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夙引》 第1章 琴聆仙子,仙姿玉质 书说:“风衔花信雪迎昼,月伴星辉入川峦。神明同源凝玉契,摘台共誓耀金銮。” 诗文赞喻天界司掌风、花、雪、月、星五神同源而生,情比金坚,于瑶池碧落交汇处,歃玉露为盟,折星芒作契,传闻更有摘星台携手之约——“永不离心,共见云雾流转。”誓言响彻九重天阙,引得高天静静雷不忍。 “琴聆仙子,风华正茂,仙姿玉质。” 满园绿柳扶风,晨曦垂落清潭,金镜般的积水被玉鞋勾破,碧辉交映的屋檐下飞过一只七色九尾神鸟,落在月神琴聆肩头,以喙啄了发髻银饰,呱呱叫着。 “咕咕,琴聆,琴聆。”神鸟叫个不停。 这琴聆发别双钗,银钩随着右颊垂落乌发点在腮前,垂落流苏。她身着一袭月魄凝成的冰纨长衣,丝缘泛蓝,其眼眸如冰封古泉,端的冰清玉洁,见此只淡淡看了一眼。 “琴聆殿下,风华正茂——”一旁星神遥曜看着她笑起来,惊起神鸟。 琴聆用袖摆扫下少年人肩上碎花,无声说:“你呀。” 他们受邀来到天帝华宫,与帝君小女雪神共设宴事。 云雾重重,长了脚攀着墙,抖落霓虹作衣三万顷。听鹤唳阵阵,鹿鸣声声,繁华喧嚣中,身萦华光的二位忽瞥见华宫前跪着个血淋淋的人。鞭痕裹风雷,伤口深可见骨,执刑人已退去,广阔云海间只余他们。神鸟重新飞回屋檐,睥睨天下之色审视云海阔地。 琴聆停下脚步,遥曜不解,拉了拉她,又随其目光一同看去,憬然挥手:“夙兮身边日日挨打那个叫残昼的,明日帝君便将他炼药给夙兮提升修为了,一介妖骨,随意杀了都无事,咱们也不必奇怪了。” 琴聆闻言颔首,却仍没动,远远望向宫前,目光寒泉似有涟漪。良久,她在遥曜不解眼神里自掌心凝出一枚药瓶。 遥曜怔愣间,药瓶已被塞到手中,手指合扣,他摩挲着触手升温的羊脂玉瓶,皱眉道:“你救不了他。” “至少能要他少受些苦楚吧,你帮我给他,如何?”琴聆开口,音如月泉泠泠,掺着点无奈之忧。 遥曜瞧她一眼,道:“你怕是仍在介怀花溯道你‘刻薄语锋,口业招劫’吧,平素这丫头她恨不得日日挂在你身上,可见稚子妄语,做不得真。” “正因如此才……罢了,替我去吧。”琴聆止语。 遥曜理正紫藤星袍,无奈摇了摇头,背离她前去,绣面随快步晚星流动,腰封贪狼星闪烁血红微光。琴聆见遥曜与残昼说了几句什么。 随后不久,薄云蹭过檐上金瓦时,雪神夙兮从东南角的雪湄宫走了出来。 一眼看到琴聆、遥曜到来面露喜悦,刚要跑去,却见遥曜衣袍飘落,华光紫裾下露出血人,她几乎扑了过去,抱着残昼梨花带雨:“父亲怎么又打你,呜呜……” 残昼眼中的冷深不见底,却盈泪感激看了遥曜一眼。 夜晚雪湄宫中,残昼点起一盏灯,双手托起,跪到夙兮宝莲玉座旁,仰首,一双眼中藏锋栖刃,他虔诚说:“夙兮娘娘,我偏要你佑我。” 闲逛消愁的琴聆意外看见,夙兮正狠毒地将烈火之刃一刀一刀刺进神鸟体内,恶狠狠抬起头,剜她一眼。 第二日,晨曦探破云涡,天帝与其女夙兮双双死在华宫前。 雀正衔落檐上星泪白雪。 灵堂素白,血淋淋的神鸟飞满整宫,高鸣:“仙君作古,遥曜当道。” 遥曜上位一百年,本性野心皆暴露,收拢诸神法力餍足自身。 天界混沌,妖界鬼魅窜出,连同凡界也因她一喜一怒山崩地裂。仙官法力遭到限制,只得观些风花雪月,沾不得半分红尘疾苦。神明无能,万民同泣。乱世图幅,一时竟只有各神信徒奔走三界,救人于水火。 花溯修炼时,见供奉自己的神像下,一女孩被恶人凌辱,欲破法相救,被遥曜撞见,要削了官职贬下凡界去。花溯不忿,大骂遥曜忘了本源,迟早落得焚身堕骨下场,于是贬谪诏令改了一杯淬火毒酒,桃花宫内业火焚身三日才咽了气,魂魄却未散。 远足修行的琴聆回来后,愤怒提剑直冲华宫。只见遥曜身披繁星,半卧在塌上,在旁有风神玉鸾旁若无人自若饮茶。 玉鸾是她的知己,至交,二人常琴瑟和鸣,处世观念却大有不同,玉鸾常劝她独善其身。 殿中,遥曜轻笑,吐出口烟来。 玉鸾轻抬眼眸,对她道:“与我何干,与你何干。” 只待琴聆离开后,玉鸾一摸腰间,发现寄托身份的玲珑鸾玉消失不见。 三界大乱,众神清高自矜,无人再染指,整日宴饮,好不快活。 闻听后来玉鸾贬了两人下凡,后仙界有暴乱,镇压后遥曜写了十三神三百二十官入宿命诏,打下凡尘。 一日玉鸾生辰宴,九霄浸润千色,万花朝阙,粉黛点点,桃树系红绸,芬芳馥郁润着酒香。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暖光中仙女折落一枝花,树上花瓣便扑簌簌吹落。 这时,有人来报:“琴聆去了摘星台。” 遥曜大笑,自此,宿命诏上添了一句—— “楚江夜冷潇湘月,孤影沉波舟送魂。” 第2章 初次同行,青鸟宗 人间三月,桃花已开满青鸟七山寸寸角落。 这是沉续将军向楚潇战败逃往青鸟宗的第五年。 花叠十里,浅浅粉色与绿叶相映成辉,香飘引一群鸟雀驻足,不时啄落几片碎花。粗壮的树枝上系着红丝带,细细数来,已是第五根,在风中猎猎飘飞。 五年,岁月漫长流淌而过。 北境多雪,寒冰生不出一瓣碎花,二十万兵,马革裹尸。 向楚潇曾说,她会带他们回家。 雪中披甲之士为家而战,为回家而战,倚着对他们落锁的家门。她凌于马上,鼓声与血色在山背渐淡,却永远忘不掉,插在界河边雪中的断剑。 离开那夜,立在远山上的最后一眼,她的副将满身血污,铠甲残破,一根箭穿透了她的肩,却以一把剑支着地,负隅抵抗,满嘴血沫喊着:“杀啊!阳虎军的弟兄们都站起来!!我们的家,我们自己守!!” “冲啊!战死方休!决不让敌军一兵一将踏入圣乾!”副将的声音纠缠着,好像随了一路,不知何时才淡下去,永远地淡下去,如鬼魂般会在无数个深夜追魂索命,用世上最圣洁的雪也涤不净的屈辱。 满园春色中独一份的明艳。恰飞来一只与众不同的白鸟,与红绸玩耍着,纠缠着,像是一场跨越四季的邂逅。这里极静,除去风声只剩下笛声。 循声望去,远处小屋屋顶上,站着个白衣女孩,长发飘飘,如出水芙蓉般立在春风里,她的背影被袅袅未散的淡雾轻轻揉散,掺着笛声飞远。 而院中人坐下,不知听了看了多久,直到雾彻底散去那身影也消失离去,才知泪湿衣裳,遂慌张起身,欲追。 柔美春色里,微冷,久静的大门被叩响了。门吱呀吱呀被她开了道缝隙。 外头人看见的是向楚潇披着如水青丝,身穿白衣,柔软布料素雅纯良。她轻轻抬眸,长睫轻颤,一双黑眸却仍如两池清潭。十年的光华流转,却未带走她半分秀色端庄。 来人是青鸟中尊主其一孟霜远,人称孟二娘。几年中,向楚潇见她不多,却还是有几分了解。 向楚潇一手扶门,侧身出来与之交谈。“孟尊主,”她嗓音清清,“可是有事吗,劳您亲自前来。” 一边交谈,她一边朝外望去,想寻找目之所及的白。 面前女人着一身湖蓝长裙,端的是优雅高贵,风华绝代。发髻上一支银钗,宝石暗了颜色,看上去有了年代,与此人气质稍有不搭。孟霜远扶了扶发髻开口道:“五年里少见你,今日恰好你在宗中。扰了楚潇小姐休息,真是抱歉。” 向楚潇浅浅一笑道:“唤我初弦便好。” 换了身份自然换了名号,青鸟中人却总习惯地礼节,从未将她当过自己人一般。 “好。”她应下,随后指了指天空,直入主题,“青鸟近来不太安宁,想请你一同平定,容我细说。” 向楚潇微微颔首,扶着门的手落下,整个人站到她的面前。 孟霜远道:“午后时分,常有只妖鸟飞在瑶光山上空,阳光之下七色羽翼。有日时它长长嘶鸣,声音极怪。那座山上的好多低阶修士听了都神魂颠倒,不过三日就纷纷离去跳崖,尸骨不知去向。” 何来此事?向楚潇微微蹙眉。 自成了青鸟中人,她见过的邪祟并不少,可敢在青鸟中动人的却少见,好比猪崽子自己撞到了屠夫家。 孟霜远看了眼向楚潇,见她欲言又止,于是继续道:“我们的人追着那鸟去了几百里之外,宁禄地界,发现妖鸟上了白虎山后不知所踪。而在那以后,它还是会常常出现。” 向楚潇略一沉吟,抬头温和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孟霜远有些意外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本青鸟中人让她来找向楚潇就是奔着不愿意也必须愿意的结果,若说没几分为难之意都不可信,可如今倒没让她劝什么。 她犹豫片刻道:“尊主命我与白翊舟……宵明君各带几人,宵明君要我来请你。” 宵明君原来是叫作白翊舟,多年以来她竟不知。 向楚潇莞尔,几分客套:“何来请之说呢?这么多年青鸟事务我献力的只那么几幢,说来惭愧了,如今自然愿意,以后亦愿意。何日启程呢?” 孟霜远轻轻一笑,眉眼弯弯,眼中却深邃无波:“若……初弦愿意,即可便好,宵明君带人正在山门等候。” 今日的计划,今日来人。可追捕妖鸟,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虽然她知悉些法术,因此曾在旧时圣乾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无第二人能凌驾她之上,但如今是五年后,地在青鸟,而她是此大派中的第五脉,是地位高贵的,客人。 默默片刻,她道:“容我去取剑。” 孟霜远微笑着点点头。 父亲一手造就的法器冰镜零落成泥后,她在青鸟花了四年时间造出一柄霜剑。霜剑有灵,却不再只是冰镜那般乱人心脉一剑致命,而有了引魂之效。 因此之效让她看见了许多从前不曾看到的。 天下修士云集之地,青鸟群山的确有灵,她在居住的小院后的森林见过许多妖与灵。 诸如此类许多,比如安静许久被剑风打到忽然说话的老桃花树,一只生着鹿角的绿瞳猫,穿着蘑菇与水母所做裙子的小女孩,遇风雾散。 于是向楚潇名其为“解语”。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 孟霜远来前,她正坐在桃花树下的小桌,用一张手帕细细擦拭着剑,如今无用武之地的宝剑。至少连带着她的双手不必溅上鲜血,只是用来同不该说话的东西说说话。 回到小院内,她拿起解语,白衣款款向外走去。 出门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瞧了一眼。鸟雀之中那只与众不同的小白鸟仍与红绸玩耍,绕着满树桃花盘旋,最终落在枝头,像是在沐浴阳光。 “好了,走吧。”出了门,向楚潇反手带上门,朝着孟霜远一句。 她腕上缠着白色发带,而黑发则随风起落飘飞,披散着头发,倒也丝毫不凌乱邋遢,反而将其衬得几分柔和。只是若放在从前,沉续将军定不允许这般有失体面的打扮,但初弦有意得遗忘着。 解一纸语,做一场梦,自在逍遥。 孟霜远转身,长袍曳地,引她下山去。 脚步未停,目光也未停。她忽有种错觉,一种大梦初醒方知是梦的虚幻无力感。生出这个想法后,她脚下不稳,眼前焦急到迷离。 无事,无事,本就不应出现的。咬咬牙,她重新快步跟上前方头也不回的孟霜远。 石阶整齐排布,一路上所见之景是树绿花红,点缀着山头。两侧散散分布着院子或房屋,小河流过,像极了人间的江南水乡,烟雨雾霭里的巷陌人家。 这里的人沉醉在如此一潭柔美梦境中,但她知道,一切的一切尽是用鲜血与人骨搭起的,是一条条明码标价的命。 插手人间纷乱赚取钱财以外,青鸟也会不时派人下山除祟驱鬼或是完成查案一类的委托,勉强算是功过相抵。 不远处跑过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手中拿着把剑,与同伴一同嬉笑着引剑如水挑鱼儿出来,乐得明媚,引人动容。 骗骗谁都好,骗她也好,只要自己不做什么,她尽可以当做不知。 弯弯绕绕走过山路,向楚潇看到山门前倚着马的宵明君,一旁是柳叶和七八个白衣弟子,皆背有弓箭,其中应也有二娘门下几人。 柳叶与宵明君都未戴面具。 向楚潇抬头,恰好与青衫少年对视,他微怔随后嫣然一笑,那双未加掩饰伪装的眼睛令她出神片刻,似有些熟悉。 有个女修牵来一匹马,好像所有人都笃定了她会来。或说,她今日必须来。 宵明君,也是这白翊舟,眉眼修长疏朗,俊俏却不显冷意,宛如温玉。他倚着马,足尖点地,似在思索什么,见到来人站直身子,牵起缰绳,对众人道:“孟尊主与初弦尊主来了,启程吧。” 众人:“是。”于是便一齐飞身上马。 “宵明君。”有人唤了声。 白翊舟稍一侧身,回头扫了半圈,最终目光落在方才开口的少年身上道:“余末青?” 名叫余末青的少年微微颔首,又接着问道:“尊主今日不乘浔山剑吗?顺着这剑气一飞就到了——” 白翊舟转回头去,声音飘飘传来:“路途遥远,若追着妖鸟一同前去怕多是危险,再说你们也跟不上。” 孟霜远扶了扶发髻,侧目一眼。 白翊舟有一把好剑,剑气雄厚,能带主人飞行。 余末青思量清楚,憬然地“哦”了一声。 他朝马下看了一眼,轻盈跃下,随即牵起一旁另一匹马的缰绳。他引着马儿绕过地上那片积水的泥沼,马上主人回过神,莞尔一笑,朝他点头道谢。 马蹄溅起几滴水珠 ,踏碎阳光下镜面般的泥水。 余末青松开缰绳,顺手抚上马首鬃毛,小马也低首轻蹭其掌。他拉过自己的马,飞身跃上,朝着方才马上女修温和道:“小时,在发呆想什么呢,马儿踩到泥沼可容易滑到,小心呀。” “谢谢,你总这么好。”“小时”笑着回道,拉紧了缰绳。 白翊舟拉着马同柳叶凑近了些,搭了胳膊,小声说了些什么。柳叶微微点头,拉着马避去一边。 向楚潇一直看着,见柳叶是朝自己来便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两人对视,他又浅浅一笑,看着前头的人过去了才驱马来到向楚潇身旁。 柳叶礼貌问好:“初弦尊主。” 向楚潇道:“不必。……怎么称呼?” 柳叶拉着缰绳道:“白京墨就好。” 向楚潇微微颔首,又问道:“是宵明君有何事情吗?” 他又轻轻一笑,温和道:“没有。” 他顿了顿,才又向她解释:“师父说下头是片林子,前后危险,叫我来后头看着些,又能和大人说说话,若您愿意的话。” 前头方才牵马的女修频频有意无意地回头瞥上一两眼,应是在偷看白京墨。 白京墨这话说得极为得体,光是言辞及语气就可看出其深深的教养。 她转过眼神来道:“自然……” 向楚潇如此回着,心思却早早飞远。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青鸟中人,每个都给她一种温和近人但又算计着许多的感觉,并非设防,而是她实在不敢与之过近。尤其是这宵明君,看着她时,眼中总不只有她的影子。 白京墨看看天空那只盘旋的大鸟,又将目光移向前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初弦大人这些年里是在找人吗。” 向楚潇身子一颤,闻听这话顿时警惕起来。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她看向白京墨,而他面色如常,感受到注视后将头转回:“怎么了吗?” “无事,”向楚潇轻轻抿唇,好久道,“是在寻一人。” 第3章 初劫 余末青身亡 白京墨又问:“可有什么消息吗?” 向楚潇摇摇头,抬手拨开挡在前头的叶子,见白京墨似乎还想说什么,向楚潇开口打断:“如今妖鸟具体是何缘故,可以和我细说说吗?” 他见她不想说,于是顺其意挑来话头,温和道:“是我思虑欠妥了,以为孟尊主和您说了,是妖鸟忽然出现在咱们青鸟七山的上空,然后好多……” 向楚潇犹豫着道:“前情的确同我说过,但我们如今是就追着它,进入……宁禄的白虎山……吗?有什么具体计划吗?” 白京墨看着前方,一手拉着缰绳,向她解释道:“白虎山内部中空,阴气旺盛,里头尽是些修为不多的小妖。山内部地势复杂,但于我们而言是更容易捉到它的。” 向楚潇微微颔首。 出程快十里,经过四处转弯,几人来到一处生着高树的路口。此处,应是必经的那片森林,其中飞着些萤火虫般的淡黄小虫,萦绕着淡淡雾气。 孟霜远的声音传来:“妖鸟也许会落,都跟紧了。” 一阵“是。”不知何时,小堆走得更乱更紧凑。 华光流溢的羽翼仿佛燃烧着点着云际,一阵高声啼鸣。 身下马儿似乎在瑟瑟发抖,应是受了鸟鸣的影响,向楚潇被它晃了几下,索性跳下马,抬头仰望着天。 “路难行,下马来。”应是白翊舟开口。 众人纷纷下马,传来一阵落地声音。 又是一阵更猛烈刺耳的沙哑长鸣,声音巨大,震得人头痛欲裂。而再反应过来时,马已经受惊四散逃了。有反应快的少年在它跑出那一刻拉紧了缰绳,却被它拽得一趔趄,下意识松了手。 白翊舟的马还在,不过它好像在瑟瑟发抖,隐忍着靠着树干。除此之外便是方才偷看白京墨的那女修,以及向楚潇牵着的这匹。 雾气似乎被震碎几分,让本就清晰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妖鸟落在一棵老树的树梢,不高不低,好像在嘲弄众人。 白京墨咬了咬牙,顶着烈日看着那鸟,他攥紧了拳头。没几秒,他从背上箭筒中反手抽出一根箭,搭箭,拉弓,一气呵成。 “别动!”宵明君侧目看到,眉头深深一压,出声时已来不及。 他想再阻止,千钧一发之际,箭已离弦。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箭直朝妖鸟射去。 那鸟腾起,张开巨大双翅飞向高天。它一努翅膀,将长箭绕于羽毛之间。它在空中一翻身,如血般的气息流溢着,接着是裹着一大团烈火的箭直直朝地面压下! 只在一瞬间! 宵明君一把扯过白京墨的衣领将他扯了出去。 火红阴影即将盖下时,还是向楚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都散开!”她随手拉过一人,避开已不远的热浪。修士散开。 接下来,无尽烈火化作一点璀璨光球,在落地刹那瞬间爆开! “余末青!!”劫后余生,有人喊了起来。 少年还未来得及挣扎出声,未来得及叫痛,周围的人拉扯着撤出,偏他刚刚好好站在最当间,抬头去,火焰烧入眼眸。 方才崇拜着,好奇着询问的稚嫩少年一具鲜红溃烂的尸体,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 那支箭还插在心脏处…… 被突如其来的热浪一激,她的脑子有些发昏。如此惨烈的死状,就是在穆潭战场她都未曾见过。有人俯身干呕起来。 身旁的女修却一声不吭,被吓傻了似的定在原地,向楚潇放开她时,发现她仰着头盯着自己看,对上目光时眨了眨眼睛。 嘶鸣声停下,妖鸟继续向着远处飞走,死寂。 隔着一具尸体站在对面的白京墨眼眶猩红,微微颤抖着,眼中无措又满是自责。 冷到极点的气氛里,向楚潇发现似乎有什么从他的身体里爬出。 宵明君轻轻拍了拍白京墨的手背以示安抚,转向众人方向极为严肃道:“全都小心着点,不许妄自行动。” 白京墨咬着唇,死死低着头,手在不停颤抖。 干呕声中,有个修士同样红着眼哽咽问道:“宵明君……要将末青带回青鸟吗……”这句话,不像询问,倒像是明知回答的请求,一个极为卑微的乞求。 话一出,两声刺了过来。 “带不了。”“不可。” 孟霜远侧目瞥了一眼出声的白翊舟,又看回那个紧盯尸体咬唇的少年,她不留情面道:“杨无祟,如今是妖鸟杀了他,尸体也不免有妖气,怎可不顾青鸟众人安危将他带回?你的晨课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猛然抬头,眼睛红红的。 “末青怀瑾握瑜,风禾尽起……命不当如此。”杨无祟喃喃。 孟霜远瞥他一眼,无比平常地冷冷:“先离开这。” 正当大家散开些时,白翊舟抬起了手,阻止后言:“孟二娘不如让他们回去。” 孟霜远侧头乜了他一眼,扶了扶发髻道:“此话怎讲?” 众人先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后目光还是不由得被地上尸体吸引,倒抽着凉气。 “如你所见,”宵明君仍未松开手,鞋底有意无意在地上碾了两下,吱吱呀呀踩碎了什么,“带这么些人只会让情形更复杂,连马都牵不住,命又如何得以保全?” 似乎是一句另有他意的话,向楚潇看见孟霜远的脸色变了变。 方才都谁的马跑了来着? 他好似什么也未发生一般,更未停下:“再说,马儿四散,才方出程,如此百里,如何能到呢?” 话不恭敬好听,又的确在理,孟霜远皱了皱眉,环视一周,最终目光落在向楚潇的身边。她一挥袖子朝人吩咐道:“时诉铃,你跟着走,其他人回去,仔细守山。” 那女修轻轻道:“是。” 宵明君看向向楚潇,换了个语气:“还劳驾初弦同行,辛苦。” 方才一遭,尤其是十万火急时白翊舟扯着柳叶躲避时,她隐隐察觉到一丝极怪的感觉,冷若冰霜。她从某一眼开始意识到,这个青鸟众人最爱戴的温润君子有些不一样,他似是背向青鸟而存。 向楚潇长睫微颤,不去看那尸体,轻轻颔首。 对面两人离得近了些,宵明君小声同白京墨说了些什么,无旁人听见。 方才死去的少年应是宵明君手下的人,而如今杨无祟是孟霜远一脉之人,谁的人谁说话,而两人曾应交好。 可如今,向楚潇的注意早不在方才发生的变故上,而是看向一旁的女修,方才被称作“时诉铃”的女孩。 她想起一桩陈年往事。 六年前,曾有个女孩误入沉续府,那时的向楚潇怀疑另有隐**除之而后快,却被身边一个婢女拦下。她询问女孩的名字,她的身世……而女孩是一问三不知。而这婢女却再三阻拦向楚潇,最后向楚潇随口说替她起个名字,便叫做时诉铃。 向楚潇不动声色看向时诉铃,她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却也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她或许也不记得了吧,最好是不记得。 事出以后,宵明君几乎是一直在和白京墨小声说着话,看着既不像斥责也不似安慰,神情平静的倒像是在讲故事。 孟霜远看了二人一眼,颇为不满地皱了皱眉,最后咬牙吩咐道:“都回去吧。” 杨无祟攥紧双拳,泪水几乎盈满了眼眶,最终还是叫人拉着走的,两拨人越分越远。 树影攒动,鸟雀扑飞。 向楚潇回头牵紧马,意外发现时诉铃在偷看自己。这小姑娘,莫不是因方才她同白京墨说话心里别扭了吧? 目光交汇后,时诉铃心虚地挪开视线,然后是看天看树看小鸟,最终挠了挠头朝着孟霜远试探着道:“尊上,属下以为,此妖方才栖枝便是在筹划反击,无论那一箭是否放上去它都会攻击的。” 虽是对着孟霜远开口,话却不是说给她听的,她话中意味向楚潇听得明白,分明是安抚柳叶的,其他人想必也听懂。树前二人齐齐抬起了头,看向她这一边。 如此一句,向楚潇更坚定她一定是对白京墨有些好感,如今此话是在劝慰。 孟霜远先是看宵明君二人一眼,才最终把审视的目光落到时诉铃身上,最终略显轻蔑道:“卖弄。” 时诉铃悻悻闭了嘴。 平日里对于青鸟中事向楚潇并不关心,有关上主的话大家也不会挂在嘴上说,如今一看她能切实感觉到两位尊主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而这些人也似乎更加亲近宵明君,即使是孟霜远的人。 其实两人早不对付,她也看得出来。 孟二娘扶了扶发髻,用懒洋洋的声音说道:“宵明君,天儿还早着,可是要在此驻足?” 宵明君的视线被引了过来,眸色暗了暗,他也不急,嗓音低沉:“驻足自然不可,路还远,走吧。” 孟霜远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几人牵马行了好长一段。 青鸟七山三面环水,背靠群山。若不走水路只得从这小径绕出来,经过不好走的森林才可到达大路。虽难行危险,有野兽出没,可却是最近的。 从东想到西时,前头三人离得有了些距离,身边人却忽然有了点动作。向楚潇朝她看去,偏又对了视,时诉铃略显尴尬地搭话:“初弦尊主,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走。” 她本以为时诉铃要说旧事,心头一动,见是这话多少有些好笑,她点了点头,脚步也快了些。 没过一会儿,时诉铃又在蠢蠢欲动,“嘶嘶呀呀”的,一会儿要说话一会儿又自己打断了自己。向楚潇感到点儿好笑,无奈地看向她:“你有话要说吗?怎的这么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有没有。”时诉铃笑着,赶忙下意识开口回绝,向楚潇也不多问了。又过了会儿,她再次下了决心,终于是凑近了些道:“尊主,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第4章 南榠原旧事 她果然还是记得的。 向楚潇莫名其妙有些失落。久久,她才故作疑问道:“嗯?你说什么?” 本想这样糊弄过去,却见着时诉铃一本正经回忆起来。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伸出根手指抵着下巴,朝天看着,像是在认真回忆,不多时她嘟囔着开口:“六年前,杏花月夜,沉续府长廊下?嗯……楚潇姐?” 向楚潇笑而不语。 时诉铃看向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的名字……是那个大姐姐取的,嗯……是叫周素念吧?” 向楚潇“嗯”了声。 她又继续问着:“她现在如何了?为何没和你一同来青鸟呢?” 向楚潇道:“走了。” 时诉铃略显惊讶,微微长大了嘴巴:“去哪里了呀?” “是离开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向楚潇打断她要说出的那个字,想了想,又改口道,“是她不属于那里。” 时诉铃似懂非懂地长长“哦——”了一声。 安静一会儿她又问:“那初弦尊主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回答极简,只有二字,宛若羽毛轻飘飘落在水面。 “不曾离开的人。” “啊?” “琴瑟合音,佩环清契。” 时诉铃本对这回答无比奇怪,她现在不是“走了”吗?怎么初弦尊主还是这样说? 像是知道她如何想的一样,向楚潇又柔声补上一句:“无论在何地,何时,都是。” 向楚潇面上还挂着那抹恬静的微笑,仿若六年前沉续府杏花疏影下折来的月光一般,柔和,宁静,一眼可穿万年。 时诉铃愣了愣,后又“哎呀”一声,不知真是提醒还是岔开话题地道:“哎呀,二位尊主怎么走出去那么远了,我们也快点?” 向楚潇道:“我们慢点。” 时诉铃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啊?” 向楚潇微笑着看她,有些无奈:“你不是有话同我说吗?” 时诉铃轻笑一声,扶脸道:“本是有的,如今突然没了,以后再说吧。哎呀,初弦尊主我们真要快点了,一会儿走散了。” 看着前头越来越小,隐匿在重重树影中变得发暗的三道身影,向楚潇微微颔首,两人便无言地加快了脚步跟上他们。 走了一程,直到日头半斜,路才是豁然开朗,两侧葱葱郁郁淡下去,转而是一片开阔大路。前头三个身影停在大路之初,是在等走在后头的她们。 远远的,宵明君抬手召来飞剑,剑气一阵清风吹起他的长发,最终立于身侧压于手下。他对向楚潇道:“如今人少,我带他探个路,不必着急。” 向楚潇颔首。 长剑扩宽,宵明君带着白京墨上了剑,马儿就被丢在一边。剑身稳稳当当扶风而起,不高不低地飞着,隐入云海,逐渐飞速冲荡。 孟霜远一扶发髻,看向远方。她转头对向楚潇道:“既然他们走了,那我也乘一程法器,初弦尊主不必着急。” 向楚潇又颔首。 “刚好你就跟着初弦尊主。”这句话是对时诉铃说的。 时诉铃:“欸,是。” 一阵浪卷起,水花激荡——水元门。一抹湖蓝激荡消失,大道上只剩风声。 时诉铃尴尬地看向向楚潇,她道:“他们怎么都会飞,哎。这回又就剩我们不会飞的了。” 向楚潇看着湛蓝天空上的白云,以及云层之中的红,又看向时诉铃:“其实……我也会。” 时诉铃:“?啊呵呵,你真厉害。” 向楚潇却飞身上马,长发一瞬凌乱,被她挽到肩后。她看着地上人,嗓音清清:“御剑可不轻快,我嫌累,陪你一路。” 于是时诉铃略显无奈地上了马,两人不快不慢地行着。 青鸟距圣乾旧都不远,就在最南端入海口以西的山头,不必半日,只消四个时辰就足够了。但这条路,太熟悉了,不过是成王败寇。进来的路,外出的路,这些年来她走过无数次。 足下丈量着,望着春娇阳艳,她倒也总想着:若当年不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可她与英雄不同,她只是个背着骂名的叛徒。 多年以来,世人不知逃走的沉续将军躲往何方,如今姓甚名谁,但民间传说却未少替她回答:有什么逃跑路上被马踩死了;有被宁禄士兵杀了;有说报应不爽吃馒头被噎死的;还有些好的没死的,比如南边祝华海岸前些年有个卖鱼的黑衣哑巴,这些百姓都说是向楚潇,甚至有好信儿的人去揭人家斗笠,最后这渔夫被逼走,这个传言才彻底作假。 又好笑又好气,又有些对不起那做生意的渔夫,最后回味起苦涩的咸笑,心中却淌不出泪花了。 一场大梦,许本不是她的人生。又或许……眼前只是眼前,是眼前遮天蔽日的大树,由青鸟到如今宁禄大国白虎山的路。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尊主殿下?你怎么了?” 她突然勒马停下,转头看出声的时诉铃。 这称呼,听着奇奇怪怪的,从前倒也常被唤殿下。从前君主赐她一座府邸,抬她皇室身份,可被称了“殿下”。 向楚潇疑惑:“嗯?” 时诉铃停下,指了指:“你都要撞树了,殿下。” 向楚潇看面前几步才是大树,舔了舔唇,未分辨得牵马错开。又走出几步,向楚潇突然笑着问:“殿下称呼是怎么来的。” 时诉铃闻声微微侧头,甜甜笑着,露出白白的虎牙,她道:“月泉殿不也算殿,尊主不也算殿下吗?哈哈。” 向楚潇也笑,回道:“嗯,好。” 日头正盛,大路远远临水有冷风刮过来,可还是不妨碍太阳把一切烤地暖和和金灿灿的。飞鸟展翅,身披金衫。路还远着。 时诉铃悄悄打量着她,又笑着说:“好没意思呀,殿下给我讲个故事?” 向楚潇目视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我哪会讲故事呀,你真是难为我呢。” 时诉铃有些失望,长长“啊——”了一声,又是很些不死心,她道:“谁想听故事呀,殿下讲讲你从前的故事呗,求你啦——” 向楚潇歪过头去看身边的人,脸上挂着和善笑容:“真想听?” 时诉铃本无聊极了失望极了,听见这话一看有戏小鸡啄米般真诚地点着头,心想:哎呀我要求也不高,我好奇的和他们一样,殿下你到底反没反啊,那一仗到底发生了点啥呀,我也很好奇的! “不告诉你,”向楚潇丢出一句玩笑话,随后自己先笑了,勉强礼貌地撤了回来,“以后再给你讲。” “哎,真是……”时诉铃嘀嘀咕咕,正当向楚潇以为她会说出来什么的时候,这句话就结束了——“的。” 好长一口气。 “哈哈,谁教你这么接词的。”向楚潇玩笑嗔道。 短暂失语后,时诉铃又道:“要不给殿下讲个故事?” 向楚潇少有地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她道:“哦?你讲什么?” 时诉铃嘟囔:“切——你听就好啦。” 向楚潇没生气:“行,那你说吧。” 时诉铃自顾自开始讲她的小故事了,本是不想让她失望才答应了要听故事,可如此走上一路的确无聊,她也想顺便听那么一听,反正总归不是为难她要她讲故事。 “大海以南有块神川,叫作南榠原。” 时诉铃开口了,声音淡淡的,配着午后和煦的阳光像是首催眠曲一样。 南榠原的故事啊,民间传说很多,直到当年薛则铭——一个行船的去过了南榠原这些传说终才被换成了他的描述。 “南榠原有个部落,生活在大雪里,长久以来都与世隔绝。” 向楚潇疑惑,忽下意识出声:“啊?” 时诉铃被打断,看向了她。 向楚潇疑惑说道:“你这故事哪听的呀。之前不是圣乾中有人去过南榠原,他可从没见过这部落,你又是从哪听的。” 和人较真的毛病这么多年却没改。 时诉铃微微一笑,道:“哎呀,殿下你听我说嘛,实在要是不信就当个乐一听一笑就行了。” 向楚潇心觉有理,传说本就不能当真,就像本不应有人去揭海边渔夫的斗笠,她也不该和这小女孩计较外头故事的真假。 听听无妨,的确新奇。 “其实南榠原的三百年来,部落并未见过有任何外来者的踏足,包括圣乾薛……那个人的到来。但就在九年前,有一个人来到了南榠原,他也自称圣乾而来,他想取一株雪莲。” “部落中人倒也不恶毒,他们信奉大自然的一切都是给予众生的,但他们将自己视为上天派来守护这片土地的使者,定不让这里的任何宝物落到心怀不轨的人的手里。于是南榠原中的另一样宝物就派上了用场。” “在大雪中有一种特殊的雪,落在原来的花草池塘中,再经受日夜风霜渐渐有了灵气,他们便将灵雪和神仙草木混在一起,实则是种致幻的药,在不动干戈下给人无尽的痛苦和幻境,且时间持续三日三夜。服下神草的人会被再次彻底审问一番,若无问题才会给来人想要的东西,对部落中的人是如此,对外因他的到来也成了如此。” “部落的人和他说了后,他也欣然接受,估计在他的印象里得到这样东西应该要费好大一番力气。但他也低估了神草的药性。部落的公主曾经求过一株草,也是七珠雪莲,他想要的东西。她求成了,用同样的路,但部落首领却未允她离开南榠原的请求。公主就继续待在这了,雪莲也留着没用。” “三天里,部落的人把他丢到了一个山洞里,说熬过这三天就能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给,我故事里的公主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除了公主没有人知道,总之他说要拿这东西去救他的姐姐。他忍了莫大的疼痛,一个小少年,或许也忍受了比他姐姐更痛一万倍的疼痛,最终他的身体越来越孱弱,更是将在未来长久萦绕着一味毒。三天,对于部落中的人只是一场雪。” “但部落首领,也就是公主的父亲并未按照约定给他雪莲,反而是派人去山洞中捉他扔去蛇窟喂蛇。” 故事向楚潇听进去了,虽知道没几分可信但还是忍不住在她停顿的空挡评论:“按你所说,这部落首领还真怪不要脸的,为什么啊?” 时诉铃眨眨眼看她,微微笑着继续:“首领认为他是天选之子,南榠原中的一切……不,是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准备,所以偶尔一次的失信来捉弄愚蠢的外来者根本算不得什么。” “或许是那个故事感动了公主,公主出手救下了他,也将自己求来的雪莲给了他,连夜送他离开。但最终,公主因此惹得首领大怒,喂蛇的成了她。而那少年回了你们圣乾以后,他的姐姐却不在了,圣乾也成了宁禄。” 向楚潇听着疑惑,究竟什么病能让他们不去寻医,而相信一个传说里的地方。 她听到时诉铃接着说:“我说的不在是指离开了圣乾,后来这个少年花了好多年时间去找他的姐姐,但最后却被狼咬死了。” 向楚潇皱了皱眉:“所以他的姐姐尚还在世?还是圣乾人?” 时诉铃看了看她,忽然启唇轻轻笑起来。 她带着笑意:“殿下不是说了,圣乾有人到过南榠原,并没什么部落,随便一听罢了,怎么还认真思考起来了,那少年哪会有什么在世的姐姐。” 第5章 抵达白虎山 向楚潇想了想,感觉也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听进了她的话。 抬头看,眼前无风的烈日下,细碎砂砾闪着微光。四个时辰辗转,后来转为奔驰,最终到达时已月明星稀。 夜空如洗,白日里的淡云也遭晚风吹散,只有成荫的墨绿遮天蔽日。面前这条流淌着的银河无比和缓,没有夏天汹涌的样子,一切都很安静,很安静。向楚潇记得,多年前是从河的那岸,也曾走来过一次。 穿过那天盛夏的大雾,远处有一间寺庙,燃烧天下夙愿的庙宇——只是如今,不知怎的已然毁了。 将马的缰绳系好在树上,她听见时诉铃似自顾自问道:“这附近是不是有间寺庙来着,雪神娘娘?” 向楚潇“嗯”了一声,继续补充:“是从前洛华城……宁华,最有名的庙,只供这一位神明的大庙,香火永远不断——但现在这间庙没了,毁了个干干净净” 缠绕松木,隐入云烟。 “是嘛,那还真令人惋惜,”时诉铃负手向前一步,来到她身边,笑起来梨涡浅浅,“我听有人说这里会是一切羁绊开始的地方呢,尊主来此过上香供灯吗?” 向楚潇答:“来过,供过。” 时诉铃又探头问道:“是和周姐姐吗?” 向楚潇道:“不是。” 时诉铃“哦”了一声,但未细问原本,只上河岸旁解船绳了。 眼前的百湮河是由洛华至那边村落城乡的必经之路,每日晨起都会有游走的百姓商贩过河来往,岸边小舟的数量也并不少。 两人乘上小舟,木桨不长,向楚潇就坐下来,将长剑搁在身侧的,轻挽起月白长袖。木桨探入水中,如捞月一般,缠绵波转里搅碎了月影。 时诉铃在身后悄无声息盯着她及腰也许更长的头发,眼见有噼啪崩开的水珠落在上头,动了两下,船只摇晃。 “殿下,”她突然兴趣盎然,隔着长发戳了戳向楚潇,“我给你扎头发吧!” 向楚潇没说话,只换过木桨将右手轻轻抬到耳侧的半空中。时诉铃跪起来,笑着一圈圈解下缠绕在她手腕的月白色发带,搭在自己指间。 向楚潇又拿过桨来,重新开始划船,小舟像是沉醉在一场绵软幽梦里。 她感受到身后人轻轻挽起她的头发,动作轻得根本感受不到存在,像是吹起一片羽毛,更像是爱抚或端详不得之物一般。她在流淌过身边的华美月影里感受着同行之人的气息,那般轻柔,只得惊月。 颈间吹来凉风,她被整整齐齐绑好了。望向舟边倒影,是一种松松散散的气质。 “怎么样?” 时诉铃一手搭着她的肩看向倒影,两人的目光于水中交融,撞得零落。 她又笑着赞:“好看呀殿下,你的头发真好看。” 向楚潇将手抚向耳后,低头有疑:“有吗?” 时诉铃表现得极为真诚。她点点头,目光依然留在水中倒影里:“好看呀,又长又黑的。嗯……殿下人长得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时诉铃夸得天花乱坠:“就是……倾国倾城,天生丽质,出水芙蓉……” 向楚潇:“你……” 时诉铃继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貌比西施,尸横遍野……啊,不是。” 向楚潇:“你。” “我错了,”时诉铃收手乖乖道歉,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好像另有奥秘,“我这不是被殿下的美貌折服了一下没续上词。” 向楚潇气气地咬着唇瓣,最终还是被她弄得想笑,于是“噗嗤”一声就未端得住气势。她咬了咬牙:“那你就拿‘尸横遍野’续,谁教你这么续的。” 时诉铃尴尬地摸了摸脸:“哎呀,这个……嘶,你听我解释啊我不是无意的,啊不对,不是有意的。我没想说你呀对吧,我怎么可能说殿下呢我就是想到了点别的……那个,你给我个机会我回去好好想想词,下次给你夸个一盏茶的时间。” 向楚潇偏回头去,心中有些甜丝丝的暗喜。 她曾有一友…… 罢了,倒也无他。想着想着,笑意就淡了下去。 一切,随风去,唯水天相接处朦胧连绵的山城一成不变。 要近岸了,生我养我的故土,我回来了,你可准备好? 向楚潇先摇摇晃晃下了船,随后扯过绳子,那只要跑的小船,系到岸边打入土地的木桩上。她向周素念伸出了手,宽大的袖子被风轻轻撩拨吹拂,风中荡漾着。 时诉铃笑着伸出手,稳稳迈到岸边土地上。 转身欲向白虎山入口的铁索桥走去,时诉铃忽在身后开口:“殿下。” 向楚潇停步,回过头去,长剑立于身侧,耳前碎发被风吹起,半遮眼眸。她疑惑,低头抬眸问道:“怎么了?” 时诉铃像是在认真看着她,几秒风过里,几步外的少女脸上并无粉黛笑意,却依然柔婉和美。她的头发也在风中凌乱,被夜晚的月影折得卷翘。 向楚潇看她,像是个总讲笑话逗乐的人忽然有了心事一般 好久以后,时诉铃莞尔:“你真好。” “什……” “特别特别好。” 看见她笑,向楚潇就也不自觉地想笑。甜笑如荷,恬笑就如菡萏。 她拨开头发,望着与银河碎星融为一体如诗似画的女孩。 向楚潇的确不明她何来这一说,倒是她想夸她好,赞她的善良,赞她的笑,赞她嘴角的弧度,总像一场夏雨卷帘的际遇。 她声音清清:“怎么突然这么说。” 时诉铃依然笑着,眼神交织。她轻轻启唇,出口却如诺言般丝毫不见轻浮:“你不一样,很特别。” 向楚潇的呼吸竟有片刻停滞,她几乎从未听到如此清白的,直率的,真诚的夸赞,道不出缘由与特别,不讲何为优点,却字字说着“你哪都好,哪都好。” 她手足无措:“那我……谢谢你?” “谢什么呀,寻人之长,我很喜欢呢!”时诉铃被她逗得一乐,这才又天真俏皮小步跑来,还边说着,“快走快走,两位尊主一会儿受冻了该骂我了。” 他们应燃了火或灯,在黑暗中一眼就可看到那个几分亮堂的洞口。向楚潇微微颔首,等她来到身边时与她同往黑暗中的星光里去。 来到索桥之初,远远的就看见白京墨在洞口像她们挥手,腕上垂下的红绸飘飞。 向楚潇看他的样子没有下午的落寞了,应也是白翊舟乘剑带他时劝了好些。事实也是,按时诉铃所说的本就不关他的事,妖鸟落枝已是要攻击众人,躲不开这支剑,又如何躲得开接下来铺天盖地的火球。 她记得前些年在青鸟的摘星楼看书时偶然看过一句:飞禽化妖,伤人往往得一而止。 时诉铃出声应他,引向楚潇侧目。她还未来得及描摹她的轮廓,这人已经飞了出去,鞋底哒哒踏过铁索桥,朝微光外的青衫人奔过去。 向楚潇长睫轻颤,步伐款款跟上。 她听见时诉铃朝白京墨道:“来了来了,柳叶大人,宵明君和二娘呢?” 白京墨表现地极为礼貌,又仍带着点人间逍遥客的自在少年气。青纱红稠,金绣抹额,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便是极为和谐潇洒。 也难怪青鸟里许多女修、女弟子都钟意他。 他露齿微笑:“师父和孟尊主进去探路了。早年玉夙城不是请我们固了符文吗,下的是死咒,按理来说那鸟不应该出得来。但后来,师父发现有处地方经山中狌狌啃噬符文就淡了下去,鸟是从此出来。自然,我们也可以从此进去。” 时诉铃点头应好,随后转身朝她招手。 向楚潇似乎能感知到,时诉铃对他的确是不同的,有了她的笑容和话语,甚至向楚潇都从此看见了眼前人理性沉静的光辉,是穿过她的眼眸。 这女孩像是一汪清潭,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看见她的心思看见她的底细,看见她未经世事的笑容,看她风雨无阻的幸福,少女装着满怀憧憬与不可语人的心事。时诉铃与她的心上人,两人身上有着种同样的,针锋相对的气息,总是无比勾人的。青衫剑客,许早已在她心中驻足不知多久。 短暂出神,再抬头时时诉铃已经靠近了几步。 时诉铃在向楚潇抬头一瞬间恰好开口,还叫她有些心虚地吓了一跳,见她动作也被惊了一小下,随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哎呀殿下,你不用怕,白虎山里……额,虽然我没去过吧,但有两位尊主,应该问题不大……” 她顿了顿,沉默着思索了一阵:“怎么这么一说……我有点心慌呢?” 向楚潇想反驳,但还是憋着笑听完了她的话。她就想问一句:谁问你了?? “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向楚潇嘴角噙着笑意,抬手想捋头发,却只有清风缠过指间,“走吧,慌什么,我在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手中搓着袖子。 对面白京墨似乎是饶有兴趣的样子,倒也不急,只待二人视线重新落回他与他身后的洞口时,才引着她们进去。 山洞内,两侧石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其上飘着几张末端燃烧的黄符,火焰窜动着,带起一阵阵热浪,向楚潇同时诉铃跟在白京墨后头走着。小小的长道中,难免些压抑,七拐八拐便见到了剩下两位尊主。 白翊舟坐在地上,一腿屈膝,手臂懒散搭在上头,目光柔柔软软曲至地面,发呆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霜远召出了她的灵宠——一只眉眼冷酷的豹子。豹子此时乖乖趴在地上,孟霜远就合眼坐在它的大屁股上。豹子也眯着眼睛,长长的胡须随着呼吸颤动着,直到有脚步声靠近,它才敏锐地睁开了眼。 向楚潇:“……” 身边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向楚潇甚至不可置信地多看了两眼,又多看了两人几眼。啊?所以是说,看着这么狠戾的豹子,如此强悍的灵宠,用来……当,屁垫?不不,还是屁股对屁股的那种屁垫? 此时,白翊舟注意到几人的到来,目光投来。他微微一笑,扶墙站了起来,下意识一收手臂。白京墨或许想唤,但看见孟霜远在休息,想叫又不敢叫。 白翊舟同他视线对上,意会地点点头。于是少年安心了。 大抵因为见到人,豹子敏锐,轻轻动了两下身子,将孟霜远挪醒了。她醒了后见四双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明显有些不耐烦,左脚后抬踢了豹子一脚。它还未来得及委屈,孟霜远便站了起来,将它收回了袖中指头大小的匣子中了。 见有三人还看着她,她表情不好,态度更差地对时诉铃:“看什么呢?你有事?” 向楚潇下意识去看时诉铃,竟有些好奇她的态度。 时诉铃一如既往地未出乎她所料。她闻言只急忙摆手又摇头,迅速干净利落解释:“不不不不,我错了。” 向楚潇:“……” 白京墨:“……” 好一个能屈能屈的姑娘。 第6章 山中异象之遇险 孟霜远白了她一眼,虚扶发髻转过身去不再看四人,而是对那持续神游的白翊舟简洁道:“既然初弦尊主到了,我们就早些下去,不然再晚那鸟就又出山,到时候还不若不来。” 不知是御剑累着了还是等待很久,向楚潇总觉得宵明君怪怪的。长久以来,这样不知在思考什么的严肃深邃的眼神总会惹得她多想几分。 白翊舟朝着另一侧看了眼,微微颔首。他倒也不废话,一言不发地走去那侧。晏京墨顺着边闪过去,三人也就跟着去了。 只见白翊舟微微凝神,抬起手,宽大袖管中闪出一道短刃,以极快的速度极利的锋芒冲下去。一瞬间,石板炸开,碎石子炸开漫天,沙土飞扬。隔着几步的距离,向楚潇甚至感觉到有一阵妖风吹来了,紧接着是极为幽深怪异的味道,不难闻,倒出奇有些淡淡的香气,这倒与猜想中的不同了。 同样一截泛着金光的绳子从白翊舟的袖子中溜出,由他控制着,一端极灵活地搭在石头上,另一端探下去,同样牢固地打结。 为什么都放袖子里了?向楚潇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滑稽的问题,也与时诉铃的声音一同在脑海里响起。 时诉铃是在她耳边小声呢喃:“宵明君的袖子好像能装下整个世界一样。” 白翊舟从石壁顺手揪了两个燃烧符扔了下去,几秒以后炸开“噼啪”声音,底下极深的地方亮起一个光圈。做完这一切,白翊舟才转头对众人嘱咐:“一会儿我先下去看看,将脏东西除干净再回来喊你们下去。” 众人点头,只有晏京墨有些犹豫。他思忖半天,还是开口:“师父,要不我跟您去?” 白翊舟看他一眼,却未言,明显的拒绝与警告。 他抓着绳索闪身隐入黑暗,后径直滑下去了。同样的几秒后,传来了带着回声的落地声,夹杂着点踩水声音。 晏京墨略显焦急,只有分毫,不过他还是抢一般动作利落地抓着绳索滑了下去。 向楚潇有种感觉,见他眼中是种旁若无人,空明澄澈,含着有所顾忌的热血气,却也没有她身边的人。 身边人看了看孟霜远,又看了看她,最终对孟霜远试探着开口:“二娘……要不,我先下去?” 孟霜远不作回应,冷冽的眸光闪去别处,算是默许。 于是时诉铃略显无奈地看回她一眼,舔了舔嘴唇,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 向楚潇心想自己果真猜的不错,任谁第一次进天下闻名甚至可当作本最完整的书的白虎山,怕都是会有几分错神。更何况是这么个未经风波的小姑娘。 想着万一白翊舟师徒万一先行探路,虽然不大可能,但万一的万一时诉铃先一步下去后看到的是黑暗和邪祟,怕不是更要害怕地不知所措了。 要不还是她先下去吧,哪怕做不了多的什么,也至少可以保证不离开。 向楚潇上前了两步,看时诉铃还在小洞边犹豫地吞着口水,而底下那片光亮又的确看不到任何东西。趁着孟霜远开口训人以前,向楚潇先道:“要不我先下去吧,替你看看。”话毕,她清楚地看到时诉铃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喜色,嘴角扬起地如何也压不下去,就差鼓掌叫好再敲锣打鼓好生踹她下去。 她还未欣喜点头同意,却听孟霜远懒洋洋开口了,带着点刚醒的困意:“怎么?顺绳子滑下去都这么难吗?要麻烦初弦尊主去给你探路?” 时诉铃立马抓上绳子:“是是是,我错了。”然后“嗖”地一下,一阵风似的过去了,还未等向楚潇的手替她挡上洞口上磕头的石头。 向楚潇严重怀疑孟霜远刚才能揪着她的衣领给人撇下去,不然如何这个反应,倒还真有几分滑稽。 “嗖——啪。啊!” 底下传来一声惊呼,再往下看时发现时诉铃站起来,在小小光圈里揉着屁股仰头向上看。 所以她……怎么着?掉下去的? 这么高的地方她不会有事吧?但看她的模样,的确很难让人相信她有恙。 向楚潇看下去,洞口轮廓以外看不见的地方,一只手伸了出来,指间缝隙挂着红绸。于是时诉铃自然地伸出手,躲去一旁了。向楚潇轻轻抿唇,倒也几分替时诉铃高兴。 如今上面,她不好说令孟霜远先行,像是恐惧的推脱,又不好意思让孟霜远垫后,总不太礼貌,好是纠结。早知道方才就拦了时诉铃,自己先下去了。 好在,孟霜远开口:“你先下去吧,我垫后收符,如何?” 向楚潇微微点头,抬手挡下石头,整个人抓着绳索滑下去,稳稳落地。 待她下去不久,身边是水声荡漾,还未转头一道空然出现的水门又凭空消失,恢复如初,而一抹湖蓝端庄走出,发簪仍正。 底下可见三人,一片空旷,只余远处一条散着绿光的河流缓缓流淌着,有形似与萤火虫的生物飘飞着,尽是点点绿光。 不见宵明君。 向楚潇看向时诉铃,她还在悄无声息地揉屁股,想必是真摔疼了。她轻声问:“没事吧?” 时诉铃发现有人关注她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悄悄收回了手,面色不好地摇了摇头。向楚潇见此也没再多问。 此时,晏京墨忽指间夹其一张符纸,轻轻吹送了一口气,符纸上端燃了起来。火焰凌空画了个圈,绕指点向远处。他指向远处,对众人道:“看那。” 符纸飞了起来,如同一只精灵般沉浮于半空,微微暖光下,向楚潇看清了。山洞上方一角,岩石错落向下生长,而在其以后,是一只蛰伏的大鸟,身上五光十色。此时收了翅膀叠于胸前,头轻轻垂下,像是在休眠。 它静静挂在那里,好大一只,像是一幅岩彩画。 向楚潇听见周素念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这也没什么,她怎么又害怕了。 于是向楚潇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像是在替她想听到的那个声音说“别怕,有我在。”时诉铃似乎在昏暗的光里看了她一眼。 见众人看清,晏京墨又解释道:“孟尊主,师父不见了,应是去探路。” 孟霜远依旧不作任何回应,光影投在她浅淡的眼眸中,分明轻蔑。 “那我们……先从后头绕上去?”晏京墨有些窘迫,只能先提建议。他抬手指了指右手边远处的一块石崖。 孟霜远依旧不做声。 “哎呀!”时诉铃突然叫了一声。 吓死个人了。向楚潇不知所以看向她,同样移去视线的还有不解的晏京墨与略显厌烦的孟霜远。 “一惊一乍。”孟霜远评价。 时诉铃挠了挠头,试探着开口:“那个……孟尊主,如果我们就把这洞留在那里……会不会有妖精出去吃人啊?” 又是解围,不过她的思维倒是缜密。孟霜远瞟她一眼,不屑地挪回眼:“若等你想起来世间都得白虎山的孽畜当道了。” 向楚潇抬起头,发现那里已经不透光亮了,也是孟霜远施水元门下来的原因。收符封洞。 孟霜远翻了个白眼:“不像是些做事有头无尾的人,到时候若出了祸事就浑不记得了。”此话稍放了音量,不知是说给谁听,总之惹晏京墨变了神色。 观察一眼,时诉铃接了话来:“是是是,二娘教训的是,弟子下次一定注意。” 孟霜远又翻了个白眼,无言向前离去。 晏京墨出声:“孟尊主您……不如我们一同往右走吧,从此散开容易迷路。您知道……这里地形错综复……” 孟霜远越走越远,丝毫不回头,晏京墨后半句话甚至是抑着声音喊出来的,却依然被孟霜远已远去的声音打断。她冷冷:“不会的。” “您……” 晏京墨还想说什么,这道声音又刺了过来:“小白大人就别担心了,难不成要我和两个小辈一起去除祟?” 背影无情离去。 孟二娘得有多看不上宵明君,说话这样不留情面,这几句话可算是极为难听了,显然是故意说来噎晏京墨。 想想倒也不完全无迹可寻,看她对手下,对弟子,甚至对自己的灵宠都是个傲慢样子,或许只是毫厘的不合加上心直口快吧。 向楚潇开始想孟霜远会不会因为等了她四个时辰而开始讨厌她。 时诉铃快步上前追赶,脚步“哒哒”响起,带着点踉跄,看来摔得那下并不很轻,起码现在还痛着。的确要追。她本就是孟霜远的手下,若此刻留在了这里免不了又惹起一阵不满,说不好还要有迁怒和责罚。好可怜的小时。 白裙飘扬,却一阵涟漪荡起在少女眼前,接着波纹“砰”得一声重重合上,人影消失,黑暗中只余水珠溅落,冰凉打上她的脸庞。她愣在了原地。 白衣被阴风撩起一角。向楚潇不知她在想什么,是未知的为难还是什么取舍,好久好久。她将头垂了下去,似乎是看着地面在发呆。 有种错觉,那条绿色河流近在咫尺,又暗藏着许多危机。向楚潇却有种莫名的心慌,她欲唤时诉铃回来。黑影攒动,阴风迭起,将萤火虫吹送过来,有只旋于白衣少女身侧,极其灵动,像是撩拨心弦,又似甜蜜的嬉戏,相得益彰,有种隐秘的美。 她轻轻唤道:“小时。” 少女身形显露一怔,转身回来,面上挂了甜甜的笑容,她立在微光里,梨涡浅浅:“怎么了?殿下。” “嗉嗉,咔哒……” 诡异的声音响起!时诉铃却依然笑着,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刹那间,向楚潇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她的瞳孔骤然放大,而眼中,是一只张开大嘴的妖虫,正飞在时诉铃的耳侧,谋划靠近!猩红的长舌探出,獠牙挂着泛黄的口水,整个“萤火虫”竟将嘴长大到身体的十倍有余,甚至不能将其称为嘴,而是像极一朵食人花。 顷刻间,短刀现刃,血光飞溅! 在时诉铃的眼中,不知何处生出一把短刀,擦着脸庞而过,将什么东西狠狠钉在了墙上,血污与紫光融合起来。时诉铃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定睛的那一刻,脸色忽然变得很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