《开局就干架:大力农女绝不受气》 第449章 好久不亲 戌正三刻,凉州七月底的晚上已经有了凉意。 雕花木门前,程晚抬手敲了敲门。 “进。” 程晚默了一下,推开眼前的木门,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屋内烛火摇曳,顾晏正斜倚在软榻上,膝头盖着月白锦被,指尖捏着一本书。 程晚的目光旁移,落在案头的药碗里。 里面的药汁已经没了,但空气中还有股若有似无的苦涩味。 “你都不问问是谁,就直接让进来。” 顾晏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坐起身,一双眼睛打从程晚进来就一直在盯着程晚看:“这个时间来找我的,不是少青就是你。” 程晚眉头一挑,赞赏般地点了下头:“顾将军聪慧。” 聪慧的顾将军的嘴角扬得更高了,眼底的笑意漫出来,连眉梢都沾着温柔。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顾晏的视线落在程晚手里拎着的食盒上:“我晚饭吃了不少。” 顾晏没说谎,今天晚上的这顿团圆饭已经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吃的最多的一顿饭了。 倒也不是说程府的厨子做菜有多么好吃。 而是顾晏心情好,再加上他不想让程晚等人担心,所以就多吃了些。 “我让厨房煨了新的桂圆红枣汤。” 程晚从食盒中取出青瓷碗,热气混着桂圆甜香弥漫开来,映得顾晏苍白的脸多了些活气。 顾晏接过程晚递过来的青瓷碗,没喝,而是作势要将青瓷碗放在一边:“我等会儿再喝。” “现在喝。”程晚“命令”顾晏。 顾晏微愣,张口欲解释他现在有些喝不下。 “我想亲你。”程晚逼近顾晏,眼底充斥着掠夺欲:“你现在把桂圆红枣汤喝了,我要亲你。” 顾晏端着青瓷碗的手在颤抖,浑身血液沸腾,苍白的脸瞬间泛起红晕,烛光下宛如染了胭脂的玉。 只是由于顾晏右脸上的疤痕让这玉有了瑕疵。 “喝。”程晚已经和顾晏脚尖对脚尖,再次轻声“命令”。 顾晏仰头看着程晚,眸底墨色翻涌,夹杂着仿佛能燃尽一切的欲·望。 碗沿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叮”响,忍了许久的程晚瞬间欺身而上,带着温热的气息将顾晏困在软榻与自己之间。 顾晏以一种献祭的姿态仰起脸,顺从而虔诚地被程晚托住后颈。 程晚在顾晏的唇上轻嘬了一口,两唇相贴的瞬间,两人俱是浑身一颤。 “我会亲你很久。 这个姿势,疼吗?” 程晚的额头抵着顾晏的额头,嘴唇微微离开顾晏的唇,嗓音轻柔。 顾晏喉结滚动,呼出的气息炙热而滚烫:“不疼......唔......” 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投在雕花窗棂上,影影绰绰。 桂圆红枣汤的甜香萦绕在鼻尖,混着程晚身上温暖的气息,顾晏只觉得自己仿佛溺在蜜罐里,并且想一直这般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程晚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顾晏。 而顾晏在察觉到程晚想结束亲吻时,本能地用嘴唇去追逐程晚。 他不想结束。 “乖。” 程晚哄着顾晏。 顾晏不甘心但乖巧地被程晚压在身下,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攥着程晚的衣襟,指节泛白,却迟迟不愿松开。 程晚用手指轻轻描摹顾晏的五官,最终程晚的指尖落在了顾晏的嘴唇上。 唇瓣红肿,泛着水光。 程晚的眼底闪过愉悦之色。 这人如此模样皆是她的功劳。 程晚笑眯眯地在顾晏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而后欲起身。 “你要走了?”顾晏攥着程晚的衣襟,不想松手。 “给我让些空。” 嗯? 顾晏反应过来连忙松开程晚,将自己的身子往里挪了挪。 程晚顺势靠在顾晏身旁的软榻上,甫一躺下,顾晏就立马攥住了程晚的手。 俩人谁都没有说话,享受此刻的静谧与满足。 “阿晚。” “嗯?” 顾晏长睫颤动,嗓音喑哑:“那日在槐安,我梦见你被落石击中,血浸透了衣襟……” 程晚闭着眼睛,慵懒道:“梦都是假的。” “是......吗?”顾晏喉咙发紧:“可是岁岁都告诉我了。” 程晚睁开双眼。 “阿晚,你的伤好清了吗?” 程晚反手握住顾晏的手,嗓音温柔:“早就好清了。” 接着,程晚将顾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跳得很稳呢。” 顾晏的指尖在程晚心口处骤然收紧,指腹能清晰感受到程晚心跳的韵律。 沉稳、有力,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冲刷着他梦境里的血污。 可顾煜说的那些话仍在顾晏耳畔盘旋。 那是他这段时间挥之不去的噩梦。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两人影子投在糊着云母纸的窗上。 “阿晚......”顾晏喉间滚过一声低唤,尾音却被烛花爆响的噼啪声扯碎。 程晚偏过头,看见顾晏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像振翅欲坠的蝶。 “顾晏。”程晚侧起身伸手捏住顾晏的脸,迫使顾晏与她对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顾晏双眼湿红,只是静静地看着程晚,眼中是铺天盖地的后怕。 程晚忽然俯身咬住顾晏的下唇,像叼住一颗沾着露水的梅子:“我今日定要亲到你忘了那些噩梦为止。” 这个吻比先前更热烈,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 ...... “亥时了。”程晚轻声道,指尖抚过顾晏后颈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顾晏将脸埋进程晚颈窝,像个耍赖的孩童:“不走。” 顾晏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鼻音:“怕一松手,你又变成梦里的血人。” 程晚忽然笑出声:“那就不走。” 说着,程晚伸手将软榻上的月白锦被拉过来,盖住两人的肚子。 顾晏感受着身侧属于程晚的温度,听着程晚的呼吸声,尝到了更真实的、更美好的活着的滋味。 “阿晚。”顾晏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栗:“别再受伤了,我害怕。” 程晚将脸贴着顾晏的肩膀,闻着顾晏身上混着药香的气息,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我尽量。” 程晚没有说自己一定不会再受伤,她没法作出这样的承诺,也没信心作出这样的承诺。 她只能更努力,更强大。 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身边的人。 所以...... 程晚抬起头,看着顾晏的侧脸。 这可是当年的状元郎! “阿晏,从明日起,助我备考吧。” 顾晏喉结滚动:“好。” 那也是他急着回来的最大原因。 在这条荆棘路上,他渴望能为她斩去些许荆棘。 第450章 入场 乡试第一场八月初九开考,但各位考生需要提前一天入考场。 八月初八,寅时的天空还蒙着层青灰色,程府正厅的烛火已然亮如白昼。 王氏正对着铜盆里的物什逐一清点,银簪在鬓边晃出细碎的光: “湖笔三支,徽墨两块,澄心堂纸十张,姜汤六包……阿晚,你再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若有遗漏,咱们现在还来得及再添置。” 程晚看着堆成小山的考篮,哭笑不得地按住王氏欲再塞东西进去的手: “娘,这些尽够了,不用再往里塞了。” “咋就不用再往里塞了?” 林老太从厅外快步进来,手里攥着个锦缎手炉,炉面上錾着“平安”二字。 “这乡试和之前的考试都不一样,你可是要在里面过夜的! 该带的东西不带齐,到你需要用的时候却没有,那咋整? 尤其还就你一个姑娘家,到时候想借东西都不好借。 说到借东西,也不知道这考场里面让不让考生互相借东西。 ......” 林老太边不住地念叨,边往手炉里添了块炭,然后把手炉塞进考篮最深处:“夜里阴风重,这手炉得带着,可不能冻出毛病。” 顾晏倚在门框上,看着程晚被家人围得水泄不通,忽然想起自己当年考科举时,也是这样被家人围在中间反复叮嘱注意事项。 顾晏长睫下垂,嘴角微动,让自己不再细想那些令人心碎的过往。 “阿晏呐,你快过来,你有经验,你瞅瞅阿晚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没?” 林老太再次亲自检查完后还是不放心,朝顾晏招了招手。 其实程晚这次进考场考篮里都带了哪些东西,顾晏心中早就有数,但他在听到林老太的声音后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而后朝人群中间的程晚走了过去。 …… 辰时,考场外已是人山人海,考生们或皱眉背诵,或围坐讨论。 程晚刚下马车就看见江时度站在一棵槐树下,手里的《孟子》被翻得卷了边,眼圈黑得像涂了墨。 “江公子。”程晚递过块莲蓉酥:“昨夜没睡好?” 江时度接过酥饼,正要回答程晚的话,忽然看见程晚身后的顾晏,连忙行礼:“顾将军。” 顾晏微微颔首。 经历了这么多,他从程晚那里得到了足够的安全感。 面对往日情敌,顾晏的态度和情绪很是平和。 “入场吧,”顾晏抬手替程晚拂去肩头的落叶:“我们在外面等你出来。” 程晚郑重点头。 之前的考试是在进考场时就进行搜检,而乡试是在入场后有专门的搜检棚。 考生三三两两的入场准备接受搜检,程晚随着队伍在穿过贡院大门时,忽然回了头。 顾晏站在槐树下,晨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锦袍上的暗纹绣着银丝竹叶,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程晚忽然想起顾晏昨夜说的话:“你在考场里写文章,我在考场外守着你,这样很好。” 程晚又看了看站在顾晏附近的林老太等人,深吸口气,扭头大步向里走。 她会好好考的! 一定会! 穿过那厚重的朱漆大门,程晚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门外是家人的叮咛、顾晏的守望和槐树的晨光,门内却瞬间被一种肃穆、紧张,甚至带着几分拥挤、陈旧气息的凝重所取代。 一条不算宽阔的青石板路蜿蜒向内,两侧是高耸的围墙。 “这边!按考引排队!不许喧哗!”一个嗓门尖利的差吏嘶喊着。 程晚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块刻有名字、籍贯和座位号的硬木考引。 洪字柒号。 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程晚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安静地等待指示。 参加乡试的考生来自凉州的各个郡县,他们有的听说过程晚此人,有的对程晚一无所知。 有部分考生看到贡院里出现了一个女人,还是个好似要和他们一起参加考试的女人,几乎被震碎了双眼。 但再震惊、再不思议,他们也都保持了言语和行为上的沉默。 已经走到了这里,天大的事也等他们考完试再说。 况且,贡院里的官员和差吏并未对其进行驱赶......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终于,到了搜检的棚口。 “昭平侯,请。” 早已等在这里的沈姑姑和孟姑姑引着程晚进了搜检棚,而后让棚外的差吏将棚子外的遮挡通通放下,以使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 两位姑姑,一个接过程晚的考引仔细核对,另一个则开始动手翻检程晚的考篮。 “昭平侯,请站直。”核对完考引的沈姑姑面无表情地命令。 程晚挺直脊背。 沈姑姑的手从程晚的发髻、耳后、腋下、胸前、腰间、大腿内侧、脚踝一一仔细搜查,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最后沈姑姑还扳开程晚的嘴巴检查了程晚的舌头下方。 这个被搜检的过程程晚已经很熟悉了。 两位姑姑是真的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皇帝的命令,不存在任何偏私心软的可能。 终于,两位姑姑互相对视一眼后,结束了搜检。 孟姑姑向外大声喊了一句:“洪字柒号,程晚,搜检无碍,放行!” 外面的差吏在名册上熟练地划了一笔。 程晚拎起自己的考篮向外走,沈姑姑突然喊住了她。 “昭平侯。” 程晚被吓了一跳,忐忑回头,她以为是她的搜检结果出了什么意外。 “您是个了不起的人,希望您能得偿所愿。” 一向冷着脸不好相与的沈姑姑朝程晚低下头微躬了下身。 程晚愣住,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姑姑旁边的孟姑姑。 孟姑姑眼中带笑,同样朝程晚低下头微躬了下身,嗓音温和而诚恳:“祝您一切顺利。” 程晚的心中突然翻涌起了一股热流,这股热流让她的脊背更直了。 她朝两位姑姑点了下头,认真道:“多谢两位姑姑!” 程晚迈着坚定而稳健的步伐从搜查棚中出来,穿过几重院子,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更加压抑。 乡试贡院的核心区域到了。 第451章 号舍方寸间 密密麻麻如蜂巢般的考棚,一排排、一行行望不到尽头,这就是传说中让人闻之色变的“号舍”。 号舍极其低矮狭窄,三面是土坯墙,仅向过道一面敞开,无门,只有一个半高的栅栏遮挡。 每间宽约三尺,进深四尺,别说伸展,连躺直都困难,身高稍高的人几乎难以直立。 号舍内空无一物,考生需要自行将两块号板架设起来。 一块架在两侧号墙的砖托上当桌子,另一块架在下面略低一层的砖托上当凳子。 晚上睡觉时,则需将下面那块号板也抽上来与上面的号板并排,勉强拼成一张离地半尺的“床”,狭窄之处翻身都难。 此刻,大部分号舍已经有了主人,各种声浪混杂。 考篮与号板碰撞的声音、低声背诵经文的喃喃、长吁短叹……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干粮的气味、尘土味......糅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考场气息”。 程晚按着考引上的标记,终于在第三排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家”——洪字柒号。 程晚小心地钻了进去,空间果然如预想般逼仄。 程晚深吸一口气后又缓缓吐出,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首先将那两块沉重的木板按照上桌下凳的格局架设好,然后掏出一块棉布将桌凳擦干净,最后取出量裁好的油布“门帘”挂在入口处。 基础框架搭建好,程晚开始一件件往外拿东西。 笔、墨、镇纸、砚台放在了板桌上。 吃食、姜汤包和装着清水的牛皮囊放在凳子旁。 那个沉甸甸的“平安”手炉,被她小心地放到了桌板底下略微干燥的角落,伸手就能够到。 这简陋的栖身之所,便是她接下来三天两夜的战场。 一切准备就绪,程晚刚刚坐定,就听一阵“噹!噹!噹!”的铜锣声有节奏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巡绰官们洪亮的通传:“提调官巡场!众人回避!” 刚才还混杂喧嚣的贡院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考生都迅速低下身子,端坐在凳子上,脸朝着各自的矮桌,如同被冰封般一动不动,噤若寒蝉。 程晚也老老实实地“研究”桌子上的木纹。 铜锣声歇,巡绰官威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程晚所在的洪字号巷口。 程晚低着头,心跳的节奏并未产生什么变化。 她凭本事坐在这里,没什么可慌的。 沉重而齐整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直到脚步声远去消失,巡绰官再次敲锣宣告“回避解!”后,贡院中凝固的空气才仿佛冰面解冻,重新流动起来。 程晚活动了一下手腕,环顾这方寸之地。 洪字柒号,位置不算顶好,但也不是紧邻茅厕的“臭号”或靠近灶火的“火号”。 三面斑驳的土坯墙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却隔不断声响。 隔壁号舍压抑的咳嗽,甚至不知何处传来的、因紧张而过于粗重的喘息,都清晰地钻进耳朵。 “哐当!” 一声脆响突然从斜前方传来,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和巡考差吏的厉喝:“慌什么!捡起来!再有下次,视为不端!” 显然是有考生太过紧张,打翻了墨盒或水盂。 这小小的插曲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般的骚动,随即又被更大的死寂吞没。 程晚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笔墨。 这一日就在这般的紧张与反复的静默中度过了大半。 考生们各自做着考前准备,程晚也沉浸在脑中的知识中。 太阳偏西时分,一个挎着柳条筐的杂役蹒跚走过甬道,在每一排号舍前停下来,大声吆喝:“发炭火!发蜡烛!” 没带炭火和蜡烛的考生们纷纷拿出准备好的铜板递过去,接回来一小捆细细的、质量普通的木炭和三根红蜡烛。 炭火是夜里取暖和煮水做饭的唯一热源,蜡烛则是挑灯夜战的关键。 程晚自然是不需要现场购买的。 家里人把各种所需物品都给她准备充足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色吞没了狭小号舍中最后一点自然光。 整个贡院逐渐被一片此起彼伏的烛火点亮。 一盏盏微弱摇曳的灯火,点缀在如同巨大棋盘般的号舍海洋里,竟显出几分诡异苍凉的壮观。 程晚点燃一支蜡烛,小心地固定在桌板边缘一个特意凿出的小凹槽里。 蚊虫趋光而来,嗡嗡地绕着蜡烛飞舞,偶尔撞在程晚的脸上和手上。 “嘶……” 脚踝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痒,紧接着又是几下。 程晚低头撩起裤脚一看,竟是几个蚊子留下的红肿包块,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程晚挠了挠脚踝,加快速度干饭。 其实程晚不怎么饿,但她需要进食以保持体力和良好的身体状态。 深夜,更深露重。 程晚躺在拼成的号板上,身上盖着王氏亲手缝制的锦被,手里还抱着“平安”手炉。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巡绰官极远处细微模糊的脚步声规律地来回,如同更漏般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远处号舍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呓语,很快又归于沉寂。 程晚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为明日的首战积蓄力量。 忽然,一阵疾风呼啸吹过。 程晚睁开双眼,眉头蹙起,她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凉意。 “轰!” 一声惊雷炸响。 紧接着冰冷的雨滴随着冷风从天上刮了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 “护好笔墨!” “小心木炭和蜡烛别被雨潲湿了!” ...... 原本沉寂的贡院瞬间嘈杂起来。 最不愿意遇到的情况发生了。 程晚在雷声响起的瞬间就动作迅疾地起了身。 她仔细检查自己的油布“门帘”,用带进来的石块压好“门帘”的下端。 没错,在顾晏的指导下,王氏等人甚至在程晚的考篮里装了两块石头。 当时想着万一能用得上呢? 反正程晚力气大。 这不,还真派上用场了...... 漆黑的夜空仿佛被打开了水闸的开关,几乎是顷刻之间,密集的、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砸在树叶上、屋顶上、青石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响。 整个世界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密集的雨幕笼罩,视线所及一片朦胧。 狂风裹挟着冷雨肆意抽打着大地。 程府,几个院落重新亮起了烛光。 “阿晚还在里面!这么大的雨……” 林老太等人看着外面的雨幕,不约而同地为贡院中的程晚揪起了心。 顾晏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狂暴的雨幕,死死盯住贡院所在的方向、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爆起。 第452章 乡试第一场 一夜的狂风骤雨,终于在破晓前威势骤减,徒留一片狼藉。 八月初九的清晨,天色灰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朽木和未散尽的湿冷。 贡院如同被水洗过一遍,又被人粗暴地践踏过似的,青石板路泥泞不堪,号舍的土墙上带着斑驳的水痕,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从屋顶往下滚落的雨珠。 程晚在号板拼成的“床”上睁开眼,动了动身子,立马感觉到了四肢僵硬且酸麻。 昨夜那场雨来得太急太猛,尽管程晚反应迅速用石块压牢了油布“门帘”,避免了号舍被彻底淋透的厄运,但从缝隙间钻进来的雨丝和寒气,依旧让程晚几乎整夜未眠。 程晚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她就听到了骨头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唉!” 程晚叹了口气后使劲儿揉了把脸,然后将被子收好,“门帘”卷上去。 环顾四周,程晚没看到和她互结的江时度几人,只看到了整个贡院一片病恹恹的死寂。 与昨日考前紧张中带着活力截然不同,此刻的贡院里,咳嗽声此起彼伏,空气沉闷到几近凝滞。 喷嚏声、擤鼻涕声、压抑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大部分考生的眼下都挂着浓重的青黑,脸色或苍白或蜡黄,神情萎顿,眼神呆滞。 一夜的风寒侵袭和高度紧绷的情绪,给众多考生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程晚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冷空气,大脑精神了几分。 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身体底子,程晚虽也疲惫不堪,精神头却比周围大多数人强上许多。 至于不在附近的江时度几人,程晚只能在心里祝他们一切顺利了。 还没到发卷时间,程晚将“门帘”重新放下,借着外挂给自己简单作了清洁,顺便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金金?” “主人放心,一切如常。” 程晚和金金已经培养出了足够的默契,不用程晚说太多,金金就明白程晚是在问有没有人特别注意程晚这里的动静。 很好。 照顾好了自己的身体,程晚开始有条不紊地作考前的最后准备...... 卯时末,贡院深处传来三声沉闷的鼓响。 “发卷——!” 巡绰官尖利的声音穿透病恹恹的号巷,如同一声催命的号角。 考生们如同被鞭子抽了一下,纷纷挣扎着坐直身体。 差吏们排着队,面无表情地将厚重的试卷、草稿纸和写有题目的题纸,依次分发到每个号舍的栅栏口。 当那叠沉甸甸、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卷纸和题纸递到程晚手中时,程晚的精神猛地一凛。 所有的疲惫、寒冷、周遭恼人的咳嗽声,在这一刻都被程晚强行压到了意识的底层。 程晚郑重地将卷纸放在擦拭干净的桌板上,展开题纸。 乡试第一场,经义。 密密麻麻的题目映入眼帘,从四书五经中摘出的句子,要求阐发义理、引经据典。 这是最考验基本功和积累的硬仗。 程晚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静与专注。 她提起笔,饱蘸徽墨,在微潮的砚台上反复舔笔,然后落笔。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以咳嗽为主旋律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时间在笔尖流淌,日头越升越高,却驱散不了贡院深处的阴冷潮湿。 号巷里的咳嗽声并未减弱,反而因考生们的疲惫和焦虑而显得更加密集和焦躁。 全身心投入答题的程晚不知道已经有个别考生因为身体原因,实在坚持不下去被差吏送出了考场。 考试紧张,没时间也没功夫给自己做饭。 饿了就啃两口硬饼,渴了就喝一口冰凉的清水。 王氏准备的姜汤包被程晚撕开了一包,干嚼了里面的姜片,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清神醒脑的效果是一等一的好。 日落月升,号舍里再次亮起摇曳的烛火。 灯火映照着程晚沉静的侧脸,也映照着其他号舍里考生们或愁眉紧锁、或抓耳挠腮、或伏案疾书的身影。 夜晚的寒气比昨夜更甚,但程晚心中那团坚定求胜的火,支撑着她熬过这漫长的第二夜。 八月十日,当宣告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铜锣声“噹!噹!噹!”地响彻贡院时,许多考生几乎是瘫软在凳子上,连起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程晚放下笔,长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仿佛积攒了三天两夜的所有疲惫,带着浓浓的倦意。 程晚揉了揉因长时间低头而酸痛僵硬的脖颈,边活动自己几乎冻僵的手指边低头检视自己的卷面。 墨迹已干,字迹工整清晰。 程晚紧抿住唇。 她已拼尽了全力。 无愧自己。 也无愧“夫子”顾晏。 程晚和众多坚持到这里的考生一样,安静地等待自己考卷被差吏密封收好,直到巡绰官高喊:“第一场考试结束,出贡院!” 程晚这才耐心细致地收拾好笔墨,将剩余的吃食、手炉、水囊一一收回至考篮。 程晚拎着重量变化不大的考篮,随着人流缓缓挪动,走出狭窄的号巷。 行走过程中,视线所及,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差不多是一个状态。 面色憔悴,眼窝深陷,脚步虚浮,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 穿过重重院落,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 大门开启的瞬间,外面世界的光线涌了进来,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程晚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目光却急切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一个方向。 顾晏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挺拔,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 林老太、王氏……熟悉的身影都在。 程晚清晰地看到林老太等人在看到她的瞬间,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心安。 程晚脚步加快,挤出人群,朝着顾晏等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紧绷了三天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程晚只想快点走到他们身边,坐下,然后喝一口热汤。 三天两夜,她已熬过最难的第一关。 第453章 熬过三场 八月十日的夜晚,程府笼罩在一片刻意营造出来的宁静之中。 程晚所居住的春华园,洗浴间内。 程晚沐浴在氤氲的热水里,几乎要融化在桶壁上。 “你瞅这身上被蚊虫叮出来的包,那些官员咋就不知道安排人提前在贡院里撒些药粉?这不是折磨人、让人活受罪吗?!” 林老太边拿着葫芦瓢往程晚的肩头淋下温水,边絮絮叨叨地埋怨官府准备工作做的不到位。 “没事儿,奶,那就是看着吓人,早就不痒了。” 程晚闭着眼睛,声音中带着舒适和慵懒。 林老太旁边,王氏摸了一下放在高凳上的青瓷碗壁。 不热不冷,刚刚好。 王氏轻拍了下程晚的胳膊,让程晚睁眼,然后把碗端到程晚面前:“把这汤喝了。” 程晚端着碗凑近鼻头。 药香中夹杂着淡淡的甜。 “娘,这是什么汤?” 王氏帮程晚揉按着另一只胳膊,眉眼温慈: “安神汤,我专门找大夫开的方子,然后看着厨房熬的。 快喝吧,等会儿凉了。” “谢谢娘!” 程晚仰头朝王氏甜甜一笑,咕噜咕噜将安神汤喝了个干净。 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紧绷了三天的神经又稍微舒缓了些。 林老太又淋了一瓢温水在程晚的另一个肩头,她瞅了瞅程晚那舒坦的小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想笑。 “再稍微泡一会儿就赶紧出来吧,安神汤也喝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你这明天还得赶早入考场呢。” “知道了,奶~” 程晚拉住林老太的手,将脸在林老太的胳膊上蹭了蹭,惹得林老太和王氏齐齐笑了起来。 这样就最好了。 孩子在外冲锋陷阵,家里人做好后勤。 谁也离不开谁...... 吃了个热乎饭,泡了个热水澡,还有家人围着嘘寒问暖。 程晚的精神状态恢复了至少九成。 当程晚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顾晏眼前时,就连顾晏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阿晚,你很适合考科举。” 嗯? 程晚有点没明白顾晏的意思,但不妨碍程晚立马认真点头,斩钉截铁道:“是的!我超适合考科举的!” 顾晏猛地被程晚可爱到,喉结滚动,嗓子里溢出低磁的笑声:“我是说你身体好,精神恢复得快。” 只这两样,不知道会被多少考生羡慕嫉妒到眼红。 程晚眨了两下眼睛,再次郑重点头:“那我确实是很适合考科举。” 她这身体素质不是吹的,绝对是老天爷偏心了。 不然她早死了八百回了。 程晚摸了下自己的发梢。 还有一点潮。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你到家后让陈管家去打听江时度他们几个的情况,陈管家都打听出来了。 本来是他来向你汇报的,但是我想你了,所以就‘抢’了他的活。” 顾晏取了一块棉巾,绕到程晚身后,轻柔且细致地替程晚裹擦发梢。 程晚眉眼弯弯,闭上眼睛享受顾晏的服务。 “结果如何?” “多多少少都受了那场大雨的影响,不过也都坚持了下来。 万幸,没人生病。” 程晚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乡试九日三场,场场都是鬼门关,能熬过第一场,已是向成功迈出了一大步。 …… 八月十一日清晨,贡院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再次被打开。 程晚拎着重新补充了炭火、吃食和姜汤的考篮,随着人流再次踏入这片令人敬畏又生畏的考场。 顾晏和林老太等人的目光如影随形,里面盛满了无声的鼓励和深切的担忧。 程晚没有回头,只是步伐比第一场入场时多了几分沉稳的坚定。 穿过熟悉的几重院落,步入号舍区,程晚敏锐地察觉到与第一场开考前截然不同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的不只是汗味和墨臭,还掺杂着一股更浓重的药味和若有似无的病气。 更重要的是,视线所及之处,部分号舍空了! 那些空置的号板冰冷地裸露着,无声地诉说着昨日离场后,有多少考生没能再踏进这里。 或是那场大雨带来的冰寒彻底击垮了他们,或是第一场的煎熬耗尽了心力,又或是身体底子太薄。 总之,那些人的科举路要暂时停在这里了,想要再次参加乡试需得等到三年后…… 程晚的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科举,从来不只是智识的比拼,更是身体素质的残酷较量。 那些空置的号舍,是无声的警告,也是无情的淘汰。 程晚深吸一口气,稳步走到洪字柒号,放下考篮,开始熟练地做准备工作。 …… 第二场考试于八月十二日开始,这一场考五经文与公文写作。 五经文题目依旧艰深晦涩,对经典的理解和运用要求极高。 公文写作则要求以地方官的身份写一份关于“仓廪积弊”的奏疏。 程晚结合《军地两用人才之友》中关于后勤管理的理念,以及对现实官场弊病的观察,写得条理分明,切中要害。 又是三天两夜的煎熬。 当八月十三日傍晚,宣告第二场结束的锣声响起时,程晚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而后长吐一口浊气。 走出号巷,程晚看到有考生是被同巷的考生搀扶着出来的,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烧得不轻。 许多考生都是脚步虚浮,眼下青黑浓重。 程晚心头沉甸甸的,乡试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能坚持到第三场,已是莫大的考验。 八月十四日,中秋佳节的前夕,凉州城内已隐隐有了节日的氛围,但贡院内外,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 程晚第三次踏入贡院大门。 这一次,空置的号舍更多了。 坚持到第三场的,不足一半。 乡试第三场,考时务策论。 当题纸被差吏放在栅栏外时,程晚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程晚取回题纸,展开。 《管子通轻重之权论》 管子曰:“民有余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 问:古之理财者,何以权“取”与“予”之衡?今若革其弊而新其法,当以何策使国用饶而民不困?试参酌古今,条陈方略。 这道题! 程晚心跳加快,呼吸都粗重了。 第454章 终于结束 顾晏在考前押题时,曾极其郑重地与程晚反复剖析过“国家财政”与“民生负担”的平衡问题。 顾晏......竟然真的押中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程晚的心头,连日积累的疲惫仿佛被这道题点燃,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斗志! 程晚深吸一口气,铺开草稿纸,提笔蘸墨,脑海中迅速将顾晏的分析、自己的理解与总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那些被顾晏点透的问题、那些超越时代的构想,在她笔下化作条理清晰、切中时弊、又兼具可行性的策论文章。 以常平仓制度保粮价,以减商税促流通,设民选市平官监督官营...... 程晚笔走龙蛇,思绪如泉涌,写得酣畅淋漓,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体的酸痛,忘记了周遭压抑的环境,全身心地沉浸在这场思想的交锋中。 ......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程府内,没有一丝节日的气氛。 林老太对着满桌象征团圆的糕点、瓜果毫无胃口,只一遍遍地念叨:“阿晚在里面不知吃上没有?天这么凉,她那号舍透风不?” 王氏则不停地去厨房查看煨着的参鸡汤,仿佛那锅汤能立刻送到贡院号舍里。 程大牛、程大平沉默地坐在厅堂,眉头紧锁。 顾晏仰头望着渐渐升起的、银盘般的圆月,清辉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不出半分中秋之喜,只有对贡院中那人的无尽牵挂。 岁岁被少青抱着,小娃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顾晏的侧脸:“晚晚是不是明天就回家了?” 顾晏收回看向圆月的目光,扭头看顾煜,眸光沉静,嗓音温和:“是,她明天就回家了。” ...... 八月十六日,午时刚过。 最后一声宣告结束的铜锣,如同天籁,响彻贡院。 程晚放下笔,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看着眼前字迹工整、墨迹淋漓的策论答卷,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 整整九日,三场鏖战,终于结束了。 程晚几乎是麻木地、机械地收拾好东西,随着同样麻木疲累的人流,一步一步地挪出号巷,穿过重重院落。 当贡院那扇象征自由与解脱的大门再次出现在眼前时,程晚几乎有些恍惚。 贡院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九日的煎熬彻底隔绝。 “昭平侯......” 沙哑疲惫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程晚循声望去,只见江时度的身形微微佝偻,脸色蜡黄,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几乎要滴出来,身上的青衫皱巴巴地沾着墨渍和尘土,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清贵倜傥的模样? 这是乡试这三场考试中,程晚第一次在出考场后碰到江时度。 怎么说呢? 比程晚想象中更加“没有人样”。 “江公子。” 程晚停下脚步,声音也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但整个人的状态明显比江时度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江时度上下扫描完程晚,看向程晚的眼神满是钦佩:“侯爷,你可真厉害,同是考了三场,你竟然还能如此精神!” 程晚抿了下唇。 “我平时比较注重锻炼身体,所以身子骨比较结实。” 总不能说老天爷给她开了挂...... “身体是根本,江公子快些回去歇息吧,好好睡上一觉。” 江时度点点头,声音愈发虚弱:“是,是得好好歇息……侯爷也请保重,我先告辞了。” 江时度朝程晚意思性地拱了下手,步履蹒跚地朝着自家来接的马车方向挪去,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 程晚望着他的背影,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松弛了一分。 她能熬过来,除了意志,这副老天爷偏心的好身体确实居功至伟。 “阿晚!” 一声热切的呼唤骤然响起,瞬间击碎了程晚心头残留的考场阴霾。 程晚脸上的疲惫被明媚的笑意所取代,快步朝林老太等人迎了上去。 “哎呦!快让奶看看!” 两方汇合,林老太一把抓住程晚的手,枯瘦的手指捏了捏程晚的脸颊、下巴:“瘦了!看看这下巴尖的!哎哟!这哪是考功名,这是要命啊!” 程晚有些哭笑不得:“奶,咱们才多久没见?你这也太夸张了。” 林老太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程晚的手臂:“让你娘看看,是不是瘦了?” 王氏红着眼眶,拉着程晚的另一只手上下打量,嘴角带着笑,声音却有些哽咽: “你奶没说错,是瘦了。 这下可算是考完了,等回到家,娘给你做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咱做什么! 保准把失去的那些肉再养回来!” 旁边的程大牛和程大平几人不住地点头。 从程晚出现,目光便一瞬不瞬地胶着在程晚身上的顾晏也在点头的几人之中。 程晚:“......”好叭。 “晚晚!” 岁岁挣扎着从少青怀里下来,小炮弹似的冲进程晚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腿:“晚晚!晚晚我可想你了!晚晚我们回家!” “哎呦!我们岁岁真是个可人疼的宝贝!我也想岁岁了!” 程晚掐着顾煜的胳肢窝将顾煜提溜起来抱在怀里,然后将自己的脸贴着顾煜光滑细嫩的脸蛋使劲儿蹭了蹭。 “回家!我们回家!” 程晚的脸上带着温暖肆意的笑容,嗓音轻快而坚定。 回程的马车宽敞舒适,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程晚几乎是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紧绷了整整九日的神经,在确认策论顺利完成后,在家人温暖的包围中,终于彻底缴械。 程晚攥着王氏的一小片衣袖,头轻轻靠在王氏的肩膀上,在马车平稳的摇晃中,沉入了黑甜乡。 王氏只觉得肩上一沉,侧头看去,少女沉睡的容颜带着卸下所有重担后的纯然放松,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边还噙着一抹极浅的满足笑意。 王氏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下姿势,让程晚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替程晚拢了拢滑落的薄毯。 “睡吧,娘的阿晚,真是辛苦了......” 第455章 睡饱了 灿阳高悬在天上,让朔阳的气温有些许回暖。 程府程晚的卧房内,床上的人饱睡一觉后终于睁开了双眼。 “金金,几点了?” “主人,九点了。” 程晚有些意外:“才九点?我怎么感觉我好像睡了很久。” “主人,今天是八月十八。” “八月十八怎么了?” 程晚眉头微皱,用手撑着身体坐起身。 八月十八好像没什么特殊安排。 金金沉默了两息,而后金金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程晚的脑子里响起:“主人,你乡试结束那日是八月十六......” 程晚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晃了晃自己有些宕机的脑袋。 “你的意思是我从八月十六晚上九点睡到了八月十八上午九点?!” “我是这个意思。” 好家伙。 程晚忍不住咋舌,然后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怪能睡的。 不过这一觉睡得是真爽。 “我睡了这么久,我奶他们应该来了不止一两趟吧?” “夜里还好,白天来得比较多。 他们有时是结伴来,有时是单独来。” 金金顿了一下,继续道:“主人你再不醒,他们应该就要忍不住把你喊醒了。” 程晚点了下头,她明白金金表达的意思。 睡了这么久不醒,确实有些吓人。 不过...... 程晚面色凝重地穿衣套鞋:“金金,我现在的警惕性未免太差了!这么多人、进我房间这么多趟,我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主人,你想想你都多久没睡个饱觉了,你实在太累......” “所以金金,靠你了!” 嗯??? “金金,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程晚装模作样地用衣袖沾了沾眼角,还抽噎了两下。 金金:“......” 这是真睡饱了。 又开始“作妖”了。 “金金,金金你在吗?” 金金:“......” “金金,金金你怎么不说话?” 金金:“......” “金金,金金你......” “金金已下线,勿扰。” 程晚:“......”好叭。 将自己收拾整齐,程晚大步出了房间。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程晚只觉浑身的筋骨透着一种久违的舒泰,连带着乡试那九日三场的煎熬都仿佛隔世云烟,只余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与释然。 程晚伫立在门口,仰头闭目。 真的、真的考完了。 “金金,不考试的感觉真好。” “是暂时不考试,下面还有会试、殿试呢。 况且即便乡试的成绩没出来,主人也不能停止学习。 要不然等成绩出来再开始学,黄瓜菜都凉了。” 程晚:“......” 程晚面无表情地抬脚向外走:“你啰嗦了,下线吧。” “晚晚!” 顾煜一看到程晚,就立马松开了顾晏的手,倒腾着小短腿朝程晚奔了过来。 程晚弯腰伸手,掐住顾煜的小肥腰,一把将顾煜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顾煜的脸上没有任何害怕惊慌的反应,只有开心肆意的笑。 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得露出了整齐洁白的小米牙,笑得整个院子里都是小娃的“咯咯”声。 在顾煜心里,程晚代表着完全的安全和十分的安心。 哪怕是顾晏,顾煜的亲叔叔,都没办法让顾煜有这种感觉。 顾晏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大一小玩闹,眉目平和而愉悦。 直到程晚将顾煜抱进怀里,顾煜停止大笑,顾晏这才凑近到程晚跟前。 “睡得好吗?” 程晚重重点头,笑意晏晏:“特别好!” “那就好。”顾晏伸手帮程晚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嗓音低磁温柔:“去看看奶和婶子他们吧,他们都很想你。” 程晚挑眉,黑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顾晏:“他们很想我,你呢?你想我吗?” 顾晏看着程晚的眼睛,伸手将顾煜的耳朵捂住,而后喉结滚动:“我比任何人都想你。” 程晚眼中的笑意更浓,眸色也深了些许。 “金金,我要亲顾晏,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金金:“......” 金金不想搭理程晚,但为了不耽误程晚谈恋爱,还是老老实实道:“没有。” 很好。 程晚伸出一只手捂住顾煜的眼睛,踮脚亲了一下顾晏的嘴唇:“奖励。” 这个吻太过甜蜜,顾晏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视线黏在了程晚的唇瓣上。 “晚晚,小叔,你们是在亲亲吗?” 程晚:“......” 顾晏:“......” 俩人对视一眼,同时收回各自的手,表面上很是一本正经。 “我和你小叔在说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你小叔押中了我考试的策论题!” 顾晏无声扬唇。 他总算有了点用。 “哇!”顾煜圆溜溜的的大眼睛瞬间瞪大:“我小叔可真厉害!” 程晚看了一眼耳朵尖染粉的顾晏,嗓音带笑:“是!你小叔超厉害的!” 程晚抱着顾煜往外走,顾晏紧跟在程晚身侧。 一大一小的声音随着三人的身影渐远而逐渐模糊。 但略过的微风携来了他们幸福的气息。 ...... 林老太等人见到程晚,自然是好一番关心稀罕。 程晚为了“逃脱”林老太等人那“令人窒息”的关爱,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现在家里人都在,是不是该把二哥的婚事给办了?” 程二平和汝玉娘订亲已经有一年了,俩人的也确实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现在两家人都各自齐整,程晚乡试考完,程家也没了其它需要操心的大事。 最重要的事,等程晚乡试成绩出来,不管程晚有没有中举,林老太和程家大房肯定是要回京的。 综合各方面原因考虑,这时候办程二平和汝玉娘的婚事正合适。 “啪!”林老太拍了一下巴掌,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也在想着这事儿呢,是该办二平的婚事了! 之前要么是大平和阿晏不在家,要么是阿晚忙着考试不得空。 好在汝家是讲情理的人家,很是理解咱们。 现在一切都刚刚好,咱们把二平的婚事风风光光地给办了。 也趁着二平的婚事,好好乐呵乐呵!” 第456章 程二平大婚 程二平和汝玉娘的婚事定在了九月十五。 程二牛和小林氏两口子为了程二平的婚事已经默默准备了许久,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 尤其今年开春后,程二牛和小林氏经过商量,把之前住的茅草房推平,重新盖了几间宽敞明亮的砖瓦房。 两口子是真心稀罕汝玉娘这个儿媳妇,更是真心盼着程二平将汝玉娘娶进家门,好好过日子。 眼下婚期终于确定,程二牛和小林氏激动得几夜没睡好。 俩人甚至不止一次,半夜拎着灯仔细查看还有什么东西是没准备的。 程二牛和小林氏为了程二平的婚事紧张地忙碌着。 而程家,除了要继续备战科举的程晚,林老太等其他程家人也没闲着。 大家有力的出力,有想法的出想法,啥都没有的出情绪。 总之,打定下婚期那日,程家便热闹了起来。 …… 九月十五,天高云淡。 朔阳城外的平南村仿佛被秋阳镀上了一层金辉。 程二牛家新起的青砖瓦房,此刻已被鲜艳的红绸、灯笼装点得喜气冲天。 院内院外人声鼎沸,程家上下连同帮忙的村里人忙得脚不沾地。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点心的甜香和炮仗新燃的硝烟味,酝酿着一场倾注了程二牛与小林氏全部心力的风光体面。 “时间差不多了吧?二平呢?该去接玉娘了,可别耽搁了吉时!” 林老太穿着一身簇新的深紫红提花缎面衣裳,衣缘镶滚深金色绲边,前襟处绣着“松鹤延年”图样,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精神和气派。 她环顾一圈没看到今日的主角之一程二平,忍不住有些着急起来。 程晚怀里抱着程二牛的小女儿程今朝走过来,眉梢带笑:“二哥去小解去了,他说他有些紧张。” “紧张到想小解?”林老太叉着腰,笑骂道:“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奶,我知道你着急想见孙媳妇,但你先别急。 咱们村离朔阳城近,不用太早出发。 而且这个时间,说不定二嫂还在梳妆呢。” 正如程晚所估摸的,此时的汝玉娘确实是在梳妆。 朔阳城里的汝家。 与程二牛家一样的红和热闹。 院子里,几个汝家人正在招呼亲朋近邻。 汝玉娘的房间里,梳头娘子正为汝玉娘梳妆打扮。 一刻钟后,汝玉娘端坐镜前,望着镜中身着红色嫁衣、面若芙蓉的自己,心头百感交集。 旁边,汝玉娘的娘马氏不错眼地盯着汝玉娘的侧脸,眼眶渐渐红了。 “玉娘……”汝玉娘的娘马氏声音哽咽:“程家是厚道人家,二平那孩子实诚,爹娘放心,可……可咱家就是个小门小户,程家的门第……” 马氏抹了下眼睛,继续道: “昭平侯本就是侯爵,现在又有了秀才的功名,且说不定还能中举当举人! 玉娘,程家的门第太高,往后……往后你受了欺负,可、可怎么办呐?” “娘,”汝玉娘反握住母亲的手,眼神清澈而坚定: “女儿看中的是二平哥这个人,是程家那份无论贫富贵贱都拧成一股绳的家风。 阿晚是侯爵、是秀才,以后很可能是举人、进士,可她在家里,也只是阿晚,是二平的妹妹。 娘,女儿嫁过去,是程二平的妻子,不是去攀附侯府的。 女儿会孝敬公婆,和二平哥本本分分地过日子,绝不叫爹娘蒙羞,也绝不叫程家看轻。” 汝玉娘这一番话说得马氏眼泪直掉,却也宽慰不少。 汝玉娘的爹汝一峰原本是想问问汝玉娘准备好了没,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汝一峰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润,深呼一口气,眼中有种对汝玉娘所言的骄傲。 …… 时间流逝,某一时刻,迎亲的鼓乐声由远及近,热闹地撞开了朔阳城的宁静。 程二平迎亲的阵仗,在平南村乃至朔阳城都算得上十足风光。 八人抬的朱漆花轿,轿顶流苏摇曳,轿身并蒂莲开、鸳鸯交颈,在秋阳下流光溢彩。 程二平一身簇新红袍,胸前碗大的绸花映得他满面红光,骑在同样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上,是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 花轿停在汝家面馆前,却吃了“闭门羹”。 汝玉娘的姊妹们攥着红绸拦门,笑靥如花地抛出请教别人后死记硬背下来的刁钻“却扇诗”:“却扇须得才子句,可能解得玉心无?” 程二平手心冒汗,求救般地看向来陪他接亲的顾晏。 至于同样来陪他接亲的程大平和邓熊。 程二平直接忽略了他们。 顾晏凑到程二平耳边,小声给出了答案。 程二平眼睛一亮,他清咳一声,朗声应道:“芙蓉含露向朝阳,不掩天香自透墙!” 门内笑声更甚,又递出盛满汝家秘制辣子的海碗:“咱们玉娘的手艺,姑爷可敢尝?” 程二平眼都不眨,仰头饮尽,喉头烧灼却笑得畅快:“好滋味!够劲道!往后有口福了!” 红绸终在满堂哄笑与漫天撒出的铜钱喜糖中被冲开。 门开处,新嫁娘的身影终于显现。 凤冠垂珠,鎏金流苏半掩容颜,一身正红嫁衣上密密绣出鸾凤和鸣、牡丹盛放。 红色盖头下,只露出一截白腻的下颌,却已让程二平看得痴住。 在喜娘搀扶下,汝玉娘郑重地跨过门前熊熊燃烧的炭火盆,祛邪迎吉的青烟裹着祝福腾起。 临上轿前,汝玉娘蓦然回身,朝着汝一峰和马氏的方向盈盈下拜,哽咽道:“爹、娘,面馆灶火永暖……女儿去了。” 汝一峰和马氏强忍心酸,只反复叮咛:“好好的,好好的!” 花轿起行,汝家人望着远去的队伍,心中那份因程家门第而生的忐忑,终被眼前实实在在的体面与程家流露的尊重所抚平,只余下满满的激动与难以言喻的荣光。 半个时辰后,花轿稳稳落在程二牛新宅门前。 院内早已布置妥当,正堂中央高悬斗大“囍”字,下方天地桌上红烛高烧,三牲福礼、红枣花生堆叠如山。 当汝玉娘被搀下花轿,早有全福人将一串麻袋铺在通向正堂的路上。 汝玉娘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踏在麻袋中央,身后麻袋被迅速传至前方待踩——“传宗接代,步步登高!”的贺唱声响彻院落。 在众人的围观祝福中,主婚人高亢悠长的唱礼压下所有喧嚣:“一拜天地!” 堂内外瞬间肃静。 程二平与汝玉娘并肩而立,朝着门外高天厚土深深俯首。 “二拜高堂!” 程二牛和小林氏端坐太师椅上,俩人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激动与欣慰。 “夫妻对拜!” 红绸两端同时弯折。 礼成! 欢呼声、鼓掌声、孩童争抢喜糖铜钱的尖叫声如潮水般汹涌而起,瞬间淹没了整个院子。 第457章 久违的热闹 “咱们村里可是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上次这么热闹好像还是昭平侯封侯那次,也就是那顿饭吃完,昭平侯就离开凉州去京城了。” 一位平南村的村民坐在桌子前,环顾周围热闹喜庆的场面,不由得感叹道。 旁边的人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边嚼边附和:“谁说不是呢?咱们村这段时间也办过喜事,但那热闹劲儿比起程家办喜事的热闹劲儿真是差远了。” “你净说那没用的。”同桌的村民翻了个白眼:“咱们村其他人家办喜事能和程家办喜事比?就不说这吃的喝的,就说来的客人。你们瞅瞅今个咱们村又来了多少富贵人?除了程家,咱村哪家办喜事配让那些人搭理?” “还搭理呢?要不是和程家一个村,人家都不稀得用眼角风瞅咱们!不过……”说话的人瞅了瞅四周,稍微低头,压低声音:“我怎么觉得今天来的富贵人没有昭平侯封侯那次来的富贵人多?好像有好多当官的都没来。” 桌上年龄最大的老者咽下嘴里的酒,瞥了一眼刚刚说话的村里人:“今天程家因为啥办喜事儿?” “因为程二平娶媳妇儿啊,咋了?”这人有些不明所以。 “嗐!”旁边人拍了一下这人的肩膀,小声提醒:“程二平和昭平侯再亲,那也隔着爹娘呢。毕竟只是一个爷奶的堂哥,哪里值得那些个大官亲自露面?他们不来才是正常的,你瞧着吧,如果昭平侯这次中举人办喜宴,那些人肯定跑得比谁都快!或者如果今天是昭平侯的亲大哥娶媳妇儿,来的官员肯定也比今天多!” “原来是这样啊,那……” “行了行了,不说那些了,吃菜吃菜!”年龄最大的老人打断了这个话题。 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不适合放在明面上大聊特聊。 况且只是少了部分官员而已,这场婚事已经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参与的最风光体面的婚事了。 …… 这场风光体面的婚事不仅让村里的人充满了感慨,也为他们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唠嗑提供了足够的内容。 不过也有人关注的重心并不在今天的一对新人上。 比如,贾村长。 贾村长已经很久没见程晚了。 不是不能见,更不是不想,而是害怕耽误程晚备考科举。 眼下趁着程二平的婚事,程晚回平南村,贾村长可算是亲眼看到了程晚。 贾村长高兴啊。 他没想到程晚在以女子之身当官封侯后,竟还能以女子之身光明正大的参加科举考试,关键还一路考到了乡试! 要知道,哪怕是以前的贾家村,也就只出过极个别的秀才而已。 贾村长有预感,他们贾家村的第一位举人老爷八成就是程晚了。 是的,哪怕贾村长现在已经落户在平南村了,哪怕他心里无比清楚清远县的贾家村已经没了,但他仍“固执”地认为他们除了是平南村人,更是贾家村人! 那是他们的根! 是他们的祖宗长眠的地方! “爹,你看啥呢?”贾秀成顺着贾村长盯着的方向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程晚已经走过去了。 贾村长把自己的碗递给贾秀成:“给我盛碗鸡汤,再给我撕个鸡腿。” 他得好好保重自己!好好活! 他要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贾家村的程晚能走到哪一步! 贾村长端起碗啜了口鸡汤,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吩咐贾秀成:“家里的香快烧完了,你明天记得再买些香,托人带回来,买好的!” 贾秀成现在是朔阳城里随意楼的掌柜。 “我记下了。” 贾秀成知道贾村长每天都要对家里的那尊佛像烧香礼拜,以祈求佛祖保佑程晚平安顺利。 对此,贾秀成十分支持。 不提程晚对他们一家人的恩情,哪怕是从私心里说,只有程晚好,他们这些人才会更好。 “对了,爹,家驹和金香的事儿,是不是趁着今天昭平侯回来,和她说一声。” 贾家驹是贾村长的大孙子,当初被安王强征为兵,虽保住了性命,但瞎了右眼。后来他被顾晏派人和林狗娃的娘、小妹一起送了回来。 至于金香,这姑娘虽然当初被人贩子砍掉了左手的小拇指,但为人聪敏好学,懂得给自己找活路、退路,再加上这一两年吃的好,生存环境好,家里人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差,整个人越来越明媚大方了。 贾村长沉吟一声后,说道:“是得和昭平侯说一声,毕竟再怎么说,金香也是昭平侯护下的人,家驹想娶金香,首先就得过昭平侯这一关。” 贾村长抿了下唇,继续道:“金香再中意家驹,只要昭平侯说家驹不行,金香肯定会二话不说立马和家驹撇清关系的。” 贾秀成默默点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 在金香那几个姑娘心里,谁也比不过昭平侯在她们心里的地位。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昭平侯的话在她们心里只怕比圣旨还管用…… 程晚正陪着宾客吃饭,她不知道身边可能又要多桩喜事了。 “饭饭!” 程今朝乖乖地坐在程晚怀里,高兴地拍着小手。 小丫头已经能简单地说出几个字了。 “安安,来娘这儿,娘抱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林氏弯着腰朝程今朝伸出手,如果看不到她眼中的威胁的话,笑容称得上慈爱有加。 程今朝头一扭,将小脑袋埋进程晚的怀里:“不!不!” 小丫头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小身子一扭一扭的像个“毛毛虫”,惹得程晚噗嗤一声乐出了声。 桌上的人也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小林氏尴尬地笑笑,磨了磨牙:“程今朝……” “二婶,你让她待在这里吧,不妨事。”程晚捏了捏程今朝的小肉手,嗓音带笑。 小林氏小心地瞅了瞅上这桌吃饭的人,很是不好意思:“那、那我就先忙去了。” 小林氏没有强硬地抱走程今朝。 她怕这小祖宗当场哭嚎起来。 第458章 喜宴之外 喜宴接近尾声,杯盘狼藉间弥漫着酒肉余香与欢腾过后的微醺。 宾客们陆续告辞,留下的乡邻们帮着收拾桌椅碗碟。 程晚刚送走最后一拨有身份的客人,正想抽空看看醉醺醺的新郎官程二平,一个身影略带局促地走到了她近前。 “昭平侯。”贾村长搓着手,脸上带着忠厚又有些紧张的笑。 “村长?”程晚转身,面上露出亲近的笑意:“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 “好好好,托侯爷的福,身子骨硬朗着呢!”贾村长连忙点头,他侧身避开几个抬着大箩筐走过的村民,压低了些声音,“侯爷,我有件事儿想跟您说说。” 程晚见他神色郑重,心中微动:“咱们去那边。”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院墙后只剩下隐约传来的收拾碗筷的声响。 贾村长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是这么回事儿,侯爷,我大孙子家驹和、和金香那姑娘……他俩、他俩互相中意上了。” 贾家驹? 金香? 程晚微微一愣,眼神里满是意外。 贾村长看着程晚脸上的讶色,反而踏实了些。 “嗐,这事儿说来也是缘分。 家驹……家驹不是在战场上捡回条命么,刚回来那会儿,整个人有点儿闷。 我想着他在家里闷着不如去随意楼帮忙干点儿杂活,和生人相处相处,见见世面,也能多些活人气儿。 谁知道,这一来二去的,他和金香倒是熟络上了。” 贾村长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带上了笑,最后道:“家驹这孩子,性子你知道,厚道踏实,心里就认准了金香。金香呢,对这小子……好像也有那份意思。” 程晚眉头轻蹙,这“心意”来得突然,但最关键的问题不能回避。 程晚看着贾村长,语气平静但直接地问道:“贾家驹他知道金香当初的遭遇吗?” 程晚意有所指。 人贩子、被砍掉的小拇指、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贾村长脸上的笑意淡去,眼中涌上复杂情绪,既是为金香心疼,也是为孙子的决心感到一丝宽慰。 “知道!家驹都知道!侯爷放心,这事儿不是村里谁嚼舌根传的,而是金香那丫头自己跟家驹说的!” 贾村长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老一辈人特有的感慨: “侯爷您想想,家驹他那右眼是在死人堆里挨了冷箭,硬生生给射瞎的!他是从阎王殿门口爬回来的人! 咱家驹不傻,他回来路上见的世面,经历的凶险,让他心里透亮着。 金香遭的罪,那不是她的错!是那些挨千刀的人贩子的罪孽! 家驹那小子知道后,心疼金香都来不及,哪会介意? 他只是、只是担心金香看不上他! 金香那姑娘有本事,能干,模样也长开了,现在在咱们村里,暗地里喜欢她的小伙子可不少……” 程晚静静地听着,心中的疑虑随着村长的叙述渐渐消散。 贾家驹刚刚归来的样子她是见过的,那份沉默与坚韧不似伪装。 两个同样在人生最黑暗处挣扎过、被命运刻下伤痕的年轻人,或许真的能互相理解,彼此疗愈。 “若真如村长所说,两人心意相通,金香自己也愿意,我自然没意见。” 贾村长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色,眼眶甚至有些湿润:“哎!哎!谢谢侯爷!谢谢侯爷!我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多谢侯爷成全!那我们、我们再好好问问金香的意思?” 程晚点头:“自然要她亲口答应才行,我去找金香聊聊。” 找到金香时,她正挽着袖子,和几个姑娘麻利地收拾着最后几桌的碗碟。 看到程晚走过来,姑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敬又热切地行礼。 程晚让姑娘们不用客气,又简单地和姑娘们聊了几句,然后把金香叫到了一边。 程晚开门见山:“我刚和贾村长聊过,你和贾家驹……?” 金香的耳根“唰”地红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手指下意识地绞住了衣角,但并没有回避:“是……是的,姑娘。” 那么久了,金香她们还是习惯喊程晚为“姑娘”。 “你自己愿意?” 程晚看着金香泛红的脸颊和不安却未躲闪的眼神,心里有了数。 “嗯!”金香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程晚:“家驹哥他踏实,稳重,是个能靠得住的人。经历过那些……” 金香紧抿了一下唇,然后深吸口气:“姑娘,他说他懂我。他怕我嫌弃他缺只眼,可我……”金香顿了顿,抬头与程晚对视:“我觉得他很好。” 说着“很好”二字时,金香的语气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跟着他,安安稳稳过日子的那种好。我愿意,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 金香强调了“好好”两个字,像是要把过去的噩梦彻底压在心底,憧憬新生的安稳。 程晚的目光柔和下来,又问:“这事,跟你爹娘说过没有?” 金香的脸上掠过一丝迟疑,随即浮现出些许羞赧和心虚:“还……还没。”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晚的脸色,声音更低了些:“我……我想先跟侯爷说,侯爷点了头,我再跟我爹娘商量。” 这番近乎于“寻求家长许可”的姿态,让程晚的心狠狠一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温暖酸涩交织。 感动,是因为这傻姑娘如此在意她的态度,甚至把她的认可放在了生身父母前面,将她视若真正的“主心骨”和亲人。 哭笑不得,却是因为心疼和无奈。 金香的言行背后,是那段黑暗经历留下的、潜藏极深的自卑与惶恐,是对程晚这份强大庇护的全然依赖。 但程晚希望金香能更自信些,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不必事事都先看她程晚的脸色。 程晚看着金香带着些许忐忑和期待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她微红的脸上极快地捏了一下,力道很轻,带着一种难得的亲昵:“笨姑娘!” 程晚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充满了深深的怜惜和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包容。 “你是我护下的人,可不是签了死契的奴婢。你的婚事,当然要你爹娘点头才算数,更要你自个儿彻底想好才行!我点不点头,都不是顶要紧的。” 程晚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温声道:“贾家驹既已知道所有、也不介意,你自己也想好了,那就是好的。这事儿,你们两家大人合计去吧。记住,只要你愿意,就好好过。若以后他敢……” “不会的!”金香急忙摇头,打断了程晚可能的警告,脸上绽开一抹明媚又带着泪光的笑:“姑娘……谢谢您!” 这一声“谢谢”,包含了太多东西。 是程晚从人贩子手下救下她们的恩情,是给她们活路安身的恩情,是为她们的名声和未来撑腰的恩情,更是此刻这带着疼爱的“允许”与鼓励。 程晚看着那双蕴着泪却格外明亮的眼睛,也展颜笑了:“去吧,帮她们收拾完,我给你放假,回家和你爹娘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儿。” 金香用力点头,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轻快,几乎是脚步带风地跑回去了,那只残缺的手似乎也轻盈无比。 第459章 爱吗?爱的。 季家小院,月上中天。 季达海背着手在堂屋里踱步,眉头拧成了疙瘩,粗布鞋底摩擦着青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堂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映得他脸上神色愈发凝重,还带着几分被冒犯的怒气。 “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季达海猛地停下脚步,转向坐在桌旁垂着眼的季夫人,声音压得低,却字字含着火气: “明珠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女儿!什么叫‘早点嫁出去’?什么叫‘眼不见为净’? 程家是好人家,明珠嫁过去是她的福气,可你这话……这话听着,倒像是你巴不得赶紧把她扫地出门! 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这些年,你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疼她?” 季达海想起女儿那双清澈却有时透着懵懂的眼睛,心头就像被针扎似的。 程家今日待汝家的态度,那份尊重和看重,是装不出来的。 程家二房娶媳尚且如此,昭平侯待邓熊如亲兄,程家对明珠又能差到哪里? 这确实是他作为父亲所求之不得的,可妻子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头发凉。 季夫人坐在灯影里,身形显得有些单薄。 她没有立刻反驳丈夫的质问,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泛白。 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沉默。 半晌,她才抬起头,声音有些哑,却异常平静:“老爷,你觉得我是讨厌明珠,想赶她走?” “难道不是?”季达海气呼呼地反问:“不然你为何……” “因为程家要走了。”季夫人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季达海耳中: “昭平侯很快就要带着程家大房回京城了,这你我都清楚。 邓熊少爷是跟着昭平侯的,他必然也要走。 这桩婚事,眼下是定下了,可若不能在他们启程前把明珠嫁过去,难道要让明珠留在家里,遥遥无期地等着? 等程家在京城安顿好,等邓熊少爷有空回来迎娶?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季夫人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程家那样的门第,时间久了,变数就多。 明珠……她心思简单,认准了邓熊少爷,那就是一根筋。 拖下去,万一……万一那边有什么变故,或者邓熊少爷身边有了别人,明珠怎么办?她能受得住吗?” 季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趁着现在两家都热乎,程家对明珠印象也好,把事儿办了。 明珠名正言顺地成了程家媳,跟着邓熊少爷去京城。 有昭平侯照拂着,她的日子才能真正安稳,我这心……也才能放下。” 季夫人没说的是,看着程家今日对汝玉娘的态度,那份郑重和喜悦,她心里既羡慕又酸涩。 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被人如此珍视地迎娶进门,而不是因为她的“不同”而被拖延、被轻视。 她更怕夜长梦多,怕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对明珠而言近乎完美的姻缘,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生出波折。 明珠经不起波折。 季达海满腔的怒火,被妻子这一番话浇得只剩下苦涩的余烬。 他张了张嘴,想说“程家不是那样的人家”,想说“昭平侯重情义”,可看着妻子在灯下显得格外疲惫和忧虑的侧脸,那些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妻子的话,虽然刺耳,却是残酷的现实考量。 明珠的未来,经不起赌。 “可……可也不能这么急啊!显得我们多……”季达海颓然地坐到椅子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显得我们多上赶着似的!” “我愿意!”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执拗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季达海和季夫人都是一惊,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季明珠不知何时站在了堂屋门口。 她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细棉布睡衣,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 她一只手扶着门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正望着父母,里面没有懵懂,反而带着一种季夫人很少在她脸上看到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显然,父母刚才的对话,她听见了。 “明珠?”季达海心头一紧,慌忙站起身:“你、你什么时候……” “爹,娘,我愿意。”季明珠没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认真地陈述,像是在强调什么。 她的目光转向季夫人,声音很清晰:“娘,你不喜欢我在家,我知道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猛地戳进季夫人的心窝。 季夫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解释:“明珠,娘不是……” “我自己去跟三熊哥说。”季明珠打断她,语气异常平静,甚至有点过于平静:“我去跟他说,让他早点来娶我,早点把我娶走。” 她顿了顿,看着季夫人,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完成一个承诺:“这样,我就不在家烦你了。” 说完,她没再看父母瞬间剧变的脸色,也没等他们任何回应,转身就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脚步不快,但那挺直的背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明珠!”季达海心疼得想追过去。 “老爷!”季夫人猛地出声叫住他,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破碎感。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里的东西掉下来,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她……让她去吧。” 堂屋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季达海看着女儿消失在黑暗中的房门,又看看灯下妻子那瞬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模样,胸口堵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重重叹了口气。 怪谁? 怪他当年没本事? 怪妻子一时疏忽? 还是怪这老天爷给明珠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季夫人依旧坐在那里,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未动。 油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个小小的灯花,昏黄的光线摇曳着,映在她脸上,那极力隐忍的悲伤和巨大的失落终于再也藏不住,化作两行滚烫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过她苍白的面颊。 她不是不爱啊。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爱这个被命运亏欠、又因自己疏忽而变得“不同”的女儿。 她只是……怕自己给不了明珠想要的安稳,更怕自己会成为拖累明珠幸福的绊脚石。 那句“不烦你”,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夜,更深了。 小院里,只有压抑的啜泣和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在回荡。 第460章 老实人发火 季达海夫妇的房间内,几乎一夜未睡的季达海听到外头的响动,一下子坐起了身。 “听着怎么像是明珠的脚步声?” 同样一夜未眠的季夫人半撑起身子,仔细听外头的动静,而后肯定道:“是明珠!这么早她这是要干什么去?” 说着,季夫人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突然,季夫人下床的动作顿住,她扭头看向季达海,语气带着不确定:“不能是去程家吧?” !!! 季达海拍了一下大腿,迅速下床,将外衣往肩膀上一披,趿拉着鞋子就往外冲,边冲边高声喊着季明珠的名字。 季夫人也不敢耽搁,忙跟在季达海的身后跑出去。 “明珠!” 季明珠正要开院门,此时听到季达海的声音,很是乖巧地转过身应了一声:“爹。” 季达海微喘着粗气,上下打量完季明珠此时的装扮,说话的声音带着颤:“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季明珠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去找三熊哥。” “那……那你背包袱干什么?啊?!” 季明珠低头摸了摸自己身前的包袱结,抬头朝季达海笑了笑,眼神清澈:“反正以后都是要把我的东西都搬去三熊哥家的,我想着现在一趟搬一点,这样不白去,还能给家里省地方。” 季达海:“……” 季夫人:“……” 季达海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他揉着山根,有气无力道:“把包袱放回去。” “爹?”季明珠攥着身前的包袱带,眼神中带着明晃晃的疑问。 “听话,把……” “把包袱放回去!” 季夫人的冷硬话语打断了季达海的轻哄。 季明珠脸上面对季达海时的笑意消失不见,她面色紧绷,一双大眼睛认真地与季夫人对视。 “我自己搬我自己的东西,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季夫人音调抬高,因为过于严肃显得面容有些刻薄:“你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花的我的钱?!你自己的东西?这个家里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的?!” 话音落下。 满院寂静。 时间仿佛被胶水黏住,连呼吸都凝滞在凝固的空气里。 季达海瞪着眼睛看向季夫人,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季夫人藏在外衣下的胳膊不停地在颤抖,迎着季明珠清澈平静的目光,一种名为悔恨的情绪在逐渐蚕食她的心脏。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和她说话的。 明明发了誓再也不凶她的。 明明是……爱她的。 怎么又对她冷声冷语? 怎么能对她说出那么尖酸无情的话? 季达海顾不得和季夫人生气,忙温声哄季明珠:“明珠啊,你娘她不是那个意思,她说话就那样,你……” “我不要了。” 季明珠没等季达海说完,就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包袱,然后任由包袱随意地落在地上。 季达海和季夫人的呼吸几乎是同时滞了滞。 季明珠看着季夫人,认真道:“你的钱买的东西,我都不要。” 说着,季明珠就要伸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明珠!”季达海连忙上前阻止季明珠的动作:“跟你娘怄什么气?她就是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啊?” “不是的。”季明珠摇了摇头,仰头和季达海对视,眸光澄净:“她对小弟小妹就从来不说这样的话,说话一点都不难听,爹,我是不聪明,但也没有太傻。” 季达海半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爹,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我要嫁到别家去。” 季明珠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称得上平和。 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季达海的眼眶瞬间红了,也让季夫人的脸色瞬间毫无血色。 季达海使劲儿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然后朝季明珠挤出一个笑脸: “咱家的钱大多是爹挣来的,爹愿意给你花、想给你花,谁也不能说啥! 你不是要去找三熊吗?去吧。 和三熊好好玩儿,爹今天下了值就去程家提你和三熊的婚事。” 说完,季达海弯腰把地上的包袱捡起来,拍了拍包袱外表层的灰,嗓音沙哑:“这包袱咱就先不背了,回头你的东西爹陪你收拾好,然后等你成婚的时候连同你的陪嫁陪你一起去程家。” 季明珠面色如常地出了家门。 季家小院内,季达海看向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的季夫人,面沉如水:“你满意了?” “我……”季夫人喉头滚动,尝到铁锈味的血沫:“我是昏了头……” “你确实是昏了头了!”季达海气极反笑: “但你对耀庭、英英什么时候昏过头?! 唯独对明珠,你之前对她冷言冷语、极少有好脸色也就算了,可现在竟然能对她说出那么刻薄的话。 这是在往她的心窝里捅刀! 你是当她没有心吗?! 亏我昨天晚上还真以为你是一心为了明珠着想!” 季夫人双目湿红地为自己辩解: “老爷!我是说话不中听,但我昨天晚上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我是明珠的亲娘啊!我怎么会不为她着想呢?!” “你也知道你是她亲娘!那你还专挑最毒的话刺她?逼得她连‘娘’都不肯叫!” 季达海抓起石磨旁的木盆砸向井台,“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季夫人浑身一颤。 成婚多年,季夫人从未见过季达海发这么大的火。 季达海是真的恼了。 季夫人平时在家再当家做主,此时也被季达海的暴怒吓得有些不敢抬头了。 “唉!” 季达海满身颓丧,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还紧攥着季明珠的包袱。 “到底是我没用,空有举人的功名,却做了这么多年的芝麻小官。 仕途平平也就罢了,结果连家里的事儿也没管好……” “老爷……”季夫人小心地凑近季达海,试探着扶住季达海的胳膊,哽咽道:“我知道错了,你别气了。” …… 季明珠不知道在她走后她一向温吞老实的爹朝她娘发火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赶快和邓熊成婚。 第461章 办! 程晚的书房内,程晚拿着本书,仰头愣愣地看着站在书案前面的邓熊和季明珠。 “你们要、要干什么?” 邓熊绷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郑重道:“我们要赶紧成婚!” 程晚眨巴了一下眼睛,将目光投向季明珠。 季明珠与程晚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就立马点头,无比认真地重复邓熊的话:“我们要赶紧成婚!” 程晚:“……” 程晚有些懵。 她正看着书呢,这俩人噔噔噔地跑过来,开口就是要赶紧成婚。 这多少有些给她整不会了。 程晚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绕到书案前,引着邓熊和季明珠坐下,又给俩人各自倒了杯茶。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成婚?” 程晚能看出来,邓熊和季明珠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一时兴起。 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阿晚,明珠她娘……” “我自己说!”季明珠握了下邓熊的手,打断邓熊的发言。 邓熊反手将季明珠的小胖手握在手心里,笑容憨直而甜蜜:“好,那你说,你来说。” 程晚将对面俩人的神情和动作看在眼里,有些牙疼地轻“啧”了一声。 她和顾晏平时有这么腻歪吗? 没有吧…… 季明珠没给程晚留太多发散思维的时间,她用一种直白而坦荡的话语将季家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尽可能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而随着季明珠的叙述,程晚的脸色也愈加沉凝起来。 “昭平侯,我不想和她待在一起了,我想嫁给三熊,和三熊在一块儿。” 季明珠的眸光依旧澄澈,可澄澈中又含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冷漠。 这个脑袋有些痴傻的姑娘也是有心的。 而如今,这颗心被伤到了。 为了自保,她选择将某些人某些事从自己的心里剔除出去。 这是她的天赋。 有多少人陷于至亲带来的伤害中,放不下,又忘不掉。 程晚盯着季明珠的眼睛,语气平稳而冷静:“你娘想让你早些和我三哥成婚,应该是真的为你着想。” “我知道。”季明珠点了下头:“昨天晚上我听到她和我爹说的话了,可是我还是不喜欢她。” 程晚抿了下唇,没有立刻接话。 季明珠有些不安起来,她动了动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目光忐忑地看着程晚。 “昭平侯,你不赞同我和三熊赶紧成婚吗?可是我真的不想在我家待着了,我刚刚和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等我爹来了你可以问我爹!” 季明珠虽不怎么聪明,却也明白,如果程晚不赞同她和邓熊赶紧成婚,那她就绝对不可能快些嫁给邓熊。 “不是。”程晚摇摇头,嘴角带笑,嗓音温和:“我是在想家里的喜事一桩接一桩,让我有些高兴不过来了。” 季明珠先是有些懵,反应过来,高兴地甩掉了邓熊的手,大声向程晚求证道:“昭平侯,你同意了?!” “阿晚?”邓熊也紧张又激动地看着程晚。 程晚点了下头,笑意盈盈道:“我同意了,等季大人今天下值后来府上,我爹娘就会和季大人仔细商讨你们的婚事章程。” 程晚的话音落下,邓熊和季明珠立刻像小孩一样原地跳起来,俩人手拉着手,晃来晃去,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 “三熊,我很快就要嫁给你了!你高兴吗?” “嗯!明珠,我高兴!” “我也高兴!” 程晚:“……” 行叭。 俩人高兴就好。 邓熊和季明珠的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傻笑离开了程晚的院子,而程晚在将之前没看完的文章看完后也溜溜达达地出去了。 有些事得她来和家里大人进行沟通。 …… 林老太所居的睦元堂内,林老太、程大牛和王氏各自端坐,等着程晚向他们解释让他们聚在一起是要和他们说什么事。 “奶,爹,娘。” 最晚到的程晚依次向林老太、程大牛和王氏见礼。 林老太是个急性子,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乡试成绩出来了?” 问完,林老太又皱着眉头自己否掉自己:“不对啊,我一直让人盯着动静呢,要是成绩出来,不可能没信儿传回来,外头也不可能这么安静。” “乡试成绩明天出来,我来是有另一件大事和你们商量。” 程晚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奶,爹,娘,咱们尽快把三哥和季小姐的婚事给办了吧。” “啊?” 林老太三人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我说咱们尽快把三哥和季小姐的婚事给办了吧。”程晚直接复述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话,以让林老太三人能够彻底听清楚。 林老太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俱是懵·逼的神色。 最后还是林老太顶着一脑门问号率先发问:“为啥啊?” 对啊,为啥啊? 林老太的问题也是程大牛和王氏想问的。 他们当然不是故意想拖延邓熊和季明珠的婚事,而是邓熊和季明珠的婚事实在没必要太过着急。 一是邓熊和季明珠的年龄都不算太大,明年再成婚也实属平常。 二是邓熊和季明珠订婚不到半年,一般女方家里是要多留留自家闺女的。 总之,按照林老太、程大牛和王氏原本的打算,如果季家愿意,明年五六月份办邓熊和季明珠的婚事是刚刚好的。 程晚叹了口气,将季明珠和季夫人的矛盾说给了林老太三人听。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更具体的得等到晚上季大人来,听季大人怎么说。 依我观察,季小姐怕是真的对她娘死了心。” 程晚顿了一下,嗓音轻郁:“也许在季小姐心里,她已经没有娘了。” 厅内一片安静。 程大牛张了张嘴,面露纠结:“季夫人、季夫人还是真心为季小姐着想的,再怎么说,她也是季小姐亲娘。” “再怎么为孩子着想,也不能说话那么……”王氏眉头紧皱,吐出两个字:“刻薄。” “是太刻薄,尤其季夫人对另外小的从来不这样,这一对比,明珠那孩子能不伤心吗?那孩子又不是没有心!”林老太拍了一下旁边的茶几,继续道:“办!咱们就按照季夫人的意思,把三熊和明珠的婚事尽快给办了!省得明珠那孩子天天在家受气!” 说完,林老太看向程大牛和王氏:“晚上季大人来,你们两个和他好好商量商量,说是尽快,但该有的东西得有,该走的流程更得走,不能让俩孩子受了委屈!” 第262章 谈定 季达海本就觉得和程家结亲是高攀,现在又主动上门和男方提希望尽快娶自家闺女,更是觉得愧窘不已。 好在程家也是实在人,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实情,也做出了决定,那自然不会故意难为季达海。 这天晚上,两方家长围绕两个孩子的婚事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 程家给出了季家最想要的承诺。 程家会在办完邓熊和季明珠的婚事后再回京。 而季达海也作出了表态,他一定会尽全力风风光光地把季明珠嫁到程家。 明日就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季达海对于程家在这种时候还愿意分出精力和时间与他认真商量俩孩子的婚事,既感动又感激,同时也无比不好意思。 “变化突生,都是我季家的不是。今晚又叨扰甚久,我心中实在愧疚,多谢程府上下的体谅和包容!” 面对林老太和程大牛夫妇,季达海郑重弯腰。 是致歉,也是致谢。 “万万使不得!”程大牛迅速上前,态度强硬地扶起季达海:“都是为了孩子,只要俩孩子能好好的,咱们做父母的,怎么配合都行!” “是啊,无非就是将俩孩子的婚事提前了一些而已,反正早晚都是要办的,季大人实在不必如此。”王氏也上前劝慰季达海。 季达海看看表情真诚的程大牛和王氏,又看看坐在一旁面色宽和的林老太,原本还能稳住的情绪突然就有些绷不住了。 “你们程家都是、都是好人……”季达海吸了下鼻子,眼眶有些红:“明珠嫁到程家,我……我放心了!” 都是做父母的,看到季达海这样子,程大牛和王氏的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还是那句话,都是为了孩子。 “嗐!”林老太轻拍了下大腿,笑眯眯道:“季大人说的这话我爱听,我们程家确实都是有良心的人,明珠嫁过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听到林老太说的这话,季达海的鼻头更酸了。 他的明珠就是在家受了太多委屈了。 季达海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嗓音有些沙哑道: “有老夫人这话,我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今晚已经叨扰太久了,我这就告辞了。 明天乡试放榜,我提前恭祝昭平侯榜上有名!” 说完,季达海微躬了下身,然后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林老太喊住了他。 迎着季达海疑惑的目光,林老太有些不自在地摩挲了下交叠在一起的手,清咳了一声: “按说有些话我本来是没资格说的,说出来怕是也要惹人烦。 但是我今天仗着长你一辈,就厚着脸皮多说两句。” 季达海心中有预感林老太将要说什么,他没什么不满的情绪,而是面色恭敬地重新坐下,作洗耳恭听状。 程大牛和王氏对视一眼,两人默不作声地悄悄出去了。 厅内,只剩林老太和季达海两个人。 林老太叹了口气:“你应该已经猜到我要和你说什么了吧?” 季达海点了下头,老实回复:“是和明珠她娘有关吧。” “没错,是和明珠她娘有关。”林老太换了换坐姿,让自己面向季达海,以显得俩人亲近些。 “明珠她娘心里对明珠是个什么想法,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多少能体会些。 亲娘哪有不疼自己生的孩子的?明珠她娘肯定也是疼爱明珠的。 但这份疼爱里夹了太多东西了,导致她没法像一般亲娘那样面对明珠,总是对明珠冷脸相对,时不时还拿话刺明珠,是这样不?” “是。”季达海重重点头:“老夫人,您说的都对。” “如果她就只有明珠这一个孩子,这样对明珠,那还好。 如果她不止有明珠这一个孩子,但对每个孩子都这种态度,那也还行。 可偏偏她面对明珠的那对龙凤胎弟妹时是个称职的慈母。” 林老太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双眼如炬地盯着季达海:“你读过这么多书,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不可能不知道明珠她娘的这种区别对待会给明珠带来多大的伤害,让明珠受多少委屈。” 季达海艰难地点了下头。 “明珠时常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仿佛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你觉得她是真的快乐吗?” 季达海摇头,嗓音艰涩:“不……” “错!”林老太直接打断了季达海,斩钉截铁道:“明珠是真的快乐!” 嗯??? 季达海顾不得伤心难过了。 他有些懵。 “季大人,我记得我明珠头一次来家里时,就说她娘不怎么管她,她娘更喜欢她的妹妹和弟弟。 说这些时,明珠表现得没心没肺,一点看不出伤心难过。 说句难听的话,以明珠的脑子,她要是伤心难过,她装不出来开心。” 季达海目光疑惑地看着林老太,等待着林老太接下来的话。 “这次明珠她娘让明珠真的不开心了。” 林老太的话音落下,厅内落针可闻。 季达海的嘴巴张了合,合了张,他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听说明珠的弟弟妹妹对明珠还算爱护。” 谈到自己的龙凤胎儿女,季达海的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慈爱的笑容:“是,那俩孩子都是好的。” 林老太瞥了一眼季达海脸上的笑。 有些刺眼。 这人提到大女儿时,会叹息,会皱眉,也能看出疼爱,但很少露笑。 林老太突然明白之前程晚为什么说,和季达海就事论事就好,话题不必往季夫人身上延伸了。 程晚早就看透,季家,季明珠这事儿的根源不只是在季夫人一个人身上。 林老太失去了和季达海继续交谈的欲望,面无表情道:“回去好好劝劝明珠她娘,在明珠嫁到程家前,对明珠好一些,别总给明珠摆脸色。” 季达海总觉得林老太应该还有什么话想和他说的,但林老太说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 “是,我回去一定好好劝劝明珠她娘。” 季达海郑重表态。 第463章 中举! 九月十七日,乡试放榜的日子。 朔阳城贡院门前,气氛比放院试榜时更加凝重。 举人功名非同小可,一旦得中,便是真正的“老爷”,有了踏入仕途的敲门砖,是足以光耀门楣、改变家族命运的大事。 程晚在内的程家众人一早便来到了贡院附近最好的茶楼雅间等待。 相较于院试放榜前极度的紧张和忐忑,此时的程晚要从容许多。 她对自己的答卷很有信心,尤其顾晏押中的那道策论题,让她在考场上如有神助。 “保佑保佑!保佑我大孙女榜上有名,考中举人,老婆子我回头一定捐多多的香油钱,多做好事!” 林老太紧闭双眼,双手合十,不住地祈祷念叨着。 旁边的王氏等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动作。 科举走到这一步,他们比谁都明白程晚的不易。 所以他们也比任何人都希望程晚能顺利中举。 “你好像不怎么紧张。”顾晏看着程晚沉静的侧脸,嗓音低磁。 程晚站在窗边看着贡院门口的人潮,轻笑一声:“还是有一些紧张的。” 结果未定,再有信心,一颗心也总落不到实处。 “我对你有信心。” 嗯? 程晚扭头看向顾晏。 顾晏伸手替程晚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而后盯着程晚的眼睛,认真道:“试题和你通过回忆默出来的答案我都看过,前三十名,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程晚有些惊讶地张开了嘴。 这人比她还自信。 她再有信心也就是想着能挂在榜单尾巴上上榜而已。 “打个赌?” 程晚眉头微挑:“赌什么?” “如果你在前三十名,我要和你一起回京。” 程晚看着顾晏,面上的轻松之色逐渐消散。 “我不和你赌。”程晚扭过头,眯眼看向贡院的方向,嗓音平静:“回京的路,我自己走。” “至少让少青陪着你。” 顾晏的眼中有着祈求之色。 “我意已决。” “阿晚……”顾晏忍不住伸手去拉程晚的胳膊,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楼下街道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 “来了来了!放榜了!” 茶楼里所有等待的考生家属都涌到了窗边或门口。 林老太等人也迅速站起身,冲到了窗边。 只见贡院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数名衙役簇拥着两位身着官服的礼房书吏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展开手中那卷刺目的红纸,另一人则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洪亮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凉州乡试乙未科桂榜张挂!中举人者共七十有三名!” 嗡!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七十三人! 整个凉州就上榜了七十三人! 这可比院试的通过率低多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七十三名,安陵郡朔东县,陈亚中!” “第七十二名,平郡云川县,王博年!” …… 名次从后往前念,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欢呼或叹息。 程家人的心也跟着榜单的推进而起伏。 程晚的名字迟迟未出现。 王氏紧张地攥紧了程大牛的手,林老太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程大平、徐知念等人也是屏息凝神。 只有顾晏,站在程晚身边,目光专注地看着程晚的侧脸。 “第十九名……” 报名的书吏似乎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茶楼雅间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 “安陵郡朔南县,程晚!” 轰! 整个贡院街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程晚?!昭平侯?!又是她?!” “十九名!我的天!她真的中了!还是这么高的名次!” “女人中举!还是十九名!这……这……” “程家这是要彻底飞黄腾达了!昭平侯自己就是举人老爷了!” …… 惊呼声、议论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贡院街上空的空气掀翻。 程家人所在的雅间里,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 “中了!阿晚中了!第十九名!”程大牛激动得脸色通红,猛地一拍桌子。 “我的阿晚!我的阿晚是举人老爷了!”林老太老泪纵横,“挤开”顾晏,一把抱住程晚:“奶的乖孙女!奶就知道你行!” 王氏更是泣不成声,又哭又笑,激动地说不出话。 程大平等人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狂喜和祝贺。 整个雅间被巨大的喜悦彻底淹没。 程晚被家人紧紧包围着,感受着他们发自肺腑的激动和自豪,眼眶也不禁发热。 虽然早有预期,但当“程晚”二字真真切切地被宣告在举人的榜单上,而且是如此靠前的位置时,那种冲击力,依旧让她心潮澎湃。 程晚的目光穿过人群,与一直安静注视着她的顾晏相碰。 顾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他对着程晚,轻轻地点了点头,无声地传递着:“看,我就说你可以。” 贡院前,红榜之下。 程晚的名字赫然在第十九行的位置,墨迹清晰,力透纸背。 程晚伸出手指,如同院试那次一样,轻轻抚过那承载着她心血和梦想的两个字。 指尖传来的触感,比院试时更加沉稳厚重。 这一次,她攀爬科举这座大山,又稳稳地站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昭平侯程晚高中乡试第十九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朔阳城。 程府大门敞开,鞭炮震天响。 若不是程晚坚持,流水席定会摆满程府门前的街道。 不过尽管没办喜宴,来向程晚表示祝贺的人可一点都不少。 “恭喜昭平侯!贺喜昭平侯!” “祝程举人前程似锦!” “程家一门双杰,昭平侯与程校尉皆是人中龙凤啊!” …… 赞美之词如潮水般涌来。 程晚含笑应酬,心中却异常清醒。 乡试之后还有会试、殿试。 她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与此同时,程晚高中举人第十九名的消息,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传至京城。 第264章 京中反应 京城,朝堂之上。 当吏部官员在早朝时,例行公事般念出各地乡试中举名单,读到“凉州安陵郡朔南县,程晚,第十九名”时,整个宣政殿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许多官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惊愕,甚至……一丝恐慌。 “程晚?昭平侯?她……她真的中了?!” “第十九名?!这怎么可能!她一个女子……” “她……她竟然真的有如此才学!” ……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 那些曾经断言程晚不可能在真正的科举中出头的人,此刻仿佛被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中。 火辣辣地疼。 而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了。 在程晚分别通过县试、府试、院试时,每一次都有种被抽耳光的痛感。 只是这次的痛感尤其强烈。 能站在这里上朝的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科举考试的人。 他们比谁都明白乡试的难度。 而以第十九名的成绩通过乡试。 这让他们再也无法继续用侥幸和考试难度比较低来安慰自己和自欺欺人。 承恩公柳从南站在文官队列前列,面上不动声色,拢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抬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御座上的帝王。 只见心思向来难辨的帝王,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柳从南眼皮下垂,想到前几日皇后给他传递的消息,心里沉了沉。 昭平侯……程晚…… 退朝后,几位素来对程晚敌意最深、以韦虎锋为首的官员,聚集在一处隐秘的茶室。 “砰!”韦虎锋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茶盏跳起:“十九名!她竟然中了!还是十九名!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韦大人息怒!”旁边一人连忙劝道,但脸色同样难看:“谁能想到,她一介女流,竟真有这般本事……” “本事?哼!”另一人阴恻恻地说道:“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凉州那地方……或是顾家那小子暗中使了力气也未可知!” “皇上亲口允她科举,哪个考官敢在阅卷上公然舞弊?顾晏再厉害,他的手也伸不到糊名誊录后的考卷上去!” 有人还算清醒,指出了关键。 这话让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是啊,乡试糊名誊录,程序森严。 程晚能中第十九名,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文章,实打实地征服了那些考官! 这个认知,比程晚中举本身更让他们感到心惊和……恐惧。 “柳公的意思……”有人小心翼翼地看向一直沉默的一位官员,此人是柳从南的心腹。 那心腹官员捋了捋胡须,眼神阴沉: “公爷说了,中了举人又如何?不过是踏进了门槛。 会试、殿试,那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官场沉浮,有的是机会。 让她得意一时,爬得越高,将来摔下来,才越能让天下人看清‘女子干政’的虚妄!” 话虽如此,但茶室内的气氛依旧压抑。 程晚这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带着女子之身和举人功名,正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强势地冲击着他们固有的认知和利益格局。 一阵冷凝之后,韦虎锋扫视一圈:“柳公仁善,不忍取程晚的性命,但我等当明白,程晚绝不可再留!” “韦大人的意思是……” “除了她!一了百了!”韦虎锋双眼微眯,眼神像淬了冰的寒潭,整张脸满是狠戾。 其它几位官员对视一眼,眼神俱带着激动之色,但没人率先附和韦虎锋的话。 程晚的后面站着太子,甚至是……皇帝。 要除程晚,一定程度上相当于和圣意作对。 一着不慎,头顶上的乌纱帽可是会有不保的风险。 韦虎锋见几人都不说话,有些急了,怒声质问: “怎么?难道你们不想除掉程晚?!还是说一个程晚就把你们吓到了?不敢对她动手?!!!” 柳从南的心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韦虎锋,故作为难道:“可除程晚是违背圣意啊,程晚不足为惧,可这要是被皇上发现了,咱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柳从南的心腹隐晦地给一名官员递了个眼色。 接收到讯息的这名官员眼神闪了闪,而后长叹一声: “柳公是忠实肱股之臣,若是能在不违背圣意的前提下除掉程晚,柳公又何必要忍她? 咱们毕竟都是做臣子的,因为一个程晚惹了圣上不快,岂非得不偿失? 皇上可不会对我们这些臣下心慈手软啊。” 这话一出,立马引得剩下人的附和。 他们为什么束手束脚,不就是因为这点吗? 皇帝的脾性他们都了解。 是真的不敢赌。 “那就找一个皇上会心有不忍的人好了。”韦虎锋的眸子里泛起幽幽冷光:“看程晚不顺眼的可不只有咱们这些‘微臣’。” “韦大人指的是……”柳从南的心腹与韦虎锋对视,面色凝重:“韦大人,三思而行!就像柳公所说,以后要收拾程晚的机会多的是,万不可因小小程晚而让自己的前途陷入风险中,得不偿失!” “是啊,韦大人,虽说柳公如今也对程晚厌恶至极,但并不急于一时。您可千万不能莽撞行事!”之前与柳从南心腹有过眼神交流的官员也在一旁“好心”劝说。 只是刻意拖长的尾音,像是不经意间埋下的诱饵,只等韦虎锋顺着这丝线,落入他们早已布好的局中。 韦虎锋大手一挥,面上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各位放心,我不过是去引个火,事成后,即便皇上盛怒,也断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程晚惩罚……” 韦虎锋的嘴唇动了两下,几名官员心照不宣地碰杯一笑。 …… 夜深人静,程晚独自坐在书房,手中拿着一封晚饭前顾晏交给她的密信。 信密里面简要描述了京城朝堂上因她中举而掀起的波澜。 “主人,京城那些老顽固,怕是有不少要气得睡不着觉了。”金金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程晚将密信在指尖点燃,看着跳跃的火苗吞噬纸页,化为灰烬飘散。 她的脸上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沉静的坚定。 “睡不着最好。”程晚轻声说道,目光穿透烛光,锐利如刀锋:“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程晚,是怎么一步步,把他们的‘不可能’,变成‘理所当然’的。” 第264章 京中反应 京城,朝堂之上。 当吏部官员在早朝时,例行公事般念出各地乡试中举名单,读到“凉州安陵郡朔南县,程晚,第十九名”时,整个宣政殿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许多官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惊愕,甚至……一丝恐慌。 “程晚?昭平侯?她……她真的中了?!” “第十九名?!这怎么可能!她一个女子……” “她……她竟然真的有如此才学!” ……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 那些曾经断言程晚不可能在真正的科举中出头的人,此刻仿佛被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中。 火辣辣地疼。 而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了。 在程晚分别通过县试、府试、院试时,每一次都有种被抽耳光的痛感。 只是这次的痛感尤其强烈。 能站在这里上朝的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科举考试的人。 他们比谁都明白乡试的难度。 而以第十九名的成绩通过乡试。 这让他们再也无法继续用侥幸和考试难度比较低来安慰自己和自欺欺人。 承恩公柳从南站在文官队列前列,面上不动声色,拢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抬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御座上的帝王。 只见心思向来难辨的帝王,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柳从南眼皮下垂,想到前几日皇后给他传递的消息,心里沉了沉。 昭平侯……程晚…… 退朝后,几位素来对程晚敌意最深、以韦虎锋为首的官员,聚集在一处隐秘的茶室。 “砰!”韦虎锋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茶盏跳起:“十九名!她竟然中了!还是十九名!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韦大人息怒!”旁边一人连忙劝道,但脸色同样难看:“谁能想到,她一介女流,竟真有这般本事……” “本事?哼!”另一人阴恻恻地说道:“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凉州那地方……或是顾家那小子暗中使了力气也未可知!” “皇上亲口允她科举,哪个考官敢在阅卷上公然舞弊?顾晏再厉害,他的手也伸不到糊名誊录后的考卷上去!” 有人还算清醒,指出了关键。 这话让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是啊,乡试糊名誊录,程序森严。 程晚能中第十九名,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文章,实打实地征服了那些考官! 这个认知,比程晚中举本身更让他们感到心惊和……恐惧。 “柳公的意思……”有人小心翼翼地看向一直沉默的一位官员,此人是柳从南的心腹。 那心腹官员捋了捋胡须,眼神阴沉: “公爷说了,中了举人又如何?不过是踏进了门槛。 会试、殿试,那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官场沉浮,有的是机会。 让她得意一时,爬得越高,将来摔下来,才越能让天下人看清‘女子干政’的虚妄!” 话虽如此,但茶室内的气氛依旧压抑。 程晚这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带着女子之身和举人功名,正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强势地冲击着他们固有的认知和利益格局。 一阵冷凝之后,韦虎锋扫视一圈:“柳公仁善,不忍取程晚的性命,但我等当明白,程晚绝不可再留!” “韦大人的意思是……” “除了她!一了百了!”韦虎锋双眼微眯,眼神像淬了冰的寒潭,整张脸满是狠戾。 其它几位官员对视一眼,眼神俱带着激动之色,但没人率先附和韦虎锋的话。 程晚的后面站着太子,甚至是……皇帝。 要除程晚,一定程度上相当于和圣意作对。 一着不慎,头顶上的乌纱帽可是会有不保的风险。 韦虎锋见几人都不说话,有些急了,怒声质问: “怎么?难道你们不想除掉程晚?!还是说一个程晚就把你们吓到了?不敢对她动手?!!!” 柳从南的心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韦虎锋,故作为难道:“可除程晚是违背圣意啊,程晚不足为惧,可这要是被皇上发现了,咱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柳从南的心腹隐晦地给一名官员递了个眼色。 接收到讯息的这名官员眼神闪了闪,而后长叹一声: “柳公是忠实肱股之臣,若是能在不违背圣意的前提下除掉程晚,柳公又何必要忍她? 咱们毕竟都是做臣子的,因为一个程晚惹了圣上不快,岂非得不偿失? 皇上可不会对我们这些臣下心慈手软啊。” 这话一出,立马引得剩下人的附和。 他们为什么束手束脚,不就是因为这点吗? 皇帝的脾性他们都了解。 是真的不敢赌。 “那就找一个皇上会心有不忍的人好了。”韦虎锋的眸子里泛起幽幽冷光:“看程晚不顺眼的可不只有咱们这些‘微臣’。” “韦大人指的是……”柳从南的心腹与韦虎锋对视,面色凝重:“韦大人,三思而行!就像柳公所说,以后要收拾程晚的机会多的是,万不可因小小程晚而让自己的前途陷入风险中,得不偿失!” “是啊,韦大人,虽说柳公如今也对程晚厌恶至极,但并不急于一时。您可千万不能莽撞行事!”之前与柳从南心腹有过眼神交流的官员也在一旁“好心”劝说。 只是刻意拖长的尾音,像是不经意间埋下的诱饵,只等韦虎锋顺着这丝线,落入他们早已布好的局中。 韦虎锋大手一挥,面上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各位放心,我不过是去引个火,事成后,即便皇上盛怒,也断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程晚惩罚……” 韦虎锋的嘴唇动了两下,几名官员心照不宣地碰杯一笑。 …… 夜深人静,程晚独自坐在书房,手中拿着一封晚饭前顾晏交给她的密信。 信密里面简要描述了京城朝堂上因她中举而掀起的波澜。 “主人,京城那些老顽固,怕是有不少要气得睡不着觉了。”金金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程晚将密信在指尖点燃,看着跳跃的火苗吞噬纸页,化为灰烬飘散。 她的脸上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沉静的坚定。 “睡不着最好。”程晚轻声说道,目光穿透烛光,锐利如刀锋:“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程晚,是怎么一步步,把他们的‘不可能’,变成‘理所当然’的。” 第465章 《告诸敌党书》 清晨的阳光,带着凉州九月特有的清冽,斜斜地照进程晚的书房。 程晚正坐在书案后,手里还捏着一页纸。 纸是新纸,墨迹还未干透。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更鲜明的冷空气。 顾晏走了进来。 “下人说你有事找我。”顾晏开口,低磁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内传开,打破了晨光中的静谧。 程晚没有立即答话,站起身,绕到书案前,将手中的纸张递给顾晏:“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顾晏看了眼眉眼平和的程晚,伸手接过纸张,低头看了起来。 在顾晏看清纸张上的字的瞬间,瞳孔骤然微缩。 “阿晚……” 程晚点了下头,嘴角微翘:“你看先完。” 顾晏攥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紧抿住唇重新低下头看纸张上的内容。 《告诸敌党书》 朗朗乾坤,自有公义。我程晚虽为女子,然心怀壮志,执笔应考,不过求一展胸中所学,为家国尽绵薄之力。今侥幸中举,却遭诸位大人记恨。可笑诸君自诩大丈夫,却瞧不起女子参政,行事尽是阴私小人手段。 若诸位真有治国安邦的本事,大可与我堂堂正正较量。朝堂之上,以策论争高下;治国之道,以实绩见真章。何必暗中算计、背后使诈?想取我性命,尽可光明正大前来,我程晚恭候,绝不退缩半步! 但请诸位记住:祸不及家人,罪不连无辜。我家中父母高堂、兄弟姐妹,皆与科举之事无关。若尔等敢对我亲人下手,便是与我不死不休!届时我必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天涯海角,定要让伤害我亲人者付出惨痛代价! 望诸君好自为之。若愿以正道相争,来日尚可共事;若执意行此下作勾当,他日必让诸君悔之莫及! 程晚谨告 启泰二年九月二十七日 顾晏的目光在手中的《告诸敌党书》上反复逡巡:“阿晚,”顾晏抬起头,嗓音艰涩:“此举是否过于……激烈?” 迎着程晚平静的目光,顾晏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无异于烈火烹油,将你,乃至整个程家推至风暴浪尖!此《书》一出,很可能会彻底激怒那些人,到时,杀意只怕更甚!” “可是阿晏,我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程晚嘴角那抹微翘的弧度依旧未散,眼底却凝着一片冰寒雪原。 “那些人盘踞高位,根深蒂固,他们的势力有多深广你比我更清楚。 而我程家,只有一个昭平侯和一个昭武校尉,甚至连家族护卫都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来。 如此势单力孤,根基浅薄,即便有你相助,目前的程家对上他们,也毫无胜算可言。” 顾晏的眼底闪过沉郁之色。 程晚说的话虽然残酷,但皆是现实。 “阿晚,我们可以向太子殿下求……” 说着,顾晏突然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话,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顾晏摇摇头,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他如今的脑子着实是够愚蠢的。 程晚踱步到窗边,仰头望着蓝天白云,嗓音平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是没想过向太子殿下求助。 可他堂堂储君,敌党虎视眈眈,即便我们和他的关系再亲近,他也不可能无凭无据地抽调人手去保护一个臣子的家眷。 再说即便太子殿下同意,皇上也绝对不会同意殿下因我而陷入此等境地。 只怕到时候不用那些人动手,皇上就恨不得立即摘了我的脑袋。” 程晚转过身,直面顾晏,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逼人: “阿晏,你我都清楚,只要那些人下定决心,放弃底线,选择对我的家人下手,以我们目前的力量,根本防不住! 我奶,我爹娘,我兄长,我弟妹……我护不住!一个都护不住! 一旦他们动手,程家必遭戕害,毫无侥幸可言!” 程晚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清冽的寒意似乎都灌入了她的肺腑,让她更加清醒冷静。 “所以,我只有这条路! 我必须抢在他们动手之前,先发制人! 我要将这封《告诸敌党书》,用最快的速度,撒遍天下! 不仅要让京城的那些大人们知道,还要让市井街巷的贩夫走卒都知晓!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见他们的龌龊!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程晚行事光明磊落,是他们见不得光,是他们觊觎我的功名,是他们恐惧一个女子也能站上朝堂! 更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牢牢记住《书》中内容!” 程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祸不及家人,罪不连无辜’!伤我一人,我奉陪到底!但动我至亲一根头发,便是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程晚的唇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弧度: “阿晏,当日他们辱我父亲,我敢直接提刀。 如今,我的刀只会更利,命也更硬。 他们真要取我性命,尽管来试! 但我若不死,就是他们永远的噩梦! 这封《告诸敌党书》,是我的铠甲,也是我的壁垒。 他们再想下手时,先要掂量天下悠悠众口,更要考虑是否能承受一个无所顾忌、武功高强又睚眦必报的女人的亡命报复! 我要让他们投鼠忌器!让他们心怀顾虑! 哪怕只有一丝,也能为我的亲人争取更多的、平安的可能!” 程晚看向顾晏,眼神灼灼:“我需要你帮我,用最快的速度,最广的方式,让它人尽皆知!” 顾晏深深地看着程晚。 “好。” 顾晏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金石坠地,掷地有声。 他小心地将纸页整平,动作一丝不苟。 “我会亲书密函,动用暗线,以最稳妥的方式,让它尽快人尽皆知!至于你,”顾晏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若真有人不要命地撞上来,记得你刚才的话,你的刀要够快够利,你的命,对许多人而言,都重逾千钧。” 程晚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清冽的空气,眼中终于漫出笑意。 她有预感,新一轮风暴将至。 而她,已做好了迎接风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