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她才没有病》
1. 重生
温扶冬觉得,自己大概率会成为重生史上死的最快的反派。
“此女不死,天怒难息!”
正殿豁然开朗,数道人影自门外涌入,纷纷化作白虹上前,如出一口道:“她留不得了啊!”
“偷了仙来宫的鸡也便罢了,圣君圈儿里的猪我也不说了,今日我竟在她屋中找到这些......你瞧瞧,什么九阴白骨爪,绝世阴毒水?”
“她性格卑劣,不是修炼的料,行事竟也如此极端,还好没让她得逞,若真让她炼成了,天下不得大乱!”
这白胡子老头义愤填膺,拂尘往肘间一搭,张嘴便是一通数落,嚷得那台上之人连连闭眼,“那师尊认为,此事该如何事了?”
温扶冬渐从眼前金星抽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起身。
她不是死了吗?
她方睁眼时,便觉周身无力,哪哪都疼,环顾四周,却并非所葬南海之景。
眼前之人眼鼻皆瞪,拱手道:“总管,我自以为她是留不得了!”
温扶冬一听此话,眉心突地跳动。
见她端跪殿堂,一言不发,似是默认了这大逆不道之罪,可偏偏那神色淡漠,看不出丝毫认罪之态。
岑总管眼睛一眯,思忖道:“礼部的人,怕是不会答应。”
这老头子哼道:“那您说,该如何是好!”
他话音未落,一位身着门服弟子上前作揖,道:“总管既难做,不如由弟子将她带去铜骨山受罚,令她长长教训,也能好生安息一阵子。”
岑总管眼中闪过暗芒,闻言轻咳:“该女离经叛道,手脚不净,私自豢养男宠,还妄图辟走捷径提升修为!在此我要再次言重提醒诸位,修行从无捷径,都给我脚踏实地好好训练!就让我徒儿领她去铜骨山受罚!”
偷钱?
男宠?
什么劳什子男宠?
殿中响起众弟子齐声应“是”,温扶冬被人拖走时,一闪而过地想,她何时干过这档子事?
那老头对此不满,却也无可厚非,转身一甩袍子,化作白虹离开此地。
人群哄闹作散,大多义愤填膺,温扶冬晓得了,自己约莫是被所有人讨厌了。
她被拖拽至殿外,一眼认出,这非但不是去铜骨山之路,反将她带到荒无人烟的断水台。
此地早已荒废,无玉听石管控,一年到头见着的人,掰指也不过几个。
是了,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分尸绝佳之地。
一路静默无言,扶冬见四面无人,眉心一跳,当即认出对方眼中丁点儿杀意。
青年拽着她的头往台上一扔,方才谦卑面目旋即扭曲,恶狠狠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当真是来杀人抛尸的!
一双男性宽大手掌扼来,温扶冬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霎时呼吸困难,心喊此人胆大包天!
断水台四季荒凉,多年不见一人,弟子五指紧箍,呵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既如此寻死,我便成全你罢!”
温扶冬浑身无力,挣扎不得,想来已是被人下了药,更夸张的,便是稍一动,心脏传来阵阵疼痛。
是了,原主非但是个病秧子,且是晚期心脏病缠身,早已没得救。
温扶冬心如刀绞。
她虽被叫落头鬼女,一不杀生二不害人,老实本分了半生却教人陷害而死,如何倒霉也不能重生为这般苦鳖之躯!
弟子见她这般苦状,当她已是窒息难忍,一双漆黑瞳眸愈发深沉。
许是良心有所发现,他破天荒道,“你若是还有什么遗言赶快说,我可不会让你死的轻松。”
温扶冬挣扎着开口,道:“你为何……要杀我?”
弟子一听此话,冷哼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温扶冬挤出惨白笑容,只道:“我死的不明不白,入土也难瞑目,怕是……会缠着你啊。”
她道得真切,言语间透着几分动人,叫人只觉心怜。
弟子目光渐凝,倒真考量了几分,沉声:“你若要怪便怪你那二叔吧,他答应你死后将遗产分我五成,我也不过听命行事,你若要怨,便冤有头债有主!”
遗产?温扶冬若有所思,当即道:“你若是放过我,我便将遗产全部转让给你。”
见她以利相诱,弟子却不为所动:“谁知你所言是真是假?若将你放了,你必定状告,你当我傻吗?”
他说罢,便要痛下杀手。
温扶冬忙道:“你说的不错,可你今日杀了我,议院迟早查到你身上!”
“境内杀人乃死罪,你既为谋财为人做事,那人派遣你动手便是想叫你替罪,那么大一笔遗产又怎会心甘情愿分你?你难道就心甘情愿背黑锅吗?”她看着对方眼睛,脸上笑容很是意味难辨。
“呵。”弟子长眉倒竖,五指骤然缩紧,“温大人自会解决,只要杀了你,便能永除后患!”
他话说的斩钉截铁,眼里头却闪过动容,叫扶冬捕捉了机锋:“你又怎的保证那位大人不会自保将你供出?其实你自己也不确定!”
“我死后杀人之罪必要有一人承担,只要你今日动手,那人便是你!”
见对方久无回应,她得以喘息,勾唇而笑:“师兄,杀人前,可要思量清楚啊。”
弟子皱眉,撞见她面容丝毫不惧,心中泛起骇然。他眼中闪过挣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计谋,不过是怕死诓我的!”
温扶冬不给对方反驳之机,继续道:“我自然怕死,可我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
“只要你答应放过我,我立马将遗产转移你名下,你若是再怕我状告,跟在我身旁便是。我名声已是人尽皆知的烂,哪怕和盘托出,又有几人会相信!”
她诚意至此,弟子脸色变了又变,呼吸急促:“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此人心理防线早已松动,不过强言镇定罢,温扶冬堪以为躲过一劫,那松懈之手却骤然收紧,叫她险些登西而去:
“你这女人诡计多端,当真想我会上当吗?”
她发出爆裂一咳,边咳边笑,分明呼吸急喘,可那笑却无半分害怕,“是不是诡计,其间利弊,你自是清楚!”
弟子将少女拎至半空,欲言之词堵在喉头,迟迟未能下手。
对方所言非虚,听命上头行事不过与虎谋皮,温贺诚所甘心将大笔遗产分予他?
若借此将他推作替死鬼,也未尝不得防备。
只因狡兔死走狗烹。
主山境内杀人本就铤而走险,熟能保莫露半分手脚?
思及至此,弟子望向扶冬面容,这般镇定倒也罕见,叫人心头生起星火,足以动人,亦足以恶毒。
他掂量许久,似是下定了决心,面目狰狞将其扣翻在地,道:“你个妖女,我险些就被你蛊惑了!”
“......”
这人根本就听不进人话!
温扶冬咬牙切齿,仰起头,一双弯弯眸子似月牙儿,眼底含着抹笑。
不知为何,这笑看得弟子莫名惊悸。
空气残云卷动,她身上药效已过,当即扬起地面土灰撒去。
弟子失去视野,踉跄摔倒在地,又被一只手拽住脸,朝地面扣去,惊叫道:“啊!你做什么!”
浓云绕沙,冷风似刀。
他胡乱往脸上一抹,再睁眼,温扶冬惨白容颜笔直立于身前。
而后弟子便看见——一只拳头携风带雨,似阔斧划破空气,斩浓密阴云,以压倒性毁灭之势,发出如能将这天地撕裂为粉碎之力。
他登时如丧考妣,昏死而去。
笼罩山头阴霾散去,两名看守弟子见状皆是六神无主,看向作好预备姿态,健步而来的温扶冬,纷纷骇然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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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
离谱。
离天下之大谱。
面前的,还是那个心脏病晚期灵根全废的病秧子草包吗?
这是一个心脏病能发出的力量?!
眼前之人面色苍白,额角似有细汗密布,瞧起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便是捂着胸口,走一步咳一步。
直至二人身前……温扶冬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变异……简直变异了!
两名小弟吓得口不择言,狼狈逃走。
“疯了!这女人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你们两个王八蛋,都给我滚回来!”青年抱头醒来,回头看去,脸色苍白至极点。
这女人居然能在一瞬间,毫无防备点中他六处穴道,封他浑身灵脉!
他一介修士,竟被一个平术之人打的如此难堪。
平术之人?可她刚才那一拳,当真是平术之人能做到的吗?
哪有这般离谱的平术之人啊!他揉搓眼里沙砾,倒显得可怜很了。
温扶冬低头看了眼他,“嘶”声一气,而后踩上其肩头,顶着眼下乌青道:“怎么,不是挺能横的吗?杀我啊。”
弟子气焰全无:“你放过我,我们有话好说!”
温扶冬将其拎起,正欲问些什么,忽感异常,低头只见青年体内灵力正化作金雾流入己身。
虽是缓慢,却叫人心头骇然,温扶冬握紧拳头,心头蹦出荒唐念头。
难不成她能将他人灵力化为己用?
此番发现令她惊喜万分,然眼下却并无时间留予她高兴。
“这位大侠,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见财起意,这才打起了歪心思,我再也不敢了!”
温扶冬不作理会,四下瞧了眼,踹去脚边石头,心道大小正好,便扶稳身子抄起。
她正欲砸下,举起石块却停滞半空。
不,不太对劲。
脚下方还拼命挣扎之人不知何时没了动静,扶冬扔了石头,将那青年翻身查看,却见他面色青黑,口悬白沫,早已没了声息。
死了?
她意识到什么,此时离去已晚。
身后步音渐响,怒斥声随之而至:“你在做什么?”
温扶冬回过头,只见锦衣华袍男子而来,身后所行弟子,正是方才那逃走二人。
“好你个温扶冬,你上梁不正下梁歪!竟都敢在寒南山内杀人了!你这下/贱女子,真是无人教养不知天高地厚,怕是要反了天了!”
温扶冬尚未开口,身旁随从迅速将她缴械,压于地面。
“将她给我拿下!”
青年行凶并非真正目的,有人要陷害她!
那逃走二人扑通跪下道:“大人啊,您有所不知,就是这个女人!师兄不过是受总管之命携她来受罚,没想到她竟打起了杀人越狱的主意,可怜的师兄,就是被这个女人杀害了!”
“她本欲对我们痛下杀手,还好我二人腿脚机灵,这才有命来寻您主持公道啊!”
“哼!”男子冷呵一声,指向温扶冬,“轻贱之种,简直有辱我温家门风!”
弟子死的突然,她欲辩无言,看向眼前之人,微微一笑:“这位大人,只听信小人一面之词便妄自定罪,怕是不妥。”
见她毫无慌张之态,男子稍有不满,道:“哦?你想解释什么?”
温扶冬并未抬头,只是道:“我没有杀人,是他歹意在先,想要将我带来此处杀害。”
“荒唐!”她话音未落,便听男子怒斥,“你年纪轻轻不知廉耻,伤风败俗满口胡言,死不足惜!我待你如亲出,你却还想狡辩,叫我肝肠寸断,你们这种妇人向来如此,敢做不敢当,温扶冬,你可真虚伪!”
扶冬不作答,男子眼神狠厉,显然并非口中所谓“待如亲出”。
“爹,你与她这心肠歹毒之妇多说什么!”
2. 诬陷
这女子相貌张扬,好生跋扈,瞧着扶冬便道:
“父亲,三妹妹一介平术之辈,胸无点墨,目无尊长,怕是寒山律令都不晓得!境内杀人可是死罪,她这般做作之人都是自作自受!”
“女子本就本质轻贱,三妹妹这般人最爱争芳斗艳,善妒恶毒,何必与她多费口舌!”
男子轻哼,朝扶冬道:“你姐姐识得大体,而你竟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既然你死不认错,那便莫要怪我,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等等!”随从听命上前,扶冬急声大喊,
“叔公既待侄女如亲出,未弄清前因后果便要定侄女死罪,怕是叫人怀疑!”
男子稍稍抬手,凝眉看来。
许是念在情面,他苦口婆心道:“正是因为待你如己出,不忍眼睁睁看你犯错,扶冬啊,你怎的不懂叔公苦心!”
“三妹妹,你如此不当人子,是要叫父亲寒心!”那女子道。
看来她没猜错,此人正是弟子口中所言“二叔公”。
温扶冬神色冷静:“叔公不过听他人一面之词便妄下定论,我不过实话实说,何来不当人子?”
“你!”二叔公怒形于色,扬声,“温扶冬,你好大的胆!你这是大逆不道!”
此番动静甚大,四方围观而来,只瞧得这儿热闹非常,于是潮流汇聚,嘈杂纷说。
“这不是那温家三小姐吗?我可听说了,她竟敢上仙来宫偷鸡,这又是犯何事了?”
“鬼知道呢,指定不是什么好事。温家的脸简直都被她丢光了!”
二叔公见观者众多,中气十足道:“温扶冬,你杀人越罪意图逃窜!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我温贺一生正直磊落,绝不行包庇之事,哪怕是你也绝不姑息!”
“什么?她偷东西也便算了,现在竟都敢杀人了?”
“温大人如此光明磊落,有这样的侄女可当真耻辱。”
“真是大快人心!”
流言蜚语四起,二叔公闻言夸赞心有得意,看向扶冬痛心道:“扶冬啊,这些年叔公待你如何,不求你来日报答,不想你竟连心存感恩都没有,说出这般令叔公伤心之言。”
“想到当年我为你寻医,暴雨天背着那般孩子奔波十里整夜未歇,如今却……唉。”
他拭去眼泪,陡然扬高之音俨然引人注目,只奈扶冬瞧得出,外人便未必。听闻此话,霎时纷扰杂说:
“没想到她竟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可怜了她那早死的老父亲,若是晓得了,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亏得人家还背着她一夜不休寻医,待她如此掏心掏肺,简直为白眼狼!”
“温大人可真是有情有义之户啊!”
眼前之人气愤不已,拾起路边石子扔来:“恶女当速速处死!”
温扶冬无所动容,只道:“我没有杀人,我是被陷害的。”
二叔公冷笑:“事到临头还狡辩!你说自己没有杀人,可有证据?”
不得群势,她如何辩解只会落得口舌之骂,温扶冬冷静道:“断水台荒凉无人,师叔可又有证据证明我杀了人?”
“三妹妹,你可真虚伪!”温知意旁听已久,扫量其上下,鄙夷道,“那二人已证词亲眼见你杀人,如今人证物证据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
“对啊,将她速速处死!以告天灵!”
“此般恶毒之人绝不得留在寒南山!”
二叔公满意点头,吩咐身旁下人道:“将她带去刑部!”
寒南山作为统称,地处两界之境,由五山构成。
南山临潼宜用于日常各项,负压积雪千年不化,西山铜骨掌罚,东山白灵阵邪,山顶伫立世间最高邪塔吡罗,为人间之外,天极之下,蓬莱仙岛一般所在地。
各部分工明确,而刑部命律令,教育部育才,礼部掌管日常开支。
其刑部居于铜骨,更是有令人闻风丧胆“鬼修罗”之名,若被送至此,消说身份暴露之险,她便是连活着走出都难!
温扶冬脱口而出:“叔公口口声声说我杀人,我一介平术之辈,又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如何是这位师兄的对手?”
此言方出,众人如梦初醒,恍然想起这回子事。
“对啊,且不提她身患重病,我可听说,这人根本就是修真界远近闻名一窍不通的呆子,身无一丝灵力啊!”
“她得了心脏病吧我记得,都活不过半年了,听说连走路都费劲呢。”
“如此说来,倒当真奇怪。”
二叔公闻言稍愣,看向身旁女子道:“此女向来病弱,修行一事一窍不通,是怎的将门中弟子杀害?”
温知意也心觉奇怪,转了转眼珠道:“父亲,你可莫要被她表面所骗!她分明就是装模作样来博取同情,柯师兄死状凄惨,定是她背地耍手段,偷袭得逞!”
二叔公叹息:“此女当真恶毒!”
温扶冬观察二人神色,心中泛起疑惑。
不,不对。
柯小志不是他们杀的?
很快,眼前之人便证实了她的想法。
二叔公走至那逃走之人身边,低声询问:“你们可当真看见了她杀人?”
那二人急忙点头:“定是她!我们亲眼所见她将师兄打得爬不起来。”
“这便怪了。”二叔公沉思,“她一介平术之辈,何来这等实力?”
眼下却容不得探讨,他迅速起身,朝温扶冬道:“该弟子死状诡异,分明是你下毒害死!”
周遭呼声乍起。
“竟是下毒,将人活活毒死,这三小姐好毒的心思!”
柯小志并非二叔公所杀,他们显然不知,却想借此陷害自己入狱。
温扶冬思索间,开口道:“叔公既说待我如亲出,如今却连听我解释都不愿,迫于将我定罪。”
“莫不是这其间另有隐情,还是说,叔公一心想送我去死!”
她话说如此犀利,人群不禁屏息凝神,霎时没了声音。
“你!”二叔公指着她说不出话,“好!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证明你没有杀害柯小志?”
温扶冬言辞有条不紊,道:“议堂围观之众皆知,岑总管下令命柯小志领小女至铜骨山受罚,我为何出现断水台,此事,不该问柯小志吗?”
二叔公沉默,正欲开口,又听她道:“当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二人忙争言:“胡言!你这女子胡言!分明就是你使计将柯师兄骗至此,欲将他杀害!”
温扶冬轻笑,额前碎发散落:“假设如你所说,我以阴险手段杀害柯小志,不过押送犯人受刑途中,私自带走犯人乃重罪,你们可记得,我是如何将他骗至断水台吗?”
那人眼神闪过恍惚,迟迟未道:“是……是……”
“是你骗师兄想在死前最后回家看一眼,师兄心地善良才答应你绕路!师兄这般心善之人,你却狠心害死他,你好生恶毒!”
“骗人。”温扶冬抬头,笑了,“议院通往铜骨山之路唯有一条,绝无绕路之言。”
“你们两个,根本不是议院的人!”
众人闻言惊诧万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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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竟不是议院之人?”
“怎会这样?”
议院乃判决罪责之处,律令评估重地,若外人混入,心念不正者乃至颠覆朝堂,不得姑息。
“你们既不是议院的人,又怎会随柯师兄押送三小姐?”
“你们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够了!”
二叔公脸色变幻,强装镇定道,“即便这二人说谎,但当时只有你和柯小志,不是你杀了他是谁!”
“谁说只有我和柯小志了!”
温扶冬低笑,他心中愈发没底,那笑清浅而柔和,却隐透恶毒之意,要将人千刀万剐,
“柯小志死时眼白泛乌,脸色青黑,呼吸急喘,唯有绫毒至此。而绫毒接触皮肤融化毒发,死亡时间至此约莫一刻钟,也便是说,凶手至少半个时辰前便将毒藏至死者身上。”
柯小志死的蹊跷,与他共谋之人却毫不知情,凶手另有他人,且欲借她与二叔公间矛盾栽赃陷害,叫她背了黑锅全身而退。
那么,杀害柯小志的人究竟是谁?
以眼下之景,她若想成功脱身,唯有找到真正杀人凶手或证明自己不在场。
只可惜,她都不需要。
温扶冬抬起头,眼眸弯弯:“半个时辰前,我正在议堂受审,不可能下毒。”
那双眼漆黑而幽深,平静又温柔看着人,仿佛无声令人信服,笑时却深□□牙,不经意间诱人深入,拨开层层外壳,却是将人连皮带骨吞入深渊。
“你又怎的证明,不是你托人下毒呢?”群人质问。
温扶冬不答,反问那二人道:“你们可还记得,逃走前看见了什么?”
他们畏手畏脚道:“是你……是你对师兄大打出手,将师兄打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不是你杀害了师兄还是谁!”
“你撒谎。”温扶冬平静道。
“你二人方才还说我下毒害死了你师兄,如今又道我将你师兄打得爬不起来,我一个心脏病连走路都困难的人,正面对抗如何是你师兄对手,还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她语气淡淡,脸上笑容始终未变,犀利眸光却宛若利剑直透人心,“你们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齐看向二叔公。
“你们究竟是何人,还不尽快交代!”
那二人闻言,几乎瘫软在地:“不是的……事情不是那样!”
二叔公眉头紧皱,方才扶冬所言他清晰听着,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也起了疑心。
他们恐慌万分,近乎哀求目光望去。
“不对……不对……是你,是你撒谎!”其中一人慌忙解释,“我们看的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你对师兄大打出手,我没有骗人!”
“你还在撒谎!”温扶冬仍是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只看见我和柯小志二人,可当时在断水台的,分明还有你们!而你如此着急陷害于我,想必是认识真正的杀人凶手。”
“抑或说,你们就是凶手!”
“不是的!”那人嘶吼辩解,“你们莫要听她乱说,我也不知她怎的突然变那般厉害,但我真的看见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撒谎!”
二叔公目光深沉,闻言也陷入沉思。
难道他当真错怪了温扶冬?
“你可有证据?”
温扶冬继续道:“方才我有所察觉,柯小志已是咽了气,我心觉奇怪,便检查其身,发现残留余毒玉佩,想必杀人凶手正是借此玉佩将绫毒藏于死者之身。”
她自袖中拿出玉佩,朝向二叔公道:“不知他们可识得?”
3. 怀疑
“怎……怎的会在你那……”
那人迅速反应过来,失口否认:“不是的!不是我的!那玉佩不是我的,你污蔑人!”
此番反应落于众人眼中已然无信可言,群人众怒,义愤填膺将其围住。
“你们这对奸人,可还有什么可说的?”
二叔公难以相信,却无言辩驳,只因别人不晓得,他却认识,那玉佩正是自己赏赐之物。
“真是你们杀害了柯小志?”
“不是的!大人你要相信我们!”二人拽住二叔公衣袍哭喊,“是她,是她陷害我们啊!师兄一定是他杀的!”
二叔公冷哼一声:“来人,将这两个杀人犯给我拖去刑部!”
“是!”
“冤枉,冤枉啊!我们没有杀人!”
随从将其拖行于地,他状若疯癫,路经身旁时,拽住扶冬裙角,颤声质问,“你为何要陷害我们!”
温扶冬面含微笑,不言作答。
那人眼神怨毒,欲要挣脱,忽见她蹲下身,弯眸笑着,缓缓将食指竖于唇前,作出一个噤声手势。
“嘘。”
那似乎是在叫自己闭嘴之意,他不敢置信看向少女眼睛,手臂颤抖而松开:“你......是你!你才是杀人凶手,一定是你!”
温扶冬拍拍衣裳起身,抬头间,与二叔公四目相对。
早在踏入断水台之际,她便察觉柯小志身中剧毒,那二人逃走时匆匆,拽下玉佩也未发现。
柯小志死状诡异,却更像临起而杀之,幕后之人绝非寻常仇杀。
二叔公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心头登时提起。
少女青涩灵秀,站于风中,飘飘罗裙若青色蝉翼包裹,仿佛随时滑落,褪去多年玉润,纤细身形多出几分几时不曾有的傲气。
她眼底镇定,年纪轻轻而面色苍白,不似平日刻意露出笑那般乖巧,并不温和,却藏起毒牙,待到猎物靠近之时,给予其致命一击。
“原来是你们杀害了柯师兄,竟还想陷害他人!”
“你们混入议院究竟有何目的!”
“我便说,这位三小姐虽品德不扬,却是性格胆怯,怎会有胆子做出杀人之事?”
路人群起而怒之,纷纷欲前出手,被二叔公随行下人所拦。
“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们啊大人!”
二叔公暗下眼色,下人即将人带走,转瞬换一副笑颜,拉起扶冬手道:“扶冬啊,误会,都是误会。是叔公错怪了你,叔公也是以为你犯了错,着急了些,你可莫要怪叔公。”
温扶冬淡笑回应:“叔公所言应是,我怎会怪叔公。”
男子咽下唾沫,不知为何,那笑柔软而乖顺,却愈发令他心头不适。
他总觉得,那笑是恶毒的,可抬头看去,少女美好而安静,如幼兽真挚双眸水光粼粼,又叫人生不出半分邪念。
他迅速整敛思绪,朝众人道:“诸位放心,既然此事已了,本官必定会查出这混入议院二人有何目的,给诸位一个交代。”
“那便麻烦温大人了。”
“爹,咱们就这么放过她吗?”温知意气的不行,见扶冬安然脱身,埋怨:“这次真叫她好运!”
男子安慰道:“许是我们当真错怪了她,你只需好好准备核考之事,不必与这等鸡肠善妒之妇计较。”
温知意冷哼一声,不再应答。
“这次算她好运,我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断水台很快便安静下来,温扶冬并未理会二人,唇角微勾,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风吹落雨,漫山林野萧然,清风卷绕枝叶,纠缠前世半分岁月。
四氏赋予她以落头氏恶毒之名,只因认其十恶不赦,她从不会放长线钓大鱼,最爱在敌人萌芽前便掐死于土壤,将人逼至绝境。
她堪迈出一步,身后响亮吆喝穿破云霄,四周顿乱作粥。
“圣君驾到——”
“圣君来了,圣君来了!”
“圣君怎么来了?”
听闻此声,温扶冬脚步顿住。
石台喧哗,传令之人将声音拉得老长,不过转眼,沿路数百口人齐跪断水台。
“发生什么事了?”低沉浑厚之声响起,一抹金黄越过身前,虽年事已高,中气却不减当年,“你们倒是吵闹,叫我老远便听见。”
扶冬几乎僵硬回头,见二叔公上前作揖,谄道:“回禀圣君,乃是议院弟子被人毒害,如今凶手已查出,正送往刑部。”
“嗯。”那人淡道,忽回头看向这处,目光几乎没有停留,落在温扶冬身上,“你是……”
温扶冬随众人跪于石台,她埋着头,握紧双拳陷入掌心。
是他!
“这是臣弟之女,温扶冬,圣君您见过的。”二叔公忙应道。
“原来是她。”圣君道,旋即转头看向扶冬,“你便是温砚的女儿……小三?”
温扶冬呛了一口,撑地拳头隐隐作痛。小……小三?
一剪金黄长袍越过人群,停在跟前,勾起她遥远回忆。
温扶冬未抬头,那张脸却已浮现识海。
“温扶冬?”圣君低头而视。
“是。”
“本君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抬起头来,叫本君好生瞧瞧。”
少女面颊白皙,“小女身患不治之症,面色惨白无人色,恐冲撞圣君。”
“还有。”她抿了抿干涩的唇,道,“多谢圣君提点,小女不叫小三。”
圣君凝着她,眉头压紧,“无碍,这种事……”
“想必父亲也不愿小女如今这般模样被圣君所见。”未等对方开口,温扶冬接着道。
他沉默须臾,语气不悦:“你,抬起头来。”
温扶冬一愣,身旁之人忙推了推她。
四目相对一刻,男人眯了眯眼,明显出了会神。
“怎……怎么了圣君?”有人大胆问。
他摇摇头,只是闭眼:“无事,从前未仔细审看,如今我瞧,温家小女竟有些眼熟。”
似想到什么,不等从者追问,一缕透明金线自他袖中飞出,缠绕扶冬食指。
圣君打量扶冬,逐渐带上几分审视:“你,是温扶冬吗?”
那双眼睛从兴致缺缺变得锐利,褪去伪装,锋芒难掩,似逼问,似怀疑,更似压迫,如同深夜里的鹰,令人不适。
温扶冬静坐不动,众人不约而同看来。
圣君脸色漆黑,如要将她灵魂看穿:“回答本君。”
对方指尖飘散金光点点,化作流动细烟。
若记得不错,此乃一道能辨真伪术式,一旦她撒谎,印术将在触发瞬间绞杀首级。
只是自记忆中,已有很久不见了。温扶冬垂眸默然,本以为对方只是心生怀疑,不想至如此地步,心道有些麻烦,却也想不愧是他。
圣君面色不耐:“我让你回答本君!”
九年相伴,真心相付,换得死无全尸,没人比她更了解此人。
他的卑劣,他的可憎,外表公正与内心腌臜。
只是可惜,圣君老儿,你怕是不认得姑奶奶我了。
是矣,她眸色深晦,已然全神贯注。
“还是说……”扶冬看清他的嘴型。
你不是真正的温扶冬呢。
空气宛若静止,被一双无形大手所掐住,安静可闻针落,她手心冒汗,周遭无一神情紧张,如紧绷之弦,似乎预兆风雨即临。
“小女当然是温扶冬。”良久,温扶冬抬起头,字句答道。
迎上那双眼,圣君微不可察挤了挤眉,看着她,却描述不出她此时模样。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烈性,要撒泼哭喊,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蛮横无理,愚蠢无脑。
相反,她心底始终有一股底气,比起干柴烈火,更似延绵火星,即便微软,却也能燎原。
圣君沉默着,良久,居然笑了声,指尖一勾,收回手中金丝。
印术没有发作。
二叔公不知前因后果,唯恐牵连自家,忙磕了个头,道:“愚女有眼无珠,不知何处惹怒圣君,但定是无意之举,还望圣君宽宏大量!”
圣君闭眸不言,打消心头怀疑,只当自己眼花
是啊,她可是真正死了,亲眼看着她的尸体四分五散于南海,如今怎又会回来。
毕竟印术,可从来不会骗人。
温扶冬见他眼底挣扎一闪而过,扬起一抹无害笑容。
怎么会不眼熟呢,我亲爱的师父。
圣君负手离去,却想起什么,停下一步。
流言飞文,止于智者,看来,这位温三小姐也并非如传闻中草包无赖。
“温家三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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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你屡次犯错不知悔改,今日又惹的麻烦引起群观,本君便罚你上仙来宫扫地,你可有异议?”
“小女无议。”温扶冬道。
“嗯。”圣君轻声,看着她忽叹息,伸手摸了摸扶冬脑勺,语重心长,“你也该收收心思了,如今已过及笄,便莫要再只想着玩了,好生准备准备日后婚事。”
“是……”话音未落,温扶冬反应过来,猛然抬头,“婚事?”
圣君皱眉:“本君定下的婚事,难道你也敢忘?”
“小女不敢。”温扶冬忙道,“只是小女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是希望婚事由自己做主,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心上人,这般婚约可是不妥。”
“你这顽劣之女,前些日子不还对人家晏副使倾心相许,怎么这才多久,便移情别恋?”圣君责怪,
“且不提你如此性情,山里山外名声皆坏透了,倒贴钱去都不一定落得人家要,若是最后嫁不出去,我可如何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温扶冬眉心一跳,道:“并非如此。”
“只是小女当时年少,并不知其间之意,如今明白事理,想到日后要与一位不熟男子共度一生,不免恐慌。”
圣君不禁叹道:“女子忧心婚事乃常态,晏副使不乏为可托付之人,你大可放心。”
温扶冬一听那还得了,自然不得应答,眉心跳道:“圣君所言极是,但小女听闻晏副使性情古怪,实在不愿与之赔付终身,还望圣君宽宏。”
他略微思索:“这婚事定下已久,怕是不能轻易取消。你若硬要自许良缘,便给我一个取消婚约的理由。”
温扶冬沉默良久,半晌,蚊子似的讷声道:“那个……因为……我,我……”
“我已有真心相悦,想要托付终身之人!”
闻言,圣君愣住一步,难以置信回头:“你?”
“……”
很震惊吗。
“我真是难以相信,你那所谓真心喜欢之人,可是何人?”
温扶冬闻言沉默,良久答不出话。
她生前不识一二男性,年岁也相差甚远,莫消说合适之人,如今叫她现编一人来,倒真叫她忘得干净了。
她左右思索间,不禁面露苦恼,揉了揉两鬓。
便是这时,林路对岸一人手捧铜镜而过,口中念念有词:“果然如谢师兄所说,那家伙当真出现了,不愧是谢师兄,我得赶紧通知他!”
圆镜小巧精致,散逸一寸淡光,漂浮至空。
普通事物附上灵气,便可为弟子得心应手法器。
此为听音镜,外观模样似普通铜镜,却是弟子们彼此联系媒介。
温扶冬注意到他,那弟子朝掌心铜镜哈出一口气,正欲开口,不想手中颠乱失措,慌忙间滚落在地,直至扶冬脚下停下。
弟子方要伸手去抓,却见她弯腰捡起,声音堪堪卡在喉头。
温扶冬好奇打量手中之物,想到什么,不由勾了勾唇,道:
“你刚才问我心悦之人?”
风吹漫山,掀起万浪潮伏,幽径漫漫无际,她低头望着听音镜,语气戏谑:
“正道第一,谢寄欢啊。”
“……”
弟子目瞪口呆,跌倒在地。
他险些以为自己白日见得鬼,揉了揉眼,却仍见那少女于听音镜出言不逊。
迎风声飒飒,镜面凝聚一团烟气,温扶冬随手将铜镜扔给他,却见那弟子面色惶恐,抱着烫手山芋般将镜子又扔了回。
天青微光,迷雾不见透亮,白茫茫间只闻碎裂之音,温扶冬敲了敲镜子,道:“怎的没声,坏了吗?”
血色沁入铜镜,灼灼淡色赤光。
空气静默良久。
正当弟子按耐不住,将铜镜怼至温扶冬脸上之际,镜面传来似水纹涟漪,飘出一声懒散低沉,悦耳至极的笑,勾人心魄。
遍野桃坞累累绽放,风吹散落寒山满花。
那是一声极为动听的笑,似那春路水畔摇曳青枝,又叫人联想到啸山桃林浮若月影,山谷幽涧飘落满山,生出绿意盎然,衬得暮夜也风月无边。
阳光透过叶隙,树梢缀落斑驳光影,正是清风化雨时节,留得鸣蝉劲节。
笑意化作风,仿佛携春时明艳而过,绽开漫山雪梅,瞬息破碎无影,只留一道余音飘渺而去。
“好。”
4. 夜贼
“……”
那个人,怎么说呢?
他拈花惹草与否,其实鲜有人晓得,只因但凡涉及他,修炼也好,起居常故也罢,诸类皆无人敢提,更消说主动过问。
除却芳心大胆的姑娘们,那个名字啊,简直叫人闻之色变,谈之如虎,私底下也将与之有关,全盘列为禁忌。
寒南山律令禁止私斗,独于这位第一天才身上仿若虚无,也不知他有何手段,自他手底走过的人,此些年没有数千也百八十,尽数非死即残精神失常,不知遭受何等对待,生不如死求得痛快,叫人心悸非常。
天底下之人谁不知当年有人私碰他物,吊挂于城门曝晒三日,送回时独留一口气。
但有关他的秘密,远不止这些。
“第一天才”四个字,提及便为人人闭口不谈的绝对禁区。
弟子又一踉跄,甚而爬起不及。
温扶冬瞧他神情异常,有些惊骇,寒南山的人,竟如此避他如蛇蝎猛虎。
她不再多想,事了拂衣去,独余那弟子目瞪口呆于原地。
次日,扶冬便被罚至仙来宫打扫。
此方伫立山头,瞧着不大,其间却是机关重重,待扫至顶层时,时已日暮,她深呼一口气,盘腿坐于台前歇息。
忽听扑腾一声,原是搁置身后扫帚倒落,温扶冬回过头,却见梁柱后不知何时坐有一人。
那人抬头望来,相顾无言片刻,便低下头,仿若不曾见。
温扶冬收回目光,廊间安静无声,只闻飞虫扑朔之音。
二人默契不言,晚霞余晖洒落窗台,分割绚烂一角,落得几分清闲。
良久,那人忽抬头,叫出她的名字:“温扶冬。”
平淡无波的语气,却没有一丝疑问。
温扶冬微愣:“你认识我?”
那人不再看她,平视窗外连绵山峦。
薄云透光,暗沉暮色寂静无澜:“你很有名。”
温扶冬起身拾起扫帚,神色认同道:“晓以时日,你也当扬名罢。”
闻言,女子不解看来:“何出此言?”
温扶冬略一思索,便满脸正经着说:“大概……有名扶冬者,正于你扫除也。”
“......”女子陷入沉默,指尖捻弄草汁,忽道,
“晏疏。”
听她自报家门,温扶冬停下脚步:“你是晏家人?”
晏疏不答。
温扶冬并无兴致闲谈,却见她动作娴熟,问道:“你是这儿的药娘?”
晏疏仍旧不答。
扶冬也无半分不满,扫完最后一处走廊便离去,女子见她这般冷淡,略感好奇,却未说什么,低头继续忙作。
金乌西沉,落日余晖,烈焰洒满大地,山林欲燃。
天色已晚,她只得于仙来宫暂歇一晚。
迎面山风,混杂泥泞与花草气息,心底恍然生出奇妙之感,倒也觉得活着不错,却不想再次回到寒南山,是这番情景。
暮色四合,星斑雾气缭绕。
圣君老儿既敢用印术审她,她自有他法躲过。
禁术蔽灵,是她特意为对方所创印术,无需灵力,融会自通,一如她早料今日。
世有一物降一物,并无任何存在绝对强大,只可惜此许经年,她亲爱的师父还是这般负材矜地。
温扶冬伸了个懒腰,沿路寻去住处,推开门,却见一少女面色焦急端坐其中,反手便将门带上:“走错了。”
那少女见状飞扑而来,抱紧温扶冬痛哭道:“小姐,我可总算找着您了!”
扶冬望去少女面庞,未能躲开。
依稀记得议院时,姓岑的说原身是个眼大肚皮小,只能偷钱去养男宠的草包脑残,哪来的丫鬟?
她心有疑惑,又见薛翎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听说您又是进了议院又是被指认杀人,吓得丫头整夜不得睡,险些就以为见不着您了!您没事吧,可有被虐待用刑?”
温扶冬不知如何作答,走进屋内,半晌,摸了摸薛翎头道:“没事。”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薛翎擦泪,“那二叔公也忒心狠了!好歹您也是他亲侄女,他怎得就如此绝情?丫头我算是看透了,他压根就没把咱们当一家人!”
温扶冬方解下外衫,听闻此言,不禁想到这二叔公究竟为何方神圣,如此怨恨原身。
薛翎气鼓鼓往榻上一坐,一问才知,二叔公乃与她父亲同父异母之兄,温渊死后一手遮天独揽家产,反将她这亲生女儿赶出门第。
谁叫这三小姐臭名远扬,恬不知耻无恶不作,也无人替她做主。
“二叔公霸着老爷留给您的家产在外过得锦衣玉食的,如今见您有那意思了,眼睛就红了,今个儿来定是没有什么好事。”薛翎小声埋怨。
“二叔公那两个女儿,尤其是二女儿,那叫一个母老虎,小姐您在外面的恶评,一大半都是她散出去的!”
听着薛翎嘀咕,温扶冬心里大约也晓得了。
薛翎口中二女儿,想必正是昨日女子,她将枕头靠于身下躺下,心中正思索,忽闻窗外咯噔轻响,起身推开窗。
“小姐,您这几日可过的如何?有没有吃苦头,也不知二叔公待您如何……要我说啊,咱们就该提防着他家,您看看这次就险些没了小命,若不是丫头托四方关系……”
云天歇散,夜已渐深,薛翎整理衣裳,埋怨之声于耳边喋喋不休,后院昏暗无光,窗外秋香摇曳,随风馥鼻,化作细雨纷飞落满园。
漆黑夜色深沉,却闻枯枝脆响,扶冬凝眉望向后院,眸色微暗。
谁在外面?
“小姐,小姐?”见连唤数声无应,薛翎探头问,“您怎的了,外面有什么吗?”
她捞起椅上衣裳,拢上肩头,道:“我出去看看。”
夜间动静轻响,风吹桂花飘香累累,她听闻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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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小径路至后院,却不见一人。
眼花了吗?
温扶冬感到奇怪,踩过青苔碧石,忽一阵风吹过,将她长发高扬。
扶冬迎风回头,夜风吹散金桂若雨,氛香弥漫浓雾渐散,白茫水汽生得枝头滴落。
她抬起头,恍然撞上一双眼。
夜风骤起,树荫摇曳挥舞,四周寒风凄清,吹得枝桠弯了腰。
风声间,夜色昏暮,晕开空灵铃音,飘来身后传来一声清冽的笑,似枫叶沙沙震响。
四目相对,她愣了一瞬。
桂花婆娑生姿,描摹秋日缱绻,交缠婀娜织锦间,绿枝拨弄不定,不经意间露出那双藏于摇晃桂枝后的明艳黑眸。
温扶冬紧握双手松开,望向花下少年。
……小偷?
花影扶疏,空气中携卷清寒幽香,那少年半只身子斜靠,一手扶墙,另一手撑着,正迈入一只腿,就这般蹲于墙上,乌黑马尾随夜风猎猎飞扬,衣袍作响。
秋花斜飞似雨,她仰头望见俊俏侧脸一笔勾勒,那双眸色似盛寒潭清月。
夜色零碎,散落满地银鬓,阴云天日之景豁然见得冰雪融化,落在他衣衫结为寒霜,初秋见得冬末雪散,生似春光熠熠生辉。
他低头瞧见扶冬,纵身一跃而下,勾了勾唇:“姑娘多有打扰,事态紧急,借你家后院一用。”
笑意如风,如同明媚春日悄然盛放,叫人看得心魂皆醉。
少年身姿轻盈,似燕子般没入夜色,温扶冬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然落入院中,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人……都敢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上仙来宫偷东西了吗?
“喂,站住!”她回过神来,欲要将这夜间小偷抓住,却不见来人身影。
四下找寻,只拾得夜色落帕。
一方素绢在指尖翻折桃画如墨,雪色缎面缠枝银络,针脚细密如春日雨丝,而似有若无栀子香自丝线间渗出,藏着江南雨幕,倒也显得温柔,分明是女子样式,却是从那少年身上遗落。
这人……
扶冬微微皱眉,心想哪有这般明目张胆私闯民宅的?虽算不得民宅,也是忒大的胆子。
……还揣了张这般秀气的帕子。
确认对方已离去后,她将绣帕收入袖中,捡起地上落衫,转身回了屋。
“小姐,怎的了?外头可是有人?”薛翎迎上问。
温扶冬摇摇头,道:“不过是飞鸟落了枝头。”
薛翎放下心来,又道:“小姐,您要不问问圣君,咱可是在仙来宫多住几日?我瞧着地势甚好!近几日正是降温,咱俩又没什么好衣裳,在外面您身子可不经折腾……”
温扶冬闻言稍顿,回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连宅子都没有?”
薛翎挠腮:“小姐,您莫不是睡大街着凉了,脑子烧糊涂了,咱们哪来的宅子啊?”
“……”
可恶。
5. 谢师兄
这鬼地方是一日待不下去了。
温扶冬想。
照夜堂灯火通明,是为弟子私聚众之处,直至夜半琉璃映盏,楼内阑珊如昼,夜色酒浆映照满堂,二楼那说书客惊堂木一拍,“啪”声未落,食客便已喝彩如潮。
杯盏交叠之音错杂顿耳,临街窗口飘散诱人卤香,桂花酿迟迟上桌,小二吆喝着,尚未注意脚下一人自桌布探出头。
梁间啄米灰雀飞走,温扶冬观量四方,隔桌弟子捋袖猜拳,酒水洒落青砖。
那柯小志死时甚为可怖,毒发处却并非她所言,而是被人以极隐秘之法藏于衣袖。
是的,扶冬撒了谎。
她故意将残余绫毒抹于死者颈处,演了一场贼喊捉贼之戏,便是笃定二叔公借刀杀人为先,万不敢声张。
绫毒触即毙命,由物蔓延之速却极慢,也便是说,凶手至少两日前已将绫毒藏于柯小志身上。
她无意与柯府管事闲谈,得知柯小志近日举止怪异,常闭门屋中,唯独两日前,破天荒去了照夜堂。
温扶冬见四周无人,自窗户一翻而入。
据照夜堂账娘所言,柯小志那日来的匆忙,进屋时将门反锁,里头却未传出任何人语,不过半炷香又离去,叫人印象深刻。
扶冬问起柯府下人,怎奈尽数耷拉脑袋,只道少爷那日脸色极差,是万不敢过问的,于是皆是不知其所见何人。
她望去门口,方觉不对之处。
照夜堂生意兴隆,然此房偏僻清冷,长工不及打扫,柯小志偏挑得此处,以至离去再无人来往,可为何她进入之时,却见房门反锁着?
这般想着,温扶冬端详屋内,落在那落灰门栓间。
屋内空旷整洁,居用之品皆被刻意移除,唯余一方矮案摆放正前,相靠墙面之上,赫然悬挂一面碎裂玄镜。
她走近查看,却见那镜子死死钉于墙上,镜面平滑光亮,唯独中心处,龟裂数条冰痕。
温扶冬低头看去,熏炉至燃尽,留得碎末满坛灰,空气中袅袅飘散紫熏之烟,久终不散。
桌案砚台笔墨,一封书信规整摆放眼前。
她拆开信封,入目一行便眉目渐凝。
信中内容为书写之人邀约柯小志至此,可署名落笔,却是她之名。
切实而言,是“温扶冬”。
怎会这样?
温扶冬丢下信,指腹摩挲案台,这信件摆放如此整洁,显然有意令她瞧见。
她环顾屋内,又见暗牖空梁,几样首饰丢落路旁,旋即将其捡起,耳饰贴身相伴,正是自身气息。
信乃她之,耳饰乃她之,就连其间字迹,扶冬识得,亦是原身之无疑。
她若有所思,再如何看,那日都是温扶冬将柯小志约至此处。
信中线索,现场矛头,又处处指向自己。
难道真是原身杀害了柯小志?
不对。
她很快便在心中否认,虽相处时日不多,照薛翎所言,两家向来无过节,原身牲畜尚不敢杀,绝非狠心之人。
可这屋中一切又是为何?
如此看来,若是她那日扬言调查凶手以求活命,最后怕是也会落得锒铛入狱。
如果不是原身,那会是谁杀了柯小志?如此所见,是铁了心要陷害她?
或许可以从原身有何仇家查起......
她正思索间,忽闻外头嘈杂,热闹纷繁。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快快快,快站好!”
“都闪开,莫挡着我了!”
岑寂片晌,门外忽如骤雨起,喧哗嘲哳。
“过来了,过来了!我便说吧,这个点准没错!”
温扶冬靠窗支腮望去,只瞧路外人流翻涌,很是躁动。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碧玉花容一收眼底。
人影散乱,隐约可见抹灿红衣角,却不见其人。
她心有所感,眯眼想瞧得更清,便听有人激动大喊:“谢师兄!”
头首攒动,看不大清,远见得几人身姿挺拔立于人群中央,身着内门袍服,以阻拦之姿睽隔内外。
饶是这般阵仗,里头那人却最是惹眼,他立于熙攘围观间,右手牵凶兽,朱红色袍干净又漂亮,连那衣襟腰带间也绣着暗纹,只显娇俏,远远便叫人瞧见。
扶冬认得,此兽玄椰,力大无穷,生的凶恶丑陋,形似古闻饕餮,又狡黠难捕,狂躁难驯,绝不服人为奴。
也不知此人用何方法驯服,而那恶兽亮红长鬣飘洒,一看便是上好品相,由此看来,倒有几分本事。
玄椰脖套粗链,却仍龇牙咧嘴,低吼间发出沉闷咆哮,叫人不得靠近半分,吓得姑娘们惴惴不前,离了好一段距离。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阻挡她们朝那红衣少年投去心驰神往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盛满旭日光芒。
扶冬一时忘收回目光,反应过来时,回想起昨夜后院暮色。
是他?
温扶冬低头看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少年散漫站于人海中央,明眸皓齿,眉眼艳丽,当真称得上一个“艳”字,却万不柔气,五官锋利,棱骨分明,皮相骨相皆是一流,浓密羽睫微微翘着,卷出个漂亮弧度,似那蝶儿扑朔振翅,连带束于脑后的高高马尾儿也摇晃,只叫人看得见下颚清晰,胜似一笔勾勒的侧脸。
他眉梢微微挑起,笑得张扬,一身红色短打干脆利落,目光深邃如海,映射出无尽光芒,令人赞叹不已。
谢青晏一手抛着铁链把玩,懒洋洋靠在树上,像在等着什么人,眉目间似笑非笑,嘴角也勾着,然那笑却叫人一眼望不透。
少年笑容不达底,藏着放纵不羁的顽劣。
片时,人流辟开羊肠小道,一位公子白衣自后方走来。
“寄欢。”
“你果真抓住了玄椰,还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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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品,厉害。”
少年侧目望去,乌色发尾也跟着晃动,不耐烦将链子丢给对方:“少拍马屁。”
他抱臂站在树前,斜看过来一眼,眼里大多是兴致缺缺,却惹得人群女子发出窜天惊呼,神似猴啸。
白衣男子生的剑眉星目,袖袍间鼓着清风,宛若谪仙下凡清冷,也是俊俏的很,却丝毫压不住身旁这少年锋芒。
“是宋公子,宋公子也来了!”
“本以为只有谢师兄,不想宋公子竟也在此!姑娘今日真是有福了!”
一旁观者不忍提言:“你们可小声着,莫要说些不该说的!若是被那人听见了,有得喊救命的!”
“放心放心,谢师兄对可女子温柔呢,你说是不是?咱们这么多年,不都这样!”
“就是就是!”
“......”寒南山风俗还是这般开放。
温扶冬眉心一跳,定睛瞧去,原是按捺不住的姑娘们齐齐朝那二人奔去,浑然一副霸王硬上弓之势。
门前馍馍阿嬢嘶声大喊:“宋公子,啊!宋公子,请收下我的花!”
“......”
二人并肩而立,白如霜降,红似烈火,胜过雪巅傲莲,又见热烈春日,叫人好生移不开目,倒是养眼万分。
那红衣少年侧身避过,女子娇俏秀发自肩头携风擦过,带着洗浴后的香气。他抬起手,嘴角勾着抹笑,不轻不重拍了拍那处。
真是耀眼夺目得逼人啊。
女子们扑了空,尽栽了跟头,抬头间,却不见那少年身影。
再看去时,他脸上的笑稍纵即逝,一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树头落下朵梨花,被他踩在脚下,碾碎成泥。
恍然间,那少年回过头,目光与她半空相撞,黑润润的眸子里,是一片深不见底。
对视瞬间,温扶冬错愕刹那。
他立于繁华中央,淡淡瞥来一眼,看什么都像死物。
梨花雪白,纷如雨下,飘飘洒洒落满肩头。如此一双多情眸,哪怕溢出含情似水,再如何迷惑人心,也不过笑里藏刀,骨子却是难掩冷傲。
不过只有一眼,也就只有一眼,少年转瞬便收回目光,翩然离去,应当并未在意。
他步子轻佻,连身后白衣男子也不再作管,只留下个潇洒背影,发尾垂落腰际,无比曜目跃动了下,青春十足。
天际风尘呼啸,吹来梨花微雨,飘渺去。
寒南山地貌形美,如似云籁仙境,被人唤作世外桃源,这少年洋洋远去,风华却远胜周遭山川锦绣。
这窃贼相貌绮丽,竟如此貌美?
沉吟思索间,身后寒光逼近。
温扶冬反应极快,匍匐躲开,见那人速度非常,竟连她也无察觉丝毫。
“何人?!”
她回过头,与一黑衣人直面迎上,长剑携森冷寒气,擦过飘摇鬓角,直破入身后窗纸。
6. 追杀
温扶冬迅速起身,来人出手凶猛,剑风若疾风骤雨,方落地,便呼然挥来。
她躲避不及,回身踢飞木案作挡,沿路翻滚间,手中洒出捧白色粉末。
这粉末甚为古怪,散发暗香,又叫人睁眼不得,黑衣人失去视线,再抬头,对方不知何时出现身后,将其缴械压于身下。
“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
不及将那面纱揭去,身下之人猛然翻滚挣扎,扶冬吃痛撞向墙壁,对方已夺窗而出,直奔人流去。
“别跑!”温扶冬起身,他早已跑得无影,当即踏窗追去。
照夜堂沿街流光溢彩,夜色泼墨丝绒,万家灯火点缀,黑衣人极速飞驰,很快便消失于人海。
看来对方很是熟悉附近路线,温扶冬寻觅未果,愤愤落地,正欲返回,忽听身后喊道:
“温氏扶冬可是在此!”
她脚步停顿,闻言心头霎沉。
来路集群避让,散开宽阔大道,为首之人身着惨绿门服,厉声呵道:
“经查实,温氏扶冬杀害议院弟子柯小志,吾乃刑部弟子,特前来捉拿凶手,烦请闲人避让!”
不好!
浑厚之音响彻云霄,街道两侧瞬息乱如潮麻,各街弟子亦随动静声赶来,火把将整条街照的透亮。
温扶冬暴露空旷之地,转身往街外跑去。
“快追!她在那!莫要让她逃了!”
照夜堂闹得沸扬,冷清夜间回荡人声喧嚣,人人皆知,那草包三小姐杀人潜逃了。
眼下显然未能叫她深思,温扶冬一路狂奔,分析当下处境,好在熟悉周遭地势,又思及重病缠身,劫了半路马儿,奔往山下。
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身后追兵疾驰而来,御风之音回响街道,温扶冬回头,那领首弟子已然追至身后。
“大胆贼人,还不快束手就擒!”
符咒飞落,轰然炸为星雨,弟子袖手挽剑,落于身前,扶冬当即弃马而逃,纵身跃下。
弟子始料未及,符咒收束于掌间,旋即持剑追去,不想中了诡计,扶冬豁而回头,翻身将他绞于腿间,而后凌空腾起,尚不见人影,手中长剑已被强了去。
她抽身而出,将其踹飞数尺,携着夺来之剑一路杀穿,回头见那弟子仍不死心,腾空躲过突袭,手一扬,青鸟儿似的落至身后。
扶冬三拳两脚卸去对方手臂之力,待弟子又纠时缠,吹响口哨,一声长鸣,方才丢弃马儿便急速朝此地冲来。
如此几番,那弟子早已重伤狼狈,扶冬翻身上马,扬长离去,不想他竟如狗皮膏药难缠,又同翻身跃上马背。
没见过这么阴魂不散的!
二人就着马匹争夺不休,温扶冬一记掌风袭去,弟子牢抓缰绳,咽下喉头道:“妖女休想逃!”
见薄薄一层衣裳都要被扯掉,她火上心头,仰身一脚踹去。
这一击又狠又猛,险些叫弟子见了太奶,他吃痛松手,只见刹那,马儿忽惊,仰蹄朝另一方奔去。
温扶冬反应来时已晚,弟子将利刃刺入马儿臀部,夹着马匹朝刑部而去。
“驾!”
温扶冬欲将其掀开,眼见离刑部愈发逼近,她当即断然,朝弟子撞去。
一记铁头功猛烈之,弟子门牙落了整颗,滚落马背。
风声飒飒,扶冬紧抓缰绳,那马儿失控,阔平大道将人颠得七荤八素,她深呼吸,待烈马冲入刑部之际,松手跃下。
不及休整,她疼的直吸气,起身踉跄逃离。
四面赶来弟子紧追不舍,温扶冬隐入林间,脱去破烂外衣,甩开追兵后又绕入深巷,见前方人影转角而来,拾起旁院衣裳换上,翻过篱墙。
她咽下随身携带药丸,悄然避开街上巡逻,如今眼前重影斑斑,必须想办法矣,否则不等被抓入狱,今日定先猝死于此!
思索间,扶冬低头未看前路,视野模糊,一双黑靴蓦然闯入眼前。
她未反应过来,与身前之人迎面相撞。
扶冬心头骇然,不想这时竟还有人敢在外肆意游荡。
她登时心生一计,假意崴脚往那人身上撞去。
“师兄抱歉!”
温扶冬跌倒在地,抬头,撞上一双漆黑眼眸。
林间寂然,青苔瓦片清脆响动,身前悄无声息站了一人,夹杂清冽酒香而来。
她趔趄倒地,那人却若磐石坚硬,不动分毫。
少年眉眼清隽如旧,绽开百里春花,一笑间宛若春山明媚,流动层层烟火星光,卷霾阴冷了半月之秋也落得阴云散开,叫人一眼失魂。
他立于竹林之间,身姿消融夜色,貌似喝了酒,低头瞧来。
温扶冬抿了抿唇,忙故作慌忙,错身而过,不想撕扯膝盖伤口。
她疼得“嘶”一声,扶向身侧之人。
“……”
明月冉冉而上,刺破绵密乌云。
阴翳落于黑眸,梨花婆娑纷落,一柄折扇翩然横来,截着她的腰身慢悠悠往上一托。
扇面鲜红如血,不缀一饰,却也美得动魄。
晶白扇骨艳质胜玉,通洁剔透,似血月半轮,凌空升起,妖邪之气欲盖弥彰,近乎冶丽的美,仿佛能将灵魂折射而出。
四目相对,梧桐花苞携雨盛放,少年血色眼眸于月下折射淡淡暗光。
温扶冬嘴角一抽:“……多谢。”
夜里雾气层层散开,渐露玓瓅深红。漆黑冷色护腕,寸寸反射亮光,衬着灰白银月,他模样风绰,举止间却颇有分寸。
温扶冬逃走时劫了沿路面具与斗笠,如今被人轻挑开一个角,隐约可见眉目。
少年身形苍劲高挑,红衣猎猎飘拂,他身姿轻盈,瞧不出神情,嘴角却弯着,勾着扶冬斗笠边缘,笑意绵绵说了句醉话:“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真美。”
温扶冬无语凝噎,低头拢紧外衣,抬步间,却被对方拦住去路。
一只扇子轻巧横在身前,她朝左,那人便向左来;她朝右,那人便也向着右,只见一双黑靴步履闲荡,带着几分放浪形骸。
她面额落下些汗,却见那少年笑了声,扇柄抵着下颌,幽深黑眸落于眉间。
“想走?”
赶来弟子见状,纷纷彼目相望,推搡驻足不前。
那张脸遮挡于白纱之下,不知被逗弄成何等炸毛之景。
少年一时好奇,想要揭开那张面具,却被她应激似的躲过,而后恶狠狠瞪来。
白纱飞扬,扶冬暗自握拳,见那少年仍是放纵不羁的样子,心下念道莫不强行闯破,他却好似瞧出什么,嘴角弯着,露出一只尖尖虎牙,周身携来清冽酒气。
于是刹那,扶冬拳风袭去,却不过堪堪而止,尚未接近,便被一束扇子轻轻举起。
拳风扑面,截于半空,只余一缕微风将他发丝吹拂而起。
喝醉了?温扶冬微微蹙眉,与他拉开身距。
何时境地,她如此凶犯已追杀遍地,这人……竟然也不忘风流!
“你倒是有趣。”少年低头瞧见她拳头,觉得稀奇。
俗话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谢青晏想,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温扶冬狠狠两拳朝他胸口砸去,半晌,捂着胸口道:“不行了……”
她回头望向来处,见追来弟子竟皆远隔数丈之外,心起他意,朝少年低声道:“我正在逃命,还望这位师兄能放我一马。”
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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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道,“人不是我杀的。”
少年微微挑眉,并未答复。
正当温扶冬屏住呼吸,抬起头,却见他扬起唇角。
那少年眼中深邃而淡漠,叫人想到湖面倒影,九悬之上的娇俏月牙儿,似有春寒料峭,那双眉算不得浓,却生的恰到好处,俊俏极了。
谢青晏弯下腰,一手拂开她头顶垂落枝叶儿,他个子极高,扶冬几乎偎在怀间,感受那胸膛间心跳,似巍峨山巅挺拔傲然。
绵绵笑意靠近耳畔,唇角习惯性不驯的笑,似乎恶劣又张扬,偏生因那张俊俏的脸,叫人生不出半分反感。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你。”
温扶冬面露错愕,见对方认出她,便不再伪装,磨牙道:“你这夜半上仙来宫的小偷!”
少年唇角轻勾,笑得漫不经心,扇子一转,截住温扶冬欲图谋不轨的手:“小娘子功夫了得。”
温扶冬恼怒,示弱之话咽于喉头,后退几步,又道:“师妹无意闯入此地,不想冲撞这位师兄,还望师兄莫要计较。”
她抬头,少年眸色冷淡,长长鸦睫铺落一层碎影,弯出卷曲弧度,叫人乱了心绪,开口时,嗓音低冷疏离:
“不计较,然后呢?”
然后……然后本魔女一定辣手摧花将你头扭下。
“我定感恩不尽来生当牛做马报答师兄。”她牙痒痒,面露真挚道。
谢青晏微微挑眉,未应声,瞧了她一眼,一手拿着腰间扇子,吊儿郎当走至跟前。
额前白纱被风微微吹开,露出半只清浅瞳眸,她感觉极不妙,抬头对上少年视线。
那双眼睛极为漂亮,一双桃花眸多情似水,肆意而放荡,含着如初春般的轻寒,又冷的刺骨。
再如何风致滥情,骨子里却是冷漠的。
俯眼看来时,好似透过她看清藏于皮囊下的异魂,扇子轻轻一挑,便拨开白纱,抵着她的下巴,轻巧抬了起来。少年唇角的笑顽劣:“寒南山天宽地广,偏生走到了我这里,该说是缘分呢,还是缘分。”
温扶冬被迫以这个姿势望着他,将目光错开:“师妹初来乍到,不识路。”
少年恍然明白般“哦”了一声,曲指轻敲了敲脑袋,好似想起什么,低头弯了弯唇:“所以小娘子放纵驰荡,这是迷路了?”
那只红扇凉至心骨,宛若未即。
“我这里有不少宝贝,咱们不妨做个生意,我将宝贝赠予你,你放我离开,当今日之事不存在,如何?”说罢,扶冬取下随身锦囊扔给他。
少年接住锦袋,打量了两眼,旋即扬眉,抬扇支起面具边缘,慢慢挑起。
温扶冬心中警铃大作,往后倒退,不想对方上前一步,于是扇子一勾,径直拨开她容前遮面。
斗笠飞落,迎风翻涌,骤如起舞。
林间枫叶沙沙,枝头翠绿婆娑,似铃铛纷纷扬扬。
夜雾骤然散开,那少年墨发飘落肩侧,她愕然呆住,却感受到划过侧脸扇子毫无停顿,只瞧了一眼便收回。
风起衣摆,连同薄纱起舞,不过转瞬落下。
温扶冬接住斗笠,旋身扣上,低头间林中飘零,将那轻纱吹得凌乱飞扬,盖住她夜间不明神色。
少年手中把玩折扇,看着她轻笑出声:“这三银四两不值什么钱,不过。”他语调不详,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不是醉话,听上去极为不正经,“加上这一眼,足够收买我了。”
温扶冬假作没听见,握住那扇子,不料少年率先松了她,步子翩翩走至墙边,手作喇叭状,扶墙朝外喊道:“都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杀人还要抢劫,还有没有天理啦!”
“……”温扶冬青筋暴起,扣住斗笠,低头遁夜色而逃。
7. 新家
弟子见她逃走,忙持剑追赶。
“恶徒速速站住!”
站住你个奶奶腿。
温扶冬不敢停歇,劫了又只马便朝山下逃去,好在有那少年先前拖延,至天亮前赶到了人间。
她松下一口气,牵着马于街角睡下。
市井繁华喧嚣,路人形色而往,温扶冬藏于暗巷深处,如今寒南山是待不下去,接下来便要另寻他处。
此事深潭复杂,二叔公乃至圣君老儿未必不参与其中,睡意深沉间,她双眼惺忪,耳畔忽闻一道惊雷炸响。
“小姐!”
扶冬揉了揉耳郭起身,叹道:“何事?”
“小姐我听您又被追杀了!可急死我了!您现在如何了?”
温扶冬拾起一瞧,声音原是自右耳羽坠传出,想来应是可传听音之物,想了想道:“暂无碍。”
“那便好。”薛翎松一口气,又道,“既然您没事,有一个惊天好消息,您听不听!”
“何事?”
薛翎清了清嗓子,道:“老爷遗产不正,被收回来了呢!遗书上可真字墨笔写着,在您名下。如今二叔公一分没得,可气死他了!”
她哼哧笑道:“现在咱有钱了,不住那破山又如何,反正您也被追杀着,不如以后就在人间买个房子隐居吧!”
温扶冬摸了摸额头血迹:“这倒是个好主意。”
谁知她话音方落,便闻薛翎兴奋大喊,“太好了,您同意了!房子我早就买好了,就等您松口呢,丫头这就派人接应您!”
“……”她启唇欲言,忽听身后呼声,转头望去,只见远方人群携风掠沙而来,声泪俱下道,“三小姐!三小姐!”
“小姐,我们可算找到您了,找的老奴好惨哦哎哟!”
“......”
她一个踉跄,险些踩中泥坑。
如此阵仗,犹如排山,温扶冬不知所措,见为首老叔擦了擦泪,“小姐快随我们速速回府吧,薛大人可特意嘱咐了,莫要让您冻伤了身子!”
薛大人?
众人扇风鼓舞,她目光怔懵卸下包袱,又怔懵着被扛起。
“诶,等等——!”温扶冬尚未反应过来,脚便落了地,站至偌大宅房前,仍是愕然未定。
下人奉上狐裘,她抬头看去,府邸大门之上,赫然刻有醒目大字——“温府人间分部。”
岁月如流,许是太过久远,温扶冬望着远山青黛,沉默良久。
阴云低沉昏暗,如墨笼罩万物。而山头连绵阻绝,以怪异之姿匐匍大地,皆朝同一方向聚拢,宛若连体同生之子。
娆树鬼魅,乌鹊低旋。
下人催促不止,无奈之下,她只得走入房间。
扶冬起先并未在意,见那老奴面含期待,已是目不及待之态,不禁皱眉。
她绕过门前屏风,停步回头,忽知那阵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屏中女人面容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仿佛时间定格某瞬,唯独看向她时笑着,好似透过肉身,窥见那灵魂底细。
不仅如此,女人唇角带笑,无论她走至何处,那双眼睛始终存在,不觉便将人看得纤毫毕露,温扶冬微微皱眉,俄而错开目光。
旁侧两张崭新红椅,床榻靠门,横梁压顶,垂有轻薄纱幔,西北放置梳妆台,悬圆盘铜镜。
整体布置简洁,深红被褥折叠整齐,镌绣艳色鸳鸯图,一截红烛摇曳窗影,安静得没有丁点儿声音。
对于这完全陌生的环境,温扶冬只觉呼吸生凉。
原身将钱大多用于豢养男宠,日常生活拮据,妆台甚无饰品,难怪人皆嘲之丧心病狂,满屋榴火却太诡异了些,更似为之量身定做婚房。
温扶冬仰头看去,墙顶极低,触手可及,人站在其中压抑而促急,整间屋子呈密封闭合之状,唯有床头门口处开有大窗。
她又走近妆台,取下上方圆镜,分明不大,却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镜中她盘发挽袖,发间插有碧色玉簪,身着轻盈皎白月衫,面色绯然。
如此灵动,生机旺盛,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
床头靠门,横梁压顶?
道者皆追求居故风水,如此布局似有意而为之,是她自己活腻了还是有人盼着她死?她盯着镜子,摸了摸眉心,指心却刺痛。
她常年重病缠身,难见血色,今日兀然红润,往上瞧去,原是那眉间一点朱砂所见之效。
可这朱砂怪异,不知何时所画,不比寻常,赤红深邃透骨,沁染纹路,几乎嵌入血肉。
鲜红色的,似浸染血中。
眉心冰凉,思忖间,她竟觉记忆恍惚,如似空缺。
熟悉完府邸地形,温扶冬走至门口,注视前方古怪屏风。
女人将腰肢折至脚跟,似作舞蹈之态,空洞目光漆黑无底,脸上若有若无之笑,以旁观姿态窥探屏外。
扶冬若有所思,停顿片刻离去。
房内安静无声,自她离开后,空无活物。
风卷纱帘,屏内女子目视她远去,俄而眼珠一转,嘴角恻恻而笑。
站在这屋间,五脏六腑也跟着阴冷了些,扶冬探视四周,心头那股不安之感愈渐强烈。
薛翎找的什么破房子?
不比她这方森冷,近些日子,正值霜叶知秋,万象更新,是极热闹的景象,而临潼山顶,亦是围得人满为患。
寒南山地处结界之缘,乃道法创始源流,修士集中培育之处,经“五年模拟,三年考核”,出师弟子可选择是否留在寒南山,成绩优异者则可进而参与试炼,获内门进修之资。
山顶筑有巨型石岩圆台,悬浮紫色水晶,皆如半身明镜平滑,能够透过其间看清人间景况。
“诶,你们此次考核成绩如何?打算去哪?”
“那还用说,自然是留在寒南山深造!我一定要进内门,入昭阳仙府!”
“我打算下山,行侠仗义!”
“唉,我倒是想留山,奈何成绩不允许啊!”
此时两侧围栏拥挤不堪,挣扎着,欢呼着,人头攒动,翻涌成河,脸上神情各异,却大多兴奋,肩挨着肩就要一股涌出。
爆鸣升空,紫色水晶渐浮画面,最终兜兜转转,停在温扶冬脸庞。
“......”
周遭若鸦雀沉寂。
“她......她?怎么会是她?”
“嗯?嗯????她不是那位偷鸡偷到仙来宫,敢和圣君叫板然后杀人畏罪潜逃的三小姐??”
一众眼花缭乱,温扶冬面容格外刺眼,她正于温府门前,眺望远方,一张惨白的脸也显得别有韵味。
美,是无法否认的美。她自尘风来,却不染纤毫尘沙,容色出挑,若没有她那些传闻故事,仅是这一张脸,让人觉得她出淤泥而不染,何其干净,何其美好,似山间而下乘风而来,归隐山野深间灵动,不添一丝缀饰。
也无需再添任何缀饰。
众人不解。
因为今年入选名单中,压根就没有此人啊!
可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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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水晶中又是怎么回事?四面八方之人闻声寻来。
“刑部还没将其抓住?”
“这三小姐也忒能跑了吧。”
有人接着道:“我才看了今年名单,还是那十个,还有,这里分明就是喻家小姐玉听石。”
“可喻家小姐呢......”
“我哪知道!”
有人兴奋:“那我更好奇了,这温三小姐的名声都快传到隔壁山去了,刑部今日这般大的阵仗都能叫她全身而退,我倒也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人群非议不止,师尊们掩唇私语,面面相觑,皆是皱眉摇头。
这温家三小姐于公堂并不起眼,若非谈及她在仙来宫偷过的鸡,有人甚而没听过她的名号。
寒南山统一称她为三小姐,乃因她已故父亲温砚,上任礼部大使,因公殉职。
大女儿夭折,二女儿失踪,如今整个寒南山,独余温扶冬一位后人,众人对其多关心照料。
怎想此人实在可恶,偷烧抢劫无恶不作,众人见她年纪尚小包容作罢,不时有人上门关照,乃知她变本加厉,碍于其父之颜,不将之收捕法网已是仁慈。
此人不知悔改,甚乃丧心病狂,败光家中产业,又将家父房子抵卖,落得个流落街头境地。
包养男宠三千,只为千金掷美人一笑。
久而久之,她山间人缘败光,也便淡出大众视野,直至近日因杀人畏罪而逃,又掀起另一番风波。
“刑部这是在干什么啊,傅将军和晏副使不在吗?怎的还不将此人抓捕入狱?”
“我倒是更好奇今年的魁首是谁了!”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你莫不是没好好看过今年的名单?魁首除了大小姐还能是谁?”
“什么?”那人震惊,“大小姐怎的参加了,她不是从来不管这些吗?”
掌门大小姐,乃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四天都在闭关的传说,一心只修圣贤剑的道界传奇。
“我哪知道?”众人齐刷刷看去。
“还真是大小姐!”
水晶中女子长衣飞扬,直立雪山之顶,藕色倾城,冰清玉洁,只是那眼淡漠,自上俯瞰人间。
十方水晶,投影出十人状况。
“今年的几人有些可怜了,本来我还期待温三小姐表现呢。如今看来,大小姐都出手了,她怕是走到头了!”
“我早就看透了,这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病秧子,灵根一窍不通,可谓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道圣君如何作想,要想杀掉这样一个人如何简单,偏生骗她来试炼?”
“不是,此人分明不在试炼里头,魁首啥的也与其无关吧......”
依照惯例,寒南山试炼弟子经选拔,以笔试取得出色成绩者为先。
然则昭阳仙府历来九九八十一张试卷,每年从头到尾刷下来,及格却是只手可数,试炼便常有内部人员参加。
“诸位莫要着急,我倒是很看好这位三小姐,你瞧她那眼神,可不像什么好人,颇有些那人当年一举三夺‘魁首’之味啊。”
提及那人,有人便打了个哆嗦,像是想起什么惊恐之事:“你是何等货色,居然容你质疑大小姐,要我说,这些人便是运气极差,偏遇上圣君之女!”
“我也觉得,运气太差了。”
集群大多不屑:“你怕不是温家请来卖弄的,此人是何实力,那不是人人皆知?还能叫她掀起什么风波!”
那人不说话了,只是盯向水晶。
8. 新宅诡事
温扶冬坐于府邸之中,浑然不知已然登上公众荧幕,成为瞩目焦点。
她起身出门,沿廊仆从整齐而立,双手叠于腹前,黑瞳定定笑着,几乎僵硬而无差的笑容,目送她离去。
眉间朱砂……
扶冬扫过一行人额心,落于其朱红,眉头微蹙。
后院荒草漫膝,灰色藤蔓如缠蛇盘旋斑驳篱墙。
那里,似乎有什么,坍塌井台斜压青石板倒落,平静无风荒草间倏然一动。
她脚步停顿,转头望去。
院落败弃已久,长期无人打扫,漆黑水草凝作暗绿痂痕,然杂草沙沙摇动,萧条蕃芜间却寂静无声。
温扶冬拨开草丛,朝里走近。
轰然巨响,那草间有如蛇蟒伏动,并非荒草萋萋,而是摇晃的厉害,要敲入人骨头里去,空气弥漫腐臭之息,靠近一步,便如裹尸布缠绕全身。
扶冬捂鼻皱眉,方至后院,门外下人忽唤道:“小姐,屏开氏有见。”
晨时微风携雾带雨,嘈杂鸟鸣啁啾,她望去后院一眼,沉默回道:“知道了。”
仆从身影模糊走廊,那笑容愈发幽深,神色深沉莫辨。
扶冬走至前院,与一张陌生面庞相视。
那人温婉而笑:“温三,好久不见。”
她欲言又止,走至石桌对面而坐。
“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想我吗?”屏开南芪抿了口茶,道。
温扶冬抽回手,半晌,挤出个字:“想……”
“……”
“呵——”南芪冷笑声,语气转而刻薄,“我不过赴北三日,几日不见,你当真装不认识我了。”
温扶冬沉默:“没有。”
对方显然不信,剜来一眼:“同府多年,你数年豢养男宠,皆经我一手打理,记不了恩情,如今却与我生疏了。罢了,既如此不待见我,我何必待着。”
说罢,方一挥袖,起身离去。
“……”本以为对方当会挽留,回头却见她端座其间,女子冷笑得愈发厉害。
“姓温的,你给我什么意思!”她一拍石桌,杯盏皆震。
温扶冬忙扶稳茶杯,道:“冷静。”
“冷静?!”南芪眉心突跳,甩袖而去,“行!”
“等等!”温扶冬暗道不好,心想自己莫不会被认作夺舍野鬼,追至府邸大门外,却感地面轰然晃动。
她步子不稳,与南芪错身而过,回过头,竟见一只庞然蜈蚣破土而出,血口袭来。
扶冬目光一冷,当即喝道:“跑!”
屏开南芪又是脸色一变,沉声道:“温三,你又搞什么名堂?”
温扶冬嘴唇微张,女子面无惧色,拂袖间,长衫一挥,纤纤玉手一扬,掐住那怪物脖颈。
灰白天色所衬,轻薄杀意朦胧,飘逸而清冷。雾气四溢,只见屏开氏长身玉立,声音冷沉,瞬间将那怪物——撕为碎片:“本宫主在,还没人敢放肆!”
话毕,怪物悲鸣裂肺,窈窕女子将那墨色蜈蚣开膛破肚,粘杂秽物喷涌而出,旋飞四溅。
温扶冬呆住。
等等,她这才死了五年,莫不是人间都变异了?
女子端庄贤淑,若无其事抽出丝帕,擦净十指白玉:“去其糟壳,剥其软肉,酿作腊肠正好。”
“......不了谢谢。”
南芪斜来一眼,君子好不好逑尚且不知,扶冬大抵是匪夷所思的。
“最近,忌口。”半晌,她僵硬吐出几字。
南芪见她不似作假,并未强求。
温扶冬挤出一抹尴尬笑容,拉住她手,道:“我方才不该那般对你,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你当真知错?”
温扶冬点点头,一本正经:“当真。”
“既知错,便可原谅,如此,你后日便同我随去夜市瞧瞧。”凉风微涩,女子秀雅的眉渐舒展开,独撂下话。
温扶冬注视她背影良久不言,令她更在意的,是南芪眉间一点丹砂。
有什么含义吗?
温扶冬摸了摸眉心纹路,回过头,看向身后佣人齐探出头首。
偷看的未免太过明显……
目光成群如鼠,潮湿而又黏稠望来,随她自大堂入内房,覆满周身。这感觉过于悚然。
而他们眉目间,清一色红尘。
此宅,甚诡异。
入住该府第一晚,温扶冬心底便只剩这般想法。
“小姐!”
她揉了揉眉心,正欲通知搬家,方踏出走廊,薛翎夺门而入,紧抓扶冬左右打量,“您去哪了,叫我好找!一路逃亡奔波,可有受伤?要叫我找着机会,定让那些贼人好生吃苦头!”
月升苍天,云雾淡薄,将整块天分割成匀称三块。
很美,但也很静。
“你选的什么破房子。”
语毕间,夜间传来异动,温扶冬悄然收声,回头望向黑暗深处。
只见空旷府邸间,走廊尽头出现几道模糊黑影,她目光深沉,拉着薛翎躲入屋中。
“嘘。”
走廊漆黑一片,死寂无声。
薛翎正疑惑,却见远处人影渐近,登时吓得气不敢出。
来人似举重物,脚步却轻巧无声,直至院落井前。
后院败落,枯井干涸残破,周遭杂草葳蕤,沿四方伸出铁链,呈封锁之态。
那一望无际黑暗间,仿佛囚禁着上古世纪邪兽。
温扶冬紧盯冰凉井缘,她的直觉向来准确,而此刻这股不安,来源于眼前枯井。
四人驻足井前,四面打量无人后附耳相语,不知说了什么,神色却阴森极了。
石壁残缺一角,寂静裂缝幽深无底。
哪怕温扶冬眼力极好,也不见得丝毫。
不过眨眼,半人高的箱子过这狭小井口塞入,然如此重物下坠,竟无落地之音。
良久,锁链迅速收紧,如巨蟒伏动,铁链剐蹭石壁,发出刺耳声鸣。
四者再一打量周遭,灰溜溜走开。
他们来的匆匆,去也匆匆,走时惶恐怪异,若非扶冬无意撞见,怕是无人晓得。
夜间白雾遮掩,将那黑暗埋藏深处,一眼望去,似透过雾里看花,只落得无底云雾。
薛翎目瞪口呆,道:“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温扶冬朝她比作噤声手势,余光瞥见井缘铁链在动。
诡异枯井上端,残壁拉动铁链猛地一颤。
那里,究竟是什么?
她紧盯枯井方向,方起身,却被薛翎攥紧衣袖,生怯道:“小姐,待会被发现了……”
再回过头,井口已是安稳如初,不见任何松动迹象。
那时,似乎也是那里传出了异动。
想到这儿,温扶冬双眉紧锁。
“那是什么?”水晶外众人道,“以前从未有过这般,好生诡异……”
水晶悬浮顶空,其间景象五湖四海,分隔八方,各地景况离离,聚于紫色画幕。
荒凉无人的南海,尸横遍野的北漠,诡异频发的村庄……以及这里,一切未知的地方。
“里面莫非有何上古大妖,大小姐在或许存一线胜机,这个三小姐……唉,届时有人替她收尸吗?”
温扶冬来到府邸大门,凝视郊外雾野茫茫,踏出一步,穿过迷雾后再抬头望去,仍是府中牌匾。
“温府”二字鲜红,夜间似浸染血色,她摸了摸鼻梁,心下已有猜想。
看来这宅子,并不打算让她走啊。
温扶冬前脚方回府,下人便踱步走入,呈上牌叠道:“小姐,今日该翻牌子了。”
她步子一顿,回头道:“你说什么?”
下人惊异:“小姐,您不是才从东海物色了一批新鲜美男录入奉春宫吗,还说要洗的干干净净收拾好了等着您夜里翻牌子享受一番呢!”
“……”
这奉春宫里,装的皆是三小姐集四海八荒之美男,大到中原少男,小到西域风情,从二房到八十二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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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立正房。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温扶冬眉心一跳,太阳穴微微发颤。
所以,这个所谓新置宅房,人间分部,便是原身老巢,偷钱豢养男宠的根据地?
“哈哈哈哈大伙儿快瞧,这三小姐还当真是个色鬼!”
“原来传闻不错,我当时听着,还不敢信了!甚以为谣言传闻,毕竟费尽心思偷钱,去养男宠这种事,亏我还为她辩驳二三!”
笑声此起彼伏,连作猪嚎,惟有上头脸色铁青,一脚将栏杆踹翻,呵斥:
“都给我闭嘴!要是闲着就去仙来宫里喂猪!”
温扶冬捏了捏鼻梁,斟酌再三后,道:“放这儿吧,我随后便翻。”
“好。”下人微笑着,然那笑却始终不变,犹似一张虚伪面具,恭敬将牌子呈于案上,飘然离去。
温扶冬转头看他一眼,直至背影消失于走廊深处,回头行若无事,翻看手中账册。
原身父亲遗产竟达千两,难怪二叔公虎视眈眈,如今这笔钱于自己名下,扶冬合上账册,毕竟不是自己的,日后便交于薛翎打理。
她翻看卷宗,一时入迷,不觉身后异样。
再回头,案上牌叠竟发出异响,木牌滚烫灼红,散发茫茫白汽,晃动间滚落在地,直将木质地板融灼凹陷。
扶冬丢开卷宗,迅速站起身。
案台剧烈震颤,逐灼为深红,上端木牌轰然碎裂,涌出汩汩鲜血。
她看向脚下血水,反应来时,早已血河没膝,而那污浊血液中,竟传出低微而细屑抽泣,如似恶鬼悲鸣。
不仔细听,难以察觉,可若是听见了,便会发觉那声音近在耳畔。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敲门轻声。
温扶冬贴于门上,听见门外传来那下人带着笑,又如机械般的声音:“小姐,子时了,您还没翻牌吗?”
子时?翻牌?
温扶冬回头望向案台,心头倏然一紧。
她转回头,却在门缝间,对上一双鲜红血眼。
那是一双瞪大至凸出的眼睛,黑瞳急剧收缩,一条一缕血丝犹如蛛网攀附,只见一望无底死气。
门外下人,正以一种诡异姿态趴于门上,面带微笑,窥探门内一举一动。
如此突然一幕,将温扶冬也吓得连退几步,她回过头,却见案台之上,凭空出现一道男子身影,挣扎着欲从那血水之中爬出。
她当即朝门外道:“从今日起,你滚出温府,不必在此做事了,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声音寒凉似冰,虽平淡却异常凌厉,沉默间又摄人心魄。
门外安静一刹,响起剧烈拍打,混杂下人撕心裂肺惨叫。
“三小姐,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啊啊啊啊啊——”
温扶冬眸光微寒:“赶出温府,你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哭声戛然而止。
不想她目光如此毒辣,一眼戳中要害:“有什么在控制你?”
门外再次寂静,二者之间只隔薄薄木门,好似黑云压城,外头之物似乎进不来,温扶冬低下头,能够看清那只透过裂缝,死死注视自己的眼。
下人软身倒地,与此同时,身后男人也自牌中爬出,以一种怪异姿态趴于案台,一张绝美脸庞看向温扶冬,划过泪如冰晶。
轰然间,矮案四分五裂,他蓦然抬头,双目猩红:
“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连翻我的牌子都不愿了?你这个渣女——”
温扶冬:“......”
男子张嘴咆哮,四溅唾液飞射,她错乱中后退,抬头时,见对方面目扭曲,逐渐癫狂。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啊啊啊啊——”
声音陡然尖利,不似人声,温扶冬挥袖遮挡,只见袖衫沾染黏液,腐蚀成洞。
对方目光幽怨,一片血淋淋中,声音如有实质,化作磐钟声波,贯穿颅顶。
只是他人尚有七尺,嘴却张至缸口。
这合理吗?
9. 故人
这显然不合理。
啸声震颤山林,连带头顶细灰飞落,温扶冬不禁汗颜,心道这什么河东狮吼?
男人黑发若水蛇飞舞,胸口破开狰狞人面,登时天地摇晃,甚为可怖。
她从未见过这般怪物,于是退后靠窗,打算先离开再说。
方踏出一步,男人面目狰狞,声色凄厉道:“你个渣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啊啊啊——”
“抱歉。”鲜血淋漓间,怪物张牙舞爪袭来,她神色冷冽,回眸间抓住对方手臂,“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扶冬紧握用力,那漆黑手臂寸寸崩裂,竟被连根拔起!
怪物哀嚎声起,她自窗户一跃而出,几乎同时,身后触手破窗袭来,猛然插入脚后土地。
屋檐传来数道劈裂声,整扇门轰然倒下!
温扶冬不敢停歇,提裙噔噔奔去府外,回头望去,如此大动静,却见府内安静异常,路上甚无一人,叫这黑夜平添几分诡异气息。
空荡冷风穿梭回廊,伴随呼浪声响,如雷贯耳:
“三小姐,为什么不愿见我——”
“为什么要这样,三小姐啊啊啊啊——”
“啊你个奶奶腿!”
微弱路灯忽闪忽灭,映衬男人透明躯干,所行之地流淌浓稠绿液,散发恶臭扑鼻。
温扶冬健步如飞,沿路灯盏消融腐烂,隐秘荒草透出熹微光芒,衬得银灰夜色愈发可怕。
空气稀薄,连那冷风也似生出灵智般捂住口鼻,要将她拖拽入口。风声剧烈哭嚎,非是呜咽,而如妖魔吞吐狂啸,猛烈拍打,敲的那窗扉噼啪开合。
见她动作灵活,怪物悲愤嘶鸣,头颅飞离身躯而来,张嘴咬向扶冬:“啊啊啊啊去死——”
“不爱我就去死啊啊啊——”
温扶冬回头对上一排锯齿利牙,心儿险些沉下,俯身匍匐躲过。
她当即翻墙越过矮篱,狂奔至后山密林,才觉不对。
若记得不错,府邸周围,分明没有树林!
身后动静悄然消失,扶冬回过头去,迷雾深不见底,婆娑树影摇曳,而她小心翼翼走入,早已迷失其中。
阴风阵阵灌入袖口,喉咙也生冷。
灌木葳蕤,她服下薛翎所备救心丸,躁动平复了些,正疑惑怪物为何突然消失不见,身后树丛忽而传来细响。
扶冬蓦地回头,目光警惕:“谁?”
忽然之间,万籁俱寂静。
场外无一不屏住呼吸,甚而有人拿出签筒,只为这三小姐祈福。
然而下一秒,播放着扶冬画面的水晶却倏忽一闪,黑了下去。
“怎么回事,玉听石失灵了吗?”
“我怎晓得,其他几个分明好着!”
一阵风送来诡异香味,诱人心弦。
温扶冬停下脚步,身后阒其无人,枝梢摇晃。
树林阴翳,盘绕作极近洞穴弧形,犹如恶鬼低吟诱人走入。
风声凌厉,四面却安静得诡异,沙沙如刃灌耳,将她暴露重重黑暗之中。
怪物嘶鸣,阴风怒号,又在瞬息陷入死寂。
她心生怀疑,忽听身后杳杳飘来一声笑,夹杂冷风,携来一串清脆铃音。
那是一声极为清透的男音,似近似远,若有若无,琢磨不透的笑意,给人恍若隔世的诡异感。
“……”
温扶冬再回头,只见浓郁树荫掩映间,坐着道模糊身影。
风过林梢,吹响繁叶交错,流淌那人衣褶间,送来淡淡栀子花香,隐约可见眉目间一抹艳丽。
四周昏暗无光,唯独那绵密云层下见银光洒落,斑驳流淌。
她远远看去,却也只瞧得间朦胧轮廓,耳边响起阵阵铃声,随风声弥漫,恸人心魄。
那抹银色似水,吹拂叶儿婆娑,天地静无声息,仿佛打破时间禁制,凝结此瞬。
温扶冬惊觉怪异,逐步靠近,这才看清那人。
“你是何人?”她问。
树影盘叠,吹响沙声错落,再次传来轻笑一声,许久没有答复。
透过枝叶交错间隙,她看清,树梢上坐着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这地方许久不见人来了,实在太好奇了,便来瞧瞧。”
少年半边身子隐没于昏暗,晦莫不明,只是曲着一只腿,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向下瞧着她。
扶冬不禁皱眉:“你想做什么?”
少年笑而不答,伸手拂开面前垂叶儿,撑着树干一跃而下。
头顶山乌粗哑嘶鸣,自发梢盘旋而过,温扶冬抬起头,对上一双猩红粒眼,倏而血雾弥漫。
她忌惮看向来人,黑鸦扑朔羽翼,落于少年肩头,相较那紧绷心弦,对方有一种判若云泥的悠闲,他眼角轻弯,含着抹如春笑意,朝温扶冬信步走来,步子虽百无聊赖,微微勾着的嘴角却是令人心生胆寒。
少年身姿高挑,肤色白皙,不过额发散乱,显然随性惯了,分明是极好看的眉眼,眼底却冷漠一片。
即便四周昏沉莫及,温扶冬却能清楚看清,那双眸中所透猩红暗光。
她认出对方,微微蹙眉:“怎的又是你?”
少年红衣劲瘦,乌发如墨,发梢间薄薄水雾银如天色,长长马尾束于脑后,风一扬,便飞扬垂落腰际,熠熠生辉。
他腰间悬银狐挂饰,随风清脆扣响,仿佛随时都能卷尾而飞似的,领口翻出的一点黑,更似一抹带着杀气的血,藏着恶意,似烈日血轮,直教人无法直视。
而那脖间银铃项圈悬铃荡漾,随他步子轻快响动,一步一响。
远远看去,似是初春芽头冒出第一颗饱满圆润的樱桃,让人联想到临春冬末最后一抹不化旭日,亦或是,山涧中吹过的一缕穷冬烈风,夹杂清晨干净雨露。
少年步调散漫,慢悠悠走至扶冬跟前,笑道:“小娘子这是又迷路了吗?”
分明是轻飘飘的话语,却由内而外散发出危险气息,嚣张至极。
“......”温扶冬不答,撇过头作不识。
来人语气轻柔,笑意绵绵,然难以掩盖那藏在温顺之下,叛道的乖张戾气。
少年低头,扫过隔在二人之间拳头,那双眼睛看着她,如同盛着秋日里的溪水,却又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情绪浮动,汇聚世间山川河流,令人心头一颤。
如此近的距离,也让温扶冬看清了他的脸。
一双耀眼的黑眸笑起来,有如倒影于湖面弯弯两轮月牙儿。
恰是瞬息,头顶银月一弯勾悬,刺破绵密阴云,碎落漫野水银,近在咫尺的笑颜,能够清晰看见对方脸上白色绒毛。
无底黑眸下,灿若明月的笑颜好似只是一张伪装面具,藏在深处的,是让人愈发看不清的沧凉与杀意。
如此绝色容貌,倒叫人惊叹不已。少年一手撑着树干,拂开头顶枝叶,面上带着抹玩味儿的笑,又道:“听说,你喜欢我?”
闻言,温扶冬沉寂心底豁然掀起惊涛骇浪。
她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看向对方。
不对,难不成......
是他?
意识到此,扶冬有些不稳后退。
开......开什么玩笑?
她心乱如麻,抬抬眼,又看去少年脸。
......真是他?
那日,她假以心许退婚之人。
与孟休危作对了一辈子,当下风头正盛,风华绝代的现任第一天才。
谢寄欢。
那个总是抢先一步完成她要做的事的人。
抢了她名号的前世仇人。
为何是现任,因为前任是她。
二人不过一步之遥,夜间刺骨寒风,怎么也看不清:“事出有因,我被人威胁,逼迫无奈之下才说出那些话。”
少年挑眉,关系倒是撇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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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扶冬向后拉开距离,保持警戒姿态,那双眉眼弯弯的样子实在貌美,月光铺落发丝,叫人心头惊悸:“你怎的在这?”
他看向温扶冬,却是笑而不答,弯下腰,嘴角微微勾着,发尾也随他动作意气飞扬,少年气极了。树林阴翳,一对浅浅的梨涡宛若三月枝头温软的白梨花,问:“你认识我?”
温扶冬心头倏然一动。
她呼吸停滞,忙拨开身后灌丛逃离,矢口否认:“不认识。”
少年低笑出声,往前一步堵住去路,胳膊肘撑树,俯身扬了扬唇道:“现在认识了。”
那张明净笑颜,难掩眼底锋芒,一双极美的眸子风情不摇,似有阳光自云层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明润。
温扶冬只听见他的声音,挑唇道,“我叫谢青晏。”
“小娘子也可以叫我,谢寄欢。”
笑面虎。她不作答,心底却暗道。
树影斑驳笼罩她神色,温扶冬无言静默,匆匆往里头走。
“跑什么?”谢青晏轻笑一声,似是悠闲散人,“不吃人。”
漆黑幽林深处,更将耳边声音无限放大,清晰无比。
风过林梢,温扶冬停下一步。
良久,才听她讥讽似的开口:“谁不认识你啊。”
淡淡几个字,消融于风中,倒也听不清了。
脑子中,却恍了神,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上一世。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雾霭低沉,暴雨连下了几日,仿佛一座巨大囚牢,将人死死困在其中。
头顶墨云盘踞,山雨欲来之势,呈现压抑水墨,大陆也陷入死寂,半山空气涔涔,一场偌大厮杀后,血滚滚自山顶泼下。
唯有天际一点白光昭示黎明降至。
正是最美朝阳,后山上,还开着大片桃花,若有人愿为她折下一枝,也应是良辰美景。
孟休危站在山顶,眺望远方那簇曙光。
四氏要杀她,阵法已布,只待她上钩。
她挽好衣衫绷带,剑尖滴落血泪,斑驳伤痕道道,更如裂隙错杂相交,月色银衫,染作艳丽绯红。
又下起淅沥小雨,飘落鼻尖,一点凉意浸透皮肤,沿着麻筋蔓延全身。
她提剑朝天际曙光走去,如今天下太平,万物复苏,这世间她亦无所欲。
偏偏这时,一双手拉住了她。
回过头,暴雨浇透他的黑发,贴在两鬓。谢青晏看着她,双手青筋颤栗:“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少年发梢湿漉漉的,连眼睫都沾了水,扑朔着,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眼底的光却被浇得熄灭。
大雨如瀑,云天一色,皆见墨痕。
只记得,少年看着她,眸中连绵雨幕,一瞬霜雪潇潇,全然不见往日轻浮。
暴雨灌溉脸上,细腻雨珠急落成线,沿鼻梁轮廓落至下颚,又沿下巴,滴在心底。
“好一个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讥诮万分。
“那如果现在我说喜欢你呢,还和我没关系吗?”
雾气弥漫,一点水光停落他乌发,不肯离去。
孟休危转头看向雨中少年,眉睫颤如翼。
此天乱琼玉色,他乌发搭在肩,随大雨沥沥坠落,桃花淡香间,璀璨天光于眼底映出银光点点,雪面墨眉,宛然胜玉。
孟休危记忆恍惚。
以及,他折去一身骄傲,笑意中的自嘲。
“孟休危,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她从未想过,四氏秉持“摒除邪祟”,要逼她入死路之时,暴雨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想要保住她。
“放手吧,谢寄欢。”
不待他回复,孟休危不着力道抽回手臂。
大雨倾覆,雾气笼罩,白绸跌落雨中泥泞,那双眼中什么感情也没有。
10. 天上明月
温扶冬看着他的脸,火冲灵盖。
他的名字,成了她数十年短暂一生中的视如仇寇。
时光荏苒,花繁三千,当年群雄争霸,她一剑纵横寒南山,成为修真界第一天才,道门界中奇人。
先世魔物横行,妖邪为祟威霸一方,人世黑暗,乱世沉没,而力量遮天蔽日,人命低于草芥,覆灭于苟延残喘,化飞烟散于黑夜。
世如苦水,成为魔物掌中无辜献祭浮沉,有的人却不甘苟活,要在那泥泞碎尸间破土萌芽,令荆棘穿破皮肤,自身体长出。
孟休危就是这个人。
要说她的结局,无人看好,只因她别无选择,要么枯死血水之间,随众人湮灭于世;要么将自己熊熊燃烧,于黑暗下灼烧滚滚烈阳,蔓延至整个黑夜。
可谁也没想到,她自一介弃子,背负锦州寒山,引领众人扳倒滔天洪水,手握一剑,以这一剑,镇邪祟斩妖魔收失地灭邪佛,将横行鬼怪打得落花流水滚回老巢,又将称霸当世混沌大妖自天顶拉下神坛,整个陷入炼狱的人间重建光明。
她与上天作对,与天命作对,一往无前,披靡勇胜,最后隐姓埋名拂袖离去,什么也没留下。
少年英才,惊才绝艳,绝代风华。
而这样的人,如她一般熊熊燃烧,不甘苟活的人,却不止她。
七年前某一日,师父带回一个小师弟。
那师弟个头小小,模样还没长开,容貌乖巧,玉面星目,是个美人胚子,她不认得这师弟,只瞧他青涩懵懂,甚无印象。
后来她下山除妖,不过出门半月,昭阳仙府便因他翻了天。
红衣少年横空出世,凭着一把法器桃喜,将彼时圣君都打得忌惮三分。
师弟聪明狠厉,自小刀光血影中长大,又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走到这里。
他一战出名,而后立下“最强”战帖,向整个寒南山公开挑战令,将全山上下打得无一幸免。
那个自称“最强”的少年历经三春秋寒,总是在战前笑着道“没关系”,又于腥风血雨厮杀中全身而退,满身血迹与阴鸷眸色,他曾手提一颗鲜血淋淋人头扔于众人脚下,用三年时间叫天下世人折服。
整个寒南山,长老师尊在内,无一人曾战胜他。久而久之,人人见这挑战令便视若猛虎,见这少年也绕道远行,万般不愿与之遇上。
那日他站在最高主山头,红衣诀诀,屹立峰顶。
寒南山来信,她不信邪,连夜飞回。
一场临潼山比试,她虽未全力以赴,初出茅庐少年与第一天才落得平手,令他名声大噪。
再看那少年,整日游手好闲,从来放浪形骸,也从不认真修行,一把红扇手中翩翩飞舞,潇洒无羁。
相较孟休危,倒像个真正的天才。
“三夺”魁首,一夺众子弟,二夺众仙尊,三夺众长老,他成为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世人畏惧臣服的“第一天才”。
后来者的争锋,似乎早已让他们忘却自己存在。
于是一来二去,新的第一天才诞生了,代了她的风头,也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名号。
孟休危要做的事,总是被这位新的第一天才抢先一步。
先她一步斩妖,先她一步救人,又先她一步杀敌......处处与她做对,救完她所要救之人,杀尽她的仇敌。
她时常想,或许二人生来便不合,于是连死后也将此人写作暗杀名单之首,却不等重回那个位置,便已殒命南海。
抽回思绪,温扶冬看向眼前少年,神色渐暗。
记忆中的谢寄欢,是潇洒无羁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他的眼里洋溢着桀骜不驯,灵魂是放纵与傲气,向来肆意随性,该是凤鸣鹤唳,天上明月。
风吹花散,如海浪翻涌,拂起少年微卷鬓发,遮映于深邃瞳孔。
林间步音慢慢,不觉停在身后。
他看似心情不错,总有许多闲情逸致,笑呵呵折下一朵艳丽的花儿,又像只幽灵一般,出现温扶冬眼前,嘴角勾起抹逗趣的笑,佻达极了:“你瞧多美的花儿。”
嘴角梨涡染上夜里清寒,说这话时,也风逸至极,“像你一样呢。”
温扶冬加快速度,装作没看见。
满月高升,透过细小叶隙,一片宁静也随银雾月光洒落大地,短暂祥宁间,山花冉冉升起,绽放孤天。他实在无聊,左看看,右瞧瞧,甚是不倦。
温扶冬疾步前行,穿过密林葳蕤。
风阵阵而吹,少年抱臂步调悠悠,身形秀颀,马尾儿随风摇曳。风烟漫松,那张脸昳丽近妖,眸子里冷的,偏生那份淡藏得很深。
相较于那一身热烈的红,更引人注目的,或许是他脖颈间那圈随风而动的银铃,风一吹便拂起他的发尾,衬得本就白的皮肤更发剔透。
步步轻响,勾人耳目。
温扶冬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
尤其是那双透着风流韵味的眼,以及笑起来时,两颗尖尖的虎牙。就这么一眼瞧来,只觉无比潇洒。
风情万种,好似天生就会勾魂。
心神乱了片刻,她倏然回过头来,冷哼一声,走得更发快。
少年微微抬眸,笑得焉坏:“喂。”
“瞧什么啊。”
“我才没有看你!”扶冬急着便道。
脚步声停在身前,谢青晏两指轻轻一弹,扶冬发梢间枯叶飘落,被他捻住,晃在眼前。
少年捻了捻指尖,轻擦袖子,笑道:
“叫你看这里呢。”
“……”
周遭静谧万分,鹧鸪声戛然而止,仿佛一个动作便能将这平静击破。
“为何跟着我?”温扶冬停住脚步,蓦然失了神。
望着那片枯萎叶儿飘旋落地,谢青晏看着她,忽地笑了。
他眉眼俏丽,似笑非笑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月牙儿,挑眉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闹着鬼?”
温扶冬垂眸道:“知道。”
“不害怕?”
温扶冬未答,转身道:“别跟着我了。”
少年掀起眼皮,似是好奇:“你不怕,我吃了你?”
她眉头轻皱,闻言轻嗤一笑,回过头,食指抵住那胸膛,像是带毒的蛇信子钻了钻,好似要咬下一口心头肉来:“你除了长的有点好看,还有什么?”
身后花丛层层涌动,少年月色下俊脸划过一怔。
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下子,靠在树上,食指轻轻抵住那株摇晃细竹,微微上扬的尾音似是勾子:“一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食人妖魔总喜欢化作美丽外表,诱惑人心。”
“所以你要小心了。”
万物寂静,无声无息而又辽远无际,谢青晏弯下腰,乌发飞扬落在她脸颊,带着笑意的声音令人无法琢磨又难以抵抗,“我可是很危险的。”
温扶冬扫去一眼,少年人高腿长,身段是极好的,唯有额前碎发有些凌乱,一看便知是方小憩醒来,显得几分慵懒,是绝艳的皮囊。
就是欠抽。
“师兄觉得我会怕?”
谢青晏瞧上去不以为意,甚而懒洋洋瞧她,唇角轻勾,“我猜你也不会。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嘁声,忽感好奇,却见少年低下头,一只眉挑的高了些,
“是谁?”
一高一矮目光自半空交汇,隐隐荡开些无形杀意。
温扶冬笑意顿失,伸出手,却被他轻而易举握住,隔着纱衣袖衫,也能感受到对方体温。
无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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峙间,少年若有笑意的眸子里却是一望无底。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气态非凡,一举一动皆显高贵倜傥,模糊夜色间,仍旧锋芒难掩。藏在落影间容色光彩耀目,那张锋利五官清晰映入眼帘,仿佛攀了寒霜,却又在这茫茫黑夜下似烈日灼目。
恍然之间,宛若异仙迷人心智。
四周空气被一双大掌所挤压,就那么望着自己,风措至极,不驯至极,又什么都没有,其间冷漠刺骨,却莫名让人生出种错觉,好似这么一双含情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
僵持片刻,温扶冬皱了皱眉,目光一动。
谢青晏松了手,拿开她的拳头,一把放下。
“没什么。”她随口道。
少年靠在树上,半阖眸子瞧来,而后慢条斯理转了个身,低头看向被温扶冬揪过的领子,弹了弹指尖。
一刹寂静,周遭骤降温度迅速回温,恰如伊始安宁。
“你很强?”温扶冬抬眸,啧声。
谢青晏低头勾唇,眉眼得意上扬,笑得像狐狸:“那当然。”
“......”扶冬气得咬牙切齿,压下喀喀捏响拳头。
可恶!
少年神色惬意,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耸了耸肩,扬唇而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深夜在外,我这可是担忧你的安危。”
嘁。
温扶冬心头烦躁,谁信。
“不劳师兄担心。”
她青筋突突跳动,转身便走。
林叶飞旋,飘落满地,落叶振翅而飞,若蝶围绕林间。
脚步声分明急切,却愈来愈慢,至古木参天,停了下来。
幽夜寂静良久,才响起她的声音,“我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少年闻言不答,垂眸看来,嘴角的笑却是不着调:“你刚才笑了。”
温扶冬心头倏然一动,脸上表情僵裂,连带着步子也僵硬几分:“你看错了!”
谢青晏好整以暇道:“你可骗不了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
黯淡水晶,倏而恢复画面。
此时温扶冬已然坐于房中,其间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如何了,为何玉听石会失控?”
“真是怪了,我瞧其余的也好好着呢!”
“那怪物呢,怎的不见了?三小姐安然无恙,莫不是被她解决了?”
在座之人倏然站起,“绝非!以此人身手,怎可抵御如此凶物?”
“那你怎么解释?”那人指向扶冬。
反驳之人一时无言。
“玉听石多年无恙,独独今日竟出了问题?可惜没瞧着那精彩部分,真叫人可惜。”
“话说,还有人记得喻青禾吗......”
回府不过一个时辰,温扶冬解了衣裳,正欲洗漱入榻,却缓缓看向窗外。
耳旁薛翎仍在唠叨,“要我说啊还是大伙儿说的对,这人间分部早该叫人来管管的,搁置这么些年——都怪小姐您,非要租来养男宠,藏着不让人发现,现在倒好,都被怪物给霸占了,这不是给您自个儿添堵吗?”
“现在啊,要是咱不幸挂这儿,都是您自个儿作的。”她将一盘烤红薯端至桌上,烫得吹了吹手,嘴里仍不忘抱怨。
温扶冬示意闭嘴。
“您还不让我说了,要不是您干的这档子浑事儿,我至于跟着您在这儿受苦吗?要是别的丫头早跑路了,您还不耐烦我了。”
“......”薛翎猛然被她扑倒。
“小姐您干嘛!”她正欲发作,忽见根银刺穿过窗纸,直插入身后墙壁。
薛翎腿都软了:“小姐.....”
温扶冬示意她噤声,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11. 异种
薛翎极近惊恐看着窗帘飘落,屋内烛火倏忽一晃,闪烁熄灭,暴风斜雨骤起,门外传来剧烈拍打声。
她抬起头,只见昏黄人影渐近。
那人举油灯,一道惊天劈雷闪过,映照脸上苍老笑容:“姑娘,晚上不能点灯。”
无人应答。
“快让我进来帮你把灯熄了吧。”雨水附着乌黑灯罩,浑浊不清,她将脑袋凑近窗前,黑豆瞳仁幽幽攒动。
屋内沉寂,温扶冬平静道:“不开。”
“......”
“快让我进去。”窗外女人重复,她双目猩红,血肉模糊的样子很是可怕,大叫道,“快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温扶冬不忍笑:“我就不开,你倒是自己进来啊。莫不是,进不来吧?”
薛翎:“......”
女人无语凝噎,又见惊雷劈过壁天,身影消融于白茫水雾。
见对方离开,温扶冬探头望去,四周空荡,那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她一把翻出窗,追了前:“你在这别动,等我回来。”
来的正巧,她今日倒要瞧瞧,这宅子里有什么东西!
“小姐!”薛翎靠窗大喊,“您快回来啊!莫要作死啊!”
温扶冬转身没入黑暗深处,四面寂静无声,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鼻尖似有热气,她漫无目的前行,忽而停住脚步。
细雨骤斜,一只手自暗处而来,冷不丁抚上脖颈。
温扶冬仰头,恰与那狰狞面庞相对,老妇笑容扭曲,滴落贪婪涎水。
“找到你了......”
她转动手腕,便要将扶冬头颅扭下。
温扶冬迅速后退,面无表情朝她脸上啐了口唾沫。
“啊!”老妇恶气横生,顿时眼神凶煞,尖叫着扭动身躯,脖子也似筛糠抖动。
温扶冬再抬头,那妇人身体膨胀,似有何物于其间鼓动。
只见血液沸腾雨水,老妇身体砰然爆炸,一只人形怪物自胸膛伸腿,而后撕裂肉皮,抖擞垂首望之。
温扶冬一时错愕。
这东西她行遍世间,从未见过,册上更是史无记载,若定要来形容,便是“奇形异种”。
怪物长相奇特,四足落地,形似人脚,扁足套瘦削红绣鞋,细长四肢如似橡皮拉长;长而扁的脖子上,整齐排列三颗人头,黑发打结拧作一团,张开嘴,喉间无不漆黑,张露锯齿利牙。
它仰头发出震撼咆哮,手臂瞬间化为利刺,犹如修罗索命而来。
温扶冬连忙躲过,见怪物愠怒于色,手臂如飞雷雨下,刹那插入脚下土地。
她心头惊骇,这东西好生奇怪!
怪物眼目瞪大,便是发出凌厉嘲笑。
难怪难怪,此人早已命不久矣,再如何挣扎,不过为腹中之餐。
温扶冬奔逃几步,心口剧烈作痛,心中无奈大喊,怎么能有人弱成这样!
她大口喘着气,回头看去,怪物距百米开外,手臂却如星雨从天飞降。
这些触手十分古怪,仿佛薄薄油纸,皮肤下空无一物,靠近时却锋利无比,要将人连皮带骨绞碎。
温扶冬撑地起身,又在心中痛呼数声“岂有此理!”。
她动作灵活捻起裙摆,将怪物引至空旷地带,见四下无人,捻紧指间符纸,不想绕过拐角,却见一位熟人藏于角落。
温知意身形诡秘,若不仔细辨识,叫人难以认出,她不知何时跟来,不过从举止来瞧,约莫不是好事。
扶冬来了兴致,看向身后怪物,将其引入沿路返回,随后翻身一跃,跳上房梁。
夜色静谧,犹如深潭。
平静水面下,掩藏不为人知暗潮,风波时隐时现,好似随时能破水而出,却在漆黑夜色间,显得宁静无比。
温知意照二叔公消息,躲在温府观察良久,左右瞧见没人,便想独自潜入府邸。
本自以为修为高深,应是无人察觉,却不知已有一人躲在暗处,饶有兴味端详她的举动。
她赶来此地,便没有一刻不心生怨气。
以笔试成绩出众,温知意本有机会参与此次试炼,不想大小姐横插一脚,将她挤出名单。
这也罢了,尤是听说温扶冬出现试炼之中时,她简直气炸了!
一介平术之子,笔试尚未做完,怎配参与试炼?转念一想,定是温扶冬在圣君面前惺惺作态,惹得旁人注目,圣君不得以才将机会给她。装无辜博同情的女子,可真上不得台面!
三妹妹德薄才鲜,这和将名分送到她眼前有何区别?她一介心思歹毒之妇,可真会祸害别人!不惹人注意她就这般空虚?早知道便找个野男人将其打发了!
临潼山筑有玉听石,是以温知意只是跟来看一眼,却见屋内无人,一时疑惑。
人呢?
她转念一想,夜深人静之际,恰是施以三丫头惩戒之良机,于是自骨戒中唤出只怨魂,悄然藏于屋中。
暗处看着一切的温扶冬不禁挑眉。
这怨魂等级不低,捕捉也需费些心思,如此送于自己,倒是大方。
温知意放完怨魂便要离开,扶冬却不给她机会。
空旷幽夜响起清脆响指,房间温度骤然下降,温知意愣住,回头见庞然怪物自黑暗显现,不过寸指,将自己放出怨魂连皮带骨吞入。
“啊啊啊啊!”
四面极黑,她惊恐惨叫,下意识抽剑反抗,却不过螳臂当车,很快便被其抓入掌中。
随之哀嚎不绝,玉听石外惊呼各异。
“怎么回事,这不是温家二小姐吗?她怎的在此?”
“三小姐呢?她在这,三小姐又去哪了?莫不是被这怪物吃了!”
有人窃喜有人叹惋,却见温知意于怪物戏耍之下狼狈不堪,若无人出手相救,恐会死于非命。
温知意拼命躲闪,她修为算不得低,外门时可称优秀弟子,却在这怪物身前毫无反抗之力,被衔于口中扔来抛去,如猫戏老鼠般捉弄着。
扶冬坐于房梁上,抱肩斜视,落影下姣好面容毫无颜色,手中拨弄耳饰。
风箐沟这一带,还有个名字,叫作临江仙。
有一首诗,是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楚天之地皆环水流,傍身翠青莺啼啼,人家参差桥如画屏,墨客皆爱往来之,而此时房顶上,夜如凉水,寒风轻拂棠红,侧坐着个少年。
他曲着只腿,非常疏散的姿势,偏生眉眼间淡漠,只有一身凌冽,身后漂浮一团黑雾,俄而凑前,还会与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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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生的如画似假,意味深长向下看去,落在夜色里也难掩一身光彩,倒不及那唇边笑意耀眼。
夜似纱雾,却也做了衬托,他于其间难掩神色难驯,外表虽是寒霜凛凛拒人千里,桃花眸中却风情,似盛了秋水般光亮,比起那多情公子,更胜枝头红梅傲然。
黑雾一番高谈阔论,可它如何叭叭,自家主人只是一声不吭,就这般斜着身子,撑着房顶看风景。
良久,不知看到什么,扬唇笑了出来:“可以啊,林妹妹倒拔垂杨柳。”
黑雾:“???”
屋顶少年翻身而下,衣诀似翼:“走,去看看。”
﹡
“哈哈哈,我瞧她今年本也在名单上,莫非是不甘心,随她妹妹来凑热闹吧!”人群一时哄堂大笑。
“不知各位瞧见没?那姐姐放入了只怨魂,莫不是这姐姐眼红着妹妹,蓄意报复吧!”
“她竟是这种人,真是没想到!亏外门时四扬其人品周正,如此来瞧,竟是这般心肠歹毒之妇!”
“好生恶毒心思,这般下来,她怕是今后再难修炼。”
赶来二叔公看见这一幕,当即腿软跌倒:“啊!”
温知意伤势过重,此番不死也修为尽毁,怪物正准备将其吞下,身后寒光一现,一道利刃以极快速度逼来,迫使它不得避开。
回头见立于身后的扶冬,更是愤怒连连。
温扶冬眸光一凝,飞身躲过,回身间,袖中飞出又一匕首,直透怪物身躯。
整个过程发生极快,她拎起温知意领子,毫无怜惜往外一扔,算着二叔公赶来时间,朝温知意一笑:“你最好祈祷就这么死了。”
“快看啊!”有人指着画面惊呼,“三小姐没死!”
“什么,没死?我当以为她早被那怪物吃了。”
“吃什么吃,分明好端端站在那!”
“那怪物这般凶悍,她如何活了下来?”
“诸位快看——”
水晶一闪,温扶冬毫发无损出现众人眼前,手持匕首掠向怪物。
她发丝飞舞,唇角血意,却愈发显得清丽惊人,周身涡流旋绕,凌乱也不掩华彩。
“单凭一把匕首,她疯了吧?!”
“岂止是疯了,你看她姐姐成何样,她简直不怕死啊!”
“她一个平术之人,哪来这般胆子?莫非在下眼花了,这三小姐 ,还是那山中传闻病秧子吗!”
“狗东西。”温扶冬脚踏怪物身体,自窗户一跃而出,伴随身后巨响,头也未回扔出匕首。
如此连击三下,皆中命穴,怪物行动受遏,她淡淡看去,随后岿然立于走廊末不动。
对方愤怒至极,手臂化作利器飞来,哪知生死一刹,温扶冬却原地而坐。
只见寒刃靠近,一道银光横空而来,将利刃击飞数尺。
夜色传来刺耳悲鸣,同时,身后似有若无响起一声笑,低沉悦耳。
四面欲塌,寂静沉闷夜间,这笑声却清晰万分,盖过怪物凄厉惨叫,顷刻将这平地力量覆灭殆尽。
她转过头,便见那红衣少年斜坐屋顶,见她看来,纵身一跃跳进了屋中。
一如往常般悠淡,透着些扎人的嫌弃:“你一个平术丫头,感觉倒是敏锐。”
12. 桃喜
温扶冬抬起头,夜间水雾似纱,昏暗瓦房飘落碎雨,谢青晏侧坐梁上,乌发缠绕落影。月色清冷,那双眼勾人心魄,似乎也莹莹发光,嘴角梨涡浅笑着。
她冷哼一声,质问道:“你怎的还在这?”
少年跳下房梁,步履轻盈,发尖儿便盎然跃动了下,并不回答。
这人竟敢违抗师门律令私自下山于他人府中乱晃,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不知他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另有所谋。
这般想着,温扶冬出神片刻,不觉身后怪物逼近,砖石碎木如雨点落下,扬起浓烟尘土,瞬间将她吞没。
场外静默片刻,俄而,爆发轰鸣大笑。
“哈哈哈哈,大伙儿快瞧!我便说嘛,她这等平庸之辈有何能耐,竟还叫你们刮目相看?”
“话说那红衣少年是谁?我瞧着……怎得有些眼熟?”那人疑惑看向水晶,眨了眨眼,却如何想不起来。
“有没有人觉得,此人身形……颇有些像谢师兄?”
“谢师兄?”
众人惊呼,齐齐倒吸凉气。
“谢师兄……是谁啊?”有刚入门弟子道。
“这你都不知?”那人笑道,“普天之下,谁不识得他正道第一,谢寄欢啊。”
“不可能!”有人接着喊,“谢师兄怎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定是你看错了!”
“亏我还一心期待这三小姐表现,如今看来,果真不及大小姐!”那人说着,悻悻逃去杨星如前。
花瓣悠然飘落,众人仰望半空,目露羡艳,与之相较,扶冬前便可怜许多。
画面中杨星如仙姿玉貌,正以一剑斩下妖兽首级,朔风萧萧,衣衫飘然,屹然立于船头。
她眸似星月,面若菡萏,分明靡丽盈盈,那其间冰冷却令人心悸,仿佛黑暗世界间,破晓曙光而至。
“不愧为大小姐!”
“大小姐英人之姿,定叫那妖邪落荒而逃!”
见此之景,适才力挺扶冬之人也大失所望,叹然离去。
谁知须臾,水晶紫幕闪了又闪,余下几人正抬脚,却见一道黑影自烟尘滚出。
尘土弥漫,建筑坍塌时声响如雷,空气间混沌稠浊,温扶冬轻咳几声,身形于残骸飞溅不清,擦去嘴角血迹。
“大家快瞧啊,那三小姐没事!”那人激动大喊。
话音方落,众人折返而来,一时吵闹非凡,纷纷叹声:“这都不死?我瞧这三小姐运气也是忒好!”
“话莫说绝,我瞧着可非运气!”
短暂安宁,温扶冬回过身,步子朝谢青晏走去。
轰然巨响,怪物掀天翻地而来,震得土房欲塌,几乎瞬间,扶冬奔至谢青晏身前,那少年瞥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个难以琢磨的弧度,哂笑一声,道:“想让我救你?”
温扶冬急急刹了脚,怒道:“自作多情!”
“巧了,我这人也就这么一个美好品格。”他眯起眼,唇角笑容戏谑,“最不爱多管闲事。”
“......”
谢青晏跳下屋檐,转身不再观望,本以为他是要离去,却见那少年朝自己走来。扶冬微微愣住,他低头看来,瞧不出神色,嘴角却弯弯:“骗人。”
少年意气风发,面庞绝艳,深邃眸光莫测,“你刚才在赌,我会救你?”
“你胆子不小。”
温扶冬错愕。
便是这时,怪物突现至身前,四方墙壁轰碎,震得人身形不稳。
她躲闪不及,脚下陷入半寸,少年拎起她的袖子,拉近身前,往上一跃,落在了屋顶上。
他思忖片刻,恢复了唇边风流笑意,道:“当然,凡事都有商量余地,不如,你求我。”
伴随一阵震耳欲聋之音,墙体寸寸塌陷,灰色尘土也遮掩了天,怪物自身旁擦肩而过,夜色落得阴沉,他却拉住自己轻飘飘落地。
扶冬暗自咬牙,要论胆大包天,真是没人比得上这坏小子!
她轻身跃起,躲过怪物血口,回头看去,手中一点华彩流动,似朝菌蟪蛄般朦胧不清。
扶冬面庞清丽,然隐有狠意,怪物嘶鸣奔来,却见她手臂一转,自谢青晏腰侧抽出柄折扇,展开于身前。
少年站在昏暗角落,阴影笼罩下的面庞似乎不可察觉地笑了下。
这扇子非由普通材料制成,触感柔软冰凉,却是锋利无比,鲜红似血,又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怪物怒视而来,汹涌杀意仿佛烈火腾烧,狂奔袭向扶冬。
如此看来,对方貌似并无智慧,温扶冬握紧红扇,神色不动,心想着,平静眸底划过杀意,飞身而去。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堪堪便能将其吞裹入腹,却见少女借力跳开,手中折扇如山花绽放,她身形如影,只瞧红光划过眼前,不过瞬息,那怪物便被绞作肉泥。
惨绿液体喷射成柱,温扶冬翻身而上,将折扇插入怪物体内,顿时传来撕心裂肺之声。
它速度愈发急促,几乎失智般冲撞四周,仍不见效后,匍匐滚地,却已然不及。
温扶冬没有犹豫,握紧手中莹刃,沿其首级一划而下。
红扇长驱直入,将头颅斩作分瓣,又见光刃炫目,怪物失去声息,轰然撞上坍倒废墟。
绿色血液溅满墙壁,伴随惨烈哀嚎,化虚雾散去。
一人一怪交锋,最终以扶冬将它头颅斩为两半为果。
温扶冬足尖落地,收回扇子,拂袖而立,直至这一幕,场外之人相继张大嘴,目光骇然。
“天.....天老爷!”良久,方出声打破这阵寂静。
有人兴奋,有人吃惊,直将扶冬水晶前堵得水泄不通。
“我没看错吧?她竟是用那扇子——将那怪物杀了!”
少女身薄体弱,却是轻而易举将折扇挥使出,分明行走时万分艰难之状,又硬生生将那九尺高大之物斩为两半。
“这三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还什么区区平术之辈,我瞧你,简直是有眼无珠!”那人总算逮着机会,捞起袖子便是一顿数落。
“那扇子为何物?莫非天枢神器,好生厉害。”
“这人是谁?奇怪奇怪,总觉得认识,瞧着真不简单。”有人面露怀疑,盯着画面中那抹红衣,不觉入迷,恍然回过身,却又什么想不起。
灰白天色不知何时下起微雨。
世界雾雨蒙蒙,被一层暗光所笼罩,怪物消散于雨水,扶冬蹲下身,掌心放置尸身,浊流自溅洒血液流出,涌入体内。
她睁开眼,心里腾起喜悦。
这怪物斩杀后,力量正为自己所吸收,她灵根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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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开,灵力却在恢复。
本以为初醒时所见古怪之力只为人所见效,如今瞧非然。啪嗒一声,扶冬将折扇撑开,慢悠悠朝自己扇了扇风。
这是谢青晏的法器,桃喜。
一抹胜过烈日的红,更似缱绻美人。
与此同时,她听见一声熟悉的笑,将思绪拉回。
参差墙壁之上,冷风吹动火盏交错辉映,谢青晏倚坐房顶,一手搭着膝盖,翻弄着手里几颗漆黑石子。他神色带着些倦怠,脸上仍是促狭的笑,抬起眸子瞧来。
“你?”温扶冬看去,“还敢跟着我吗?”
折扇哗啦于手心合拢,如是据为己有之姿。
“身手不错。”许是好奇,少年一跃而下,长长乌发拂动,轻巧落在她跟前,弯唇笑道,“小师妹,深藏不露啊。”
温扶冬无所动容:“能得到这位师兄的赏识,是我的荣幸。”
少年没说话,夜空之下,凉风习习,再次恢复平静。
蓦然,头顶绵密细雨而止,含苞待放花蕊夹杂残留雨露,摇摇欲坠。
“你倒是有趣。”瞧出她的虚情假意,谢青晏笑得不羁,不知何时将扇子夺了回去。
明丽鲜艳之色,如血色浸透。他语调慢悠悠,有着独一份的少年气:“瞧瞧,就是这么无情哪。”折扇在手中打转,啪嗒一声,合为一束,挑起扶冬下巴。
“你都不谢谢我救了你。”
温扶冬无所动容:“这位师兄说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
“那就是我的扇子救了你,反正就是我救了你。”
深夜。
推开门,一阵雪风灌入房。
回屋之时,薛翎早已急得团团转。
“小姐!”瞧见扶冬折返,她心头松下,“您是要吓死我吗!您一言不合就出去追那东西了,那能是什么好东西?明明一看就不是人,出去找了您几圈都不见,您要急死我吗!您要是死了丫头可怎么办啊!”
温扶冬走入道:“我还没死。”
“说什么傻话,您当然不会死!”
就当这时,身后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红衣裳染上一身雪,擦了擦额上水渍。
携卷着屋外冷风,一齐涌入。
瞧见他的一瞬间,薛翎几乎瞪大双眼。
将才担忧荡然无存,她指着那少年飙言:“他是谁!”
谢青晏两手扶着门,闻言抬头笑了笑,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我当然是......”
话未说完,温扶冬一脚将门踹合,道:“闲人免进!”
薛翎难以置信,连连后退:“小姐......您已经学会背着我偷腥了?”
“......”
“您以前每一个男宠都是经我一手接管的!您现在居然会瞒着我了,要不是我,您那么多男宠哪里藏的住!他是谁,他、是、谁!”
温扶冬摁了摁太阳穴,左思右想,无奈道:“我不认识。”
闻言,薛翎拍拍胸脯,长舒一气:“那就好,您从来不骗我。”
“……”
扶冬转身望向镜中瞳眸,透过折射光路,心中回忆起谢青晏夜间那番话,不禁泛起涟漪。
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她不住又捏了捏眉心。
13. 灯咒
“小姐,该用早膳了。”
翌日清晨,仆从敲响房门。
“知道了。”
起时秋阳便烈着,那满园花开的茂盛,后院却凄凉,苍茂盛树也枯了不少。扶冬看向对方眉间朱砂,似乎较来时深了些,微微皱眉。
她遣散周遭佣人,转身时,屏风间女人微不可察动了下。
微风绕梁,轻吹房间红纱飞扬,余光中,大汩鲜血自那顶端漫出,潺潺流淌声,很快便将地面染得绯红。
血漫至脚边,扶冬回过头,却空无一物。
屏风安然依旧,地面干净整洁,女子亦保持原有之姿,面带微笑,似乎方才种种,皆为幻觉。
只是那笑过于诡异。
她沉默走出房间,视若不见,一片红装素裹,床帐如枫叶般浮动,可看去窗外,却安静无风。
她分明记得,屏风里的女人原本是没有笑的。
“小姐,消息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薛翎声音传来。
扶冬点头回应,以示明了。
“对了。”见无人旁听,薛翎环顾四周,捧着脸,“小姐您叫我去查这房子,还真叫我查到了。”
“这儿地啊,名为风箐沟,而咱们所在府邸,乃前身废弃所遗,好巧不巧,前身乃该国一位异姓王爷,正好也姓‘温’。”
“奇怪的是,这位王爷竟在多年前无故离世,死因不明,甚而尸骨无存,至今成谜。”
“无故离世?”温扶冬抬头。
“对啊,话说这位异姓王啊,应当是住在内城繁华之地,一日却不知为何,不顾众人反对变卖城中家产,硬要买下乡野一间废弃旧宅,也就是咱们现在的房子。您说,这王爷是不是脑子有病?”
买下乡间野宅后,这位王爷抛亲弃眷独自入住,可谓马不停蹄快马加鞭,也正是住下当日,温王爷急速命下人在后院凿井。
“就是凿井!”薛翎一拍拳头,说至精彩处,眼目噔地便亮了,“但凿的,却是一口不积液不储水的干井,且在深井落工后,整间院子密闭封锁,不得任何人靠近。”
“您说奇不奇怪,是不是像您一样脑子烧坏了?”
“……”
不晓不多时,宅内便发生了怪事。
起先是那凿井工人接连亡命,府内日渐萧索,有人察觉不对,便想趁无人看守时离开,不想这宅子竟如无底迷宫,如何也无法走出。
“而这不久,温王爷便性情大变,非但是残暴不仁,还时常半夜站在院落中,与那枯井细声低喃着什么。”
干井凿成未及七日,府中之人几近亡者亡、狂者狂,亦是在第七日,温王爷行止怪异,手握一串佛珠,于众人眼前跳入枯井。
薛翎心生怜悯,叹息:“此事一出,彼时满城风雨,人皆道那异姓王招惹了不该惹的主儿,这才中了邪。”
“先帝派人前去打捞王爷尸身,可古怪的是,那些人都快将整个温府翻底朝天儿了,竟连这王爷汗毛都没找着根。一具堂堂七尺男儿之身,难道还能自个儿长翅膀飞了不成?”
“原来如此。”温扶冬略有思索。
窗外啁啾,她转头瞧去,才见桂花开的盛烂,自窗户外支了进来。金繁秀绮,正是开得热烈时,入目便见花香漪澜。
扶冬戳动墨笔,见薛翎往纸上一指,又道:“还有她!”
“屏开……南芪?”
“对,就是她!”薛翎哼哧道,“您不是不认识她吗?我便去查了,说实话,咱们虽然此前一直租凭于此,与屏开宫并府多年,我却从未见着过她。”
“屏开宫乃那温王爷去世后次载搬来,来历不明,却在风箐沟已有数十年载,可称一带霸主,这位屏开姑娘便是新一任宫主。”
温扶冬若有所思。
薛翎从未见过她,那是否如南芪所言……原身她们二人,当真认识吗?
又为何,偏偏那宅子前身之主,也正好姓“温”?难不成当真巧合?
这般想着,窗外天色已是近暗,薛翎嘟囔嘴:“小姐,丫头今日查出这么多,您竟都不夸夸我!”
“您那日说,咱不解决这儿的怪事便无法离开,可是真的?”
“假的。”
“……”
温扶冬起身,轻笑道:“大抵是缠上我了,你近日便回寒南山避避风头,如若我猜的不错,这宅子并非问题所在,过些日子,我会离开。”
“小姐……”薛翎瘪嘴,拉住她手道,“您可千万小心,丫头我自知拖后腿,便不跟着您了,您可莫要出了事。”
温扶冬不答,算是默认,又道:“二姐姐那边呢?”
薛翎转身理起了榻,嗡声:“小姐您不提还好,一提我便来气。这事儿,我算是晓得了。”
二叔公争锋相对,不外乎争得遗产,温知意却待她恶意相向。
二人此先不曾过节,扶冬心觉蹊跷,便让薛翎四下调查,才将目光落至那日所拒婚事。
这结婚对象,乃刑部副使,晏无命。
温扶冬当日未放心上,如今回想起来,倒记起了此人。
晏无命这个人,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
浩荡锦州大陆之上,寒南山管辖分为四域,由四氏为首,阳昌皇道肖氏,平东区晏氏,青临宁府杨氏,南清江区沈氏。
而晏无命,正是晏家当今长子。
温扶冬略有耳闻,他年纪轻轻大有成就,可怕之处,便是那杀兄弑父之闻。
虽不知真假,不可否认,晏无命是个狠角色。
横断四氏,封狼居胥,而后直捣魔窟,可谓一代年少有为,大有姑娘芳心相向。
若说谢青晏是寒南山众人口中的绝对禁忌,那晏无命便是官员们眼中的在世阎王。
正如他屠杀明月国之事,此人行事毫不留情面,是没有门路可言的,若非本人闭关锁国,素不爱与人来往,怕是整个寒南山都得遭殃。
久而久之,寒南山上的人甚而都不唤他名了,只道“鬼罗刹”如何。无它,便是他整日板着一张脸,除却死气盎然,向来未见任何表情,像是家中丈夫早逝,守了三天三夜灵柩的寡妇。
而他当年,亲自手刃家父,晏氏家主。
于他出现众人眼中之前,寒南山尚未有人听闻晏氏此号人物。
自那年晏家风云,天色大变,风卷残涌中,少年横空出世,于盘根错节杀出重围,惊了世人的眼。而他破土而出,成为其时最受瞩目青年才俊,又做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屠国。
晏无命,屠了整个明月国。
如此性情,本该人皆退避,却因其面目俊朗,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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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喜爱。
定下婚事那日,不少姑娘掩门哭泣,只道便宜了温扶冬这草包。
日子久了,晏无命常年在外,此事渐也鲜为知晓。
温知意能因一道婚事对原身厌恶至此,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温知意,也喜欢晏无命。
想到这,温扶冬已有了猜测。
温知意眼底算计不假,只会有一个目的,毁掉这门婚事。
可惜晏无命生性淡泊,于风月情爱不闻所闻,对自己要娶谁并无要求,他不曾想过娶妻,但圣君开口,刑部一向视令如命,只要温扶冬不过分越界,他便默然接受。
温知意自然不悦。
那日退婚之事已是人尽皆知,想来也是二姐姐不信她这好色之徒能主动退婚,将那传闻听作了笑话。
如今婚期已至,她自是坐待不住,摩拳擦掌。
晏无命日久不归,思来想去,三丫头本就已有见之厌之的败坏名声,晏无命却不介意,那么还有比婚前与人私通更能毁掉她的吗?
仔细想想,便知温知意打的是何算盘。
只是那个人,会是谁呢?扶冬一时好奇。
思绪方落,却听门外传来敲响。
薛翎止了声音,扶冬看去,下人恭敬微笑,呈上一碟牌子道:“小姐,今日该翻牌了。”
她仔细一瞧,才觉已过亥时。
翻翻翻,翻你个大头鬼。
她在心里暗翻白眼,摸至眉心时,却觉冰凉刺骨,脸色蓦地便变了,想到什么,快步走入房间。
镜中自己面额半露,睑色发青,眉心淤痕触目惊心,溢出斑驳血丝,仿佛要将整个头颅贯穿,融入血肉,嵌入骨髓的好。
这东西……似乎加重了。
一夜无眠,扶冬按时启了牌子,于是她发现,只要按照宅中下人要求行事,遵照原身行为轨迹循规蹈矩,又或说某种无形规则,便会达成微妙平衡。
娇美人儿依旧是娇美人儿,不会哪日突发兴致变个怪物瞧瞧。
月罩孤影,雁走瀚天。
夜已至深,白色雾光漫入房内,月影割裂,山景消失于晚间袖囊。
薛翎揉了揉眼,哈声连天。
她放心不下,回头凝望数眼,留下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叹然离去。
屋内陷入漫长宁静,桌上烛火燃烧近半,红泪携窗外雨声交缠。潇叶声声,打落窗檐,敲响竹林微雨。
扶冬看去时,已至尽头,迎风闪烁微弱而飘忽火舌。
这半分火光倒显得凄清,她轻轻一吹,余烛齐齐蔫儿倒下,熄灭了。
白烟自烛芯钻出,飘散上空,似乎携未散尽余温,到底是纠缠着,不甘而又挣扎散为茫茫虚影,消散夜色褶皱间。
余火不尽,风吹又生,遍布荒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引为覆辙。
温扶冬凝视那团黑暗,躺下身。
她静看红烛袅袅,又消融为雾滴,那光晕终是没入了黑暗,无声无息,眼中透过空荡房间,闭上了眼。
重蹈江河,覆水难收……
择路择路,却不见前路。
如此警告,似天意而为之。看来,连天命也在忠告她,此生重来,无论山水何路,她所行之道,必定前路凶险,艰难重阻。
重蹈覆辙。
14. 狐狸
秋日天高气爽,阴云低垂,墨色积聚叠叠,只是半日,天便隐有雨势。翌日温扶冬出门时,已是接近傍晚。
黄昏落日,她叩响屏开氏大门。
门扉轻响,伫立高大身影,看见对方时,扶冬颇为忌惮地眯了眯眼。
“南叔。”片晌,才见南芪碎步而来,飘至门口,朝男人颔首,又看向扶冬,道,“进来吧。”
晨光漫过黛瓦白墙,迎面开阔庭院,幽坛花色葳蕤,青石小径蜿蜒曲折,砌有雕梁画栋。竹篱紫藤肆意疯长,扶冬看去,沿壁石雕笑看客入。
这石雕精刻细琢,似是玉质,却鲜活得叫人觉着不似真实。
“这是南叔,你见过的。”南芪一如既往端庄,脸上少有笑容,笑起时,又显得僵硬极了。
温扶冬看向身后男人。
此时正值初秋,他却包裹严实,黑色棉袄遮掩之下,已是瞧不清那双手,唯余半张脸露在宽大帽檐外。
恍然不觉有异,仔细瞧去,便见那皮肤干枯青黑,竟泛着绿泽,犹如松皮层层脱落。
对方吐息微凉,朝她扯出一抹笑容:“欢迎客人。”
庭院内绒草如茵,绿坪石路淅沥,前方恢宏府邸,头悬四角飞燕,朱瓦碧墙,横栏玉槛,霎为壮观。
辉煌外象所掩埋之下,沿路玉墙浮图,却缭乱颠倒。其间邪佛睁眼,春/宫织缠,善恶混沌。
血腥杀戮,污秽不堪。
绘声绘色,又溢满恶意奢淫,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幽深后林灰色如墨,阴沉不见天日,风一吹,交织着纠缠,深处又藏匿着难言死寂。
一切的一切,都令这座府邸透出吃人的邪恶。
温扶冬打量周遭,随南芪走入门。
她未觉异常,电光火石间,一根长筷穿透门扉,迅雷不及掩耳自眼前飞来。
她偏头躲开,长筷便插入身后雕像,直没入那右眼三寸。
回过头,幽戚房檐下风铃摇曳,清风微露,空气间冷润,一人盘坐房前,怀抱长剑。
“南溪?”南芪眼底掠过一抹惊讶,“你怎在此?”
少女露出一口大白牙,道:“我来看看姐姐。”
“这是南溪。”屏开南芪道,“我的妹妹,她平时都跟着南叔在外面很少回来,你可能不大认识。”
“姐姐。”南溪转过头,目光化作一抹笑意,凝着扶冬,“你好啊。”
那笑应是可掬的,少女正值豆蔻之岁,脸颊也显青涩,正是最灿烂纯粹时,幼嫩清瞳下,那笑容却隐叫扶冬觉着不适。
暮色四合,傍晚最后一缕曦光收束于云端,阴沉天空浓郁得难以化开。似乎快下雨了,风间却燥热,叫人生出薄汗。
“今日有夜市。”南芪看向她,道,“你陪我逛至子时。”
“子时?”温扶冬疑惑,“为何偏至子时,你要买乌仁饼吗?”
“……”南芪瞪去一眼。
见她目光不善,温扶冬不再多言。
月凉如水,夜幕随锣声敲响,街道两侧簌然便亮了起来,暮色垂落,星火坠落人间,万家阑珊,街道梧桐也染作琥珀水色。
悬飞灯火将夜空照得透亮,店家早早摆好摊子,蒸笼起时,白雾缭绕了满城,原本稀疏街道不过须臾水泄不通。
温扶冬穿梭人海,不过转头间,南芪便消失车水马龙间,她寻觅无人,见沿路面具小摊,起意驻足打量。
“小狐狸怎么卖?”
“五十文!”
“这么贵??你抢钱呢??”
她气鼓鼓离去,那身后地摊东家骂咧声戛然而止,耳边响起一阵清脆银铃声。
扶冬并未在意,方走了几步,却觉有异,耳畔嗡鸣作响。
身旁人流不觉疏散开来,前路平坦羊肠,恍惚间,一股奇妙力量将外界杂音隔绝,耳边嘈杂之声也蓦然止歇,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在世间。
温扶冬脚步微顿,纷乱街道,澄黄釉色晕染,水雾薄纱轻拢,将整座小镇笼罩祥宁之中。
人声耳语渐起,彼伏消长,也明晰了起来,四面一瞬恢复寻常,暖红灯火映照脸庞,撒下白梨柔光。
她回头望向身后,却不见一人,不禁奇怪。
有谁来过吗?
扶冬并未在意,继续往前走。
烟花绽放,漆黑夜穹绚烂,骤然升起在夜空,星火燎原,宛若下起浩瀚星雨。
也便是在这时,温扶冬眼前一黑,什么东西盖在了她脸上。
稀星零碎,缀落树头。
耳边响起脆生铃音,夹杂清冽冷气,她模糊听见一声笑,低低的,轻轻的,极勾耳。不经意,又挠人心痒。
透过昏暗视线,温扶冬似有若无看见一片灿烂的红,艳丽得似枫叶林中燃起的大火,将整张天空都灼烧得惊艳无比。
朦胧间一道身影隔在面具之外,瞧不清,走得很慢,步调中又带着点随意。
他嘴角轻挑,狐狸形状的面具微微抬起,只露出锋利的下颚和一张薄薄的唇,仅是走来,四面呼吸骤止,将人的心神都吸引住。
狡黠的狐狸面具挡住了那双最为勾人的眼。
少年歪着头,轻压眉头,温暖火光从羽睫投下落影,带着温度扑朔碎光,低头轻轻一笑。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如似江南雨幕。
她想要看清这人,高挑身形却越来越远。
温扶冬伸出手,想要抓住他,背影却消融于指缝间,线性流畅的腰线纤瘦有劲,投下个肩宽腰窄的影子,除却那张面具,什么也没留下。
仿佛不曾来过。
四面骤如静止,她仍处于呆滞,机械一般揭开脸上面具,握紧手中。
狡黠的狐狸和镂空的双眼。
那阵温度骤降的感觉散去,一阵凄清寒风吹过,白色木槿吹起飘洒斜雨,混杂湿漉水汽。
风清、水清、落花雪白,身边却什么也没有,风过林梢,给人一切只是幻觉之错。
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她揉了揉太阳穴,抬头见熟悉背影。
南芪站在前方,背影窕窕,只瞧得清一头乌发。
“你去哪了?”
南芪回头见她道:“我一直在此地。”
见温扶冬若有心事,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忽笑道:“我们该回去了。”
“这么快?”
南芪微笑着,并未答复。
寒风萧瑟,寂夜无人。
夜咕自头顶声鸣,送南芪回屋后,这一日去的匆匆,直至回府,温扶冬总觉何处不对劲。
薛翎早已睡下,府内肃静冷清,只余微弱呼吸回荡耳边,莫名令人心悸。
近日也有小一小二小三敲门,苦求钦点宫内男宠。
是的,是求。
每日下人皆会准时送来牌子,若她不应,抑或对牌子视若无睹,便会发生同那日一般的事。
那群男人会自己从牌子里爬出来,变作怪物。
于是她晓得了,这府中,约莫都不是人。
天色漆黑无际,幽深旷远,只有那圆润玉月披上一层银霜。月明皎皎,她几乎飘着撩开帐帘。
谢青晏那头,尚未思及应对之策。
便是这时,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
温扶冬捡起一看,竟是一颗青色果子。接着又是一颗,不偏不倚打在她颅顶,发出“咕咚”一响。
她推开窗,见外空无一人,不禁忌惮,凝向漆黑窗外。
“何人?”又一颗青粒果子横空飞来,当着她的眼皮子,砸中额头。
嚯。
光天化日之下狗胆包天,竟都敢当着她落头鬼女的面搞偷袭了?温扶冬眉一抽,将那青果子捏碎,簌簌捞起袖子,刚一抬头,窗子上出现一道人影。
他背对着光,坐于窗上。
水荇交横,斑驳月色轻柔,撒下薄薄白雾。少年看过来,发梢间镀着一层银边,脸上笑意缠绵,更胜朗月。
温扶冬神色一冷:“谢寄欢?”
见此人,她倏然转过身,伸手就要合上窗。
谢青晏撑着窗棱,一手扣住窗隙。他披着一身霜白夜露,银色弄俏,迈腿翻了进来,轻飘飘落地,问道:“小人类,这么晚了,不睡觉?”少年带着好奇的目光,唇角的笑不着调,额角发丝浮动。
“怎么是你?”温扶冬恼怒,见他轻车熟路的动作,嘴角更是一抽,“你半夜来作甚?偷袭?不好意思,本小姐没有早睡的习惯。”
他似是没听见,左右瞧了眼,一只眉挑了起来:“特意给我留了窗?有心了有心了。”
温扶冬:“……”
谢青晏注意到她的神色,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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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色不错,路过这地方的时候,心里总有种强烈感应,我直觉一向不错,就过来看看。看你这副模样,原来是你在想我?”
她喉头一紧,本想关了窗,不料被他先一步钻了空子,一手握住门框。他扬唇一笑,有种莫名讨厌的痞气,“外面风寒,我怕冷。”
“……”
“关我什么事?”
少年走入房内坐下,他靠在椅背,头枕着胳膊,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应是方睡醒。口吻轻浮,烛灯下的面庞却俊俏得不像话:“赶来匆匆,天寒地也冻,只想着快些见到你,在外面挨饿又受冻,没想到你如此无情,实在叫人寒心。”
他一挑眉,“当然,你若现在奉上好茶好水,说不定还能结交上我这样仪表堂堂的师兄。”
温扶冬不情愿推去一壶茶,看着他道:“你已辟谷,还差这点吃的?”
“还有,定不是我在想你。你这般无耻之徒,我怎会半夜思考有关你的事。”
“自然是不差。”谢青晏抬起黑眸,朝这边看了眼。夜露下,少年惊采风逸,眼底尽是新奇之色,“我很想知道,你不过一介平术之辈,三更半夜却不眠。人类现在已经进化到不用睡觉了吗?”
温扶冬冷笑一声:“谁告诉你我就是人了?”
“那你是什么?”谢青晏向下凝着她的眼睛,分明轻柔的语气,却显得咄咄逼人。他笑了笑,“温家小女,可是远近闻名一窍不通的呆子。”
温扶冬沉吟半晌,压下茶杯,道:“实不相瞒,本小姐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在世阎王,吃人恶魔。”
谢青晏被逗笑了,托着腮,看着她不说话。眉眼弯弯,潋滟笑意藏于夜色间,却又显得晦明不清。
温扶冬轻咳一声,正要搪塞过去,见他走近,下意识将到嘴的话咽下。
预料中的嘲弄并没有发生,而是携卷沧沧凉意而来。
他的分寸尽在举止间,不会靠姑娘太近,极有界限的适可而止,尽管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压迫,却总是恰能把握边界与轻重。他眼角弧度更深,笑意恶劣,低沉的声音却宛若妖月动人心魄:“那我们天生一对呢。”
温扶冬道:“这位师兄莫要自抬身价。”
谢青晏却是一笑,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可真是小人之心。”
“说说吧,想干什么?”
闻言,她脸色微变。此人姿态闲适,悠闲的很,言语却犀利逼人。
“谢师兄不必知道,也不该你管,总归不是害你的便是。”
谢青晏眉梢微挑,起身像是要离开,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和这人谈话,便如绵里藏针,画虎画皮难画骨,三言两语便能将底牌套出。
这少年年轻气盛却不可估量,周身好似没有体温一般,叫人逼近便觉寒,偏偏生的热烈,明眸笑意间又总是不达底,他的话总带有几分调侃,却又明里暗里藏刀,不知不觉将人试探见底。偏生他将你所有秘密洞悉,你却对他一无所知,拿他无可奈何。
这种感觉十分危险。从前她只觉得此人心思难猜,如今瞧来,扶冬这些年,貌似也小看了他。他身后,有什么秘密?
谢青晏哂了下,慢悠悠向后退至窗台,一手撑着窗翻了出去。衣袍翻飞,猎猎作响,少年靠在夜色下,朝她伸出一只手:“温扶冬。”
“要和我一起玩吗?”
被他这么一唤名字,温扶冬心头咯噔一跳。
窗外老树枝桠疯长,她靠着窗棱往外看,少年坐于树梢间,瞧来一眼,眉梢的月便如水银织缠。
扶冬看去一眼,只道,:“太高。”
大风袭来,夜里寒风凛冽刺骨,树枝疯狂摆动,将他模糊身形藏得一分不剩。谢青晏一只手搭上膝,手里玩弄着几颗青果子,逆着蒙蒙月色低头。
夜雾轻薄,衬着一股永远带着笑意的轻狂。
他看似浑不在意,勾唇一笑,不甚走心道:“温家小女,胆子这么小,可不像你。”
温扶冬抬首而视,目光与他相对。
隔着胧月夜纱,视线消融于一片昏下,他抱着胸,倚在茂色间,看不清容貌,只有一截肩宽腰窄的黑色影子,腰身劲拔瘦挺,马尾翻飞间溢出少年意气风发。
温扶冬抬起眼皮,看向他时,眸底闪过一冷。
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15. 舌雨
温扶冬眼眸微蹙,月色下,犹如清泉甄石,皎洁无瑕,却宛若一剑锋刃,随时能化作利剑,直逼喉舌。
感受到暴露其间敌意,少年轻嗤一声,漆黑眸间泛着赤色暗光,手中将几颗青果子高高抛起,垂眸视来。
门前寂无声。
半晌,不知是谁败下阵来,温扶冬收回目光,若无其事走回屋中。
此时门外幽然,林间风声沙沙,四遭隐荡无声对峙,而他百无聊赖,卧蚕的弧度更深,忽而抽出腰间扇柄,艳红的一簇挑起她鬓前零碎的发,露出那双山花欲燃的眸。
他笑起来,恶劣又张扬:“小狸花眼,瞧我作甚?”
“谁看你了?”半晌,安静的夜里才响起温扶冬捏碎树枝,烦躁的声音,“谁要跟你玩了?”
﹡
浓厚水色将天空遮住七八分,泻下如丝光线,照得她眼底透如晶石。
银亮月光也照得身旁之人皮肤通透,如璧玉皎洁,明晰可见一条明暗交界线。
谢青晏靠树坐着,长垂乌发随风扬起,唇角的笑容顽劣不恭,分明是极漂亮的眉眼,目光里却凉薄至极:“又快到了礼佛的日子。”
“嗯。”
他坐靠房檐边缘,远方繁华众生,那里很远,深夜里,依旧灯火阑珊,几乎照亮半座山。
谢青晏探过身,一手撑腮,唇角轻弯,朝扶冬歪头笑着。
“瞧瞧,人间多繁华。”
唇边浮现的浅笑令人愣住,恍然间叫人觉着美好万分,然而那笑却淡漠极了。
温扶冬吓得急忙后退,望向那双漆黑眸子。
月光璀璨,少年眼眸清而透亮,落满碎银,看向她时微微弯着,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却无法忽视其间戏谑笑意,只一眼,便叫人觉着缠绵入骨,又如深水洗涤过的黑曜石,清亮光泽,溢满危险暗芒,分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如天边。
四目相对,温扶冬忙撇头望向别处。
见她这般模样,少年不禁好笑,撑着瓦檐支回身。
他伸了个懒腰,抬手自树枝拾下一截花枝,朝温扶冬扔了去,道:“今夜玩得不错,多谢屈尊相陪,赠你了。”
温扶冬下意识抓住,那朵花流经他的手,化为腐水。
说是花,倒不过枯枝残败,盯着那昙花一现的绚丽,她惊诧抬首,谢青晏神色倦怠,嘴角却噙着笑。
轰隆几声,头顶阴云聚集,划出震耳欲聋雷鸣,暴雨一瞬下了起来。
少年发丝笼罩月色间,显出几分私人的凌乱,透着一层水银色薄纱。
他托着腮,靠在膝盖上,又瞧了眼身后安静不动的温扶冬,起身掠下屋檐。
扶冬并未赶人,任他自在,却不想他竟是不打算离开。
这人还有完没完?
她揉了揉跳动眉心,咯吱推开门,瞧了眼寒凉夜色,及靠在门外的谢青晏,烦躁道:“进来吧。”
谢青晏耸了耸肩,随她走入里间,又瞧着屋外几个下人不安目光,觉得稀奇,扶冬平静关上门,点燃床头烛火,并无歇下之意。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温扶冬掩上窗户,屋间昏黄烛光,雨声隔绝在外,男女二人影子落在灯下,消融不清。
烛火映照她无动容的神色,谢青晏只觉好奇,饶有兴味靠墙站着,见她从容徐行翻着手中书籍,扬起了眉。
跳动火苗落在少女脸颊,笼罩她眸色深晦,又带有温暖釉色,不经意流入心头。灯下美人,如同一颗璀璨明珠,熠熠生辉,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妩媚动人。
不知她看的什么书,谢青晏望向窗外,一片漆黑,暗无见底的深渊处,响起刺耳尖叫。
门扉剧烈拍响,传来下人呼喊:“小姐,您今日还未选郎君!您今日还未选郎君,您要选郎君来伺候啊,快选吧!”
温扶冬嘴角一抽,对上谢青晏好奇的目光,平静道:“不用管。”
半晌,门外拍响急剧,那锁头摇摇欲坠,似要破门而入一般,谢青晏看向她无动于衷的表情:“确定不用管?”
温扶冬依旧不曾抬头,往桌上一拍,一只匕首凌空腾起,自袖中飞出,直穿门缝飞去,却是见她眼都不曾眨,门外哀嚎一声,不再有声息。
谢青晏眉梢微挑,并未出声。
屋外雨声渐大。
淅沥回响,温扶冬仰头,见房顶松动,暴雨灌溉下,房顶竟被腐蚀透,漏下雨水泼洒。
这雨会腐蚀?
谢青晏撑着窗棂,往外一跃,啧啧叹道:“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察觉到不对劲,她也并未耽搁,起身往外,开门时,忽见昏暗雨幕中一道人影。
屏开南芪撑举油伞,提着裙摆踉跄跑来。她神色慌张,握住温扶冬不明分说道:“快跑。”
天空哗啦一声巨响。
惊雷当空,直劈大洲,整个夜空浓郁为团。黑云压城欲摧,一阵不祥预感自心头升起,抬头就见天空下起暴雨。
“他来了!”
女子急切之音与雷声重叠,路上一瞬炸开锅,行人尖叫连连,发狂般横冲直撞,货主们大手一挥,关门闭户,整条街群魔乱舞,场面一度混乱。
乍一看,天空落下灰色雨水,打在身上却并没有沾湿衣服,反倒有一种黏腻、湿滑之感。
危急关头,一只手拉住她连连后退,躲至近处树荫下。南芪摁住她,表情不善:“待着别动。”
街上七颠八倒,一片兵荒马乱,温扶冬透过神识,看清天上落下的并非雨,而是一条条血肉淋漓的舌。
舌雨狂乱落于行人身,随后撕裂毛孔,挣扎钻入体内,叫嚣着要将血肉吃抹干净。
场面惊悚,连是她也不住心悸。
忽地,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腕,凉意透过脊髓,周身一颤。
她回头,只见那柴夫倒在大雨滂沱,身上泥泞四溅,瞬息软舌覆拥,攀爬间抽搐不止。
他与树下之人目光相对,近乎哀求:“求求你,救救我……”
温扶冬指尖一动,身后之人猛然将其抓住,威胁:“不准动!”
“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啊啊啊啊——”
惨绝之音不绝,扶冬微微皱眉,却被死死握住手臂,动弹不得。
就当此时,地面簇拥舌群忽而转身奔逃,如鱼翻涌般四散开来,辟出开阔小道。
天际云层昏墨,暗雷闷响,那柴夫于舌群包围间化作血水,唯余头颅滚地,瞪得猩红的眼,死死瞪向扶冬。
南芪感受到什么,脸色霎地变化,猛将她推出:“快走,他来了!”
温扶冬往前踉跄,尚未听清那话中之意,却见对方严肃非常,便不再多问,正犹豫如何离开时,一道人影掠至身前。
谢青晏将狐袄挡在头顶,握住她冲了出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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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姿轻盈,携着扶冬于这食人雨中如履平地,周身舌雨骤然疯狂,错乱相交。雨声轰然,谢青晏哗一声开扇于身前,衣衫似飞云旗阵,急如闪电飞舞,瞬间绞缢风云狂舞,横行气场纵然扫荡,眨眼间便掠了出去。
落下软舌很快爬至手臂。
头顶袄子以肉眼可见之度腐蚀,温扶冬嫌恶抖甩,思忖过后,决定朝不远山林处跑去。
“去那!”
谢青晏会意,穿过阴翳葳蕤,山头阴云笼罩,回荡诡异死气。
那幽林影影绰绰,似海市蜃楼般不真,又林声飒飒,渐而清晰于眼前。墨林昏暗,阴沉不见天日。
鬼树盘绕,枝横交错,扶冬踏入此间。血稠舌雨被浓密树荫阻挡在外,也叫人落得心安。
方入林子,便觉寒气透骨。
莫非闹鬼不成?回想起谢青晏先前那话,她心生怀疑,随手丢了袄子,摸上腰间囊袋。
回过头,只见身后那少年远远靠枯藤树下。
树影下,他闭目养神,一张脸恣意绰约。风起落叶,拂过少年侧脸,想到方才那迥然杀意,宛若不是一人,却与这般俊美五官衬着,更胜妖孽。
温扶冬收回目光,继而往里走。
越发深入,便越觉这林间古怪。
谢青晏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偶尔一瞥路过飞虫,掀起眼皮,轻悠悠弹了弹那处。
林外雨未歇,滴答声落耳,二人只得暂安于此,山间白雾皑皑,竹叶水汽,路面也坑洼。
这山间野石大多奇形怪状,不似天工凿之,却个个模样狰狞,叫人好不胆寒,扶冬左右视察,尚未注意,趔趄栽了跟头。
“诶——!”
那人下意识伸手将她扶住,扶冬浑身一滞,便似触了电,急匆匆抽回手。
“多......多谢。”
少年闻言挑眉,松手,“啪”的一声,她便跌了下去。
扶冬捂着腰子,痛得变了脸色,转头瞪去。
可恶!
那红衣少年双手抱胸,嘴角微翘,竟是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
温扶冬气鼓鼓起身,行至幽竹暗下,方觉那怪异之处从何而来。
从一开始,她就在重复走这段路。
只闻嗝哒声响,扶冬抬头看去,那血舌穿过叶隙,滚落在地,直勾勾瞧她扭动着。
头顶乌鹊盘旋,阴风四起,霎时阴树丛生,血雨穿打林叶,咚咚回响。
那响彻之音直击胸膛,只闻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震动着,沙哑粗粝之声回荡阴空,四周场景依旧,耳边却模糊响起孩童歌谣。
树林阴翳,沙沙响动,那歌谣之声愈来愈近,就在——她身后!
温扶冬当机立断,朝前奔跑,翻过了山头再停下,环视周遭,却再次出现原地。
“何人?”她猛然转身,横臂挡过一道寒刃。
匕首凌空飞出,直嵌古树数尺,吭鸣声歇后,那树藤残末碎落,却见周遭空旷无人。
“谢寄欢!”
发觉身后之人消失不见,她冲四周大喊,回音落入无底林间,然无人应答。
浓墨乍涌,传来诡异呼声,斑驳树影婆娑,似鬼魅狰狞异常。
林稍盘旋乌鹊,温扶冬拂开前路杂草,脚下踩碎枯枝轻响。
她伸手去拨灌木,方见熹光,一道黑影自其间扑来。
16.师妹
温扶冬尚未看清,便被黑影扑倒,垂涎利齿近在眼帘,她抵挡不成,钳住那饕餮恶口。
方扬臂起身,扶冬意识不对,当即跃起,果又见数道黑影自后方袭来。
“狼?”
她衣诀飘飞,似鸟儿般落在枝头,低头望去,那不知是何怪物,围绕古树低吼不止。
不,不是狼。
似狼非狼。
眼前这怪物形似恶狼,足有黑熊高大,狼尾处却有黑色蝎尾,嘴角咧至耳根,如同那可怜的布娃娃落满缝针,血红双眼空洞无物,于月色无声祷告。
葳蕤树头,林梢舞弄,一轮血月悄然绽放于空。
又是这东西。
温扶冬眉头紧蹙,青纱卷绕风中,那寒风结霜刺骨,竟有些割在刀子之感。
本以为只在府邸见的,不想出了宅子,这些怪物竟也遍地在。
眼前狼怪,是否也如宅中下人,由人变得?它们之间,又有何不同?
这般思忖间,山林间风声骤起,狼嚎响彻,携沙石平地卷来,血月照拂下,恶狼涎水涔涔,利爪攀附古树,那双眼睛似乎愈发猩红。
这怪物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温扶冬观察四方,试图将身后匕首拔出,不想脱力,只得摸向袖中囊袋。
——她屏住呼吸,不动声色看向前方。
为首狼怪齿间涎水滴落,喉间沉闷低吼,正朝向月亮伏身跪拜。
它在朝拜,行拜月之礼!
意识到此,温扶冬掌心抵刃,动身避开,身后狼怪似疾风暴雨袭来,她纵身跃下树,却掏出一手空气,登时血液沸腾。
谢、寄、欢!
温扶冬回想起什么,险些将牙咬碎。
她当真小瞧了那恶徒,见四面围攻而来,匍匐滚地,眉眼浮现雪青薄色。
那紫光看的不清,却于她眸底如紫藤绽放,开出满枝飘雪,只见幽林伏啸,万木觳觫,霎那,利爪与血色骨鞭迎面相撞,空气凝滞一刹,爆发如海气浪。
银色利刃绽放猩红血光,拉长刺耳声鸣。
狼怪龇牙瞋目,哀嚎后退。
少女身形如影无踪,随风融为一体,又快若旋翼近身,漫天紫藤花盛放满林,最诡异的,莫过那只不知何处出现骨鞭,竟无法捕捉踪息。
温扶冬大步流星,骨鞭似龙蛇飞走,月下血色生寒,将恶狼逼退数尺,正欲绞杀其首级,却在这时,足尖咯吱轻响。
她脚下一空,踩中前方深坑,脑子反应过来,身体已是陷了下去。
“……”
“啊?”
到底是哪个缺心眼的在这里挖坑!
变故这般突生,可谓是天有不测,她眉心突突跳动,抬首再望去,青面灰狼围守边缘,贪婪向下张望。
这里应是附近所设捕兽坑,恶狼似有所忌惮,围于坑壁外围,但若拖至狼群赶来,再想出去便难了。
温扶冬盘坐于泥坑思索,挽紧骨鞭,朝外瞥去一眼。
她足尖轻点,方至坑壁,四方便围攻而来,扶冬踩上其首级,而后借力腾空而起,手中骨鞭游走银龙,将另一头狼拦腰斩断。
深林之间古木参天,遮天翳日。
阴风一阵,吹起夜间蕃庑树叶,她持鞭回眸,皎皎苍梧下娥月纤影,眼中一抹凌厉却陌生而可怕。
为首狼怪感受到什么,心中腾起前所未有恐惧。
它呜咽着欲要逃离,锋利骨刺折射莹白碎光,不过瞬息,身躯砰然爆炸,绽放为漫天紫藤花瓣纷飞。
温扶冬拇指抵住软柄,平静收回鞭,随利刃回鞘之音,回头望去其余狼怪。
嘁。
她收回目光。
﹡
四下安静如死,可闻针落。
“我没,看错吧……”
“谁能告诉我那根诡异的鞭子是什么?”
“我竟见她从脊骨抽出!天老爷呐,这显然便是什么大法器,这人根本就是深藏不露!”面前之人神色唏嘘,抱着前头水晶直呼离谱。
温扶冬水晶前人满为患,许是她斩杀怪物一幕太过骇人,弹指之间,弟子仍如流水涌入,望向头顶紫色水晶,面色骇然。
“……我没瞧错吧,这这这,还是那一窍不通偷鸡摸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三小姐?”
“瞧着没变样啊,被夺舍了不成?”
“不不不,我看这三小姐定是这些年隐藏实力,实则是个天才!话本子都这般写!”
“……闭嘴吧你。”
这自然是温扶冬的法器,折仙。
只不过以前是把剑罢了。
她吞下药,见雨势小了便往山下走,方迈出一步,身后乔木陡然发出沙沙声响。
温扶冬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前方枝繁叶茂,大风吹过,青藤飘曳倾伏,如有大海卷起飓风。
霎那间,波涌浪翻如花,携卷轰声震耳,空气中隐有栀子清香,携风银铃卷动。
温扶冬认出这铃声,垂在两侧手臂握紧。
她回过身,横斜枝桠拂开,幽林深处铃音响动,那少年红衣翩然走来,发梢沾露,踩碎枯枝咯哒脆响,皆是风流意蕴:“你这小丫头跑哪去了?”
温扶冬咬牙道:“谢寄欢!”
似看出她心中想法,谢青晏眉眼弯弯,勾唇笑意挑逗,慢悠悠拖长了语调,在耳边道:“在呢。”
“小娘子也在找我吗?”
温扶冬暗翻白眼,半步上前,自他身上掏出各式法宝灵器,噼里啪啦掉落在地,堆积小山。
“……”
少年低头望来,尽管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他仍笑如春风,尤是悠闲,如似什么也不曾发生。
这人定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温扶冬心想,压住拳头,转头暗骂:“冤家路窄。”
声音极小,却听倚在树上少年回声传来。他嘴角扬起的笑容佻达,乌黑马尾垂落肩头,将这个动作显得散漫不经心:“骂我呢?”
“没有。”温扶冬矢口否认。
谢青晏支着树,带着不经意间的放荡:“小骗子。”
“骂我的话,我可是能听到的。”
温扶冬牙痒痒,却仍要笑得讨巧,后退一步,与他持开警戒距离:“师兄何时来的?”
“啊我想想,好像是……”少年看向她,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目光落至她身后深坑,“从你掉下去的时候。”
温扶冬脸色渐沉,心道莫非他都看见了?
外人认不出她的折仙,这位死对头可未必。
这般想着,未觉眼前之人神色深晦。
“温家小丫头。”谢青晏向前一步,低头,轻轻地笑,映着月下波光粼粼,眸色清亮,邪气极了,“让我猜猜。你的面具,还能藏多久?”
他语气间佻达,携来清透风息,虽带着笑意,偏在凄凉夜晚死寂无比,冰凉指尖自她头顶翠绿枝绦一划而过,拂开细柔柳叶,携走转瞬即逝的凉意。
“真是好奇。”
温扶冬微愣,反应过来,对上那双漆黑眼瞳。四周风声好似瞬息止于此,她心头咯噔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慢慢地,拂开对方手:“师兄在说什么?”
谢青晏眉梢微微挑起,弯下腰,唇角轻勾:“不解释解释?”
“解......解释?”温扶冬擦去额角冷汗,眼珠子一转,忙将那腿边怪物尸体一脚踹远了些。她挤出一抹心虚的笑,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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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什么?”
“我那传闻中弱不禁风的师妹,不是油尽灯枯没两年就快死了吗?”
话音方落。温扶冬捂着头,轻咳一声,踉跄扶稳身旁树干,“哎呀师兄我头疼......”
“你平时声音不这样。”
“......”
温扶冬简直忍无可忍,眉心突突跳动,几步拉住少年袖子,倚在他肩旁:“头好晕,可能是发热了,师兄莫要丢下我一人,这里好黑,我害怕......”
她睁开一只眼,眨了眨,紧紧捏着那衣裳,软弱可欺的模样,好生叫人心怜。
谢青晏瞧向她拙劣演技,大抵是觉得好笑,少年低头看去,眸子里淡淡的,眼底藏笑,低低道:“师妹,你刚才的眼神,没藏住。”
“......”
扶冬直起身,转身便走,谢青晏步子悠悠一荡,拦住去路。
少年身形颀长,逆光而立,一身朱色衣袍,他抱臂站在古树前,束在脑后的马尾随风摇晃。
谢青晏神色冷淡,轻抿着唇,尚未开口,温扶冬却已能想象出他冷淡疏离的声音。
她缓慢后退,看着对方眼睛。
少年走近一步,撑着她身后树干,一双眼眸黑润无底,笑容渐隐于黑夜,只剩眼中残存余温:“你今日与我交代这么多,就不怕我知道你的秘密?还是说,不将我当外人。”
温扶冬不言。
有一瞬间,对方的嚣张气势将她笼罩,那是他身上独属于少年气的强势,温扶冬此前不是没有见过他的实力,甚至他无比猖獗的一幕,却没有面前这人,此时散发出的气息危险。
她眼皮一跳,额间青筋跳动,强持面色道:“师兄与我同出寒南山,自然算不得外人。”
瞧她磨牙切齿仍要装作亲密模样,谢青晏挑眉正了正手间护腕,毫不客气道:“你我可没那么熟。”
“……”温扶冬笑容寸寸崩裂。
你大爷的。
她心中也有了猜想,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人。
林间野怪,林外舌雨,都没有眼前此人来的危险。
思及至此,温扶冬一道掌风袭去,趁对方反应之际,即刻往山下逃去。
谢青晏转身躲过,眼底划过一抹惊讶。
不想她如今平术躯体,几步便被追平,温扶冬停步回头,扣住对方宽肩,借树一跃而起。
正欲撤走,少年揪住她的领子,拎了回来。
温扶冬扑腾道:“师兄要这么对待一位弱女子吗?”
谢青晏看向她的脸,眉头微挑,目光里带着好奇:“弱女子可不会这么欺负师兄。”
她回身间双手被缴于后,反扣树上。温扶冬挣扎了两下子,正要往前磕上树,额心恍然被一只冰凉掌心护住。
额间落得一软,她浑身僵硬,谢青晏伸手撑于树干,支靠着,笑得更厉害了。
温扶冬屏住呼吸,几乎是被逼无奈地质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恰在这时,一串阴凉月光穿过漆黑枝叶,卷起如啸风声。
“谢寄欢!”
少年眉眼生的漂亮,眉目笑时明艳,不自觉引人深入。那张缱绻缠绵的面具,似初雪凋融,携风带雨,令人深陷其中,甘愿沉沦,无法自拔。
而此刻,清风化雨,劲节鸣蝉,他敛去笑意,夜色下的瞳孔压抑岑寂,流转出血一样的红,深沉若虚谷。
“你在隐藏什么?”
他低下眼,平静讳莫凝着她。
“你的实力?”
“你的身份?”
谢青晏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指轻曲,勾起她耳边的发,半带轻笑着道:“你最好永远瞒下去。”
17.试探
眼前之人分明毫无变化,依旧容色惊人,却携铺天恶意卷涌,呈压倒之势覆来。
少年唇角弯起的笑张扬无比,然透着漫野戾气与杀意,将这份艳丽点缀得完美无瑕。
四面幽林,退无去路,他身上压制性十足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温扶冬不敢想象,这张面具下所埋藏多年的,究竟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这句话,像是暗示,像是警告,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参谋不透。
她终于相信,无论谢青晏是否认出她,这颗怀疑的种子在哪里,其实早就种下了。
周围矮灌搅作一阵,又一阵“沙沙”之音,恒沙数瞳自黑夜升起,泛着幽绿光芒,躲在暗处窥探一切。
温扶冬强装镇定,道:“谢师兄这是何意?我不过一介庸人,身患重病,有何要伪装之处?”
谢青晏听出她语中危险之意,笑而不答,起身将二人体位一换:“小娘子好俊俏的身手。”
温扶冬即可警觉,凝着他的眼,一望无际涟漪,不动声色说:“师妹身病体弱,家中常受叔公欺压,若再不学些防身手段,恐不知会被打压何等。再者,我身无一丝灵力,既要抢些良家美男回来,又要偷这抢那,哪怕展示些手脚功夫,也不足为奇吧?”
谢青晏道:“温家小女整日偷抢掳掠,会些手脚猫功夫的确不足为奇,你我既然同门连心,师兄断不会害你,何事也应当知会一声,又何必,藏着掖着?”
“我与师兄毕竟不为同师,况我如今只是外门最不起眼的平术之辈,谢师兄身居仙府高位,怎能算得同师门?我知谢师兄断然不会害我,可千防万防,总得给自己留些底牌,师兄你说是吗?”
谢青晏说着,指腹轻轻自她唇边血迹擦去:“师妹如今既已在我面前交出底牌,想必十分信任我,只怕这林中深不可测,越是看着美丽的,越是恶毒。”
温扶冬始终淡笑。他语中各种试探,她听明白了。
“师兄说的是,谢师兄这般不设防,恐会落入陷阱,以后万当小心。”
谢青晏不言,他不说话时,平静的眼眸疏离又带着凌厉,藏着界限感,许久,他嗤笑出声,绵绵笑意耳畔道:“小师妹,很能伪装啊。”
温扶冬仰头望向对方,看着他绮丽双眸,放于他臂弯五指缓缓收拢:“何况师兄,这么多年,又藏了多少?”
他既要与她打哑谜,做那个笑面虎,她自然欣然接受。
彼此面向对方,心如明镜,却又各怀鬼胎,仿佛怎么也看不透。
许久,谢青晏一言不发,不动声色拿开她的手,低头瞧了眼被捏过的袖子,不紧不慢理了理。
温扶冬堪堪松下一口气,忽听此时,身后树丛响动,满月高空,狼嚎响彻遍野,围绕二人以风卷残云之速掠来。
“不好。”温扶冬心头一沉,当即拉起他往回跑,“来了!”
夜色愈发浓郁,甚而盖住银月光辉,大地笼罩一派昏暗之下,寂静幽丛深处,残影一卷而过。
“快躲进去!”她奔至深坑缘,将谢青晏往下一推,紧随其后跳入。
呼呼——
飓风暴云,林间飞沙走石哭嚎,狂舞一阵狂呼,无数头怪物如疾风残影奔驰而至,那幽目灼灼,肖似惨绿鬼火,将深坑边缘围得水泄不通。
“是那些怪物。”温扶冬压下眉,见狼群徘徊周遭,漫出声声低吼。
哪知温扶冬这般手重,谢青晏捂着仍有些嗡响的头爬起来,嘶地吸了几口气:“你可真狠心。”
“别动。”温扶冬瞪他一眼,道,“等它们先走。”
他靠着坑壁坐下,瞧着万事不挂心,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好似生来便放荡闲散,撑膝曲起一只腿,看向温扶冬:“你就这么确定我打不过?”
温扶冬抱膝坐在角落,养神不语。
少年枕着胳膊,哂笑一声。他懒洋洋撑住泥壁边缘,不容置喙的语气,哪怕微微带着调侃,也格外令人安稳:“放心吧,我可是最强的。”
“小娘子要是害怕,也可以躲到我身后来。”
温扶冬一愣,偏过头不去看他,冷不丁道:“怕你送死。”
少年侧眸,又是一笑,不知何意:“这次就相信你了。”
温扶冬瞥他一眼。
半晌,她压低声音威胁道:“就在这等着。”
如今她显然是发挥不得了,瞧了瞧近在眼前少年,微叹,只得待狼群放松,趁时而走,这深林诡谲怪诞,夜间更是不可久留。
没了刻意伪装,她那副模样实在算不得可爱,谢青晏好笑,托腮道:“行行行,都依你。”
他后退几步,坐在身后石头上,手臂搭着腿:“你打算怎么办?”
温扶冬却是答:“累了,不想动,再跑心脏病该犯了。”
少年挑眉,扇柄托着脸颊。
温扶冬想起什么,冷哼一声,旋即撇过头,冷嘲热讽,回应他方才之言:“谢师兄心里清楚,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不一样。”谢青晏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嘴唇微微上扬,满不在乎道,“你想与我做同一类人?”
他笑着,仍旧一副“老子这么厉害”的模样,十分令人讨厌,“那可不行,恶名并驱这种事,我只和我的女人一起。”
“……”
“你要做。”谢青晏笑意挑衅,“尚不够格。”
“哈?”温扶冬咬牙切齿,磨得喀喀响,“对。”
“你是寒南山第一。”
“你是正道魁首。”
“你是世间最强,千古天才!”
说完这番话,她咯吱捏响拳头,却见少年靠壁而坐,环抱双手闭目养神。
他微挑一只眉,欣然接受。
温扶冬深呼吸。
沉默移时,深坑边缘没了动静,安静下来。不见狼群踪影,她有些意外,心想莫不是走了?
“喂。”思索再三,扶冬决定先行离开,见谢青晏靠在墙边没动静,捡起树枝戳了戳他,道,“此地不宜久留。”
谢青晏冲她一笑,不答话。
温扶冬踩着深坑壁一掠而上,环顾周遭一圈,四周悄然无声,并未发现何异常。
凉夜死寂如水,她正欲回头叫谢青晏,忽地脸色一凝,凭借身体本能躲开身后突袭。
怪物扑了空,沿地翻滚数圈爬起,眼带忌惮恶意,如同垂涎味美珍肴看来。
温扶冬心感不妙,往后拉开距离。
静谧林内狂风乍起,风沙涌动,高处惊鸟振翅飞走,沙沙声自黑暗深处掠来,化作无数幽绿双瞳。
几乎瞬间,黑月深夜掀起鬼哭狼嚎,心道自己中了计,她回身望去,周围已是四面楚歌。
狼群接踵而至,温扶冬抽出树上匕首,回身刺穿饿狼头颅,又将尸体朝后踢去,拦截狼群来路。
她擦去额角冷汗,已有些体力不支,若再这般耗下去,怕是会先犯病猝死于此。
思及至此,她忍住心口剧痛后退,却被袭来狼怪撞飞数米,踩中脚下深坑,心头陡然一凉。
恰是此时,一道清冽寒风忽而吹过,拂动铃声沙沙作响,迎后一柄红扇抵住少女腰肢,将她稳稳托住。
温扶冬呼吸凝滞,预想中坠落却并未到来。
“蠢不蠢?”
她睁眼回头,身后少年立于月下,马尾随风扬起,一手将她的后领拎住。
声音一如既往伴着笑意,墨发猎猎飞扬,卷起灿艳弧度,意气十足。谢青晏不由勾起一抹冷笑,“狼这种东西,又怎么会放过你。”
温扶冬伏地咳嗽,猛地吐出一口血:“是……师兄?”
谢青晏闻言低头,眯着漂亮的眼,左右瞧了瞧她的脸,忽地笑了:
“师妹好眼光。”
温扶冬咬牙,装作悲惨模样,痛心道:“我都快死了,师兄怎的才来救我?”
“......”谢青晏看向她无言。眼前之人步调携银铃轻响,仅是走近一步,荡然生出压势逼人,怪物似有所感,成群忌惮潮退。
直觉告诉它们,此人极具危险,然一双深沉桃花眸春冷如冬,轻易挑动他人爱慕,心中却升起无由来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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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抓住一只怪物天灵盖,绯红眼眸折射一串骇人光芒,逆着月色回头。少年发梢银俏镀光,嘴角勾着抹笑,嗤道:“出事男人先扛着,小姑娘躲边儿去。”
嘭然声响,狼怪头首化作血花四溅,如鲜红罗昙蓦然绽放。
狼怪呜咽低嗥,温扶冬终于得以歇息,趁此掏出衣中药瓶咽下。
不过......她抬眸看向前方之人。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诡异气息,牙尖带血,嘴角弯出一个妖异弧度,月光照拂下,反射银红色身影。
他双手搭膝,鲜血沿下颚滑落,微微偏头,转动把玩手中头颅。
少年唇角噙笑,似戏耍挑逗眼前怪物。那双眼眸冰冷刺骨,分明风情勾人的样子,脸上笑意疯狂而藏着狠劲。
狼群缓慢向中心靠拢,喉咙深处漫出声声低吼,显然不知进退。
他不拘小节又散漫惯了,嘴角永远上扬,冷脸时压迫感却扑面而来,长着那样一双含情眼,偏生冷漠又凉薄,是个天生的风流情种。
薄情而残忍的笑意,疏远又带着凌厉,目光平静而有界限感,面对敌人时笑容的疯狂,一辈子无法追逐的天资。
不知想到何处去,温扶冬烦极了,忍痛走至谢青晏肩侧。
二人迎妖冶月光并肩而立,她看向身旁之人一眼,缓缓握紧匕首。
谢青晏的脸落于树影下,不知不觉笑了。
狼群顷刻如飞旋之箭,霎那吞没二人。
沙华漫天,那疾风暴雨之势破开一道豁口,银白寒刃携血色盛放,硬生杀出血溅三尺之路。谢青晏脸上带血,折扇啪嗒合于掌心,从容不迫走了出来。
温扶冬紧随在后,手起刀落解决眼前狼群,随后与他后背相靠,面向余下包围。
滚烫热血挥洒满身,将淡色月衫浸染通透,她擦去额角鲜血,谢青晏一只手拉住她近身,避开身后饿狼扑咬。
见她呼吸急促,谢青晏松了手,一步跨至身前。
他站在夜下,月色斑光,幽深黑眸愈发模糊。
温扶冬甚至有些看不清,那双眼睛下的晦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且不论对方是否真的无意,她如何感知不到,这一整日,谢青晏都在试探她,可她如今灵力微弱,面对每一次敌人只能拼尽全力。
便也是说,对方算准她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跳,且看得津津乐道。
她早已猜到此人心思焉坏,却见少年忽而一笑,将她拎至身后,抬手拭去嘴角血迹。
滚烫热烈的血,将他原本猩红的眼眸染得更加艳丽,如同那寂静无声夜里淬了剧毒,妖艳绮丽的蛇,摄人心魄。
狼群感受到什么,呜咽着往后退。
它们面面相视,而后低嗥一声,四窜入林子深处,似鸟奔逃。
几乎瞬息,血色如浪潮翻涌,溅洒漫过幽林,碎肢炸土四射,几声低沉呜咽闪过,温扶冬甚而没有听见一声哀嚎,林间只余尸横遍野。
鲜血浸透土壤,渗入大地,将深山林子都染为红色。
谢青晏抓住一只狼的颅顶,蹲下身砸向地面,林间瞬间裂开数道缝隙。他唇角微挑,漫不经心问道:“出口在哪?”
灰狼低呜不语。
谢青晏握着它的头,五指收紧,随后再次往下狠狠一砸,伴随一声濒临破碎的哀嚎,地面陷下三尺深。那双睥睨的血瞳暗藏杀意,逐渐染为赤红,透出不耐与一股疯劲,轻“啧”:“出口在哪?”
狼怪表情寸寸破碎,前所未有恐惧涌上心头,它蜷缩成团,颤抖指向一个方向。
谢青晏松开它起身,回头看来,慢悠悠道:“看够了吗?”
温扶冬:“……”
她抬头仰望天空。
这人没有印术?
温扶冬有些意外,微微蹙眉。
印术,乃每位修士灵根初开时所获能力,传闻神祗馈赠,无论强大是否,可谢青晏,达到了他这般高度,不可能没有印术。
怎会这样?
温扶冬手缓慢收紧,心想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18.可怜
少年半回身,随后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踩在地上头盖骨,连带整个空间结界,也踩碎为了粉末。他并未回头,侧眸瞥来一眼,笑意轻蔑:“再不走,自己留在这里守尸。”
温扶冬陷入沉思,恍然不觉,再抬头时,一件宽大的衣裳落在头顶,擦去她脸颊血迹。那人将衣裳往下压了压,轻轻拍了两下:
“走吧,回家。”
她眼前失去视线,却萦绕少年身上独特气息,只觉周遭轰然一震,传来何破碎之音,便将那衣裳拾下,蹒跚跟上。
“师兄,我心脏疼。”她假意抽咽着。
“......”
少年把玩扇子,慢悠悠往她脑门一敲,低头唇角微勾:“下次记得看路。”
温扶冬:“……”
回到温府内,天色已是熹微,将至黎明。
“你去哪了,怎的才回来?”瞧见扶冬狼狈不已,南芪守候门前,神色闪过些不自然。
“路上遇到了点事。”她心不在焉,回忆起山上一幕。
雨细细密密地下,自他发梢滑落,淋湿前额碎发。
那时有寒月,有清风,应也是有花香的。
该是万般美好之景,翠海森罗却血流成河。他眼里的冷漠,不信天神佛陀,对世道的无畏,冷静而疏离之感,就那般平静看着自己。
与谢青晏此人打交道,到底是叫人焦头烂额。
扶冬微叹。
不过以他如今实力而言,莫可能无印术的,温扶冬摩挲指腹。
这定是他的障眼法,他在隐藏什么?
温扶冬想得入神,不觉雨幕渐散,暮雪烟萝,这般天色,见得几分秋景凄凉。
昏暗九天,一道漆黑身影悄然近至身旁。
“宫主,入夜为何还不回府?”温扶冬尚未看清,便闻耳边清脆一响,南芪踉跄跌倒,起身时颊侧红肿。
南叔面无表情,语气冰冷道:“后月就是礼佛节,宫主应该谨记职责。”
“南叔说的是。”她低声应答,模糊于屏开宫潮湿阴雨中。
红帘虚掩其间,室内灯火通明,唯独见得娥月纤影,于这萧索府中,冷切得不似真实。南芪端坐镜前,眼神空洞。
温扶冬又叫她一声,仍是没有回应。
她左思右想,思及下人曾道南芪似乎喜欢吃玓饼,于是灵光一闪,自门外探出头。
见南芪仍坐于镜前,心道自己若是突然自怀里掏出玓饼,她定会开心万般。
片晌,房内安静下来,无了那苦恼目光,南芪回过头,一点暖意触上脸颊。
温扶冬脸色怪异,将一团温软之物呼至脸颊,扭头大喊:“请你吃玓饼!”
南芪呆愣许久。
她不曾含笑,却看着温扶冬,眉眼染上几分柔和:“是邑饼。”
温扶冬手忙脚乱,慌张间玓饼落地。
“......”
她假意别头,道:“啊你看,外头结彩真漂亮。”
“可是……”话未说完,扶冬便打断道,“我先走了。”
南芪尚未有所反应,便见她逃也似的奔出了门,无奈捡起地上玓饼,拍去落灰。
她脸上挤出一抹荒唐的笑,到底是笑着,却叫人觉着那笑不该是这般苦涩,随后看向窗外,眼神透露迷茫,喃喃自语:
“可是……那不是彩绸,是人皮啊。”
“但是好可爱……”
“好可爱,好可怜……”
翌日清晨,温扶冬早早起床,将家中所有红色家具堆至角落后,心头安稳不少。
直至夜晚,她手头正忙不迭,身后房梁忽而传来一声细微动响。
“喂,我说。”
温扶冬凝目望去,方才看清,身后背光处坐着一道人影。
他盘坐于梁上,半边身子模糊夜色,手臂耷拉着,向下瞧着温扶冬,“天这么黑了,小姑娘就不要到处乱跑。”
房间并未点烛,一片漆黑中,她看不清对方脸,却认出了这声音,嘴角抽抽道:“这是我家!”
“你家可就不代表很安全哪。”谢青晏跳下房梁,发尾翘出个洋洋的弧度。
温扶冬不耐道:“你怎的又来了?”
谢青晏并未回答,一只腿支在长凳上。少年耳边的发垂落下来,微微翘起,盖住了半只漂亮的墨眉,衬着那弧形微弯的眼,仿佛峭壁崖顶一抹孑然傲气的樱红丹霞,好看极了。
“想着来见你,就迫切了些。”他神色从容,话音方落,大口喝起了茶,扎人道,“啧,这茶怎的这么难喝?”
“……”温扶冬自然不信,不慎咬着了舌,痛呼一声。
谢青晏忍不住大笑,肖似逗着一只炸了毛的猫,见温扶冬躲在角落捣鼓什么,问:“这么神秘,你想做什么?”
她身形掩于阴影,道:“召唤邪神,献祭自我。”
谢青晏饶有兴致,一手搭着膝,撑脸看向她。那双桃花眼盛满风情不摇,偏不生突兀,犹如深邃湖泊,映照寒夜锋芒太露,被这么一瞧,好似所有心思都躲不过这双眼睛。
他没有戳穿,直至温扶冬忙完了,拂了拂衣裳起身,却转身如一道寒风袭来。
谢青晏神色微愣,偏头接过温扶冬拳头,低头看去那图谋不轨五指,当即挑了挑眉,“我劝你对我死心。”
“……”温扶冬登时邪火上身。
见他转过身,扶冬恶狠狠瞪去,一把将筷子插入米饭碾碎,只恨这碗中碎尸怎不是对方。
便是这时,谢青晏回过头来。
她忙乖巧坐好,眨了眨眼,将那碗中碎屑点点挑出。
忍则忍,方为人上人!
谢青晏挑眉看向她,不说话。
空气静默良久,那少年却饶有兴味,她早已忍耐至极,仍要端着温柔摸样,只要将牙给咬碎了。
脚步声响起,停在身前,那少年应是想说些什么,声未起,她便抓住对方手腕,方要动作,却被一扇挡开。
少年动作轻快,不着力道,一拳一脚便如燕子轻盈,眨眼将她双手缚起,手中把玩红扇,拍了拍温扶冬脑勺。
他笑着低头:“小心脚下。”
温扶冬低头望去,跨过脚下杯子落地,道:“放开我。”
她今日这番动作,不过试探对方,结果却出人意料。
此人不甚在意,然一招一式确无印术,绝非作假。
这便怪了。
谢青晏矮下身,嘴角勾着,身形藏在昏暗里,即便近在咫尺,温扶冬仍是看得不清。
“别动。”
温扶冬身形微僵,屏住呼吸。
“有那个胆子招惹,还想全身而退。”他压声低笑,威胁道,“谁教你打的算盘。”
温扶冬闻言停止动弹,看去手中相缠红线。
男子的气息萦绕耳畔,她一时忘却反应,神色闪过不自然。灯火摇曳,烛光将二人身影拉长,交缠相融,落于阴影间,直教人看不清形状。
谢青晏感受到什么,低身瞧来,看向温扶冬时,目光皆是意外:“你还会脸红?”
她霎时暴怒,恶狠狠朝谢青晏瞪去,呐道:“绝无可能!”
谢青晏不禁好笑,温扶冬眼中盛满怒火,又道:“不想死就松开。”
“天底下还没有人杀的了我。”他语气当真狂妄。
温扶冬见缝插针,趁对方松懈,左腿使力,绊着谢青晏一同向后撞去,直与墙壁相靠。
谢青晏笑:“不装了?”
温扶冬冷不丁道:“我何必要装什么。”
她欲踢开对方,奈何少年站得笔直,旋即抬起腿,朝对方身下踢去。
谢青晏脸上闪过一愣,无奈松手。他晃悠悠退了几步,险些没站稳:“你这毒妇,当真心肠歹毒。”
“谁让你阴魂不散,比厉鬼还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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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些力气折腾。”少年哼笑一声,抱胸退后道,“我先说好,我虽貌美如花,但也不是谁都能揩油的。想让我从了你,那可不行。”
“……”
起先温扶冬只当他在伪装,可如此下来,她却如何看不透了。
如今她身份不明,是何动机更是不知,潜藏在身边,无疑是一颗不知是深是浅的炸弹。他心生怀疑,却又胜券在握,毫无忌惮,说他嚣张也好,狂傲也罢,偏偏他看起来不以为意。
温扶冬揉了揉紧锁的眉,同时心里也清楚,从一开始,谢青晏就抱着戏耍姿态。
气人极了。
“这般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他暧昧一笑。
“......”温扶冬忙移开视线。
见她这般古怪表情,谢青晏唇角不经意上扬,显出几分戏谑:“昨晚可是一夜没睡,就不心疼一下?”
温扶冬视线聚焦,凑近才见,他眼下当真有淡淡乌青。阴影婆娑,几乎暗不可察。
想到这儿,她更是生气,道:“你一魔头还用睡觉?”
谢青晏又笑:“一不小心被你发现了。”
温扶冬借势将其推开,谢青晏后退几步,扶墙掸去肩上落灰,道:“不怕我了?”
她噎住:“谁怕你?”
谢青晏揉了揉胸口,目光下至心口处,难以置信的啧了啧:“你这丫头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她转身离开,言语间皆不掩讽刺:“谢师兄若是离我远点,我便不会打你。”
“你叫我师兄?”谢青晏撑着桌,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自顾自喝茶,“这倒是稀奇。”
“师兄贵人多忘。”温扶冬眉心跳动,心想,这两天叫的还少吗?
“是吗?”他轻啧,“我怎么不记得。”
“大概是我忘了。不如,你再叫一声?”
温扶冬猛地捏碎茶杯,瞪去谢青晏:“你......”
气煞我也!
“谢师兄这般撒泼耍皮,定是不怕哪日讨打。”
谢青晏步调清闲,却是并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他弯腰低头,撑桌看向温扶冬,挑衅一笑:“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音方落,一抹凌冽寒光自眼前闪过,少年垂眸,看向那把匕首近在眼前,眸光晦暗。
“是吗?”温扶冬抬眼。
他低下头,指尖勾住刀尖,慢慢向下一挑,锋利刀刃抵在心口,唇角略带笑意。
谢青晏俯身,刀锋几乎抵着下颚划过,他指腹轻轻压住桌沿,身子稍倾,墨发落入温扶冬怀中,微微勾起的嘴角,将这个动作显得这般放荡不拘,偏生他目光平静,盛满暮色。
对上温扶冬瞳孔,他轻歪头,喉结上下滚动,银刃自锁骨而过,溢出一道极浅血痕。鲜红血色犹如梅瓣绽放,衬得他肤色极白,少年毫无动容,喉音低沉悦耳,笑道:“杀人,要捅这儿。”
那双眼睛极具距离感,锋利而刺骨,温扶冬喉头微梗,凝着那双黑眸,蓦然反应过来:“要论厚颜无耻,谢师兄真是登峰造极!”
她像是气极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将匕首收回,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杀你了。”
谢青晏低头轻笑,语气轻佻却又不容置疑:“你还打不过我。”
分明是平淡的声音,却似乎有意在挑逗寻衅,刺激着她什么。
温扶冬简直气得捶桌,面上却不显,压下跳动眉心:“若是有,谢师兄又该如何是好?”
谢青晏沉默不言,伸手抓住檐上一把老旧风铃,低沉沙哑得已发不出声音。
廊间沉寂幽静,锈迹风铃翩翩摇荡,良久,身后传来那少年声音,他浑不在意笑道:“那被你杀了,也未尝不是求之不得。”
温扶冬脸色霎沉,转身离去。
小径上静悄悄的。
路上时而飞过几只蝴蝶,被他抓了过来,停在指尖逗玩。
19.祠堂
时如飞梭,眨眼间月底便也过去,南芪差人上门送礼,信件礼佛节相贺,邀她同行渡船祭拜,此乃礼佛节习俗,她无事便应下。
“都利索点些,莫把小姐东西摔坏了!”下人声如洪雷,搬行货物排作长龙,源源不断送入船内,不见尽头。
河面清风袭来,水波不兴。
温扶冬偷躲草垛后,定睛一瞧,那小厮个个喊得卖力,还真叫人被那表象所骗了去。
脚下忽而笼罩落影,她抬头,撞见南芪负行囊走来,正欲悄悄溜走,身后那只手不留情将其揪回,不悦道:“你去哪?”
温扶冬眼珠转道:“家中猫尚未喂。”
“家中仆人自会安排。”
她神色正经点头:“顺便再拿点东西。不远,很快回来。”
南芪沉默片晌,盯着她,终是松了手。
她站在幽篁深处,看着飘忽离去身影,忽地道:“渡船半刻钟后启航,你切记快去快回,千万——不可耽误了时辰。”
“好。”温扶冬跑得飞快,嘴上虽答应,抬腿却朝北拐了去。
那边儿荒草连天,未见有人迹,她一路飞奔,险些迷了路径,才在一众荒烟僻壤间找着那口井。
温扶冬蹲于石缘,低头往里瞧,井口模样无甚变化,其间黑雾暗涌,见不仔细,她忽感受到什么,往后跳开。
刹那天昏地暗,她扔出袖中符纸,灰烟散作尘头大起,眼前景象扭曲变化,竟浮现一座香炉鼎盛,头角恢宏四合院型祀堂。
这井后竟藏了如此规模幻象。
温扶冬敛了色,紧盯掩映枝繁间房舍。
朱红高墙斑驳陈旧,藏于葳蕤,同周遭花团锦簇不同,其间幽寂异常,一眼望不去里,显得更发灰暗凄凉。
祀堂大门隐隐敞开,自外头朝里看去,帐内一座慈眉善目,满头肉髻金身大佛,正面含微笑看来。
四面暗墙绘有壁画,色泽妖艳,佛像笑着,那双眼睛似有裂纹,直勾勾不动。
她越发想笑,心下一冷,手中凝聚一团雾气,正欲毁了这里,忽听有人窃窃私语,收回手朝里看去。
含糊不清的交谈间,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也许再靠近一些,就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温扶冬悄然走近,那声音一顿,竟往着反方向离开。
她迅速追上,只见一群人抬着件血红寿衣,步伐匆忙慌乱。
“你们在干什么?”
仔细瞧去,他们面相眼熟,皆是府邸下人。而那带路的指手画脚,着急喊道:“可别弄坏了,可别弄坏了!这可是老祖宗的东西,你们是不想要命了吗!”
老祖宗?
几人回头,对上她阴沉脸色,忙撒手跪下,吓得发出颤音:“小.....小姐,您怎的在这?”
“寿衣哪来的?”
话音方落,对方脸上恐惧转瞬即逝,抬头,露出个麻木而僵硬的笑:“回禀小姐,这可是佛祖为您量身打造的,外人求都求不来,您可得好生感谢。”
那血色寿衣巨大无比,显然并非自身尺寸,温扶冬默道:“佛祖?”
她一言未发,俯视身前下人,相静寂然间,温扶冬忽一脚将其踹倒在地,一字一句:“那叫你们的佛祖去死吧。”
“老娘不信佛。”
“......”玉听石外众人惊掉下巴。
那人无法动弹,脸颊贴地,却似不觉疼痛,一停一顿笑着,笑容碎裂于脚下。
剩余仆从齐惊,抬头,对上那双冰冷眸色,好似触及何禁忌,逃窜作一团:“不对不对不对!”
“你不是温家人!”
“你是温家人!”
“你不是温家人!”
“你是你是!”
“不是不是——”
四人眨眼间跑得无影,温扶冬再想追去,廊间已是空无一人。
她折返回祀堂,停至门口,四下瞧了眼,拾起路旁遗弃油灯,挑灯走入。
昏暗灯火忽闪忽灭,踏入祀堂一刻,霎那熄灭。
她皱了皱眉,手中轻晃,灯罩中冒出丝丝火星,噗嗤几声后,渐燃为火芽。
屋内广阔无垠,瞧着不大,其间却浩如烟海,一眼望去漫漫无边,只落入不达底黑暗。
灯盏覆满乌泥,映出火光昏黑可鉴,照拂不过一指距离,却将她暴露于重重黑暗间。
温扶冬提起裙摆,自满地血污踏过,行至深处,原本可见肉髻大佛却渐隐没入深暗,消失不见。
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她四面张望,黑暗深处,仿佛正有何物快速靠近,发出似重物拖拽之音。
极轻极微,“喀喀”自身后响起,通向无边无际,又悄然出现身后分寸之隔。
温扶冬回过头,却一无所见,摸索间捡起地面破旧纸伞,将符纸贴至伞骨,而后若无其事,举起伞,往更深处走去。
前方尽头,墙壁湿冷,衬出一道不易察觉门形。
应是这儿了。
温扶冬往墙壁摸索,暗门嗝哒一声,自行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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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涌出大股经久腐败气息。
暗道狭窄,她捏鼻走入,落下满头尘灰,窄道逐步宽敞起来,能够容纳一人。
她心思飘忽,却闻前方人语。
谁在那儿?
温扶冬心生疑惑,抬头时,撞见一抹霞光烈红。
来人背对她,仅在拐角之外,身段高挑,英姿飒爽,背影峭拔卓立,烈红衣角随风飞扬,蹁跹似蝶。
谢寄欢?温扶冬愕然收回脚步,靠至转角墙壁。
他怎么在这?
天地昏暗,油灯微光堪称虚无,她眉头紧蹙,万是没想到,胸口因方才一瞬惊悸微微起伏。
眼前少年只有一个背影,看不清脸,而他身前,似乎还立有一人,黑衣斗笠。
二人交谈什么,声音很低,听不大清。那少年背脊笔直,腰身劲瘦,身形苍劲昂藏,霎是峻峭。
卷翘的马尾乌色如墨,垂落腰际,她只看了一眼,转身便跑。
趁谢青晏尚未发现,温扶冬掉头,以最快速度离开此地。
失去灯火幽道漆黑无底,不见分寸,她钻出狭小暗门,满是忿惑。
这是怎么回事,姓谢的怎会在这里?
温扶冬将心中所有可能想了道,愈想愈是离谱,便摇了摇头,叫自己莫要胡猜。
寒风碎发拂吹而起,红色身影抱臂,意慵心懒靠在墙边。忽而一阵微风卷过,轻擦耳畔。
他感受到什么,蓦然睁眼,回头静静看向身后。
一盏破旧油灯踩碎地面,微弱火星跳动着,簌然失去生息。
拐角处,阒然无人。
*
身后疾风以极快速度追来,温扶冬心生感应,起身往外跑。
被发现了!
“杀了她。”喘息间,她只听深渊处传来一道陌生声音,低沉而诡异,却如茶后闲谈般轻惬。
暗道鼓出森冷飓风,携凌冽杀意而来,仅是拂过鬓角,吹起夹耳一缕发,眨眼便逼近。黑影颀长劲挺,穿过困阻暗道,径直掠至后方。
那人身姿轻盈,似飞燕般,只携来一抹轻风,顷刻便将这无边黑暗夷为平地。
就在——她身后!
自她夺出大门一刻,黑影瞬间来到身前,一只冰凉手掌拂过脸颊,掐住温扶冬脖颈朝后退,压至身后石墙。
极强压迫感叫人窒息,将她逼得退无去路。
天青色小雨,她撑着油纸伞,轻轻一偏,那人走近,曲指挑开她的青伞,勾唇笑道:“哪来的小娘子,走丢到这里来了?”
20.海妖杀人案(1)
少年低下头,两侧墙壁倏燃起烛火。火色绯红,跃动焰光一寸一寸覆上他的脸庞,在竟显得几分情意悱恻,分明星火镀身,却丝毫无法融化他满身衣衫凝结寒霜,就这般低头看来,将那双明丽的眸照得缱绻柔情,眼里却盛满顽劣之徒的戏弄。
温扶冬抬头,对上那双弧形微弯的眼,心头霎那一愣,那飘摇的马尾却在余光中摇曳生姿,动人心神。
那双含情眼,太过勾人,目光里却又太过寒凉,似有春意盎然,又春寒冻骨,看不出一丝温情。他的唇角寸寸染上火炬余温,眯了眯眼:“是你?”
温扶冬紧靠墙壁,抓住他宽大的掌,喉间急促一呛,发出爆裂咳嗽。
邪火犹如困兽破牢欲出,她咬牙字句道:“谢寄欢!”
少年卧蚕更深了些,越过纸伞径直来到她跟前,声色风致如缕:“小狸花眼,叫我作甚?”
歪斜的油纸伞挂在头上,她只手撑稳,狠狠瞪去。
谢青晏缓缓松了些,轻嗤道:“什么事,能让你这么伤心?”
“我没有伤心。”
他笑而不语,食指自她眼角一触而过:“那这是什么?”
温扶冬瞥见他指尖一点水光,眉间登时皱起。
怎么回事?
冰凉眼泪正从眼眶点滴滑落,心口悲伤却也犹若真切。
她捂住心口,一个荒谬的想法蹦入心头。
难不成——原身,真的喜欢这家伙,才会如此伤心?
温扶冬如鲠在喉,险些未能呼吸,谢青晏瞧了她一眼,旋即唇角微扬,拂起她耳畔一缕落发,嗤笑一声:“不捣乱的话,还算是可爱。”
“你!”温扶冬羞愤,心中警铃大作,擦去眼泪,“你在这做什么?”
谢青晏眉梢一挑:“浪啊。”
温扶冬压下喀喀作响拳头:“浪到这里来了?谢师兄,未免太巧。”
谢青晏抱了抱手,随意扎起的马尾也随之晃动,玩笑道:“路过?”
他抬起手,指尖勾着个粉色袋子:“这是你的?”
温扶冬夺过:“怎么在你这?”
他语调不经心:“小丫头,若不是被我碰巧捡到,那坏家伙可就要拿你的东西去追杀你了。你不感谢我?”
“追杀?”温扶冬想起暗道内另一个黑衣人,自己香囊大抵是在那时掉落的,便将其收回衣间,道,“多谢。”
谢青晏挑了挑眉,矮下身。他身上独特的栀子花香传来,带有生来便令人退避三舍的危险感,又因那张俊俏的五官,将他身上的少年气息放大得淋漓尽致。
温扶冬后退,就着谢青晏低下的头,四目相对,他轻声笑道:“真是没有诚意。”
谢青晏并没有看见她脸上异样,肘子撑在石墙上。温扶冬收回目光,心底好似扎过冰锥,如他食指方才触碰而过的凉意一般,眼睫一颤。
“你为何跟来?”
少年身形颀长,逆光而立,一身朱色衣袍,他抱臂站在石壁前,束在脑后的马尾随风摇晃。
谢青晏神色冷淡,轻抿着唇,尚未开口,温扶冬却已能想象出他冷淡疏离的声音。
他双臂交叠:“你还得好好感谢你的香囊,若不是它,刚才我说不定就直接掐死你了。”
温扶冬磨牙切齿道:“那我是否还要感谢师兄不杀之恩?”
“那倒不用。”周遭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察觉她的想法,谢青晏轻哂了哂,低身道,“有人要我杀了你。”
温扶冬垂眸不言,静然间,他逼近一步,分明是带着笑意的,柔和而又清冽的声音,宛若阳光流入心头。
“我同意太早,已经答应了。”
温扶冬感受到什么,身体本能一退,撞上墙壁。
一只手忽而靠后,撑在石壁上,挡住她的脑勺,她便如此撞在对方手背上。
指骨清瘦硬朗,并不比冰冷石墙好上许多,她没有躲开,谢青晏伏下身,如此姿势,只能这般低身瞧来,笑道:“你说,该怎么办?”
她身子绷直,笔直贴在墙壁,撇头道:“随你。”
轻风扫过耳廓,他将温扶冬堵在墙口,宽大的掌放下又拿起,本松开的五指再次收合,抚上她的脖颈。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纹路细腻,沿着她颈项轻柔摩挲,如同情人间爱意缠绵,却又带着一抹诡异杀意。
谢青晏眸色如血,眼尾轻弯,周身气息陡然暴增。那双弧形如月,携眷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覆灭来。
“......”相视不语间,温扶冬暗自攥紧袖中藏刃。
她现在虽是柔弱不能自理,但对方要是想杀她,还没那么简单。
谢青晏呼吸缓慢,又在耳边无比清晰,依旧漫不经心,周身却戾气横天。
他发随风起,明眸若桃花,却似隐藏表象乖巧平静的海面,掩埋下的,暗潮汹涌翻涌,仿佛长久以来,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漫漫黑暗,连火炬都无法透入,始终无法温暖他眼底残忍,谢青晏站在落下的影子中,是以与白日判若霄壤的寒意,向下睥睨来。
他眼尾泛着艳丽的红,寸寸染上股狠劲,朝温扶冬道:“害怕?”
扶冬皱紧眉头,沉默不语。
谢青晏并不恼怒,暗昧旖旎间,却是余温残存,无形隐荡威胁。
她挣脱不开,袖中骨鞭陡然化作银剑滑出,掌心握剑,随时准备动手。
便是这时,谢青晏一把抓住白刃,整只手都被染得通红。
他好似感知不到痛,手掌鲜血直流,握住剑刃对温扶冬道:“害怕就杀了我。”
温扶冬动作僵直,面色划过怔然。
黑暗间岑寂良久,她许久没有动静,少年握着剑,缓缓抵在胸口。
“要不要,我帮你?”他说这话时,脸上分明带笑,在温扶冬看来,那笑却愈发森冷,眸间反射出一串猩红珠光,更像一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是疯。
如同淬入剧毒的蛇,更似目光凌厉的鹰,一只被弃于废土的囚兽,只会不管不顾,疯狂撕咬。
她面色不改,仰头看向谢青晏,缓缓握紧手中剑柄。
谢青晏看着她,没有多少耐心,握住温扶冬的手,手中长剑刺入心口。
“......”
温扶冬扣住剑柄往回拽,气笑道:“你发什么疯?”
剑尖没入他胸膛几寸,温扶冬朝后退,却见少年一手撑住身后石壁,低笑了几声。
谢青晏敛了笑意,黑眸沉如寒潭,绽出绮丽寒光,那股危险杀意霎时间将她吞没。他靠着温扶冬呼吸低沉,带着微微热意:“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少年嘴角轻勾,露出虎牙,“怎么给你机会,不中用啊。”
没有被拆穿后的无所适从,温扶冬紧贴冰凉石壁,靠在他结实臂弯间。
他低头在耳边,吐出的字带有冷气:“你不杀了我,那我可就要杀了你。”
话间,谢青晏一掌扼住温扶冬,手臂暴出青筋脉络。
温扶冬猛然被扣翻在地,她死死握住谢青晏的手,咬牙看向对方。
那只手拎起她,却没有任何动作,少年蹲下身,耳廓吐息温热,俄而轻嗤一声,松下了手。
谢青晏两手搭膝,向下看了一眼她。
从一开始,她便没有露出任何害怕,温扶冬睁开眼,抬头时,却对上他稍稍挑起的眉。
他逆着微弱的光,擦去嘴角血迹:“你总是这样。”
“......”
“罢了。”谢青晏别回折扇,起身背道而驰,走入黑暗深处,“无趣。”
她良久没有动弹,躺在原地,看着少年消失浓雾下的身影,眼里透露一瞬迷茫。
骗人。
温扶冬盯着天顶,下意识抬手摸向眉心,方才被他一抚而过的地方。
眉间,深透的赤红朱砂悄无声息消失了。
他动作堪称轻柔,携去了那粗糙穿透感。
按照时日,丹砂已嵌入她的血肉,与日俱增,直至头颅爆裂。
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杀她。
“行了,走了。”谢青晏回头见她仍呆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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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无奈抱了抱胸,而后又走了回来,蹲下身,带血的食指轻轻滑过她的鼻梁,道,“吓你的。”
“逗逗你,不杀。”
他衣袍拖地,心口血迹似梅花绽放,晕染艳丽红衣间,勾人心魂。温扶冬冷嘲热讽起身:“多谢师兄不杀之恩。”
“客气。”他弯唇,朝后伸出手,语调不乏痞气,“再不动,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了。”
温扶冬将剑化鞭收回腰间,紧随其后走出祀堂。
她若有心事,直至撞上谢青晏后背,这才回过神来。
谢青晏停下揉了揉颈,回头道:“不伤心了?”
这个讨厌的人。温扶冬按了按额心,道:“我没有伤心。”
不,好像不一样。
他像蛇,像鹰,像疯兽,眼里的疯劲真实而锐利,可他又不是。
真是奇怪。
外界光亮一同涌入,温扶冬尚未适应,再回过头时,身后之人却已消失不见。
站在门外,果真能再次看到那座肉髻大佛,面带微笑,悲悯慈怀看来。
目光相对,它的笑容似乎更加深了。
温扶冬双目失焦瞬间,方踏出一步,被身后人叫住:“温三!”
她回过头,一道灰影忽现,抓住她手拉回:“你怎么在这?”
南芪半张脸隐没于暗处,眼神冰冷,“你不是说,回温府了吗?”
“......”对上那双冰凉的眼,她霎时清醒。
南芪停下脚步,惨白面庞半遮乌发,结满风雪寒霜,静静注视她。
下一秒,祀堂大门洞开,一道猛烈巨浪自黑暗深处喷薄而出,仿佛心有不甘,将她冲出数米远。
南芪衣薄轻纱,如雾如絮,脸色漆黑看向祀堂内,阻挡间,更似对峙。
感受到握住自己那只手渐渐用力,温扶冬心念一闪道:“我走错了。”
“走错了?”南芪凉凉一笑。
温扶冬憋着一口气,左思右想道:“我见这里有祀堂,心想水路多凶险,就想来为你求一炷香,保平安。”
“为我求香?”南芪沉默,不知是不是得了安慰,似有无限感慨,“没想到,你如今倒是有心了,晓得关心我了。”
说罢放了手,“罢了,船马上就要走了,你即刻随我前往,不可耽搁。”
她点头跟上,同时一步三回头。
掩映在荒草萋萋间,戚红的墙壁,生锈的铁链,犹如巨蟒盘绕全身,一片死寂。
﹡
船笛轰鸣,水浪四溅,随着下人齐声一句“小姐慢走”,远离河岸。
船身掀起滔天水花,天色擦黑,残阳收束最后一抹微光,灰白月色冉冉升起。
整理好床榻,门外又传来一阵叩响,温扶冬朝外望去,便听那人道:“小姐,今晚该翻牌子了。”
“.....”
哈?
她揉了揉眉骨道:“放下吧。”
“是。”下人含笑应声,将牌子放置门口,“小姐可要记得,一定要在子时之前翻好牌子,切记莫要——误了时辰。”
温扶冬不答,可随后,她瞧去那牌子,一把将其扔入火盆。
盆中炭火猛烈燃烧,滚腾不熄。夜风凄清,鬼哭狼嚎般捶打门窗,只闻那惨叫声自夜间响起,直贯入耳。
温扶冬方合门入屋,一双血迹斑斑手掌拍上门扉。
扭曲昏影自暗处爬出,只剩那喘气之音,一遍又一遍撞击大门:“小姐,三小姐!让我进去吧,求求您,让我进去吧!奉春宫的人都在啊啊啊啊——”
温扶冬无应,垂眸看去,那恶鬼只知重复:“小姐,求求您让我进去吧!”
“再吵。”她冷眼扫去,“我就连着你一起丢进去烧了。”
门外良久沉寂。
她上前查看,房门忽被一股巨力撞响,激烈得欲要裂为两半。尖利声音哀转久绝:“求求你了啊小姐!求求你了——”
“我爱您啊——”
声音陡然凄厉,幽戚哀怨,不似人语。
21.海妖杀人案(2)
温扶冬充耳不闻,将门反锁,目光落至屋里,移来书柜。
拍打声震耳欲聋,已不堪重负。
“求求您了小姐!”
“求求你——”
门外,一双血红的眼瞪向她。
那是一双极幽怨的眼,弥漫浓郁恨意,仿佛死去已久,带着旷世仇怨,要将她生煎活剥,吞裹下腹。
温扶冬低头,与那血眼四目相对。
不知是她心思惝恍,河岸清风徐徐,轻扬过脸畔,伴随一阵银铃清响,门外撞击声散了去。
回过头时,那双血眼已消失不见,温扶冬开门查看,廊间空无一物,独留灰绿水滩,淌至隔壁门槛。
她闲若无事,坐回屋中。
凄灰窗色时而飘过鬼影,夜里风声呜呜作哽,如同女人悲鸣哭嚎,以及,诡异的银铃声响。
呼啦一声,风将窗户吹得噼啪摇晃,纱帘绞作飞绸,肖似索魂。
“不得盏灯,不得喧哗,入了夜,不得……”
南芪话未说完,温扶冬打着哈欠,合上门:“知道了。”
将人遣走了去,她托腮撑桌,隐有困意。
梦中画面空荡虚无,只明晰记得,遍地火焰燃烧,开出漫野血肉之花,浓烟吞卷人们嘶吼与哀嚎,而世界沦陷,烈焰中心站有一人。
女子背对而立,似乎遥远无际,又仿佛近在眼前。
她的唇角似有若无笑着,烈焰自她手中蔓延,她脚踏万人尸骸,可那双眼却汩汩流落血泪。
温扶冬正是此时清醒,夜间更深人静,她竟不知何时趴在桌面睡去,惊醒已觉子夜,揉了揉眉心,忽地想起,似乎……做了万分奇怪的梦。
她察觉额角冷汗,梦境宛若真实,叫人深入其中。
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何要杀那么多人?
站在尸骨成山上,可为什么,她的眼睛……好像流着泪?
她在哭。
不及多想,扶冬见窗外天色已晚,打了个哈欠,正欲上床歇息,忽听外头传来打斗之音。
女人尖锐惨叫声响起,将整夜宁静震得粉碎,漆黑夜里,又显格外惊悚。
温扶冬寻着声音,掀开另一扇窗。
窗外,甲板上夜色墨浓,屹然而立三道身影。
其间一人貌形丑陋,仔细看去,它皮肤僵黑,淌出青绿黏液,如古藤树皮,布满如同尸斑暗色疮痍。
海妖?温扶冬皱了皱眉。
夜风作舞,浪花绽放鼓动,白浪泛着墨绿,而那怪物咧嘴一笑,周身阴气横生。
其左右身侧,正是两道修士身影。
三者呈鼎足之势,悬浮半空,缠斗作团。
浪涛翻涌,灵器碰撞之声震耳欲聋,迸发暗光凌乱交错,乍然烁目。温扶冬凝眉不展,却也注意到海妖身侧还有一人。
女人失去挣扎,悬于甲板边缘,血液顺着脚踝淌下,染黑大片甲板,想来已是失去声息。
温扶冬瞧见此幕,手中板栗僵在胸口前。
这里为何会有海妖?
她脑中百转千回,再次抬头望去,却见远处甲板之上,海妖朝她方向看来,鱼鳍压得极低,不明一笑。
温扶冬暗道不好。
夜正深,如今一眼望去满船幽凄而黑暗,竟无一家盏有灯火,唯她窗帘大开,房内烛火未熄,黑暗中格外醒目。
想到这,她又不由觉得古怪。
三者交打之声惊天动地,夜里又万籁俱静,百家熄火无声,好似整艘船上之人一夜间消失不见。如此动静,好比天雷炸响,为何一眼望去,皆好似鸦默雀静,无一人听见?
海妖面露贪婪之色,舔舐牙尖血,朝她方向走来。
温扶冬猛然呛住,两位修士似乎也意识到何,看来温扶冬方向,齐相皱眉。
对于海妖举动,他们竟无任何制止之意,任由妖物而来,这令温扶冬十分意外。
此妖来源不明,妄自应对可能途生事端,但她能明确感知到,对方身上,有她的东西。
思及至此,她向后蓄力,作起跑姿势,而后迎着怪物方向,翻窗一跃而出。
“......”水晶外众人皆是被这一幕吓傻了。
这特么什么离谱反应啊?!
海妖也愣在原地一步。
河面风声萧萧,干涩而腥膻,十月份的空气依旧闷热,温扶冬却觉浑身冰凉,四肢麻木。
异常冰冷。
那东西丢了好些年,怎会出现在这么一只妖怪身上?
她将海妖扑倒,二话不说捞起袖子。
“......”立于甲板之上两位修士眉心一抽,显然未料到此幕。
海妖猝不及防,这少女模样青涩,神容病态,力气却出奇的大,一拳一脚竟如磐石决绝,待它喘过气时,脸上早已被揍得鼻青脸肿。
温扶冬捂唇咳嗽,眼神冰冷:“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请你?”
这个“请”字用的极好,她抡起巴掌,对方终是怕了,求饶道:“薛姑娘?你是薛姑娘?你竟是修道之人?祖宗,祖宗,求你放了我吧祖宗!我马上就滚回海里去,我再也不害人了!”
温扶冬笑笑,巴掌落下,往它头顶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海妖吓得紧闭双眼,再次睁开,却无事发生。
温扶冬松手起身,手中已然多出颗黑色舍利。她一记手刀将海妖劈晕,扔回尸体旁。
夜里寂静无声,宛若深渊巨口,要将人连皮带骨吞下。
四周安静得连丝呼吸也没有,她回过头,与甲板边缘修士对上目光。
相视无言,其中一人负手立于板缘之上,衣袂飘飘,面含微笑,可看向她时,脸上下意识露出几分意外。
尽管这微不可察的神色一闪即过,仍旧逃不过温扶冬的眼睛。
他开口问道:“姑娘可是温小姐?”
他在诧异什么?
温扶冬习惯性看向对方眼睛。
似是被这道目光盯得不适,那人咳了咳,出声打破这片诡异安静:“姑娘?”
温扶冬不作理睬。
“......”二人笑着沉默。
他们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很快,其中一人便改变了想法,对她道,“姑娘好身手,既然没事,那这妖物我们就先带走了。”
“等等。”
二人脚步一顿,转头又笑道:“姑娘可还有何事?”
温扶冬问:“你们似乎很急?”
那人略微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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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微笑:“邪祟害人事件重大,我们需要整理消息上报当地管辖宗门,死者身份尚且不明,我们还需调查。”
“当然,姑娘若是有什么值得提供的线索,也可知无不言。”
温扶冬张了张口,想起什么,矢口道:“我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又追问几番,见她守口如瓶,不愿透露半分,无奈相视叹气,押海妖离去。
温扶冬回过头,看向身后。
海妖浑身湿漉,囚于法器铁笼。它的脸藏在鱼鳍之下,头埋极低,擦肩而过时,无声看来扶冬位置。
直至二人离去,她走回船内,熄灭台前暗烛,坐待时间流逝。
她盯着手中舍利,心渐沉底。
毕竟,这可是她的眼睛啊。
夜风吹拂纱帘,传来外界一声惊呼,霎时打破深夜平静。她扭头看向漆黑天色,只闻尖叫入耳,那外头却仍旧黑如墨渊,不见一盏明灯。
“杀人了啊——”
廊间人声鼎沸,动静之大,叫那二楼船长也惊了来:“发生什么了?”
知晓情况大概后,他点点头,低声附于下人耳边。
女人尸体发现时已是模糊难辨,一层白布所遮掩,只留满地醒目血迹。便是如此,行人无一点亮灯火,只摸黑往前瞧着,廊间黑得不像话。
现场清理完毕,由血迹妖气所见,断为妖物所为,热闹散去,此事也便不欢而散。
温扶冬停留片刻,转身走去甲板。
走廊再次安静,后背窜上一股凉气,她回头,对上南芪晦涩如深的眼。
对方脸色难辨,语气不善:“你在这干嘛?”
温扶冬指向那滩血迹,无辜道:“动静太大了,你不也没睡?”
南芪本想说什么,苍白的唇动了动,幽幽瞧了一眼她:“夜里少出行,赶紧回去睡了。”
温扶冬忙点头应道,说是回房睡觉,掉头却并未往回走。
夜里冷风凄清万分,侵袭周身,涩如凝弦。
惊涛拍岸,江面飘来一阵诡异歌声,回荡寂寥无人间,瘆人无比。
曲调僵硬,不似人声,又仿佛某种动物怪异的哼鸣,愈发令人不安。
走廊绵延无尽,笔直通往深处。
零碎脚步声消散于浓墨,渐靠至后颈,只余她呼吸刺耳万分。
温扶冬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另一人气息。
她没有回头,那人已缓缓飘至身前,忧戚脸庞看不清神色。
夜色朗朗,船长弯腰,一双浓密八字大胡尤为扎眼,一眨不眨打量温扶冬。
她缓慢后退,却见船长哧哧一笑,露出雪白大牙,道:“温家的人是吧。”
“薛翎?我记得你,不用怕,我姓曹,这船是我买的。”
曹老板挺直身板,捋了捋毛燥胡须,叹道:“刚才妖物现身的地方就正对着你的房间吧,我四处问了下,都道是没听着动静。不知那时你睡下没,是否看见什么了?那是何等妖物,你还有印象没?此事掀起风浪不小,怕是难以解决。”
听此言,温扶冬下意识道:“妖怪不是已经抓住了吗?”
曹老板诧异万分,神色凝肃:“怎么可能?”
22.海妖杀人案(3)
“何时发生之事?实不相瞒,我这船乃是买来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船上根本无修士,此妖又短短时间见血,夜间不见动静,可见残暴凶狠,如何制服?”
船上无修士?夜里无动静?
温扶冬沉默。
她本以为将才二人乃曹老板手下,如今可见,不然。
曹老板本想追问,却听她道:“许是我看错了,我见甲板上无人,便以为是你们抓走了。”
曹老板捋了捋胡茬,眉色紧皱,但见她泰然自若,微叹。
“也许是那妖怪将尸体吞食,跳入水中逃跑了,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的。”
等等。温扶冬脚步微顿。
曹老板此话之意,便是并未发现女子尸体。
那今晚带走女人尸体又是谁?
她回头望去,夜晚甲板凄清无人,黔岸腥风呼啸,如有魅魔之语回荡,恍惚间,鬼树妖魅呼吸齐屏,似瞧不出何破绽。
啪嗒一声,那围栏之处,铁质横杆竟凭空断裂,发出突兀之响。
鱼儿扑腾着,相继跃至船面,又挣扎失去生息,宛若心跳擂鼓之音,迎面河风却裹挟死鱼气息覆鼻,残留血腥未去。
江面一望无际,黑暗中,又似乎有什么翻涌着,挣破欲出。
温扶冬始终疏离,曹老板也无攀谈之心,与其客套后拱手离去。
门口木椅搭有袖衫,尚残存未来得及扔掉果皮,凝着黑暗,也渐忆起今日可疑之处。
海妖居于深海,由深海鱼类幻化而成,为何偏偏今夜,会出现江河之中?
尽管妖物被她扔至甲板,尸体亦躺于一旁,彼时夜深人静,正是枕眠好梦时,万家无一灯火,面向甲板且能清楚晓得发生何事的,应是唯她一人。
而修士与海妖缠斗之景响彻云霄,夜里头却无一人醒来,偏在二人离去后,发现如此之快?
想到这,她的脸色低沉了些。
几乎就在二者前脚方走,外头便有人喊着死人,随之紧跟后踵而至,如今瞧来,闹得大费周章一番,却似乎……太过刻意了些。
且如曹老板所言,船上并无修士,那今夜二者又是谁?
为何那二人看见她时,会不由产生惊讶之色?
他们既制服妖物,又为何见海妖走向温扶冬时,毫无动容?
冷静平常得,就好像……故意等着这一切。
更令她注意的,乃她上船时所用薛翎名字。
是了,那二人见她第一眼,便直问她是否为温小姐。
当时夜幕深沉,尽管她察觉不对矢口否认,也不难看出当时二人眸色失望。
他们为何会认识自己?
水浪寂静无声,陷入漫长死寂。温扶冬想起那块舍利,目光藏于深夜难辨。
如今回想起这些细节,越发觉得今日之事不简单。
她想起什么,望向屏风之后。
依稀记得,走之前,那儿是没有水的。
这般想着,扶冬大步流星,将屏风轰然踹倒,木质角下浑浊一片,不觉淌出大滩流水,后方却已人去楼空。
浮绘墙上,木格墙壁被人以暴力破洞,里间浴桶盛满污水,血已溢出,沿地砖缝隙,淌至脚下。
有人在她浴桶里清洗了自己。
温扶冬后知后觉闻见血腥味,笑容僵在脸上。
这人,嚣张得很。
房间遭此破坏,她了无睡意,很快见曹老板提着袍子马不停蹄赶来。
他发窝凌乱,清咳两声,不禁叹道:“逃走了,把我的船毁了,这一堵唐风古屏墙可是价值五千八百两。”
温扶冬盯着墙壁破开豁口,若有所思。
他面容苍老,捏了捏鼻梁,又道:“今日真是奇了怪了,我那封死的旧房也遭人撬了开,瞧来不仅闹了妖怪,还入了窃贼。唉,也怪我急着,下水前应去庙里祈个福的,这倒霉运气啊。”
说到这,温扶冬想起什么,走到门前一扭把手。
夜深人静,她晚间有锁门习惯,几番确认后才脱衣入榻。
可她自窗口翻出,再回来时,却径直推了门走入。
事发突然,当时并未注意,便也是说,那时的门,没有上锁。
她回屋时经浴桶旁洗手,彼方无人,蹲守她之人是在后头才进入。
那么她的门,又是谁解锁的呢?
温扶冬自顾捞过桌上酒壶,一口饮尽。烧刀子又烈又涩,划过喉咙,又生得烈火燥热,浇人神智不清。
海妖被她揍的不轻,让它返回,绝无胆量。
大胆包天敢于她房间,还用她浴桶洗澡的,只会是身后人物。
廊间人满为患,她出门不过小会,且不提这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她房间,但如若想杀人灭口,只要守于房内,待温扶冬回屋之时,不正是动手之机?
也便是说,那人不惜大费周章来到她屋中,却不为杀她。
那是为了什么?总非当真为用她浴桶洗一趟澡。
手里还拿着她的眼睛,五年前便消失的东西,甚而故意让其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赤条条的耀武扬威吗?温扶冬觉得有意思的很。
见她反应冷静,不似官家小姐作态,又忽而面色怪异,曹老板略觉奇怪,只道她是被吓破了胆,安慰道:“小姐莫怕,此事是我疏忽,让您受惊了。达岸后,您付的船费曹某会退回一半。”
温扶冬欣然接受,处理完毕关门送客。
她嘴上答应,心底却是不打算相信对方。
她连这位曹老板是人是鬼尚且不知,谈何信任。
温扶冬拎起桌上酒葫,走至窗边。
火刃般烧刀子灌在喉头,她躺在昏莫房间,黎明将至,黑暗如旧,透不进一丝光线。
她瞧的仔细,曹老板反应来看,的确不知内情。
既如此,抓走海妖的又是谁?带走尸体的人又是谁,会和海妖是一伙吗?
她很快便否认这个想法。
带走海妖之人晓得她身份,海妖却不知,唤她薛姑娘,便是从已知信息来瞧,二者显然相驳。
温扶冬摁住太阳穴,不敌浓郁酒意,昏睡而去。
﹡
翌日,山际啾鸣起伏,回荡云霄。
万物苏醒,彼时黑暗散去,枝头芽儿探出脑袋,江上浓雾淡薄几分,渐露青绿水色。
彼岸啼鸣响彻长林,温扶冬猛然惊醒,擦去额角汗珠,惊觉昨夜噩梦扰人。
她起身穿鞋,忽闻门外下人敲响:“小姐,屏开宫主叫您过去。”
“好,我知道了。”
屏开氏离的甚远,她几番问路寻去二楼,见南芪端坐桌前,貌色生香。女子背挺笔直,手中捻茶,薄背细腰,曼妙优雅,好不真实。
“你来了。”南芪轻抿茶杯。
温扶冬立于门口,握着门把手一松,点头。
“大厅设有戏子唱台,受曹老板之邀,你陪同我赴约。”语罢,撩袖往门外走,头也未回。
提及这位曹老板,她不由想起那对浓密八字胡,南芪语气肯定,比起询问,更胜知会,容不得拒绝。
“去是要去,可是……”温扶冬往船舱走去,默默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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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她为何也来了?”
身后薛翎本人探出头,一听自家小姐这般说自己,便不满了:“小姐您现在知道嫌我烦了,我若不是关心您至于大费周章跑这艘破船上来吗,小姐您还不乐意,要我说啊还是大人以前说得对......”她话未说完,温扶冬自动屏蔽音源。
“她是你的贴身丫鬟,自然不能离太远。”南芪不轻不重道。
薛翎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小姐您就是想一个人玩,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看管您的!”
温扶冬自是不会听,拨了拨右耳羽坠。
这白羽耳坠自她醒时便戴着,听薛翎说,耳坠与她贴身相伴好些年,从未取下,以至忘了出处。
她也曾觉这尾羽耳坠过于麻烦,好些时候不大方便,试着将其取下,却发现如何无法摘掉,似乎冥冥有一股力量将其与自己相连,无比契合,又无比强悍,无法分离。
温扶冬起先觉着奇怪,不过察觉这股力量无恶意后,也不再理会。
“到了。”
场内喧哗声翻涌,温扶冬走入会场,嘈杂人声如耳边飞蚊,歌舞升平,香炉紫烟,充斥偌大会厅。
大门翡色晶石色光斑斓,中央支撑四条巨大金色梁柱,皆刻一只神目炯炯、栩栩如生沧海巨龙,翱翔深海,口吐烈焰,一眼望去,分外壮观。
头顶展露琉璃瓦顶,白日之下折射恰似流萤彩斓。
灯色如釉,屋内弥漫暗烛雀跃,各色餐盘琳琅满目,温扶冬打量周遭,心道这曹老板好生大手笔。
觥筹交错,南芪停下一步,她掩面遮纱,看不清面容,确定温扶冬跟上后,才不急不缓走入人群。
只有温扶冬想到,这儿大概率聚着船怪物,便如何提不起兴趣了。
屋内香气弥漫,携随风琴,低沉管弦将整个场内拖入一种顿感。人潮自两侧退开,舞姬徐徐而舞,纤手薄纱,紫巾掩面。
紫蝶腰若流执,南芪停下脚步,看向身后温扶冬,无奈伸出手:“此地人多,莫要跟丢了。”
温扶冬握住对方,道:“抓住你了。”
人群潮流汹涌,霎是吵闹,南芪却清晰听见了。
脚步来回,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人流似海,她们漂浮于海中央,身旁影子渐渐模糊,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二人。
她可从来,没被人抓住过呢。
温扶冬道:“走吧。”
她瞥向温扶冬,迅速恢复常色,不觉间露出了个笑。
温扶冬很少看见她笑。她似乎心情很好,意外说了句:“南叔从东南方给我寄了珍贵的白鼠果,配作乌仁饼正好,待会你去我房间里拿些。”
大厅靠墙处设有舞台,温扶冬往上一瞧,望见熟悉面孔。
“各位宾客,请先安静!”曹老板高立台上,大手一挥,笑呵呵道,“此行曹某特地花高价请了春风阁的戏子来为我们抚琴一曲,还请各位拭目以待!”
台下爆发轰鸣掌声,穿过缭绕烟雾,温扶冬目光投射台上,只听一道悠扬婉转曲调流出红纱,似百灵鸟般灵动,直勾人心。
风起帘动,摇曳红波生姿,一道单薄娇弱身影掩于纱后,只见轮廓,却令人不禁为这般惆怅缱绻歌声动心,迫切想要一睹其庐山真容。
轻似浮云,盈似柳枝,万种风情,宛若展翅欲飞之蝶。
恰在此时,歌声戛然一止。
“唱啊!怎么不唱了?”台下抱怨声起。
温扶冬抬头望去,台上那人声似幽鬼,吹开红帘缦帐,凄凄沥沥飘来:“三小姐,您终于愿意见我了……”
23.海妖杀人案(4)
“……”
温扶冬眼皮一跳,指向自己。
周遭一哄作散,将她暴露开阔之地,群人眼神各异,前头妇孺交耳不忘投来鄙夷之色,温扶冬大抵晓得,这口中“三小姐”,约莫是自己了。
“诸位听我解释……”
她本欲狡辩一二,见那台上之人死死盯着这处,喉头一咽,再次往上打量,确是不识此人。
得无回应,前方红纱洞开,强烈寒气如虎啸来,将周围之人皆掀飞了去。
温扶冬震惊之余,只闻台上凉凉音色,一道纤弱单薄背影浮现,怀抱琵琶,半遮白面,时时拨动轻弦。
长发如瀑,纤盈若蝶,声音惨淡而凄厉,浑不似人:“三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找了你好久,你说过,会带我私奔的,如今怎么就不见了呢……”
温扶冬:“……”
“你不喜欢奴家了吗……”
“不喜欢奴家了吗……”
鬼音撕裂空气,人群如被惊散之蚁,于廊间炸响,尖叫声裹挟刺鼻血腥,前方那人轰然炸作飞溅血团,众人散如潮水,齐奔涌向门外,一时混乱不已。
温扶冬退后,道:“你且听我解释!”
“那不是我说的,我不是那种人,你要找的三小姐非我矣……”
话音未落,台上戏子身如幻影,转瞬飘忽至眼前。
更可怕的,他竟是头垂地倒坐于半空!
薄纱如红浪轻浮,本若风月绵意之景,眼前之人猛然转身,手抱琵琶,可抬头瞧去,纤细脖颈之上却非乌黑脑勺,而是转动着一颗巨大眼球!
戏子双腿悬浮,发出凄厉尖叫,如陀螺般飞速旋转。
四面灯火闪烁,忽明忽灭,黑暗中传来灯盏破碎之声,那眼瞳死死瞪大,血丝蛛网攀附,竟从中长出缕缕黑发。
长发高扬,如伞大开,露出乌发所掩盖,是前后两颗一模一样眼球!
“你骗我!”
“你竟敢骗我啊啊啊啊啊——”
“我对你用情至深,你为何骗我,你为何不带我走——”
“——啊啊啊啊——”
温扶冬一拍身后之人脑勺:“愣着干嘛,快跑啊!”
“小姐您到底欠了多少风流债啊!”薛翎又怕又怒,撒丫子狂奔。
“我怎么知道?”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殉情而死,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他嘶声怒吼。
“小姐怎么办?”薛翎小脸涨红,气喘吁吁道,“您身子不好,可跑不得!”
“……”
话音方落,便见温扶冬步子一顿,直挺挺倒地。
“啊!小姐您怎么了!”薛翎慌忙摸索布兜,眼见那恶鬼追来,掏出一粒红色药丸塞入扶冬口中,“药,药……对,药!”
温扶冬深吸一口气,直起身,闻那厉鬼索命之声飘之耳畔,登时鲤鱼打挺般站起。
二人脚底生风,叫那路央突生障碍绊倒,险些四肢朝天。
往回看,才见那横于大道间的,竟是一人。
此人玉面蓝衫,红唇乌发,头戴银冠,一看便知是谁家少爷。瞧这模样,大抵是喝醉了,发冠凌乱,躺倒在路中,时而抬手哼唧两声。
“谁呀!”遭温扶冬如此一脚,他挣扎痛醒,正要骂咧,回头忽见黑影靠近。
仔细一瞧,却是张鬼脸蓦然驰来眼前,少年霎时酒醒,慌乱间踩中衣摆,再度跌倒在地。
“......”
“啊啊啊啊鬼啊!有鬼啊!”
他惨叫连连,回头见温扶冬,即声大喊,“救命啊,大侠救命啊!”
温扶冬轻巧躲过恶鬼扑袭,而后一把拉起地面少年,转身就跑。
“走!”
三人穿梭于走廊,身后森然之音愈追不舍,飘至身后。
“三小姐——”
“你去哪了三小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少年不住回头怒吼:“啊啊啊啊,啊你个大头鬼!”
“你在这——”
两壁绵延,镶嵌火盏忽明闪烁,正值晴日,天色却灰暗无比,甚似夜幕降临。三人回头,身后鬼影近十米开外,于火光闪灭交错。
“天老爷,我今天出门前就该上根香——”少年抓脸崩溃。
他们跑作虚影,那怪物却更胜一筹,路至尽头,少年绝望倒地,哭天抢地愤喊遗言。
不好,没路了!
温扶冬回头,只听呼啦一声,鬼影飘近身前,腐烂脸庞凑至鼻尖,诡笑道:“找到你了。”
少年捂住胸口,惨烈叫声惊天响彻。
紧张之下,他一记铁头功朝鬼影栽去,只闻砰咚巨响,趁对方蒙圈之际,拉住二人手原路狂奔。
薛翎难以置信:“不是,这么好使?”
前方路至狭窄,通往走廊尽处,见无路可去,少年慌了神,温扶冬却是注意到何,携二人转过拐角,终是尽头时,一扇门似有所应,自身旁洞开,倏将几人拽入。
房门一合,风雨止于宁歇。
恶鬼索魂,诡异之音,皆被隔绝在外,光路晖映斜飞尘埃,随寂静日景,万物皆宁静无声。
温扶冬心口狂跳不止,人已躺在地面,观量四周,盯着门上黄符若有所思。
房内不置一物,空旷屋间摆放宽桌,左右各坐一人。
“你们是谁?”少年挠头问。
左侧女子身形高挑,朱纱青衣,半扎发竖冠,气态不凡,并未回答。
她掩唇喝下一口茶,随后挥袖而起,向四人不急不缓一揖:“在下喻青禾。”
她身后重剑沉寂有力,黑色凌冽,晶刃泛光,重重包裹白布之下,剑柄一束红穗,应是随意所系,倒显得自由浪漫,风吹过,随她墨发高扬,衬着那丹梅红唇,便越发凸显意气风发。
岐山喻氏乃道门世家,是以道术开辟者,名传千里,一脉自成为派,如此名号,实在不叫人回想起。
剑眉星眸,气宇轩昂,女子神色从容,手持杯盏,立于简陋残桌前,却显凌锐不挡,本貌若璞玉之容,似将天地也压下一头,抬眼间,眼底凌然傲骨又尽数泻出,果真是,傲不可折,明亮锐目。
“原来是这位姑娘——”少年公子笑脸呵呵,擦净了手,忙上前握住喻青禾,“多谢多谢,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本公子回去一定会派人送去好礼好生感激。”
喻青禾瞥过他手,面无表情抽回:“不必。”
“此地贴有敛息符,怪物一时半会不会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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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似验证她话语,话音方落,门外响起夺命之声。
“三小姐,你去哪了?”
“三小姐啊啊啊啊啊啊——”
三人虎躯一震,挺直身子。
廊间空无一人,唯见鬼影飘忽,灯火悠忽,幽灵般呼唤来回游荡,似透迷茫,俄而至近,未见眼前,又飘远了去。
众人长气一舒,那索魂之音又至门前,时远时近,叫人好不敢喘气。
“你为何帮我们?”沉默瞬息,温扶冬异常冷静问道。
喻青禾睨她一眼。不帮你,我的玉听石还有机会抢回来吗?
怎敢相信,昨夜喻家连夜飞文传信,堂堂喻家玉听石竟被那臭名远扬温三小姐抢了去。
一时满城风雨,皆是其怪乎矣。
临潼山顶,悬浮于空水晶内,如今才现出这位正主面容。
“你们不要害怕,我和师姐不会伤害你们的……”身旁少女道。
温扶冬下意识抬眼,女子粉黛施嫣,鹅蛋杏眼,梳着灵动而乖巧双髻,浑然天成,只是那般声音怯色,脸上笑容困窘:“我是惊霜,你们有什么麻烦可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的。”
“姑娘定是下山历练的修者吧。”少年吹吹手中茶杯,心中感慨万分。
薛翎插腰:“你倒是不客气。”
“那当然。”少年得意道。
他余光注意角落扶冬,见她咳嗽不止,不禁担忧:“话说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温扶冬幽幽回头,擦去嘴角血丝道:“没事。”
“......”真的没事吗?
他欲上前将其搀扶,忽见温扶冬爆烈咳嗽,掌心一滩血迹,登时六魂失主:“姑娘!姑娘!啊啊啊,快来人啊!要死人了!”
另三人循声望来,却听这时,门外响起突兀叩音。
屋内呼吸静止,仿若风息凝滞,那幽然惨淡之音回响长廊,分明远了,叫人松气时,又忽停至门前,邪魅而笑道:“三小姐,找到你了——”
少年一屁股栽倒,险些出声。
五人脸色大变,退至房间深处。
喻青禾目光骤冷:“不好!我分明贴有敛息符,难不成这里.....”
少年捂住嘴,抱头窜入桌下,哀求似的看向喻青禾:“怎....怎么办?那恶鬼要找来了,道长救命啊!”
薛翎不住扶额,“别藏了,屁股都露出来了!”
惊霜攥着女道衣裳:“师姐,现在怎么办.....”
她紧盯木门,廊外安静良久,却仿佛风雨欲来前之景,那恶鬼像离去了,又好像正透过缝隙死死盯着他们,无形愤怒如刺穿入,化作利刃剜心去肉。
门外传来轻飘飘一笑,叩门之音又响,规律而诡异,非是轻敲,而是如重物猛烈撞击,伴随戏子悲吟,震得房身也颤,似野兽咆哮般震耳欲聋。
那恶鬼果真还在!
木门摇摇欲坠,裂开数条缝隙,声音陡然凄厉:“开门啊三小姐!开门啊啊啊啊啊啊——你明明就在里面!”
“你为什么不见我!”
“开门啊啊啊啊——”
众人齐屏呼吸,刹那间,汹涌气波自门外冲入,将房门掀飞而去,鬼影挺拔门口,忽闪忽灭。
24.海妖杀人案(5)
喻青禾迎浪而上,玄锋铿鸣,喷涌白光薄发,她挥剑斩风,斥道:“快跑!”
四人当即断然,少年背起虚弱温扶冬,慌不择路奔向门外。
女道身影模糊,杳杳烟雾间,只见青袍飘摇,朱纱狂舞,紫气缭绕衫衿,随之一声号令,房内闪过暗色闪光。
“五雷听令——”
轰隆巨响,雷光自天而降,直将横木劈作两半,船身颤了又颤,房内燃起熊熊大火,如虎兽咆哮吞没。
“卧槽,雷!是雷!徒手召雷,喻大师太厉害了!”少年栽了跟头,整个人跑作道风,头也不回向走廊末冲去。
身后扶冬面色憔悴,抬手道:“放……放我下来吧。”
少年郑重提声:“放心吧姑娘,我徐某堂堂男子汉,怎会丢下你一弱女子不管!”
“……我没那么弱。”
交耳间,那戏鬼已掠至身后,身形幻化如风,惨不忍闻之音不绝:“啊啊啊啊啊!你个贱子!放开三小姐!”
“三小姐是我的啊啊啊啊啊啊——”
“……”
鬼影怒吼倏然收束于渊尽,少年回头望,血盆大口忽出现眼前,要将他头颅咬下,温扶冬凝眉,登时扣住宽肩将其摁倒在地。
“啊!”少年惊魂未定,张皇失措下将她扔了出。
戏子鬼陡然转向,幽幽飘来。
“三小姐啊啊啊——”
“你为何不见我!”
“为何负我——”
温扶冬起身便跑,耳旁抽咽肖似婴儿啼哭,心痛万分:“你倒是去追他们啊!”
那方少年终于得以休息,扶着墙乐呵呵喘气:“那位姑娘真是个好人,孤身引走怪物,勇于献身,独自面对危险。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身后恶鬼穷追不舍,温扶冬已然喘不上气,心道这般难缠,忽见一侧虚掩大门,绯红门扉吱呀摇晃,察觉她到来,似有所感敞开。
她当即被这扇门所流露丁点儿鄙夷所打动,几乎飞扑而入。
青色衣角自指尖溜走,戏子鬼嘴角鲜红,笑容却僵硬。
他不知为何,抱头发出惨烈尖叫,趁此间隙,温扶冬向后翻滚,朝门外掷出数张符纸。
白符轰然炸作漫天星雨,见那恶鬼挣扎于门缝,房门吱呀一声,慢悠悠闭合。
四面漫入无际黑暗,戏鬼面容消失于最后一抹缝隙,她大口喘气,眼前金星旋转,直至撞上什么,这才晕乎乎停下。
扶冬霎时清醒,伸手摸索身前之物,突感不妙。
这个形状......
不确定,再摸一下。
好像是只腿......
视野为四方冥缁笼罩,墨色下影子晦暗不清,温扶冬意识到什么,鼻尖只闻一阵栀子清香,朝后一仰,对上一双明媚艳眸。
那双眼盛放于春日,宛如冬末未消的残雪,仔细盯着人的时候,会恍然间让人觉着,仿佛这片天地这世间,都不及这双眼美好。
清脆银铃声自耳边响起,吹散于凄冷夜风。
微风而过,忽碎为残音。
黑靴冰凉,绣刻玄色凶兽图腾,她抬起头,房内陷入无尽昏色,连那最后一寸微弱光线也被抹杀去。
那人坐于横梁落影之下,映入眼帘,一身艳丽妩媚红衣。
长垂的乌发,劲瘦的腰身,硬挺的手腕,剔透的银铃,雪白的发带.....温扶冬目光缓缓上移,定格他脸庞。
雾蒙蒙的双眸宛若楼台水乡,画船斜雨眠。
夜幕撩人,少年唇角轻牵,坐在椅上,懒洋洋托腮,向下饶有兴味看着她。
他姿态倦怠,极为随性,低头勾起嘴角,笑意携音色清透动人。一字一句,十分玩味儿:“温扶冬。”
“好久不见。”
语调疲沓,一如既往讨厌:“需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吗?”
“……”
“好久不见。”温扶冬下意识答复,忽反应起身,“不对,谁想见你?”
谢青晏靠在扶手,一手撑着太阳穴,向下瞥了她一眼。
温扶冬起身便想走,摸索门把时,却被身后一股无形之力逼得动弹不得。
一回头,那少年两只胳膊搭在门口围栏,缓缓揭开脸上狐狸面具,眸中淡漠而疏离。
窗外海棠流连飞落,凝眸潇湘雨,他周身气息冷冽,站在满城风絮间,宛若落花水寒,灯影烟雨而立。
清风朦朦,秋色镀边,谢青晏靠在身后,一张不知何时出现面具狡黠万分,露出半张清瘦下颚与勾人的眼尾,艳骨卓绝。
少年垂眸看向她,拨弄颈间银铃,发出悠忽轻响,清冽嗓音衬着空灵银铃,他的笑容明艳而又恶劣,令人琢磨不透:“温扶冬。”
“要和我一起玩吗?”
温扶冬微微后退。
他低头望来,虽瞧着样子闲散,目光却直透人心。乌发如墨,明眸似月,皎色下,微微挑起的唇鲜红若棠,穿破层层阴霾照入。
那冰雪之中,凌晨窗外傲然欺雪盛放的枝头海棠。
温扶冬悄然攥紧拳头:“……玩什么?”
屋内昏暗无光,一阵风过窗,她倏忽回头,天色骤然黑暗,飞尘落久矣,屋内破败已久,呈废弃密封之景。
符纸随风刮动,烟灰似雨落,门前封条飘至脚下,一片呼啦声中,唯余那双温情桃花眼不可直视。
谢青晏一笑,分明缱绻玉面,温扶冬看来,这笑却有些可怕。
她当机立断,凌利掌风携卷杀意袭去。
寒气泠然,扑开少年额前碎发,然于接近时,被一把扇子稳稳接住。
温扶冬拳头紧握,一动不动看着对方。
“师兄若是想与我切磋,师妹自当倾力相陪。”
谢青晏稍稍扬眉,轻身跃起,乌发随之跃动,与她肩头一擦而过。
掌风浩然,近面庞之际,他却意外没有躲开。
谢青晏看向她,身形迅捷如流风,温扶冬抓了空,错身往前一栽,被人自后拉住衣领。
少年不知何时到了身后,食指轻曲,勾着她的后领,一把拎了起来。
温扶冬落地退后,即刻与他持开距离,这才令人发现,她咬牙切齿,面色通红一片。
谢青晏瞧见这一幕,不尤觉得好笑:“脸红了?”
“胡说。”温扶冬怒极,拔剑便朝对方砍去。
少年掌心牢牢扣住白刃,语带戏谑:“你就这么忍心看我下半辈子半身不遂?”
温扶冬磨牙,“我早知道就……”
“就什么?”谢青晏挑眉。他侧身避开,却见攻势愈发猛烈,心觉十分好笑,居然连自己也险些没反应过来。
二人鼎足相立,气场强大,搅得风云涌动,而谢青晏只是躲避,他身姿轻盈,毫无还手之意。
“这么久不见,”他笑的肆意极了,“你就这般对我,真是好生心痛。”
温扶冬怒道:“我真该杀了你!”
许是玩够了,谢青晏握住她剑锋,吭鸣一响:“你倒是倔的很。”
“谢师兄也闲情逸致。”温扶冬反唇相讥。
谢青晏笑了笑,不答话。他弯下腰,在对方腰间系了什么,温扶冬低头看去,只拾得块釉色玉佩。
那玉佩色泽润朗如似白云,握在手中寒意沁骨,也不知是何含义,她不禁问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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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你什么意思?”
谢青晏目光下垂,捻弄窗台花盆:“没什么。”
温扶冬疑惑打量,倒也懒得去钻研这话中含义,掐住谢青晏手腕,字句自嘴边挤出:“切磋愉快,多谢师兄‘照拂’。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我虽然现在病得不轻,但杀了你——是总有一天的事。”
谢青晏靠在窗上,挑起眉来。他嘴角扬起轻狂弧度,食指轻弯,握着温扶冬的腕近脖颈,感受到他体温冰凉,她几乎刺痛着松手,少年微微歪头,溢满恶意的声音,眉眼却极动人:“我可等着你那一天。”
“到时候,记得掐这里。”
“......”温扶冬黑着脸离去。
影子拉长脚下,落在阴影里,模糊萧瑟微雨。谢青晏靠身角落,眼眸半阖,朝她离去方向看去一眼。
﹡
温扶冬走回屋,时已至晚,暮色昏暗,四人坐镇一方,薛翎见她归来,气得直跺脚:“小姐您去哪了!去了这么久,都急死我了。”
她愣在门口:“你们怎的都在这?”
喻青禾与惊霜各坐一方,手里拎着酒袋子:“那恶鬼呢?”
温扶冬只好道:“甩丢了。”
“......”
“你倒是能溜。”
“不愧是姑娘。”少年亢奋道,“您英勇无畏独自引走怪物,大义,大义啊!竟有能力凭一己之力甩掉了那阴魂不散恶鬼,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温扶冬抽回手,呵呵一声笑。
喻青禾上前将其拎开,语气不善质问:“别拍马屁了。”
“你究竟是谁?跟着我们有什么意图?”
她面目冷峻,几乎审度目光,看得少年心中发怵,忙道:“你们别担心!那个……我叫徐凤延,是徐家公子,我是从家里溜出来的,我不是坏人!你们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我爹我娘就要来抓我了。”
“你放心!我很有钱的!绝对不会让你们白白出手!”
“溜出来?”喻青禾并未相信,冷笑,“你一个好好的公子哥儿不当,溜出来作甚?”
徐凤延挠挠头,羞愧道:“钱赚够了,家里又管的太严,毕竟天性潇洒爱自由嘛。”
“.....”
喻青禾并不晓得,如今商业街道风云变幻,这外边儿首富排行榜里,头一位就姓徐。
温扶冬回屋坐下,仔细端量手中玉佩,眉间逐渐拧紧。
谢青晏突然送她玉佩?这谢狗贼安的何不良居心?
她想着,欲要将其取下,却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无法摘除,玉佩贴身认主,温扶冬无计可施,登时脸色大变。
莫不是,如话本子所说,这是什么身份象征信物,谢青晏背后势力深不可测,于是将这烂摊子甩给她,待日后人家上门见玉认亲,自己再做他的替死鬼?
还是说,这玉佩是什么剧毒之物,毒效甚微于是不易发现,可形影不离日久相伴便杀人于无形?
总不可能,这玉佩是什么仇人之物,日后上门寻仇来,见着玉佩就将她弄死?
虽然她比较相信谢青晏这种人若是真的想杀她必定直接掐死而后抛尸于喂狗,但也不能排除近日兴起下作手段......
温扶冬越想越不对劲,摸索寻来茶壶,喝下一口凉茶压惊。
半夜,江上无风起浪,鸟儿哀啼消匿,两岸沙叶飞舞,落至江面,随大浪推走。
船笛轰鸣,划破瀚海夜空,将原本平静河水搅得惊涛拍岸,寂凉深夜,黑暗中隐约可闻角落低呼。
门外响起剧烈拍打,伴着下人声嘶力竭呼喊:“三小姐,三小姐快醒醒!不好了,屏开小姐不见了!”
25.海妖杀人案(6)
喻青禾迎浪而上,玄锋铿鸣,喷涌白光薄发,她挥剑斩风,斥道:“快跑!”
四人当即断然,少年背起虚弱扶冬,慌不择路奔向门外。
女道身影模糊,杳杳烟雾间,只见青袍飘摇,朱纱狂舞,紫气缭绕衫衿,随之一声号令,房内闪过暗色闪光。
“五雷听令——”
轰隆巨响,雷光自天而降,直将横木劈作两半,船身颤了又颤,房内燃起熊熊大火,如虎兽咆哮吞没。
“卧槽,雷!是雷!徒手召雷,喻大师太厉害了!”
少年栽了跟头,整个人跑作道风,头也不回向走廊末冲去。
身后温扶冬面色憔悴,抬手道:“放……放我下来吧。”
少年郑重提声:“放心吧姑娘,我徐某堂堂男子汉,怎会丢下你一弱女子不管!”
“……我没那么弱。”
交耳间,戏鬼已掠至身后,身形幻化如风,惨不忍闻之音不绝:“啊啊啊啊啊!你个贱子!放开三小姐!”
“三小姐是我的啊啊啊啊啊啊——”
“……”
少年回头望去,那血盆大口倏然出现眼前,要将他头颅咬下,温扶冬凝眉,登时扣住宽肩将其摁倒。
“啊!”少年惊魂未定,张皇失措下将她扔了出。
戏子鬼陡然转向,幽幽飘来。
“三小姐啊啊啊——”
“你为何不见我!”
“为何负我——”
温扶冬起身便跑,耳旁抽咽肖似婴儿啼哭,心痛万分:“你倒是去追他们啊!”
那方少年终于得以休息,扶着墙乐呵呵喘气:“那位姑娘真是个好人,孤身引走怪物,勇于献身,独自面对危险。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身后恶鬼穷追不舍,温扶冬已是喘不上气,忽见一侧虚掩大门,绯红门扉吱呀摇晃,察觉她到来,似有所感敞开。
她当即被这扇门所流露丁点儿鄙夷所打动,几乎飞扑而入。
青色衣角自指尖溜走,戏子鬼嘴角鲜红,笑容却僵硬。
他不知为何,抱头发出惨烈尖叫,趁此间隙,温扶冬向后翻滚,朝门外掷出数张符纸。
白符轰然炸作漫天星雨,见那恶鬼挣扎门缝间,房门吱呀一声,慢悠悠闭合。
四面漫入无际黑暗,戏鬼面容消失于最后一抹缝隙,扶冬大口喘气,眼前金星旋转,直至撞上什么,这才晕乎乎停下。
她霎时清醒,伸手摸索身前之物,突感不妙。
桌案?茶杯?这里有人?
她遽然抬头,却撞南风入怀,见窗外雨滴落,拍打青柳儿。
墨色下影子晦暗不清,温扶冬若有所应,鼻尖只闻阵栀子清香,朝后一仰,见那窗台人影绰约。
怎么会是他?
窗扉大开,随暮风起摇曳,河浪潇潇,吱呀晃动间,外头什么声音没有,鸟儿也振翅飞远了,一道人影自海棠斜雨落在窗上,两手扶框,衣衫飘飘,卷入寒风间,映着身后水色,却胜似开在冰天雪地间热烈红梅,灿烂得叫人一眼惊艳失语。
他姿态倦怠,极为随性,低头望来,嘴角也微微勾着,笑意携音色清透动人。一字一句,十分玩味儿:“温扶冬。”
“好久不见。”
语调疲沓,一如既往讨厌:“需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吗?”
清脆银铃声自耳边响起,吹散于凄冷夜风。
微风而过,忽碎为残音。
长垂的乌发,劲瘦的腰身,硬挺的手腕,剔透的银铃,雪白的发带.....温扶冬目光缓缓上移,定格他脸庞。
雾蒙蒙的双眸宛若楼台水乡,画船斜雨眠。
黑靴冰凉,绣刻玄色凶兽图腾,她抬起头,房内陷入无尽昏色,连那最后一寸微弱光线也被抹杀去。
那双眼盛放于春日,宛如冬末未消的残雪,仔细盯着人的时候,会恍然间让人觉着,仿佛这片天地这世间,都不及这双眼美好。
温扶冬近乎愣住,惊怒不已,捂着腰腹作痛处,应是方才入门时所撞,磨牙道:“你怎的也在这儿?”
那人挑眉不言,自窗棂一跃而下,掸去发梢水露。
温扶冬撇过头,心头冷哼,痛却不吭声,保持这般姿势趴地。
谢青晏坐于横梁落影之下,映入眼帘,一身妩媚红衣艳丽。
沉默良久,那少年忽噗嗤笑出声。
“我才不痛!”温扶冬想也未道。
夜幕撩人,谢青晏唇角轻牵,坐在椅上,懒洋洋托腮,向下饶有兴味瞧着她。
“温小丫头,莫非你我真是命中注定,在这儿也能遇见?”
“……”
“好久不见。”温扶冬下意识答复,忽反应起身,“不对,谁跟你命中注定?”
谢青晏靠在扶手,一手撑着太阳穴,向下瞥了她一眼。
疼意去了,温扶冬扭身便想走,摸索门把时,却被身后一股无形之力逼得动弹不得。
一回头,那少年悄然出现身后,两只胳膊搭在门口围栏,缓缓揭开脸上狐狸面具,眸中淡漠而疏离。
窗外海棠流连飞落,凝眸潇湘雨,他周身气息冷冽,站在满城风絮间,宛若落花水寒,灯影烟雨而立。
清风朦朦,秋色镀边,谢青晏靠在身后,一张不知何时出现面具狡黠万分,露出半张清瘦下颚与勾人的眼尾,艳骨卓绝。
少年垂眸看向她,拨弄颈间银铃,发出悠忽轻响,清冽嗓音衬着空灵银铃,他的笑容明艳而又恶劣,令人琢磨不透:“温扶冬。”
“要和我一起玩吗?”
温扶冬微微后退。
他低头望来,虽瞧着样子闲散,目光却直透人心。乌发如墨,明眸似月,皎色下,微微挑起的唇鲜红若棠,穿破层层阴霾照入。
那冰雪之中,凌晨窗外傲然欺雪盛放的枝头海棠。
温扶冬悄然攥紧拳头:“……玩什么?”
屋内昏暗无光,一阵风过窗,她倏忽回头,天色骤然黑暗,飞尘落久矣,屋内破败已久,呈废弃密封之景。
符纸随风刮动,烟灰似雨落,门前封条飘至脚下,一片呼啦声中,唯余那双温情桃花眼不可直视。
谢青晏一笑,分明缱绻玉面,温扶冬看来,这笑却有些可怕。
她当机立断,凌利掌风携卷杀意袭去。
寒气泠然,扑开少年额前碎发,然于接近时,被一把扇子稳稳接住。
温扶冬拳头紧握,一动不动看着对方。
“师兄若是想与我切磋,师妹自当倾力相陪。”
谢青晏稍稍扬眉,轻身跃起,乌发随之跃动,与她肩头一擦而过。
掌风浩然,近面庞之际,他却意外没有躲开。
谢青晏看向她,身形迅捷如流风,温扶冬抓了空,错身往前一栽,被人自后拉住衣领。
少年不知何时到了身后,食指轻曲,勾着她的后领,一把拎了起来。
温扶冬落地退后,这才令人发现,她咬牙切齿,面色通红一片。
谢青晏瞧见这一幕,不尤觉得好笑,抬手落在她头顶,却稍稍一顿,曲指挑开她额前凌乱碎发:“为什么脸红?”
“胡说!”温扶冬简直快气炸,拔剑便朝对方砍去。
她身上着实像揣着何百宝袋,随时便能掏出吹毛利刃或是穿肠剧毒,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少年掌心牢牢扣住白刃,语带戏谑:“你就这么忍心看我下半辈子半身不遂?”
温扶冬磨牙,“我早知道就……”
“就什么?”谢青晏挑眉。侧身避开。
二人鼎足相立,气场强大,搅得风云涌动,而谢青晏只是躲避,身姿轻盈,毫无还手之意。
“这么久不见,”他笑的肆意极了,“你就这般对我,真是好生心痛。”
温扶冬怒道:“我真该杀了你!”
许是玩够了,谢青晏握住她剑锋,吭鸣一响,看好戏般倒是笑了声,抬眸瞥去,不屑弹了弹指尖:“你倒是倔的很。”
“谢师兄也闲情逸致。”温扶冬反唇相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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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晏笑了笑,不答话,盯着扶冬,片刻后松开了手,将那卷刃抛还给了她。
他弯下腰,在对方腰间系了什么,温扶冬低头看去,只拾得块釉色玉佩。
那玉佩色泽润朗如似白云,握在手中寒意沁骨,也不知是何含义,她不禁问道:“这是......玉佩,你什么意思?”
谢青晏目光下垂,捻弄窗台花盆:“没什么。”
温扶冬疑惑打量,倒也懒得去钻研这话中含义,掐住谢青晏手腕,字句自嘴边挤出:“切磋愉快,多谢师兄‘照拂’。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我虽然现在病得不轻,但杀了你——是总有一天的事。”
谢青晏靠在窗上,挑起眉来。他嘴角扬起轻狂弧度,食指轻弯,握着温扶冬的腕近脖颈,感受到他体温冰凉,她几乎刺痛着松手,少年微微歪头,溢满恶意的声音,眉眼却极动人:“我可等着你那一天。”
“到时候,记得掐这里。”
“......”温扶冬黑着脸离去。
影子拉长脚下,落在阴影里,模糊萧瑟微雨。谢青晏靠身角落,眼眸半阖,朝她离去方向看去一眼。
﹡
温扶冬走回屋,时已至晚,暮色昏暗,四人坐镇一方,薛翎见她归来,气得直跺脚:“小姐您去哪了!去了这么久,都急死我了。”
她愣在门口:“你们怎的都在这?”
喻青禾与惊霜各坐一方,手里拎着酒袋子:“那恶鬼呢?”
温扶冬只好道:“甩丢了。”
“......”
“你倒是能溜。”
“不愧是姑娘。”少年亢奋道,“您英勇无畏独自引走怪物,大义,大义啊!竟凭一己之力甩掉了那阴魂不散恶鬼,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温扶冬抽回手,呵呵一声笑。
喻青禾上前将其拎开,语气不善,质问:“别拍马屁了。”
“你究竟是谁?跟着我们有何意图?”
她面目冷峻,几乎审度目光,看得少年心中发怵,忙道:“你们别担心!我不是坏人!那个……我叫徐凤延。”
他挠挠头,“其实我是徐家公子,瞒着爹娘从家里溜出来的,你们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千万要为我保密啊!否则我爹我娘就要来抓我了!”
“溜出来?”喻青禾并未相信,冷笑,“你一个好好的公子哥儿不当,溜出来作甚?”
徐凤延又挠头,羞愧道:“我爹说我一无是处,我就想证明给他看,而且钱也多的花不完,家里又管太严,毕竟天性潇洒爱自由嘛。”
“.....”
喻青禾并不晓得,如今商业街道风云变幻,这外边儿首富排行榜里,头一位就姓徐。
温扶冬回屋坐下,仔细端量手中玉佩,眉间逐渐拧紧。
谢青晏突然送她玉佩?这谢狗贼安的何不良居心?
她想着,欲要将其取下,却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无法摘除,玉佩贴身认主,温扶冬无计可施,登时脸色大变。
莫不是,如话本子所说,这是什么身份象征信物,谢青晏背后势力深不可测,于是将这烂摊子甩给她,待日后人家上门见玉认亲,自己再做他的替死鬼?
还是说,这玉佩是什么剧毒之物,毒效甚微于是不易发现,可形影不离日久相伴便杀人于无形?
总不可能,这玉佩是什么仇人之物,日后上门寻仇来,见着玉佩就将她弄死?
虽然她比较相信谢青晏这种人若是真的想杀她必定直接掐死而后抛尸于喂狗,但也不能排除近日兴起下作手段......
温扶冬越想越不对劲,摸索寻来茶壶,喝下一口凉茶压惊。
半夜,江上无风起浪,鸟儿哀啼消匿,两岸沙叶飞舞,落至江面,随大浪推走。
船笛轰鸣,划破瀚海夜空,将原本平静河水搅得惊涛拍岸,寂凉深夜,黑暗中隐约可闻角落低呼。
门外响起剧烈拍打,伴着下人声嘶力竭呼喊:“三小姐,三小姐快醒醒!不好了,屏开小姐不见了!”
26.海妖杀人案(7)
温扶冬起身穿衣,快速往外走:“怎会突然不见?”
下人头埋极低,只是脚步飞快,紧跟身后不响。
行于廊间,身后步音愈发轻飘,温扶冬蓦然止步,转身,手中之人化作薄薄人皮落下,她定睛一瞧,越觉眼熟。
准确来说,是人皮上独属于明月国苜蓿花枝图。
明月国?
她回头望向走廊尽头,蔓延夜色无际,宛若深渊巨口,静候猎物投网。
而一切的一切,又仿佛冥冥中指向明月国,一个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的国度。
夜里微风呼声而过,吹来奇异响动。
温扶冬追寻声源,听走廊外传来七嘴八舌之音。
“仙人到了吗?”
“仙人终于可以来见我们了吗?大家都别急,今日仙人一定会为我们完成愿望的!”
仙人?温扶冬心想着,就见前方聚集人群散去。
昏暗角落浓稠如墨,泛着潮湿霉味,就这般望去,仍是漆黑一片,却突兀响起猫叫,撕裂阴森裂痕。
她紧随其后,待人流分支,见有对夫妇行踪诡秘,入门时探头掩缝,可谓谨慎至极。
扶冬心想搞什么名堂,悄然随后。
屋内昏暗,夫妻二人交杯点烛,放置床头,而后对月磕头,念念有词。
这是在……拜月?
温扶冬柳眉竖起,听仔细了,才闻祈祷之声。
“仙人呐,请赐予我们一个孩子吧,我们夫妻俩苦了一辈子,就指望有个孩子为我们养老送终……”
“只要您愿意满足我们的愿望,我们一定会用尽下半辈子来报答您的。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您的信徒,我们将用一生一世来回报您!”
妇人年纪不大,头发却花白,脸上皱纹也如沟壑满布,可见日夜操碎了心。
月色万籁俱寂,夜里毫无声息,静谧仿若死地。
温扶冬唇微张,忽听天空传来巨响。
雷声阵阵,狂风骤起,乌云滚滚如墨,弥漫窗棂,似有千军万马奔腾。
水浪肆意卷涌,雾气弥漫至江面,将周遭照得透亮,半空之中,浮现金色雾团。
妇人跪地叩首,发丝狂乱飞舞,抬头望去,一道身影浮现窗口。
女童踏云而来,不过豆蔻年华,容貌却出挑得惊人,白裙翻飞,似仙子飘飘欲升。她周身灿烂光辉,蛾眉玉面,面容端庄素净,手持金莲,光辉灿烂之中,又面含菩萨般慈悲众生。
温扶冬张唇未合,显然愣了,定定瞧那仙童半响,晓得了什么,嗤笑一声,沿走廊离开。
路途之人皆匍匐跪地,拜月求神,长廊客房,无一不发生着与之相同场景。
这仙人倒是诡谲,每至明月升空之际,便会漂浮半空,面怀慈悲,瞧上去当真——普度苍生。
银月满镀,她伸出手,示意众人起身,笑容间又不掩全身光辉,照耀天地无霜。
温扶冬自门外探回头,嫌弃皱了皱鼻。
什么仙人,邪气都快冲天了。
她一路未停,又得知这些人将于半时辰后赴仙人邀约府邸相聚,届时仙露做法,消灾解难。
众人喜形于色,又掀一番热潮,她却尽收眼底,凝着走廊恢复平静。
做法?消灾?
怕是索命还差不多。
夜里微光叫人悚然,船壁滴落水渍,泛着冷色的黑,今日注定不眠。
温扶冬拢紧外袍,待夜色宁静,走至夫妻二人床头,坐在梁上静观好些会儿。
月色如纱,雾蒙蒙洒落水银,她起身落地,夜里浪声滔天,船只行得稳健,隐约只闻耳边风啸。
水声似风浪卷舞,起大风了,霜天冷清也驱散不少。
扶冬想至什么有趣之事,一挥手,榻上二人便蓦然惊醒。
“怎……怎么回事?”妇人抱紧被褥,竟觉着身上有些冷。
“许是夜里风太大了。”男人安慰道,起身走向窗户。
他合上窗,不知怎的,江上阴风刮得猛烈,不偏不倚撞入心口。寒意入骨,男人摸了摸后颈,下意识回头——
一张白面如玉,明眸皓齿的仙子面容出现窗外,直勾勾瞧着自己。
男人大惊失色,险些栽倒:“仙……仙人,您怎么还在?”
“可,可是还有什么安排?”
那玉面小仙但笑不语,悬坐金莲,仙气飘飘之余,探入一个头,盯着二人脸微笑道:“我来寻同僚。”
“同僚?”夫妻二人伏低身子,恍然大悟,“是仙人吗?一定是仙人!仙人方才还来过,要福泽万民,为我们实现心愿!”
“仙人?”这仙一般女子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仙人,吾乃观音娘娘。”她说罢,手中拂尘轻轻一扫,搭在肘间。
“观音娘娘……原来是观音娘娘!”男人闻言,忙磕头,“庶民有眼无珠,是庶民有眼无珠!”
“观音娘娘”噗嗤一笑,微微抻手,“免礼,都起来吧。”
“既然这样,照你们的话来说,我这位同僚应当就在附近?还望二人告知我何处去寻她,好叫她早日回归仙官。”
“这……”妇人忧虑道,“金仙娘娘说了,不让我们告诉任何人。”
金仙娘娘?这“观音娘娘”心道,搁这传播邪教呢?
“别人?”“观音娘娘”大笑,“何来别人?吾乃观音,是来邀你们金仙娘娘回来位列仙班,她的妹妹,银仙娘娘还在仙庭里等着呢。否则误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二人一听,又相对视:“原是来寻金仙娘娘的。观音娘娘可要早日牵金仙娘娘回去,千万不能耽误了仙事。”
“观音”一笑:“我自然知晓。”
得知这位“金仙娘娘”下落后,温扶冬便原形毕露,吓得夫妻二人活活晕了去。
方走出门,轰一声,身后腾起熊熊烈火。
火势蔓延至每寸角落,二人于灼热高温惊醒,登时尖叫连连,左右不迭扑火。
烈焰如浪,瞬息覆满墙壁,呼啸如蛇龙游摆,温扶冬牵唇一笑,头也未回,迈步往外走。
没人知道她来过,亦无人知晓她做了什么,离开走廊时,隐约听见头顶传来淡淡笑声。
温扶冬停下脚步。
热浪沸热,清脆花火炸响,房梁上侧坐一剪人影,向下挑眉看着她,悠散至极。
认出这人,温扶冬不耐皱眉,扭身离开。
他生的漂亮俊俏,一身红衣于火光如流霞飘曳,仿佛不谙世事,身形落在阴影里,只瞧得见半张模糊的脸。仅是这模糊的半张脸,便能叫人心魂皆醉。
谢青晏不急不缓打了个响指,身后火焰霎时腾得高了些。
温扶冬再次停下。
“谢师兄似乎很爱火上浇油?”
少年神情恣意,眉目盛如桃花绽放,手中把玩一张银白狐狸面具,肩上还趴着只通体漆黑的毒蝎子,就这么看来时,似是那说书先生口中游世而无名的不羁公子,让人觉得多情又顽劣。坐在那,也只看的见,相隔却甚远。
四目相对,他抛了抛手里面具,扬唇一笑,调侃道:“小观音娘娘,扮的不错。”
温扶冬冷哼一声,旋即转身而去,讥讽道:“谢师兄可真是‘阴魂不散’。”
细碎的光自少年身后而出,溢满一身皎洁月色如水,明媚隽秀的笑沐浴柔和又明净夜色下,缀满暗光夜里,时间仿佛停止刹那。
*
船底貌不惊人,竟藏有如此大间供香处。
底层罕见人烟,搭建形似庙宇,时辰正至赴约,偏僻处一场大火并未引起注意,嘈杂耳语如流。
老妖精究竟给自己找了多少信徒?温扶冬四处打量。
斑驳曦光落入,此地奉有香火,可见不少人来过,案台零星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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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线燃去一半,盈绕白色烟气。
这金仙娘娘谨慎异常,需得特定暗号才能踏入,温扶冬混于人群,门前星罗棋布,想来便是门下信徒,数目却庞大得惊人。
廊间亮着灯,这会儿还挺大,不过片晌,一位灵仆驾雾而来,猫瞳漆黑笑着:“客人们请进。”
温扶冬笑着点头,为避免暴露,并没有说话。
“不愧是金仙娘娘。”身旁同行妇人惊叹,“宫殿如此恢弘,仙气充盈,岂是我们这等草民肖想。”
伴随一道响亮恭迎之声,周遭灵仆齐散,白雾如水浪荡开,展露犹如莲池烟水摇曳。石苔青壁,鲤跃锦门,朵朵彩莲凌空绽放,却化凤形穿梭云雾,缠绕众人羽翼,宛若梦中玉京。
如此排场,他们大言不敢出,皆是冷汗涔涔。
前方山景渐淡,内里别有天地,瀑布飞悬,浪花滔天,两壁白云灯盏亮起,将里外照得通亮。
温扶冬走入洞穴,光线却不似在外时看着亮敞,反倒昏暗许多。
头顶雾霭沉沉压来,颇为压抑。
不少人感到心慌,却听那灵仆一遍又一遍喊道:“客人来啦!客人来啦——”
“欢迎客人!欢迎客人!”
“恭送客人!恭送客人!”
这些灵仆面容亲和,模样毫无二致,瞪着一双葡萄黑瞳,皮肤格外白,面颊却团红,瞧上去喜气洋洋,嘴角笑容消失后,更像是——纸扎的。
信徒们激动难捱。
“金仙娘娘在哪?快让我们去见金仙娘娘吧!”
灵仆笑意不减:“诸位莫急。”
“金仙娘娘仙人之躯,不得尘俗沾染,容我先为诸位洗净铅华,方可入见金仙娘娘。”
说罢,手中白雾相聚,凝作青花瓷瓶。
还来?温扶冬竖起耳朵,眼皮一跳。
收徒还是防贼呢?
呵,现在邪祟害人的法子还能再老套些吗,这套路在她死前那时都已经不流行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所谓仙露不对劲,且不说色泽诡异妖艳,隐约散发出的恶臭也……
她抬头,见众人乐呵呵转了圈,任灵仆挥洒柳枝,将仙露撒遍全身。
“……”
没救了。
灵仆脸上笑容不变,见她一动不动,眼神督促:“客人。”
温扶冬一皱眉,只得配合转圈。
至此,对方满意离去。
玉门吱呀开启,扑面而来腐烂气息,梯级于幽暗里若隐若现,每一步都似踏入未知陷阱。
温扶冬方走入,便觉沁入骨子里的冷。
扑面而来阴风,不少人打着哆嗦,她紧跟在后,脚步也猛地颠簸了下。
只瞬间,温扶冬眩晕不已,耳边响起接连倒地之音,她身形一晃,失去意识。
﹡
嘀嗒。
檐水落下声音逐渐清晰。
温扶冬睁眼,冰凉水珠沿石乳滴落,冷意入骨。
她没有动弹,而是打量起周围。
石洞潮湿,身旁躺有横七竖八之人,皆是昏迷着,洞穴内昏暗无光,扶冬闭上眼,前方响起似重物拖拽声响。
她眯开眼缝,只见前方坐着位白衣仙子,半阖双眸,仙气凛然。
金仙娘娘长相秀美,发间钗着六支白绸发簪,可称端庄,素净脸庞不着一尘,干净剔透得,好似未曾打磨过的白玉。
她轻捻右手,再眨眼,掌心间绽开缥缈如云金色莲花。
此幻术等级不高,有心人一眼识破,温扶冬向人群望了几圈,依旧没能发现屏开南芪身影。
洞穴犹如迷宫复杂,条条分道盘枝错节,有的燃着灯,有的却漆黑似无底洞,遥遥看去,肖似空洞古井。
借着视角遮蔽,她看见这位“金仙娘娘”吸取人血过程。
却是这时,那妖怪抬起头,瞳孔竖作一线:“谁?”
27.海妖杀人案(7)
温扶冬闭上眼,手臂间麻绳悄然松落。
手中少女化作干尸轻飘飘跌地,金仙娘娘五指收紧,掐住扶冬脖颈欲要咬下,身后一道女声兀然唤起。
她回过头,只见女子洁净面容浮现石洞上空,若隐若现,似有薄雾一层,却也显出仙人之态。
金仙愣神足余:“仙……仙人?”
仙人清了清嗓,眼眸弯弯,纯洁美好之容光亮万分,将尘间落灰也照亮几分,开口道:“你可是金仙?”
花香漪漪,外头天银似水,流泻瀑布飞荧,金仙娘娘听这声音,心头骇然浪起,迟疑道:“敢问座下是?”
话音未落,便听仙人冷呵:“妖孽大胆,竟连本观音都不认得!”
“观音?”
金仙娘娘仔细瞧去,见得那女子仙姿玉色,眸色如丝,魂灵亦洁白纯净至极,宛若映照天光,透过层层云雾窥见黎明熹亮,令人无法将目光挪开。
幽深慧目间,浸落云间祥瑞,白羽长翼,吹拂山谷清风,袖中甘露,酿藏甘洌清泉。
是……是真的仙人!
她方寸大乱,扑通跪倒在地,忙叩首道:“原是观音娘娘,恕我眼拙,不知观音娘娘到此有何贵干?”
观音道:“世人祈愿,感愿之力乃是本座神力,引本座至此,却不想撞见了你这妖精。”
金仙娘娘深信不疑,眼前这位仙人犹如云端璀璨星辰,且能一眼瞧出自己的真身,哪怕不是仙人,也胜似仙人!
思及此,她早已将认罪之话于脑中百转千回,正欲开口,眼前虚无观音之像却道:
“我为你吸引而来,此地感愿之力乃是由你出现,看来你我二人之间仙缘无可避免。既如此,你可愿成为本座座下仙兽?”
金仙娘娘虎躯一震。
仙……仙兽?
她骇然大喜,莫说能成为观音娘娘坐骑,哪怕叫她做个扫地仙娥,只要能位列仙班,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天底下无数妖怪巴不得想都想不来了的!
“当然愿意!只要观音娘娘愿收小的为坐骑,小妖不胜感激!”
真是天真无邪单纯傻的可爱啊。
观音娘娘心道。
她轻咳一声:“既如此,你便跳下这船,经江涛洗净身上纤尘,方可与我同入仙道。”
金仙娘娘兴奋难掖,想也未想,便一头撞碎石洞,四腿趴地冲入河中。
船壁破开窟窿,携着外界光亮涌入,现出这石洞之形,跃动光斑将浮沉割为三块,也将里间照得透亮无比。
这石洞藏得尤为深,许在船身最低间,温扶冬见着,亦是开阔万分,浪涛拍岸,江水险些漫入。
豁口外,传来金仙娘娘扑通落水之响,她听闻动静,自尸堆间起身,手一挥,封住窟窿追了出。
本是月色极好的日子,稀星微光却透着异色,叫这夜幕诡异万分,船间安宁无人,不见毫盏灯火,分明夜深枕梦时,殊不知,这一幕却被一人全然收入眼中。
洞穴上方横亘着错综复杂的石柱,今夜月上中天,泛着微微的红。
江水粼粼波纹,宛若星光灿烂,碎银洒进来,将石柱上照得半明半暗,他身后明月皎皎于空,镀着一层薄色银纱。
此间洞内安静不已,隐约只听得见呼吸声。
“那是什么?观音吗?我还真以为有观音呢,吓我一跳。”
穴水滴落之音清晰可闻,他身后倏然钻出团黑色浓雾,倚着肩头道,“你怎么什么反应也没有?”
“那小丫头是谁?装的还挺像,我险些就当真了,还以为真的观音菩萨来了。”
少年坐于石柱间,肩上落满寒露水色,瞧着洞口方向,倒也显得几分无趣。
他总是一身红衣,没有绣上什么浮夸的图案,偏偏又在衣领处翻出一点漆黑的边,可谓张扬至极。
正如他的外表一般轻狂难驯,那双眼睛又最是勾人,弧形轻弯,带着点看什么都索然的不屑,似月牙儿般,清透却又看不透,似笑非笑的勾荡心弦。
然而那目光深处却令人发寒,是天生的恶意,一双挑弄事端却独善其身的桃花眼,风流多情下又什么也不剩,锐利至极不掩锋芒,犹如春冰一般危险不明,捉摸不清。
“什么小观音。”他睥睨而去,手里抓着一副面具,唇角扬起的弧度令人难以琢磨,“分明就是朵食人花。”
﹡
金仙娘娘奋力游出水面,大声呼喊:“观音娘娘,观音娘娘您在哪?我已洗去纤尘,何时才能位列仙班?”
温扶冬噗嗤一笑。
船顶薄雾散开,月光寸寸泻下,屋顶那姑娘面白如玉,无缀生姿。
她斜身而坐,很是清闲:“怎么,见到你观音娘娘我就这么开心?”
金仙娘娘大怒:“是你?竟是你!你竟敢哄骗我!”
夜色浓郁,江面被她拍得怒浪层起,温扶冬起身:“既是装神弄鬼,那便装的有头有尾。”
“你这么爱装神仙,我自然奉陪到底。”
“该死的贱/人!”金仙娘娘恼羞成怒,身下轰然水浪滔天,利爪携眷浪刃而来。
温扶冬退至船首,血色骨鞭犹如电光火石而出,追风逐雷,霎时将对方打飞船顶。
金仙龇出利牙,忌惮而道:“你是谁?”
温扶冬话不多说,抻开鞭子:“你有没有抓过一个穿深色蓝华服二十来岁的女人?她在哪?”
不待对方逃走,她掌鞭而上,将金仙逼退数步,对方越是愤怒,她便越是笑声连连,这惹得金仙极为抓狂,于是攻势愈发猛烈。
二人缠斗船顶,温扶冬身体腾空,裙摆逶迤,踩着船顶落在水面,足尖踏涟漪,似蜻蜓点水,腾浪而去,摇曳生风。
航船在波涛汹涌水面间劈波斩浪,犹如酣畅舞者,于大江中淋漓尽情,颠簸怒号。
冷月悬天,两道人影飞来横去,将冥冥夜色分剪开来。
骨鞭化为剑形,破开江水滔滔,横上金仙娘娘脖颈。
她登时便认了怂:“道长饶命!”
温扶冬淡声:“第二遍,我要找的人在哪?”
金仙娘娘跪倒在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啊大人!我只是奉命抓人,那人叫我抓了人就扔在东边走廊上,我就是奉命行事!大人您饶过我吧!”
“奉命?”温扶冬闻言却是皱紧了眉,“派你办事的人是谁?”
话音方落,金仙娘娘却眼目翻白,俨然失去意识,不待回复,便宛若无形力量操控般,一头往剑锋撞来。
银刃穿破黑夜,拉长血肉之音,尸首迎月色现出原形,她提起剑,将贯穿剑尖的赤蛇尸体一拨,扔去水里。
死了?
消息断在这儿,温扶冬只得先去寻人,但她隐约觉着,这事儿并不简单。
天色愈发浓郁,临近凌晨,头顶满月歇散半分。
东边这头无人住宿,安静得很,温扶冬望着窗外阴沉天空,乌云揉杂,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沿路空无一物,扶冬打量四方,却见一侧房门洞开,涌出磅礴飓风。
黑影飞速掠过,温扶冬追去时已晚,她原路折返,方踏入门,身后房门砰然一响,猛地闭合。
温扶冬心觉怪异,握紧骨鞭,缓慢靠近深处。
“南芪?”
夜色汹涌弥漫,角落似有暗影翻滚,脚步声落在夜里,却显沉闷沙哑,她低声呼唤着,耳旁适时响起孩童嘤咛啼哭之声。
温扶冬回头望去,周遭陷入无边黑暗,而四面之景,竟也发生千变万化。
欢喜佛声乐,雪白肢体缠,欢吟淫迷乱,眼前艳色交错,错综变化,将她围绕其间,逃脱不出。她嫌恶万分,挥鞭将眼前景象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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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见着南芪并未在此,她欲要离去,转身间,却见方还崭新门扉赫然变作老旧木门,稍一推,便不断摇晃出声。
扶冬回至廊间,神色异样。
回廊依旧,两侧房号皆无所异,周遭之景却焕然变化,如今瞧来,这里老旧许多,移动间,脚下木板发出咯吱轻响,四周尘网密布,暗不见底,像是一间废弃地下室。
原本热闹之景悄然消散,宴厅间安静无声,眨眼间天地大变,化作废旧沉船,空无一人。
她继续往前走,行至走廊尽头,角落结满浮沉蛛网,仿佛另一个平行世界。
温扶冬心跳加快,推开门,细灰如尘沙旋落,扑面而来腐臭之息,里间寒风萧瑟,荒废无人。
推开第二扇门,亦是如此。
廊间幽戚无光,只余门扉无风自动,漫漫长道无尽,温扶冬立于其间,一眼望去,便是无底深渊。
她稍稍安下心神,不知是第几间房时,瞧见躺在其中南芪。
对方昏迷不醒,她走入房中,试着唤了几声,便捞起南芪胳膊背起。
阴风萧索,方踏出门,外头竟刮起飓风,人于其间难以站立,墙顶阴影浮动,似水流般诡异起伏,一道漆黑影子若隐若现,竟缓缓鼓动出黑斑。
温扶冬看清,那是颗人头。
她屏住呼吸,缓慢后退,贴墙藏入阴影。
人头似有所感,悬挂于顶,缓慢抽动鼻子靠近。
温扶冬紧盯对方动向,靠在墙边不再动作。
直至移至头顶之时,人头不再前进,它头发极长,又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如同盘节水草,充斥熏鼻恶臭。
温扶冬闭上眼,心脏快速跳动着。
好在对方视线受限,张望一无所获,微微停滞些许,沉入墙内不见。
她松下一口气,正要离去,头顶却咕噜声响,再抬头,人头龇牙咧嘴,骨骨滚至脚边。
空气近乎凝滞,它幽幽转身,咧嘴而笑:
“咯咯咯,找到你咯。”
温扶冬暗道不好,捞起南芪便跑。
这恶鬼在戏耍她!
风声犹如利刃割耳,扶冬根本不及辨认路况,身后人头痴痴大笑,长舌贪婪搅动,如游鱼灵活。
“咯咯咯,咯咯咯。”
见无路可去,她陡然转向,踹开一扇门闯入。
浓烈酸臭迎面扑来,她呛声连连,忙将南芪放下,那狰狞诡笑声便蓦然消失于走廊。
房内潮湿晦暗,弥漫酸腥生霉之气,空气流通后,充斥腐臭气息。
“……”
不用猜也晓得,这房间定是有问题,温扶冬回头望去,人头恶鬼已是不见,连同气息,消散无影无踪。
外头暂且安全,她瞧了眼南芪,只身往里走,方踏入,身后传来咿呀歌声。
走廊安宁无声,却显诡异非常,温扶冬再次回头,身后凭空出现一把摇椅。
木藤摇椅缓慢摇动,发出支呀、支呀之声,恍然如梦。
而摇椅上,坐着个纤瘦单薄女人。
女人身形背对,又掩于阴影,只瞧得清一头乌黑的发,悬空手臂滴落水珠,寂静房内响起突兀滴答,空荡与虚无间,鼻尖充斥浓烈血腥味。
不好!
温扶冬冲向门外,不料木门却嘭然闭合,她如何拍打不开,身后女人仍躺于摇椅之上,安静恬淡,如微风般轻柔摇晃,嘴里却缓慢而低沉,回荡古怪咿呀声。
靠近后,才闻喉间低吟曲儿。
那是温扶冬从来没听过的曲子,直至走近,对方如同一具失去骨架支撑的壳子倒地。
她捡起新鲜人皮,掌心覆满温液,只见木门无风自动,轻声曳开,屋外头却空无一人。
南芪不见了!
她后知后觉,早已被困在这四方天地。
28.海妖杀人案(9)
它的目标并非自己,而自伊始,便是南芪!
思及至此,温扶冬眉头紧皱,感受周遭风息流动。
所及污黑之处,宛若暗云潮涌,又似有鬼影挣扎,愈掩愈烈,腥血之气犹如腐尸迎面,她打量房间四周,黑暗处,蓦然响起脚步,随风飘至身后。
滴答。
水珠滴落之音清脆,落在指尖,却非是透凉,而携来一股湿滑、黏腻之感。
温扶冬捻了捻,后知后觉,那股诡异气息已至后踵,她几乎瞬息出手,掐住女尸脖颈,自黑暗拖出。
“说——”温扶冬缓缓吐字,话音未落,便喉头腥甜。
她眼目瞪大,豁然跪倒在地,耳畔轰鸣炸响,只见那女尸倒地,恶狠狠瞪来。
“他来了......她来了......你完了!”
“你完了!”
“你完了!”
“他是……谁?”温扶冬强撑意识,身前女尸面皮寸寸碎裂,如白粉般洒落,挣扎间,听闻身后噗嗤一笑。
这笑声着实令人不妙,她眼皮微颤,回过头,便见梁间影绰,携来风也浅香,那抹柔嫩的红却似盛放其间丹梅。
木梁结了清霜,少年昏暗上半身隐没于阴天,稍斜着,只隐约瞧得见影子,他唇边似乎是笑着的,却也只能隐约窥见一角,就这般看热闹似得撑着腮,反而显得愈发吸引人。
温扶冬扣住恶鬼头颅,白符自袖中流舞而出,爆炸星雨若花火飞燎,落至女尸手臂,燃烧作幽蓝焰火。
趁此间隙,她挣脱女尸束缚,回头朝反向跑去。
女尸惨叫尖细,温扶冬剧烈咳嗽,却见谢青晏越发兴致,昏暗面容于熹光下显露,仍旧模糊。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两手搭膝,看戏般向下瞧来。
“怎么又是你?”
她恼怒的很,袖中一缕金丝飞出,化作红线缠绕对方腕间,将二人遥遥相牵。
红线绷直,登欲要将那梁上少年拉下,温扶冬停下身,捂唇掩去血意,谢青晏也正巧朝她看来,目光间带着探究。
一高一矮目光相撞,少年俯身托腮,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笑意很浅,语气却是冷的:“你是真的不怕死。”
温扶冬低头冷笑,紧拉红线,奔向他所在方向,心头暗骂去死吧。
刹那间,女尸若闪电迅雷,劈斩空气暗流,屋内飓潮涌动,鬼气缠绕为龙卷。风刃划过脸畔,留下细小血口,扶冬逆风未停,眼也睁不开,见那少年跃下房梁,纵身与他擦肩而过,墨色秀发轻拂过肩头。
女尸状若疯魔,伸出利爪袭来。
谢青晏立于风浪中心,长发狂乱飞扬,瞧去一眼,而后轻飘飘躲开,伸手将其掐为粉碎,他身姿轻盈,落在温扶冬身后,一把捏住她的后领,随手扔去墙上。
温扶冬低低吸气,抬头,谢青晏站在身前,将她抵至墙角,垂眸瞧来,浑身都透着无比危险气息。
长夜难明,他高高地扎着马尾,偏生耳鬓落下一缕,显得几分适意凌乱,可那身姿高挑,将扶冬逼至尽头,强势而压迫,也风姿动人。
他眸中含情,是少年那般青春的昳丽,不见半分堕落之感,微微低头,颇有兴致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拉我下水。”
温扶冬不答,只道:“谢师兄这么喜欢看热闹,总有一天也会将自己拉进去,值得吗?”
谢青晏冷笑了声,无视她语中冷嘲热讽,唇角的笑狂妄:“不会有那一天。”
温扶冬漠然不应。
少年气息清冽,吐息却是温热的,屈指轻勾起她耳边垂落发丝,语气近乎暧昧:“本来是不值得的,毕竟我跋山涉水奔袭千里,小娘子却到处乱跑,叫我好找。不过,见你踏月而来,月下美人如此,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温扶冬咽了咽喉,目光落至他指节。
指骨白皙漂亮,修长线条下,薄薄肌肤又白得好似瓷玉,虽是笑着的,那笑却宛若美人蛇蝎,温柔而剧毒,要将人咬下一口来。那双筋骨动起来,透着淡色青络,温扶冬闭上眼,少年清淡语气,又透着彻骨冷漠。
分明亲昵字眼,字里行间却溢满杀意。
“如今你我气息相连,它们只会将你当作我,你若再杀了我,便只会冲着你来了。”
“混淆是非的本事,你倒是炉火纯青。”谢青晏挑唇,一扇轻抵着她的手腕压在墙壁,动作轻柔,却流露淡淡杀人泄愤的诡异,“这里的东西,我并不怕。所以。”
他扼住温扶冬喉管,凛冽风中,浅香软发拂过侧脸,声色清冽而无情,“我今日要你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
“那你杀吧。”温扶冬平静道,“反正我也快死了。”
说完这话,她嘴角流出血来,伸手够了够衣袖,似要拿些什么,不待少年动手,头一歪昏了去。
“......”谢青晏松手,“啪”一声,温扶冬便直摔落在地,可见非是装晕。
“喂。”他抱着手,向下扫了眼地面姑娘,头脑一时空白,那瞬间四溢杀气也消失无影无踪,神情显出些无奈来。
谢青晏蹲下身,自她袖里摸索一番,翘开瓷瓶,将小药丸塞入扶冬嘴里,随后轻拍了拍她的脸道,道,“行了,不杀你。”
温扶冬呛住,捂着喉咙咳嗽不停,半晌才爬起。
谢青晏看向她涨得通红小脸,不禁笑:“你可真是诡计多端。”
温扶冬温柔回应,只是谢青晏知道,这笑并不“温柔”:“我只不过犯病,话是师兄自己说的,如何成了我诡计多端?”
“再吃点吧。”谢青晏将瓶子扔回给她,又瞧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别病死了。”
温扶冬收好瓷瓶,惨白面庞虚弱一笑,恍然间让人觉得,她当真是活不久了:“谢师兄没吃过药吗?药不能乱吃的。”
谢青晏想了想,道:“没吃过。”
她感叹:“师兄身体真好。”
“那是当然。”
温扶冬见他毫不谦虚的样子,有些好气,仿佛这人的傲气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哪怕生生剜下一片血肉,外人如何也磨灭不去。她不再多言,撞上谢青晏瞧来的眼,里头多是桀骜傲慢,更是假作看不见。
“你还真是有趣。”少年立于身前,身形遮掩了大半墨色,温扶冬抬头,见他那节腰身劲如竹,恍惚有种高山临于巍峨的感觉,岿然不倒间,又生出了些别样的柔和,衬着那张俊俏的脸,勾人的很。
他含着笑,神情也放浪,好似随口一说的玩笑,“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失望。”
“走。”
温扶冬双手抱膝,望向他伸来的手,疑惑:“去哪?”
谢青晏笑的颇为邪气,眼底却无比认真:“带你去杀人。”
“......”温扶冬怔然,下意识便抓住了他,好似那张脸能生出某种魔力,叫人沉沦信服。
“你瞧着不大高兴。”谢青晏顺势将其拉起,却见下一秒,两行猩红鼻血自她鼻间流出。
见到你能高兴才怪。温扶冬心想,眼白一翻,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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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仰倒去。
谢青晏一把将其抓住,低头一瞧,温扶冬脸颊绯红,便伸手在她额心触了触,感受滚烫温度,不禁觉得好笑。
“喂喂喂,碰瓷呢。”
﹡
再次醒过来时,温扶冬只觉靠在何坚实之物上,脸颊却有些发痒。
许是颠簸扰人,她睁开眼,下意识动弹,看清那头乌黑的发,指尖勾着乌浓墨绦,惊了些许,“谢寄欢?”
谢青晏被她扭得烦了,手一掂,将温扶冬摁回背上:“别动。”
“你......”
温扶冬趴在他背上,浑身脱力,如同布娃娃挂于少年脖间。
“这是怎么回事?”
谢青晏一手托住她,空出另一只手来,捏死扑来恶鬼,抓着白森森头骨朝后一扔,不甚在意道:“喏,杀完了。”
温扶冬靠在他肩膀,闭上眼,嗡声配合:“没能看到谢师兄如大罗金仙下凡英姿,真是太可惜了。”
谢青晏却是一笑:“你装乖给谁看啊。”
她不想搭理,只作不闻。
却觉身子一晃,那人将她往上掂了掂:“下次记得再带点发热的药,别烧死了。”
温扶冬摸了摸自己温热额头,默然不语。
那东西回来了。
如今她已是确定,可是那东西为何会盯上南芪?
温扶冬目光飘散,落于少年侧脸,只见得锋利线条,含笑非笑的俏极了。宽大脊背坚/挺却亦安稳,扶冬鼻尖围绕他身上浅淡花香,宛若为栀子花海所包裹,烦躁挪开眼。
谢青晏背着她沿廊往外跑,发尾一摇一晃,颠簸未停,这里却好似无底黑洞,始终不见尽头。
“道谢就不必了。不然这救命之恩,可就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尚未开口,只听他纵身一跃,躲开身后鬼爪道。
“......”
“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谢青晏略一思索,扬唇一笑:“我也没那么贪心,到时候让你三成。”
温扶冬四肢乏力,闻言炸毛道:“你想得美!”
天地昏暗,鬼影混动,邪气凝作雾团随至,少年眼神蓦然凌厉,衣袍若流云飞绞,回眸间,那汹涌恶鬼未成影型,便炸为血水,消失无踪。
狂风烈舞,墙内阴影流动,化作手臂撕裂深渊,源源不断,扭曲悲鸣。
不想这时,他也有空玩笑,一手托着温扶冬,将手中袋子扔给了她,竟是些灵器法宝:“拿着,别到时候说我欺负小姑娘。”
浓墨发带自唇边一擦而过,冰凉似水,只留下道鲜红痕迹。
温扶冬攥紧袋子,抿了抿唇,越想越躁,这人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安心跑路。”
“行行行知道了,别揪我头发,痛死了!”
温扶冬想起什么,眉头又皱起,回忆起上船时与谢青晏那番对话,莫不是他早就发现了?
见她这般慌张,少年忍不住笑了,然而下一秒,他目光一沉,飞跃躲过头顶滚落人头。
他背着温扶冬靠壁疾驰,身后人头狂乱痴笑,张开血盆大口咬来。
谢青晏一脚将其踩为碎骨,睥睨而去,眸间赤光流动,却闻一阵异香飘至鼻尖。
廊间风声忽止,万籁俱寂,世间也安宁无息,宛若空荡地狱,万鬼悲鸣蛰伏,消匿于浓雾。
温扶冬头痛不已,待她反应来,脑子已是昏昏沉沉。
想起什么,她简直捂额痛骂。
“完蛋……”
29.海妖杀人案(10)
她翻身自谢青晏背脊落地,险些将其撂倒。
“你快走,这香只对修士管用!”话音未落,弥漫香气已是呛人,眼前身影一晃,温扶冬未及多想,伸手将少年接入怀中。
她忌惮环视周遭,见对方已是失去意识,咬牙后退。
黑雾氤氲,四周寸指可见,谢青晏方倒下,藏匿妖鬼便簇拥而来,将二人包围其间。
耳边鬼哭狼嚎,温扶冬搂紧怀中之人,幽天昏地暗间,似有乌啼盘旋,身后忽有雾状黑爪攀上肩膀,血液滴落之音愈发清晰。
这香她上辈子见过,至今无法,只因这香古怪之处,便是修为越高之人作用越显。
好在她现下不过灵根未开废材一个,影响甚微。
冷意浸骨,不觉寒颤。
温扶冬目光下至,强撑站起身来,方走出一步,脑中却肿胀不已。
怎么回事?
她摁住太阳穴,脑海空白不似作假,俄而神识一黑,视线竟也重影交叠。
连她也中招了,这香……还改良了?
温扶冬心头暗骂了句死秃头,整个人往后栽去。
﹡
阴冷潮气弥漫,睁眼时,温扶冬只觉浑身如蚁噬咬。
她挣扎醒来,扯动手臂,才见四肢束缚,眼下靠于门前,身后铁链透过门缝与另岸相连。
这是……哪?
铁链与门框相撞之音清脆,她意识渐回笼,四周仍是昏昧走廊,身旁却阒无一人,不见谢青晏踪影。
温扶冬坐起身,揉了揉昏沉的头,夜色静悄,不闻丁点儿声音。
她往后靠上门扉,本欲闭目养神,不料木门竟轰然坍塌,心喊“简直岂有此理“,随后落入一个怀抱。
低头瞧去,那木门碎作了残渣,质量竟如此糟糕,下头也非是地面,而是撞开门后,压在了谢青晏身上。
她屈指自他鼻尖触了触,见人尚活着,浩气长舒,却在目光落至对方手腕间时,眉心一跳。
……谁把他们绑一起的?
二人手臂由铁链勾缠,温扶冬试着拉动,却觉越发缠得厉害。
“喂。”银铃剧颤,清悦脆耳,这少年应是被她方才所撞倒在地,她低低一唤,见无反应,自谢青晏身子爬起,推了推对方。
“谢寄欢,谢寄欢,醒醒……”
瞧着少年额前碎发盖住面容,卷翘睫毛微颤,似蝶羽儿般乌浓如墨,温扶冬伸手戳了戳。
“喂,醒醒……”
死了吗这是?
她微叹出声,不耐一啧。
看来这么些年,邪佛的香也改良不少,竟能让人昏迷如此之久。想想,她这些年怎的得罪这么多人?
温扶冬翻坐起身,向后瞥去一眼。
跟头死猪似的。
她坐于谢青晏身侧,忽觉冰凉指尖相触,蓦然僵住。玉色胜水,却也似结寒霜,异常冻人,扶冬神色僵硬,沿筋络攀上层酥麻,倏然抽回手。
她冷不丁翻身,试图解开铁链。
待出去后,便甩开他,从此一分两散,各自为安,再不相见……
便是这时,周遭雾霾汹涌乍起,化作漆黑手臂挣扎,浓雾缭绕,温扶冬身子不稳,便被猛然一推,撞至谢青晏肩膀。
她疼得吸气,捂住额,一头栽入少年身子。清浅栀子花香入怀,扶冬闻见身下之人淡香,便觉陷入了温柔窝里。
乌云层层,黧黑笼罩间,风也传来幽鸣,她错愕愣住,绰绰鬼手毫不留情,将二人脊背相靠,摁头绑在一起。
“……”
冰凉触感紧贴后背,他的身体总是冷的,又如清晨雨露般沁人心脾,温扶冬不敢稍动弹,身后也变得柔软异常,将心口温度与热气散去。
见对方仍旧未醒,她额角青筋跳动不已,一头朝谢青晏狠狠撞去:“醒醒!”
伴随一声巨响,大抵是鼓包了,二人滚倒在地,谢青晏这才迷迷糊糊醒来。他半阖眸子,注意周身铁索,四肢麻木渐散。
温扶冬看了一眼:“烦请师兄解开。”
少年神识渐醒,指尖微微一动,喉头仍旧沙哑,闷笑了声。五感回升,他指尖轻勾,绳子便松软落下。
温扶冬灰扑扑起身,撑在谢青晏腿,撇头道:“多谢师兄。”
“不谢。”谢青晏浑身乏力,只身躺倒在地。他一身红衣,乌发凌乱,眸里镀满零碎残破光色,这么瞧来,令人有些异样的感觉。
“不过。”他眸中寒光渐深,目光下移,微一挑眉,“先从我身上下来?”
“……”温扶冬沉默片晌,才觉自己正跨坐于他身子,一声不吭站起,“我去探路。”
她转身就走,又觉神色有异,便掩饰般拿出帕子擦汗,不想这帕子是方才自那少年身上抽出,后知后觉想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会带这种玩意儿,又是爆裂一咳,飞一般逃走。
少女眼瞳犹如琉璃色灯火,绽放明亮火光,欲盖弥彰遮掩,却丝毫难掩耳廓红晕,黑暗中散发鲜活与滚烫。
谢青晏靠在墙上,看了一眼她离开模样,笑了声。
温扶冬头脑空白,不想心口忽而一震,传来剧痛,便觉股无形力量拉着身子后退。
她蹲下身,疼痛难忍,眨眼间,又回到谢青晏身边。
“?”
四目相对,风声也宛若静止,她沉默间,见腕间微弱红光闪烁。
周遭安静失常,仿佛凝作深沉死寂,让人感到难以言表窒息。
“锁心咒。”良久,谢青晏眯了眯眼,瞧出端倪来。他朝温扶冬挑眉,脸上的笑愈发痞气,“看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得待在一起了。”
“……”她握紧手腕,再次往上确认两眼,难受极了,“他故意的……”
谢青晏闻言,却是笑了,唇角一勾,挑逗般问道:“故意什么?”
温扶冬冷哼不语。
谢青晏低头,指尖自她鬓发一划而过,笑道:“小丫头,你紧张什么?”
温扶冬瞪去一眼:“我没有紧张。”
谢青晏侧过身,曲起一只腿,“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放心,这锁心咒有时间限制,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解开。”
“最好……”她话音未落,眼前人身形一晃,往前栽来。
温扶冬下意识将他接住,面色更沉。
又是这香。
她看了眼怀中神志不清少年,眉间微微皱着,看样子很是痛苦,想来方才与她对话也是强撑身体。
将将还想着出去后如何一分两散,收拾跑路,这下好了,一道锁心咒下来,还要不要她活了?
温扶冬揉了揉鼻梁,闭眼瞬息,周遭邪气暴涨,化作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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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黑雾跃跃欲试。
白符瞬如流火飞出,炸作天空惊雷,她眼也未抬,淡淡冷呵:“好大的胆子,连你老祖宗都不认得了?”
一声既出,四方小鬼即刻退散,温扶冬将少年横抱起身,却止步难前,皱了皱眉,面向黑暗深处道:“你最好祈祷姑奶奶的雷法管用。“
语毕,惊天闪雷从天而降,闪作紫藤烈焰,直破浓云阴雾,刹那天光大亮,哀嚎遍野,整个地面被劈作两半!
九九八十一道至纯灵符,劫妖雷!
传说阻挡大妖历劫天雷劈下,黯淡紫光照耀船身,不过瞬息,四面黑暗顿散而去,化作几声骇人惨叫。
鬼影无所遁形,冲向黑暗深处。
而那里,传来阵阵野兽般嘶吼。
是它在宣扬不满。
“杀不了你?”温扶冬盯着那黑暗,微微眯眼,忽笑了,“就凭你?”
她单手抱谢青晏,飞掠而出,石破天惊般爆炸自黑暗深处响起,须臾间,化作无数黑线缠绕。
她瞥去一眼,掌心收紧,便用力扯碎。
“天地,一体现。”
“嗔天,封妖令咒。”
又是一道,异界彻底粉碎,伴随黑暗深处咆哮,身周黑影化为尘埃散去,温扶冬明眸似霜,一脚踩碎结界走出,空间便轰然坍塌粉末。
她自墙壁内落地,见周遭恢复原状,没好气将人扔在地上:“若不是为了救你,那老登也不会这么快认出我!”
她不合时宜想起,那锁心咒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真是巧合?
温扶冬坐下身,推了推谢青晏肩膀:“醒醒!”
“你刚才救我一命,我这人就这么个良好品格,恩怨分明,我如今救你把自己搭进去了,算还你了,两清了!现在你我没关系了!我们还是冤家!”
她支在少年心口,愤愤道,便是这时,谢青晏醒了。
他撑着肘起身,瞧了眼温扶冬手,嗓音沙哑,带着还未清醒的倦意,轻佻笑道:“你离我远点,我还是未出阁的少男,莫要玷污了我的清白。”
“……”温扶冬紧捏拳头,忍住怒火,“谢师兄想太多。”
不知这姑娘做了什么,少年捂着头起来,只觉哪哪都疼,起先只是怀疑,如今浑身酸麻,便是确定了。
“你莫不是趁我昏迷悄悄拿我泄愤?”他揉了揉胳膊,又揉了揉腿。
温扶冬冷哼一声不言,拉着他领子起身。
“干嘛?”
“找人!”
方才她强行催动灵力,透支用了几道不该用的符纸,如今通身榨干,却也无意发现,灵力又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些。
虽说缓慢,总归是在动着。
温扶冬深呼一口气,不等谢青晏追问,拽着他晃悠廊间,扭开门瞅瞅又离开。
“到底找谁?”谢青晏无奈摊手,跟在身后。
少年落影颀长,抱臂行于回廊,身后天光熹微,镀了满身银色。
应是快天亮了,他发尾也缀着些白,淡淡瞥来时,随风摇晃,瞧着又娇又嫩,唇色是浅薄的红,周身气息也是冷的,近人冻骨,侧头看去,弧形漂亮的眼又极其疏冷。
温扶冬未作理会,沿路返回,看见倒在路旁南芪。
对方脸色惨白,气息俨然微弱,只得先行将她背起离开。
30.11
“怎的不醒?”
房内,温扶冬掐着南芪人中,仍不见醒,不免有些焦灼,无奈看向身后少年。
视线相汇,对方靠在椅上,兴味索然掀起眼皮,支手昏昏欲睡。
一想到日后很长段时间皆要与此人形影不离……温扶冬咬了口盘中果子,便是这时,屋外一行人风风火火闯入。
隔着走廊,薛翎人未至,声音已是传了来:“小姐,您让我好找!”
温扶冬眉梢一跳,便见她哐当一声踹开门,那声音蓦地止了,先是深深倒吸了口气,以至响得整个屋子都能听见,指着靠门处谢青晏怒道:“怎的又是他!”
温扶冬桃子还未咬下,眼皮突地跳动,就见薛翎凑至面前,语含委屈:“小姐您突然不见了,都不知道丫头我有多担心,您居然......居然就背着我出来同那野男人私会!”
野……野男人?
她百口莫辩,又见喻青禾扶着剑,自门外踏入:“我们以为你遇上了麻烦,找了你许久。”
薛翎越说越难受:“小姐您上次还骗我不认识此人,您明明从来都不会骗我的啊!现在为了他,为了这个野男人,居然......居然......”
什么野男人?
温扶冬无奈揉了揉眉心,叫她莫说了。
阴沉天色沉闷冷涩,窗棂结了层霜花,屋外也撒下灰色薄纱。
烛光柔和,屋里几分昏暗,谢青晏站在众人之外,不吭声也不曾看来,好像总是一个人,又好像什么不关心。他仰头抵住门框,不知想些什么,长长马尾搭在肩头,影色却安静而沉默。
半晌,他瞥了眼屋内热景,抬手扫了扫左肩处,绕开众人视线,走至床前。
南芪面色惨白,冷汗满头,仍旧未醒。
纱帘之下,微光更显昏花,谢青晏抱肩靠墙,低头看去,指尖轻轻一勾,取下腰间一块如是白玉之物,放入南芪嘴里。
片时,榻上之人竟眼睫微动,状况奇异好转,惨白唇间染上红润,重重喘/息了声。
谢青晏直起身,好似何事也没发生,不过随意之举,不动声色离开了。
屋内几人也不约而同注意到这少年。
他只静静站在门前,五官深邃,一身红色劲装劲瘦高挑,领口翻出抹似血的黑,乌发如墨,发梢间淡淡水汽仿佛才将从雨中归,头顶发带却飘扬轻舞,发尖儿无比活力地跃动了下子,恰似振翅欲飞白蝶。
少年眼尾弧形弯弯,笑容佻达,黑润润眼眸如同洗净鹅卵石,洁净通亮,很难叫人不注意着。
察觉众人目光,他转过头,看向温扶冬,笑意明艳,声音带着无法抵抗蛊惑,如一抹化不开的春风:“诸位,怎么都看着我?”
薛翎豁然回过头来,鬼一般盯着她。
“……”相视不言间,温扶冬佯装镇定喝下一口茶,心知是解释不清了。
“您最好自己交代!”薛翎满脸黑线,两手往桌上一拍,“这是您从哪惹得野男人!不然我就,我就我就我就,我就再也不理您了!”
温扶冬揉了揉眉心,“他不是......”
“他到底是谁!”
可是,大半夜突然不见,又与一个男人同处一屋,她到底该如何解释!
闻言,谢青晏睁开眼,笑眯眯道:“我自然是……”
温扶冬警铃大作,一脚将其踹出:“别听他胡诌!”
话音方落,床上隐有低吟,一双纤细惨白的手拂开床帐,抬头看来。
南芪昏昏欲沉,抬头见温扶冬,疲惫道,“……你怎么在这?”
“你醒了?”惊霜守在床前,化开一抹笑,“感觉如何?”
南芪摇了摇头,唇色惨白。她骨腕细瘦,透着疾病的白,轻轻一握便能整只抓住,好似一不小心,就能揉碎为末。
“你怎会突然醒了?”惊霜捏着喻青禾青禾,才讷着声,道出心中疑惑,“你伤这么重,应是会发热昏迷三日,不应该啊……”
喻青禾点头应和。
南芪不语,沉思低下头:“我也不知……”
“难道……难道这么多年,我的医术已大不如前了吗?”惊霜犹豫抬眼,小心翼翼看来,躲至喻青禾身后。
温扶冬盯着屏开氏手背,想起什么,回头看去,门前却早已空无一人。
“......”
﹡
遣散众人,回屋时已天色熹微,扶冬若有心事往回走,却见门侧墙壁靠着一人。
他身形隐没于昏暗走廊,衣裳深红如墨,只隐约见轮廓,模糊也不清,唯有缕乌发随风飘曳。
少年抱臂靠墙,低头望着脚下,仿佛随影融入夜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温扶冬定住脚步。
他不说话时总这样,静静的像一朵立于风儿的俏海棠,又似雨露间的峭壁冬霜,眉眼却流露郁色,外人很少见他这般模样,恍然如屋外阴绵小雨。温扶冬不知他心里藏着什么,白日美好光亮又尽撕碎于孑然时,仿佛不似一人,又好像才是他真正模样,见他眼底淡漠又叫人退而远之,猜不透也看不破。
这样的人神秘而漂亮,却永远难以琢磨。
不知看了多久,温扶冬脚步微顿,开口道:“还不睡吗?”
她停步推开门,见身后那人步调恹恹,只懒洋洋落于身后,闻言也不答,淡淡瞥来。
温扶冬有些疲倦,想也未想便关门,俨然拒客之姿,迅速将门掩作缝隙,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握住门沿,力气大得很,使尽浑身解数也掰不动。
她扣住门,用尽全力往外拱,却被对方毫不费力推开,少年半边身子靠在门框,一只腿迈了进来,悠悠道:“这就闭门谢客了?”
温扶冬重重呼出口气,企图用身体拦住对方,奈何身轻体薄,被谢青晏稍一用力,毫不留情弹飞了去。
“你!”她恼怒极了,捂着脑袋坐起身。
谢青晏无所用心,低头瞧她,叉手靠于门前,却并未进来。
半晌,温扶冬妥协道:“算了,你进来吧。”
少年走进屋子,随手将门带上,回头瞥向温扶冬。他喉音散漫,挑眉一笑:“路过这里的时候,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召唤着我,实在是好奇,就过来看看。夜半三更不睡觉,小师妹,想做些什么?”
温扶冬不答,见他猜出自己心思,佯装镇定,将茶杯推至谢青晏面前,又亲手斟满,道:“我马上就睡。”
“茶不错。”谢青晏一口饮尽,满意瞧来,托腮唇角轻牵,“多谢款待。这么晚了,还劳烦你特意为我准备了热茶,有心了。”
话音落下,他眉头微皱,一啧:“怎么是冷的?”
温扶冬眉心跳动,面上却不显,重重将手中杯子搁下。
夜入三更,风起帘动。彼时南窗未合,乌雀啼咕,一高一矮两道昏影落于窗台,隔岸林间沙沙,许是细叶竹旋天。温扶冬抬头,视线便不期而遇。
片晌寂静,她脸上笑容再把持不住,将手中杯子朝他扔去。
少年随手接住她扔来的杯盏,懒懒侧了个身,不理会。
温扶冬压下突突跳动的青筋,强撑笑意道:“夜深了,谢师兄请回吧。”
谢青晏眼皮半抬,只瞧了眼方才茶杯碰过的衣襟,语气一如既往吊儿郎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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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死,别拉上我。毕竟我还有一整个师传衣钵要继承。”
温扶冬捏紧杯盏,又是阵哑口无言。
屋内陷入无尽昏暗,只有脆生生的铃声格外清晰,许久,才响起她的声音。
“谢师兄怕死,我不怕。”
谢青晏却置若罔闻,好似没听见,瞥见角落一堆异服奇装,戏谑道:“一个人,玩的挺花。”
“……”
温扶冬倏然站起身,慌忙间左脚绊上凳腿,往前一栽,“那不是我的!”
谢青晏一挑眉,便见她四脚仰天,摔了个狠。
温扶冬气得磨牙,恶狠狠瞪去。
少年弯身拾起地面那被撞得仰翻翻的矮凳,低头看了一眼,见她狼狈模样,有些好笑,屈指扫去温扶冬碎发间浮絮,撑着膝轻笑一声,“你还挺凶。”
温扶冬靠着凳子坐起,面色涨红,寂凉夜间,谁也不言。
“知道了,”头顶一道阴影笼罩,她抬起头,见谢青晏悄无声息蹲在身前,两手搭在膝上,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娇娇小姐。”
“你说谁……”温扶冬脸色窘迫,却见他不再搭理自己,气呼呼往桌前坐下。
外头仍旧天黑如墨,江面死寂沉沉,一眼望去,唯余无际幽冷漫入。
纱帐暗红,随风而拂动,她看向窗外,了无睡意,两指有意无意拨动腰间玉佩。
似乎快破晓了,但,天依旧很黑。
天际远黛升起白雾,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响起,谢青晏不语,啪嗒打开窗,一手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窗外接有小台,能将广阔水面一览无余,天地悠悠,风寒夜清,正适合闲来无事赏月景。
温扶冬心里气得很,出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见他不答,又皱紧眉:“你不走?”
“……”谢青晏靠着栏杆,枕头翻了个身,烦躁闭上了眼。
“谢师兄更深夜露不眠,小心伤了正道魁首身子。”温扶冬冷声讥讽。
他转过头来,眸色清清,夜下显露暗芒,笑意也不明,竟显出些恶意。少年看着她,忽笑了,嘴角不经意上扬,透着几分戏谑:“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发火的样子,还挺可爱。”
月下水纹粼粼,玉人娇色其间,似画笔缱绻描摹,勾勒画中游仙,是这般姿色动人。
可他越是这样漂亮美好,眼中笑意便又会更冷些。他的笑容时常不掩残酷,张扬又疯狂,也许生在骨子里,穿心透骨也无法泯灭抹去,也似是这滔滔江水浇不去他的嚣张气焰,可此时,他的目光中仍旧透着血意,却多出一分难见的温柔。
温扶冬心跳忽乱,撇过头,语含揶揄:“也只有谢师兄这般青面獠牙,丑如夜叉之人,才会如此在意外观。”
她咬重字眼,谢青晏笑了声,支起身,湿透的发丝垂落,搭在肩侧。
“再锦绣繁华,不过是具壳子罢了。”
他坐在窗台,撑起只膝,屈指点了点自己左眼处,不知岀何意:“那就看着这双眼睛,记住它。”
温扶冬神色微愣。
坐在窗上的人又高又瘦,而她盘坐地面,忽生出些仰视之感,却见那人弯下腰,自知距离分寸又适可而止,轻轻挑开她耳边一丝落发,唇角笑意恶劣又散漫:“别忘记。”
温扶冬目光微动,撇过头道:“谢寄欢,你是狐狸精吗?”
他闻言却是笑道:“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当真是熬久了。温扶冬心道,揉了揉鼻梁骨,只觉心神凌乱,想将此话题揭过。
到了唇边,却神不知,鬼不觉开口道:“睡不着,给你讲个故事。”
31.12
清冷江风混杂她的声音,在谢青晏耳畔挥之不去,连带着一股他从未有过的错觉。这不像她。
至少在这位死对头身上,他从未见过,但又莫名令他想到了去年北冥之地所见极光,不由压了压眉头。
温扶冬靠墙,也不论他是否听进去,自顾自道:“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个小女孩,喜欢下毒害人,胡作非为,修些歪门邪道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喜欢上山打猎,离家出走。”
“……”谢青晏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小女孩还喜欢喝酒吃肉,把京城里太子爷的马驹偷了炖成汤锅,气得太子爷当街嗷嗷大叫,还将仗势欺人的公主打成了偏瘫,皇帝抓不住她,气得吐血。”
夜幕下的少年,只看得清半张脸的轮廓,他闭着眼,曲肱而枕,也不知在没在听。
温扶冬有些失神。
“其实她没有家,是个孤儿,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家人,大家都喜欢欺负她。妖魔鬼怪还毁了她的家园,杀了她的朋友,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所以她在想,是不是只有变强了,才能不被欺负,只有变强了,才能在这世道活下去……”
“所以她要变强,变强变强,只有不停的变强……”
说着说着,那声音渐而微弱,谢青晏撇头一看,才觉她歪着头,模样安静,像是睡着了。
温扶冬头一晃,小鸡啄米般点动,支棱没两下,朝谢青晏靠来。
江风寒冽,吹散酒气浅谈,她说着醉话,谢青晏才发觉,回头瞧见她手中紧攥酒壶。
喝酒了?他眉梢一扬,指尖自扶冬鼻梁轻轻一划而过:“讲的什么故事,难听。”
忽而,温扶冬拽着他衣袖的手一松,站起身来。她应是意识混沌,俯身上前,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谢青晏一愣。喝醉了……
“你好香。”她低声道,“好好闻……”
“……”谢青晏目光下乜。
“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可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你……会喜欢我吗?”
谢青晏眉梢扬起更高。窗外风未停,卷绕二人浓发交织勾勒,雨滴拍打窗棂之上,他微微抬眼,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划过电流般一触。
而后缓缓扣住温扶冬后脑勺,将她推至身前,靠近自己的胸口,道:“听见了吗?”
“什么?”
他唇角一勾:“心跳声。”
沉默不语间,温扶冬心跳骤然加速,如雷作响,好似要钻出胸膛。
少年羽睫垂下,铺落薄薄阴影,月色粼粼,夜空零星的光透过叶隙洒落,镀上盈亮光点。
他忽而一笑,低头看向她,姿态极其嚣张而狂妄,语气间多了几分调侃:“只要你想,这天底下没有你得不到的。”
那双眼睛放肆极了,似要看进人心里头去,温扶冬一动不动,眼皮沉沉,轻柔语气下,靠在他肩膀昏睡。
“倒是把自己哄睡着了。”谢青晏轻嗤一笑,放低身子,发梢也随着灵动一翘。
水光粼粼,薄明天色,投射清亮波光,折射落于他瞳孔,宛若一汪清澈碧洋,此刻也显得悱恻不已。
你在人间活过,也许那是一场大梦,梦醒了,你发现你什么都不是。
不过正因为是梦,你真正感受过幸福,也真正体会过做人的感受,所以忘记很难。
可如若真的喜欢,那就做一个人便是,是人是魔,不外乎你自己说了算。其他人说的,不过闲言碎语,你捂住耳朵,他们骂你是孽障,你便杀回去,以百倍奉还。
温扶冬靠着他睡去,他低着头,盯着那一张昏暗的脸,披头散发,像只难缠女鬼。不加任何修饰,许久风霜雨雪之下,也憔悴惨白。
他不知在想什么,忽而,门外响起急促拍打声,将寂静夜晚搅碎:“开门……快开门……”
黑暗中的少年抬起眸,神色不动,睨向门口。那双冷漠的眼,一如无底幽潭,引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吵醒了,你来哄吗?”
幽冥鬼哭瞬息歇散于黑夜,寒风凄清,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静谧。
风轻云淡。
这一夜,温扶冬睡的格外香甜,以至翌日醒时,尚有些不习惯。
她捂住头,疼痛欲裂。
等等……
她昨晚都说了什么啊!
猛然记起什么,温扶冬面如死灰,一个鲤鱼打挺,昨夜一幕仍于脑海清晰旋转,挥之不去。
这破酒给她喝的!
她头痛不已,想起今日任务,且将此事搁置一旁,急匆匆出了门。
巳午之交,甲板处已热闹十分,人流嘈杂,南芪坐于其间,纤薄身形靠在椅背,捂着绣帕咳嗽,左右各侍一人。
“这箱放在此处即可。”
“是。”
下人整理货物,来往穿梭,她回头见扶冬姗姗来迟,轻咳一声,语气不善,“你来的很巧,温三。”
“我们快处理完了。”
“……”温扶冬道,“你病还没好?”
南芪投去个眼神,身旁下人便回复:“小姐自那场大病就伤了身子,如今体虚孱弱,不敢多劳累,怕是长时间都好不了。”
温扶冬会意,刚想溜走,身后蛇皮口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来。
“喂!”路过下人抱手埋怨,“偷什么懒,赶紧干活!”
她手忙脚乱接过一袋子物什,环顾周遭,见喻青禾正收纳船上绳索,徐凤延帮运货物,惊霜架着铁架,手拿蒲扇,坐于栏杆旁煎煮汤药,周身埋于茫茫白雾。
“快让让!让让!”
身后传来噼里啪啦之响,温扶冬方回头,薛翎背着个人高巨物走来,身子左歪右倒,险些栽倒,她一把扶住,问:“这是什么?”
薛翎卸下白布大石墩,累得扶膝直喘,这才埋怨道:“小姐您终于来了!这么大个家伙,非叫我搬,这屏开家的人还有没有心了,可累死我了!”
巨物耸立于甲板,高大巍峨,形似雕塑,可层层白布包裹,铁链缠绕又缠,如似乌蛇盘绕,竟呈现禁锢之态,也不知究竟是何物。
温扶冬仰头,望向它的顶端,浮云袅袅,算不得高,却始终不见尽头。
南芪拾帕咳嗽,由佣人相搀站起,漫步走向雕塑。
她抬头同望,如同仰视神明,目光隐露希冀,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真是好久不见啊。”
温扶冬不禁问道:“这是何物?”
南芪笑而不答,温扶冬却觉得,那笑有些奇怪。
“怎么又是你!”沉思间,薛翎怒吼声将她拉回。
温扶冬回头,只见薛翎一手叉腰,指着围栏处怒气冲霄,随她目光望去,旋即便与坐于栏杆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
风飒飒兮江水寒。
江风拂起他的衣衫,随风摇曳,谢青晏两手撑着栏杆,自由散浪,唇边的笑意玩味儿,乌黑的发尾迎着大风猎猎飘扬,瞧起来很是百无聊赖。
薛翎指了指那石墩,愤怒道:“杀千刀的,凭什么他不用干活?”
听这声音,徐凤延“哟呵”一声,忙提着袍子赶来:“哎哟,薛姑娘你就行行好,大家都和气些,可忙死我了。”
薛翎哼一声,又瞧谢青晏,是哪哪不满意,探头朝温扶冬喊:“小姐您看见没,他根本就是个吃软饭的!”
谢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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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挑眉,不服:“我怎么就是吃软饭的了?”
“再说了,就算吃软饭,吃你家的啦。”
“……”温扶冬眉心跳动。
“你!”薛翎气得不轻,指着对方,噔噔跺脚,“怎么就不是我的了?大家都在干活,凭啥你一动不动!还坐着休息,真是悠闲,这样以后小姐要是跟你在一起,都叫不动你,别提多辛苦!”
“……”别说了。
谢青晏眼眉如画,长睫如蝶羽扑朔,蕴着层次分明的色彩,撑着腮,坐在围栏上,不羁笑道:“那你放心。”
“和你家小姐在一起,肯定什么活都是我干。我肯定对你家小姐好好的。”
“……”温扶冬拿起杯子的手颤抖。
“你个也男人我今天就要打死你!”薛翎抄起一把扫帚,气冲冲便要扬上去。
谢青晏足尖轻点,翻身从围栏上跳了下来,几步晃到温扶冬身后,负手探出头:“你这丫鬟可凶,小师妹,你可得要保护好我。”
温扶冬青筋突突跳动,挤出一抹笑:“这位师兄说笑,谁是你师妹?”
“你们就不能和气一点吗?毕竟咱们是一个团队,又不是敌人,有矛盾的时候,你包容一下我,我包容一下你不就行了?咱们要相互理解!”徐凤延左右不是,又忙前顾后,只得抓住薛翎语重心长。
“小姐您和他说什么悄悄话呢!”薛翎瞥向这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扫帚扔来。
谢青晏半回头,那扫帚已是飞至了鼻尖前,他却微微歪头躲了过去,嘴角的笑始终而如一。
徐凤延焦头烂额,左右不迭喊:“薛妹子,咱们是一个团队!一个团队啊,莫要动手!你说是不是啊,这位俊俏的小郎君?”说罢,回头看去谢青晏。
余光乌发随河风拂动,卷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听见谢青晏的声音,带着点儿少年独有的放肆道:“我不喜欢有人拖后腿。”
“......”薛翎一听这话,更是气炸,若非徐凤延拽着,要上前将人大卸八块,“我团队你个奶奶腿!”
“小姐您可不能轻易信了他,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花花公子,轻浮放荡,我今天就要干死你!”
二人吵闹着,这方谢青晏却只笑盈盈看着,察觉到一道目光,转过头,笑问:“看我作甚?”
温扶冬:“……”
那是想要刀了你的眼神。
又没钱了。她收回眸,数着手里仅剩铜蹦儿,叹出气。
见她满脸黑线,南芪不由笑了笑,轻声道:“我累了,今日便先到这里,扶我回去休息。”
温扶冬点头,待离开此处,对方才不动声色瞧她一眼,脸上依旧无风无雨:“今后事情处置,需自行安排妥当。”
她应道:“好。”
南芪惨淡一笑,捂着帕子轻咳。
正值晌午,船上热闹得紧,将南芪送回屋后,温扶冬沿路返回,廊间水泄不通,一仰头,险些被前方壮汉撞飞。
幸而一只手将她拽回,温扶冬得以扶稳身,正欲朝那人道谢,回头却见个容貌姣好的青年,束发劲衣,笑容润泽,颇有几分温暖入心。
“多谢公子。”
“姑娘不必言谢。”青年声色清朗。
温扶冬理好衣裳,又道,“刚才若非公子将我拉住,我怕会遭人踩踏,不得不谢。不过我今日不便,公子住在哪?改日登门道谢。”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必这么麻烦。”
紧接着,将一颗玉石塞至温扶冬手心,指了指,“这个。”
“是蓬山千年不化之雪淬炼所成雪灵石,能够凝聚灵力,你若真想感谢我,就把你的灵气泻出些,送于我。”
32.13
温扶冬疑惑:“你要我的灵力做什么?”
青年解释:“修行一道,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温扶冬想了想,并未拒绝:“可以,不过这里不方便,我得先回去。”
青年笑容不明:“也不是不行。”
“你住在哪里,届时我给你送去,也算还你一份恩情。”她道。
青年微,拱手道:“二楼四百四十四号,敲门即可。”
四百四十四?
与对方错别,温扶冬心头盘算,自己灵力恢复不过一成,他总归拿不去做什么。
思及此,她捂住玉石,缓缓渡入灵气。
温扶冬留了个心眼,事后上二楼,站在门口,观察起屋子。
微风燥热,屋内并无活人气息,正值晌午,门缝间却有冷气渗出。
却在这时,门扉吱吖轻响,好似知晓她到来,那人面含笑容,掩开一条缝,探出手道:“小姐这么快就好了吗?”
她“嗯”一声,将玉石交予对方,抬眼看去,却也只见昏暗轮廓。
听着声音,与将才应是同一人,可她总有些不适,皱了皱眉……
对方并无答复,只露出半边身子,显得阴森又诡异,接过玉石,手臂便消失于门缝。
温扶冬返回一楼,总觉哪不对劲,于是询问曹老板:“二楼四百四十四住着谁?”
闻言,曹老板疑声:“四百四十四无人居住啊?”
“没人?”
“那儿可是杂物间呢小姐,不可能有人居住,且我每日都会检查所有空房,四百四十四好好上着锁,怎会有人住在那?”
上了锁?温扶冬回忆起,那门光线昏暗,似乎的确悬有铁锁。
可仔细想想,从门开启至闭合,那锁却是原封不动的,她竟忽略了这点。既然房间无人,那么开门的,又是谁呢?
曹老板上下扫量温扶冬,怀疑万分:“你莫不是男宠放不下了,想塞入我杂物间吧?”
“......”
温扶冬眉心一跳,顺着他的话道:“我突然想起,我那间房现在还是坏的,那就且将杂物间借我吧,最近看上的男人太多了,个个都是娇美人儿,床上已经睡不下了。”
曹老板:“......”
他将钥匙不情不愿递给温扶冬,面色如鬼道,“记得明日酉时之前还我。”
温扶冬道了谢,再回二楼时,屋内早已人去楼空,堆积器物覆盖白布,她掀开厚重窗帘,窗外光亮透入,落满灰的桌面,赫然摆放晶莹玉石。
温扶冬拾起一看,正是自己渡入灵力那颗,自她离去到返回,不过眨眼功夫,那人就不见了,门锁也没被动过。
那她刚才见着的,难不成是鬼吗?
这般想着,她跨出门槛,却在这时,手中玉石灼热万分,竟有灵气泄出,传来那青年声音:“亲爱的小姐,我奉劝你,不要因为好奇去甲板。”
温扶冬停住脚步。
他怎么知道知道自己要去甲板?
几乎就在这个想法升起瞬间,那股黏腻而湿漉的窥视感潮涌而来,它来自任何一个地方,或许是桌脚下,又或许是墙缝间,而她一无所察。
温扶冬环顾四周,心逐渐捏紧:“你是谁?”
玉石不再出声。
她站在楼道间,忽听一声巨响,前方不远处,楼梯轰然坍塌,陷下巨大深洞。
温扶冬脸色霎沉,手中玉石发烫,传来那青年噗嗤笑声:“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救了你?”
听他语气,显然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且有意让她躲开,温扶冬确定,此人不在周围,却能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是你在操控一切?”
对方不答。
“你究竟是人是鬼?”
温扶冬心情复杂。
只因她清楚,如若男子没有出声提醒,她正好会在楼梯塌陷之时踩中。如此诡异之事,怎会是巧合?
刚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他所安排?
如果是,对方显然冲着她的命而来,他又为何会提醒自己?
地面塌陷之景吓坏不少人,人群乱作团,尖叫声混杂着喧哗,温扶冬站在人潮人涌间,玉石不再有任何动静,仿佛将才一切,只是幻觉一场。
“这位小姐,又见面了。”曹老板飘飘然而来。
“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楼梯是突然塌的吗?我的钥匙呢,你什么时候还我?我这船乃是精心打造的,不可能说坏就坏,当时只有你一人在场,小姐。”
温扶冬躺在椅子上,平静道:“我想起我的男宠还没带上,正犹豫要不要回去来着。”
“……”曹老板揉了揉太阳穴,无奈,“行吧,你的确也没理由故意损坏我家楼梯。”
回屋后,温扶冬靠在门前,扔出藏于袖中的石头,轻声道:“喂。”
玉石微颤,似乎是另一方的回应。
“我没供出你,不代表我相信你,劝你少装神弄鬼。”
曹老板既然认定二楼无人,显然是不知道青年存在,温扶冬不指望他能告诉自己什么,此人更是不晓得是人是鬼。
“现在,该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传来翕忽一笑:“小姐果然如我想象中聪明,不过,也许我需要先确认一下,你周围是否还有别人。”
“……”她没有不耐,同时在心中盘算,看来此人有些手段,能将她的处境了如指掌。
温扶冬拉开椅子坐下,片时,玉石轻颤,低沉嗓音抛出近似催眠的蛊惑:“你不好奇,海妖居于深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温扶冬闭眸而憩,屋内安静异常。
对方陷入沉默,半晌,平缓的语气似是妥协般。
“小姐放心,我是来帮你的。”
“我并无恶意,也绝非你的敌人,此事我无可奈何,唯有以此方式与你联系,过多的事我无法透露,还请见谅。”
“明日辰时,东南方桅杆折断方向,或许你会知道想要的。”
她皱了皱眉。这未免也太具体了,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是他在幕后暗箱操作。
青年但笑不语。
翌日天明,阴雨朦胧,温扶冬如约而至,站在高大桅杆前,向下睥睨浩荡青江。
清晨甲板弥漫死一般寂静,稀疏人流来往,大多步音匆忙,云幕低垂,空气弥漫浊涩之气,偶有人走过,嘴里吐出白雾……
万般景象都显得那么突兀又合理。
诡异。
温扶冬只有一种感觉。
这里的每样事物都太诡异了
风帆肆意飞扬,桅杆剧烈摆动,她瞥见角落处黑色麻袋,走上前,一把将其掀开。
空气胀起蓬松弧度,腌着几条发臭的死鱼,出乎意料地,里头什么都没有。
骗她?温扶冬神色不详。
她拿出石头,身后忽传来惊叫,先是女人的哭喊,随后便是咒骂,温扶冬看向骚乱方向,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有......有妖怪!是妖怪——”
她大跨步而去,清晨仍是人烟稀疏,却不少人驻足围观,有人拍着胸脯喘气,视线落在躺着几条死鱼的角落里,那里,蜷缩着两具四肢扭曲,腐烂生蛆的尸体。
温扶冬立于人群看去,尸体五官僵硬,眼鼻口皆被人灌满黑色液体,其中一具样貌扭曲,躯干粗壮,显然非人。
猛烈朔风吹起,她回过头,只听啪嗒一声,方才还好端端的桅杆,毫无预兆折断了。
天际一道惊响,阴沉了整日的天,终于显露刺目闪光。
她望向平和水面,透着浓稠污浊,江水凝聚漩涡,水底似有异物潜藏。
这只海妖,是被人以精血饲养的。
温扶冬观察海妖身上伤口,心下了然,它应当是被自己的主人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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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毁尸灭迹?
趁无人之际,她快速将海妖一滴血液收入瓶中,改日比对谁是其主。是那日将它带走的怪人,还是玉石中身份不明的青年,亦或是另有他人?
海妖生性残暴,喜怒无常,最爱食以人心肺,却有一特殊能力,能幻作对方心中所念之人。
究竟是谁,会以精血饲养海妖?
不过一会,她再次看见了某位熟人。
曹老板提着大衣,满脸愁容赶来。
这已是二人三番五次照面,温扶冬背靠围栏,行若无事朝他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啊东家。”
“你……”曹老板指着她,说不出话。
他脸色铁青,叫人检查了尸身,其中一具布满骇人抓痕,应是位女子。几番对比后,确定两具尸体便是那日引起混乱的海妖与死者。
海妖杀人案就此落幕,结案的却蹊跷万分,船上并无修士,没人知道海妖是怎么死的。
就如同曹老板,眼下的温扶冬,他已分不清是人是鬼了:“小姐,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分明正午,窗外天色却幽色昏昧。
曹老板手端茶壶,碰了碰盖子:“小姐,您能解释一下吗?”
温扶冬摁了摁眉心,旋即左顾右盼,故作惊恐道:“尸体是老大爷发现的,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昨晚睡不着,一大早就醒了,出来散散心。”
“散心?”曹老板眉头一压,“小姐,有没有人告诉您,您在关键时刻出现得太频繁了。”
“……”你以为我想吗。
温扶冬心底埋怨,忙眨了眨眼,面露难色,仿佛被拆穿后的无所适从。
许久,她才咬着唇,目光躲闪,又惴惴不安地道了实话。
将自己夜半私会男宠,却发觉对方不是人之事告知了对方。
当然,事实上并无此事。曹老板思忖片晌,又拿出船客名单仔细比对,才道:“船上没有此人。”
“这怎么可能?”温扶冬捂住嘴。
曹老板看着她:“楼梯坍塌之事与你无关,曹某信了,但小姐,你说的这位叫‘谢青晏’的公子,我船上确无此人。且据我所知,您在船上的男宠,皆是由自己带来的,要如何证明你口中非人男宠的存在,又是他指引你前往案发现场的呢?”
“小姐,此事重大,人命关天,容不得半分差池,我没空与您开玩笑,请认真对待。”
温扶冬捏了捏眉心:“......”
“怎么可能……”她泪眶湿润,“难不成我被那负心郎骗人骗心,还是在梦里不成?”
狭小房间内陷入漫长寂静,对方目光阴鸷如鹰,良久,盯着她道,“小姐,恕我多嘴,你确定死者的死,与你半分干系没有吗?”
她忙摇头,往后缩了缩:“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老实交代。”曹老板起身,撑着桌子,“死者名叫崔玲花,为何偏偏只有她被妖怪所杀,为何偏偏海妖又离奇死去,令调查无果而终,为何偏偏次次与你相干,小姐,此事当真没有你从中获益吗?”
听闻此言,温扶冬微不可察怔了瞬。
怎么会是她?
半月前扶冬沿河散步,碰巧见有鱼跳上岸,这鱼长的格外新鲜,颜色亦是稀奇,她便生了想要捉来瞧瞧的心思。
好巧不巧,这事儿也被对面走来的崔玲花赶上,二人就着这鱼归谁的问题互不相让。
而经三百六十回合激烈斗争,崔玲花不幸落败,气急败坏之下又将那鱼丢了回去,惹得温扶冬将她暴揍一顿,两家梁子便也就此结下。
若真要说起来,二人不过小打小闹,不至于牵扯出人命。温扶冬一摊手,将她所知和盘托出。
显然,曹老板对于她有个叫“谢青晏”的非人男宠并不相信,但见她泪眼汪汪,捂着帕子又咳又哭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
温扶冬很快被放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