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与反派中蛊后》
1. 第一章
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文/月晚归舟
南岭边境,宿淮山。
泠雨不断,春寒料峭,帐帘被风撩起的瞬间便被人拉了回去。
“公主,可要奴婢再添一件锦毯?”
华贵辇车上,仅仅坐着一个人的身影,轻纱半遮,隐露出昭和公主样子——芙蓉面,弯月眉,唇点朱红,双眼微微阖着,红罗裙尾绣孔雀花纹,细肩上乌长发缕如瀑,髻边金凤钗灿若霞光。
“公主...”
幽幽侍女声传入耳畔,泠玉稍稍抬眼,空洞的眼底之中徒生出一抹亮色。
一点一点,一寸一段,像是一直紧勒着自己的绳索开始松动,身体的所有神经开始能受控制。
“不…不了。”泠玉勉强说出话,本能的晃头动作使得发髻上的步摇铃铃作响,衬得少女之声细乎其微。
她终于能说话了。
侍女闻言,默默退了下去。
“滋……”触电般的触感萦绕耳畔,泠玉倏然一怔,本能的收手动作临于半空,再也不能动弹。
【恭喜宿主挺过前瞻黑屋封锁,正式解锁剧情,祝宿主在《封灵》世界一路顺遂。】
泠玉:…?难得见系统这样跟她说话。
思索瞬间,手肘传来一阵酥酥麻麻,泠玉眼睫微颤,最后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手肘,缓缓吐出一口气。
哦,她熬出头了。
系统在恭贺她。
泠玉漆黑的眼底酝出一抹莫名的酸涩,不是为穿书而感到憋屈,而是,这么久以来,这副身体终于能够受到她的控制,她终于不用关在小黑屋里了。
十六年前,泠玉穿到了一本名叫《封灵》的灵异志怪小说。
从襁褓婴儿开始,好消息是,她穿成了一名公主,衣食无忧,也不用流落在外。
坏消息是,她是女配,先天弱病,体质特殊,一直流落在外。
而且……
“叩叩。”车门又传来响声,泠玉未回过神,便见到方才那个侍女又进来,辇车颠簸着,视线内的侍女的模样也有些晃,泠玉勉强抬起眼,便听见她道:
“公主,到宿淮了,约莫半个时辰便会到栈道停留。”
应是看到她脸上的难受,侍女特意来同她说了一声,泠玉很久没有同人说过话,意识在没上车之前都属于剧情托管的状态,她努力在脑海回想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随后缓缓点头。
侍女又出去了。
泠玉垂下眼,视线之内的光线很暗,但却什么都看得清。
她拿起一旁的暖手炉,放在双膝之中。
一旁的香炉缕缕,珠帘绣幔,床椅、靠榻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总而言之,比她的小黑屋好很多。
她的人设和剧情很简单,当白莲花,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也就是原书的男主萧潋。
但是现在最关键的任务是——
“砰!!!”强烈的撞击将整个辇车侧翻,泠玉瞳孔骤缩,失重的感觉令她头昏目眩,如同溺水一般无力而恐惧。
“驭——嗬!!!”危机时刻,马夫力挽狂澜,辇车在泥泞地上旋出一道深刻的凹痕。
“保住了,还好保住了。”马夫汗湿满襟,忙不迭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车门,大气不敢一出。
“公主,公主!”宫女再一次来到泠玉身前,却见公主已是弯曲着身子是要站起来,连忙跪下掌嘴:
“还望公主恕罪!”
泠玉被这一遭整得晕头转向,特别想吐,刚缓过神便见到身前有一人跪着,只好闷闷“嗯”了一声,稍有磕绊问道:“可是...撞到了什么吗?”
幸好没有侧翻。
她明明记得,剧情里并没有这一遭。
而且她走的是官道,遇上妖怪的可能性极低。
不过她忘了说,她是女配,又是公主,回京路很远,很容易有天灾人祸,或是遭人陷害,就比如,她的护卫或是侍女中,就有人是内奸细作,所以她最重要的任务是活下去。
活下去。
泠玉抬眼,眼前侍女将头低得十分的低,声音颤颤巍巍:
“回公主,奴婢看得不是太清,估摸是…”
“呃啊啊!”外面的马夫莫名大叫一声。
耳畔传来的声音太重,泠玉不由得眉心一皱,抬脚就想往外探探情况。
“公主…”侍女叫唤着,泠玉却倏地掀开帷幔,一瞬之间,疾风迅雨如同刀刃般肆刮着她的肌肤,泠玉下意识地闭眼,一闪而过的白光却异常让她忍不住心间一紧。
“公主,只是马车撞到了从山上滚落的石头,并无大碍。”是一位沉稳的男声,辇车上的珠帘翡玉仍然在铃铃铛铛响,身侧的侍女很快又将她披上厚重而暖和的斗篷,双手微微拢着泠玉,似是安抚,让她不要害怕。
“都尉,都尉,奴…车下有…呃啊啊啊!”马夫徒然又怪叫一声,满面狰狞恐怖,一双粗糙汗手之间莫名流出血来。
“住口!”男人呵斥声灌入耳畔,泠玉指尖一寒,颓然站起身拉开车门,道:
“有妖?”
声音极清,明澈澈的,带着些温润。
泠玉黛眉微蹙着,想是撞到了路过的巨石,可是见着这车夫的模样,又觉得另有所物。
一旁的黑衣男子站得极定,整个人的面庞被黑纱布包裹着,只见得到一双冷戾的眸。
“公主,请回车上去。”他盯着她,目光很冷,瞧得泠玉后脊发寒,可是她并没有照做。
辇车被巨大的冲击撞坏了一层后隔间,虽说影响不大,但再怎么说,泠玉觉得这辇车她已经呆不下去了。
还有……方才马夫,唤他是都尉。
那他便是…这其中一个内奸细作啊。这车上…说不定还有什么机关暗器。
身前身后的护卫已是匆匆赶来,马蹄彻彻,车后黑压压,沉重重。
“我想下车去走走。”泠玉回答他。
车都坏了,是时定还是要请她下来换另一辆车,但是泠玉并不想坐以待毙。
毕竟很难说下一辆车又给她设关弄巧,这队伍之中对她忠心耿耿的人少之又少,原著对于她这个女配的返京之路描写甚少,尔尔之间只写几句在途中历经波折,险些落难,终得回京。
这不过才刚到南岭边境。
泠玉稍稍屈指,衣袖很长,外人瞧不出她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再加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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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很平静。
被关黑屋多年,泠玉的面庞几乎没什么波动,整个人瞧着很恬静。
泠玉有信心,毕竟自己是公主,任他们想要怎么拦都凌驾不了这权势。
果然,几经对视,都尉漆眸一瞥,颓然往一旁退了一步,是默许了。
泠玉身后的侍女匆匆赶来,撑着把曲柄伞,青紫云纹样式,喊了声:
“公主,有雨。”
泠玉不得不顿住脚步。
侧目,高高树荫重重,低矮的丛草染上大片泥渍,是方才辇车急刹转弯而留下的痕迹。
泠玉想起来,原著说,宿淮山高,悬崖峭壁多处。
泠雨、沼路,悬崖。
她的辇车后面跟着还有好几辆车,偏偏她坐的车却在最为首的位置。
泠玉寒毛耸立,面上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砰咚咚。”辇车莫名发出响声。
“公主想去哪里?”身侧的侍女问。
泠玉抬眼,才发现这个人的左眼下有颗泪痣,瞧着还算面善。
她垂着眸没回答,步履很慢,她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身后的目光很骇,她索性望着树荫丛草那边走。
颓然间。
“铃铃。”
淅沥漫雨之中,不知名铃声格外嘹亮。
泠玉蓦地眸光一闪。
“公主…?”侍女不解,却注意到她的微妙。
泠玉被她这一唤搅乱了思绪,那声银铃,如梦似幻,她还以为——
“铃铃。”碎玉一般的响声,又清又脆,像是指引,又如同勾魂摄魄一般,泠玉倏然迈开步子,倏然往一处丛野里跑去。
细雨如同针毡一般打在她身上,泞湿的土壤之中,浓浓的血气蔓延。
“公主…!” 身后的侍女惊骇,大叫了声。
泠玉黛眉紧蹙着,顾不上她的呼喊会引来那些麻烦的侍卫,她似着了魔,只往着那一处丛野跑去。
“公主!”
不、不对的。她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为什么!
泠玉额头面颊不知挂上了细汗还是雨珠,她控制不住地往那悬崖之处跑去。
锦衣被划出口子,泠玉兀地顿住,视线内骇然出现一寸银光。
半圆曲扇,有如掌心一般大小,纹样是一朵蝴蝶花,尾部嵌着五六种细缔,有如流苏,却是银。
泠玉眼瞳一缩。
“公主!不可!”侍女就要抓住她,眉眼之中布满焦灼。
身后,马蹄声凌乱无序,护卫很快便要到了。
那些护卫...
泠玉侧目,转瞬间。
“铃铃。”银饰又响。
泠玉往上一瞥,咫尺距离——
夺目的孔雀蓝衣色,复杂而神秘的花纹生动而晦涩,少年的脸全然被泠雨湿润,长长乌睫之上尽数雾珠,唇口很红,应是受了伤,又如同被人咬了般;脖颈上的项圈瞧上去很重,花纹和流苏繁杂而精巧。
他头上银饰的疏散,乌黑的发一半编了辫,一半倾泻着,昏倒在满是倒刺的丛草边。
泠玉一时愣住。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怎会是他。
2. 第二章
陆戚南。
原书中下蛊最为厉害、阴狠毒辣的苗疆少年。
一双柔而魅的含情眼,基本上都不用主动开口就能勾人魂魄,下蛊无声无息、甚至骗过主角团差点儿赢到最后的,终极反派。
泠玉不禁凝眉。
她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就撞见了他。
泠玉抬眸目测了会,其实他离自己的车马没多远。
难道...她的车把他撞飞了?
看着应该是还没死。
“公主…”身旁的侍女跑过来,泠玉一时僵住,却是很快开口:
“救救他。”
来不及思考的,根本来不及。
泠玉指了指那旁边的人,用这句话堵住了侍女的嘴。
马蹄声彻彻,黑压压的人头如伥鬼,雨声淅淅。
泠玉心跳不止。
救反派这件事,根本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她觉得,她方才真的...魔怔了。
若不是这里真的有人的话。
隔着不远,泠玉见到那双冷戾的眸。
身前的侍女也很厉害,不再出声,与那都尉对视几眼后,驱马过来的人停止了脚步。
泠玉缓回神,觉得,比起她方才突兀的举动,这一切又情有可原,她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公主。
救人心切而已。
泠玉瞥一眼自己侍女,侍女见状,又晃了晃少年的肩膀。
“公主,他伤得不深。”
话落,少年的乌睫微颤,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开始滚动流转。
视野里,仍是有护卫赶来,泠玉怕惊动了少年,小声吩咐侍女前去应付。
“公主!这...”侍女果然对她的要求感到骇然。
泠玉没说话,只是抬眸,沉默两瞬后道:“就说他扯乱了我的衣裳,见不了人。”
视线之内,仅剩下一人。
少年身上的伤痕醒目,染深衣袂。
他睁开了眼。
一双极为好看的眼。
泠玉屏息,长长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拧紧了伞柱,又默默蹲下身,轻声问:“你、还好吗?”
估摸是有些胆战心惊,她的声音极小极小。
视线内,少年身上的银饰又开始响,铃铃之声悦耳生动。
泠玉喉间一哽,觉得。
他脑子应该还没坏。
少年似乎置若罔闻,一双漆瞳冷冷睨着她,似不屑,又好似是痛得难以再开口。
泠玉微微斜身,指节被自己掐得泛白,她默默咽了咽口水,再一次确认。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公子...?”
泠玉朝他凑近,将伞放在他的身侧为他遮雨,甚至还取出了怀里的手绢准备递过去。
...!颓然间。
“对…对不起。”口中问候变成突兀的道歉。细声如蚊,柔柔弱弱的那种,泠玉后颈一缩,生出畏惧之色。
她看见了他身上的蛇。
这句话,几乎是对着他肩上他条黑蛇说的,泠玉将手绢放下,抬脚就要跑。
步履刚迈出一寸,身后的少年竟已经死死拽住了她的衣,力度明明不是很大,却还是她动弹不得。酥酥麻麻的触感,令人不寒而栗。
!眼前浑然一黑。
她料想不到这个人被撞了还能这样有劲。
【叮。】
泠玉猛地惊醒。
脑海中,耀眼标红字格外醒目。
【宿主!你为什么要去救这个苗疆少年!你被他下蛊了!你要完了你知不知道!】
...!
泠玉默了默,认真回答:
“因为他长得好看。”
她也来不及呀。
系统长长一叹息,泠玉开始展现出害怕的模样,问道:“系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只是比较善良而已,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这个...】系统估计都没想到她那么冷静,噤了三两声后回答:【这个蛊需要你和他贴贴才能缓解蛊毒的作用。】
泠玉眉头禁不住皱起,“贴贴?”
是她想的那个贴贴吗?
【是你想的那个贴贴。】
泠玉发出质问:“还…只是…缓解?”
系统又发出雷闪一般的爆鸣:【对对!宿主!宿主!由于目前蛊契暂未达成,蛊毒发作时间暂不能确认,你要赶紧同他绑定蛊契,以免造成死亡风险!】
嗯?!!
泠玉心漏半拍,却不忘问:“系统,那蛊契又是何物?”
【宿主,蛊契指与下蛊者绑定主契关系、生死关系。】
冷冷机械音传入耳畔,泠玉听着,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绑?”
【宿主,#?#?#?…】
系统忽然像发癫了一样开始胡言乱语。
泠玉见状,莫名感受到了什么,身体的某个地方开始撕开,欲/火焚身之感顷刻袭来,那个东西穿透肌肤、血肉、骨骼、直噬心脏。
泠玉额头冷汗直冒,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心跳如鼓,快得她要喘不过气。
好疼。
该怎么办?
陆戚南死死地盯着她,像一只恶蛇一般恐怖而窒息。
“请…请放开我!”
身体太疼,泠玉被逼得直咬牙,语气比方才厉了不少,声音却还是小,带着颤。
虽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是眼下,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少年身上那只黑蛇莫名消失,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泠玉不敢再想她方才看到的那个黑蛇到底是真是幻,又或许她如今中的蛊便是那只黑蛇的化身,她只知道……
“为何是你。”
冷冷清音,伴随着胸腔的起伏,他身上的银铃也开始响。
他的蛊,怎么会选中这样的人?
泠玉瞳孔骤缩。
为何…是她?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她方才如此慌乱,自己的性命都岌岌可危,听到铃声,就如同中了魔一般冲了过来,她其实也很委屈。
“对…对不起。我只是路过,见到你晕在这,就想着救一救而已。”
泠玉转身过来,声音发着颤。
她的瞳孔颤巍着,可是却很坦诚,没有比她更真诚的道歉法。
少年抬颚瞥她,满不在乎地站起来,“滋啦”一声将自己的衣料撕开,裸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肤。
!怎么还撕衣服?
泠玉双目瞪大,又很快瞥开眼。
察觉到她这样的动作,陆戚南莫名冷笑一声,道:
“你不疼吗?”
泠玉眉头一蹙,睁开眼瞧他,却见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她的面庞,随而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顺着看过去,那只手早已血淋淋的,格外显眼。
?什么时候伤到的。
或许是跑过来的时候划到的吧,记不清楚了。
但是她的身体真的不疼了。
“还…还好。”泠玉答。
要想想怎么绑定蛊契,嗯。
还有怎么把他拐上路,让他保护她。
少年眉眼一挑,包扎的动作一顿,认认真真地瞧了她一眼,随而道:
“你中了我的蛊。”
泠玉眼睫一颤,心脏徒然被狠狠咬了一口,呼吸都慢了一滞:“有那么一点,公子可有解蛊之法…?”
嗯,正合她意。
话刚落,陆戚南却撇开话题:“你叫什么?”
泠玉抬起眼。
少年早已将那只流着血的胳膊包扎好,就连头发都重新绾了一遍,裸露的手肘在孔雀蓝衣料上格外的白,只不过——
泠玉收回眼,却被他狠狠瞪了一下。
碍于压迫,她很快道:
“我叫泠玉。”
声音仍是很轻,细蚊一般的,一双澄澈的眼瞳流露出的畏惧难以遮掩,偏偏却带了几分好奇与试探的底色。
“你呢?”她问。
竟然还问上他了?
不怕?
陆戚南瞥眼,眼睫上的水雾凝成小颗水珠,似落泪般的,与眼尾下的黑痣搭配起来,冲淡了几分疏冷。
泠玉问完就后悔了。
他的样子好凶好凶。
正晃神,耳畔却传开一阵冷声:
“大胆贱民,见到昭宁公主还不速速跪下行礼?”
是方才那个都尉的声音。
泠玉瞳孔一缩,一柄利刃倏地从她发间掠过,刺指陆戚南。
少年面上敛过一丝讥笑。
泠玉一时僵住。
连系统忍不住冒出来,关心道:【宿主,请小心!!!】
“泠、玉?”他摩搓着落下的发缕,声调轻曼,身上的银饰又开始铃铃响。
“公主,您可安好?”
泠玉没吱声,眼前的侍女,就如同上了一层雾一般模糊不清,身上又开始痛,那只蛊又开始噬她的心。
疼,太疼了。
泠玉难掩地皱眉,面庞都开始扭曲,却觉察出是他在操控,忍着痛解释:
“我、我就叫泠玉,昭宁只是他们赐给我的名,你…”
“不要伤我…”
后面的话被他打断了:“你们汉人真是麻烦。”
话音刚落,他浑然张开手,“铃铃”两声,泠玉脆弱的脖颈一凉,狠狠被陆戚南扣在臂弯,少年力度很大,身手敏捷,几乎都没让人料到他是个刚被辇车撞飞的人。
侍女瞳孔骤缩,大叫一声:“放开公主!”
“放开?”
少年的眸光冷冽,语气轻蔑而带着讥讽:
“跪下来求我。”
如此不可一世。
他一点都不怕。
不远处,纷乱的步履寻声而来。
泠玉怔然,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因蛊虫而冷得吓人,疼痛感几乎让她没法摆脱。
侍女几乎是愣住了,指尖中的利刃划过肌肤,她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瞪着,喘喘不安,却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求、您,不要伤害公主!”
陆戚南低声轻笑,意义不明,下一瞬,泠玉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被他狠狠往外一带,落空之感犹如失重一般,让她不得不本能地伸出手抱住他。
【叮…】
【检测到蛊契即将形成!宿主请再忍耐!】
脑袋嗡嗡作响,系统似乎说了些什么,泠玉却顾不上,视线之内,一道长口刮过腿膝的位置,很快渗出血来。
是羽灵卫的箭。
“公主!!!”侍女大叫了一声。
“叫什么?我可没有伤她。”少年轻嗤,臂弯下的力度更大了些,泠玉不觉得紧绷,只是觉得他好暖。
好暖?好暖和?…贴贴,这样的贴贴还不够吗。
泠玉强撑着眼,喉咙干涩得厉害,手软得似乎是两条瘫软的水蛇。
不远处,握着弯弓的护卫汗湿满襟。
“都尉,这该怎么办?”他扭头,与握着长剑的都护对视一眼。
“先莫轻举妄动,那少年身上似乎并未带暗器…”羽灵卫的两排人皆是蒙着面,黑衣银剑,身段不凡,最为首的,身上只是比旁人多了个铜金令牌。
“可他们身后几里便是悬崖,如若是那少年要挟公主…”
“住嘴!再说这样的话小心本都先斩了你的脑袋!”
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泠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感受到自己估摸被他托举着,他确实没有用什么伤她,可是如今那折磨人的蛊毒又发作,她视线中的树林草影犹如颠倒般的,看得人格外想呕,偏偏,耳畔在这时还莫名飘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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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说她贵为公主,命却仍是如卑草一般低贱。
她会死吗?
这句话是陆戚南说的吗?
泠玉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又觉得他身为一个反派,这样说也不错。
对,是公主又如何呢?
她只是一个女配,没有免死金牌,最多的就是多看了几遍剧情和人设。
她挺惨的,前半生都是在小黑屋里苟延残喘,如今出来了还要时时刻刻殚精竭虑。
她这一路多么不容易。
她……
她还不想死。
泠玉波涛汹涌,堪堪咳了一声,目光之中看到了黑压压的护卫军,莫名的,又抬眼望了身后的陆戚南,强撑着道:
“能不能…放了我?”
“你若是再用力些,或许…我…我就死在你手上了。”
她真的不想死。
泠玉的眼泪凝在眼眶里,半只眼都布满了血丝,红红的,却又带着些许的倔强。
“你要什么?我会给你。”
她尽量保持冷静,脑海中浮现出很久以前熟记于心的陆戚南人设描写:
阴狠、恶劣,喜欢稀珍玉饰,还有他的蛊。
树林隐动,“噗咚”一声,不远处有位护卫蓦地倒下。
“不好!有埋伏!”黑压压的护卫倏然乱了阵脚,那名贴身侍女也不知所踪。
慌乱之中,泠玉忽然用力抓紧了他的那只胳膊:“我有很多很多钱,金银财宝,还有珍玉稀饰,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求生的本能就这样激发出来,泠玉顾不上太多,牢牢抓住他这一棵救命稻草,就如同一个快溺死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贴贴,到底要做的怎样的贴贴。
少年闻言,竟轻哼了一声,本就好听的声线勾人,就如同一杯掺着毒的美酒,泠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倏地用力挽住他的脖颈:
“你忘了吗?我中了你的蛊。”
“你的蛊,好疼。”
“如若是死了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疼了?”眼角处,泪珠再也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就连泠玉都未来得及察觉,它们直直滚落到了陆戚南臂中。
“兴许是。”少年竟玩味般地笑了。
好狼狈,第一次哭竟然是在这样的场面面前。
泠玉泪眼迷糊,手上力却不肯放,拼命想着该如何缔结蛊契。下一瞬,窒息感颓然消失,禁锢着她的手臂浑然落到了她纤细的腰肢上,随后,她竟被陆戚南整个抱了起来。
更准确的说,是扛!真的!这个人竟然扛着她往树林里跑!
!!!
“放开我!”冰凉冷彻的手指隔着锦衣都触觉到冷,泠玉不由得大叫,内心焦躁而心愤那群护卫瞧着有勇有谋却在关键时刻软弱无用。
【叮,恭喜宿主,蛊契达成!!!】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电流般地传入泠玉身体的每一处,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蛊毒就真如同蒸发了般消失不见,泠玉未来得及缓过神,又听见他道,“公主,你说对了。”
泠玉怔住,一切误打误撞,而又极具戏剧性。
身下的人继续道:
“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湿湿热热的,本该是亲昵暧昧的耳畔话,却如同薄凉的春寒,泠玉微微撇过头,却发现他冷白的脸莫名染上一片绯红,淡淡的,却显出一份可疑娇媚。
他…他这是?她就成功了?
幸福来得好突然。
幸好她没有放弃。
“这下是真遇上劫匪了。”
少年单手扛着她,竟还要抽空和她搭话,泠玉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说些其他的,眼泪啪啪地掉,道:
“我如何信你?万一你们是一伙的。”谨慎是她的代名词。
少年轻嗤,“信不过我?”
“那你放我下来。”听到自己保住性命,泠玉只想逃,虽然她也无处可去。
少年没吱声,倏然将手一松,失重感如洪流般就要将泠玉吞噬,她一吓,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颈脖。
“你们汉人真是轻薄。”
“!?”
请问,方才是谁摸了她的腰肢?
泠玉两眼都瞪圆了,本来就是两颗圆滚滚的杏仁眼,如今哭得眼眶微红,像只受了伤的小鹿一般的人见尤怜。
陆戚南真的将她整个放下来了。
泠玉手心冒汗,指尖嵌入肉中,四周的环境对她来说格外陌生,绿沥沥的青岩及许多杂密的树冠荆棘丛生。
她试着张了张唇——
“嘘,别出声。”
铃铃碎碎,带着一股淡淡的柳叶香,泠玉瞳目骤缩,料想不到这个自说自己是‘轻薄之人’的人下一瞬就往自己身上靠了过来。
“那儿有人没?”
狭密暗处,那些人的步履格外清晰,折断的枝干就好像会泄露气息一般让人窒息不安。
泠玉指尖泛白,心脏像是被人揪紧了,每一次振动都让她局促不安。
眼角处,蓦地又落下一滴眼泪。
滚烫的、灼热的,滴落在少年手中。
他下意识地蹙眉。
“没有,头儿。”
“啧,再去那边看看。”
树林簌簌,危机感伴随着凌乱的步履声消失。
身前的少年也抽身退了一步。
“怎么还在哭?”
泠玉指尖一颤,呼吸滞慢半分。
她不知道,她的情绪总是后涌而起,或许是太害怕了,先是辇车差点侧翻,又是差点儿死掉,以及遇到劫匪。
“喂。”
他不满地、喊了一声。
泠玉回眸过来,晶莹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
少年眼底闪过一瞬的怔愣,又很快冷了下来。
啧,麻烦。
3. 第三章
细雨弥弥,新生的枝叶上都挂满了水珠,就好比泠玉脸上的泪,看得他格外厌烦。
“别哭了。”
良久,他忍不住似的终于憋出一句话。
他最讨厌别人哭。
泠玉其实也不想一直哭,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试着去衣袖中翻寻出些什么,指尖刚刚碰到一些冰凉的东西,视线之内却出现一张深蓝色的——
手绢。
锦缎似的料子,上面还修了些精致而神秘的花纹,泠玉怔愣一瞬,蓦地抬起头认真看他。
不是她的,而是从他的掌心流出来的。
泠玉怔住了。
袖中金簪刺破皮肤,泠玉浑然不觉,倒是陆戚南见她一直不接,直直将手绢丢过去。
雪落般的,就这样掉入了她的怀里。
泠玉缓神过来,指尖从衣袖中抽离出来,没有拿起手绢,倒是先认认真真地跟他道了声谢。
声音仍然是轻轻微微的,犹如细蚊,又带着点重重的鼻音。
少年没有理她,气氛却因这一声轻轻细谢变得有些微妙,泠玉认真珍重地将手绢拾起,正要往自己脸庞上的泪水上擦,却感到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分量。
冰冰滑滑的触感,泠玉垂眼一瞧,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竟是一块儿小小的玉佩!
陈黄珠光,盈盈润润的,上面刻着一个细致入微的字。
泠玉倏然收回眼。
陆戚南早已没在看她,泠玉也匆忙将泪水擦干后站起身来,她隐隐约约觉得,少年眼底的戾气似乎也因此少了些。
他方才脸庞上的红晕不知不觉间也跟着消失了。
泠玉默默在心底记下,此人真的很不喜欢看到别人哭。
还有…
“手绢,要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方才狭窄的暗处,前路的荆棘倒刺都被陆戚南用以一暗器斩破,他身上戴的银饰仍然是一铃一铃的,时而像流水细流,时而又像山中雀鸟婉转啼叫。
“丢掉。”
他的语速很快。
“嗯?”泠玉没听清,见到他那双戾眼却不敢再问一遍。
好凶。
树林隐动,似有斑驳黑影一闪而过。
泠玉心下一紧,不自觉地嵌紧指尖,却见陆戚南淡定从容,不急不怠。
泠玉只好深深吸一口气,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
还有伤。
她明明记得,按照原书的剧情,她应该要在京城才能遇见他。不过,遇见了也好。
他们绑定了蛊契,他要保护她。
嗯,刚才系统告诉她的。
她赌赢了。
泠玉步履缓缓,金绣鞋上早已满是泥泞。
脚下的路真的有些的难走。
少年莫名耳膜微动,睨眼过来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泠玉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面前的人紧紧揪着,悄然消逝的蛊毒再次袭来,不知是幻是真,泠玉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
“怎、怎么了?”泠玉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少年不动声色,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说话。
泠玉不知道他是如何想自己的,估摸着就是因为她中了他的蛊,又同他绑定了契蛊的关系,他才能忍住不将自己杀了。
嗯,他是原书之中最为阴狠毒辣的苗疆蛊师,泠玉记得他,用蛊杀了那陆家满门。
只只是一只蛊,以及他肩上那只黑蛇。
不过才十七岁的少年。
“铃铃,铃铃。”走过荆棘刺林,面前惊现出一片竹林,雾雨蒙蒙,少年肩宽腰窄,背影如绰,偶尔撇过的侧颜绝色无双。
“放手。”
冷清清的声音从耳畔传过来。
泠玉瞳孔骤缩,指尖也跟着僵在原地。
她不是故意的。
方才,突然被地上的石块绊住了,差一点点没稳住,身子向前倾,手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她的鞋害了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视线之内,泠玉手都没来得及手,却见着他那曲扇形的银铃里爬出一只黑蛊虫,触角又多又长,比先前见到的黑蛇更为恐怖骇人。
它爬了过来。
泠玉呼吸一滞,头脑竟在这个关键时刻一片空白,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根本动弹不得,更别提那只牵住人家衣袖的手。
泠玉本能闭上眼。
然而,酥酥麻麻的触感没有袭来,却是一双温温凉凉的、骨骼感分明的手牵住了她。
“说了让你放手。”
少年语气冷漠,面无表情将她的手拨开,又去摸了摸那银铃上的蛊虫,因是被主人摸的缘故,那只蛊虫很快便乖巧地缩回铃去。
这样胆小,真不知道他的蛊看中她什么。
“对不起。”她又向他道歉。
少年眼皮一折,厌烦地瞪了她一眼,心底暗自腹诽着中原的女人真是娇弱麻烦。
和那个男人的女人一样、麻烦。
泠玉见他面色很差,想解释的心早已石沉大海,紧抿着唇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又时不时注意她脚下的石碎子。
她不想同他置气,毕竟她现在只能依靠他了。
其实…这也好。
比起在那群侍卫和侍女之间,其实他的身旁还要安全些。
这样想,觉得,挺…荒谬。
泠玉默默在心底叹气。
也不知是走到了哪,系统没反应。崇山叠嶂的景色大小不一,他并不是一直在疾走,泠玉不知他是在顾及她还是其他,可是泠玉还挺想跟他说说话,她真的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
“你、你要吃些东西吗?”她从自己衣袖中掏出一罐器皿,玉瓷的纹理,是她先前从锦安观走时,照料她的道安师父送的。
师父说,路上若是饿了可以吃。
虽然闻着,像是药。
她将玉罐捧上来,也不再害怕他身上那些奇形怪异的纹理和蛊虫了,趁着他停步,蓦地仰头认认真真、诚诚恳恳看着他。
少年乌长眼睫微颤,稍稍侧头看她,眼底的暗光晦涩难明。他觉着,面前这个人,真的不怕他。真有勇气。
泠玉等了好一会,见他一直未说话,指节微屈,正打算收回去时——
“你先吃一个。”
…!
“怕我下毒吗?”一不留神儿,心底话就这样从唇里蹦了出来。
泠玉赶忙捂住嘴。
“对。”少年却笑了,低低地笑,身上的银饰也开始响。
好、好恶劣的笑。
如果他不长这么好看的话。
泠玉稍稍拧眉,最后在他的注视之下倒出一颗棕黄色的药丸咽下去。
“真苦。”
“!”她没把心底话说出口啊。
泠玉转头,少年又道:“全写脸上了。”
泠玉猛咳一声,差点儿将药丸吐出来。
“看来没毒。”陆戚南微微挑眼,甚是满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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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倒是希望这真的有毒了!若是有毒,他们俩就死一块儿。
泠玉心生一气,默默将玉罐收了回去。
陆戚南眉眼一挑,问:“怎么,公主不是说要给我吃?”
泠玉想瞪眼,却不敢,抿着唇好一会儿,最后道:“太、太苦了。”
说完,她的脑袋忽然一激灵,心想着是不是由于蛊契的关系,连她吃些什么这人其实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应到。
还有,若是蛊毒发作,她和他,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这个贴贴,又是什么样的贴法。
总不能亲嘴吧。
泠玉眉眼跳跳,喉咙里的唾沫差点哽到。
“倒也不算很蠢。”
少年又开始慢悠悠踱步起来。
其实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像被人追杀的样子。
不是,他们两个人。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泠玉内心紧张,但是又望见少年漫不经心的笑,心底莫名被牵动许多。
“你一个汉人,为何会在南岭?”
闻声,泠玉眼睫颤了下。
山间路满是泥泞,泠玉不喜脏自己长长的裙,一直小心谨慎地提着走,但不可避免的,金锦绣鞋上沾上不少,面前的人突然停步,泠玉差点儿一个不稳跟他撞了个满怀。
泠玉微微蹙眉,回想起来这个人的问题好多,但没表现出不耐烦,而是细声答道:“我身体不太好,自小在南岭养病。”
“南岭哪里?”
他怎么不知道。
泠玉抬眼,头上倏然落下一片淡粉的花瓣,按月份算的话,如今是梅花开落的季节,方才一直忙着赶路,却忽视了这里大片大片的树林里,夹杂着几株过分艳丽的梅花。
“恙山,锦安观。”
泠玉白皙透粉的面庞上,落下一片梅花。
下一瞬,耳膜传来一声恶笑:
“戚,终于找到你了!”
泠玉还未来得及反应,陆戚南早已将她整个人拉入怀中,金簪步摇、满月银饰一起发出脆响。
“怎么逃走还顺便劫走个姑娘?这一点儿也不像你哦。”
那人轻轻笑,声色柔腻而阴邪。
泠玉瞪大眼,下一瞬,视线之内出现一道黑红煞影,瞬移过来般的,从一颗颗树木后面漂浮颤动,最后,在距离他们仅仅只有两里的树边停下。
是一棵红梅树。
枝树黑沉、花瓣血红,好似血一般的生长出来。
那人停住,整棵树却因他而颤动,好大片的花瓣簌簌落下,将他那傀儡面衬得更为诡异阴邪。
少年勾唇一笑,胸膛上的心脏如鼓,震得泠玉觉得他的声音不太真实:
“真是辛苦蠵主,亲、自、来、寻、我。”
他故意将后面几个字咬得很紧,语气一点也不急不缓。
蠵,主?
泠玉再一次为自己困于黑屋太久而对剧本人物的发展忘却过多。
“呵呵呵,不辛苦,只是命有些苦罢了。”那人的傀儡面骤变成一个哭脸。
这面具。
泠玉眉头一紧,脑袋似有电流闪过,很快反应过来——南岭蠵龟!反派的老巢啊。
这个字太难认,她看剧本的时候经常读半边字,记得那蠵主的容颜绝色,却常常带着个会哭的傀儡面!
泠玉屏息,却没想到这一动作引起了蠵主的注意:
“戚原来喜欢这样的姑娘?真是让我开了眼。”
?
4. 第四章
两个时辰前,南诏城,月鸯楼。
香焚缕缕,薄轻烟绕,雕栾镂楶之间落下一薄红轻纱,紫金棕楠木制的贵人椅上纹理精密和细致,躺于椅上的人微微侧额,狰狞骇人的傀儡面下,隐露出的肌肤如冷玉凝脂。
窗棂上的月骨铃微微晃,面前姿容姣好、花容月貌的美人刚褪下身上最后一件曼莲衣,屋前门却传来一阵急切的叩声。
三大二小,蠵龟特有的暗语。
“贵人。”
美人轻轻柔柔唤一声,随而熟稔地穿上衣裳往外走。
“咔哒”一声,门开又关,来者单膝落地,五指屈折,低头叩首,“禀蠵主,戚逃了。”
红轻纱内,椅上人低低笑一声,“逃到哪了?”
部下咽了沫口水,“宿淮。”
“蠵主,可要再派些人去……”
话未尽,账内似有黑影掠过,满是合欢香的室内倏然消尽香缕,阴邪之声传入耳畔,“不用,本主亲自去抓。”
*宿淮山。
“蠵主脑子里果然尽装的是俗庸的、男欢女爱之事。”少年冷嗤一声,扣住泠玉的手却没有放松,还更为狠毒地扣得更紧。
??
“你抓疼我了。”泠玉黛眉微蹙,认真地告诉他。
手劲好大,这个人方才还是一身伤怎么就这么有劲呢?
“这怎能说是俗庸呢?戚。”
蠵主缓步走来,狰狞面罩竟又变成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泠玉顿了下。
那个蠵主,他叫陆戚南是,是她听不太明白的…南岭话?
看他的口型,是……一个、单字?
看来陆戚南在蠵龟混得挺不错的。
“戚若是不喜欢你这怀里的小美人,那不妨把她给本主?”
傀儡面愈发接近,鬼影瞬步,就连踩踏都没有,唯有那柔柔腻腻、诡异阴邪的声色在悬空之中飘,泠玉看得心下一紧,头蓦地一缩,身子紧紧往少年身上靠——
“滋滋滋!铃铃!”少年拽下右胸膛上的曲铃,刺鼻紫雾烟气在傀儡面靠近的一瞬炸出火花。
玄虚黑影倏然消失,似被撕碎燃尽一般,就连那棵本就血红的梅树都落了一地的血花,惨惨戚戚,若是威力再猛些,估计能将这一片的树都灼出洞来。
“蠵主,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蛊。”
冷冷清清,带着春刀之寒,似要从人心口剜出一抹鲜血一般,凝结成他手中手背上的血洞。
自小,那个男人就告诉他,蛊是要悉心照料的,任何时候,都要以蛊为上。
确保蛊,安然无恙。
泠玉眸光一闪。
他竟然,用一只手护她?
仅仅是因为,蛊么?
有人咂声。
随而,傀儡面,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好吧,戚。”
蠵主轻拍了拍衣袖,明明一尘未染,却好像是有秽气般的,血红绣金的衣衫中,肉眼不可见的黑睢掉落。
“本主方才是有些冒犯人小姑娘了,本主向你怀里那小姑娘道歉。”蠵主声音仍是轻轻曼曼,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泠玉紧紧皱着眉,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打转。
“只不过,戚,你果然是会中途逃跑。”
他说完,忽然沉吟片刻,勾唇笑道:“不对,如今可是要唤你作是祈南……”
泠玉倏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蠵主啧声,走过来睨视一眼,揶揄道:“下手那样重,把小美人伤了怎么办?”
陆戚南眸光冷冷,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平淡开口道:“蠵主,戚知错。”
“知错?”
“一时失手杀死陆氏全家,戚,本主应该是要夸你蛊毒太猛还是太过不小心?”
蠵主笑出声,语气之中,略显叹惋。
宣堂之上,飞檐携月,鸦雀寒声,蠵主见着青石板上,大大小小数十几发青的尸体,无人敢多说一话。
“那悬人何来历?可是给了不少好处?”
良久,蠵主发问道。
“回蠵主,只是个青奚寨的苗疆老妪,是同戚堂主商议的悬令,属下们不得而知…”说到最后,声音越发细小,眼神微瞥之间,只觉得那青衣少年目光冷漠得像要将他的骨头拔出来喂狗。
满满两排人,也只有他这个不高不低、时常还有谄媚着蠵主的他敢说出话。
蠵主的目光往那个名叫‘戚’的身上瞟。
“蠡蛊。”戚懒懒开口,“那女人给了我一个蠡蛊。”
“蠡蛊?”蠵主稍稍挑眉,狰狞的傀儡面眼神渐红,微微笑道,“那确实是个好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方才说话的崔宿也流露出一脸难言之色,正想着要再多说些什么,身旁却有一部下从里堂走过来,步履匆匆,“蠵主。”
他递过来一封看似是信的东西。
黄锦镀金,想必是上等贵物。南岭人谁不知晓,这南奚陆氏,与那远在京城的竺衡萧氏乃有血亲之源。
那竺衡萧氏,家祖曾经只是恙山锦安观一位观士,后有其第十二子逃山成为驻守南岭的一名小小将士,后又因在安和叛乱之中攻防立下大功,一路升官发财,如今已成当朝高权定安侯。
因是这血浓于水,南奚陆氏虽不如竺衡萧氏举家迁至上京,却也在南诏混的风生水起,驻以一方天地。
甚至说,狂妄嚣张。
陆家独子陆祈南,自小含着金汤钥匙长大,金枝玉叶,受尽宠爱,性格也格外狂妄自大、嚣张跋扈。家中除了常年在外的父亲无人敢管束,陆大少爷每每游离于花酒柳巷之中,挥金若土,偶不高兴或是眉眼稍稍一挑,家中小厮便将酒家或是妓人打个半死以惩。
南岭人记恨他,却因着他家中势力无人敢报官叫怨。
*
蛇纹鹿面的楠朽门缓缓打开,站于门后的两位傀儡面面对着眼前这位枯瘦老妪,诡异阴□□:“蠵龟向来只接重金客,阿嬷,你身上银两有我们堂主一指头吗?”
恙山以北,宿淮以南,与苗疆长簏山仅仅有一弯水月之隔的蠵山,筑着十几与他们大小相像高脚楼上满是带着傀儡面具的男人。
高脚楼上,挂满尸首或是蛇蝎兽首。
青奚苗寨人常对自己的孩儿们千叮咛万嘱咐,那是荸鬼之地,切莫不可靠近。
月黑夜,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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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客,唯有蠵内最不喜戴面具的戚同一堆部下驻店接客。
作为让南诏人闻风丧胆的凄凉地,蠵龟表示自己只是一个做给够钱就办事的商旅人。
而且,作为规矩,他们唤客主作悬人,唤锭金为悬令。
戚靠坐在一旁,手中新养出来的绿眼毒蝎在月光下如珠似玉,颈腕上,流苏银铃轻晃,孔雀蓝宽袍勾勒出矫健身姿。
“亚唛、亚唛带了…带了凉!”那枯瘦若朽的阿嬷瞪圆了双眼,弓着身子,头上戴着深蓝绣白的布巾,说着他们听不懂的青奚苗话。
新来的部下原本还稍有耐心,来来回回跟她折腾些时辰,差点儿心急将人赶了出去。
“亚!亚!阿唛!”她疯了般大叫,惹得不少人往这里看,最后,还是一个懂青奚话的人将她带了进去。
屋门微开,烛光将里面的人影拉的很长,部下没有再引她进去。阿嬷叫嚷着,眼角挂着陈黄泪光,怀里抱着一大包用深蓝布料包裹着的东西,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博取同情。
“堂主……”片刻,外屋的部下扣下三大二小的暗语,制止着就要往里莽冲的阿嬷。
“何等?”
冷冽清音,带着啮齿细微咀嚼的声音,黄白的烛光似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蠵龟堂主,仅仅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回堂主,三、三等客。”
悬人分五等,戚只管三等一下的客,四五等归为蠵主令断。
“咦呀唛!亚!”阿嬷又开始叫起来,怀里的东西发出同里屋一样的铃声。
戚眉眼一垂,冷白面庞勾起一道浅浅弧度,指尖上的毒蝎吐出绿渍,“啪嗒”一声掉落下去,他道:“带她进来。”
*出事那夜,陆府。
泠泠淅雨,夹杂着南岭一带特有的寒瘴气,约莫才过酉时,陆府上上下下却已窗门紧锁。
在南岭城,找到陆府极为容易。
戚眉眼一挑,耳上的银铃跟着晃了一下。
青砖花石砌踏,五尺长门下驻着两尊蜒虎像,飞檐斗拱高翘,木门上的雕纹画理极为精细美致。
他做事向来不喜带着旁人,于是便只听部下人说,鸶様街上最为豪贵的一家便是。
果不其然,那高大檐枋之上,独独只写了两个字:陆府。
戚淡淡撇开眼。
手中,曲铃碎下,一条细长黑蛇迅速攀上高墙入内。
不远处,最为首的傀儡面见蛇而入,嘘声问道:
“那阿嚒怀里到底装的啥物?你见到没有?”
一旁的人先是一怔,随而晃晃头道:“没、没见着啊!堂主看着呢,我怎敢动?”
“那缘由呢,你可有听到?不是你带人进去的?”
崔宿推搡着,傀儡面变成哭脸,那人被吓个激灵,很快道:
“那阿嬷的女儿被这陆家的人糟蹋死了!一直哭,可是烦!”
“诶!”身后蓦然有人往他身上一靠。
崔宿一惊,差点儿咬到舌尖。
他下意识地往府邸方向看。
耳畔,部下又轻轻道:“部主。”
“这陆家的人…权势可不小啊。”
5. 第五章
南岭城。
“听闻南奚陆家主生了疫病,好几日都闭门不出了?”
街巷内,卖菜妇人眯着鬼眼闻讯来买菜的酒家小厮。
“嘁,小声些。”小厮先是左顾右盼了会,随而凑近道,“可不是,听说是来时受了些瘴气,陆府好几日都是紧闭着大门。”
“那、那陆少爷呢,怎也不见他出落?”
“你说陆少爷?听闻是出了远门,估摸着是在这南岭呆惯了,去攀那上京的权贵亲戚家……”
“嘿呀,他不在这那才叫好呢!”
“嘘,小声些!”
*宿淮山。
头脑昏胀,耳畔中有细密鸣声,泠玉试着微微睁开眼,面前却好似被人笼上了一层黑罩,黑黑乎乎之中就好像又把她关回了她日不见光的小黑屋。
还是断了线的小黑屋。
泠玉倏然动了动身子,喊道:“系统!系统!”
别关她好不好?这里好黑。
“啧。”身前传来一声轻哼。
“嗯?已经醒了吗,看来戚还是爱惜人小姑娘的…”
“蠵主,我说过了,她是我的蛊皿。”
模模糊糊的,又带着分外的熟悉,少年将那‘尚可遮天’的手拿开,泠玉得以重见天日。
入视,面前的蠵主依旧是穿着她的深红血衣,面上的傀儡面瞧上去莫名祥和了些。
他似乎是笑了,视线没在泠玉身上徘徊,又回到了陆戚南身上,“戚,可莫要再逃了。”
这句话比起她之前所听的都要意味深长。
泠玉瞳孔微缩,默默咽了沫口水。
镇静。
或许是因蛊契的关系,又或是她本就是个异世之人,那瞧着诡异十足的蠵主和陆戚南说的一切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不用窃听也知道,陆戚南要代替陆祈南进京。
缘由很显而易见,萧家有蠵主想要的东西。
泠玉有些想不起来,原原本本的陆祈南长什么样,她在黑屋能看到的人物不多,最为印象深刻的,竟然还是反派角色陆戚南。
剑眉柔目,左眼睑下有一小痣,朗月般的,带着最不可接近的冷峻和疏离。
只只一眼,他的照片被放在了最后,但亦是最前。
泠玉那时候什么都没记住,唯独记住那摄人心魄的眼睛。
“他为什么不是男主。”
系统:【颜值非正义。宿主,他是反派,杀了很多人。】
泠玉扭头,“那你们为什么要将他造得这样好看?”
系统似乎卡了一下,【宿主,因为颜值非正义。】
“…”
正义。
那陆祈南仗势欺人、欺负弱小,折辱南岭城的百姓的时候,谁来替他们声张正义呢?
*
“蠵龟向来只是收钱办事,谈不上什么勒人索命。”
视线中,戚从一排排尸体上跨过去,银铃清脆嘹亮,衣尾上也滴血未沾。
“你…!你……!”
陆祈南瞠目,那仅仅的最后一口气,终究是在黑蛇剥心的一瞬消失殆尽。
他是最后一个死的。
生生,折磨致死,亲眼见着陆府上上下下十几号人,横死在他面前。
一道惊雷一闪而过,惨白雷光撕破黑云暗幕,冲淡深府之中浓血怨气。
*
“喂。”
露珠顺着新枝滑落到衣袖,泠玉被他这一声吓到,漆瞳狠狠一颤,昂首问:“嗯?”
蠵主早已不见踪影,泠玉一路上也未问及方才带着鬼面的是谁,就这样一直跟在少年身后,山上的寒气略重,两个人不说话更显压抑。
只不过,他似乎比泠玉自己所想的的疑心病更重。
入眼,他左手腕上莫名多了一块儿淤青,更往上些,是灼伤的裂纹与区口,烂掉的肉似乎在方才与蠵主谈话时他放蛊将它们吃掉了,愈合得很快,新生的肉粉嫩而红润,总归在他这张冷脸上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他想问些什么呢,或是说些什么?例如说叫她赔他这只绝世无双的手之类的…?
两人凝视片刻,时间静止在瞬,可是眼前的少年只是恹恹地收回眼,什么都没说。
“…”
他似乎比没遇到蠵主的时候更厌烦了。
不过也是,谁会喜欢领导追着自己跑呢…
泠玉莫名踌躇,指腹一直摩挲着玉罐,试探地问:“那个…你的手,还好吗?”
毕竟是为了护她受伤的,她总要关切一下吧……
她眨眨眼,努力平缓自己的语气:“我…我这个丹药,其实若是吃了的话有舒缓痛楚的作用的。”
少年挑眼,用以一种鄙视的目光看她,没吭声。
泠玉又解释:“其实、其实这个不是很苦的,只是我方才没有一口闷下去…”
少年上手封住了她的嘴。
“闭嘴,你好吵。”
他朝她蹙眉,随而狠狠扯下她头上的一缕发带,绑在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上。
泠玉瞪大的双目一点点回缩,她差点儿以为他要将自己绑起来了。
好吧,他如今心情不太好,还是别惹了。
其实她一般话很少的。
她这具身体怎么说,由于小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生来不会哭不会闹,五岁还不会说话后被天师算出带有噩病厄运而让皇城的人一路辗转来到这南岭养病。
还有,她那些护卫——
“咻!”
锐箭淬穿一缕丝发,整个身体被一道强有力的臂力挽过,泠玉后脊紧绷,脸色一下惨白。
“大胆逆贼,速速放开昭宁公主!”一道斥声传入耳畔,泠玉眼睛都未来得及睁开。
?!就追上来了。
前胸上的力度明显大了些,泠玉听到陆戚南冷哼一声,旋而,视线之中,那名侍女的脸庞映入眼帘。
“公主,瞧不出来,你也是养了一条好狗。”
满满冷讽,带着淬毒一般的。
银铃铃铃。
泠玉双目瞪大,指尖禁不住颤抖:
她……!
为何是她。
方才那个消失不见的侍女?竟只有她一个人?
“容晴…!”泠玉叫出声,记起她的名字,
“你、你不要过来!”
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若是这样的话,她很容易就会死的。
会因为她中蛊而死的。
泠玉费力在少年怀里挣扎,却因绑了蛊契,身体在这一瞬变得软弱无用。
“公主…恕奴婢护驾来迟。”容晴紧抿着唇,目光坚毅凌然,手中银刃剜出鲜血,面庞、青衣布满残痕劣迹,身影似箭一般飞过来。
“容晴!不要!”泠玉急了,下一瞬,脖颈上的力道一松,视线之内,银铃骤响,那青衣侍女倏然倒在离自己仅仅有几寸的距离。
容晴呕出一口黑血,印堂发青。
少年轻嗤。
泠玉倏然扑过去,指尖颤颤,眼泪夺眶而出,“容晴,容晴…!你……”
为何要过来!为何要一个人过来,明明,连那些护卫都巴不得她遇匪死于山林。
她其实知道的,她知道的。
容晴眼角似也泛出泪光,经脉似被震碎了,动弹不得,喘气道:“公…公主,恕奴…”
“咳咳咳…”她狠狠拽了拽泠玉的手。
泠玉扭头,求着他道:“能不能救救她,你能救她的对不对?”
他是不是早在容晴救他的时候就给她下了蛊,明明,她们都是出于好意。
她真的……
“救她?”陆戚南低低笑了,眼中戾气浓厚,毫不留情道,“救她好让她杀了我吗,公主?”
泠玉的眼泪凝住了。
脑海中,回想起系统冰冷的机械音:
【宿主,颜值非正义。】
机械人不懂得如何向她解释,他没有心。
他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我会给你报酬!”泠玉咬唇,一字一顿道,“金银、首饰,田地官爵,只要你愿意救救她。”
这句话她又一次从她口中说出。
这一次她从头上又摘下一支金钗,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囊袋,里面装的满是珍玉。
她将它们捧在他的面前。
少年目光仍是很冷,如此泠冽,显得她这贵为公主却为自己一名侍女跪下金身尤其可笑。
怎么还能为了个狗奴就这样求他呢,他们汉人啊…
他笑出声,胸腔里似有酸涩的东西在震,冷冷的,声色却如此柔腻,“若我说我不愿呢?”
这个公主……还真是有意思。
倏地,陆戚南瞳孔一缩,强烈的疼痛感顷刻袭来!
他全然料想不到——
“那我便要同着她一起,死!”
泠玉将那尖锐钗口狠狠往自己胸口刺。
鲜血喷涌而来,顷刻间就将她那胸前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刺绣染红染透,原本恬然静美的花骨生出一层不可磨灭的璨色。
陆戚南恍然,手心刚捂住少女的胸口,下一瞬,更猛烈的刺痛感袭来。
上好的衣料被刺开,那支金凤钗上,同时染上了两个人的血。
泠玉将金钗插进了他的胸口。
“真是...有意思。”他嗤笑,像是不知道痛,将金钗拔出来,徒手掰断。
泠玉呼吸一滞,脑中却想着,她如今也算是不欠了她的侍女容晴。
她不喜欢亏欠,也不希望别人死在自己面前。
泠玉微微喘气,心跳如鼓,身体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瞥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本能一躲,却又被他的另一只手束缚住。
泠玉猛咬一口,少年闷声,却没有放手。
“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四目相对,少年眼底杀意横起,单凭一只手就能轻松扼住她脆弱白皙的脖颈。
“那你就、杀了我。”泠玉竖起眼,狠狠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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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生将他那白皙虎口咬出一排牙印,而他也仍是没有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泠玉气息变弱,呼吸加重。
“你…”
窒息感来袭,但她其实一点也不痛。
陆戚南横眼,漆黑瞳孔晦涩难明。
这样脆弱易折的性命,只要他再加重一点点力道,只要他经受得住再一次的万蛊噬心,找到一只更烈更猛的、经久不死的蠡蛊。
泠玉详装着费力挣扎,学着他的模样开始威胁:“为什么…不杀我?戚…公子?”
气息奄奄,却在其中一个字上分外响亮。
戚……?
她竟然用最标准的汉话,叫他的……名字?
她怎会知道……?她竟听得懂青奚苗话?
少年手倏然一松,泠玉抓紧机会,猛地用力将他整个人扑倒,衣袖中的另一支金簪刺向他的侧颈。
她整个人都是,坐在他的身躯上面。
她胸脯上仍在流着血,这样近的距离,陆戚南看到她近几是对自己下了死手,所以他才会这样疼。
而且,她方才还引/诱他,勒喉。
蠡蛊能使人百毒不侵,偏偏养起来极其费力,一旦附生成为子蛊,便与那个人成为了共生同死的关系。而且,他作为母蛊的持有者,还要为子蛊分担痛楚。
可是为什么?被她这样看着,甚至用簪端刺颈,他竟还有些……
兴奋……?
“公主,真的要杀了我?”
他轻轻微微,漆黑眸子上的乌睫如羽蝶颤动,最为清脆嘹亮的银耳铃月牙型带着珠坠,雕工细致,巧夺天工。
他竟然不还手!还叫她,公主。
为什么。
泠玉紧皱着眉,手心尽是冷汗,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身子连同着骨子都在颤,生怕自己出口一瞬就被他突袭,一刻也没敢放松。
这支簪子,极其的锋利,已经在他的脖颈上磨出血。
可是他为何不还手?
半晌,少年又出声道:“不想让我救你那中毒的侍女了?”
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
但是是有效的威胁。
泠玉握紧簪柄,陆戚南气笑了,微微挑起眉,地上的容晴骤然狰狞苦面,泠玉赶忙放下手。
“你们汉人,都如你一般蛮横的?”
少年轻嗤,甩了甩那被咬的斑斑的手,又摸了摸脖颈处被刺出血的地方。
“我…!”泠玉一顿,瞥见他唇角忽地有一抹血流下来,手心中的金簪松紧一瞬,正要打算威胁或是防备他拿去,少年却蹲下身,从衣袖中取出一瓶药罐。
碧青色,瓶口规润甚至还雕了蛇纹。
他取出一颗药给容晴喂下去,又撇头过来,语气冷淡:“将你方才吃的那丹药给我。”
泠玉谨慎,心底不知他是毒人还是救人,但见到容晴在吃他药后唇角又呕出黑血,便很快将怀中丹药给他。
“公主,信不过我为何又何必叫我救人?”
他将那颗药给容晴喂下,鬓前一缕发别于耳后,南岭这一带的人似乎都喜欢用发带将乌发绑做一起,一半散着,一半放着,头上又是流苏又是流银,样式尽是蛇蝎蝶纹,就连挂着的配饰还有刀型,五花八门,做工精细。
“因为…”泠玉缓口气,目光闪烁。
“你方才说要立刻杀了我。”她补充。
泠玉方才甚至怀疑他早就给容晴下了蛊毒,若不是见容晴身上多是刀伤,忽然想到或许是失血过多,一路追过来精疲力竭。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如今是救她的侍女容晴了。
“公主也不是想要杀了我?”他轻嗤,站起身来,目光凌然。
“我…我只是恐吓你。”泠玉半抿着唇,将容晴护在怀,又小心擦过她脸上的污血,试着扯着自己的衣摆下的布料想为她包扎伤口。
“你知道我根本打不过你。”她认真道。
“滋”,京城的丝料太好,没撕开。
泠玉手一顿,又试了几下,最后用金簪划开了。
少年走过来,提醒道:“不用包了,她受的是内伤,方才用药稳住了。”
那为何不早说?
泠玉紧握着衣料,抬眼望他。
陆戚南挑眼,用手示意了她的胸口,“公主不若包一下自己?”
“这样就不浪费了。”他稍稍勾唇。
极其有玩味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泠玉觉得他真的好难懂,她禁不住皱眉。
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少年就轻飘飘的问她:“你可是要去上京?”
泠玉后背一凉,不知是被他盯得发怵或是嗅到一丝危机,她咽了咽口水,又怕她犹豫几秒这人便阴戾发狠,连忙点头称是。
“报酬。”少年横眼看她,冷冷的,带着些漫不经心。
“嗯?”泠玉颓然一顿,两眼瞪大。
“我要的报酬,公主。”
“你要带我一起去。”
他故意,渗出一抹渗笑。
6. 第六章
四日后,钦栈道。
泠玉站在离车马有几里距离的岸旁,身后依旧是被侍女容晴跟着,她对于上一次遇劫的事依旧是耿耿于怀,甚至对于救了她的陆戚南抱有敌意。
虽然泠玉同她简单解释过她带上陆戚南的原因,以及先前陆戚南要挟她等等,总之,她最后概括成一句:
“陆公子他并非是个坏人。”
如此言简意赅、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总之,那些护卫和看着煞人的都尉终究是信了。
今日,难得的出晴。
泠玉轻轻缓一口气,目光看向周围,试着去找某个人的身影之时,碧光水色映射入她的眼帘,湖草葳蕤,吸引远岸边的麋鹿过来汲水,眼睛尤其的亮。
泠玉下意识地去抓住身上的玉铃,生怕惊扰了麋鹿,下一瞬,“噗咚”一声,血光乍现,鹿血染红了远处的岸边。
很快,有两道黑衣护卫过去。
泠玉眼底暗了一瞬,耳旁,侍女容晴出言道:
“公主,护卫捕到了一只鹿。”
看来今日能吃上鹿肉。
这句话她没说,泠玉却已从她的眼中读解。
她的侍女容晴,一直都是如此。
泠玉低低“嗯”了一声,脸色有些白,显然是失了兴致,她问:
“还有多久到京城?”
路遇梅雨,虽是没遇上妖邪恶兽,但也算耽搁了不少时辰。
容晴先是作了个揖,又将伞举得更高些,遮住稍微刺眼的阳,答道:
“回公主,应是还有几日。”
泠玉默了声,心里默默盘算着,也算是快了。
正要走,瞧见那只鹿被扒了皮,有护卫在湖边洗它的肉和皮,泠玉不想再看,抬脚就往辇车的方向走。
“公主…”
泠玉回首,距离辇车还有几步距离,视线内,容晴向她稽首,恭敬地说道:
“公主,京城那边传信来说,定安候的萧世子是特意来护送公主回京的..”
定安候,萧世子,萧潋,也就是她的未婚夫,金龟婿。
早在好些天前,好像是陆戚南称病过后吧,容晴同她说了这件事,今早也又同她说过,萧世子到了哪哪哪,泠玉记不住了,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许是注意到她心情不佳,想要哄她开心便说了这句话。
男主啊。
泠玉这次也没说话,只是抬眼瞧了瞧整片湖上的护卫,又默默向她点了点头。
也是,男主是该来来护送她,毕竟这里的一群人都护不住她一个,反而还要害了她。
上到辇车外,容晴还想要跟着进去,泠玉却忽然转身过来,努力勾起唇角对她笑了笑:“容晴,能在外面候着我么?”
她连车门都没开,只是迅速看了一眼。
指尖捏紧了,料想不到他那个人竟如此出其不意。
竟然直接进了她的车。
不知道听到方才她和容晴说的了没有。
“我想一个人呆会。”见容晴有些许顾虑,泠玉又解释了下,目光闪烁着,笑容有些勉强。
她今日还原本想去他的车上看一眼的。
“公主,可是不适?”容晴眉头一拧,揪心地问道。
她暗自在心底掌嘴,以后还是少提萧世子的事。
泠玉摇了摇头,将眼神收过来,又莫名点了点头。
“公主……”容晴本能想要上手,又想起些什么,将手收起来,跪下问,“公主,您哪里不适?可是奴方才那些话令公主不悦?”
她下意识给自己掌嘴。
泠玉靠过来,目光有些惊,却是很快握住她的手阻拦,道:“倒也没有,容晴,下次轻轻作个揖便好,没必要掌嘴,也不用跪下。”
虽说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但泠玉并不喜欢。
她们两人相识不过半月,泠玉知晓容晴是皇城特地派的护送公主回京的侍女,身段不凡,熟络京路,最重要的是,她并非是皇兄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容晴终究是躲过视线,又跪下道:“公主…这不合规矩。”
泠玉双手镂空,目光淡然,缓缓点了点头,耳膜莫名映入清脆铃声,心似被人狠狠揪紧一般,痛感如同电流,穿过脊背。
他在警告。
“公主…?”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容晴小声问。
铃声愈发靠近。
泠玉见容晴听不见这铃声,她抬手扶额,闷闷道:“容晴,我有些头疼…”
话未尽,身后有护卫跪下身行礼:“公主,午膳好了,可要出来用膳?”
一切仿佛刚刚好。
“容晴。”泠玉低低叫了一声。
容晴一顿,很快开口:“午膳你过会儿再端过来。”
侍卫默然,朝二人吉首,泠玉又嘱咐一句:“陆公子那,可别忘了也送一份。”
容晴昂首,随后又点头,作了揖后便下车去。
泠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车外,容晴四处张望,见护卫仍在值守,并无异样,才敢放心离去。
“铃铃。”泠玉将车门扣上,又拉上帐帘,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他道:
“公主不喜吃鹿肉?”
窗边卧榻上,少年漫不经心地挑眼,深蓝圆领衣配上一串蝶纹银饰,头发仍是梳成一半辫一半放,带着些许松露的香气,瞧上去没初见那般煞人。
这是四日以来,泠玉第一次正式见到完完整整的他。
泠玉照着他的吩咐,特意给他安排了一座辇车。不过从宿淮到钦京,他却整日不知所踪,偶有时候泠玉带容晴去见他,他也抱病称恙,故作咳嗽,气息微弱。
前几日车过洛州时,气温骤减,泠玉便差遣容晴和羽灵卫都护去买了些厚衣袍,那件深蓝圆领衣是她特意为他选的。
因为陆戚南好像连行李都没有。
不是,那时都尉问的时候,他草草地说了自己的车马遇袭,行李都被劫匪抢走了,还险些丧命。
都尉虽说是个细作,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多言或是顾忌。
泠玉想,他们多是觉得陆戚南造成不了危险,甚至可以拿来当当个替罪羊。
泠玉抬起眼,陆戚南的指腹摩搓着窗棂上的薄纱,轻轻漫漫的,穿上同她一样的衣着后似增了些亲近感,柔光微微,少年剑眉下的乌睫翕动着,似有画一般的神韵、邈妙。
泠玉摇头,身子却不愿意走过去了。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
两人对视一会,辇车空间虽大,但气氛却有些让泠玉觉得怪异和难以放松。
陆戚南又朝外面瞥一眼,长指拨动纱帘,再拨一层,便能——
泠玉手疾眼快,将纱帘帷帐拉了回来。
“公主…?”他笑,得逞的样子让人很想揍他。
“陆公子,难道想失了你的贞洁?”泠玉一本正经,指尖仍是颤着的,很快从他手里落下来。
这一句话显然让少年猛地一蒙,料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说在蠵龟听闻过汉人女子性格开放,但面前这个女人明明说自己一直在南岭恙山长大,怎也是……
“陆公子擅自上我的车,还要开窗,可是这车上只有你我二人,如若是被旁人看了去,陆公子估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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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会被人说是我的男宠的。”泠玉憋出一口气,两眼盯盯地瞧着他,语气仍是温温的,却不容置喙。
少年微微挑眉,漆黑瞳孔窥不见光,却是不再说话,收回指尖。
见此,泠玉微微缓了口气。
第一次胡说八道,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片刻,少年敛起眼,目光冷了不少,站起身来,勾唇:
“那我先走了,免得让我贞洁尽失。”
?…
泠玉一怔,料想不到他真信了,匆忙扯住他的衣袖,拦住他道:
“你的病,好些了吗?”她的声色稍虚。
这句话有些不过脑子了。
其实这个问题都不用问,面前这少年唇红齿白,清隽尔雅,哪像个病人?
泠玉微微撇眼,利用帷帐与窗棂上微微空隙见到外面黑影护卫稍动,但仍是没察觉出异样。
她怕他被发现。
“嗯。”少年闷声,眉眼挑了回来,右手莫名多了个银盒,蛇纹缠绕,盖帽璨璨发光,两人距离很近,彼此呼吸起伏,泠玉察觉不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多亏公主一路悉心照顾。”他往前一步,两人距离又拉近,少年身姿长顷,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语气轻蔑。
这些天,她胆子倒是长了许多。
“这没什么…”泠玉忙不迭往靠窗的靠椅上坐下,双手放在双膝并拢处,模样有些拘谨,语气故作轻松。
她是为了她自己。
话音刚落,又听见他道:“如果不派那么多人把守的话。”
陆戚南将视线瞥向外一瞬,又收回来。
泠玉抬眼,差点噎住一口气,咳咳道:“所以,你今日上我的辇车是为了让我遣散护卫么?”
蛊毒,今日何时发作呢?
她早就算好了日子,系统说第一次蛊解在五日之后,也就是今天。
见他没回答,泠玉稍稍屈指,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他是要吃人吗?
“一半一半…”少年故意默声,一步一步走过来,步履缓缓,偏偏每一步就好像蛇形移步,静止之间带着危机感侵袭,仅仅只步之间——
“叩叩”两声。
辇车被人敲了两下,“公主,您睡下了吗?奴给你熬了碗红枣粥,您可要喝一些?”
是容晴的声音。
“公主…”少年开口,下一瞬便被人捂住唇,泠玉一双大眼紧紧瞪着他。
“嗯嗯,容晴,你放门口吧。”泠玉语速难得放快,又故作生病猛咳了好几声,掩饰掉身前少年的声音。
“公主…?您听上去有些…”容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枣粥,神色有些差异。
“没事,只是喝水呛到了。”她继续捂着少年的唇,这时候少年已经开始用他的手试图着扒开她的手,泠玉一边顾着外面的容晴,一边又要捂住里面的少年,手忙脚乱。
“公主这是怕什么?若是被外面的人发现失去贞洁的可是我…”少年倏然擒住她的双手,狠狠高举她的双手过头,像是擒住兔子的耳朵一般,双目之间的戾气侵入她的视线。
泠玉心下一急,蓦地将身子逼近面前的少年。
后面的话消匿在凌乱的气息里。
“公主…?”这道声音实在太过明澈清亮,以致于容晴的步履一顿,本能地回过头想要再次叩门,指尖将要碰到的一瞬,视线中却掠过几里外的羽灵卫。
以及……那个陆公子...
仅仅……间隙的距离,两人的唇瓣就要贴在了一起。
少年瞳孔骤缩,一时间竟忘了要如何动作。
7. 第七章
她方才是……要亲他?
她们汉人…不是,她怎么知道此是解蛊之法?
少年神色一敛,耳根异常绯红。
车外传来步履远去的声音,容晴终究是没有叩门,而是将红枣粥放得更近些。
泠玉很快退下身去,眼角有些红,瞳孔仍是瞪得大大的,心跳砰砰。
她……她还是太敢了。
她方才竟然……为了堵住他的嘴而亲了他!
嗯…这并不对。
泠玉稍稍瞥眼,目光闪烁着,弱弱问:“你…吃过了吗?”
“可要喝一些红枣粥?”
反正她是吃不下了。
“这算什么?”陆戚南用指腹抹了抹唇,横眼看她。
这句话语速有些快,后面好像还用了泠玉听不懂的南岭话说了些什么,像是骂人,看得泠玉心底发怵,眼睛都不敢往上抬。
陆戚南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兴许是不怎么穿,最上的领扣一直没扣上,他索性将扣子狠狠一扯,再也不去管它。
??他这是要干什么。
还有,他方才说…这算什么?是、是什么意思?
泠玉头脑发热,默默将身子往里面倾。
他不会要过来……揍她一顿吧?
泠玉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往车门那里逃……
她微微低眉,视线之中,少年竟比她先一步跑到车门,正要下车离去,泠玉连忙去追,指尖划过冰凉的衣料,怕抓不住,差点滚出去。
连滚带爬…泠玉见着自己要磕到了车门,眼睛本能地闭上,指尖外屈,脑海中设想好了疼痛和狼狈样,没料到,却撞到了个硬朗的胸膛。
隔着丝锦、偏软的质感。
有人护住了她的头,又很快把她扯开一些距离,语气冷淡疏离,带着急躁的厌恶:
“你急什么?”
泠玉一愣,两颗黑眼珠子瞪圆了,不解又带着防备看着他。
她方才还以为他要跑,此人一跑必定是会找不到他,更何况他都没有告诉她该怎么解蛊。
果然还是呆的。
陆戚南在心底腹诽,直直地盯着她,再次确认她这副呆愣模样莫名放松下来,眯眼道:
“公主难道是想跑?”
说什么问饭喝粥,实则是想趁机逃跑?
泠玉回过神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咽了咽口水道:“陆、陆公子看着才更像那个想跑之人吧?”
先不说领口凌乱,耳根子都红得能滴出血,若是不知道的话,真像个博得名分的美男。
还是穿着她买给他的衣裳。
少年低嗤,眉毛上挑,长指扣住门锁。
泠玉蓦地上前一步,主动帮他扣上了那颗领扣。
“叮”——门锁悬空,陆戚南用一指尖抵着,泠玉退下身,认真道:“陆公子若是这样出去,定是会被护卫误会的。”
淡淡的,眼前的人散发清香又好闻的气息,他记得,那好像是女孩儿身上才能散发的香气,先前都是听闻,如今却是切切实实闻到了。
他差点以为……
少年目光一敛,这个公主,胆子确实变大了。
“公主也好意思说?”他嗤声,语气散漫,慢条斯理地将手心之中的毒蛊收回去,胸前的银饰“铃铃铛铛”开始响。
“我还以为,公主真想让人误会我是你的男宠。”他将后面的字咬的很紧,低低冷笑,听着让人毛骨悚立。
他真的好记仇一个人。
泠玉在心底叹气,抬眼低低唤了声:“陆公子。”
少年闻声,眼睫颤了下,以示回应。
“我…”
‘我瞧不上你’这句话显然会激怒他,泠玉赶紧在嘴里打了个热滚,试图转移话题,“陆公子今日来,到底所谓何事?”
若是她猜的不错,那必定是解蛊毒的事,泠玉昂首看他,却见他不答亦不语,目光冷冷,身后似乎是有东西在蠕动。
…?
怎么了么?
泠玉双眼定定,忽然料到他似乎是在揪着方才那事不放,于是答:
“若、若是你愿意,也可以。”
说完她的后脊背发凉,就生出了几分后悔之意。
感觉好尴尬。
她眉眼一抬,视线中,少年目光显然冷了好几分,瞧上去似乎还淬了些火,“公主难道是想被我的蛊折磨死?”
好了!
泠玉目光一闪,口水差点噎住喉咙,猛咳一声后,连忙摇头,“不想…!”
话未尽,视线之中,深蓝衣影一闪而过。
少年跑了。
“?”
泠玉一怔,一时竟没缓过神来。
再一次认认真真看清楚面前没有人之后,她笃定方才那不是错觉。
陆戚南这个人真的跑了。
…
“叩叩叩。”车门再响。
“公主,臣下徐异有要事求见。”是一道醇厚有力的男…声,嗓音有意压低,伴随着身上略微厚重的刀械音。
泠玉将眸光收回来,心下一冷。
徐异啊。
羽灵卫总都护姓徐名异,身形魁硕,记忆之中似乎长得有些胡人的凶煞,瞳目的颜色是棕而有些发红,头发也是棕红色的。
细作之首。
泠玉并未及时答声,车外的人也并未催促,一直保持着半跪着的姿势。他一直掩饰得很好。若不是看了剧本,一定难以分辨出他的真面目。
“容晴可在?”泠玉穿上一件外衣,并未开门。
其实她并不喜欢同这些人谈话,一是觉得自己的用词太白或是平泛,与上京皇亲国戚相比起来,威慑力太小,瞧上去好欺负。
“容官侍…”徐异神色一瞥,离他有几寸远的护卫很快心领神会,立马拔腿去找容晴。
这并未在他的意料之中。
按理来说,容官侍应该在公主身侧才对,而且,他也并未唤容官侍出来。
徐异神色一沉,眨眼间,身前的车门已经“咔嚓”一声打开,映入视线的昭熙公主换了身鹅黄云锦衣,头上金簪银玉步摇,桃面绯唇,比起辰时见时,气色好了许多。
她的神色依旧是很淡,眉峰聚拢之处有一点小痣,与奚贵妃有几分相似。
“徐都尉,你起身吧。”泠玉走过来,视线转过四周,瞧不见容晴的身影之后眸光开始变得几分焦灼,让人误以为她是担忧容官侍。
徐异立刻起身,身上的刀械又发出一声响,让泠玉听得刺耳,她很快问:“你方才是要说何要事——”
话刚落,徐异身后便很快出现一名护卫,他跪下的声音刚好收住了泠玉的尾音,偏偏他满头大汗,神色匆忙,见着就让人揪心。
泠玉眉眼微蹙,敛声屏气,徐异也很快注意到,没有立刻答话,两人目光都是往那护卫身上一瞥,护卫未来得及喘气遍禀告道:
“公主,都尉。容官侍昏过去了,在一片草丛里,如今已经派人接过来了。”
“晕过去了?可有伤到哪?情况好不好…”
泠玉上前一步,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三连发问把跪着身的护卫看着心间一慌,差点没跪稳,瞥眼看了眼都护得到示意之后方颤颤巍巍答:
“回公主的话,容侍似乎只是力竭昏过去了,身上瞧上去并无大伤,已经派御医为她医治。”
泠玉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一些失态,眼下她这样的情况甚是危险,徐异就在她的面前,虽说身旁还有护卫,但若是出手定是来不及的。
虽说徐异应该不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夺他性命,但是她还是会忍不住后怕。
目光蓦地瞥过距离自己最远的一辆辇车,远远的,只觉得像是有一道阴测测的目光在看自己,却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消失掉。
“公主…?”就在此时此刻,徐异忽然喊了她一声。
泠玉惊觉,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后退了半步,眨眼“嗯”了声。
其实她离辇车的车门很近,为了保全,她一半不会下车,只会在车台上露面。
徐异又开口:“公主,可要去探望容侍女状况?”
泠玉抬眼,与其对视片刻,默默摇头,出声道:“不了,先让她好好休息。”
她的语声细软,神色瞧上去不太好,有些像吓到了。
见此,徐异默默点了点头,黝黑长指在胸怀处的衣裳里摸索出什么,微屈着腰递过来道:“公主,卑职方才接到密信,说萧世子已抵二十里外的巍山,不出明日就能与公主会面,但是…”
泠玉接过来,不再问询,垂眼细看金纸上他未念完的后半句:
路遭土蝼袭人,为救一名姑娘不慎中了蝼毒,如今已是昏迷不醒…
气氛变得有些黯然。
泠玉的腿有些发麻,不知晓是否是因为站太久的缘故。
上京城定安侯萧极嫡长子萧潋,出生尊贵,文武双绝,又是上京道安观弥陀观长的首徒弟子,十二岁时便能降得一狡妖,赢得皇上盛誉,民坊佳扬。
最重要的,还是昭熙公主的未婚夫婿。
也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倒是贴心,甚至还主动请缨说南岭回京一路凶险,要来护送她回京。
如今,又是在千里之外与巍山救下一女子而受伤。
剧情都过到这里了啊。
嗯,不过也挺好的,又有人来保护她了。
泠玉莫名生出一些喜极而泣的感觉,兴许是刚才一直胆战心惊,如今又看到了这个好消息。
见她看得认真,徐异将身子弓的更低了些,低低咳了一声,提醒道:“公主。”
泠玉将那宣纸好生收好,颔首道:“启程吧!”
三个字,说的真切,奈何声音有些小,细蚊般的。泠玉见他依旧是弓着腰杆,不知晓是否是在想对策还是其他,于是她又道:
“徐都尉,我说启程。”
“如今萧世子情况紧急,正是需要的时候。”
她将自己的声音拔高,说得义正严辞。
泠玉知道他如今在想什么,这里涉及到一些晦涩又幼稚的权谋线,大意就是萧家人为了保住她特意派了萧潋过来亲自护送。
《封灵》这部小说是一部男频爽文,并未有真正意义的女主,有的都是男主萧潋的大篇幅事业线以及少数感情线,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功成名就铺陈展开。
徐异如今这样,就是因为萧潋来了而不能下手,皇亲国戚、君臣之间,总不能明面上搞不和、分崩离析。
这一切对她有利。
片刻,徐异叩首抱拳,点头称是,声色听上去有些隐忍,正要退去时,泠玉又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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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都尉,与我们同行的陆公子尚在病中,不喜车旁有人跟着,下次将人撤得离他的车远些。”
差一点儿把这个给忘了。
徐异眸光一冷,但也又是毕恭毕敬叩首称是。
*
辇车外,那稀疏又令人觉得烦躁的马蹄声终于如愿消失。
那公主竟真听他的话,将护卫疏散开。
“真是有意思。”
蠵主低低笑出声,轻轻挥着手中羽扇,流苏碎银滴滴泠泠的,以一种极其悠闲的姿态坐在车厢正中央,咬旁身侧还有一只绿瞳黑猫。
陆戚南把弄着手心新抓的青蝎,半抬着眼问:“蠵主特意过来,难道又是怕我逃走?”
他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回来又撞见蠵主,真是…
“戚不是要逃?”蠵主将羽扇收入红袖中,长指揉着黑猫,语气温和又不容置喙。
陆戚南漆眸一抬,没说话。
难缠。
他昨夜确实跑到了钦京过了一夜。
片刻,他答道:“我没有想过跑。”
至少现在,没有想过,辇车不好睡啊,又闷又小,他们汉人还往上面点他不喜欢的味道,他住不惯。
蠵主低低嗤了声,苦傀儡面变成笑傀儡面的瞬间,听见面前的人漫不经心道:“蠵主若是一直担忧我逃走,不如直接换一个人?”
反正蠵龟易容术了得,京城和公主也未曾见过真正的陆祁南,现在还来得及。
他将青蝎放入器皿,嘎吱嘎吱的啃食声瘆人又恶心。
“那戚愿意将蠡蛊给本尊?”蠵主仍是笑着,绿色傀儡面配上红衣赤袖总给人一种格外的怪异感。
陆戚南闻声,指尖微顿,漆黑瞳孔犹如暗湖,难得静默噤声。
“你看。”蠵主叹惋一声,明明得逞却故作无奈叹息,手中黑猫也舒舒服服地顺势吟好几声喵喵。
你的把柄显而易见,甚至轻而易举。
“嘎吱嘎吱。”伴随着几声喵叫,气氛变得格外怪异。
陆戚南眉眼一挑,将玉白的器皿盖上,散漫道:“蠵主若是真想要,戚也可以给你。”
他最烦有人威胁他,即便是他面前的蠵主。
蠵主微微眨眼,绿傀儡面依旧是奇形怪异的笑脸,他没有恼,继续道:“戚,你知道本尊并不需要这个。”
南岭蠵龟,神秘又可怕的组织,好坏不分、善恶不论,只分金财位贵,为悬客干戈奉命。
无人知晓蠵龟的蠵主到底姓甚名谁,甚至无人知晓蠵龟为何会如此神鬼莫测,长存不灭。传闻说,蠵龟楼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只要你能入得了蠵龟堂主和蠵主的眼。
蠵主想要什么?
陆戚南稍稍凝眉,只只几瞬,又很快舒展开来。
管他什么事,他只是失手杀了陆家全家而已。
要蛊没有,要命的话他早就死了。
他没回答,也不问蠵主到底想要什么,一直盯着他去京到底所谓如何,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问,只是把玩着手心中蛊皿,半分散漫又带着半分的敬畏心。
辇车缓慢走着,路程漫长,免不了颠簸,乱风刮过,掀起帷帐,洋洋洒洒的夕光落过来,陆戚南稍稍屈腰,半低着首倚靠在窗棂旁,柔柔夕光便轻而易举在他精雕如美玉的脸庞上落下痕迹。
他身上,深蓝色的衣袍似乎也有几个瞬间,似乎也跟着淡了颜色,整个人,犹如温漾的水。
蠵主笑了。
不明所以,蠵主这个人总是爱笑。
陆戚南刚见到蠵主的时候,他就对着自己笑。
低低吟吟,像是乐坊的伶人一般的,又因为声带并非是极其细的,带着些爽朗温和,独具特色。陆戚南却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而记住他。而是,他这个人竟然朝自己笑,十二年来,头一回见到一个人朝自己笑。
陆戚南觉得蠵主这个人,古怪极了。
还恶心。
马车不再颠簸,而是变得缓慢,下一段路是上坡,隔着车门都能感受到细微的马蹄、喘息。
蠵主将猫收入衣袖中,站起身来,道:“戚,一会要见到自己‘表兄’,会不会紧张?”说笑似的,蠵主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甚至对他方才的表现似乎甚是满意。
陆戚南长睫未抬,眼底疏离晦暗。
还来得及未回答,红衣绿面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如影似风,只见斜阳。
“喵。”
陆戚南收回眼,低看方才蠵主曾坐卧榻,那只绿眸黑猫伫立,后尾轻摇,口中似乎还叼着些什么。
白纸,似信;还有一枚掌心大小的玉佩。
陆戚南将信拿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又很快徒手幻灭。
“巍山,蝼毒?”
少年轻嗤。
这便要跟他未来的表兄见面了吗?区区蝼毒都斗不过,未免太过羸弱。若是让那没用的表兄知道,他那未婚妻竟已经为了堵住他的嘴而险些亲了他…
这一切都实在是有点意思,倒是没有他想得那般无聊。
说到亲…陆戚南将长指抚上唇瓣,耳根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红得滴血,衣袖中,感受到驱慑力的蛊虫却迅速疏离他的体内。
就连一直束缚他的黑靡蛊都退了出来。
陆戚南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嘴角微扬,觉得甚是畅快。
8. 第八章
泠玉揉着眉心,总觉得头昏脑胀,昏昏沉沉的感觉让她分不清到底是路程太颠簸还是自己身上的蛊虫开始发作。
身体开始发寒,如坠冰窟般的,泠玉整个人蜷缩起身子,裹着厚实的锦毯却仍是觉得冷极了,心脏、脾胃,头昏脑胀之间,泠玉死死咬着唇,指尖因紧缩而泛白冒冷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泠玉的眼角开始翻起泪,心底默念着:
“系统…系统。”
她这是要死了吗?
为什么会那么疼?
她应该早一点去找陆戚南的,真的,她应该早一点去找他,即便是他不愿意见她,即便是被他冷嘲热讽,保命要紧,她才顾不上那么多,若是亲嘴也可以,抱着他也行,强取豪夺又会怎样。
反正他杀不了她,他们俩的性命绑在了一起。
泠玉眼前发黑,身体处于一种水深火热之中,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搁浅快要濒死的鱼,又想呕又想吐,指尖都不自觉地掐得泛白。
想…想出去。
好想出去,谁来,谁来救救她?
视线极其的暗。
“噗咚”一声,身体从车榻上滚落,比失重感更快来临的是掌心的温度。
有人接住了她。
好像是抱,落入了别人的臂弯里,泠玉记得上一次被人抱着还是她很小的的时候。
好久好久,像是深渊里的记忆一般。
“妈妈…”下意识的,明明身体冷得发颤,脸上却潮红炽热,额头上还滚落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整个人,如同中了媚药一般,却是极其的痛苦而难掩,盈盈泪光填满眼眶,唇角深红,血迹斑斑。
陆戚南喉结一滚,指尖倏然收紧,拽开她的手掰开:“别掐。”
掌心惨白发冷,凹陷的指印醒目显眼,就好像初见那日她狠咬向自己的手臂上的一排深印。
泠玉微微咳声,被他抱着身体上的疼痛疏解很多,可是泪眼模糊,头脑仍然是昏昏胀胀,“怎...怎么解蛊毒?”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为什么现在才过来。
他这个人,为何这样温暖?让人不想离开。
“公主知晓的。”模模糊糊,真真切切,耳畔中传来回答,如深潭里被人丢了石头,发出的声音清冷、温润。
她又知晓了什么?
胸口冒出一股气,酸酸涨涨,恨不得像是把她那颗破碎的心挤出去,疼疼的。
泠玉颓然一顿,意识就如同陷入泥沼一般,想不明白他的意思,更回想不出她如何知晓解蛊之法,否认道:“我……我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毒,在他身上体现七成,他都一点感受不到痛吗?
模糊视线内,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身上好暖。
好像……还有些烫,他……很热吗?
难道……她中的是…
泠玉想站起身,甚至想擦一擦眼泪,只只一瞬之间——陆戚南附身吻过来。
蛮横跋扈,带着一点笨拙,柔柔软软的触感,先是温热,逐渐炽灼,唇齿辗转间,他竟不自觉又将人握紧些。
“就是…这样解。公主,可要记好了。”
他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泠玉觉得自己的唇角被咬的生疼,心底想要反抗,“别咬我”三个字差点儿就要说出口。
少年耳根红透。
蠡蛊毒解,银铃中数蛊如获新生,纷纷作响。
“铃铃铃。”
斜阳陷落,日暮降临。
一行人马停在了官道旁。
泠玉再次睁开眼,车门外已经传来熟悉的侍女声:“公主,已经到巍山了。”
巍…山?
记忆混沌,身体却如获新生一般,每个器官都格外的亢奋,就好像在晨露刚起的早上慢跑了半个小时,洗过澡后格外舒适凉爽的感觉。
竟然……活过来了。
心情莫名的好。
到巍山了啊。
泠玉一个激灵,很快反应过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就去开门,“嘎吱”一声,桃花面上映上一抹暗黄灯,远处冷风吹过,揉乱鬓前乌丝,她轻声问:“容晴,你身体可好些了?”
她的杏眼微微眯着,关切的目光却比灯盏更为明亮,似是自小便是生在道观,不同与皇城御下那般冷漠傲然,自带的亲近与温和感总让人想忍不住想靠近。
这个她要耗费半生来保护的公主。
“容晴?”见她愣住,泠玉又叫了声,容晴方觉察公主穿得有些许单薄,作揖道:“公主,夜里凉,奴为您披一件御寒斗篷。”
她说这就往另一辆马车走去,片刻后便拿了件绛红斗篷和帷帽走了过来。
“公主,查到了萧世子的位置,您要现在过去吗?”斗篷刚落肩,徐都尉便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两排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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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
泠玉屏住鼻,忍着不皱眉的难受,连连摇头,“先派御医前去看看状况,徐都尉,我见信上说妖物殃及村落,许多村民流离失所,你且派些护卫将车上衣食分过去些。”
话落,众人似是一惊,徐异却没什么反应,叩首称是过后便领着一帮人离去。
“公主仁慈。”容晴在一旁道。
泠玉微微瞥了瞥眼,问道:“容晴,你可有看见陆公子?”
她们一会是要去皇朝建的金拂寺的,巍山山下只有两个小村,最为出名的便是巍山山上的金拂寺。
听闻说巍山金拂寺求姻缘平安最是灵现,每年都有许多京城闺名慕名而来,所以才香火鼎盛,远近闻名。
“奴未曾见到。”容晴摇摇头,语气沉静。
没见到吗?为何她隐隐约约觉得,就是陆戚南给容晴下了手,还有,她的蛊毒...
泠玉黛眉一蹙,蓦然往后回首,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目光在看着自己,转身时却不见一物,冷冷风吹来,惹得她后颈一缩,身体条件反射一般,脑畔中出现几抹模糊片段:
乌发,墨眉,皓齿薄唇,还有……
他亲了她。
嗯。
泠玉体温上升,倏然转身道:
“容晴,先陪我去问候一下陆公子。”
“公主,这不太好…”容晴凝眉,神色凝重,两人往后排的辇车走,身后却传来一声叫唤。
清脆银玲,铃铃琅琅。
像水又像雨落声在耳膜流淌。
“有什么不好?”
两人皆是一怔。
月光如玉,面前人容色皎皎,一步一铃之间带着神秘与幽静,故作温和柔腻的声色有些令人酥骨,泠玉微微抬眼,一时竟哑言。
他怎么在自己后面?
什么时候过来的?
孔雀蓝衣袂,同午时已经换了身装束,只是身上仍是有许多式样的银饰,蛇纹蝶纹,不知何时怀里竟然还抱了一只黑猫。
他走过来,容晴早已先一步用一只手护在身后,陆戚南权当不见,在最后距离泠玉最后一步停了下来,甚至,微微低了低头,详装乖巧:
“公主寻我,是所谓何事?”
少年微微眯眼笑笑。
这句话听着怪让人熟悉。
泠玉噎住一口唾沫,道:“没…”
她根本没想过他会出现。
9. 第九章
身后匆匆传来护卫声。
“公主!萧世子、萧世子他……”护卫跪着身,正欲说下去,却见到一道泠泠目光,是之前都尉一直让他们严加看守的陆氏公子,如今出现在这里,他一时间竟生出寒毛之栗。
“继续说下去。”泠玉屏声,手心竟捏出汗,可是她明明对这段剧情一清二楚。
陆戚南微微瞥眼,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指腹揉着黑猫的脖颈,应是摸的很温柔,怀中猫一直“咕咕”哼叫。
“幸好来得及时,御医说萧世子的蝼毒未得扩散,如今已是服下药睡下了!”他的目光中洋溢出喜悦之色,越说到后面越轻快。
泠玉微微颔首,默默松一口气,低低“嗯”了声。
护卫闻言,稍稍抿唇,仍然是屈身的动作,似是又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了下去。
夜里的风带冷,幸好方才容晴早已给她带上披肩与帷帽,泠玉倒是觉得没有多冷,只是这个帷帽真的有些遮挡视线。
“公主,不去见见世子?”
正要想回去,耳畔又传来这样一句话。
泠玉顿住,往回看。
他故意的吗?
身旁的容晴明显屏住气,面色有些凝重,碍于泠玉在忍了下去。
“夜色已深,男女有别,萧世子已经睡下了,便不去叨扰他了。”泠玉很快回道。
两人视线又一对上,泠玉脑畔忽然灵光一闪,暗道她应该多叫些人看着萧潋。
毕竟原剧情他们俩原本就还没相遇,若是陆戚南给萧潋下个什么毒或是蛊...
泠玉眨了眨眼,将这个心思埋了下去。
应该也不会,毕竟如今他们是表兄弟,而且也没那个必要。
“那公主还想着来寻我?”陆戚南微微勾唇,笑意浅浅,趁着月色却是有些蛊惑魅人。
气氛莫名有些暧昧。
泠玉蓦地咳了声,虽早有准备但还是会被他的话哽到,于是她答:“陆公子许久未出,不免让人担心,我原本只是想与先前一样在陆公子辇车外问候一声罢了。”
气氛又拉回来。
“噢,这样啊。”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声。
略带着些遗憾。
泠玉黛眉微蹙,有些想逃了,生怕这个人要口出狂言。
比如说他们俩在她辇车上的事。
“嗯,夜深了,陆公子记得早些休息。”泠玉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会儿,想结束这个话题回车上去。
这个人,越靠近越是危险。
*
帷幔稍动,凉风戚戚。
泠玉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车上。
今日舟车劳顿,又逢上蛊毒发作,精疲力竭。
连晚饭都没怎么吃。
对了,解蛊的方法是……
亲亲…?怎么这么像情蛊呢?可是陆戚南也不可能会给她下情蛊吧?
泠玉稍稍闭目,光是想想就有些挠人心窝。
“叩叩。”泠玉收回神。
容晴叩两声门之后,将一碗莲子羹端到泠玉面前:“公主,奴见您方才晚膳没怎么吃,用些圆子羹好入睡。”
泠玉回过神来,容晴已经跪在了她的面前,圆子羹摆在了桌前,灯盏下,圆而大莲子热气腾腾,“嗯?好。”
泠玉捧过来,没喝,却忽然抬头问道:“容晴,你身体可好了些?”
她早该问的,可是一晃眼又发生了许多,她差一点点就要忘了容晴午时忽然晕过去的事。
是身体不支还是遇上了其他事?泠玉有些怕,因为自己的缘故,伤害到自己的这位侍女容晴。
容晴眼睫一颤,清疏寡淡的脸有一丝丝的动容,她有些愣住了,又很快答道:“劳烦公主担忧,奴眼下很好。”
说着,她微微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泠玉的瞳孔里。
昏黄烛光将她漆黑的眼眸照的很亮,明镜一般的,带着几丝微妙的忧郁与晦暗,不真不实,却在眨眼的瞬间分外生动。
京城人都说,昭和公主是凌光帝与瑾贵妃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享尽荣华厚爱的,可惜不及满月就厄病缠身,后来还病及到瑾贵妃身上,天子大怒,宣以朝臣百官求一神医医治,几经辗转,后得以道安观观主,亦是当朝天师林穆出手,并谏言以送至南诏恙山锦安观渡化,这才得以保住昭和公主平安康健。
凌光帝与瑾贵妃虽不舍,却又为怀中襁褓婴孩往后身体只好忍痛割爱。
昭元十二年,昭和公主在南诏平安渡过六岁,不料在上元节后染上庋病,半月不见好,朝堂内,天师谏言凌光帝给昭和公主找一个好良婿,以祛公主身上庋气,同年,天子定下定安侯萧氏嫡子与昭和公主婚事,并昭告天下。
“容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泠玉将自己手中的碗放下,问,“容晴,你是不是饿了?”
泠玉知道她吃得很少,一会出去会在辇车另一隔间守自己一宿,不辞辛苦,虽说还有羽灵卫的护卫在一旁守着,可是偶尔泠玉在夜中惊醒,都能第一时间听见容晴的声音。
一路上,容晴都是这样守护自己的安危,应是如此,午时才会劳疲昏过去吧?
容晴很快摇摇头,“公主,奴不饿。”
意料之中的回答,泠玉却不想再动勺了,将桌上的那碗莲子羹往容晴那边移。
容晴垂头看一眼,“公主,可是奴熬的不合胃口?”她的厨艺一直是上乘,壬绪阁讲究十八般技艺,厨艺是最不值得一提。
烛光摇曳一瞬,泠玉摇着头,将莲子羹送过去道:“容晴,守夜很辛苦,你也喝一些吧?”
泠玉预感容晴会摇头,可是依旧坚持不懈。
“公...公主。”容晴几乎是愣住了,声音都带着颤。
“你吃吧,不然浪费了。”泠玉朝她弯弯眼,语气温和得暖人心窝。
容晴最终没有拒绝。
泠玉见状,微微笑了一下,就好似昙花一现般的,这一路上极少见到她笑,一度让容晴认为公主是因为在道观长大的缘故,平淡而安静的性格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却格外叫人吸引。
容晴低头抿了好几口,头一回觉得自己做的莲子羹这样好吃。
帷幔飘动,烛光摇曳,泠玉倏的往寺上眺一眼。
容晴很快便吃完了,顺手就将碗勺收入衣袖中,正要走——
“容晴,我今日想去寺上住一晚。”
泠玉拉住她。
*金拂寺。
夜半三更,寺门紧闭,两排侍卫交替巡逻,比方才他来时多了一排。
竹影重重,陆戚南站在一隅,稍稍挑眼,怀中黑猫舒舒服服地发出“咕咕”声。
冷风吹起衣袂,身上银饰也开始响,不似平常那般清脆嘹亮,只是低低的发出响声,微不足道,难以察觉。
很快,一只黑蛇爬了过来,陆戚南不急不缓,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它光滑冰凉的额头,“嗯,做得好。”
黑蛇吐了吐信子,将嘴里的一颗玉珠吐了出来。
陆戚南接过,指腹摩挲着,脑海中浮现出泠玉的脸,不知是想到什么,倏然笑了一下。
“真有意思。”他道。
黑蛇不解,怀中黑猫却跳了下来,往另一个阁房走去。
“好奇?”陆戚南蹲下身让黑蛇攀上自己的后颈,解释道,“公主竟觉得我会陷害她那个羸弱的未婚夫。”
好猜,真好猜,其实根本不用猜,答案就写在她的脸上。
陆戚南摩挲着指腕上的玉珠,柔腻温润,甚至还带着一丝温热。
好像……某个人的,唇。
陆戚南的眉头倏然一蹙,指尖玉珠滑落下去。
黑蛇吐了吐信子,很快将那颗玉珠找了回来,它这回用后尾放回主人手里。
陆戚南却不接了,目光一下子冷了下去,与方才判若两人。
真是,为何会想到这个呢?
黑蛇被吓得不敢动,其余的蛊虫亦是一声不敢出了。
“喵喵。”竹影摇曳,昏暗间,黑猫不知不觉跑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陆戚南的腿间。
这只猫,蠵主说通灵,要他一直带着。
通灵?
他并不觉得,喂一些肉就跟人撒娇,摸一下就舒舒服服“咕噜咕噜”叫。
“你不觉得这只猫很像你?戚,你会喜欢它的。”
“…”
他只觉得这是蠵主为了监视他的手段,他并不喜欢猫,也不喜被人监视。
黑猫依旧是在蹭他的腿,即便是他避开,甚至想要将这只粘人的猫踢开。
“喵~喵。”黑猫依旧是朝他靠近,毛绒绒的身体蹭着他,明亮的两颗大眼珠专注地看着他,可惜陆戚南依旧是不管,碍于是蠵主的物件,他忍下了要杀它的心思,转头唤出银铃上的一只黑蝎。
*翌日,卯时一刻。
泠玉今日很早便被容晴叫醒。
她前来禀报说,萧世子今日醒了,如今已经能下床走动,御医说不出两日便能痊愈。
泠玉眼眸亮了亮,低头颔首。
“金拂寺的方丈说为答谢公主施救之恩,一会儿会在主寺的观音庙设粥济民,是时还望公主也一同过去。”
泠玉又点了点头,酸痛感很快袭来,疼得她闭了闭眼,又很快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颈。
容晴提衣的动作一顿,关切道:“公主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奴叫御医过来?”
昨夜公主提得突然,外加上这几日是祭祀之日,虽说发生了突发事件,不少达官贵人匆忙离开,但主方丈为了让山下落难村村民有所得居,将不少阁间分了出去。
“嗯?不用麻烦了,只是有些落枕。”泠玉抬眼看她。
泠玉住的地方不算太好。
容晴本想让公主住一间更好的,可是公主却不想声张打搅寺中休息,终究是住了个差间。
她记得南诏恙山的锦安观还是算不错的,并没有苛待公主。想到这,容晴的眉头稍稍蹙了下,为公主穿好衣后又替她揉了揉肩。
“公主是金贵之躯,下次还是莫要太苛刻自己。”容晴将一旁的盥洗盆端过来,为她梳洗绾发。
泠玉眯了眯眼,低低应了一声:“嗯…”
倏的,屋外传来一声“啪嗒”,清脆嘹亮,应是瓷器掉落的声音,泠玉听到屋外护卫对其驱赶:“走开!哪儿来的猫?”
猫?
泠玉想起身往外走,头上的发髻却未绾好,桌上的首饰盒仍留有着大把装饰,若是现在打断一会又要重新等容晴帮她绾好。
泠玉忍下心,在心底祈祷别是那只黑猫才好。
……
金拂寺山下,晨光熹微。
黎民早早将通往金拂寺的山路围拢,长队一直蔓延至官道外,钟鸣彻耳,传遍巍山。
马车行步不前,还被一堆人簇拥围谈,喧闹声传入耳畔。
“小姐,上不去了,路上都是人。”厘芷掀开帷幔,一脸难色地走到自家小姐面前作揖。
眼前,上京户部尚书宁家嫡生二小姐,宁云楹,自小习琴棋绘书画,德才并备,虽深具闺内却佳名远扬,水波眉下一双明桃眼,叫人见了久不能忘。
“嗯,看见了。”宁云楹将指尖从帷帘放开,蹙眉泄气。
自小跟着主子长大的厘芷眼皮一跳,自知她是有些气馁,安抚道:“小姐,那咱们回去?”
三日前二小姐特意陪同主母覃氏一同来金拂寺求菩萨佑姻缘,哪曾想竟在下山回去路上遇到妖物,若不是有道安观道萧世子出手相救,恐怕是要命陨于此。
那道安观道的萧世子,还因自己二小姐中了蝼毒,身上药物分给了村民却忘了给自己留一颗,寻医无果恰逢远道而来的昭和公主御医相救,今早才从病榻中苏醒过来。
“听僧人说这粥其是皇城的公主施的,公主来的好啊!”
“唔…难怪今天的粥比往常的还好吃呢。”
车侧掠过两个路人,声儿有些大,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灌入宁云楹的耳朵里,她眉眼间有一瞬的撼动,又很快答道:“再等一等吧,厘芷。”
“再怎么样都要答谢萧世子的救命之恩的。”她收紧怀中锦缎包裹着的方盒。
厘芷闻言,蹙着的眉头亦是稍稍扬开,辑首道:“是,小姐。”
*金拂寺,主寺。
辰时刚过,粥施接近尾声,寺中僧人相继回去修行,堂前宝殿焚香四起,红墙金檐映日生辉。
“世子。”崔浊越过观星台,轻而易举来到萧潋面前。
萧潋撇过眼,面色比醒来时更红润几分,本就是个清逸隽俊的容貌,一身白袍淡蓝交襟气定神闲,声音朗润明澈,“如何了,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昭宁公主终究是一早上都未出现,他本想亲自前去叩问,人到门前却被人拦住,说公主尚为梳妆不能见人,只好在这候她。
顺便,帮僧人一起给黎民分了粥。
他并不喜欢这门亲事,主动请缨也只是家中父母威逼利诱,不得而已。
崔浊见着,觉得他体内的蝼毒应是彻底清了,也是,自家世子本就是自命不凡,他稍稍松一口气,忽然又想到自己一会要说什么时,难得噎了下:
“公主...临时去捡了只猫,所以误了时辰。”
空气似乎凝结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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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潋剑眉蹙了一下,又很快低头应了声,“嗯,知晓了。”
崔浊挠了挠头,左顾右盼一会儿,凑近道:“世子,有句话阿浊不知晓当讲不当讲。”
他自小便是萧潋在外捡回府的,虽说是主仆但情谊却要比一般的奴仆更深厚,萧潋去哪几乎都是会带着崔浊一起。
萧潋瞥他一眼,“崔浊,我见你最近是话是...“他停顿一秒,”真多啊。”
他中的蝼毒并非那样严重,只是这蝼毒初症便是昏迷不醒,胡话连篇,若是昏迷两日再用撅兰草便可痊愈。
奈何崔浊自有习武,对道门一事知之甚少。萧潋带出的人不多,就只是三俩奴仆与两匹快马,本想着不会遇上什么大事却不慎落了马脚。
疏忽了。
想到这,他不禁叹了口气。
崔浊被他这话一点就通,“哎呀”两声后打了下自己脑袋,“世子!阿浊这不是关心则乱嘛!下回奴准儿把您给我那本《妖志录》背全!您就原谅奴,好不好?”
萧潋听得耳震,远远就见西侧廊庑有人走过来,身穿异服,夺目耀眼的孔雀蓝色,在上京很是少见,身上银饰各异,多一连串是挂在胸前,身姿如松,墨发如瀑。
“哎!就是他!世子!”崔浊倏然出声,声音不小。
“崔浊!”萧潋拧眉。
“世子,阿浊只是..”
两人站在暗处,高墙飞檐遮了不少日光,
崔浊正要继续说下去,主子萧潋却直接给了他一肘。
痛得他差点儿要呼出声,视线内却出现一抹艳丽。
“道安观萧潋,见过公主。”
萧潋半身叩首,语气沉着。
崔浊连忙跟着跪了下去,头不敢抬。
泠玉很快应了声,语调舒缓,“世子请起。”
轻纱白幕将她的视线遮住不少,两人隔着三两米的距离,光色朝她,阴处向内,模糊之中,泠玉只觉得他们两人的脸很白,衣着也白,怀中小猫开始舒舒服服咕噜哼叫。
萧潋这才抬起眼,出乎意料的,面前的昭宁公主一身藕粉对襟长裙,白纱帷帽几乎是将她整个盈曼身姿包裹,面庞瞧上去如同只有鹅蛋般大小,明眸皓齿,姝丽隽雅,声音带着柔,却又格外的清,温凉的山涧水那般透。
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
瞳孔颜色是少见的青。
带的人很少,只有一名瞧上去约莫是二三十岁的婢女,一身素色,面容冷峻。
“劳烦世子久等。”
又是一声清脆,话音还刚好落在了萧潋收回眼的时候。
他很快道:“无碍,是萧某还要多谢公主此次相救之恩。”他俯首负拳,神色往身边崔浊身上瞥一眼。
崔浊很快心领神会,麻利从内屋里取出一样宝物似的盒子,俯首屈腰:“公主,这是今日世子在主寺为您求的福祀,上面串了一串真安观特有的红翡,可护身辟邪。”
水到渠成般的,泠玉料想不到萧潋还特意给自己准备了见面礼,心中倏地一拧,本就对自己迟到而有些难以自容,风撩起了一边的帷帽,使得泠玉的视野更开阔起来,其实今日容晴给她戴的帷帽并非是全遮,而是两边扩,对面之人能将她的面庞看清,她的视野却少不了帷帽的占据。
只是,她不太想往前看,或是说,她不太敢与萧潋对视。
果然,和不太熟的人对话她就这样。
还是男的,她难免忐忑。
嗯。
“公主可是不喜欢?”萧潋问。
崔浊昧着想要抬起头,却忍了下去。
不得不说,世子在昭宁公主面前温柔许多,跟大灰狼藏起尾巴似的,若不是自己跟世子一同长大,定是觉得他吃错了药。
他之前还一直以为他家世子会一直...不近女色。
嗯?!!
“不、不是的。”被他这一问,泠玉太紧张,语言能力在这一瞬间仿佛逼近崩溃状态,一点也没道出什么话出来。
“世子有心了。”关键时刻,身旁的容晴很快站出来解释,先是作揖,随而侃侃道,“昨夜公主舟车劳顿,疲困神乏,一时有些迟钝。”她抬手,替泠玉收下檀木制的盒子,随而退下来。
得救了。
泠玉缓一口气,身旁的容晴又抚了抚她的臂。
见状,萧潋和一旁的崔浊的神色在恍然之间增了一丝愧意。
不是。
泠玉眉眼一跳,不想再让他们再徒生误会或是又向自己道歉说自己考虑不周之间的话,索性趁势问道:
“世子身子可好些了么?听闻你是为了救一女娘受的伤,那女娘现下如何?”
话题你快转啊,转啊!她真的不会跟他们说话!
萧潋眼眸亮陷一瞬,料想到公主会关悉自己的身体,却没想到她还会问及宁云楹。
还是很诚恳的语气,一点也没带着小女子的娇气或是因此吃味,他观相多年,瞧得出公主是在怜悯。萧潋稍稍垂眼,很快答道:“多谢公主挂念,萧某一切安好,那位女娘我给了她一枚护身符,如今应该是相安无事。”
“嗯。”泠玉应声,“那便好,那便好。”
呼呼,他们古代人真的好会说话,嗯。不愧是男主,能够想得那么周全。
“世子…”
几乎是同时,萧潋也开口道:“公主昨夜没休息好…”
两人皆是一顿。
“公主您说。”萧潋忽然轻声笑了下,声色爽朗清澈,月弯眉眼令人心安。
泠玉眼睫一颤。
率先谦让的动作很让一旁的容晴满意,泠玉微微眨眼,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道:
“世子。”她停顿一瞬,“不妨在寺中多待两天再走?”
“御医说你蝼毒刚解,还是多休息些时日好些。”
语气很温和,像春风扑面。
萧潋一时没吭出声,倒是一旁的崔浊听得眼皮一跳!
昭宁公主好好!好好一个公主!
“咳。”萧潋瞧出一旁人的脸庞变化,轻咳一声。
“世子觉得如何?”泠玉又问,怀里的猫忽然猛地动一下,似要跳出来,泠玉眼皮一跳,怕它抓伤了面前的萧潋,正要拦下去——
“找、到、了。”
耳畔,颓然传来一声清脆,带着如雨泠泠的银铃。
泠玉猝然一顿,身旁的三人亦是有些错愕。
“公主?”陆戚南弯腰,小黑猫攀上他的肩。
陆戚南却是很自然地走过来,眉宇飞扬,见到萧潋两人的一瞬都未掀起一瞬波澜,“公主,可是陆某打搅你们了?”
10. 第十章(加字)
陆戚南在廊柱外观察了许久。
泠玉同萧潋他们说了些什么。
泠玉跟萧潋说话时的语气、用词,甚至是神态上的微妙变化,就连那檀木盒子里的红翡他都探得一清二楚。
这只黑猫确实比他想象中的通灵。
陆戚南温柔地抚摸小黑猫的头,小黑猫也配合得在他肩上屈成一团,舒舒服服地咕咕叫。
泠玉知道他一定会出现,或早或晚。
只不过,他一定是故意。
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一定是故意的。
此番一举,倒是一旁的容晴捏紧了手中的伞,神色凝重地看着突然到来的陆戚南。
算了。
泠玉微微抿唇,收回眼轻声同萧潋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南诏的陆公子,要同我们一起回京。”
语调依旧是柔柔软软,瞧不出有何异样。
陆戚南半弯着唇,笑着摸着猫儿,等着对面的萧潋出言。
“是公主在南诏的朋友吗?在下萧潋,这是我的随从崔浊。”不多时,萧潋语气平和,还礼尚往来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崔浊在一旁想掩面,一脸难色。
这这……这对吗?
那个公子看着就不简单。
“朋友?”陆戚南嗤声,瞥了眼泠玉。
“不是吗?陆公子和公主瞧上去很要好。”萧潋侧首,完全没有世家权贵那般架子,和和气气的语气全然没有宣示主权的意思。
他的目光看向泠玉。
泠玉这会儿才瞳孔一缩,料想不到萧潋竟然会这样问。应该说…感觉他像给她台阶下一般。
要不然说他是男主呢?
“嗯,算是……”泠玉被三道灼灼目光盯得发怵,顺水推舟地说下去,随后又想着补充些什么,却又一位下厮匆匆走过来,行礼过后说山下有人要找萧世子。
“是何等人?可有说姓氏?”萧潋问。
小厮将头低得更下,从怀里递过来一样东西。
泠玉没有看清是什么,估摸是符咒一般的东西。
“公主,恕我眼下不能奉陪…”萧潋对着泠玉抱拳,说完便没了影儿。
见状,一旁的崔浊一边望着自家主子的方向一边又赶忙折回来叩首跟他们解释:“公主,世子捉妖心切,还望体谅。”
说完,哈声屈腰,脸上挂着一抹难以不能忽视的歉意与窘迫。
泠玉自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很快便让崔浊也一起走了。
视线内,又只有熟悉的两人。
陆戚南轻嗤,嘴角挂着一抹不可忽视的笑,望着寺门的那两抹背影道:“公主,真觉得萧世子去山下捉妖而不是与佳人幽会?”
他今日上来的时候,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那马车做工精细,车中人还是不是掀起帷幔往上看,是个女的。
印堂有些发黑,估摸是前几日被什么东西吓到,定是那信中被救的女子。
“陆公子…”容晴终于忍不住,拧着眉唤了声他的名字。
随后,一字一顿,咬着牙说出了三个字:“请慎言。”
她真的忍了他很久了。
先是打搅公主与萧世子对言,如今更是当着她的面肆意妄言。
简直是,恶劣又狂妄。
陆戚南却置若罔闻,侧目过来瞧一眼泠玉,怀里的猫已经悠闲地闭上了眼。
“公主?”他又故意唤了声。
“那好吧。”泠玉为自己缓一口气,低低地说,目光有些茫然,在外人面前瞧上去却分外的可怜。
陆戚南抚猫的动作一顿,心底想着她为什么不反驳。
她真的会信?
身旁的容晴也是一怔,她觉得公主才不会相信陆公子的鬼话。
泠玉轻轻叹一口气,似是累极了,眼眸都垂了下去,静静等着他再开口,却不料一旁的容晴急了:
“公主…!”容晴停顿一瞬,很快,她又义愤填膺地说,“萧世子向来正直凛然,定不是如陆公子所说那般借公私会,一定是山下有人求助。公主莫要信他人无端揣测……”
更何况,还是如此折辱的话。
泠玉瞥她一眼,目光平静淡然,像是叫她安心。
容晴只好止住嘴。
被人指桑骂槐,陆戚南倒是好脾气地忍着不吱声,饶是一番玩味地瞧着泠玉,这回儿泠玉却抬起眼,两人四目对上,陆戚南听见她一字一顿道:
“陆公子既然这样说,那要同我一起下山看看事实是如何吗?”
这句话不偏不倚。
陆戚南低声笑了笑,为二人让路,瞧着像是认同的样子,偏偏又在泠玉抬脚瞬间,将肩上的猫抱下来,收回怀里,嘁声道:
“公主,带着陆某恐怕是有些不便吧?不怕你那未婚夫世子误会吗?”
方才同萧潋说朋友什么的,鬼才会信吧?
泠玉却转头,目光雪亮亮,明澈得能从那里见到他的倒影,“方才不是说过了,我们算是朋友?”
同他聊天轻松多了,无厘头的部分夹杂着真诚,泠玉认真的同时又学着他的那点儿阴阳怪气,彼此的气氛比方才要好很多,就连她都想不到自己为何敢如此跟他说话。
或许……或许因为她中了他的蛊吧,她总是会忍不住想到他。
嗯。
陆戚南却不再笑了。
“你真当这样想?”半晌,他忽地冷哼一声,眼底晦暗,黑得吓人,却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看明、看彻。
这回儿连“公主”二字都懒得称呼了,直言说出一个“你”字,咬的很厉害,冷彻彻的,如春寒料峭般透骨。
容晴想要上前,泠玉却拦住,日光灼耀,逼得她想要微微眯起眼,却不忘郑重其事地对他点头,语气珍重:“嗯。”
先不撇两人的蛊契关系,单纯的药引关系,她是药他是引。
泠玉不管他是怎样想,她只是觉得她需要一个朋友,刚好他出现了,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十恶不赦,性格虽恶劣但她还能接受。
比起一味的攻略或是忌惮,她也想认认真真地在这个世界交上几个朋友。
“要一起去吗?”泠玉又问,目光仍然是明澈澈的。
其实她方才有些疲乏,昨夜没睡好,今日又早起梳妆,中途又去找猫,而后又来见萧潋。
泠玉心底知道陆戚南自然不会说什么好话,索性便顺着他的话说,而后告诉他真正的事实。
她是看过剧本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萧潋到底要去做什么。
陆戚南抚着猫,没开口,但是气压却降下去不少。
泠玉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猜,或许这个人比较恶劣吧,神色总是写在眉宇间,他左眼卧蚕下面一点点有一颗小黑痣,将他修饰得有些柔。
脸如白瓷,五官疏朗,眉色很浓,唇如红梅一点,孔雀蓝的衣色配上奇异各色的银饰,比起穿汉装多了分氲气与神秘。
对了。
泠玉眸光一闪,差点儿都要忘了,先前羽灵卫为了安危起见,将他身上可疑的物品都收了个尽,贴身衣物自然也没放过。
那时候她见到他眼底生起了阴戾,明明是极其不情愿的,紧皱着眉就好像恶狼龇牙一般,最后却还是照做了。
恶兽收起了它的獠牙。
“公主。”
泠玉猛的一怔,一时间竟没意识到方才自己走神了,视线内,夺目孔雀蓝衣色早已消失不见。
“陆公子他…跑了。”容晴忍下一口气同她解释,语气说不上好也称不上坏,“朝着…山下。”
换句话说,就是往着萧世子那边。
泠玉抬脚就想往山下走,容晴却牵住她的衣角,额汗如珠,“公主,不可!”
短短四字,泠玉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也知道她的顾虑,仅仅几瞬,她便将容晴的手拾起,放入自己的掌心,再次长言:
“容晴,不管你信或不信,忌惮或是猜疑陆公子,我如今将他当朋友,这是认真的。”
她说完就往山下跑,势必是去追他。容晴见状,心底长叹一气,跟上公主的脚步。
*
“世子,您真觉得那公子是公主在南诏的朋友吗?”
一路往下,倒也不急于一时,方才那小厮送来的其实是真安观的信物,估摸是世子真安观的某个同门师兄弟到了。
崔浊那时救主心切,倒也不忘了有备无患,特意往京城的真安观也送了急书,如今看来是公主的千里马更胜一筹。
只不过,公主身边这么还带了个貌美的俊俏公子?还是南诏来的,看着就不好惹。最主要的是,公主和他瞧着就不像朋友啊!
萧潋眉眼未挑,只是轻声道:“不是朋友,那阿浊觉得是如何?”
他的步履很快,白袍飘逸,腰身有劲,瞧上去异采飞扬,全然不像是个生过病的人。
崔浊跟在后面跑,不由得喘气,“世子,世子您慢点儿!”
若是不小心摔了他回府可能会被侯爷夫人乱棍打死的。
山上断断续续都是上来的村民,一路往下望下去还能见到官道上的辇车,好几辆,还跟着好几个黑衣护卫,一眼就能猜出是昭宁公主的辇车。
昭宁公主,这个记忆中的名字,若不是这自小便定下的姻缘,这一生中,他萧潋又能见到她几次呢?
崔浊终于勉强赶上他,原因便是自家主子帮扶着一名年迈的阿婆捡背篼上散下来的野菜跟干柴,步履慢下不少。
“世子…”崔浊大口喘气,彼时萧潋也叮嘱阿婆一路小心,嘴里唾沫都没来得及咽下去,萧潋回过头来同他道,“还有,阿浊,这种事你怎还告知了我师弟?”
若是让他师父知晓他因中蝼毒便如此兴师动众,恐怕回观里要被笑话一辈子了。
视线内,崔浊也远远瞧见了同主子一样的白衣袍,胸前挂着一盆八卦盘,头冠用一乌簪束起,白瓷小脸,明明看着没多大,模样却正气十足。
隔老远,跟有心灵感应般的,林濁只是微微晃眼,就在人群之中找到自己奔波数日寻来的人,他毫不犹豫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声音彻耳。
彼时,厘芷撩起帷帐,目光掠过车外的景色,略带喜色道:“小姐,夫人醒来了,行李也已经替您备好,咱们快些回去吧!”
宁云楹低嗯一声,手中那紫瑾木盒早已托远道而来的林濁送出去,虽说未能当面送出,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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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自己若是当面送出又怕遭人误会,但比起方才,眼下早已轻松许多。
巍山西面竹林有宁家的一处府宅,专门是他们宁家在巍山供奉金拂寺所建。府宅不算小,但在巍山却堪得上阔,偶有京城炎日时家父也携一家老小来此地避暑。
宁云楹还挺喜欢那处,只可惜祖上为了府宅建宽建阔,选的位置略偏,这才有了前几日她在路上遇蝼兽袭击的事故。
为此,宁母差点儿被险先丢了性命的亲嫡女吓破了胆,又庆幸关键时候真安观的萧世子出手相救,原本想着回京后再差人同定安侯送礼道谢,自家女儿却听闻萧世子中了蝼毒便怎样都不肯走,于是只能拖到今日。
*
银铃轻晃,伴随着柔腻的猫声,陆戚南未见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色,目光稍稍一敛,漆瞳暗如湖底,对着怀中黑猫喃喃自语:
“原来萧世子真的‘有公在身’,而不是与‘佳人幽会’。”
“呵呵。”
他抿笑一声,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忽地,怀中猫莫名咬了他一口,他不耐烦地皱眉,下一瞬——
“陆戚南!”
竹影摇晃,风声鹤唳,却挡不住这一声清脆叫唤。
少年闻声止步,怀着猫落下来,很不高兴地嗷了一声。
钟鸣鼎响,掩过少女碎珠声色,行人墨客之间,只留下他在驻足回首。
应是他的猫跑掉了,反正,绝不会是泠玉唤了他的名字他才会回头。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长长石板阶旁是一众的松林茂树,正式午时,日光盛灼,却只有细微的散落在阶上,凉凉风透过来,凉间带着春寒,少年倒是想不到她会追上来,身后的侍女都跟不上。
难以理解。是怕他给她那个羸弱的未婚夫下蛊吗?
陆戚南撇过眼,眸光冷冷淡淡,猫早就跑远了,他也懒得去找,索性缓缓走着,又像是等泠玉亲自下过来到自己身旁,一直到两人距离近了,甚至看得清泠玉粉白面上上的细汗,才微微眯眯眼,先一步开口:
“公主,您吓走了在下的猫。”
您、在下,他以前从不会说的词,如今也是学得绘声绘色,心底依旧是鄙夷着,汉人麻烦又墨守成规。
随后,如愿在她脸上看到一瞬的怔愣,又瞥见身后匆匆赶来的那名总是呛他的侍女慌乱的神情,陆戚南指尖微动,竟有些想拽着公主再往山下跑。
“我会给你找回来的。”泠玉缓过气,双颊因疾跑后而带着些绯红,整张脸瞧上去红润润的,粉里透着白。
少年眉眼一挑,又听见她陆陆续续道:
“今早它出现在我屋外,护卫见着它一身黑还以为是黑虱,差点儿就要将它乱棍打死,好在我拦下来了。”
“所以没来得及去施粥,也没来得及见萧世子。”
一连串的话就这样道了出来,泠玉未抬眼去看他,却觉得自己身体舒畅不少。
果然,心底还是不能憋太多。
“公主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有些意外,那侍女竟然没跟过来,而是在上面等着,又给他们放哨?
更意外的是这个——他将目光收回,蹙着眉盯着泠玉看。
神色有些像看一个傻子一般。
泠玉不以为意,亦是同他四目相对着,心跳没有很快回笼恢复平静,她的头脑却是异常的清晰,“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风舒舒而过。
山下,萧潋同他们一行人正要上来,隔得有些远,又是冗长的石板阶,重重树荫遮挡着,萧潋瞧不见泠玉,只是依稀看见夺人眼球的孔雀衣色,一眼便想到了今日骇然出现在昭宁公主身侧的陆公子。
“师兄师兄,那昭宁公主如何?是何等的模样和性格?”
京城人皆知真安观林天师的大弟子萧潋自小便同远在南诏的昭宁公主定了亲,萧潋生在定安侯府,又是自幼在京城长大,佳名胜誉有目共睹,可是这南诏锦安观长大的昭宁公主却是实打实的在南诏呆了十余年才得以回京。
林濁虽说是林天师的独子,天资却未及得上长他两岁的师兄萧潋,但他不嫉不妒,性情随意豁朗,甚至说心不在此,只是生于这样的世家而有些被迫或无奈之举。
比起学师悟道,他更想游山玩水。
没等师兄回答,一旁的崔浊倒是先一步道:“林小道长!公主杏腮桃颊,一双剪水眼跟会说话似的,盈盈如玉,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待人也是温和得紧!”
自小跟着世子一起长大,道法没学到多少,诗卷词轴倒是跟着看了不少。
萧潋目光一敛,微微叹气,倒也没否认。
“这样吗!师兄!濁儿往后也想见一见公主!”听崔浊这一说林濁一下便提起了兴致,倒是不是真看看昭宁公主生的有多美,而是想着昭宁公主养于南诏,见到的世面定是同他们不一样,他想要去了解千里之外的南诏又是何等的模样。
萧潋同着他们缓缓往上走,视线刚好瞥见从山上下来的一位老伯,老伯似是刚用过饭,唇边还残留着一抹白渍,印在黑黝的皮肤上很是显眼,他想到些什么,徐徐应道:“自然,昭宁公主心善,若是有机会定会带濁儿见一见公主。”
11. 第 十一章
五日后,骊栈道,泠雨弥弥。
容晴从公主的辇车上出来,低垂着眉,对着世子道:“世子,公主身子好很些了,叫您莫要挂牵。”
萧潋闻声颔首,低声同她道了声谢,又说了好些些歉意的话,行礼离去。
骊山栈道比起巍山好走许多,但却因为雨过滂沱的缘故,让久经泥路的车轮又多了阻力,一路上行缓时停,估摸又要多花些时日才能到京城。
萧潋的马车在公主一列之后,过到最后一辆印着凤印的辇车时,视线内多了一抹深蓝,黑靴踩在泥泞路上,却是一尘不染。萧潋抬起头,路上泥泞,公主的护卫众多,便舍了崔浊在一旁跟着,独自一人过来问询公主身体的状况。
公主病了两天了,他却是昨夜好晚才知晓,先前说着有机会带着自己师弟林濁见一见公主,但在金拂寺那两日他并没有去特意求见,更多的是去先前遇到蝼兽的地方再次摆卦布阵,问询山下的村民看是否还有其他妖兽出现。
这一遭下来,妖兽是降了,公主染病却是后疏。
“世子莫急,公主只是染了风寒。”侍女的脸撇过,又屈腰在他耳旁说了句,“公主怕耽搁行程,所以便满了下来,叫奴切勿声张,望世子莫欠怪。”
萧潋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他是家中长子,又自小送入真安观学道,闲暇之余顺便照顾小他两岁的师弟林濁也是无微不至,师父说他专注,父亲言他博采,母亲却言他比往常的男孩儿心细,日后定招女子喜欢。
他们说的都没错……只不过……
“萧世子?真是巧。”
明明朗朗的声音如山涧流水般冲刷过来,本该是如珠落玉盘般出落,在眼下听来却莫名让他有些稍稍混沌。
两人未见过几次面,萧潋想起来,这位看着就带着些神秘的陆公子总是喜欢在他去寻公主时莫名出现。
他很快低首,也同他打了声招呼:“陆公子。”
抬眼,才见到他手上还捧着一杯青玉瓷杯,护在手里好生细心,缕缕热气浮上来,应是烫,将他指节处都烫红了,他却如同浑然不觉般的:
“萧世子这是去看望公主来?陆某正要去,敢问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陆戚南微微低首,鸦黑睫毛如同乌蝶般扇了扇,未等对面人叹息道:“女子身子一向弱些,我本劝着说在巍山栈道多停留些,不奈…”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雨声里,萧潋听着,本想告诉他公主的状况,如今听完又心生出愧意出来,一时间喉咙哽塞,隐隐有百口莫辩的难言之意,正踌躇着,面前的陆公子似乎也不打算说下去,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捧着瓷杯往前走,同他说道:
“世子,可否让一些?陆某为公主熬了些驱寒的姜枣茶,正要送过去。”快些滚,这玩意真有些烫手。
陆戚南柔目蹙着,心中戾气浮生,真有些想将手里的东西扔了。
在萧潋看来却是他对公主关心正切,虽说两人并不相熟,他对陆公子的了解甚少,旁人也曾有意或无意向他传言陆公子算不上公主之友,只是中途被公主所救,怜他被劫匪追杀失了马车和侍卫,孤身一人,便一起带上了车。
姜枣茶?陆公子还特意为公主做了这个吗?
萧潋眉心一拧,说不上有多好受,只是觉得自己方才带的些时珍草似乎多有些敷衍与冒昧,那时珍草虽说药效快,但味是极哭,他应叫阿浊给他备一些蜜糖一起送过去,更好入口。
“啊…嗯,恕在下一时眼拙。”萧潋侧身,连带着将伞一齐抬高倾斜,动作迅速麻利。
泞路窄小,本就停着车他们又都是握着伞,若是其中一人不让道,或是说有人忙冲直撞,必定会让另一个人衣肩沾雨。
陆戚南低低一笑,握着手中蓝伞压过眼眸,尽量让他上去瞧着和善些,不让萧潋看出异样,虽说若是被瞧出来了他也无所顾忌,只是自身的忍耐限度有限,怕自己忍不住给萧潋下蛊子而已。
蛊。
他忽地将目光敛过去,萧潋也并未侧首走掉,反而像是目送他一般瞧着他的背影,两人的距离没有很远,只是这短短一眼,却好像有千折百转般长,早在前些天陆戚南就注意到,他先前下的那魑蛊似乎未能深入萧潋的体内,应是受其体内的真气影响或是他身上的法器所驱。
先前蠵主也曾告诉过他,那定安候的小世子生来体质就比常人不同,说是什么承阳灵体,说得天花乱坠,陆戚南草草听了几句,后面的话权当左耳进右耳出。蠵主倒也没怪罪他,只是摸了两下黑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倒是可惜了他的一只小蝎子。
“陆公子可是忘带了些什么?”
见他匆匆瞥他一眼,却又不说话,萧潋倒是率先打破了这场平静。
陆戚南唇角微勾,下眼睑的那颗痣就好像白纸上晕开的一点墨,弯眉的时候就好像狼收起了尾巴,带有一种孤鸷与淡淡的亲近感,似乎在认真思考自己是否忘记带了些什么。
直觉告诉萧潋这位陆公子有些非同一般,可是他这几日观察下来却察觉不出异样,就连从陆戚南的面相上卦出来的都只是寻常命相,甚至说还是偏向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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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
“嗯?倒也没有,就是想起来萧世子方才都还没告诉我公主眼下如何,可是没有见着公主?”陆戚南抬眼,不动声色地将握着伞的手换成了捧瓷杯,另一只手腾出来撑伞,动作流畅连贯,就好像做过很多次一般。
“哦,这个…”萧潋转了下伞柄,被人戳中要点有些羞哧,他低垂了下眉,很快回道,“公主一切尚好,但还尚在病中,所以我并未奢求公主出来见我。”
他说得轻轻巧巧,语调淡淡的,从目光中也看不出一丝波澜,撑着一柄竹青油布伞,依旧是初见时那一身白袍绿对襟,身上配饰不多,绣的花纹亦是些麒麟仙鹤,个子同陆戚南比起来略高,若不是气质出众,腰间玉佩不菲……
陆戚南睨过眼,想起陆祁南的模样:丑陋、好淫、恶贯满盈。
两个人怎么也算是流着同样的血,怎么就会如此不同呢。
他低声笑了笑,晃悠悠地说了句:“萧世子倒是爱怜公主。”
话落,也不再去看萧潋是何等的反应,只是压低自己的伞柄幽幽地走了。
若是他,就算是被拦着也会潜进去看公主到底如何,要将公主揽在自己怀里,要亲自喂公主喝药。
就算是她不愿喝也要喂进她的喉腔里,看着她喝药后发苦发闷的样子,看着她连连叫苦,咬着牙再也不肯喝才从怀里掏出味甜的饴糖解嘴里的苦药。
说来,公主真是娇贵,吃了甜饴糖都再也不肯喝下最后一口药,明明病的这么厉害,额头、脸颊烫得惊人,手脚凉得像块儿冰一样,却依旧是一声不吭。
好笑,是想死吗?
辇车上,陆戚南握着泠玉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慢慢回温,面上的红霞慢慢退了下去,少女应是喝过药了,红唇上润了一抹淡淡的棕,眉头紧蹙着,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还是身体有些难耐,瞧上去有些可怜。
陆戚南想将她弄醒。
原因无他,就是看着她这副睡相觉着烦,他今日给她带的再不喝姜枣茶要凉了。
“蠢的。”
他们汉人,一群蠢的。
“弱得不行。”他再加了一句,蛮狠地将少女的手腕拧红了。
黑猫从他的怀里冒出来,“喵喵”两声,又舔了舔他的虎口,像是在阻止他。
“滚。”少年毫不留情地将它往榻上一丢。
“戚…?”怀中的人忽地低吟,声细如蚊,本就是身体发寒发热,嗓音干涩得紧,若不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少年倏地将手撒开了。
12. 第十二章
“我不要喝药。”她本能地冒出这一句,原本飘渺不定的目光变得坚毅,若不是声音那样软,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在撒娇。
陆戚南低声嗤了句,“谁要喂你喝药。”
这种伺候人的事,不该是时时跟在她身后那个苦大仇深的侍女该做的事?
泠玉撑着坐了起来,脑袋很热,感觉自己眼皮很重,晕乎乎的,缓缓抬起眼看他,嘘声道:“那你来是...?”
她明明记得他有给她喂过药。
她只是发烧,又不是傻掉了。
前些天,为了给他找猫儿,不小心淋了些雨。
泠玉打了个喷嚏,揽起一件外衣给自己盖上,忽然觉得身后软乎乎的,发着热的圆滑体,泠玉意识到什么,正要抽回手,黑猫飒地一下厉叫,吓得她往身后一退,就这样撞进了某个人的胸膛。
“对不…”
起字咬到了舌头,泠玉发不出声,双耳莫名变得敏锐,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公主,是想一直黏在我身上?”陆戚南凑近自己耳畔,语气散漫。
泠玉倏地缩回去了。
泠玉瞪了瞪眼。
世子?伤心?想象不出来。
“那...我一会儿去找他?”习惯了他这个人总是阴阳怪气漫不经心,泠玉捋了捋自己的衣衫,随心回答他,撇眼间,瞧见近车门那里有一个青瓷玉杯。
是何人放的,先前容晴放的吗?
可她记得容晴一般都用的琉璃瓷,不是这般青盎的颜色。
“嗤。”他横眼过来,冷眼戾戾。
泠玉忽然意识到车里很暗。
她现在清醒了许多,鼻腔也比之前灵敏,先前生病觉着一直点着的沉香难闻便叫她撤了去,虽说现在还是有淡淡的余香,可是如今,稍稍的沉重感却侵鼻而来,带着...发绣的铁丝味。
像血味。
从陆戚南身上发出来的。
难不成。
“你受伤了吗?”泠玉问。
“我会?”
不过是杀畜难免沾上些血腥味,但是他这个人也并不喜欢这味道,每回都处理得挺细致,不留痕,兴许是那新养的蛊,没兜住。
陆戚南二字反问,话落后却徒然想起些什么。
她怎么会……
抬起眼时发现泠玉一双杏眼竟圆滚滚地瞧着他,双颊微微的红,颈下的肤色如雪,披着的外衫略薄,对襟处刚好又被她的双臂夹在中央,她什么装饰也不戴,头上也只是一根最素的白玉钗,清雅脱俗。
“那你是去...?”
“打了只鹿,公主想吃?”他再反问,眉梢冷淡却又些许的挑衅。
泠玉想起之前湖畔那只被猎杀的鹿,心底蓦然揪了一下,闭唇摇头。
他这个人很警惕,不吃她护卫送来的馐食,就连衣服也只穿她亲自挑选的那两件,颜色差不多,只是纹样不一样。
但是就是这衣服,不如他那苗服那般厚重,盖不住血味,也没有老蛊帮他吸血。
陆戚南眼睫动了动,将身上的一串银铃解下来,放进衣袖里,道:
“公主鼻子倒是挺灵敏,难道是属狗的?”
他瞥她一眼,眼角弯起来,瞧着温驯,偏偏却在骂人。
泠玉哑言,咽了咽唾沫,道:“那你就是属狐狸的。”
陆戚南冷眼一瞥,满眼写着“这算什么”,随后,听见她道出四个字:
“狐朋狗友。”
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心尖涌上一分滋意,陆戚南微微眯眼,讥道:“公主不是挺爱看书的?怎么净学了这些。”
陆戚南撇眼,这两三尺长的辇车能装下不少,卧榻、盏灯、衣裙,还有满满一摞竹简书卷。
这些天蠵龟那边派人也过来给他送了这些东西,无趣得很,净是是他们汉人的书,什么《礼义》《五书》,甚至还有一本《男德经》。
而且蠵主还用纸符跟他交代,到京前务必将书上内容牢记于心。
陆戚南才不屑,烧了信件就将书丢在角落,任它发灰。
他还以为泠玉与他看的有所不同。
泠玉目光微闪,见他这样说也不生气,反倒是觉得他似乎终于放下一点点戒心而忍俊不禁,心中有股莫名的奇妙感,低着头自圆其说道:“这些没什么不好的呀,我爱看书,也不代表我才思广义。”
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公主,想不想去外面玩会?”陆戚南漫不经心问道。
或许是高兴吧。
他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靠窗的那张榻卧上,鬓发依旧是缠了些小细致的发带辫,尾发是有些微卷的,清瘦的身型少年气十分的重,玩世不恭的神情看着她更是让人觉得有些炽热得灼人了。
明明方才,她还觉得这车里很暗。
陆戚南将帷帐拉了回去,车上本就有一处是一直点着灯的,他故意遮了而已。
公主怕暗,容晴知道,他也知道。
他当然是故意的。
泠玉瞳孔一缩,有些惊,但还是平静,如同波光一粼,“你要带我去?”
多少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了,这人高兴了就如此的...如此的...可是一会儿容晴就要来了吧?
“公主不敢?那算了。”他将身子陷了回去,抢她一步作出抉择。
语气连贯得方才那句就好像在耍她。
泠玉还以为,他会又用这一句来讽她。心底竟然还有些失落,可能是太久没出去了,真的。
这并不对。
“公主难道真想去?”他又嗤,眼尾勾起来,不知何时手上多了卷书简,是她之前未看完的一本《道义》,这本书很厚,分九卷,泠玉只读到了四卷,而他刚好也拿的是第四卷。
泠玉将目光收回来,摇头:“想的,可是一会该用午膳了。”
对面的人难得噤了声。
“你想来吗?要不要我一会派人去叫你?还有萧世子。”泠玉想起来,这边栈道有个骊亭挺好看的,靠水而建,对面还有一峭瀑布,如今这天虽不比丰水期,但山雾茫茫,也有一番别致。
她还挺想去看看的。
泠玉双手落于膝前,一双漆眸在暗光中黑而雪亮,鹅黄色的寝衣又披了一件月白对襟褙子,头发不似寻常那般柔顺,但这样蜷缩坐着却显得温顺乖巧。
陆戚南听到后半段,莫名耸下脸,却也没拒绝,“行啊,只要公主不往我碗里的饭菜下毒。”
泠玉虽知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还是一愣,道:“我为何…要往你碗里的饭菜下毒?”
难道是在暗示她什么……?
比如他想给萧潋下毒…?
少年没有回答她,一双戾眼瞧得让她后脊发凉,泠玉稍稍咽了咽口水,又道:
“你喜欢吃些什么?我见你其实都不吃我侍卫送来的饭菜,是都不合你的胃口吗?”
还有,我可以叫你阿戚吗?这句话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陆戚南这回很快回答她,语气轻蔑极了:“对,他们做的东西都很难吃。”
泠玉微微蹙眉,正想开口,这人却又补充了四个字:“食以下咽。”
…!
泠玉眨了眨眼,视线内,陆戚南依旧是有意无意地扯着帷幔和纱帘,一双柔眼稍稍眯着,松懈又带着散漫。车上的光线愈加的昏暗,气氛莫名冷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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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不知为何。
陆戚南见她一直没说话,也懒得再和她待下去,他将手收回来,合拢,站起身就要离开——
“那你应该早一些告诉我的。”
“像上次一样,你告诉我你不喜欢被护卫围着,我便将你车旁的护卫撤了,我御厨从京城而来,虽说会做山珍海味,但你若是不喜欢,你可以告诉我的。”
少女突然扯住他的衣角,帷帐失了制力被风吹起,凉凉冷冷的细雨拍打过来,只从他方才坐过的位置,安置在那的幕灯将彼此的面庞打亮。
一切发生得急促、骤然,她像是怕他走,又是有些心急,所以将话说的快了些,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牵住他呢?
陆戚南忽然笑了,斜眼过来,低低缓缓哼出两个字:“麻、烦。”
泠玉闻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很冷的目光。
阴测测,冷清清,暗得是要将人吃进去,他的长指渗出血,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瘆笑道:“公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特别仁慈、特别善良?”
那书上写的什么,做人要仁、义?
陆戚南转过身,冷眼看着惊怔的泠玉,心底深处滋生出无数个念头,最强烈的,竟然是想到他眼下是不是要表现得感恩戴德?可是他本来就不是陆家的那个狗杂种,只是不小心断送了他那条最该死的命……
那都是他们汉人才该做的事!关他个屁事——
“啪。”
冷白的脸庞慢慢泛出淡淡的巴掌印,泠玉出手打了他,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他的话发怒还是第一次打别人的脸,可是更惊奇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痛。
还、挺、爽。
比咬他还要爽。
陆戚南挑起眉,眼底的暗湖亮出一道浅浅的光亮,渗血的指尖不好擦拭自己的脸,于是他便对着泠玉道:
“公主,不妨再打几下?”
反正也不疼,跟猫抓他似的,还带着一点点香味。
泠玉瞳孔骤缩,那只手一直在发抖,闻见他这样说更是心间颤颤,呼吸差点都跟着急促不畅,她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要打人,还打了他的脸,那张极为好看的脸,一颦一笑都温润动人的脸。
“我不是…你……”泠玉一下子恍惚了,话到嘴边却愈说不清。心底传来痛感,彻骨的寒。她只是有些不能接受,明明方才他都和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要好,靠近了那么一点点,为什么就要……
陆戚南垂着眉与她对视,引诱似的,语气竟然有些温柔,“公主就该对我这样。”
他提醒道:“公主,你忘了你是个,有未婚夫的人?”
这可都是那书上写的:伦理、道德,男女界限,授受不亲。若不是因为绑了蛊契,她早就死在了南诏的某个荒郊野外,更别谈前些日子与他说那些朋友之类的话。
泠玉双目怔怔,心底像是有块儿地方裂开似的,波涛汹涌的暗潮袭来,极尽是要将人吞没,极尽是要将人推至深渊,泠玉眼前发黑,身上似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手脚动弹不得,脑袋阵阵发热,恍惚间,身体轻盈得像一根羽毛落地。
黑猫跳过来,在两人身旁打转。
蠡蛊反噬,作为契主他最是不该伤害泠玉。
陆戚南嘴角溢出血,环抱着少女却没有松开,指尖血不出所料的沾在了少女的外衣上,斑斑点点,好似雪中落梅,可惜他的血色太浓,过于醒目骇然。
陆戚南解开那件沾了血的衣服,将人放回榻上去,又替她盖上锦被,揪住猫快速抽身,权当一切未曾发生过。
可惜却晚了一步。
车门叩叩,容晴在外面唤着:“公主,奴可以进来吗?”
13. 第十三章
陆戚南指尖一颤,头一次有慌措之感。
?他为何会慌。
“公主,公主?”容晴又在门外唤,语调柔缓,连叩门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但又怕公主睡久了昏头,外加上还没用上午膳,病着的身子受不住。
车檐雨落如珠,门前龙凤瑞兽雕琢精细如生,金铃吟吟,远处凉风骤骤,细细泠雨下着,天幕却比初晨时明亮许多。
容晴又耐心地等了一会。
陆戚南倚着门,试想着外面会有几个人候着他,又试想着那侍女容晴何时会闯进来,公主的辇车全是能从外面用解匙将门破开,说是以防万一,虽说夜里能在里面用另一把封匙将其上一层死锁,可是他觉着这样一点儿也不安全,因为他只用了一支铜丝就就把这东西解开了,更何况如今这时候是白日,也就是说那侍女很有可能会带人进来。
而且,他方才下的迷蛊至少要晕上一个时辰。
可是这半个时辰...
陆戚南目光一瞥,觉得没过半刻那侍女便会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了。帷幔和纱帘稍稍动,那原本齐整着的九卷《道义》颠三倒四地翻落在侧窗的卧榻,少年提猫走过去,透过狭窄的视野看清外面比来是更多了好几个护卫。
他将手指收回来,衣袖中的银铃发出滋滋声响,神色淡然。
不过也只是多了几只麻烦的狗,多下些迷幽蛊就好,这新蛊控制不好力度也好,反正他们都是无用的废物...
“公主,公主...”
陆戚南眉间蹙起。
容晴在外面候得有些着急。
同行的御医说不要让公主睡太久,容易晕,虽说病中要时常休息,但方才雨下太大,她将两边窗户都关得有些严密,辇车虽还有其他通风造构,但是...
况且平常时候,公主都是一呼必应的,但是如今公主染了风寒,今早喂药时,公主面容已是红润许多,还问她今日出晴否,午膳她想去那亭子那吃。
正想要从衣袖中取出万不得已才能用的解匙,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黑靴,翘角有致,一丝泥垢不沾,衣尾净白若雪。
她的眼眨一瞬,身子微微弓下去,恭敬唤了声:“世子。”
萧潋低首,眉眼舒展,青伞下的面容俊朗,语气从容而舒缓,“容姑姑。”
陆戚南手里的蛊莫名缩了下,竟然从掌心缩回银铃里面去,陆戚南被气笑了,直接将那贪生怕死的东西狠狠一捏,嵌入自己的掌心捏成了碎尸。
“废物。”
他的戾眼微微一敛,觉着真是有些好笑了,怎么他也养了一群废物呢?
车外,萧潋薄唇微启,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出口,于是,一旁了解主儿的崔浊便乐呵呵地提着手中的东西对着公主的容晴道:
“容姑姑,我家世子今早送来的送来的时珍草味苦难酌,特又来送些祛寒的灵丹和饴糖,”
他将红檀木盒子里的白玉瓶取出来,认真介绍,“这灵丹很小,含在唇里一会儿就会化掉,而且味道有些像薄荷那种,是我们家世子特意选的,容姑姑…”
话未尽,“哐当”一声,面前的辇车兀地传来声响,众人的视线被引过去,竟看到一只黑猫从车底下钻出来,毛上沾着血,跟疯了似的往外跑。
“嘎吱嘎吱”,那原本紧闭着的窗户不知何时敞开了,那原本精致巧密的窗棂竟也沾了血,众人大骇,容晴亦是快步上前取出解匙开锁。
护卫连忙换了阵式,又派出三两人去追猫,萧潋和崔浊在慌乱中被护卫赶到了另一辆车前,又听他们在传御医又传都尉,车檐上的雨珠紧密滴落,黑靴白衣尾不可避免地沾上泥泞,原本要送的灵丹饴糖全落回了崔浊的怀里。
身旁步履匆匆,崔浊皱着眉,握着伞柄的力道加重,“世子…这…!”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啊?那只疯猫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还偏偏从昭宁公主的辇车出来,这…”
也不知公主如今是…
辇车眼下已经被人重重围住,黑衣凤纹的着装看得晃眼,飘渺雨丝肆虐,犹山犹鬼,格外诡异。
萧潋眉头紧锁,腰间玉佩闪烁,却始终闻不到妖物的气息,屏息道:“行了,莫乱说话,你站在这守着,我去找都尉看可否能帮得上忙。”
他闯进雨里,白衣沾雨,湿开重重的灰色,却在一众黑衣中格外的惹眼,犹如黑云被劈开一道白彻的雷光,身姿挺立,卓逸不凡。
或许因其身份或是气质,护卫这次竟也没拦着,萧潋一路来到徐异面前,听见有人禀告公主一时昏厥,百呼不应,似是中毒现象,他心尖一紧,正要开口,话却被人抢先一步:“徐都尉,可否让我前去看看?”
这句话几乎是在徐异身侧说的,一排排护卫几乎是将这个最为首体积最大的辇车围了起来,如今一看竟然觉得它如此弱小,雨落如幕,泠泠冷冷。
徐异正是惊诧,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却蓦然见到世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侧,并且说要求见公主。
“世子...?”
这是万万不该的,可是退一步讲,世子与公主早有婚契板上定钉,世子又是道门中人,通晓中毒之法,再好不过。
“不是世子,是陆某想要见公主。”
少年从三俩围着的护卫走出来。
“陆公子。”徐异神色骤变,目光扫过他两边的护卫,抬手将人拦下,“恕本都无礼,陆公子,眼下形势紧急,任何人不得轻易见到公主。”
真是毫无章法,拦不住萧世子怎么还拦不住这个外面被公主捡回来的野蛮人。
“萧世子,陆公子,还请你们二位退下去,勿要干扰羽灵卫办事。”思虑被打乱,但也让徐异的头脑再次清晰许多,他想着先将萧潋送回去,若是御医那边再无办法再交萧世子来也不迟,还有那只祸事的猫,听下属说是只黑猫,这深山蔽林之中怎会突然出现黑猫或是邪煞,恰巧不巧,这陆公子先前不是怀里有只黑猫。
“退下?”陆戚南指尖收紧,一双好看的眉目戾气灼人,唇角勾着,一字一句却跟淬了毒一般狠辣,“徐都尉,若不是你这无用的废物侍卫守不住公主,公主又怎会受伤中毒?”
他想他真是疯了,本不该多管闲事,易容混在这群废物当中逃走甚是容易,省了蛊又舍了力,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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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羸弱世子冲过来怎么觉得这么碍眼呢,世子有阳容之身又如何?他下的蛊只有他才能解得了,他们这一群的废物。
萧潋被护卫重重围住,兵刃交接而驱使着他要往后推,闻言倏然抬眼,在场众人亦是同他有所异样的神色,他们都料想不到陆戚南会这样说。
如此敢说,如若是他们的都尉是个武将的话——“陆公子,还请你退下去,莫要再干涉本都行事!”南诏人,果然是同书里说的那般鲁莽野蛮。徐异的脸已经完全黑了,但语气还算是沉得住气,他是个新胜任的都尉,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面庞黝黑却不失英气,是他们羽灵卫最年轻天资最高的男子。
“公主真是,养的一群好狗。”他这声用南诏话说的,语气恶劣,就算听不懂也觉得骂的很脏。
气氛凝至冰点,稍有不慎就划出裂口。
陆戚南不肯离去,就算是有护卫拦着在他也不计其事,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是骂着他们,自己却像一只恶犬一样得不饶人。
徐异不再客套,扬起手中剑鞘,语气十分不悦,“陆公子若是再不退下,休怪本都的刀剑划伤这副好皮囊。”
他是懂的,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男子会被公主留在身边如此之久,不过是长得白净俊俏些,但他不会忘了这人那日竟然当众挟持公主,如今公主中毒,这人也不知晓是在演戏或是恩将仇报。
银剑架在了陆戚南的脖颈上,他本身就生得白,如今那处肌肤更是白如雪肤,他却表现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还将脖颈缩过去,密密血丝如红线般渗出来,“都尉为什么搞不清楚?陆某只是心忧公主,陆某也精通着一些解毒之法,想着能否派上用场而已。”
“解毒之事自有御医会解决,轮不着你这个蛮人插手!”
“本都最后再说一遍,退下!”
徐异终究是怒了,一字一句带这些咬牙切齿的怒意,刀锋犀利却也努力控制着不把这个人的脑袋砍下来。
蛮人?真是有些难听的话呢。
陆戚南戾着眼,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有人制止道:
“徐都尉、陆公子!眼下不是争议的时候,公主中毒定与方才车上那窜出来黑猫有关,先抓住猫看是否能从猫身上查出病源才是主要!”
众人斜眼,说话的人不是谁,正是定安候世子萧潋。
“我这里有我观寺里特制的百毒散,还请徐都尉拿去给御医看是否能用得上,我观这五里内并无妖邪之气,应该只是些山中野猫缠上的小毒,具体还请护卫将那黑猫送来,我与我师弟以及御医一同查看一番。”
三两句话,正要摆平,车上却忽然传来动静,泠玉从轿上走出来,身后跟着容晴和御医。
“不用麻烦了,世子。”
声音很温和。泠玉穿着一身粉白襦裙,肩上披了件雅青对襟雪袄,衣冠整束,面庞红润,出水芙蓉般的,带着一丝淡淡的的矜贵,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刚好,有护卫将那只逃窜疯魔的黑猫抓回来了,它的眼瞳是黄褐色的。
这会儿,约莫才过了两刻钟。
还没到半个时辰。
14. 第十四章
陆戚南微微眯起眼。
众人惊诧,又听见公主温声开口道:“徐都尉,能将你的剑放下吗?”
她微微撇头,瞧见少年脖颈上的一丝红线,发梢上的雨丝将墨发晕上一层灰蒙,一双戾眼却炯炯有神,被人驱逐甚至用剑架脖都毫不畏惧。
泠玉想不通,他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早就跑掉的,为何要折返回来。
“滋——”银剑收回,徐异低首,十几位护卫亦是低下头来,泠玉不想再开口,而是叫容晴去吩咐,又唤人给萧潋和陆戚南送伞。
羽灵卫退了下去。
“公主。”
几乎是同时,萧潋和陆戚南异口同声对着泠玉唤。
“嗯...?”另一个侍女为她打伞,泠玉双手放于腰间,目光很淡,看不出到底是在看谁,语气也听不出喜怒,淡淡的,因为生病的缘故有一丝丝的嘶哑,但还是很好听。
可是这却是萧潋第一次见到泠玉的真容,一时都忘了,陆公子同他一起唤了公主的名字。
心尖莫名涌起一股悸动,听见身旁陆公子说:“公主没事便好,不知是谁传公主中了毒,害陆某一时心急,冲撞了公主的徐都尉。”
“公主不会怪罪戚南吧?”他依旧是在雨中,就连伞也不接,就这样无情地将它抛开在地,鸦青伞面沾上泥泞,略显孤寂,可是少年的面庞上却带着笑,很收敛的笑,带着些真情流露,与方才那副恶煞截然不同。
戚南…?
萧潋莫名觉得熟悉,可是认真回想,脑畔中却浮白一片,忆不起来。
“世子...”崔浊晃了晃眼,小声唤自家的主子,他本来一直遵循主令在旁边看,可是方才看着都要打起来,都想要冲过来了,那时候公主正好出来,散了护卫,又送伞过来,他本想着公主真心细呢,可是如今却看到这一幕,真心觉得这南诏的陆公子真的有些非同一般。
绿茶啊,世子情场有大难!
徐异并没有走远,就离他们只有几里的距离,将他的一字一句收入耳中,没有辩解,只是绷着脸,低首,神色冷峻。
泠玉觉得,陆戚南这个人真的很跳脱。
人前跟她装乖,人后……养不熟。
那时候脑畔传来一阵痛,隐隐约约觉得是这个人又给自己下蛊了,意识昏黑,最后见到的画面竟然是他给自己安置榻上,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唇角溢出血,明明知道伤她一千自损八百,可是还是执意要给自己下蛊。
他明知道容晴就要来了的。
造成这样的局面,他功不可没,泠玉原本以为他早就逃之夭夭,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梳理,可是如今,又低眉顺眼在她面前装乖摇尾巴。
难道是也是觉得自己方才对她说的话严重了吗?他既然装,那她也装吧。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泠玉认真看他一眼,随而朝他笑笑,摇摇头,“让大家担心了,我白日不喜欢被护卫重重围着,这些日子又染了病,不想传给侍女或是护卫,所以才不慎让一只受伤的小猫闯进辇车。”
“至于中毒…未梳妆的模样未免有些潦草,更何况又生了病,我便私心叫容晴这样传出去了,没料到车外原来那么多人,抱歉,害大家担心一番。”
依旧是温温和和的,站在高处却不傲然睥睨,亲近却又有距离。
“公主没事就好。”
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陆戚南瞥眼,萧潋目光虔诚,眼底一览无余,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只这一眼。
他看到萧潋眼中真正的,敬重、倾佩,甚至是爱怜。
啧,全是他学不来的。
“世子可用了午膳?不妨同昭宁一起吧?骊栈道不远有个骊亭,我今日想着身子好些了,就唤容晴去邀你的。”泠玉走了下来,没几步,只是下了辇车,身影正对着萧潋,目光清清澈澈的,如波如水,披着雪袄的模样小意温柔,不知不觉间,天上的弥雨也跟着停了,乌云泛白,山雾扩散,天朗气清。
“嗯?”萧潋眼睫一颤,有些受宠若惊,指尖不自觉收紧了下,很快道:“我…不盛惶恐,骊亭景色实美,但山气露寒,恐怕会加重公主的病症。”
陆戚南在一旁,扯唇笑了笑,抬眸附和道:“公主想去?陆某愿意陪着你去。”
泠玉垂眸,似是在仔细思虑着,片刻,又抬眸点了点头道:“嗯,世子说的对,山气寒湿,那还是不去了。”
陆戚南盯着泠玉的身影没再说话了,唇角上的笑耸了回去。
萧潋朝泠玉稽首,“那便不叨扰公主用膳了…”
说完就打算带着崔浊退下去。
泠玉也没打算再待下去,抬脚就要往自己车上走去,也不再理会一直盯着自己的陆戚南。
反正他也会马上走。
嗯……等他们俩走了她自己带人去。
她侧身靠近容晴,问道:“那只小猫怎么样了?”
听闻沾了好多血,中了痢毒,陆戚南好狠的心。
“哎哎哎!世子,咱带的东西都还没送过去呢!”没走几步,崔浊来了个急刹。
萧潋一愣,回首,见到陆戚南仍是执意地站在那,也不说话,就是一直盯着公主的方向,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或许是顾及身份所以也一直没往公主的方向过去。
泠玉本是低首,应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很快抬起头来,问:“世子是还有什么想要同我说?”
萧潋心间一震。没料想到公主不问面前的陆公子为什么不走,而是问他,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同她说。
莫名的,心底冒出个念头,觉得陆公子似乎惹恼了公主。
“呵呵。”陆戚南笑,颈间挂着的一串银饰铃铃作响,细细碎碎,叮叮铃铃。
没趣。
“世子!”崔浊忍不住推搡,怀里的东西鼓鼓囊囊,他这个人一点也憋不住的,见着自家主子应是害羞,许久未答话,忙不迭道:“公主!我家世子觉得上次送的时珍草味儿太苦,所以又特意带了些饴糖和祛寒丹过来,望公主收下。”
“喔。”泠玉弯眉,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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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莞尔一笑,“多谢世子,我会好好吃下的。”
话音刚落,她的贴身侍女容晴就朝他们走过来。
崔浊亦是欢欢喜喜地将怀里的东西送过去。
一切是那么和睦、合理。
就连他觉得很膈应的陆公子都离开了。
好机会啊!好机会!好——
“其实陆公子今日也为公主熬了姜枣茶,不知公主收到没有,我听陆公子说公主不喜吃苦的,所以才回去取了饴糖和不苦的祛寒丹。”
“是我考虑不周,早应该想到苦药难咽的道理,多有疏忽。”萧潋说得很认真,指尖都不自觉收紧了,正气凛然的脸多了一丝丝的不易察觉的异样,外人瞧不出什么,可是在他身侧的崔浊却看得真切,将他微妙的情绪波动净收眼底。
世子啊。
他家世子这样的好,这样的好。
呜呜。公主,求您喜欢喜欢我们世子,一定要喜欢他们世子啊。
泠玉的眼睫颤了下,檐上水滴滴,天朗朗,少年的身影已经很远很远了,单薄地变成了一道划过的影,银铃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根本都听不到,全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脑畔中,一闪而过一个青玉瓷杯,精巧、细致,被人丢在最不易察觉的角落。
想起他紧揣着自己的手。
身侧,容晴已经将檀木盒捧过来了,泠玉想起自己还没有跟萧潋道谢,于是眯起眼,努力让她看着和善些:“世子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对面的人脸有些许的模糊,明明站得不远的,但或许是她这个人的眼神不好吧,泠玉看不清她的神情,却知道这个人太过善良、慈悲,所以敏锐,容易愧疚。
她忽然想回送他些什么,但是不知道萧世子喜欢些什么,衣袖中有一支金钗,是之前同她有出生入死的金钗,也算是贵重了,她取出来,金钗锋利,蓦地划破掌心,看得容晴一惊,泠玉却不觉得痛,只觉得这样似乎送不出去了,于是对他们道:
“世子,你真的很好。你喜欢吃些什么?下次我叫御厨做些给你送过去,或是天气好了,我们再一起吃饭。”
真的,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泠玉都不想让自己喜欢不上萧潋,他太好,沉稳、内核强大,善良、同理心强,聪慧而自谦,是个天选完美丈夫,是个很难都不喜欢的角色。
可是她是女配,以及命中注定的be,她坚决不想要自己喜欢上这个宿命中爱而不得的男人。
泠玉不喜欢be,也不喜欢爱而不得。她宁愿去喜欢别人,或者全部都不喜欢,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这个世界生活就好了。
“公主…”身侧的容晴将她掌心的划痕包扎好,轻轻唤了她一声。
泠玉垂眸看去,手腕上被系了个结结实实的粉绢,粉绢的料子如蝉翼般薄,血丝细细地溢出来。
“世子他们走了。”她眼尾的皱纹褶了起来,“世子说,公主也很好,下次天晴了,想带自己的师弟也来见见公主。”
泠玉“嗯”了声,说:“容晴,小猫怎么样了,还能救活吗?”
15. 第十五章
骊亭。
湖波粼粼,和风煦煦,杨柳依依。
泠玉侧坐在垫了厚毯的石椅上,双手合拢在怀前。
珍馐玉食陆陆续续上进来,泠玉却看都不看一眼,一心专注地看着容晴以及另一位女御医给猫上药。
“嘶——”小猫没那么乖,一手需要被人抓着一手才能给它上药,每每药敷上伤口,那黑猫就缩缩身子,獠牙外露,尖爪如勾,目光凶狠狠的,若不是容晴一直按着它的头颅,差一点儿就要朝泠玉身上扑过去。
“公主。”容晴唤,额上流过一丝细汗,眼角泪痣一抹,青丝乌发由于压制的动作散落在前。
泠玉昂首,听见她说:
“公主,莫要忘了用膳。”
泠玉点点头,身边的侍女便将筷子奉上来,是一双较为普通的云纹漆著,刚开始他们会给她用金镶玉的,但是泠玉用不惯,所以改用同道馆里最为相同的云纹漆著。
侍女们一直以为是公主自小生长在道观的缘故,不过只有泠玉知道,这种筷子和现代的筷子最为相同。
“是想家了吗?”
泠玉瞳孔一闪,下一瞬,容晴蹲下身看着她,目光关切,将她爱吃的菜夹进她的碗里。
“公主,您怎么了?可是这些菜不合您胃口?”她问。
泠玉微抿着唇摇头,拾起筷子吃下眼前的一口白米饭,米饭很糯,依旧的糯,可是她的喉间却有一丝酸涩,吃下去并不好吃。
奇怪,为什么会想哭呢。
“喵、喵。”黑猫被人关了起来,金笼玉璧,华贵精致,可是黑猫却焦急地走来走去,爪子这抓那抓,嘶嘶呀呀的噪音传过来。
容晴顺着公主的目光看过去,以为是黑猫的扰了公主的兴致,正要起身拿过去,公主却突然开口:
“容晴,就将它放在那吧。”
其实她在想要不要将它放走的。
容晴纤手悬空,很快收过来,转身过来道:“公主,这黑猫……”
她话说一半,却又欲言又止。
泠玉将筷子放下,道:“容晴是想说陆公子也有一只黑猫,是吗?”
她知道容晴想说什么。
毕竟,怎么会这么巧呢?
都是黑猫,都是瘦弱的身形,还是突然出现在她的辇车上。
今早,车旁的侍卫,还有萧世子说,曾见到过陆公子过来。
那他的怀疑最大。
对呀,所以她也很想问,那时候他为什么不早点离去。
她没有留他,而是被他下了蛊毒,为了将她送过去,所以才露了这个马脚。
笨啊。
泠玉默默在心底叹一口气,拿起生鲈鱼片的盘子站起来,道:“容晴,这只黑猫的眼睛是黄褐色的。”
远处的柳枝忽然动了一动,乱风摇曳,毫不起眼。
泠玉继续补充道:“陆公子那只黑猫,眼瞳是青绿色的,犹如翡翠那样。”
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或者说这只黑猫就是异瞳,毕竟在这个灵异背景下的世界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他们的命被绑在了一起,她要护着他。
而且,小猫的是无辜的。
不管怎么样,小猫是无辜的。
“哎!公主!”容晴双目瞪大,出手就要拦。
泠玉走过来,想要拿起自己的筷子给小猫夹了一片生鲈鱼片,笼子不好将碟子递过去,泠玉便小心甚微地夹着鱼片在它面前,细声唤道:
“喵喵,吃些鱼好不好?”
“很好吃的,你会喜欢的。”
泠玉将身子完全蹲了下去,隔着金贵的笼子,与它四目相对。
陆戚南躲过眼。
第一次,避开别人的目光。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很怪异,像是有蛊钻进他的心窝里,眼前飞虫晃眼。
他烦闷地垂下头,抬手一挥,才发觉是视线中的幻觉,而那只手上,劣迹斑斑。
伤口被毓蛊吐了掩水,已经好上差不多,可是掌心还是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深红、醒目,在日光下一览无余。
“啧。”陆戚南轻嗤一声,将手收回去。
他今日根本没想着伤猫,只是想用刀剜出些血来嗜养沉睡的蛊虫,没料到那只蠢猫会突然扑过来,从而被他护身的蛊虫咬到。
“死蠢猫。”他戾眼一瞥,骂出声。
*
“嘎吱,嘎吱。”兴许是因为真的饿了,或者是这鲈鱼的鲜香,黑猫在她面前吃了起来,很小口的,但是它本来就没多大,吃东西的模样说不上是狼吞虎咽,就是看着都觉得它是饿坏了。
泠玉见着,眉眼舒了舒,一道冷声从耳膜传来:
“公主,臣下对陆公子的身份仍有怀疑。”
是徐异。
泠玉的指尖一颤,微微的,如湖波掀起的一丝波澜,内心却偏于平静。视线内,容晴的神色很凝重,紧抿着唇,但没有拦着徐异。
好吧。
终于忍不住了吗?
她将碟子往笼中轻放,站起身来。
徐异站在骊亭之外,身穿盔甲,单手负剑,微微鞠首,身姿很魁梧。
从方才到现在,虽说他们没拦着泠玉出来,但是对于陆戚南的怀疑却没减少过。
容晴是委婉,徐异是直言。
对于徐异,原文对于他的描写不多,泠玉那时候却因为在黑屋里无趣而将《封灵》里大大小小的生平都仔细看了一遍。
这个人,恪尽职守、效忠皇室。
但可惜是她的二皇兄,未来太子的人。也就是说,这次遣返护送其实有人在暗中操纵。
幸则生,祸则死。
南岭到上京一路遥远,她昭宁公主不慎死于途中也只是讣告举国悲戚一阵。而定安候未能与皇室联姻,那么萧氏在朝堂的势力便有所打压。这样一来,扶持朝中立大皇子的势力便有所减少。
朝堂风谲云诡。
所以萧家的人在后来才会派出萧潋主动请缨,护送她回京。
泠玉对于这些腥风血雨的权谋戏份不感兴趣,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而且还好,她的身边还有容晴,她能护着她,庇佑她好几次大难不死。
泠玉收回目光,淡淡问他:“为何?”
徐异将头低得更低,“陆公子暗自将辇车换了门锁,护卫去查时,他的车上并没有猫。”
泠玉淡笑了下,“所以呢?”
不论什么,或是说他们有什么更有力的理由,反正他最大的庇佑是她。
徐异的脸莫名绷了下,没料到公主会如此偏袒那南诏的男子,“臣下先前就禀过公主,陆公子身着疑似南诏苗疆的服饰,应是个炼蛊人。”
南岭,苗疆,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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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人。
会奇会异,神秘莫测。
“公主,留着他后患无穷。”他倏然抬起一只眼,语调不冷不淡,却耐人寻味。
他这个人,话就很言简意赅,也不说一些杀人斩首的话,听着还算是舒服。
泠玉盯着他,很长很久,却还是如常地坐下去,低低应了个“嗯。”
长长的柳枝倏然断掉,落于水中。
重重树影掩盖,少年孤棹身影毫无违和。
容晴眼底露出一瞬的喜色,正想出声,又听见公主道:
“陆公子危险,所以羽灵卫更要保护好我呀。”
轻轻缓缓的,尾音的语调还带着一丝兴悦。
意义不明,场上一时哑言了。
只听见黑猫咀嚼鱼刺的声音。
陆戚南莫名冷笑。
真是...他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出来。
泠玉微微扬眉,朝着黑猫看了一眼,补充道:
“日后同陆公子在一起的,我也会多加小心的。”
她认真想了会,觉得今早陆戚南骂的确实不错,只是他不知道,羽灵卫也没有很用心在保护她。
都没有他那样仔细地保护她。
还帮她训斥。
泠玉吃下一口鲈鱼肉,这是今日护卫们特意从湖里抓出来的,泠玉一向吃得清淡,御厨便做得清蒸鲈鱼,鱼肉很嫩,肉也是煮的恰到好处,很鲜而不腥。
他们自然不敢在这些菜里下毒,一是漏洞太多,二是,这些容晴为她试过了毒。三是,这些毒不死她。
“公主…?”容晴错愕,似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或是对于她这样养虎为患的行为有所惊异。
“公主的意思可是,还要留着陆公子?”徐异一字一顿地问。
泠玉没及时回答,只是认真吃着饭,她的体质特殊,一般的毒对她没用,最毒的毒药能将她毒晕,但约莫过个一刻左右她就能醒过来。
这也是为何她方才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是中毒了,当时吓惊了御医和容晴,可是下一瞬她就睁开了眼睛,御医叩下首来,惶惶说自己误诊,求她恕罪饶命。
泠玉那时候微微晃头,本来想笑笑,不料比哭还惨戚。
真惨。
就是因为这个体质,她一个堂堂公主才会被送到南岭来。
能炼毒毒体质太特殊,所以那个林天师说她是祸恙,要在南岭待上十几年才能渡化,才能安稳活下去。
其实那天师就是怕这世上有旁人发现她,发现她这样的体质。
一群,虚伪的,圣师。
都去…死吧。
泠玉将筷子放下,八分饱,点头颔首,只说一字:“嗯。”
“不妨劳烦徐都尉将陆公子请过来同我一起赏景?”
“他说,若是我想来,他愿意陪着我去。”
不仅要留,还要留在身侧,留在身边,养虎为患又如何,凭什么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只是想要一个能够护住她的人,她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柳絮纷纷。
陆戚南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
“世子。”崔浊急匆匆跑上来。
萧潋长睫微启,怕惊扰了一旁的师弟林濁,于是用气音说了三个字:“怎么了?”
他们正在练功打坐。
“世子,公主邀陆公子去骊亭观赏了。”
16. 第十六章
萧潋眼珠动了动,同他走出车外,开口道:“从何得知的?”
崔浊吞了吞唾沫星子,“阿浊从…”
话到半截,便听到重重的叩门声:
“陆公子,陆公子。”
公主的车伍里萧家的足足有五丈远,但羽灵卫的嗓门极其气力却是十分大的,外加如今万籁俱寂,听得甚是明晰。
虽说不是叩他们家世子的车门。
但这不是证实了公主宴邀陆公子过去骊亭嘛!
崔浊眉头紧皱着,抬眼瞧去,自家世子仍是气定神闲,就连眉头都不蹙一下。
世子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叩门声仍然在持续。
“世…”崔浊忍不住叫了声,下一瞬,嘴唇就被人捂住了,微风吹了过来,习习凉风沁着寒意,沾着冷的气息染上陆戚南的眸。
他做了个闭唇的手势,随后又将手放下来。
崔浊瞳孔地震,料想不到陆公子会徒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悄无声息、行如鬼魅。就连,就连他家世子都没觉察到!
“萧世子作为一个世家公子,竟然也会做出听墙角这种事吗?”
*
三次叩门后。
“陆公子,您在里面吗?”
雕栏玉砌的檀木门,回应他们的依旧是死寂。
有护卫转过头来,神色凝重,“都尉,属下方才亲眼目睹陆公子回了辇车,一直未出过。”
不可能不在,怎么可能不在?
徐异面无表情,低垂着看了眼窗,冷淡道:“去禀公主,陆公子不知所踪。”
“是!”面前护卫抱拳,正要离去,却有人匆匆跑过来:
“都尉!陆公子他如今在…”
关键时刻断句,确实将一众之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那人抬起他惶恐的眼:“…在骊亭。”
*
“公主,陆公子来了。”
容晴的声音传过来,泠玉停了手中的墨笔,抬眼过来,正要回应,却见到她眸色中的一分凝重。
“怎么了?”她问。
骊山湖景画到一半,还未完工,只是草草将飞峭瀑布的轮廓描下来,虽说是在户外第一次写生,又是许久拾起笔,但是笔法很稳,画工不凡。
容晴继续说下去,将头埋得低了些:
“公主,陆公子还将萧世子也带过来了。”
换句话说,陆戚南这么做多少有些忤逆了,甚至说是恃宠而骄。
泠玉将墨笔放下,眉梢稍稍动了下,湖面也跟着掀起波澜。
“嗯。”说完,低眉看了眼一旁的猫,发现它已经在笼子里睡着了,蜷缩着瘦小身子,在白貂上宛若她画中的一点黑墨。
“那便一起请过来吧。”
容闻声晴抬头,底下人的目色亦是瞬间的异样。即便是知道公主偏袒陆公子,但如此的偏袒,多少还是有所惊叹。
流水潺潺,柳树茵茵。
“陆公子,真的要带萧某一起进去?”这一路走过来多少有些稀里糊涂。
萧潋面容平静,但那时闻见陆戚南这样说自己,多少仍是有些惊骇。
听墙角确然不雅,但是他是在自家车外,准确地来说只是无意,而更惊骇的还是陆公子如此突如其来的造访。
“既然听到了,不世子同陆某一起去见公主?”陆戚南在他面前讥笑。
萧潋本来是想要拒绝的,陆戚南又开口:“世子不好奇我与公主的关系?为何公主邀我而不是你?”
多讽啊,他一个南岭的蛮人。
崔浊差点儿忍不住跳出来。
其实陆戚南更想问,他的身份他也不好奇吗?萧家为什么要派一个如此心思单纯的人出来对弈。
“陆公子与公主之关系?”萧潋抬起头,“公主和陆公子不是早已告诉过萧某。”
他补充,“朋友。”
陆戚南嘴角差点没自然地耸下来,而萧潋却说得毫无冷嘲暗讽的意味,全然是相信以及陈述事实的坦诚。
对于自己的未婚妻在外有个貌美神秘的男人,他完全理解和包容。
陆戚南知晓了这样的威胁对于萧潋根本没用。
“陆某嘴愚,不慎惹公主生气,世子看在我今早告诉你公主不爱吃苦的份上,帮帮我?”
“嗯?!”
…
于是萧潋便同他一起来了,留着阿浊陪师弟打坐,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便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骊亭外的径道。
“是啊。”
陆戚南捋了捋衣袖,捡掉衣裳上的沾上的叶或是污垢。
“那萧某一会儿该如何做?”萧潋问。
从方才到现在,陆戚南也不跟他说他到底如何惹了公主生了气。
他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在这三人关系当中,一方面是萧潋与公主的了解知之甚少,另一方面他是个道门中人,对于情爱一事是榆木鱼脑。
帮是能帮,但他不会哄女孩子,也没有这方面的深究浅酌。
“不,应说一会儿公主真的愿意见萧某吗?”
陆戚南照着他的衣裳将衣袖翻过来,眼底闪过一瞬的烦躁,却在抬眼间消失殆尽,皮笑肉不笑道:“怎会?世子一会儿尽量给陆某说些好话就行。”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掩护而已。
一边防着徐都尉那群蠢狗,一边给萧潋身边那只蠢狗下马威。
谁叫他跟踪他呢。
至于公主…
陆戚南抬眼望去,视线中一直坐着的公主已经站了起来,身影如绰,好几人围着却单小而微薄。
其实他想不通,为何她要见他。
留出痕迹或是漏洞不可避免,他早就想好了解决方案,蠵龟的人早就将他的身份与南岭南奚陆祈南的身份调换,就连“祈”字都换成了“戚”字,在竺横萧家那边都已安排妥当。
不济被抓,他也能用自己的蛊脱身,他根本就没将徐异那群狗放在眼里。
他根本不需要泠玉的庇佑。
亭外,侍女匆匆走过来,只说几字,长枪对叉着的护卫便放了行。
“二位,公主有请。”
萧潋闻声颔了下首,走几步却发现身旁的陆戚南没跟上来,他又回头唤:“陆公子?”
陆戚南眸色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视线中的身影已经被树影遮住,他弯弯眉笑着,眼下痣如同山水画里一抹晕开的黑墨,如此人畜无害,“不下心走神了,想着一会儿要给公主恕罪,不免惶恐啊。”
萧潋淡笑了声,认真宽慰:“公主心善,陆公子好好同公主说,公主定会原谅你的。”
原谅他?
陆戚南眉眼一挑,视线浮现出公主扇他后惶惶不安的模样,其实他倒是想,公主多扇他、多骂他。
毕竟他就是如此恶劣、刻薄,不值得她这样百般袒护、庇佑。
公主太温柔,对谁都温柔,他厌恶温柔的人,厌恶一切对他好的人。
“公主,二位到了。”
两刻前,徐异带人走后。
容晴“噗咚”一下就跪下来。
“公主,恕容晴多言,但您要为自身安危所顾虑。”
泠玉并不意外,不过眼睛还是忍不住颤了下,她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卑尊膝居地跪她。
虽说知道容晴是真心为她好。
“容晴。”她思虑了会,认真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比方说她知道现在所说的话都会传入上京皇兄或是父皇的耳朵里,比方说她知道她现在说的话或许会影响着萧家或是其他势力对于她的看法或是给陆戚南招来横祸。
其实她认真想了会儿,自己之前救他好像也是间接害了他,虽说他是个手段了得的炼蛊人,他是这书中的反派,但是她提前将他拉入局,或是在无意间给他带来了不少灾祸。
泠玉觉得,比起偏袒,这还是对他不太公平。
她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中蛊、逃亡、护命,以及许多个胆战心惊的设身处地。
“陆戚南不会伤我,也不是什么身份诡异之人。”
她对着容晴的眼睛说。
*
“公主。”
又是一声异口同声。
骊亭携远山,望瀑布,柱匾坐楣经久不朽,坐于最中央能将骊湖的景色看遍。辰雨初歇,日光初现,山水雾未来及散开,浮在湖面上如烟如煴。
“嗯。”
“世子,阿戚。”她将目光收过来,到底是第一次这样叫他,泠玉差点儿停顿,双手不自觉合拢在一起,又将掌心间的素手帕交付出去,指尖上那方才因作画时萦染上的墨料洗的一干二净。
“等你们很久了。”她笑笑,温温和和的如同湖上的雾水,声音悦耳动听。
陆戚南心头一绞。
她叫的很亲切。
太亲切,不是陆公子,不是陆戚南,更不是戚南。
而是阿戚。
都多少年,记不得有多久,有人这样叫他。
公主故意的吗?
果然是气性未消。
陆戚南敛起眼。
“公主,出来应该多穿些才是。”他笑,关心的语气带着些许的讽,一双眸黑得只有一丝丝的白光,阴戾的、尖锐的。
“我不冷,穿的也算厚呀。”泠玉眨眨眼,肩上原本的雪貂摘下给小猫作窝,雨停日出后暖和不少,就算是不戴也没关系。
“公主,陆公子说他知错了。”
陆戚南呆愣的眼神就像一只不谙世事的猫。
?
“嗯?”在场的人都很懵,连泠玉都流露出一丝不解的目光。
萧潋看了眼陆戚南,继续面不改色地道:“公主,陆公子同我说他不慎惹公主生气,内心惶恐,所以将萧某也带了过来。”
“萧某无意打搅,望公主恕罪。”
已经很打搅的。乱成一团了。
陆戚南忍住一口气,屈指,忍下一口气。
他就不该带这个羸萧潋过来。
泠玉忍俊不禁,“扑哧”一声,温温道:“嗯,谢谢世子替他道歉。”
她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向萧潋,问:“世子,可有打搅你打坐吗?”
打…打坐?
容晴和陆戚南的脸都顿了下。
“嗯?公主知晓我午间会打坐?”萧潋的长睫颤了下,反应没多大,但也亦是惊讶。
“先前在道观时,泠玉亦是膳后要打坐的。”
泠玉温温柔柔解释。
“啊…也是。”萧潋顿了下,“公主恕罪,萧某一时忘却。”他将头低了下去,瞥眼间,见到泠玉身后未完成的画作。
飘渺、生动。
是他第一眼就想到的词。
泠玉注意到,但很快没有提起,而是摇摇头说没关系,随后不动声色道:“不过泠玉总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师父念在我是个女儿身,对我没有许多规矩,也没有多有责怪。”
萧潋舒眉,唇角微微弯,应声道:“嗯。打坐需凝神屏气,偶有时候我也会犯困,尤其是膳后。”
泠玉吃惊似地颤颤眼,仿佛不可思议,又很快平缓,道:“世子也会吗?锦安观的徒弟不多,鲜少有我这样懒闲的性子,我以为只有我会这样。”
“怎会?人之常情。真安观上有许多同公主一样打坐便会睡着的弟子,有些性格更是桀骜,常常打碎了师父养的花瓶,惹得师父又气又恼。”
气氛慢慢变得融洽,两人交谈甚欢。
陆戚南注意到泠玉手指弯曲,眼底阴戾更甚。
她在羞涩什么?
不是,为什么要将他晾在一边。
“公主唤我所为何事?”
他仰起头,鬓前墨发微卷,眉宇间有三分认真,语气冷散,带着一丝怪异。
于是萧潋眨了眨眼,想到自己似乎有些喧宾夺主,差点儿忘了陆公子方才的委托。
“咳咳。”他止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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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个…”泠玉停顿一瞬,眼珠子转了转,似回过神来,认真解释,“因为有人怀疑说,阿戚会害我。”
众人一下变了神色。
公主就这么...就这么把这件事明摆着说出来了?!
容晴抿了抿唇。
少年嗤笑了声,全然不以为意,“我为何会害公主?”
话落,瞥了眼角落的黑猫。
它睡得很香。
窝在公主价值不菲的雪貂里。
狡黠、反骨、无用,就连护卫那群废物都躲不过,还狼狈地被他们捉回来。
蠵主说它生的灵性,如今陆戚南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废物一个啊,和他哪里儿像了。
“我怎会害公主呢?”
他又道。
泠玉注意到他的目光,虽只是仅仅一瞬的悄然变化,远处黑影闪烁,徐异带着人过来了,即便是这里本就有他其中的人,他还是要过来,估计是要来找陆戚南的茬的,于是泠玉摇头,同他说道:
“我没…”
话未尽,他便打断道:
“公主是以这只黑猫就怀疑我的身份?或是觉得是我会陷害公主?”
字正声圆,带着一丝哀戚,让彼时过来的黑影停住了脚步。
戏上戏,谍对谍。
泠玉如今要做的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装乖巧,装傻白甜。
太聪明容易掉脑袋,若是因沉于美色误了和萧家的婚缔,或许她那残忍的皇兄还能放泠玉一条生路。
眼下。
和悦的气氛凝结,转而来之的是略微紧迫的压制。
所有人都屏住了一口气,就连向来稳重的萧潋都有些迷惘。
毕竟他未曾知晓,会过来听到这样一桩事是。
再观那笼中黑猫,后腿几乎全是被白布包起来了,伤的挺重,虽说闭着眼,但其面相真似第一次见公主时,她怀里抱着的那一只猫。
这只猫是陆公子的,他也是之后才听崔浊提起到。
“金拂寺那日,公主是为了捉猫而误了施粥的时辰,我家好世子!”
崔浊略带惋惜着耸了耸耳。
“公主亦是为了猫好,更何况若是有主人的猫,那也算是施了善举。”萧潋回道,认真擦拭手中符箓。
“还有,阿浊,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以后莫要再私下议论公主。”
他这会才流露出严肃的模样,眉宇竖立着。
崔浊“哎呀”一声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可是可是…那只黑猫是南诏陆公子的呀!”
萧潋定眼,视线望过身旁俊逸的面庞。
陆公子生的俊,甚至可以说是生的美,一双柔目之下是一双深情的眼眸,轮廓和鼻嘴都生的精雕细琢,饶是京中贵子都少有俊柔的长相。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长相,却抑制不住他身上的桀骜与阴戾。或许也因为这样,一般的人才会觉得陆公子怪异,这样的气质显然是有些让人觉得不舒服、不寒而栗的。
“千人千般相,万人万性格。”人本无相,亦有万相,在于境也。
“公主...”陆戚南抬眼,一双柔眉下面漆眸暗暗,他微微抿唇,神色黯然,带着丝丝的悲戚,眼底倒映出湖水的斑驳,“公主,不相信我吗?”
纱帘被风掀起一个小截。
少年的眼眶慢慢红了,神色中带着委屈、隐忍,不舍。
山水如画,远山如黛,他的衣着暗淡,面庞却清清楚楚裸露在众人面前。
他似乎都要碎掉了。
“我从未这样想。”泠玉再一次否认,打破着冰窖般的凝重气氛。
“我知道的,阿戚。”她抬起眼眸来看他。
陆戚南,或是说阿戚,就是面前这个人。
她料想到他…不会解释,不会承认,而是一味地装绿茶。
其实她还是有些生气的,她并不是一个很宽容、温和、善良的人。
方才一直与萧潋搭话,一是等徐异亲自前来,而是就是为了故意冷他。
她想了想,她对于他那一句话,她还是有所生气,她本可以躲避他的蛊毒,那蛊毒其实对她来说没多痛的,比起将他们牵绊在一起的蛊毒,其实那蛊毒根本伤不了她分毫的。
泠玉知道他的性格恶劣、执拗,异于常人,说出那样的话并不奇怪。
她只是有些失望,一点点而已。
虽说在众人面前他总表现出乖巧的模样,但也就是要这样,接下来,她觉得她才能在他们面前,定是一个合格的昏君了。
那既然是个昏君的话,泠玉收一口气,一字一句,全盘脱出:
“阿戚的那只黑猫眼瞳的绿翡色的,很亲人、很乖的一只小猫。”
“金拂寺那日,它无意跑到我寝居之外,身影瘦小,远远地瞧就像一只黑虱似的,我正在梳妆,它便朝着我叫,我的护卫便想将它赶走,长刀银箭,我怕他们伤了它,所以跑出去将它抱了起来。”
“它比我想象中的更瘦小,但也更暖和。小小一只,又像是我捧在手里的暖手锦。”
若她是个昏君,那他就是她的妲己,她早就知道她的妃子是狐狸变的。
她当然要偏袒、保护自己的妲己。
下面的人,在场的人都静默了。
容晴的神色都变得些许的凝重,又带着猜疑,还有一丝丝丝的,难以言喻以及理解的意味。
都说美色误人,这谁受得住呢?
公主这般,人之常情而已。
“公主…”又是一声异口同声。
不过这一声中有女音,急匆匆隐瑟瑟,“噗咚”一声就跪在他们面前,头都不敢抬起来了,颤颤巍巍地身子看着瘦弱又可怜。
“公主还是要明辨是非啊!”
“公主忘了徐都尉说,陆公子车中那只黑猫早已消失不见!陆公子穿的衣纹样式,同南岭苗疆人无异!”
“陆公子的身份存疑,还请公主明鉴!”
17. 第十七章
如今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更是在萧家人面前,狠狠打他们的脸。
帝家多薄情,要怪就怪公主自己的皇兄一定要杀她,就是要杀她,不杀她就杀他,他也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人。
“公主,恕臣下多有得罪。”徐异命人扣紧陆戚南。
萧潋忽然察觉不妙,泠玉眼疾手快,转向一旁稍有无措的容晴身后,抽出一把利刃。
“你们——”尖锐声伴随着两声抽搐,甚至是人倒地的声音。
“本来念在公主的份上,想留你们一条贱命。”陆戚南戾眼斜视,费劲似的抽了抽自己抽筋的手腕,胸前、耳后,以及是手上都戴上了各色各异的银饰,此刻一同铃铃作响。
徐异神色一顿,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手中银白碎亮的银饰徒然混沌异化,生出黑蚀之色,随而有细小的黑虫爬出来,无嘴无舌,无穷无尽,犹如蛛丝密网袭来。
浑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头晕、目眩、心悸、恶心,骨肉一下像是被烈日灼烧,一下又如同坠入冰窟那般难受。
“你…!”徐异强忍着苦痛,憋出一句话,手中剑早就握不住了,一下瘫倒在地上。
场面一度失控,除了泠玉以外所有人都倒地不起,就连纯阳道体的萧潋也毫不意外。
陆戚南嗤声笑笑,随意玩弄着手中的小蛊,神色戏虐,语气更是肆无忌惮:“我?”
“我们南诏,苗疆,蛊术,就是这么厉害?”
湖波涌起,长荫簌簌,烈阳不再高照,原本清脆嘹亮的银饰响声如今却刺耳尖锐。
少年放声低笑,声色蛊惑、眼瞳里流露出兴奋、危险。
就好似疯魔,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陆戚南!”泠玉叫住他。
“嗯?”他眯起眼过来看她。
泠玉一手扶着萧潋,一手又看向容晴,看向场上倒地的人,呜咽、尖叫、叫苦声连连不断,鲜血好似自己身后的骊湖一般侵人耳目,泠玉眼瞳中含着泪意,隐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道:
“停下!停下!”
“别杀了,好不好?”
眼前视线徒然模糊了,就连他都看不清,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但泠玉此刻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轮廓,冷白的脸,黑墨似的发。
陆戚南徒然觉得心间一蚀,有蛊在啃噬的感觉。
他最讨厌的感觉。
“哭什么?”
每次公主哭都会有的感觉。
就因为他碰了这群狗。她都要哭?
“公主心疼了?怎么办呀,我也不是有意的。”他嗤之以鼻。
泠玉瞳孔一缩,本就被这场面吓得不轻,唤着身旁的萧潋又看着容晴,痛苦的神色将他们的脸变形、皱缩,泠玉抓着手中的那把刀,威胁道:
“我叫你停下!”
她将利刃刺向自己的脖颈。
雪白脆弱的脖颈很快刺出一条浅红的红线,陆戚南却只是轻轻瞄一眼,讽道:
“公主又要以死相逼?”
心间开始剧烈疼痛,万蛊蚀心般痛,陆戚南嘴角溢出血,语气却强硬得厉害,像是全然不把泠玉的话放在眼里。
“我只能以死相逼,这一切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泠玉掩息道。
陆戚南稍稍挑眉,玩弄着手中的银饰,缓缓走过来,“公主是不是后悔了?后悔那日救我?后悔自己遇上我?”
“公主是不是很后悔,自己这么心软,这么善良,明明知道都是我做的但是却还是要帮我?”
他的唇角勾出一个浅笑,漆瞳很黑,暗如空洞,带着灼人的戾气,语气轻漫而尖锐。
“公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陆戚南渗笑,不自觉为自己想到这句话感到讽刺、厌恶。
泠玉蹲着身子,一直抓着萧潋的手,他一直强撑着在告诉她什么,或是想努力护她在身后,陆戚南此次放的蛊毒是毒气,黑暗的气团来袭时他一下便瞬移到了她的身前。
萧潋或许有所防备,但是还是没有料到此毒如此强劲,始料未及。
“公主…迷魂…散。”他强撑着,从手里递过玉瓶。
泠玉瞳孔一缩,
“我从不是这样想!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我对你…”
后面的尾音被一声箭鞘打断。
“铃铃。”手中银玲掉落下去。
有人刺中了他的左肩,差点儿贯穿心脏。
后援兵总是这样晚到,泠玉却在此刻同样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刺痛。
陆戚南眸眼一瞥。
“咻!咻!咻”十几支箭又如雨般打过来。
泠玉觉察不对,她立刻跑出去,一把将他拉到柱子旁,大声唤:“停箭!停箭!我以公主之名命你们停箭!”
就算是知道没有人会听,但她还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心脏一阵跟着一阵,全然料想不到如此普通的一日会发生这样的结果。
一切就好像逼她跳进去的陷阱,都是他们为了逼陆戚南先发制人,暴露本性,她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她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箭如雨过,黑压压的另一批侍卫过来,还有两个穿一绿一白的人过来,远远的,泠玉猜想是萧家的人过来了,这一切,荒诞、血腥。
如果陆戚南没有出手的话,如果陆戚南能够忍住不出手的话。
“公主怎么还是要救我?”他问。
“真的是被我蛊惑太深了吗?”
泠玉正晃神,闻言抬眼,见到他渗着血的笑,就这样任由着她挡在身前,姿势像极了壁咚,可是他的脸色却是有些惨白,应是中箭了的缘故,神色有些痛苦,可是又那么轻蔑。
那只箭很长,被他丢在了地上,方才她放话时他拔掉的。
那么长那么利的箭。
泠玉神色有些惊慌失措,本就哽咽的声音又加了酸涩,可是心中却因为他这样的一句话涌起了像是怨气或是怒意的东西,她反手从手中逼出那把刀,架于他的脖颈之上。
“停手。”她吐出二字,明明瞳孔失色,威慑力近乎极微。
“呵呵。”陆戚南睨眼,轻嗤一声。
“公主又…?”他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肩,极其不屑。
泠玉却看着他的模样开始哭泣,眼泪如珠,大颗大颗地掉,滚烫、炽热,是他从未想过的温度,更是他们初次见面那样灼人。
他的手忽然开始发软。
肩上的伤开始发疼,骨痛如要裂开,视线里有些发黑、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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惚,陆戚南努力控制着,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乏力、困倦,瞥眼间见到那把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刀还抹了一层白粉。
公主竟然对他下了药,真是……
定是那羸弱世子给她的药。
“你…”他咧开唇,说不上笑或是咬牙切齿,刚说一字就彻底晕了过去。“啪铛。”刀落在了地上,泠玉差点儿控制不住瘫倒,身前大大一个人靠着她,比她高好几寸、比她重好几成,陆戚南的整个身子都靠着她,需要她来支撑。
“都尉!公主!”
“公主!”
周身的一切都开始变黑变暗,耳畔传来鸣声,可是却顾不所及。
“先救人!”泠玉一声令下。
身后咂耳、聒噪,她紧绷着一根弦,小心将人从身上放下去,扣着他腰上的手好不容易松开,可是抬脚要走时却发现自己的裙尾被他死死拽住,牵一发而动全身。
“怎么还...”泠玉凝着眉想要掰开,可是发现怎么样都是徒劳无功,身后有侍卫过来,泠玉怕耽误事,索性捡起地上的刃将那半边的裙割掉,半空中,那只手终于掉落。
泠玉转过身,努力保持镇定,耳畔很快有一急音传来:
“公主!您可有受伤?”
一袭青衣映入眼帘。
比侍卫和侍女都快了一步,是她意料中的意料之外——萧潋的随从。
泠玉微微眯了眯眼,她记得他叫崔浊。
她没想到,他比他们都快了一步。
或许是因为她身后有陆戚南?或是这波侍厮全是内奸。
还是她叫他们去救人所以忽视了她?算了。
泠玉咳咳,摇头,“我无事,世子他…”
她目移,萧潋已经被人围住,最为首的是一个同他穿着一样的少年,神色比其他人从容,但是又略显慌张。
泠玉看不到萧潋的脸,若是走了身后的陆戚南也无人顾及,嘈杂人声中,她听到有人说都尉毒入骨髓,命在垂危,面前的崔浊叩首问她关于这里发生的前因后果。
他很急,紧皱着眉头声音都发着颤,“公主,世子如今深受奇毒,危在旦夕!公主,还请您告诉阿浊这里发生的一切!”
视线里,金笼里的黑迹消失不见。
崔浊急得想抬起眼,却又想起自家主子和林小天师的话。于是他又道:
“我们是听到动静所以过来的,恕阿浊莽撞,若是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在贵人面前是万万不可无礼无束的,会时刻掉了脑袋。一想到如今世子的脸他都想掉眼泪了,世子又中毒了,他本来在过来路上就急的心都要跳出来,想着若是世子死了他从骊亭跳下去死掉。
“公主!世子的师弟林濁医术了得,但是搞不清楚如今是何状况,我们需要…”
“是黑猫!”泠玉终于蹦出话,眼皮都跟着跳了下,心脏因自己撒谎都刺痛一下,可是没有办法,为了保全陆戚南他不得不这样做,这件事等世子醒来她会再向他们解释清楚,还有容晴,还有其他人。
不是,她知道的,之前也是,他的蛊毒不是一发致命,他这一次也没有一发致命,他享受别人死前在他面前痛苦的呻吟,她不能把他供出去。
因为他才是解药。
18. 第十八章
面前的崔浊僵住了。
泠玉继续解释,“那只黑猫又发了狂,我本以为它只是普通的猫,是我体质特殊所以害的他们。”
说到后面,泠玉的声音也跟着发颤。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
崔浊终于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公主玉白的面上泪痕如丝,原本精致的发髻如今都凌乱了,惊慌失措的神色同他比起来没什么不同。
他这才发觉,那个常伴公主身后的侍女倒下后,公主身后几乎空无一人。
公主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娘儿。
他方才应该温柔些的。
身后有侍女和侍卫过来。
崔浊眨两下眼,低首退下身去。
“公主。”
“将他绑起来。”泠玉指着陆戚南道。
侍卫似是一愣,又很快应答,正要动手,泠玉又道:“绑得结实些,抬上来跟着我。”
泠玉说完就往世子那边跑过去,两位侍卫虽不解但也照做,于是身后的两名侍女便跟着公主的身后,一边问候着公主的状况一边告诉公主眼下的状况。
“世子!世子!”
“来人,将世子抬下去!”
萧潋被一堆人簇拥,人群摩挲中依稀能见到他惨白发青的面颊,手已经是发黑的状态。
泠玉瞳孔失色,回首间见不到容晴,追着萧家人的步伐又问:“容晴呢?容晴在哪?”
她的声色酸涩,算是哽咽又无助,可是还是要独揽一面,掌控大局。
“回公主,容官侍已经被侍卫带下去了,御医正在极力医治。”
泠玉终于抓住那名白衣道袍的少年,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张,本想开口问着,手却一下子被人撇开。
“别妨碍,师兄伤得很重!”
形势危急,林濁本就心急而不由分说地撇开了公主的手,本是想怒口说别妨碍,可是眸眼一瞥间见到一双惊慌失措的脸,想起阿浊方才说的话,心间一下子似是被拨弄了下,停下来弓了下身子,却又顾不上再回答或是道歉,而是同那抬人簇拥而去了。
“公主。”侍女垂着头问候她。
泠玉并不气馁,而是扭头过来问:“我没事,眼下有多少人伤或是亡命,你再告诉我一遍。”
方才太慌张了,什么也没听进去,这一会儿脑子忽然才像反应过来似的清醒许多。
“回公主,不算公主的话共有三十一人,目前半数是昏迷,半数是…死了。”
侍女在说那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跟着颤了下。
“死的是什么人?”泠玉倒吸一口气。
侍女眼睫颤了下,“回公主,多是羽灵卫的侍卫,御医那边传言来说,徐都尉伤得很重…”
她头低得不能再低,话音也不再响起。
“可查出毒源?医车那边的药够不够?”她带着他们往自己的辇车那儿走,时不时回首,看身后的两名侍卫托起来的人。
“回公主,御医们都在极力试毒,药应是够的,可是毒源一时还查不出来。”侍女微微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公主将自己面庞上的泪都擦干了,梨花面庞恢复了平静的模样,身上透露出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你叫什么?”泠玉颔首,问。
侍女这下呆了下,愣了几瞬后回答:“回公主,奴婢名焕青。”
泠玉在自己的辇车停下,抬眼望了下身后的那两名侍卫,示意他们将人放过来,随而回首道:
“焕青,你去取些水来。”
焕青又是一愣,全然没想到公主在这个时刻要她去取水,几瞬过后,却也依旧照做,余光中瞥见侍卫将那俊朗的陆公子抬上辇车后自己也抓紧去找木桶拾水。
“公主…?”有一名侍卫开口道。
泠玉凝眉,“去叫一名御医过来。”
*
“哗啦。”一桶水泼下去,陆戚南眼睫微颤着,身体微动,似是要清醒过来。
泠玉呼吸一滞,深呼一口气望着他,与他保持着几寸的距离,隔间的那名御医被她同样下了药,眼下已经昏迷无度。
她的辇车隔音算是最好,即便是外面有侍卫也无计得失。
“你清醒了么?”她问。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桶水过去,隔间内寒气肆意,泠玉忽然担忧这个人一会儿会感冒,正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披个毯子。
陆戚南呵出气,“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他甩了甩自己发上的水,蓦地一愣,眼睛往下一瞥,才发现自己被绑了。
呵呵。
公主不仅学会给他下药还学会把他绑起来了。
泠玉瞳孔一颤,却也顾不上了,蹲下身来,努力将自己的语气变得严厉,“解药在哪?”
陆戚南眉眼一挑,“公主就为了这个,所以将我绑起来?”
“那为何要给我下药?方才那样,我以为公主是想置我于死地呢。”就算是知道那药里是迷人晕厥,可是他还是要阴阳道。
“这个我过后会跟你解释,你快告诉我解药在哪?”
“解药是什么?!”泠玉难得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质问,她的声音嘶哑着,带着颤。
她如今身上背负了好几十条人命,就连男主的命也在她手里,若是说她想要徐异那些人死,其实她是想的。
陆戚南瞳孔一缩,似是被她这般模样震住了,但又很快眸光一敛,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冷冽、讽刺:“在我怀里。”
“公主。”他低低地唤。
泠玉顾不上很多,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在他硬朗精瘦的胸膛上乱摸,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她才顾不上,一心想着找器皿或是玉瓶,手上很烫,不知是他身上烫还是她的手发软发热。
“公主怎么这么急?公主,你这样叫外人看了去该如何办?”
两人距离拉近,陆戚南本就是跪着的,泠玉身形比他瘦弱许多,从旁观角度看他们俩人的姿势看上去十分暧昧、旖旎。
泠玉手一顿,想到他应是看到了侧角的医师,可是她又顾不上,怎么摸都摸不到那器皿或是玉瓶,他怀里,或是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之前救容晴时的那个玉瓶,连堪称得上容器的东西都没有。
“你骗我。”她抬眼,喉间酸涩肿胀,觉得自己极近奔溃。
“我何必骗你……”陆戚南语调轻慢。
他的身子被摸,都没来得及要反咬一军。
却在与泠玉对视时。
心跳忽然漏了半拍,阵阵恶寒传来。
陆戚南想不明白,为什么公主这么爱哭。
还是在他面前。
兀地。
“在银铃里面。”他看着她道。
这是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泠玉却没有了方才那股劲儿,指尖停留在檀板上,目光有些涣散,似丢了魂儿似的,一时间没来得及回话。
陆戚南嗤声,咬了下自己的舌头,“不骗你。”
“骗你我被自己的蛊毒死。”
“那会一尸两命的。”
她才不想死。
泠玉这时候才愿意抬起眼,声音怯怯的,但是长长的眼睫蕴出水光。
*
“请让我见世子!”
泠玉拽着被绑着的陆戚南来到萧家辇车旁。
候门侍厮的侍厮皆是一愣,本想出言劝阻,可是面前的公主却直言一句:
“我是要给他送解药!”
辇车内门打开,里里外外的三五人,泠玉没有进去,而是等来了萧潋的贴身侍从崔浊。
林濁忙着试毒,即便是听闻这样的消息也一直候在萧潋身边为他运气渡力,试图稳住萧潋的心脉以及逼出毒素。
泠玉将手中的玉瓶交付出去,道:“这是阿戚和御医一起炼出来的。”
崔浊有些不知所措,感动之余更带着一些疑虑,感动是公主很及时地来了,疑虑的是公主只带了陆公子陪同,而且陆公子怎么看着...这么怪?
他们身后,竟然都没有护卫和侍女跟着。
泠玉眼眸一闪,很快看出他的顾虑,很快同他解释:“阿戚是苗疆人,对毒物颇有深究,方才中毒了之后又用毅力强撑着自己醒过来,同御医说了这毒源,所以做出了解药。”
“我车上的许多侍厮用了之后,都有很大的好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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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世子试一试。”
她说得着急,好在表达的算明确,言简意赅。
陆戚南微微挑眉,手指扳动着,奈何那绳子绑得太紧,稍微动一下就酸疼得很,他暗自思忖,觉着公主真会说啊。
上次说自己才学不济,原来只是同他谦虚。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
崔浊闻言后感激地点点头,差点儿跪下来要道谢,泠玉赶忙摇头,“请去给世子试一试,今日的局面错在我,若是世子有好转了,我想再当面过来跟他道歉。”
崔浊差点儿两眼纵横,跟空气磕了好几个头之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陆戚南垂眸,吐息一口:“公主…”
话音刚落,泠玉上前将将他的唇口封住了。
陆戚南身子一僵,随后张唇。
“噫。”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带着黏黏腻腻的触觉,泠玉乍然一惊,她倏地将手收回来,连忙后退几步,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幸好没人看见。
他竟然咬她……的手!
怎么能...
他是猫吗?
泠玉扣紧指尖,用余光瞥眼。
见此,陆戚南舒眉,眼尾稍稍勾起,目光冷戾又带着恣意。
“公主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解绑。”
拿到解药之后,陆戚南开口问道。
泠玉握着玉瓶,稍稍缓过神,打消了拿到解药就跑掉念头,往里间取出锦毯给他披上之后,扶着他要起来。
“现在还不行。”
陆戚南眉毛皱成一团,泠玉却想着要将他身上的水擦的干一些,要带着他一起出去。
手摸到他身上的一处,陆戚南敏锐地抬眼看她,语气似在警告:“公主。”
“对不起。”泠玉意识到什么,认真跟他道歉,又解释道:“不擦干会生病的,你能自己起来吗?我要带着你一起出去。”
她努力镇定自若回答。
耳朵有点儿烫,她暗自自忖,觉着这样对别人确实不好。
男女有别,而且胡乱搜别人的身,全然是不尊重了。
但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要带着我?”陆戚南嗤声,却不愿意站起。
他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泠玉抓住他的一只手臂,用力将他拉起来,“因为我需要你。”
*
“好了好了!世子真的有好转!”屋内传来动静,有人欣喜若狂叫道。
泠玉闻声缓一口气,这般效果在医车、骊亭已经见识过了,但内心仍然是极不平静,或许是一路跑过来有些累着了,整个人有些恍惚,她不愿再待下去,转身过去牵住陆戚南的衣袂就要往外走。
“公主不看一眼再走?”
陆戚南立住没动,在她身侧问。
他的双手被翻折绑在腰后,这是最后一层束缚,为了让他能行走以及看着不那么突兀,泠玉便解了胸上和腿侧的绳引。
泠玉稍稍昂首。
不得不说,那两个侍卫的手法很绝,她花了不少时间去解,最后用剪刀把那两个绳子剪掉。
只不过。
他完全笼罩着她。
陆戚南半个身都倾在暗处,完全将岌岌如微的光源遮住,冷白的面庞透露出一丝寒意,或许是因为浸过水的缘故,他的发此刻更为乌黑、亮丽,脖颈也更为白皙,带着一层薄薄的润色。
即便是被绑着,气质依旧透露着危险。
蛊惑。
泠玉觉得自己似乎在某个瞬间,认知、意识,或是思考能力都变成了岌岌可危的零。
她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似是完全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谷中,又或是陷入到他的那双好看眼睛里。
泠玉来不及深思,暂且将它归结于他的蛊。
“日后还有机会,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解决...”
后半句话她本不想说出来的,可是就莫名的疏忽而脱口而出,泠玉心下一紧,为了拽他往外走其实费了不少的力,可是就在话音落地时一下变得轻盈。
她一诧异,可是面前这个人已经莫名其妙走在前面了。
19. 第十九章
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过于顺畅。
萧家的下人见到他们都是毕恭毕敬,没有过多的过问,送到门口便由着他们去了。
树柳簌簌,日光灼耀,快要申时,路上泥泞,却比雨时好走许多,泠玉已经将手放下来了,比起身前这个人会不会跑,她忽然瞥到,自己的裙角已经完全变了色,劣渍斑斑的鹅黄云纹好似枯萎掉的结香花。
“公主这时候才来注意这个?”
陆戚南瞥过头来,语气依旧是冷淡的挑衅。
不算宽敞的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啪嗒”一声,他手上的绳索崩掉,费劲似得动了动自己的双臂,一脸的不屑一顾。
他很少顺从谁,就连蠵主也是利益和势力上的逼压才会俯首听命,而且,蠵主并不会将他绑起来,也很少逼迫他。
泠玉方才一直忙着带着他周旋,又是送解药又是命言下令,将伤员、侍卫,还有后卫以及御厨都安排妥当。
徐异和容晴倒了之后,羽灵卫和后卫算是废了,藏在其中的内奸细作也不敢在搞大动作,即使敢,也不敢在陆戚南的面前。
他们知道陆戚南不是个善茬。
泠玉努力将最大的伤害化小,甚至说了一些鼓舞人心的话,最重要的,是她将徐异的解药减半,误让那些侍卫觉得他只有一口气能够苟延残喘。
大脑飞速运转,停步的动作本就是因为一个无意的瞥眼,泠玉微微顿了下,没听清他的话,于是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陆戚南冷眼,一下就没了兴致,说了世上最让人恼火的三个字:“没什么。”
凉风习习,耳膜穿声。
泠玉被他打乱了思绪,又被他这三个字稍微哽到,换作一般人,一定是会被气到不想同他说话的。
可是泠玉眼下不想顾及这个,再往前走些就能碰到她设在那处等着的焕青,泠玉不想拖下去,于是问了她最想问的:
“猫,在哪?”
这是最重要的。
她为了瞒住所有人,编织了好多不堪一击、不切实际的谎。
她说过最多的谎。
“你为什么要给它下蛊?”
“就为了,报复我?还是要便于自己逃走?”
她努力平缓语气。
“那你那时候为什么还要回来?”
风声嘁嘁,带着哀怨,将旧枝叶撂倒,流水处卷浪。
泠玉其实为了问这些话,忍了很久很久。从辇车到骊亭,又到现在。她的后脊背莫名、一下子爬满窒人的疲惫,积攒已久的负面情绪,甚至说一直想掩饰的恶寒、怨艾、自欺欺人的谎言,在这一瞬间全部崩塌掉。
泠玉觉得她真的有一些些累,有一些些委屈。她从来不是什么高洁善智、很宽厚包容的人,从来不是。
她会生气,会记仇,甚至会忍不住发泄,就像那扇落在他脸上的巴掌,又或是其他。
她从来不是他想的那样。
“猫……”陆戚南说出一字,原本沉寂的心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波涛汹涌,痛得他道不出声来,身体就这样完完全全地僵住了,十七年来,一切大大小小波折蜿蜒,在这一瞬间竟然如鸿毛一般轻盈渺小,他从来没有那么不知所措过。
该……该如何做?他该如何做?
该如何做?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她不那么难过,该如何做才能让她满意开心?
哄骗?讥讽?实话实说?闭口不言?
陆戚南咬牙,烦躁感油然而生,指尖拧得发白。
“别走!”泠玉抓住他的手。
她只是想听到一个解释,道不道歉,她知道他不会,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一句话就好,骗她也行。
两手相握,温热的触感带着柔软,像羽、像云,触在指尖,落在心间。
“簌簌。”树林异响,黑影闪过。
陆戚南倏然警觉,将泠玉拉近自己的身侧。
泠玉脑袋一下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
“簌簌、飒飒。”黑绿晃影,就连视线都开始发黑发暗,莫名的冷戾和寒战侵蚀人心。
怎么是…黑气?
还有…血雾?
泠玉一怔,脑海中扫过一万种可能性。
“猫的事,若我说是无意,公主信吗?”陆戚南揽紧她的腰侧,将她护在怀里。
泠玉蓦地见到一只庞然大物,足足高过树荫,黑彻彻的,肉眼计量不出它到底有多大,如雷似鸣的怪叫声震耳欲聋,泠玉没听清这头上的人在说什么,想着要跑,甚至还想问他身上还有没有蛊。
“你还有没有…”她扯了扯他的衣。
话音刚刚落。
“小戚,变回来,别吓着人家。”
温柔、轻冽,带着熟悉的音色,以及骇人诡异的傀儡面。
最夺目、血红的衣,凌乱而阴戾的长发让人印象深刻、彻底。
如锁命鬼。
泠玉僵住。
厚沉沉的心中之石落到一半。
竟然是……蠵主?
为什么?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视线里,那只黑大的东西,堪称得上妖怪的东西,在下一瞬变成了她较熟悉的,小猫的形态。
它是异瞳,一瞳绿一瞳褐。
它不仅能变瞳,还能变形,它的右后腿,已经没有今早包扎的纱布。
它肆意地舔舐着自己的毛,在蠵主的臂弯里。
气氛怪异、鬼气森森。
“哎呀,戚,小美人,好久不见了。”
蠵主温柔地揉揉猫颈,像抱着一个襁褓婴儿的姿势,配上他的诡异的傀儡面本应该十分怪异,可是却……
泠玉说不上来,小猫在他怀里太乖了,甚至舒服地蹭来蹭去。
“麻烦。”陆戚南暗骂一声。
泠玉蓦地昂首,明澈如湖的瞳孔倒映出一丝掠影,不可避免地见到他阴戾煞气的眼神,双手微微颤了下,才发觉他们两人的手已经如胶似漆交缠在了一起。
她想挣脱,却被身后的人扣紧了。
“看来戚和小美人的关系更好了些,白让我担心了。”他眯眼笑笑,长指瘦枯、过白,在黑与红的衬托之下更是鬼气森森。
“蠵主这是,又怕我跑?”陆戚南懒得搭理他的无中生有,扣紧身前的人问道。
蠵主的苦脸稍稍变了下模样,怀里的猫徒然炸毛,喵呜两声尖锐刺耳,长爪如勾子一般一下勾坏了他的衣。
“嗯?怎会,只是戚离开蠵龟太久,想见见戚而已。”他笑,声色爽朗。
「这不是看戚遇上了麻烦,想为戚排忧解难。」他用暗语说道。
“我并不想见蠵主。”陆戚南毫不避讳地说。
「不需要。」
泠玉禁不住皱眉,可是又又有些惊讶,因为蠵主对于小猫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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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以及恼怒,依旧是温柔地抚摸着它的毛,又给它小如核桃脑袋做按摩。
即便是看过书,反派是猫奴这样的事,以及蠵主这样温柔地对待小猫咪也是她很难想象的。
还有,
陆戚南抱的实在太紧了。
她忍不住开口道:“打断一下,二位。”
两人闻声停下来看她。
“可否让我先回去?”冷彻彻的目光并未让泠玉打退堂鼓,她认真将自己的想法阐述出来。
她真的不想听两个人在这里叙旧诉情,比起这个,她还想再去看看辇车那边儿如何了,若是按照上次的药效,容晴应该快要醒了,她要尽快赶回去。
说完,她试着掰了掰陆戚南的手。
陆戚南的手莫名的烫,都不用她费力掰开,跟碰到什么刺一样一下子就撇开了,可是下一瞬又牢牢扣紧,甚至比之前的还要紧。
像是一把锁,又带着强硬,压的她的手生疼、泛白。
泠玉皱眉,不知道他这是到底要干什么。
“放开我。”她道。
“噗呲。”蠵主忽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泠玉和陆戚南同时抬起头来。
蠵主呵呵一笑,不甚在意,缓缓朝他们走了几步,道:“小美人,你比戚有趣得多。”
?
泠玉瞳孔一缩,后脊背莫名涌出一股恶寒。
“蠵主。”陆戚南冷眼,咬牙切齿地唤了他一句。
「她、是、我、的。」
腰上的力又加重了几分,泠玉不知晓陆戚南这个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压的她觉得呼吸不畅,更想逃离。
她知道蠵主很危险,但目前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
比起这个,他们二人交谈都不会在意她一个外人在场吗?
泠玉忍着一口气,掐紧陆戚南的指尖,试图挣脱出来,又不忘回道:“谢谢您的夸奖,不过我也觉得,比起阿戚,蠵主您更宽容大度一些。”
蠵主的傀儡面面有稍许的变化,就连指尖的动作都逐渐的轻缓,薄唇微启。
“恕我多有冒犯,我可以叫你蠵主吗?”小姑娘明澈的眸光像是能透出水,又好像一面镜子一般将他的身影倒映进去,在她的眼里,他这样诡异阴森的装扮,似乎同寻常人无异。
她的语气平和、舒缓,如潺潺流水。
她不怕他。
有趣。
有趣极了。
“当然可以。”蠵主温柔回应,又问她,“小美人才见了我几面,便觉得我与朝夕相处的戚还要宽容大度了吗?”
陆戚南方才觉得泠玉疯了。
这下子又看,觉得两个人都疯了。
一群疯。
“嗯。”怀里的泠玉继续点头,努力掐紧或是掰开他的手臂,又认认真真说道,“蠵主您很爱惜小戚。”
陆戚南心一颤,掌心上的痛浑然消失。
“方才小戚用爪子抓您您都置若罔闻,还依旧温柔地抚它的毛,安抚它,这是阿戚做不到的。至少在我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我没看到过他这样。”
原来是他听错了。
不仅如此,他还险些恩将仇报,给小猫下蛊害它发了狂,为了保住他她还要谎称是猫做的,思来想去她还是过意不去。
泠玉蓦地抬眼,才发现自己又绕回来了。
情绪亦是。
陆戚南还欠她一个解释。
20. 第二十章
蠵主意味深长啊了声,原本带青的傀儡面变得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是泠玉的眼神一时出了岔,总觉得他的那傀儡面又变了色。
风声戾戾,尤带怜惜。
泠玉眸光一敛,忽然觉得自己就算是告诉了面前这位蠵主又如何?她这般行为和告状或是给大人打小报告所差无几,不仅如此,面前这个还是陆戚南的大人。
比起会听信看似谗言的她的话,其实蠵主在眼里,陆戚南才是他的掌中之宝。
“蠵主,可以叫陆戚南放开我吗?我还有事情要做,你们也不想我一个外人插足在你们身边吧?”
“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她诚恳道。
泠玉放了手,不再执着于掐紧或是掰开陆戚南的手臂,像是失陷在迷宫里拼命逃生的人失去了欲望,明明将话说得很轻,目光却逐渐失色无神,即便是看到了出口也不再想要走过去。
就这样轻轻飘飘,又如同有着视死如归的寂然。
陆戚南的眼皮狠狠一跳。
莫名的心慌、心悸、甚至头疼又有些犯恶心。
身体好像有千万个蛊虫在侵蚀、吞咽,要将他的血肉吞咽,要将他吃干抹净,分毫不剩。
毫无征兆的无力、手脚发麻,简直是要将他死了一般,胸腔疼得他说不出话。
视线一下变黑变暗,面前的蠵主,怀里的泠玉,两个人就如同虚幻,他抓不住,他手一松。
他半跪在地上。
“戚,戚?”蠵主低低唤着,怀里的猫以及跳下来舔他的手,似安抚又似在唤醒他。
陆戚南青筋暴起,戾眼问:“她呢?!”
蠵主毫不惊讶,陈述道:“小美人?戚你方才自己放她走了呀。”
“砰!呲!”零零碎碎的银铃散落在地上。
蠵主长袖一收,忍不住笑出声,“戚自己放的人,怎还朝本尊撒气?”
“怎么?以为方才是本尊控制你放了她?”他的语意一讽,收起了一贯的温柔和煦。
方才那是...蛊毒。
挺厉害,公主竟然能操纵他身上的蛊毒发作。
陆戚南冷白的面庞上沾了血,强烈的痛感抽脱出不少理智,拧着一双好看的眉目,叫人看着分外地生寒。
“戚,你还是太...”
话音未落,
“我该怎么做?”陆戚南打断道。
蠵主弹指一挥,“收敛自己的脾性。本尊同你说过多次,在外人面前要隐匿自己的本性。”
“你若是想杀,本尊不拦你;太过兴师动众,本尊也有法子为你遮掩避目。”
“但是戚,这只仅次于此。”他的语气严肃,令人不寒而栗。
就连黑猫都逐渐炸毛。
“若是在京,你就不可再像今日般忘乎所以、得意忘形。”
陆戚南擦掉自己脸上的血,双眼亮如明星,戾气灼灼。
“嗯。”他的语气散漫。
蠵主凝眉,却不同他置气,而是道:“戚,你知道本尊向来看中的就是你这份不可一世的傲气。”
陆戚南咬舌,闷着一口气,片刻后才开口:“戚谨记。”
蠵主的傀儡面变了色,展笑舒颜。
“我还有一事想问。”陆戚南再次开口,“怎么让女子不哭?”
蠵主顿步,回眸过来,逗趣道:“戚还将小美人惹哭了?”
陆戚南唇角微动,顶着一股劲,道:“蠵主,她有名字,叫泠玉。”
他实在受不了面前的蠵主一口一个小美人的叫,就好像在玷污似的,让他心生不快。
“那戚为何也总是叫是公主?”蠵主戏谑道。
陆戚南耸脸,转头离开。
“嗳,不用本尊教你如何哄女孩子了?”
*
“公主,公主?”焕青在泠玉的眼前唤了唤。
泠玉很快回过神来,抬眼发出一个轻轻微微的嗯。
“奴看公主面色不太好,可是遇上了不好的事?世子那边可是不太顺利?”焕青眉头微蹙着,问。
“尚有…”泠玉本能摇头,说出这二字脑海中浮现出庞然黑物,傀儡面以及长发红衣的蠵主,不由得噎住的后半句的话,她努力平缓自己的思绪,问道,“焕青,你方才说中毒的侍卫如何了?”
她将身子仰过去,靠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这一刻好像才真真切切地感应到自己像是活过来似的,不再正襟危坐。
一切同她算的差不多,蠵主喜欢嘴甜之人,她的那声讨好在蠵主面前奏了效,控制陆戚南放开了她,她也鼓足了在这条道上跑出百米赛跑的劲气,成功同在这儿候着的焕青见到面。
“回公主,大多都已经苏醒过来了,骊亭已清干扫净,伤重者得到妥善安排与看侍,都尉的位置已经按公主的吩咐找人接替,一切稳妥有序。”她说到这时,语气愈发地轻,带着哀戚。
泠玉嗯了声,指尖扣紧。
其实她做的并不多,能够从京城拨过来的侍女或事护卫在耐力和纪律上都算是较好,虽说在泠玉这列马车上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但在总体上她的父皇还是实打实地挑了些好的伺厮过来。
她只是尽力保全了她自己以及其他人的命。
至于其他的,她还不太敢想。
辇车的帷幔稍动,很快,门外传来两声细微的叩门声。
焕青探出头来,道:
“公主,有人要见你。”
泠玉眼睫一颤,第一反应是容晴,泠玉在回车上之前见了她一面,叫她好好在她的车上休憩。
“谁?”
“可是容晴?”她问。
为了安全起见,泠玉还特意命令驱车往前走了好几里,若不是顾及车上太多伤员,泠玉还想再往前走个几里路。
但陆戚南追的也太快了。
焕青刚张开嘴,外面传来刀枪干戈声,铃铃琅琅,一声清脆入耳。
“看不出来吗?”
“我是公主的男宠。”
如此放浪形骸的一句话,就这样贯入众人的耳中。
泠玉的步履一顿,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陆戚南这是疯了吗?
“公主。”焕青讪讪唤一声,“可要见吗?”
泠玉稍稍凝眉,暗自自忖她这才刚坐下没多久,还没有整理好思绪要怎么面对他,她心中对他还是有气,而且。
“叫他退下吧。”泠玉打开内阁的门,思虑着一会儿要如何避开耳目去看一下徐异。
对于徐异,以及其他的内奸细作,她虽恨,但还是有些下不去手去夺他们的性命,对于自身或是他人死亡,她本能会心生畏惧。
她做不到。
气温闷闷,车上因晨时黑猫之时又将窗户封了一层,可是一窗疯一窗未动,泠玉想了下,这应该又是某个细作留下的好手笔。
泠玉都还没坐回去。
“公主,陆公子说会在外面等到公主来见他为止。”焕青匆匆忙忙跑过来。
哄女孩儿第一步,放低姿态,剔去傲骨。
守着公主辇车的侍卫也是对陆戚南没了辙,虽早就或多或少听闻以及窥见这陆公子的高名,可是如今真正碰着,确实叫人觉得手足无措、匪夷所思。
“铃铃铃铃。”清脆银铃在自己耳边萦绕。
泠玉眼皮一跳,有些惊,眼球本能地往外瞥,可惜她刚好坐的是被封窗的那一端,泠玉叹气,站起身朝车门走去。
焕青眼瞳一亮,跟上前去给她打开门。
“公主,奴来。”她的手触及门把,下一瞬,泠玉却伸出手制止。
“算了。”泠玉道。
焕青转过头来,疑惑抬眸,见到公主略微发白的脸,神色瞧上去有些难耐。
“公主不舒服吗?”她问,抬起一只手想要抚摸公主的额头,可是凌在半空之间觉得觊越,玄着一只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宫中规矩,最是不能以下犯上。
焕青抿抿唇,正要给自己掌嘴望得到宽恕。
泠玉摇摇头,胸中发闷,一下子又觉得全是自己咎由自取,她觉得自己的方才那样做似乎太多余了,陆戚南本就异于常人,同他讲道理或是取得信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更何况,他被她身边的许多人误会、猜疑、诽侮,心里一定不好受。他应是忍太久了,被人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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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逼着跪下去时,尊荣受辱,所以才会一时间给所有人下了蛊。
他是个睚眦必报、心肠狠辣的人。
他有另一个身份,他身后有蠵龟,就算是会巫蛊之术,就算是给他们所有人下了蛊,那也只能证明他不想再饰演这样的角色,无论如何,他能够全身而退,他有本事全身而退。
他比她自由得多。
她竟然有一丝丝的羡慕。
泠玉蓦地抬头,鬓前落了细细微微的汗,觉得自己似乎太荒谬了,竟然会羡慕陆戚南与蠵主之间的“情谊”,竟然觉得陆戚南同她比起来,还有一整个蠵龟为他兜底。
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选择,也没有人为她兜底。
辇车上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泠玉退回床塌上去,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事都不想做,情绪后涨,却比什么时候还要汹涌,波涛骇浪似的要将她这孤苦无依的一叶扁舟摧毁揉碎。
“系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呢?”
小小的泠玉望着自己的脑海问,自己的身躯属于托管状态,如今正在清扫观园,恙山的锦安观真的很小,许多风景以及固定的视角她都看了遍,都看了厌,早就没了眼部自主操控时候都兴悦和欢愉。
她太孤独了,其实这观上除了她和一个人机师父,再无旁人。
师父是真的人机,类似于游戏中的NPC那种,每日起床、用膳、打坐以及入睡时都会触发对话,而她也不用真的同她的师父对话,只要轻触一下,身体就会托管完成起床、用膳、打坐以及入睡这四项内容。
【回宿主,目前还有十年零两个月两星期六天五十秒,请宿主再坚持,等待。】系统耐心回道。
“好吧。”
泠玉默默在自己的“小黑屋”蹲下,常常叹一口气。
又过了好些天,好些月,好像是她到那里快要一余年的日子。
泠玉的双手能够自我控制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砚台上取了纸和笔,洋洋洒洒地写上好几个字:
泠、玉、泠玉、泠、玉。
她不写哀戚、不写欣悦、不写愤满,更不写心中的孤寂和苦楚。
就写自己的名字。
系统识别不出来是什么字,于是问她在写什么。
“没什么。”泠玉沉顿许久才答,竹纸透出墨,三点水写得极其的大,极其的别扭,瞧上去像是草书般的,又像是许久未动笔之后的生分,写得太歪扭,写得太抽象。
像画又想胡乱一通,总之,她的系统看不懂,她的人机师父更看不懂。
于是泠玉解释,“只是觉得无趣,所以随便写的。”
于是系统哦哦两声,人机师父也轻轻问她:“那泠玉还要去池塘观鱼吗?”
!
那时候的泠玉心莫名颤了一下,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她的人机师父会这样问,那地方是她每每觉得烦闷时候才会去的。
“师父你是真的人吗?”她甚至是十分欣喜地问,眼瞳里都涌现出明闪闪的光亮,如璀璨繁星,她一直以为她的师父真的是个没有感情的、就是被托管的一个机器人。
“我非人,非真。只是这世上的一抹尘埃。”师父徐徐答,表情依旧是毫无声色。
【宿主……】系统忍不住冒出来。
泠玉垂下头,默了声,“我知道了。”
这件事系统已经提醒她很多次了。
凉风骤骤,车外泠泠开始飘起雨,湿湿的气味以及淡淡的松土香扑鼻。
泠玉睁开眼,发现一双瞳孔正在盯着她。
目光灼灼,一丝不苟。
在远,又在近。
她一怔,刚睁开眼的视线有些模糊,总觉得像是假的一般,一手撑着想要支起身子,咕咚一声撞到了车壁,再一睁开眼时面前已经出现了容晴的脸。
那双在暗光中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了,又想在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那双眼睛黑黑暗暗,全然像是月夜中的一口未干涸的井水,深邃、渺然,带着戚戚冷冷的寒,可是又有一丝的炽热和温暖。
泠玉皱眉,再也想不起来,睡太久之后头脑发涨、疼痛,来不及让她再思考许多。
21. 第二十一章
“公主,您可好些了?”容晴握住她的手,温柔安抚。
泠玉抬眉,嗯了声,瞥见车内已经比方才暗了一个度,焕青的身影也早已不见了,容晴也不知晓是何时来的。
泠玉咳了几声,问:“容晴,如今是何时候了?”
她睡过去了吗?自己毫无知觉。
“回公主,已经是戌时一刻了,公主,您可想吃些东西?”黄白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泠玉瞥见容晴的面色比白日里红润许多,就连衣服都是新换的,一身青锦云纹很合她的气质,发髻也梳的齐整干净。
泠玉坐了起来,本能地想摇头可是肚子却毫不给面的咕噜一声,于是她笑笑,对上容晴慈爱的目光,软软地说了一声好。
容晴点头,随后退下去,很快从外厢端出饭盒,又支起饭桌,将饭菜摆放出来。
三菜一汤,都还是热的,冒着香味和热气。
可是,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对了。
“容晴,陆公子还在外面吗?”泠玉抬首问。
冷风骤骤,夜里又下起了雨,外厢的窗户没有关严实,泠玉见到陆面又变得阴冷潮湿,厚重闷沉的刀戈在耳后晃来晃去,明盏虽亮,却盖不过昏天黑地,只照亮一小处。
容晴给的回答,是在。
泠玉握筷的动作一顿,惊讶之色溢出言表。
嗯?还在?
弥雨冷冷。
陆戚南在外面等了许久许久。
他单薄的身影几乎是要没入黑夜当中,墨发沾露,鸦黑睫毛氲上雾气,一双眼睛都湿漉漉的,在暗光之下炯炯有神。
他的全身都湿透了。
被侍卫拦着,用一种望尘莫及的目光看过来。
泠玉在心底打了个寒颤,可是眼眸中却忍不住流露出无奈,在距离他只有不远的距离叫身后的容晴停下,撑开另一把伞走过去。
泠雨绵绵,只是细如飘渺之牛毛一般飘落、萋萋微微,一点一点氲湿她的青竹伞,脚下的泥泞牵着绊着,有如阻碍,泠玉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危险,脑海中却又回想起容晴在车上的回答:
“回公主,陆公子一直在您的辇车外候着。”
这是她所未曾想到的。
她以为陆戚南就是信口开河,说了句玩笑话。
即便是真的等了,也不会等那么久。
是被蠵主控制了吗?还是真的要在她面前争回一口气?
泠玉走过来,手朝上将伞举高,毫不避讳对上他湿漉漉的目光,见着他被侍卫放过来,一双眼本是冷清,如今淋了雨更是湿透了,狼狈中带着稍许的可怜。
“还以为公主再也不愿见我了。”他道,尾音带着一声冷笑。
可让他好等。
蠵主的话确然有一些用处。
泠玉想不通,为什么他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两边依旧站着侍卫,靠近辇车之后光线亮了许多,可是夜里很冷,下了雨之后更是降了好几个度。
泠玉心中五味杂陈,眼瞳中倒映出他的模样,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思绪如麻,自忖着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又想着他为什么要这样逼自己,以及……
黑猫的事他一早就计划好了吗?
她今日太慌忙,潜意识竟然一点都没觉得有错。
“阿戚,你不冷吗?”她冷不丁问了一句。
寒气扑鼻,理智崩断了线,即便身上披了厚一些的貂裘泠玉依旧觉得膝下有冷气串上来,寒气彻骨。
陆戚南凝神一瞬,来不及回话便却听到面前的泠玉唤人将干净暖和的裘衣拿过来披在他身上,又将她自己手上的捧炉交付他手上。
“……”他竟然一时失语,手上暖和和的东西让他觉得格外烫手,本来的行径谋略全被她打乱,本能地想要丢掉却想起蠵主的话,只能忍着捧在手心,咬牙切齿道:
“公主何必?我一点也不觉着冷。”
厌恶、满满的厌恶,烦闷。陆戚南觉得自己的心又不宁静,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一见到泠玉心又开始生出异样。
他荒废这一整个午后,甚至到晚上,就是想来弄清楚这蛊为何会莫名毒发,还是从心脏开始,这一点也不正常。
“对不起。”
淅淅雨落,噼里啪啦地坠在伞面,更毫无征兆地打在人的面庞。
陆戚南眼睫一颤,身旁的下人更是觉得惊骇。
“白日我昏过去了,来不及让你会见我。”泠玉认真解释,指腹摩挲着指尖,两眼微微眯起,睫毛很细又很长,如同翘尾黑蝶,被人簇拥围绕着。
若是神色再平静些,可以媲得上悲天悯人的菩萨面心。
可是她却轻声的在下人面前同他解释原因,只是这世间最普通的少女一般怀揣着歉意同他诉说原因。
她不是遥不可及,也不是徒手就可以摘到的星。
“阿戚找我是为何事呢?”
下人退下去了。
陆戚南抬起眼,将捧炉收入怀中。
*
“坐不坐?”辇车外厢,泠玉望着他眨了眨眼。
陆戚南挑眉,看向一旁的容晴。
他轻笑了声,却也没坐下,而是说:“公主,这不合规矩吧。”
他其实都没想到,泠玉敢明目张胆地带他入了车。
不是说皇室最是遵礼循法。
“阿戚白日还说是我男宠?如今为何又觉得逾矩了?”泠玉反问,语气温温和和的。
陆戚南和容晴神色同时一顿,随后泠玉转身,手绢往容晴脸上一捂。
容晴噗咚一声倒在泠玉身上。
陆戚南:?
“OK。”泠玉将人小心放倒,拍拍衣袖。
?
OK是什……
陆戚南回神,视线往她的手绢瞥,泠玉很快注意到,悄然收回衣袖,也不解释说到底还有多少,而是道:
“阿戚,我说了我不会同任何人说。”
“你不必特意来守着我。”
泠玉看着他的眼睛道。
玉盏灯芯蓦的滋啦一声,就好像要炸开似的,吓人一跳。
守着你……?
陆戚南目光一敛,细细咀嚼这几个字,奇异的怪感来袭,他没及时作声,也并不是为此事而来。
“公主若是会说早就说了。”
片刻,他兀地来了这样的一句。
?…大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泠玉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忽然瞧见他一直在捂着胸口,脸色有些惨白。
“你…?”她站起身来问道。
方才车外夜光太暗,即便是提着灯泠玉也没太注意他的神色,他本身就生的很白,如今在更亮的光下才瞥见他的脸色有些惨白。
是肉眼可见的惨白,与寻常时迥乎不同。
“是不是发烧了?”泠玉揪心地皱眉,本能抬起一只手想要摸他的额头。
“我没事。”陆戚南心跳更剧烈,避开她的触碰,后退了半步。
“可是你的脸好红,耳朵也是…”
话音未完。
“我说了我没…!”陆戚南觉得自己的耳朵烧起来了。
下一瞬,周身倏然弥漫淡淡的茉莉香。
近在咫尺的距离。
泠玉又一次捂住了他的嘴。
“别那么大声。”
把侍卫引过来可就不好了。
陆戚南再一次怔住,今夜第二次吃瘪,完全出乎意料。
泠玉怕这个人又会咬她,很快放下手,指尖无意掠过他湿冷的衣裳,随而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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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一装有炭火的金篓过来,道:
“阿戚,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一早就想好了要黑猫给你背锅吗?”
背锅?
她说的很直白、明了。
眼瞳里透不出情绪,像是一面镜子,又想骊亭之下的湖水。
陆戚南神色不是很好看,可是耳根很红,眼瞳湿漉漉,墨发湿漉漉,胸前大大小小的银饰缀缀,应是沾雨的缘故,瞧着明亮又带着厚重。
就连发出的铃音也是。
“公主既然知道又何必问?”他嗤了声,语气藐视、尖锐。
她方才才反应过来的。
泠玉不由得眼皮一皱,被他这句话刺到,视线倏地往下,忽然瞧见他身上开始冒出缕缕的热气。
热气薄薄,像云又像雾,配上他一脸的戾气焦灼,泠玉忽然心生出一丝的异样。
陆戚南这副模样真的有些狼狈了,其实他这副样子挺让人想笑的。
“喂。”他忽然瞥眼过来。
泠玉抬眸,回应他的话:“我并不知晓,方才那是猜的。”
她的说话方式一直很温和、平静,就算是与之对话的人说出一些放浪形骸的话,惊讶之余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宽纳俱收,甚至是能同你距反例子,偶尔蹦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话。
陆戚南冷眼看她。
不过泠玉想的却是陆戚南竟然也一点也不惊讶,于是她又问:
“阿戚的蛊不仅能毒死人,还会迷惑心智,对吗?”
“是,公主也想试试?”他冷声,语气依旧是不屑一顾。
又开始明知故问,她到底为何对此乐此不彼呢?
“不了。”泠玉果断拒绝,又道,“我只是觉得很厉害。”
陆戚南闻言笑出声。
好扯。
明明那时候都哭成了猫样。
“但是也……”泠玉话说一半,眼珠子转了转,长长地顿住。
香烛断了一半,氲气携着一丝淡淡道松竹香。
陆戚南弯眉,心中莫名涌起一通畅快,问:“也什么?”
两人对视,陆戚南等不及,冷冷开口:
“不该这样做?”
他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就是故意的。
那又如何呢?
想起来,今日他可真是被训得好惨,他头一回发现蠵主原来这么话多,听得他耳膜发茧,脑袋发晕。
什么哄话技巧、讨人话术,听着总像说戏里哄骗人的话术,他想不通,蠵主身边那些女人怎会就因那一些东西就痴迷得甘之如饴。
“不是的。”
烛光在两人的眼底晃了晃。
陆戚南望而生厌,敛眼过来看她。
“那是什么?”他不耐烦,语气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泠玉的神色也说不上很高兴,就连这三个字都隐隐透露出一股难言的异样,陆戚南又想不通了,这已经是他作出的最大的让步,虽说他向来爱冷嘲热讽,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但是他如今真心弄不明白了。
“公主为何不愿意说?害怕吗?”陆戚南一改平日的散漫,嘴里像是淬了毒。
泠玉眼睫跟着一颤,扑扇扑扇,像是被吓到,但是目光却这么折磨人。
“…”
她心中设想着一万句回应以及最想说出的话,屈着指尖,摩挲、扣紧,话到嘴边却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公主为何这样看我?”
陆戚南稍稍弯腰,灯盏之下两人身形变化,一人居高临下,一人节节败退。
他手法极端、自私自利,嚣张狂妄。
他罪大恶极。
泠玉被他逼迫、挑衅。
正欲开口,有侍卫匆匆过来,急促道:
“公主,定安候世子求见。”
22. 第二十二章
气氛一瞬变低。
很快,车外又传来两声催促,泠玉不由得将目光从他的面庞移走。
“那便请过来。”
她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身旁有一道强烈的视线。
呃…嗯…泠玉缓缓将眸子往上抬了抬。
“呵呵。”
面前人轻轻冷笑,身上的银银铃铃又天花乱坠地响,可是这一次一点儿也好听,像是蝮蛇对着猎物吐信子,怪异而令人寒栗。
“阿戚?”
泠玉试着唤了一声,四下都很明亮,可是面前的陆戚南却让人觉得看不太清。
他这是…
要生气了吗?
陆戚南却不再回话了,漆眸冷冷,本就淋了雨,整个人身上都是带着寒的,冷白的面庞更凝如寒月上的玉。
他往后面退了一步。
“既然公主要见旁人,我就不再公主面前晃悠了。”
他兀地来了这一句。
泠玉也不再说些什么,回首看了一眼容晴,晕得眼珠子往上翻,四下也不好将她弄醒,可如若是不醒的话,叫外面的人见了会很不好。
陆戚南已经抬脚就要敞开门。
泠玉伸手一抓,将他抓个老老实实:
“阿戚…”
“做、什、么?”他回首,目光像是要将人生生咽下去。
*
一个时辰前,萧家马车。
临近亥时,林濁带着萧府的下厮回来,锦衣沾雨,冷意扑面,不得不让人清醒几分,了却困意。
“师兄,濁儿找寻不到。”
一回来里屋,林濁就哭丧着脸,少了方才的严肃,全然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萧潋轻咳两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圆脑袋:“夜里黑,又是崎岖的山路,濁儿已经做了很好了。”
“倒是师兄我又粗心大意,又中了毒。”他的语气故作轻松,可是又因为刚好的缘故,中体阴亏,虚弱得紧。
林濁这时候才愿意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出星,“才不是,师兄你该让我跟着你,那时候打坐的时候就应该叫醒我,那黑猫妖竟然如此厉害,能让师兄如此浑然不觉,还带有妖毒,定是个千年大妖了。”
在修行化道方面,林濁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他并不喜欢这样繁杂冗锁的东西,平日里能偷闲就偷闲,虽说他亲爹是上京最闻名遐迩、受人尊敬的天师,可是他却觉得常年居在那小小的真安观里,真的好生憋屈。
这次能出来也是,若不是他师兄中毒他定是出不来的,当然他也不想师兄出事,可是他全然料不到这样的事还能有第二次,而让他更惊心动魄、触目惊心的是他发现他在最憧憬的师兄危难之时毫无还手之力。
什么医什么药,他偷摸着学了半生的医术,老是在自家老爹面前叫嚣炫技的“道医”融合、自开一派的医术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还是……太弱了吗?
林濁想起自己亲爹的百般刁难以及无奈。
“那玄猫妖术确实厉害,师弟。”萧潋凝起眉来,认真思忖,“其实我现在想起来觉得依旧有些蹊跷模糊,那时候公主身旁的一位侍女突然昏倒,我急着去查探状况,没来得及注意那只被关着的黑猫。”
一切想来都蹊跷极了,萧潋从醒来之时就死死想着要将一切自己今日涉及的一切全回想了一遍,努力在细枝末节上找到一丝踪迹,但是越往细想越是头痛欲裂,难受得快要炸开,总体的记忆虽记得但心中另一道声音却告诉自己事实并非如此。
这太蹊跷、诡异了。
但如果不是妖术所谓,也不会有如此蹊跷、怪异。
“师兄,公主那边你有派人过去查了吗?或许那玄猫还藏匿在公主的马车上?”
林濁灌了一口茶水下肚,身子骨都跟着暖和了,可是话音刚落,却见到一旁的崔浊略带些窘迫看他。
他兀地眸光一闪,猜到些什么,抬眼间已经瞧见自家师兄已经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摇头道:“阿浊已经带人问询过了,公主一列辇车中未寻到玄妖的踪迹。”
林濁将茶杯一放,又听自家师兄继续道:
“夜露霜寒,眼下公主的那儿损失惨重,忙于施救,总归不好叨扰,我派了些人过去,待明日…咳咳咳。”
话说到半,喉咙依旧传来干苦难涩,胸腔里传来一股恶寒,萧潋又止不住地咳嗽,一旁的林濁赶紧给师兄倒去一杯茶。
“师兄…”
“世子,您还是休息会儿,别着急。”崔浊在一旁揪心道。
萧潋却摇摇头,似想起些什么,问询道:“阿浊,你之前说这解药是公主和陆公子一起送过来的?”
崔浊瞳孔一怔,连连点头,随而听到他问道:“上一句。”
“啊?”崔浊脑袋嗡嗡,没反应过来,就连一旁的林濁都有一些愣。
“师兄到底想问……?”林濁将盛满的茶杯往桌子一放,眼珠一转,忽然又想到什么。
“阿浊你之前说,此药是陆公子和御医一起研制出来的吗?”萧潋却没了平时更多的耐力,而是直接了当地问。
崔浊这时候好像也察觉出什么,点点头称了是,凝着眉道:“世子,那时候情况紧急,但阿浊现在回想起来,记得是公主一直在一旁说话。”
“公主说陆公子是南岭苗疆人,对毒物有所深究,虽同他们一起中了毒,但又很快清醒过来…”
话到尽数,一旁的林濁却兀地一问:
“师兄,公主没有中毒?”
壶里的热茶渐凉,近处的燃烛到了一半。
气氛莫名变得凝重。
崔浊目光一斜,瞥见自家主子面容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沉寂,带着些凄白,没了平时那本温润,也少了些和煦与泰然。
“我记得是…”
话到后面,也正是关键部分,可是自家主子/师兄却不再往下面说了,他沉顿了许久,神色认真,瞧上去还有那么一些痛苦,似乎是有些绞尽脑汁,但又过于谨慎,怕自己记忆有所偏差,说错了话。
萧潋眉峰聚拢,紧紧凝住,太阳穴上都倏地出了虚汗,依旧是摇头:“我记不得了,公主那时候…”
还有陆公子,陆公子那时候在哪里,干了些什么,身边的人是怎么倒下的,那只黑猫到底怎么下毒咬伤人的……
萧潋难掩地摇头,头痛欲裂,那只玄猫的样子就这样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
黄褐色的瞳孔,庞然若物的身形,大的能够将人牢牢覆盖在眼下,犹如蝼蚁蜉蝣般出现在它眼前,一身的黑色,全是黑色,站在它眼前就好像面对着玄青黑洞,叫人心生畏惧,动弹不得。
可是。
萧潋扶额,神色痛苦,后脊背已经是冷汗直冒,此生头一次竟然心生异样,觉得全身满是被污浊之气缠绕,难以呼吸。
此番……妖术……
怎么这么像……
“师兄?师兄?”林濁在一旁摇了好几次,这回儿总算是把他摇醒。
他们都是了解他的,萧潋有个恶习便是深陷思忖之后就容易进入一种无我的状态,虽说对身体无损但若不及时摇醒容易陷入迷失。
俗说,走火入魔。
萧潋微微眯眼,昏黄烛光内只见到自己的师弟却不见了崔浊,他暂且舒缓了呼吸,问:“阿浊呢?”
林濁将杯中茶递过去,稍稍松了口气,道:“阿浊去外面打凉水给师兄凉凉,师兄身上好烫。”
萧潋淡淡笑了声,“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
林濁这时候才坐下,对此习以为常,但或许是方才事发突然,他未能料到:“师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是他想的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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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萧潋定眼,长睫一抬,此时此刻语气却比方才笃定,“师弟,我们现即出发。”
辇车内。
“无事,你走吧。”
泠玉抿紧唇,对他说道。
陆戚南却将附在门把上的手侧开了,挑眉过来。嗤道:
“公主,不是想叫住我给您的容晴弄醒?”
多容易的一件事,不就是用一杯水就能解决了?
他将视线转于桌上之金瓷杯,意味深长。
“不行。”泠玉松开自己的手,看着他道。
如若是将容晴唤醒,那也就是说他们俩彼此有秘密,就算是泠玉扯谎说是她身上余毒未清都难以相信接纳的。
他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公主自己的外厢,再无二人能证明之清白。
“那我若是这样出去,岂不是被那些侍卫认为是公主之男宠了?”
陆戚南又将这一矛抛了过来。
他这个人真的很记仇。
泠玉屏了一口气,道:“不会的,你有蛊,可以控制他们看不见你。”
之前他也是这样跑掉的。
陆戚南闻言,却徒然笑出了声,“那公主方才牵住我做什么?”
泠玉倏的一愣。
*
萧潋他们很快过来了。
身侧已经是换了一个人,容晴的位置被焕青代替,泠玉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竟然想过要给容晴下噬魂蛊,避开侍卫下厮的耳目。
这……太可怕了。
嗯。
“公主?”焕青低低唤了一声她。
泠玉抬首,视线内映入两袭白衣道袍,闲云野鹤之纹理,一人身上还负着剑。
撑着的都是月荷伞,伞身薄如蝉翼,轻盈而矫劲,同他们的白衣道袍很是相配,更是在一众黑羽侍卫之中脱颖而出。
什么浩然、正气、仙风道骨、白玉如蟾、青天指月。
原书之中对萧潋与林濁这对真安观师兄弟的描写,泠玉记得不多,可是如今脑海中却只呈现出一句词:
最是人间年少时。
“公主,夜露霜寒,多有叨扰。”萧潋开了口,身子骨又稍稍弯下去,向她行礼。
泠玉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位是我的师弟濁儿,姓林单字一个濁。”语段说到这时候泠玉才听出了他音中的局促。
非常细节的。
二人匆匆赶来,本就路远又是漆灯夜,泠玉下意识看了一眼他们的衣腿。
脏了。
很赶,原著中泠玉记得萧潋是个洁癖。
在捉妖这一块儿,萧潋最是严苛谨密。即便是受了这般重的伤,没有好好休息着,而跑回来到他们面前,想要寻得一些蛛丝马迹、细枝末节。
“公主?”
见她一只未回话,萧潋又唤了一声。
“公主看痴了?”
耳畔内,莫名渗入这样一句。尾音拉长,熟悉的反讽之意。
泠玉眸光一闪,蓦地抬首,可是视线之内却没了那抹孔雀蓝的影儿,此番一举,倒是让众人面露一瞬的诧异。
陆戚南早跑了。
的。
泠玉收回神,歉意道:“劳烦世子和林小道士前来,世子身子可还好吗?”
犹如触发了什么被动,这句回话泠玉自己都觉得毫无感情,寡淡无味,跟她的人机师父差不多了。
萧潋眸光闪烁了一瞬,很快答:“劳烦公主挂牵,我一切安好,只是有一要事想要问询公主,所以特来求见公主。”
话落之时,眸光之中多了一些严肃,就连他身旁的林濁亦是肃穆。
泠玉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
只不过,真是快。
“嗯…好。”泠玉温温回声,身旁的焕青很快命下厮去预备客厢。
23. 第二十三章
长柳外。
溪水潺潺,喵声呜呜。
“啪嗒”两下,柳枝折断的声音格外清脆,却也搅乱了清净。
蠵主回眸过来,眯眼笑笑:“戚终于把人小姑娘哄好了?”
陆戚南眉眼未抬,手上的柳枝又折断了半根,随之碾碎了,甩出掌心,没有说话。
“这是怎么了?怎这般不高兴?”蠵主将新宰的兔肉给黑猫喂过去,不忘调侃,“没哄好?戚这般无用?本主早便同你说过哄女孩儿要放下颜面和身段……”
陆戚南冷冷抬起眼,依旧是不说话。
只只这一眼。
气氛凝重了好些,就连虫鸟都停止了鸣叫,四下兀地安静万分。
“喵!”地上的黑猫浑然炸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到了,朝着陆戚南龇牙咧嘴,可是他却置若罔闻,依旧冷冷地瞧着蠵主。
神色没多嚣张,可是却让人看着极其不适、不爽。
“呦呦,又在心里骂本主多嘴呢。”蠵主不管,依旧面不改色,油嘴滑舌但却字字珠玑。
陆戚南耸拉脸,依旧是一字未出,没承认也未否认,态度冷冷淡淡,却依旧是强硬得很。
他自来是这样,生得一轮绝世无双相貌,神色却冷淡得很,两人相识如此之久,也不会给他这个作为蠵主的什么好脸色。
“你看。”蠵主低低笑笑,未出责怪,语气略带着玩味戏虐,但却忽然话锋一转,“既然这样的话。”
他的黑脸颓然变红,一双手颓然靠近陆戚南,咫尺之间竟然生出尖刺,长长指甲差一点儿抓破陆戚南雪白玉润的脖颈。
“戚怎么还躲呢?本主只不过是想拍拍你的肩。”
阴邪腻味的笑声在自家耳畔萦绕,陆戚南胃里发酸,觉得犯恶心,本就在那儿候了一天没吃上什么东西,如今站在蠵主身侧闻到着柔腻的合欢香更是犯恶心。
“戚承受不起,蠵主还是留着给您的那些女人好。”指甲嵌入肉里,痛感收回不少恶心感,陆戚南与之对视,回应道。
蠵主笑笑,垂首看了眼地上的黑猫,笑笑道:“也好,今日出来够久了,都让戚觉着烦了,本主也不想再待下去。”
脚底下,黑猫吃的差不多,开始舔舐前肢。
“不过。”
蠵主收了收自己的衣袖,手里拿出个黑红相嵌的东西,瞧着质地依旧是玉,上次是黄玉,现下是从焰州特意寻来的黑耀玉,上面又制了不少犀粉,最是能让这黑猫发疯发狂之物。
缕缕红丝悬浮空中,将眼见之处包裹起来,有如雨丝一般渐缓、飘散。
噼里啪啦几声骤响。
身下之黑猫又被吓得炸毛。
陆戚南依旧是绷着脸,面无表情。
“好了,戚。本主舍尊顺便帮你破了这磨人的道法,不用谢。”
指尖溢出鲜血,蠵主掂了掂,洋洋洒洒,挥了挥衣袖。
陆戚南根本没这个打算,敷衍地掂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随后。
“喏,戚可要接好了。”
波光绿漾浑然在自己的视线一闪,陆戚南稳稳接在掌心,这时黑猫已经来吧啦自己的腿。
“要诀还记得吧?本主这次真的要走了哦。”蠵主的身影就要没于黑夜之中。
陆戚南头未抬,暗暗说了句:
“快些滚。”
“嗯?”蠵主倏然回眸过来。
*
“公主,外面凶险,还是不要再跟着去了。”容晴劝道。
泠玉顿住步履,视线依旧是往骊亭看。
漆夜暗暗,虫鸟寂沉,潺潺流水好似暗无黑河。
“师兄。”林濁的白麟剑挥至身旁,眉廊竖起,出声道,“这气味不对。”
结束问询过后,两人又与公主不谋而合,先来到骊亭,试图再次找寻一些踪迹。
四下寂静,再无旁人。
“嗯。”萧潋执手画符,拨去面前一缕气魂,造出一道煞白的光,暗黑之中昏昏升起,随而化作一缕火光。
虽说这片儿已经被人清扫干净,但不可避免的留下一丝残迹。
林濁将目光瞥过来,问:“师兄,如何?”
问气咒是他们真安观的一门独门道术,讲究的便是将浊气束缚问取主气。
也就是浊气之首。
萧潋折一缕触了触,差点儿把一旁的林濁吓一跳。
“师兄,老爹说少碰此物啊!”他师兄自小对一切事物淡然处之,唯独在捉妖降祟之事格外专注,可以说是“走火入魔”。
片叶似的纸碎在地上。
被这一提醒,萧潋才眨了下眼,长指玉腹上这才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疼,回首过来道:
“嗯,小事。”
林濁抖了抖剑,白银剑鞘折射出一丝光源,是从不远处的车尾。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公主辇车领域,静静听去还能听见疏疏刀戈侍卫步履。
萧潋掌心中的光缕蓦地变暗了些。
“跑了。”他低声说了句。
林濁眼睫往上一抬,“什么?”
萧潋微抿了唇,摇头:“主气跑了,晚了一步。”
“走吧,去找公主。”
他灭去手中的光,轻捻下指尖余灰,两袖清风。
林濁也不说什么了,收回自己手中的剑,跟着捋了捋自己的衣袖。
“师兄,一会儿若是见到公主濁儿该表现得严肃些还是尽量不说话?”
虽说方才跟师兄一起面过公主,可是自己性子急躁,若是稍有不慎冲撞了公主……
萧潋这会儿才沉思了下,道:“应该都可以,濁儿若是想说话当然可以说。”
林濁拧了拧眉,而后又连连点头。
白衣道袍愈发接近,泠玉不由得拧紧指节,凝着眉问:
“世子,如何了?”
骤雨已经停了,路上依旧是泥泞,泠玉作为公主,本不该跟过来的,不过她害怕陆戚南又趁其不备给他们使绊子。
明面上,泠玉说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心中有愧,执意要送他们一齐离开。
“世子,其实我那时候并未中毒,但是太害怕了,只感觉头晕目眩、动弹不得,见不到它到底是如何伤人,又是如何离开。”
泠玉说完这句,默了好个片刻才继续道:
“待视线清醒过后,我才发现大家都瘫倒在地。”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泠玉喉间哽了哽,目光有些失了神,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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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泠玉本想,若是萧潋拒绝,她再带人一起跟上去,或是说去找陆戚南。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萧潋竟然同意了。
客厢上的所有人,皆是惊诧。
“公主,您做的很好了。我方才设下的咒术暂时寻不到它的踪迹。”萧潋与林濁对视一眼,随而向公主开口道。
泠玉当然知道骊亭内没有那只黑猫的踪迹,那只猫是蠵主的猫。
按萧潋的说法,那是一只入邪的玄猫。
玄猫本就是个能通灵之祥瑞猫兽,可是也因生情已经所处之境遇不同而极有可能成为邪祟之猫兽。
“公主,这方圆十里之内,我与师弟都已设下祛邪阵,方才在你那御地上,我也有加设一道护阵。”
一路往着的是泠玉辇车的方向走。
说着是要送萧潋回去,如今却是变成送公主回去了。
远山黑漆漆,乌压压一众,下过雨之后起了浩渺雾气,就连不远处孤零零的骊亭都加了一层诡异之意。
泠玉眼睫颤颤,认真听着萧潋对自己的嘱托,心思的另一半,是想着该怎么找到陆戚南。
来时见到他的车门紧缩,可是泠玉觉得他并不在那处。
还有。
“这是明禧玉,可祛浊辟邪,公主务必带在身上。”
泠玉整个人都僵住了。
“可是…”
离自己的御地很近了,泠玉都没意识到,他独自一个人又陪着自己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将自己的师弟以及下厮甩了老远。
“公主…”萧潋的指尖收回去了,原原本本就没碰到过几瞬,泠玉后脑发麻,触及之处是温热的体温,软软的,又有些粗糙,应是多年修行磨出来的茧子,泠玉记得原书之中萧潋写得一手好字,书法是上京城家喻户晓、闻名遐迩的。
可是…
可是这是他传家护身玉啊。
就这样给自己了——
“铃铃琅琅。”
狂风忽起。
手上的东西差一点儿没拿稳,泠玉后颈一缩,颓然听到有人叫喊:
“有妖!有妖!啊啊啊啊!”
昏天黑地,四下玄红,上空颓然出现一庞然巨物,黑不见影,只有那高悬着的两只猩红之眼犹如天狗食月般恐骇炽人。
灯燃盏灭,泥泞扑面。
惊慌、无措,黑压压之气氛磨人,原本浩浩荡荡两列黑衣侍卫比泠玉这个正主更快乱了阵脚。
“先别慌!”混乱之中,萧潋长臂一揽,将人护在身后,出声震言。
泠玉握紧手中玉佩,又揣紧身侧的焕青。
形势很急,他瞥眼过来,正欲说些什么,前面颓然又传来一声惨叫,萧潋顾不上太多,原地给二人结了个印迹,随而奔向前去。
“庇护公主!”他最后出声道。
可是羽灵卫他们说到底从未见过如此巨硕之物,本就是换了头主徐异以及容晴如今更是失了秩序,就算是顶有着身段和侍名如今都免不了乱作一团。
泠玉顾不上他们是否会护着自己,她知晓这一切只不过是蠵主和陆戚南捣的鬼,就算是这样巨硕的妖物又如何,萧潋有主角光环。
定不会死。
可是。
24. 第二十四章
“飒——”
一柄长白剑劈开黑影,猩红猫目幻灭,林濁大步流星,双手指尖拈出一纸黄符,霎时回眸,喊道:“师兄!”
“砰”的一声,萧潋抹去脸上浊气,抽出一柄桃木剑往前一挥。
“嗷嗷嗷哦——”这一剑快稳准狠,邪玄猫疼得嗷嗷大叫,眼瞳一下变得更红更猩,利爪一扑,虽说没抓着萧潋,但却伤到不少羽灵卫之人。
“不好!”萧潋眉心一蹙,分神之间邪玄猫又咬准机会将前爪一屈,剧烈的碰撞声萦绕耳畔,几乎是要将整个耳朵都要炸开,林濁及时救场,黄符咻的一下灰飞烟灭。
“师兄!”
两人逼退在后,情急之下林濁不由得斥了声,原本白净的道袍站上不少死浊气,额汗满珠。
“呃啊啊啊啊啊!”被抓到的人连连叫痛,面容痛苦、狰狞。
原本岌岌可危的秩序又开始混乱,但还还好公主那边不少箭工之兵从远处射箭,稳住形势。
“飒飒咻咻。”场面混乱,泠玉被着五六人簇拥围拦,邪玄猫挡住了泠玉原本要前去的路,他们只能往后退,也就是说,要往萧府马车上跑。
可是,陆戚南他怎么……
“焕青,那边辇车上的人也赶过来了?可是萧世子那边…”情势慌忙,一部分人护驾,另一部分人是去掩护以及帮衬萧潋,再这么说他们也有很大部分都算是精英。
可是这其中是有内奸和细作混入其中,方才有萧潋护着,之前更是有陆戚南混在身旁,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公主,萧世子那边还有都尉他们,我们眼下…”
“但是人太多,未免会让萧潋他们乱了阵脚。”泠玉难得打断别人的话。
她的眸光一转。
一双明澈清亮的瞳孔映出水、黑红闪烁。
“焕青!你在这里等着!”泠玉喊,先于一步逃出结印。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可是!公主!”焕青撑着伞,实际上已经被那天上的妖怪吓得腿软,几个护卫亦是一时惊骇,根本没料想过这个看着娇弱的公主会折返回去。
*
“嘎吱。”
又一柳枝被折断,魁魁浊气萦绕,下面打得水深火热、不分你我,时不时弹起好几束血光、白刃。
“无趣。”
陆戚南垂眸看着,手中黑耀玉,指尖已经渗出血,这东西掌控起来极其简单,就是用血养着而已。
比起他的蛊,难用多了。
陆戚南现下竟然开始有些后悔,白日里给他们这群人下蛊。
费时、费力、费劲,一点也不爽,也不知晓自己这一天儿到底忙了什么。
蠵主更是,叫他做戏要做全套,顺便打探一下那纯阳之体的“表兄”到底能耐如何。
呵呵……什么做戏做全套,每回说话都弯弯绕绕,不就是逮着他今日猖獗一时,想要他将功补过吗?
“戚不好奇么?多有意思。”脑海中浮现出蠵主那张绿脸,又开始有些犯恶心。
“无趣。”
有这个必要?连蝼毒都能把他弄倒下的羸弱男人。
“砰砰呯呯。”血光飞溅,浊气骤减,一道雄浑之气直直打来,剑光飞舞,又耀出闪烁白光。
“定稽——起!”萧潋定指,手上金铃骤响,长丝红线连带着将桃木剑缠绕,他与自家师弟快速换身,一前一后,脚下阵法金光乍起,符箓咒令颓然生效,将一整个庞然大物之脖颈四肢灼灼缠绕。
“嗷嗷嗷哦…噫……啊!”邪玄猫已经动弹不得,身上浊气被金紫道光照得魂飞魄散,四处飞溅。
“放箭!”都尉看准机会,命令箭卫倏拉弓弩,数千数百裹着火的箭鞘飞溅,犹如下火雨般侵袭而来。
掌心乍疼,身上的护心蛊主动从左耳上的银蝶坠上爬出来,是一只还未孵化的金蚕蛹,极其的小,名之称谓金蚕,但身上确实雪白如霜,薄如蝉翼。
邪玄猫徒然发力,长尾一挥,缠身符箓箭弩往后长长截断——
“师兄!!!”林濁失声大唤。
众人瞳孔骤缩,惊骇僵住。
就连萧潋都未曾意识到这邪玄猫会突然如此,虽说其魁梧难办,但他方才早就同师弟斩了它的一双邪浊之眼,这是邪玄猫之弊点,只要用定稽阵加以控制再加上公主之羽灵卫的火灼箭。
萧潋指尖微颤,桃花剑穗上定金铃骤骤,天花乱坠的火灼箭、弥天盖地的浊气来袭,他想要动,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脚下——
陆戚南眉眼一瞥,本是冷戾无神,却徒然瞳孔骤缩!
她怎么会在那里!
胸口发闷,强烈的痛感侵袭,可是陆戚南却怎么也不顾上,急迫地扯下左耳上的银坠,低额想要去找那被自己故意丢弃在地上的黑耀玉——
金光乍现,一道惊天雷彻击中那庞然尤物,长长怨哀之声响彻云霄,浑厚浊气消失,黑煞气团烟消云散。
昏光之下。
“公主!!!”萧潋大骇,从未想过泠玉会出现在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她怎么能出现在这!
“明…明禧玉,还你。”泠玉灰蒙蒙地睁开眼,手上的玉没有碎开,可是却裂开了一道极小极小的缝隙。
玄猫变成一只只有巴掌大的、普通黑猫。
“你…我…?”萧潋束手无措,头一次觉得自己胸脯上能够承受得起如此重的重量。
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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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颤颤,太痛,觉着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了,身处火海,嘴里似乎都有渗出血。
可是她又隐忍着,她觉得面前的萧潋似乎要哭了,支离破碎的,整个俊容玉貌都在颤抖,破碎得不成样。
“别…别哭。”泠玉勉强抽了抽唇角,身上那股痛劲儿已经悄然逝去,也不知晓是陆戚南给她承担了后面的痛或是自己的肾上腺素起了作用,总之,没那样疼了。
萧潋却因为她这一句落下一滴泪,胸腔酸涩滚涌,却因为第一次撞见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如何是好,内心愧疚而焦灼,生平里学的好些礼教如今都一扫而空。
身后传来纷乱的步履以及呼唤声。
身上不再痛之后,泠玉已经撑着自己起来了,撞到萧潋怀里从来不是她的料想,只是想着要将这块玉儿送到他的怀里能够保全他。
毕竟,原书之中,明禧玉的作用极其的大,关键时刻总能救萧潋于生死攸关。
所以…泠玉也是冒死的风险,给他送回来了。
“世子,我们…”
走吧二字突然又卡在了喉咙里。
方才光线太暗,萧潋面上的神色她没有完全看清,感动或是撼动全在常理之中,可是面前这个人…
是…太愧疚了吗?
泠玉捋衣袖的动作一顿,原本鬓前俗称是刘海的东西她也想捋一捋,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你…?”萧潋话音刚落。
“公主!”
“师兄!”
“世子!我的好世子!你没受什么伤吧!”
“…”一连串的问候袭来,早将两个人隔得山长水远,萧潋隔着人群望她,可是人群之中公主早就在一簇簇黑影簇拥之下见不着影儿。
“公主,公主…您怎能做如此危险之事,若是真出什么事,对着奴婢们该当何罪啊!”焕青眼角含着泪,被吓坏不少,卑躬屈膝的模样叫人看着可怜。
泠玉跟着一群人走着,原本还想瞥一眼萧潋,可是视线里已经被包裹围拦,又听闻说萧家的侍卫也过来了,场面一度乱得很,萧潋与林濁还要留着作法,不再方便见人。
不知是羽灵卫还是焕青叫来的御医,早早就被请过来为她看候伤势。
明灯夜烛,甚至还有瞧上去十分夸张的轿子,泠玉不知道这些侍厮是怎么还想着搬来这些东西,大脑宕机了一会儿,抬眸问了一句:
“陆公子,你们可有找到陆公子?”
四下徒然安静,鸦雀无声地面面相觑,无人敢回答她这一提问。
泠玉只觉得怪异,根本就没有想过陆戚南竟然没有出现在其中,再怎样说,他必定会跟在自己后面的。
怎么会没跟过来呢?
25. 第二十五章
陆戚南瘫倒在路边,准确的来说,是从山崖摔了下来。
南岭多山,青溪寨的苗疆人自小就是住在丛山峻岭之中,有些还喜欢住在悬崖峭壁之中,搭建起来的吊脚楼甚是稳固,寨里的孩子更是自小便会爬山下海,捉虫捕鱼。
所以陆戚南身段尚好,攀上这般高处没什么所谓,就是为了站得高看得远,更好掩人耳目。
只不过。
头脑昏胀,五脏六腑更是有如粉身碎骨,早是分不清哪里疼了,只是觉得自己若是再不撑着起来,恐怕真是要死在这儿了。
肋骨坠断,左边身体在树林翻滚中一直努力支撑着,虽说身上已是没有一处不是疼,好在半边儿右手还能动。
“真是…”
公主她为什么要折返回去。
搞不明白,她真是个疯子,就为了一个羸弱的男的。
脑海中蹦出的这句话,漆黑暗底的瞳色闪过一瞬的波澜,却又很快暗下去。
“铃铃铃。”
蛊虫已经从银饰上爬出来,钻进他的肉里。
“滋啦滋啦,嘎吱。”烂肉被一截一竖吃掉,生出新鲜粉嫩的新肉,连着错位断掉的骨头也开始重新拼接,生出新骨。
每生出一个新肉就是被千万只虫蛊撕咬、啃噬。
陆戚南从满是荆棘尖刺的斜坡爬上来,脸、手,身,免不了是会受一些破伤,陆戚南早就习惯了,身上有了蠡蛊之后,方才那些疼都算不了什么,只不过。
这身衣服破了……
不是,应说是又破了。
上次破还是初次遇见泠玉的时候。
陆戚南爬上来,嗤了口血。
锦雀服难做,耗时长,做工细,他此次带的,仅此一件。
“撕拉——”陆戚南毫不留情撕下衣角好大一张布,这身孔雀蓝衣色最为艳丽,纹理最为多样的地方就这样被他撕开,残缺的一块儿露出里衣,花青蓝太过像黑,与夺目的孔雀蓝相比起来极其的有所对照而又显露出古老与神秘。
陆戚南咬住边角,将手伤那一块儿包的严严实实,微卷墨发凌乱,偏偏头上银饰没有掉全,在漆黑夜下格外闪烁,明亮如星。
兀地。
“陆戚南!”
昏黑之中,耳畔中传来这一声呼唤,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第一反应是他听错了。
怎么可能,公主那个金枝玉叶如今定是和那个她羸弱的萧潋一起,怎会寻到这个荒山野岭里。
他真是疯了,这本就不是他的名字——
“阿戚!!!”
很是一声脆亮,然后,身后的视野里出现一盏明光,好几盏明光,缕缕灯火如星如坠,像他年幼时擅自同寨里的玩伴一起逃下山去才能看到的场景。
那是一个庆年夜,依照南岭城的习俗会放百姓喜闻乐见的烟火,苗寨是比其他汉人晚个一月才有苗年,往些时候戚是妄不敢同伙伴一起逃下寨去。
收养他的家是寨里最有名、做工最细致的打银人,也是他们汉人俗说的打银匠,闻名到店里时不时还会有汉人找上门来特意找上做银,杨秭抽不开身,总会叫他在一旁打点着,端茶倒水,招待客人,还时不时说些好听的话给客人听,或是给杨秭记账书。
汉人比寨里的人好忽悠得多,给钱也多,虽说有几个会斤斤计较,但是输不过他巧言令色,或是他眨眨眼谄媚。
杨秭同他说过,他生的好看,讨人喜欢,又聪明,若是帮衬着多卖些银饰,他就允他庆年节下山去玩。
不过那日,戚却捱不过玩伴的牵绊:
“阿戚,今晚山下有烟火,咱们一起去看吧!”
“阿戚,逃一次没事的,罗子我俩经常下山去玩儿,有次半夜才回来,俺老娘都没骂我嘞。”
“…”
三言两语,戚手上那半打成的银早就握不住了,年幼玩心最是重,怎会敌得过这般诱惑。
“阿戚,你怎会在这里,我找了你很久。”
泠玉匆忙奔过来,早就甩开后面那些侍卫、侍女一大截,如今敞开了面偏袒,也没了徐异和容晴灯阻碍,利利落落地跑到他身边。
“你怎么在这?”
陆戚南出声,声音却是哑的,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冷白的脸上沾了泥污,又是片又是碎叶,怎么看都是狼狈样儿,可是却叫人心起涟漪。
兴许是这张脸吧。
人是视角动物。
泠玉被他这一问,喉咙一下子干到嗓子眼儿,一时没来得及说上话,心跳鼓鼓,不知是跑的还是其他,只道:
“我来找你。”
这有什么问题吗?其实这句话,本该是她问的才是。
“你怎么……”
摔字被他的话咽进了喉咙里。
“来找我?”陆戚南扯唇,眼底满是厌恶、怒意,叫人看着害怕,声色更是寒彻刺人,“公主不是正与未婚夫你侬我侬?还有功夫来找我?真是……”
后面的话被人打断,泠玉抓住他的一只手叫道:
“我担心你出了事!”
夜风戚戚,彼此却因为这一句话停滞下来,泠玉难少的尖锐、急切,甚至说是打断别人的话,她从来接受的教育中是要尊礼从儒的,打断别人的话不好,她本就不是一个强势的性子,虽说她知道很多时候这种性子都会吃亏,以及陆戚南从来都只是会说如此尖酸刻薄的话。
心跳如鼓,说完身体都还是在抖的,一路的跑、追,又是跟着自己心里冥冥之中的指引,蛊契将两人的性命关联在了一起,让泠玉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甚至是一呼一吸。
泠玉觉得自己
时间静默,只有风鸟虫鸣声,泠玉被风吹冷静了,徒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急,这话太令人觉得误会。
陆戚南,他怎会出什么事呢?
她并不是想咒他有事的。
有些不敢抬眼,好在陆戚南也一直在静默,泠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能是觉得自己疯了吧,那些话泠玉从来都不在意,她无所谓。
身后的侍厮步履渐近,泠玉不想再多说什么,喉咙因为方才吼的那一句干涩又火辣,咽了唾沫依旧是干疼,泠玉后退一步,最后道:
“走么?”
细细微微,但是确实真挚的问候,泠玉不想将两人关系闹得很僵,更何况如今在外面,他这一身模样,也不知晓是遭遇了什么,这一切因他而起,可是眼下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凡事都要给彼此留个余地。
“你要跟我走吗?”
泠玉再问,自己向来不是把面子看得很重的人,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做人要学会以退为进嘛。
况且,自是相遇以后,他一直是跟着自己的,如今落得这般模样,倒是显得自己怠慢他了,他痛她也痛啊。
“嗤。”陆戚南又吐了一口血。
“漱漱。”
少女突然靠前,他的身体僵住,周身迅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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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清清淡淡又有一丝甜甜的檀香,他本该厌恶至极的味道,令人安心的气味。
“脸脏了,给你擦擦。”泠玉已经抬脚,擦掉他鼻子上最明显的一块儿污泥,不得不说他这一身摔得太狼狈,头发衣缕凌乱,一张冷脸瞧着倨傲,可是目光却因烛光向下,瞧着莫名的可怜。
他这一次没躲。
泠玉手一顿,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本能想到的是他应该是摔疼了,可是距离近了,又觉得自己越了界线,心生颤巍。
陆戚南抬眼过来,泠玉本能想躲,而后发现自己无处可藏。
“公主。”
她转身。
太好了,得救了。
“陆公子受了伤,快传一些侍卫过来护送他回去。”泠玉眉眼向下,语气略快。
不知为何,莫名的心慌。
“是。”焕青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正要灰溜溜逃走。
“我不需要。”陆戚南抹了一口唇,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焕青怔住一瞬,折返瞥头,瞧见公主紧抿着唇没作声,自己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何动作。
诶,不是,她应该听公主的才是。
她正要踏步。
“那我们一起过去?需要我扶着你吗?”泠玉抬起眼,不知何时眼底的阴霾已经悄然不见,变成了一抹淡淡的亮色。
气氛变了调,焕青一时间,更是不知作何动作。
陆戚南冷了脸,“公主是以为我残废了?”
这句话比我不需要更为致命。
嘎吱一声,也不知晓是脚底踩到了树枝或是自己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短暂但又揪人心窝。
陆戚南扯了扯衣衫,一双冷彻眼眸瞧不出好意,直叫人寒噤。
“好…”
泠玉将揣紧着手帕的手松开,心底暗暗发寒,但是也不想多说,只不过——
“公主,奴婢方才忘了同您说,萧世子一会儿要来找您。”
焕青待她说完那一字之后终于想起这一件正事,说起来,她方才真的一时间没来得及想起来,这太失职了……
气氛突然变得凝滞。
“嗤。”少年呵气。
冷冷的寒气刺过衣袖传过来,焕青觉着,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莫名……好害怕。
她将目光投向公主。
“嗯…?世子要过来找我?”泠玉回眸过来,神色淡淡的,温温软软的语气,可是莫名的让人瞧着悲伤。
前方的烛火忽然变得更亮,侍卫几乎是要走过来了,视线之中又多了一抹白衣影。
太远,瞧不出到底是萧潋还是他的师弟,泠玉只觉得他们来的太快了,若是发现陆戚南这副模样,或是探出他身上有同那控制黑猫的东西,就不好了。
先别见好,或者让陆戚南这个人走开,他这副模样,还有这副性子,若是再莫名其妙发了脾气,又控制不住下蛊发疯…
泠玉将头转过来,身侧的他却徒然开口:
“公主,还不过去见您的未婚夫吗?”
泠玉徒然瞪眼,有些难以置信,愣了一瞬。
“我…”
陆戚南嗤笑“或是说,公主还想跟我这个人纠缠在一起?”
他如今的样子极其的恶劣。
阴戾、冷漠,自私又狂妄,阴晴不定而讽刺意味十足。
泠玉不免皱眉。
手颤颤的,情绪一股脑儿往身上涌。
26. 第二十六章
身体僵硬,昏黑视线里的陆戚南的唇角渗一口血,随而自己不受控制地转身。
“你…!”泠玉瞳孔骤缩,违抗指令后心脏传来一阵钝痛。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又对自己下蛊。
“公主,公主,世子他们来了!”
焕青一抬头,差点吓得丢掉了手上的灯盏,“公主……公主,您怎么…?”
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她方才颓然被一阵寒风眯了眼,这回儿才赶过来,可是怎么。。。
“公主……?”
她又颤颤唤了一声,身后早就黑的见不到一点儿光,公主就这样一个人走过来,虽说没有离得多远,可是那陆公子竟然不见了。
泠玉来到焕青身边,这一次四肢毫无阻碍了,完全能够自己动弹。
“我、我没事。”她眨了下眼,努力保持镇定,“只是沙子吹进眼睛了。”
只是沙子吹进眼睛了,才不是因为下蛊觉得很痛。
只是方才一路过来的路太黑,才不是因为下蛊觉得很害怕。
泠玉做了几个深呼吸。
焕青闻言,亦知晓不能再多问,两人很快来到明处,见到了被侍卫围着的……
林濁。
萧潋的师弟。
“哎,怎是…奴明明记得是世子来的。”焕青一下傻了眼,握着灯柄的动作一顿。
泠玉倒没多惊奇,道:“快传他过来吧,夜太黑,看错人也很正常。”
而且他们两个人穿的都是同样的衣服。
哎。
焕青诺了声,侍卫也很快放了行,林濁很快来到来到自己面前行礼:“恕林濁无意拦下公主,只是那玄邪猫身上还有许多污浊之气,吾师兄恐会给公主招来邪祟,遂派我追上来一同护送您回去。”
他说的规规矩矩,声音亦是压低的恭维,可是还是行事略微匆忙,覆手的动作错了。
“好呢,麻烦了,快起身。”泠玉抬手示意,宽袖刚好能遮住一些目光。
林濁抬起头,视线抹过手肘,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略微疏忽,差点羞红了脸,下一瞬,却对上公主柔和的目光。
“世子可还好吗?”
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眸。
林濁愣神一瞬,差点忘了自己该干什么,“很、很好。”
他略微磕巴,“师兄有了公主送来的明熹玉,又有公主的暗卫相助,如今已将妖物擒住,多谢公主挂念。”
泠玉应了声,也不再听从侍卫们的建议坐轿子,而是徒步。
“公主,您确认吗?”焕青再次过来问。
泠玉点点头。
“没多远,我想走回去。”
那轿子也不知晓是谁弄来的,是否有暗器或是机关,万一她坐上去就被人暗算了……
求放过。
林濁就在两人一侧,闻言亦是有些惊讶。寻常他在上京遇见的女子一般都是娇贵的,更何况他们这一走也要走个五六里路,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可是公主真的受得住吗?
焕青作为奴婢,见公主都这样说了,自然是无以为说,她很快退下去,可是又很快回来,“公主,奴婢陪着您,你要是累了一定要跟我说。”
泠玉眸光一闪,胸腔涌起一股暖流,她点头,“嗯嗯。”
“我会的。”她又加了一句,喉间涌起一阵酸涩,可是心底却很开心。
除容晴之外,自己的小世界里又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脑畔闪过这一念想,嘴角却不自觉耸下来。
可是容晴。
自己竟然为了不让陆戚南暴露而把她迷晕。
为了博取陆戚南的一丝丝信任而把她迷晕。
就因为陆戚南吗?
泠玉拧紧手,忽然觉得胸口好一阵疼。
她这样做和陆戚南有什么区别呢?
她又比陆戚南高尚到哪里去。
“公主,奴扶着您。”焕青凑了过来,朝她伸手。
泠玉眼睫一颤,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与之点了点头。
一大行人要进过一条小径,可是这一条小径一侧有水,另一侧是灌木丛生的树林。
这本是很大一条道路。
起码今日从南边过来时,辇车是完全能过的。
可是由于夜袭,溪水跟着涨了起来,将路淹没了不少。
一列人只能缓慢而行。
泠玉与焕青、林濁在队列的中间位置,左右护法的感觉确实安全感倍增,而且林濁一直手捧着一个会发着明黄色的法柱,约莫有三五厘米大小,上面的条纹图案复杂精细。
还缕缕发着令人心安的,这书上所说的道气。
“公主可是好奇这个?”
见泠玉一直盯着看,林濁主动问。
其实他属于话多的那种,走过两三里路的时候就有些闷不住了。而且,师兄跟他提过,常人见了邪浊之物会心神不宁,要他多加注意公主的神色变化。
泠玉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出神想别的事。
方才林濁问了什么来着……
算了,点个头看看。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这是启明法柱,在我们真安观属于二级法器,可以祛邪魔。”林濁见泠玉对自己并不排斥,说得愈发喜上眉梢。
“虽然没我师兄那明熹玉那样厉害,可是还是挺厉害的,上回我与我师兄就用这个收了条短尾妖,直接把它整冒烟死了哈哈哈哈。”
说到这他才发觉自己笑得有点大声,连忙捂住嘴,正欲道歉。
“灰飞烟灭?好厉害。”泠玉眼瞳映出一抹星光,唇角微微往上翘,笑意很淡但是看着令人十分我舒心。
“阿…对对。”林濁不自觉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
灰飞烟灭,他该说这个词才对……自己这个文盲。
焕青的眼睛亮亮的,似想说话的样子,一身青碧色的模样在公主身旁不显眼但也不黯淡。
泠玉注意到,将身子往后斜了些,让焕青看个清楚。
“哇,感觉好神奇。”焕青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捂住。
泠玉笑笑,三人目光对上。
林濁:…!
可是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又让他羞耻心上涌,差点在她们面前羞红了脸,连忙摇了摇自己手上的东西,“其实这法柱还可以驱逐人心里的厄念、邪念,在我们观山最高就有一柱上京最大的启明法柱,是昭元七年帝上特下令建的,天上地下唯此这一巨大柱。”
焕青这时跟着附和:“对呢对呢,那柱子真的老大了,我在宫中偶有几次都远远瞧到。”
泠玉嗯了声。
“那自然啦,若是亲自爬上去看,那才叫一个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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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濁搓了搓自己手上的法柱,自豪道。
泠玉认真听着,目光停留在那法柱的条纹上。
厄念吗?
昭元第七年。
也就是她出生后的第一年。
她,昭宁公主,生来带厄运,恐不能留命,最后真安观的林天师为其渡化,她的父皇捐了好几千两,还在真安观上建了个法柱。
突然有些想不起来,她的父皇长什么样子了,还有母妃…
泠玉的思绪越飞越远,想要回到最原始的时候。
猛地。
“砰咚!”身体忽然被人一抱。
“哗啦啦。”
强烈的冲击力袭来,队列最后端的,那四四方方的轿子四分五裂。
启明法柱灯光忽灭,视线浑然昏黑,抬手不见五指,一列人阵脚打乱,所有人的灯都灭了,呼喊、尖叫、刀戈声。
“不好!有妖!大家…!”林濁大惊失色,完全没想过自己手里的启明法柱,这个二级法器会失效。
“公主!公主!”有人尖叫。
滋啦一声,启明法柱的灯源复原,好多灯盏都重新发亮。
?这是。
林濁抽符握剑,脑子飞速运转,忽然听到焕青失声大哭:“公主不见了!”
*
“世子您慢点儿!”崔浊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追上自家主子,不过手臂甩的太大,大半个身子差飞出去。
“哎!”崔浊不由得大喊了声,头顶差点跟地面扑在一起,好在及时被自家主子拉了回来。
“阿浊。”萧潋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你急还是我。”
“当然是……咳咳。”崔浊脸皮皱巴巴的。
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世子最着急的一次。
“阿浊…跑的太慢了嘛。”他干干巴巴的说,笑容没那么苦涩,难得傻气,也是难得见自家主子除了捉妖以外的事情如此上心。
“而且地上坑洼有点多!”
萧潋回眸,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坑洼,虽说应该绊不脚,可是如今天黑夜暗,若是不慎栽个跟头也有可能。
他低嗯了声,目光往上一瞥,远远的烛灯已经近在眼前了。
身后已经跟上了萧家府上的不少暗卫,都是方才大动静匆忙赶来的,今夜虽说是遇难得一见之邪祟,但好在有惊无险。
可是说来也奇怪,那邪玄猫见了明熹玉之后骤然现形,先前的磅礴浊气浑然消失。
他也借着这一势,猛追反攻,一剑刺穿了它的心脏。
也是多亏了这明熹玉。
多亏了公主……
“世子…”崔浊又下意识地看了眼,瞥见世子眼底的一缕光源。
渺茫璀璨,就好像今夜的星。
崔浊忽然感觉瑟瑟寒风都变得温柔了。
“阿浊,你说我一会儿该如何同公主道谢?”萧潋握着他掌心的玉,感觉心底热热的,湿湿的,头一回有这样奇异的感觉。
崔浊闻言,咧起嘴笑,“那世子只能以身相许了。”
有侍卫匆匆赶来迎,最为首的是一名女子,也就是之前公主身旁的容晴:“世子,公主是在后面吧?”
两人面色忽变,“公主还未回来的?”
萧潋急切问。
容晴目光惶恐,指尖颤抖:“并未!陆公子现下也消失了!”
27. 第二十七章
“你…是谁?”
意识清醒的时候,眼前笼罩这一层黑暗,四肢被人绑着,完全动弹不得。
头脑一闪而过的,是陆戚南。
陆戚南将她掳走。
如果是这样的话。
泠玉抬首,可是眼前的黑布实在密不透光。
“比我想的醒的早呢。”那人轻笑,声音比想象中的还要刺耳。
很陌生。
完全没听过的音色。
不是陆戚南,不是蠵主。
“你是羽灵卫的人?”泠玉声色一颤。
没有声音回答。
浓烈的血腥味逼近。
“哒、哒、哒。”泠玉听到他朝自己走过来。
一步,两步,第三步止。
弯腰,抬手,此刻应该是打量着她,目光寒栗而让人恶心。
“咦,也不怎么样。”
他对着她说。
?
泠玉不知晓他这是什么意思,屏息着,努力求救系统:【系统,系统,救命救命!】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这一路如此小心谨慎,可是为什么还是……
“还挺冷静,不怕死?”
那人又问。
【系统正在连接,请稍后…】
男人忽然靠近,泠玉心跳加速,急的咬舌。
【开机中,百分之五十,请等待。】
泠玉咬牙,想不到系统完全关键时刻掉链子。
完全靠不住。
*
“滋。”
舌尖传来一阵刺痛,陆戚南微蹙起眉,抹掉唇口的血。
公主疯了吗?咬的那么用力。
湖水暗涌,月下沿沿,陆戚南忽然敛眼。
脑畔一闪而过的,竟然是第一次亲时不慎咬到了舌头。
还是他自己的。
胸口猛然一痛。
*
“你知道我是谁吗?为了抓住你,我可是等了许久。”
“嘻嘻嘻。”
男人发出恶笑,难听至极。“看你要死了,我就告诉你吧。”
“我是戚的同事哦。”
泠玉身体一僵。
男人继续说:“不对,该说是陆戚南,他如今叫这个名字吧,真是令人觉得恶心。”
“你知道吗?他不是原本的陆祈南哦。他是我们蠵主最宠爱的孩子,两月前将那原本的陆祁南杀了,所以现在要顶替这个人。”
“蠵主真的太偏心了,让他失手杀人就算了,让他顶替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要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为什么一直要我们守着他。”
“这怎么行呢?怎么能这样纵容他呢,他这样可恨的人,就该下地狱才对,就该被千刀万剐,将他的心、肝、肉、骨全部挖出来,丢到葵栖山去,你说对不对呢?”
他猛踢了泠玉一脚,将她淡粉的裙摆印上一处肮脏。
“你知不知晓戚何等嚣张,不就是会下几个蛊,长得妖艳……”
他完全自说自话,不顾别人死活。
泠玉吃痛,完全说不出话,脑畔热热的,她完全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还会被陆戚南的同事缠上。
这分明就是欺软怕硬。
“老子问你呢?装什么哑巴!”
男人忽然暴怒,猛地扼住她的喉咙。
泠玉双目瞪大,窒息感暴烈来袭,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噫!”男人力道稍松,狂笑,“这点力道就受不了吗?真是娇弱,我都还没开始折磨你呢。”
“你知道我们蠵龟都是怎么折磨人的吗?”
“药刑、铐刑、吊刑、五马分尸刑,”他忽然一笑,“还有一项,生不如死刑哦。”
男人噫了声,叹惋:“其实仔细想想,你我无冤无仇,我本不该来索你的命,我可真是卑鄙呐。”
泠玉大口喘气,胸腔的心脏狂跳,泪腺酸涩暗涌。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不能哭,一定会有办法的。
“咦呀呀,其实仔细一瞧,你生的还挺别致,小脸嫩……”
泠玉一躲。
“啪!”
“敢躲?你这厮……贱女人!老子要让你尝尝,这曼情粉的威力,看你一会儿还敢不敢动弹!”
曼情粉?曼……
泠玉一僵,想往后推时被他牢牢扣住脑袋,药粉挥洒而下,灌入鼻腔唇口。
“再乱动老子一会儿扒了你的皮!”
男人猛摁住她的脑袋,又抽出另一只手伸入她的嘴巴。
“啊啊啊啊!你这疯女人!竟然敢咬老子!”
泠玉翻倒,任凭自己与粗糙的地面摩擦,面前的视线被勾出一角,“你…你以为你折磨我你心里就会好过吗?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
不就是仗着她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
说一堆自以为怨天尤人的话,其实就是自己不够努力。
眼泪翻涌,身体虚空,这完全是一个山洞的死角,再无退路。
“噫。”
男人嗤笑。
“卑鄙、顽劣、自私,你……”泠玉视线昏暗,说到这时不由得猛咳好几声。
男人忽然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兴趣,“你继续说,反正也快死了。”
“多说,多说些,要不然一会儿药效发作可是没机会说了。”他邪恶的暗笑,尾音让人想呕。
泠玉眼皮一跳,呼吸不稳,长时间的紧绷让心跳受压严重,可是头脑异常的清醒,以及……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杀不掉我吗?”
她抬眼,隔着一层黑纱的孔隙直视他。
不是你,而是你们。
男人倏然直起腰,漆黑的眼眸有一瞬的诧异。
仅仅这一瞬。
“噗呲。”
他呕出一口鲜血。
男人怒目圆瞪,完全不可置信,可是下一瞬,自己的七窍开始溢血,五脏六腑犹如火灼炙烤,疼得撕心裂肺、难以动弹。
“不、不可能。”
“这是戚身上才会有的毒,你怎么可能有…怎么可能…!”男人忽然开始流泪、面色狰狞,支棱着就要爬过来……
“铃铃铃——”
男人霎时回头。
“啊啊啊啊啊啊!不可能!不可…”
比最后一个字来临的是一场巨大的地震。
他的人头落地了,滚溜溜的,滚到陆戚南跟前。
一切近乎静止。
周身的气息变了,变成了好闻又安心的味道,是她熟悉的松竹香。
她记得很清楚,是谁身上有这样的味道,是谁能够散发这样的味道。
泠玉很想哭。
哭自己为什么生来就带厄运,为什么要被送到离家那么远的南岭,为什么要回京,为什么要遇见他们。
所有……几乎是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命。
她这微不足道的命。
如果,如果自己的身体不是百毒不侵,如果自己不和陆戚南绑定了蛊契,咬向别人会带有毒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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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活着这么累。
她明明只想活着。
“没事了。”陆戚南走了过来。
泠玉不为所动。
陆戚南目光一敛,伸手想要扯过她眼上的黑纱。
“先别掀开。”
她开口,声音很颤。
陆戚南一顿,手悬于半空。
入眼,面前人发束上碎玉金钗不见,缕缕乌发上只剩下一只白脂玉簪。
她的襦裙脏了,细数间有斑驳血点,手脚同束,就连最为明亮的眼瞳都被一条烂黑纱遮住。
“阿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唤。
陆戚南为其解了手上、脚上的绳索。
他抬眸,本不想出声,可是见到了那条烂黑纱。
蠵龟特有的料子,出奇的耐磨难撕、密不透风。
心潮暗涌、一股情绪涌上来,陆戚南将人扣入自己怀里,抬手就要扯下——
“你以后都别离开我,好不好?”
泠玉抓着他的衣料,央求似的,声音又颤又细,就像打碎了的琉璃。
她靠在他怀里哭,极力索取些什么,又怕他不同意,一股脑儿地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不要离开我身边,好不好?”
“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很多人都想杀我,可是我明明很努力避开了,很努力在这世间存活,可是为什么那么难……”
“如果,如果没有你的话,如果我没同你中蛊,如果……”
后面的话被陆戚南用唇堵住了。
泠玉怔住。
陆戚南握住她的后颈,将吻深入。
有个湿湿软软的东西抵住了她的齿,似要撬开进入。
泠玉完全不懂。
“张开。”
陆戚南忽然道,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泠玉:?
“为什…”
陆戚南又吻了上来。
眼睛被蒙着,感官比寻常还要灵敏,酥酥麻麻湿湿热热,泠玉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变热了。
滋滋水声,气息越来越热,泠玉愈发接应不住。
“唔、停…停…”
泠玉挣扎着推开他,完全不知晓陆戚南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就求他不要离开自己身边吗?为什么要一直亲她?
今天也不是蛊毒发作的日子呀。
手一滑,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吓得她想要跳开,可是整个人又是靠在陆戚南身下的,有点难以动弹。
“曼、情粉。”
陆戚南握住她的双臂,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的嗓音略微嘶哑。
泠玉一愣,脑袋有一瞬间似炸开了火花,没来得及回话就被他扯掉了那一直阻扰的黑纱。
眼前忽然明亮。
以及,陆戚南潮红的脸庞。
哎…!
“你…?”泠玉眼睫一颤,扑扇扑扇的,一双澄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的迷离和困惑。
陆戚南的脸为什么会这样红,不是她中了药吗。
陆戚南将头撇开,耳根红得像滴了血,神色复杂,似耐着一股劲儿,眉峰之间的凶戾带上了一股媚,脸庞其余的部分又过分的冷白,形成强烈的反差感。
泠玉不由得问:“是不是很难受?你看着像……”
“闭嘴!”
陆戚南推开她,半个鬓角都被打湿,略微不稳的要站起身,“不用你管,都怪蠵主没管好自己的狗…”
他暗骂一声,唇角咬出血。
28. 第二十八章
“可是…”
泠玉想站起来,可是腿脚却发出无力的酸痛,牵住他衣袂的一角。
“放手。”陆戚南不耐地想撒开她的手,却被泠玉反握。
“可是你方才亲我,所以曼情粉转移到你身上了,是吗?”两人视线对上,这会儿更能分清谁更像那个中药之人,陆戚南下意识想撤出自己的手,可是又被她握住更紧。
“不用你…!”
管字没有再说出口,泠玉将人拉近,随而一吻。
陆戚南眼瞳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样?”泠玉问。
陆戚南唇角微红,水光增添上一抹润色。
“不是吗?”泠玉微眯了眼,见他脸庞还是很红。
难道……难道要亲的更深一些?
泠玉琢磨两瞬,就要亲上去时,陆戚南却撇开了头。
“公主这是要干什么?”
他冷声问,抬手抹了下唇。
泠玉愣住一瞬,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其实如果他让自己亲上去还好,现在这样问她…
“不、不是吗?我、我做错了吗?”
她只是想将药粉再转移到自己身上,她不是要故意占他的便宜的。
陆戚南暗骂了一个字,脸上潮红还未褪去,目光冷彻,“药性方才就过了。”
“……”
“可是你的脸很红…”
泠玉眼角微红,眼边有少许勒出来的红印,两鬓上的发被别在了两边,比起平日略显娇俏可人。
陆戚南嗤了声,没再回应,身子一斜就要往外走。
泠玉见状,也跟着想要站起身,可是。
“嘶……”
大腿酥酥麻麻的,完全没劲。
“阿……”
陆戚南回首。
泠玉揉着自己的腿,无力解释:“我、我腿有些麻……”
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都跪着,跪得没了知觉,现在又要站起来……
她抬眸,问:“能不能……”
陆戚南的眉头一皱,两人距离没有多远,暗红灯光将山洞笼罩一层诡异,可是泠玉的眼眸却那么明澈、闪亮。
他来到她身旁,伸出一只手。
泠玉搭上,借力支起身,酥麻的痛感从下往上,直逼脑后……
泠玉暗自咬牙,强忍着怪异又难受的……
“嗤,麻烦。”
泠玉心间一颤,本能地想说对不起…
兀地。
身体镂空,甚至说是轻盈。
陆戚南将她抱起。
泠玉完全始料未及。
???
“抓着啊,不怕摔了?”
陆戚南出声,不知晓是提醒还是警告。
泠玉目光闪闪,本能地听话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她的指尖都是颤的。
陆戚南瞥头过来,眼尾莫名有一点红,瞧着凶戾,可是泠玉却见到了他的眼下痣。
很好看的,浑然天成,完全不修边幅都是好看的。
银铃声声,山洞上的水滴淅淅。
泠玉咽下一抹唾沫,问:“嗯…阿戚,其实你不必……”
抱字说不出口,泠玉生平完全没用过这样一个亲密又温暖的词,滚在嘴里就像烫掉了舌头,她从未想过,第一个主动抱自己的会是陆戚南。
“不是说腿疼?”
陆戚南没耐心听她说完。
泠玉抓紧他的袖口,出乎意料的,这身衣服触感很软,上面的花纹、蝶影,还有许许多多的她看不懂的图案交杂却不显的晃眼而是和谐。
“这个山洞略深,等不起公主缓慢踱步。”他又加了句。
泠玉闻言,噢噢两声。
忽然,她回眸过来道:“可是阿戚身上不要紧吗?你今日……”
陆戚南冷眼过来,气息逼近,完全压制住她的后话:“公主是觉得我不行?”
泠玉不再吭声。
*
“这边,这边找过没有?一点痕迹都没有?”
“没有,后面是一条河,和上面的河是连着的,完全没有路可走!”
“那边呢?山林那边,还有……”
侍卫匆匆跑过来,大气不敢喘,“回都督,那边下人们都找过了,完全没有人,方才那是一只鹿,如今被……”
“啪!”新上任一巴掌过去,怒斥,“谁叫你去追鹿,没用的奴才!再给我好好找!把山林翻遍也给我找!”
林濁手摆玄引针,瞧着它四处跳动,左右踱步,横竖找灵引。
他的眼圈泛红,可是万不敢有一瞬的松散和懈怠。
完全,完全是他没用,他真的太没用了,公主明明就在自己身旁都护不住,就连如今到底是妖还是人将她掳走他都没查清。
他竟然这么没用!
不会的,他的法柱不会一瞬间就失灵,他完全是按着他死老爹的方法走的,上一次跟师兄去捉那断头妖都是准确无误,如今怎会失灵,怎会呢,一定是…一定是……
“濁儿!”
*
气氛一下陷入平静。
没人再说话,忽然感觉有些冷,泠玉两手都是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半个身都是依靠着他,腿已经不麻了,可是又觉得自己的手臂开始传来阵阵的酸麻。
“阿戚…”
泠玉稍微动了下自己的胳膊,手往下摆。
陆戚南没应。
咦。
泠玉发现自己换了个姿势,手上的酸痛舒缓许多,舒服多了。
转眼。
“嗤。”
陆戚南忽然一闷哼。
“公主你……”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公主将双目闭上了,很紧的闭上,看上去很害怕。
陆戚南抬眼,才发觉这一段路没了火烛,毫无光源,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暗得发邪。
“对不起,方才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泠玉嘘声解释,手上的力道放松,可是心跳很快,在这样一个暗不窥见光的山洞里,连带着陆戚南的心跳也跟着变快。
“…嗯,知道了。”陆戚南闷了会儿,冷声回应。
他刚想拿出一只会发光的蛊。
“阿戚,我跟你说说话好不好,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泠玉细声问,底气增了不少,也不知是为何。
陆戚南没应,抱得手有点酸。
泠玉又稍微动了下,一双手游走在他的胸膛,热圆滚滚地从某一处传来,陆戚南咬牙,拧紧指节。
她到底知不知晓自己在干什么。
就像小孩一样,总是要征求别人的肯定才能进行下一步。
陆戚南不解,为什么她如今又这样淡定了?
如今他们可是在这破山洞里,还是再无第三人。
她也不怕她这公主的身份……
陆戚南眸光一闪,怀里的泠玉:
明明方才心跳得快要突出来,整个身体都颤的不行,发抖得他一路上差一点要吐……
找到她时,整个人衣衫脏湿地跪在哪,双手被束缚,腿脚亦是动弹不得,虽然被蒙着眼可是瞧着却镇定坚韧。
如果不是同她共感,或许都看不出来,她有多害怕。
“嘶啦——”
陆戚南忽而皱眉,视线向下。
“阿戚,是不是我有点重,累着了吗?”她忽然话锋一转,完全让人抓不到头脑。
陆戚南原本以为她会说什么……
泠玉就当他是默认,于是开始开口:“阿戚,其实,你可以放我下来。”
她再一次将这句话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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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戚南烦了,手一松。
失重感顿然袭来,泠玉呼吸一滞,本能抓住什么——
*
“师兄!”林濁差点儿哭出来,“师兄对不起!师兄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师兄!濁儿,濁儿真的……”
萧潋抚了抚他的头,“濁儿不必再说,师兄知晓。”
他展出一条符咒,上面有一明晃晃火焰闪烁,十分活跃。
林濁两眼一瞪,“生道符?师兄!这是……”
萧潋颔首,“公主的,现下暂且知晓公主并无危险,只不过…”他说到后面忽然一顿,咳了好几声。
“世子!世子您别急嘛!”
萧潋摇头,对着林濁道:“濁儿,现下快带我去公主消失的地方,我们立刻布阵!”
*
“对、对不起。”
泠玉死抓住他的领口,整个人完全挂在他身上了。
陆戚南眉眼一挑,冷哼。
洞外,雨声淅淅。
完全出乎意料,外面竟然下雨了。
泠玉拧了拧自己的衣袖,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洞口之外,那完全是一个断崖,也就是说,就算她费尽心思逃出去也无计得失。
嗯……非常。
选的一个绝佳的杀人地点。
她将目光瞥过来,努力镇定。
陆戚南环手抱胸,倚靠着山壁,一身孔雀蓝在月下发出波光粼粼的疏冷感。
“害怕了?”
他眸眼未抬,忽然问。
嗯?自己脸上又写字了吗?
泠玉眉峰一聚,摇头又轻微点头,“还…还好。”
陆戚南这时抬眼,眼尾忽勾,嗤声道:“装什么?公主你不是一害怕就会说很多话。”
嗯…?
他说她装然后后面是……后面是她一害怕就会说很多话?
泠玉有一瞬的惊异,这是她完全料想不到的。
滴答滴答,雨声潺潺。
“那狗跟你说什么了?”
陆戚南问。
泠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说他是你的同事。”
陆戚南冷嗤一声,“他也配?”
敢抢他的人,死了都算便宜他。
蠵主不是说要帮他?如今看来全是填乱。
泠玉垂下眼,低低叹一口气,心底那块儿颇不宁静的地完全掉落下来。
她道:“阿戚,其实我今天被掳走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滴答,滴答。
铃铃。
陆戚南沉默,手上的酸痛却莫名带了些酥麻。他忽然勾唇,觉得这句话甚是可笑,依旧嗤之以鼻:“为什么?”
泠玉几乎没有犹豫:“因为我不想再陷入危险之中。”
“危险?”
他的眸光一敛,有一瞬的惊异,但是又很快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他想要继续,没等泠玉开口便道:“公主你认真的?”
今晚真是把公主聪慧的脑子弄混乱了,竟然觉得在自己身边不是危险?对她来说,他应该才是最大的危险。
泠玉却点头,目光与他对上,明亮又恳切:“其实这个,我一直都想跟你说…”
她一直都想找一个人说,哪怕对方或许不乐意听,哪怕对方或许并不理解,甚至觉得她在说玩笑话。
付出真心可能会有代价,甚至是往后,变成一刀刺向自己的利刃。
可是泠玉再也不想在等下去。
“我回京的队伍里,有……”
话音刚落,陆戚南却打断,“为什么要同我说?”
泠玉一怔。
脑海中反复回响这一句话:为什么要同我说,为什么要同我说,为什么要同我说,为什么……
陆戚南嗤笑,再次道:“公主为何要同我说这个?”
29. 第二十九章
泠玉抬头望了他一眼:“那好吧。”
那、好、吧?
陆戚南拧眉,半边脸笼罩在暗光中,更阴暗了。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听到这一句话更不爽。
他原本以为,她会再多说几句。
就算被他这样冷讽还是只会顺从吗。
“怎么了?”泠玉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异样,靠过来问。
距离莫名变近,淡淡的香气随着她而袭来,有那么一瞬,面前的视线晃动了。
陆戚南后退,瞥头摁住:“晃眼,别说话了。”
身体莫名生出一种灼烧之感,从头到脚,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
“啊…好的。”泠玉止住,可是却听出了他的声音变化,以及,他的手。
好烫。
是那种,就像是中了药一般的烫,一般来说,陆戚南的手都冷的像蛇一样,只是触感没有蛇那样的柔滑。
而且,他的气息也好热啊。
是感冒了吗?
话说他今天为了等她一直在淋雨,一路赶过来,也不知晓有多少渡河涉水,攀岩走壁……
更何况,他今日又摔成了那样……
泠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陆戚南更是觉得自己像是被炙烤。
热、冷,冷热交聚,意识逐渐迷离,掌心破血,许多蛊虫在脑海中发出低喘,支离破碎的记忆翻涌。
心、肝、肺、四肢大脑,完全被一股强有力而不可控的东西控制,疼痛与麻痹侵蚀,灼热炙烤甚至冷若寒冰的境遇交缠。
“噗咚。”
他站不住,竟然原地倒下去。
“陆戚南!”泠玉不由得大叫,急忙想要拽住他,可是用力不稳,两个人一齐倒了下去。
“你…”陆戚南嗓音嘶哑,眉峰依旧是皱着,像是被压疼了。
“对…”泠玉本能道歉,慌忙的想要他身上撤下来,可是陆戚南却把她按了回去。
??!
嗯!?
“阿戚?”她试着唤,身下的人是异常的热,体温烫的吓人,即便是隔着柔软又舒服的衣料,依旧是热得吓人。
陆戚南没应,只是手往她的腰上回扣。
泠玉忽然耳根一热,嘴囊里因紧张分泌出略多的唾沫,她咽了咽,试着想要挣脱着起来,可是身下的人却抱的更紧了。
“…!”
“阿戚…!”
泠玉觉得再这样下去陆戚南的脑子真的要烧坏了。
“别动。”
他的气息吐过来,烫在耳尖,不由得令泠玉身子一颤。
“可是你好像发烧了,会烧坏脑子的。”她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小。
入眼,陆戚南整个脸庞漫上一层可疑的潮热,薄薄的唇瓣上被咬出血,劣迹斑斑,可是却透出一股……看上去很好亲的感觉。
泠玉恍神,被自己这一想法吓到。
“不、会。”
陆戚南扣住她的脑袋,故意似的,不让她再继续看他的脸。
手上毛茸茸的,泠玉并不听话,像是一只狸猫似的在他身上动来动去,陆戚南每说一字都异常艰难,说出的字都是像喘着说出来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这样一天。
不对,完全不对,他这样是完全不对的。
曼情粉的药性早就过了,那样拙劣又恶心点东西只有蠵龟某些软弱卑鄙的狗奴才会带在身上,他从来对这种东西都嗤之以鼻。
这完全…不对。
难道是这情粉诱发蛊毒提早散发?
陆戚南想得头痛欲裂,忽然间,额头上却传来一阵清凉。
“这样会好一些吗?”
泠玉用自己的手抚了上来,细声问。
温软的,细腻的,像是记忆中的潺潺山泉水,儿时酷暑日杨秭总会带着他去离家很远的地方去取水,偶有时他也会同寨里的伙伴一起去山下一条河里游水,迫不及时还会在刚出阳就同伙伴一起下水。
那时候的河水还很凉,甚至是冰,回去湿了鞋总免不了被骂,可是杨秭却很少骂他,也没有阻止着说让他别去,而是拿出手巾给他擦脸,淌过热水的手巾敷上去后会让泡过冷水的身体好受许多。
他说:“阿戚,下次要早些回来。”
“阿戚?”
“陆戚南?”泠玉试着唤了两声,半蹲着身子,一手支撑着他的脑袋,一手给他敷上湿掉的,她裙边的一角。
自从两人相遇过后,泠玉的裙边总是缺一角,不是用来包扎就是……反正她现在把它放在陆戚南的头上了。
两人身体调位,泠玉瞧见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下,一双眼睛漆黑又像是两颗黑玛瑙珠子,点点余光洒下来,与身上的银饰作映衬,又美又神秘。
目光对上,约有三秒。
泠玉敷上的手一僵,以为他嫌弃,认真解释:“我去外面接的雨水,不是脏的。”
陆戚南没说话。
泠玉见他没有排斥,手还是放了上去,还顺带调整了下他头上撕开的裙巾,“我不知晓你们那里若是发烧了会怎样做,但是从小我发烧,我…乳娘就会给我这样敷上。”
“最好是淌过一遍热水,嗯…这里暂时没有。”
*
“东南向,约有十余里的之远。”
萧潋额角洇出细细密密的汗,手心明黄光更盛,原本摇摆不定的状态逐渐趋平。
“师兄。”林濁看他一眼,铺开自己手中的舆图,“十余远处是一处山崖。”
萧潋将灵火放回栖筑中,应了一声,回首对崔浊道:“阿浊,去牵马过来。”
崔浊闻言一愣,“世子?马?现下雨太大,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回绝:“不会出事。”
萧潋心下一顿,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可是如今情势紧急,又怎能顾上那么多。
*
洞外依旧是雨声潺潺,气温渐冷,相比之前,似乎下得更大了。
“感觉好些了吗?”泠玉取下他头上的湿巾,嘘声问。掌心热热的,那原本湿冷的巾带竟在他头上热成了暖手宝。
“嗯。”陆戚南低闷了声,嗓音哑哑。
“还是很烫呀。”泠玉上手摸了摸,暗自思忖,这样下去完全不行。
“嗯?”
陆戚南抬眸看她,暗光之下的脸庞瞧不出有多红,可是他的头是靠在泠玉身上的,泠玉完全知晓,他身上有多烫。
泠玉想,可能陆戚南现在都不能分得清自己是好是坏了吧。
她叹一口气,“我再去接一些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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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身体倏然被一股强有力的手臂一扯。
?
“不、用。”
“可是你……”
他的气息逼近鼻尖,眼神忽然凶戾,可是吐息太烫了,身上的松竹香都变没了冷淡的疏离,而是不可名状的……亲近。
是拥抱。
陆戚南抱住了她。
抱这个亲密而温暖的词,她自小仰望又恳切,对许许多多人,甚至希望自己能够生出另一个自己来拥抱自己的。
泠玉的指尖颤动,在回拥与合拢之间犹豫。
身体出现两个极端:
“泠玉,抱一下,没什么的,反正你们也不是没抱过。”
“泠玉,你这是趁人之危,陆戚南还生病呢,脑子要是烧坏了没人保护你了。”
“泠玉,你清醒一点呀。”
“抱一下说不定会好得更快呢!”
泠玉犹豫不定,明明发烧的是陆戚南,可是怎么感觉自己也有点烧了。
“陆…”
“我不是陆祈南。”他忽然说。
完全像是清醒了一般,声音变回冷彻,就好像方才的、发着烧的、躺在她怀里的人不曾存在。
他,他好了吗?
还是……
泠玉哑声,眼睛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珠子像是暗光之下的黑曜石,明亮澄澈,甚至能在她的眼睛里瞧见另一个小小的自己。
陆戚南继续说:“那只狗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公主。”
他忽然扯开了两人的距离,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犹如毒蛇缠绕,身上的银铃脆响,在这山间雨落之中格外的悦耳,婉转动听。
“我杀了那个原本的陆祈南,如今还顶替了他的名他的人。”
“什么车马遇匪,孤苦无依。”他抬起眸,微微勾唇,眼尾勾起,“这一路上,公主中的毒是我下的,公主被那只蠢猫袭击也是我做的。”
他懒懒的说。
“还有,你与你未婚夫方才遇到的那只妖也是我故意放的。”
“什么都是我做的。”
“你遇到的危险,害怕和担心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雨声不止。
迫切的、渴望的需要些什么,像是杀人掉头,击碎骨裂的东西。陆戚南觉得自己缺乏了某样东西,某样快感,如果、如果现在泠玉能够忽然扇自己一巴掌。
可是她的神情为什么那么晦涩,为什么看上去像是要哭了?害怕吗,畏惧吗,恐惧吗?
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像?
陆戚南见过的,见过许多人临死前那副模样,完全是和泠玉的神情截然不同。
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痛哭?为什么恨不得直接扇他一巴掌,就像上次那样。
为什么要沉默,为什么要哭得那么…
“公主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明明害怕的时候话多的要死。
陆戚南等不及,身上的银铃猛地碎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堂主!有人闯上山了!”
一张傀儡面倏然出现,其势犹如黑鬼,无影无形,空灵之声在耳旁回荡,白骨似的手竟然还握着一盏烛灯。
泠玉呼吸一滞,本就压抑着的、快速跳动的心脏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30. 第三十章
“你是说,整死这个我就可以不戴面具了?”
少年撕掉肩上一大块儿淤皮,瘦骨嶙峋,完全包不住衣裳,可是目光却最是凶戾,犹如恶犬。
眼前,蠵主瞧着地上鼻青脸肿呕着白沫的男人低声笑笑,“嗯,可以。”
恙山以北,宿淮以南,与苗疆长簏山仅仅有一弯水月之隔的蠵山,筑着十几与他们大小相像高脚楼上满是带着傀儡面具的男人。
高脚楼上,挂满尸首或是蛇蝎兽首。
青奚苗寨人常对自己的孩儿们千叮咛万嘱咐,那是荸鬼之地,切莫不可靠近。
什么是荸鬼?
无名无籍之人、冷漠自私之人、憎恶可恨之人、不受神明庇佑之人。
剜以他人之血肉之人。
传闻说,这可怕至极之地,堂主竟然是一个穿着孔雀苗服的,十四岁的少年郎。
“你们寨的?”
“才不是。”
“那是你们寨的?”
“长、长什么样嘛,那脸上,那身上有没有……”
蛇纹鹿面的楠朽门缓缓打开,站于门后的两位傀儡面面对着眼前这位枯瘦老妪,阴森森开口:“蠵龟向来只接重金客,阿嬷,你身上银两有我们堂主一指头吗?”
*
泠玉指了指前面,目光略微躲闪,可是比起像鬼一样的东西,还是面前的陆戚南更有威慑力。
啊…脑子是不是烧晕了,所以没听到那个人说话?
嗯……那东西应该是人吧。
有人闯上山,那肯定就是萧潋他们了。
“阿戚?”
“陆戚南?”
少年没应,侧身对着那黑影说了一字:“滚。”
于是黑影一溜烟儿跑开了。
气氛异常凝重,泠玉呼吸慢滞,感官在黑暗中异常灵敏,萧萧雨幕之中听到自己头顶上方开始动荡,像是地震一般。
“陆……”
唇口忽然被人一封,泠玉瞪大眼睛,发现他却逼近自己,气息灼热,目光如炽:“公主为什么不回答我?”
?
那你把我放开呀。
陆戚南却开始蹙眉,聚拢的眉峰如同山峦泛起雾气,淡淡的月光倾泻,爱慕似的留恋在他的脸庞,脸颊、脖颈、耳后又泛起可疑的潮红,轮廓俊俏,甚至带着不该属于他的妩媚。
“我说了,我不是陆祈南,别用那个狗的名字叫我。”
他眯起眼,气息强势而灼热。
泠玉驾驭不住,嘴又被他封着,只好点头。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陆戚南不是陆祈南。
不知道陆戚南现在会变成这样。
【叮。宿主我终于连上来啦,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泠玉眼瞳一震。
“怎么现在才来?”
她刚才都要死了,呜呜。
【抱歉宿主,近日系统老是被外界攻击,请谅解。】
泠玉叹息,很快问:“系统,陆戚南发烧了而且很严重,可是我…我拗不过他。”
真是,她越动陆戚南还压的越紧,手有点被他摁得痛了。
【宿主!陆戚南不是发烧,是中了蛊呀!】
泠玉:“嗯?可是不是只有他才会下蛊?谁给他下蛊了?她吗?”
系统发出一阵暴鸣:【不是呀!宿主,他的蛊毒发作了!】
嗯?!!
不是一个月才发作一次?
【宿主,可能因为刚才他替你扛了那曼情粉的威力,可是这曼情粉又诱发蛊毒发作,大致应该就是这样。】
泠玉瞳孔一震,又很快反应过来,问:“那该怎么解蛊毒?”
脑海忽然闪过不可名状的片段。
亲吻?
【亲亲啊!】
【摸他!还要摸他!宿主!】
泠玉脸一下子就红了。
“这…这…”
【哎?宿主还没和陆戚南亲过吗?我记得是亲过的吧,刚才那个曼情粉其实是要……】
泠玉一下子不想再说话了。
系统的后半句话被她抛之脑后,甚至自动忽略。
好想,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小黑屋,可是已经进不去了。
迟钝的羞耻感让她汗毛直立。
其实她很害羞的,如果没人知晓还好,如果没说出来还好,一说出来她的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
她真的啊啊啊,为什么一下子又让她回忆起来。
“公主在想什么?”冷冷清音传入耳畔,泠玉霎时回眸,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瞳之中。
柳枝曳雪。
甚让人怜。
泠玉在黑屋读时完全不明白作者这是什么意思,形容人的眼睛明明有千种万种,可是作者偏偏用了最难以想象的一种……
泠玉忽然逼近,两人气息交融。
陆戚南完全没有料到。
“你……”
泠玉吻了上来。
*
灵火摇曳,灯蕊却忽然炸开火花,滋得人心一跳。
“师兄,好像进了一条死路。”林濁回眸,明火变暗,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洞中细响,手中的休止符在半空中漂浮不定。
萧潋颔首,抬手又画了一张符,一旁的崔浊却看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世子,林小道长,前面不是还有路吗,为什么要叫进了一条死路?”
林濁凝眉,一手护着手里重新点燃的明启法柱,另一手稳住休止符,平常这个时候,他一般都会解释一二,可是今日却异常认真。
话落地上好几瞬,仍是没人应他,崔浊这时候才发觉自己似乎有多嘴了,抬起手就要打,手腕处却被人一握:“阿浊,这是一种说法,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鬼打墙。”
崔浊忽然后背一凉。
“别害怕,有我和师兄在呢。”休止符开始形稳渐进,林濁这时候才呼出一口气,回眸看了他们一眼。
三人相视一笑,忽然间,法柱灯一绿。
“嘭!”
“不好!快让开!”
崔浊两眼忽黑,再睁开眼时,面前已没了自家主子和林小道长的身影。
“世子!”
“世子!”
“林小道长!”
崔浊心脏猛跳,就好像要跳出来似的,恐惧与慌乱笼罩,整个人要完全陷入这昏暗无光的地洞中。
“噗噗噗,师兄,你那边还好吗?”林濁用符散开迷雾,浓烈的迷香逐渐消散,忽闪忽闪的法柱开始渐渐恢复火光。
“濁儿,我无事。”萧潋猛咳了一声,右眼忽然一跳,环顾四周后喊,“阿浊?阿浊?阿浊你在这吗?”
林濁心下一紧,“师兄,阿浊不在你身边?”
白雾散去,两人目光对上,林濁咬破自己的手指,抬手就要写下一张寻回符。
霎那间。
“嘭!”
烟雾再起,萧潋这一次看准起烟处就来上一剑。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下忽然有一阵诡异恶叫。
“竟然还是个道士。”
话落,萧潋直接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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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情斩下一道剑光,面前黑墙浑然破开一个洞,林濁淬了口唾沫,斥道:“把公主还有阿浊交出来!”
黑墙内发出响声,低低恶笑:“嘻嘻嘻,嘻嘻嘻,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不过,我还没有吃过道士肉呢,不知道味道如何…噫…!”
萧潋手中符咒一燃,忽然向着反方向打去:“欲鬼。”
“呃啊啊啊啊!你…!”恶物怒目圆睁,倏然间眼前地坠天摇,师兄弟二人目光对上,霎时分开好几寸远,口中默念休止咒,随而双剑旋转,一齐念出:
“天法金——定!”
霎时白昼,浓浓浊气化为乌有,很快,萧潋听见有人喊:“救命!救命啊!世子,林小道长!世子!”
林濁抬脚就要上前,萧潋却伸手一拦:“濁儿,那不是阿浊。”
他顿时愣住,听见自己师兄解释:“欲念未散,方才那只欲鬼只是一时掩藏,看来这里是它的巢穴。”
*
“欲鬼的巢穴被他们发现了?”缕缕烟气凫上,蠵主身旁两位美人相伴,闻声微微勾唇笑笑,傀儡面上毫无变化,白寝衣上沾上些许的灰,一美人见状正欲去拾,细白手腕却被主人一抓。
“嗯,知晓了,戚和公主如何?”他将手收回,可是力道略大,将美人腕上落下淡淡红印。
“回蠵主,堂主和公主也在里面。”
蠵主眉眼一挑,轻轻笑笑,“不错不错,是时候给息受个上赏。”
黑影这时却突然闪烁。
“怎么了?”
烟灰烫地,烟味刺鼻。
没等黑影回答,蠵主却淡然一笑,“啊呀,息死了呀,差点儿忘了。”
黑影身子一颤。
蠵主身旁的两位美人也是一惊,美艳的面庞如画,一颦一笑都娇媚动人,可是仍是都透露出一丝僵硬。
倏地。
两位美人的人头落地,七窍流血。
蠵主将烟缸一砸,直直砸到门口的黑影。
黑隐术幻灭,一个人头露出来,傀儡面霎时碎在地上,惨白面庞上写满畏惧、惊恐。
蠵主这时候却走过来,一步,两步,第三步止,两人目光对上,门口人已早早跪下,蠵主居高临下看他,他勾唇,带着傀儡面更为阴森:
“一个个,都想学戚的威风?”
“你们这群废物东西。”
“啪嗒。”
*
泠玉挣开陆戚南的拥吻,白皙的面庞红红,像是上了一层极为好看的腮粉,唇下被亲的发肿,心跳异常快速,最为难堪的还是自己后涌的羞耻心和局促感。
“可、可以了吗?系统。”
感觉陆戚南再不解蛊毒她自己都要发作了,上次她明明记得陆戚南只亲了她一下而已。
【检测中……百分之97,宿主,可以了。】
泠玉这是才敢努力长叹一口气。
她还是想问,难道她下次和陆戚南也要亲那么久吗?
这……这,也太。
【宿主别担心,这次是因为陆戚南替你分担了曼情粉所以才这样,下次解蛊不会像这一次那么久的!】
【(^^)】
泠玉身子颤巍,一听更是羞耻感上涌。
呜呜呜,没人跟她说过亲亲那么累啊。
就不能换一下吗?换成抱抱,她可以跟陆戚南抱一天。
“呜……”泠玉捂了下嘴,莫名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怪感,可是一想到四下一片漆黑又忽然不敢动。
“铃铃,铃铃。”陆戚南身上的银铃忽然发出脆响。
31. 第三十一章
泠玉一怔,他是要醒了吗?
她方才都没注意到,陆戚南身上的银饰是否有响。
他这一身的银饰是很精致漂亮的,再加上他这一张脸,分不清是谁更夺目。
簌簌风吹雨,湿潮的寒气从腿脚往上涌,冲掉了不少莫须有的旖旎与暧昧,泠玉清醒不少,可是心跳依旧很快,她努力抑制着,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银饰看,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不凑巧的,两人距离很近,目光微瞥间,泠玉的视线就落在了陆戚南的唇上。
红肿,略带些水光。
泠玉呼吸忽然慢滞,莫名生出一种愧疚与别样的情绪。
嗯?……
他们方才亲吻,拥抱,十指交缠……
泠玉的大脑似乎被控制了,不停回放着这样的片段。
不能的,大脑你快停下来,这是万万不能的。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要……
倏地。
“你亲了我?”
熟悉的清音传入耳畔,带着惺忪的欲。
泠玉霎时抬眸。
“铃铃琅琅。”
他身上的银饰又开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传响,轻轻曼曼的,像雨流水珠,带着一股空灵之感,明明是那样动听,可是泠玉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
泠玉心一紧,站在原地无地自容,视线急转而下,瞥见那尚可有所相关的湿襦巾,细声解释:“我看你烧得很厉害,用这个给你退热。”
谎言,甚至是拙劣的谎言。
泠玉头皮发麻。
被人捉奸在床的感受她如今也是体会到了。
陆戚南轻嗤一声,扫她一眼。
泠玉拧紧手指,知晓自己完全是瞒不过他,这样撇脚的理由陆戚南怎么不会看破。
她声音更细了,“我看你很难受。”
“难受?”陆戚南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话,嗤之以鼻:“难受公主就亲我?”
他的尾音婉转,用词更是大胆又放肆,气氛中忽然冒起一股潮湿的热,泠玉完全接不过来,双瞳颤动着瞧着他。
“是不是公主见到别的男人难受,你也会……”
“才不是!”她的双瞳瞪大,眼眶一下子便红了,虽然心里做了预设可是听闻陆戚南这样说完全是失了控。
完全……完全想不到他竟然会这样说。他……她在他眼里原来这样拙劣不堪?
纵然自己这样做确实,在他看来是趁人之危,甚至是违背常理。
可是她是为了解蛊的,都是为了他们两个人都能相安无事。况且他自己都对她做过这样的事,他怎么能这样说她呢。
“嗤。”
陆戚南半张脸隐没在暗光之中,眸水一点,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泠玉的目光被拉回。
陆戚南却话峰一转,直击漏处:“公主原来也会打断别人说话吗。”
打断、说话。
打断。
“不能打断别人说话,这是不尊重别人的行为。”
“别人说话的时候你要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听着他说,明白了吗?”
不能。
泠玉忽然觉得自己肩上像是有两块巨石压着,自己现在解释什么都解释不清了,颤着眼瞳与他对上,听见他说:“哦,想起来这好像是第二次?”
他玩味的语气中竟然有一股得逞的滋味。
泠玉仰着头,眼角处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星点,她的目光完全与之前不同了。
温和、冷静,甚至是怜悯。
在陆戚南眼里,他最讨厌的,最想要折断的。
这一脆弱不堪的生命。
冷冷肃雨落下。
陆戚南撩眼,忽然又觉得不够。
“公主为什么不长记性?”他问,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惋惜。
视线内,泠玉似乎被他方才那声打击有点大,一双明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戚南眉心一拧。
“嘭咚!”
墙面猛然发出巨大的声响,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黑红之物就要从里面溅出,泠玉瞳孔一缩,吓得一时忘了躲。
动不了,是动不了,身体僵硬而不能动,自己好像生来就是厄运附体,哪里都要处处提防,哪里都要提心吊胆,如若不是……
身体忽然悬空,轻盈而不是失重,预感到来的伤害没有降临,有人扣住她的脑袋,腰腹上传来灼热的体温,后背稳稳跌入他的怀里。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完全没有反抗的本能,而是想要抓住他。
泠玉紧紧闭着眼,听见有人狂叫:“救命!救命啊!”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竟然敢将我抓起来,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视线中,一位穿着宫服的女人出现在泠玉面前,她道双手被侍卫擒住,完全动弹不得,费劲扭动的身体如同一只待宰的羊羔,面庞的神色却令人望而生畏。
像怨鬼,怨气十足的鬼,红衣服,破烂、醒目,可是一双眼睛竟然没有眼珠子全是眼白,一张大嘴咧着,叫得歇斯底里怨声漫天。
下一瞬。
“别看。”
陆戚南忽然遮住了自己的眼。
那声音忽然消失,转而变成另一种诡异的恶叫: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泠玉眼瞳一颤,一时竟然忘了该如何动作。
那是……
“欲鬼。”
地鬼二字没来得及说出口,陆戚南便对自己道。
“嗤。”
他抬眼,丝毫不畏惧地说了三个字。
泠玉不由得一颤,可是视线被他压着,整个人又被他抱着动弹不得。
她静默了会儿,努力在脑海中回想起原书对它的描述。
“欲鬼,也称怨魂,靠凡间怨气所生,依万物六欲而长,无形无影,见者形皆由心底最深处阴影。”
“濁儿,这鬼最大的弱点就是无欲,只要你在心底一直默念静心咒便好,剩下的交给师兄。”
萧潋执剑画符,黑长的洞中倏然飘起一道长长的镇魂符。
横撇竖那,一剑剜出欲鬼一道浊气,林濁在前面见准时机,倏然往半空中支起启明法柱,长彻黑洞忽然天光大亮。
“呃啊啊啊啊啊啊!”
「堂主,他们追上来了。」
黑影用雨蝶给陆戚南传声。
「废物。」
噼里啪啦,哒哒哒,视线被人压着,泠玉的听感更为敏感,滂大的雨势与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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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像是要将这地洞震碎了,给人一种压迫感。
“陆……”泠玉发出声,脑海里还是想不好的事情。
“闭嘴。”
黑墙被剑破开,强大的冲击震碎脆弱空虚的地洞,塌陷处露出一块儿巨大的空间,法柱又绿转黄,霎时大亮。
“世子!世子!”崔浊像是看到了希望,面庞早已两泪纵横,完全是被吓得不成样。
萧潋将人一拦,一旁的林濁也极速为他施了道咒法。
“抱歉来晚了,阿浊,没事了,没事了。”萧潋轻生安抚着,摸了摸他的头,努力平复他的心境,随而下一瞬,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猛声。
林濁甚至来不及转首,“师兄!”
“轰隆隆。”
忽然一阵电闪雷鸣。
陆戚南放开手,那声音已经完全不见了,像是从未发生的一般,面前的那堵墙竟然恢复了原样。记忆中,面前的陆戚南只对它说了三个字:
“滚回去。”
滚回去。
也就是说那东西能够听从陆戚南的命令,甚至唯命是从。
泠玉寒噤,再一次感慨蠵龟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原书说那东西完全是从蠵龟养出来的,蠵龟也称七鬼,分别养着贪、嗔、痴、恨、爱、恶、欲。
也就是说欲是这其中相对弱的鬼,亦是最常见的鬼。
那只鬼忽然出来,难道是萧潋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或是说他们现在的胜算已经很大,再等一会儿,估计就能找到他们了?
泠玉抬眸,忽然与陆戚南的目光对上,冷冷雨声夹杂着铃音,他漆黑的眸子就好像黑暗的深洞,想要将人完全陷进去。
“怕了?”
他问。
泠玉眼皮一皱,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她应该说怕还是不怕。
或是说他问的,是害怕他的身份还是那只欲鬼。
他的声音很冷。
“公主方才瞧见什么了?”
他又问。
像是捕食者耐心等待着猎物,陆戚南此时此刻的目光是极其冷彻的,他这样的冷不是初见时那种冷漠,而是像被人窥探住了某个秘密,可是却完全不慌不忙,甚至是期待。
他在期待吗?
期待她什么样的回答?期待她作什么反应。
泠玉知晓一切。
关于他的一切,蠵龟的一切,所有人的一切。
这一场,巨大的、大胆的。
她试着摇头,忽然瞥见视角中有一醒目的红衣在晃,是她小时候巨大的童年阴影,她就不该在那么小的时候看那样可怕的鬼片。
红衣宫女和眼下的完全重叠,强烈的冲击感让她一时僵硬,来不及做摇晃的动作。
陆戚南忽然一笑。
泠玉一怔,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控制了。
她被陆戚南控制了。
陆戚南,想要她,点头。
“方才公主都还没回答我,公主为什么要亲我?公主虽然见别的男人难受了不会亲他,那为什么要亲我呢?”
泠玉眼角氲出泪,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亲他为他解蛊全是白费了。
她太难受了,脖颈像是被人一记,酸痛得不成样,而陆戚南还在问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