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年下病娇重逢后》
1. 第 1 章
程千绘八年后再次见到程千衡是在夏夜的一场暴雨之中。
九月中旬,沿海一带的台风来势汹汹,接连一个星期,海阜市皆笼罩在瓢泼的雨幕之中。
程千绘坐在公交车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雨水模糊了窗外灯红酒绿的夜景,只隐约瞧得见公路两旁的大树被狂风吹得几乎断了腰,公交车又在一长串的汽车后停了下来,平日里三十分钟就到站的公交现在足足开了一小时!
她打开手机天气预报的界面,中雨、大雨等天气符号占满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
无论天气有多糟糕,程千绘都雷打不动地出门做家教。
现在晚上快九点了,她从学生的家里出来,正准备回学校的路上,学校距离学生的家里远,坐完这段公交车,她还得转地铁坐五站。
“下一站到站,商贸中心站。”
程千绘握紧了自己的伞,走到后门准备下车。
后门刚一打开,劲风裹着大雨袭来,程千绘条件反射退了两步,犹豫两秒后,她撑开伞,向公交站冲了出去。
公交站头顶小小的一块棚已经完全失去了遮挡风雨的功能,程千绘站在站台下,一阵强风刮过,大雨从她头顶浇下,她撑着伞躲避着,想着先去哪里躲一下雨。
旁边就是商场,程千绘顶着大雨跑了过去。
这里是市中心,国内最大的商场就在这里,程千绘来过这里几次,大多数都是陪着舍友和社团成员来的。
今晚的商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但具体哪里与众不同,程千绘又说不上来。
商场里很热闹,这样的台风天,顾客竟然有平时的三四倍,店铺的座椅前围满了人,几群青春靓丽的少女扎堆,不少人身上还带了相机,设备看起来很专业,她们嘴巴里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兴奋得脸上泛起了红光,程千绘从她们身边走过,“代言”、“见面会”、“露脸”,等词语飘进耳朵。
多半是什么明星要在这里开见面会吧。
程千绘不追星,只觉得商场嘈杂,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她的室友陈嘉恩给她发了消息。
“千绘,你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困在哪里出不来了吧?”
程千绘回复道:“那倒没有,我现在在德润广场,等雨小了,我就乘地铁回去。”
“那好哦,要不要让楼彦开车去接你?”
瞧见楼彦二字,程千绘不禁拧了拧细眉,她都已经跟他说过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他怎么还这么穷追不舍?
“不用了,我待会儿就回去了。”
“你可以帮我带点棠荣记的甜品吗?”
棠荣记的甜品向来一绝,但这家店平时不接受外卖,只能自己到店购买,学校到德润广场也要半个多小时,陈嘉恩是个吃货,只有她平时会为甜点专门跑一趟。
程千绘应下,她准备去电梯口乘电梯,刚在商场拐过一个弯,一个宽阔的舞台忽然在眼前显现出来。
巨大的海报如天幕一般竖立着,程千绘抬头仰望,陆衡穿着黑色的高定西装,他闭着双眼,双手留连在琴键上,似乎沉浸在音乐里,海报上那张充满少年感的脸不需要精修,浑然天成的灵气,一副金丝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显得温润而有气质。
程千绘蓦然一愣,双脚仿佛有强力胶黏在地面上,怎么挪都挪不动一步。
好久不见……
她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舞台上走上了一名主持人,男主持人身穿西装,长相颇为俊俏,程千绘总感觉自己在电视上见过他:“请大家有秩序地排好队,我知道大家都自称是陆衡的老婆,现在陆衡的老婆们安静下来可以吗?因为接下来我们很快就要请陆衡出场了哦!”
听到这里,程千绘这才感觉如梦初醒,她对参加明星见面会没有兴趣,直接从人群中抽身。
她正往外挤,身后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那欢呼排山倒海,仿佛都要把人给震聋掉,她知道是陆衡出场了,在这商场上万的人影之中,程千绘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棠荣记在四楼,乌泱泱的人群像湍急的河流,而程千绘正挤在人群中逆水行舟。下行的电梯挤满了人,一个个踮起脚尖想看陆衡一眼,而程千绘孤零零地站在上行的电梯上,仿佛一楼的热闹与她毫无关系。
程千绘在棠荣记店门前站稳了脚,它家的生意向来火爆,平时还需要排队半个多小时,现在门口空旷旷的一片,不见一名顾客,橱窗后的几个员工似乎也踮着脚想往外瞧,只可惜栏杆外围挤满了人,什么也看不见。
反倒是程千绘的出现让她们更加意外,程千绘按照陈嘉恩给她发的甜品单子报给服务员,服务员帮她装袋打包,程千绘见店内有空位,干脆坐下歇歇脚。
她还点了一杯喝的,服务员把饮品端上来的时候打趣了她一句:“大家都去看陆衡了,你怎么不去?”
程千绘:“我不追星。”
“他和其他草包明星可不一样,你要是了解他,肯定会爱上他的。”服务员信誓旦旦道,“他是天才,真正具有音乐天赋的人。”
在大众眼里,陆衡确实是个天才。他十二岁时才开始学钢琴,启蒙年龄偏晚,但他仅仅学了四年,就获得李斯特国际大奖;陶笛大师夸他是她最有天赋的学生,可以完全继承她的衣钵;他的古筝水平和音乐学院的老师不相上下,能录入学校的教科书;他不负众望,还成了国内乐坛最年轻获得金乐奖的歌手。他是天之骄子,是资本的宠儿。
商场舞台的音响非常不错,主持人说话的声音非常清晰响亮地从一楼传递到四楼:“非常感谢陆衡能成为我们施威特钢琴的品牌代言人,陆衡你能跟我们聊聊你是怎么走上音乐这条道路呢?”
现场虽望过去茫茫一片皆是人头,但是现场出奇的安静,都在认真凝神听陆衡的讲话。
陆衡在舞台中心站定,他手里拿着话筒,眼神却射向了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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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之内,他缓慢地移动着视线,想见的人却在刚刚落荒而逃,消失在这人海之中。
“我要感谢我的家人,他们都非常支持我搞音乐。”
舞台的中心放置了一张钢琴,陆衡随性地把手指搭在黑白的琴键上,指尖微微移动,动听的琴声如山涧深处的溪水流淌出来,他大概只弹奏了半分钟,却淌进了观众的心里。
从一楼到顶楼,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爆发出雷鸣的掌声,服务员站在程千绘旁边,就算在店内看不见他的脸,她也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非常痴迷地鼓起了掌,程千绘坐下的位置背对着人群,刚好和这位发花痴的服务员小姐面对着面。
“这首曲子送给在场所有的朋友,希望大家都能够天天开心,永远幸福。”陆衡的声音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干净明亮却又沉稳端庄,像是一把被轻轻拨动的竖琴。
站在程千绘旁边的服务员小姐几乎都要兴奋地跳起来了,她双眼冒着星星,脸上写满了崇拜,她拽了拽旁边收银员的袖子:“哇!感觉陆衡的原生家庭非常幸福!父母能够支持自己小孩做他喜欢的事情,真的很开明!”
“听说他家很有钱,如果他当歌手没什么成就,就要回去继承家业。”
“好羡慕啊!陆衡既有开明的父母,还有卓绝的音乐天赋,最重要是,还长那么帅,要不要人活了。”
“确实!想让他当我老公!”
……
程千绘神色淡淡,喝着果汁在和陈嘉恩聊天。
“我们计算机竞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是一等奖!”陈嘉恩打字速度很快,没几秒就能冒出一条。
“不过千绘真的非常感谢你,没有你的话我都不敢相信我们能那么顺利就获奖!”
“奖金每个人均分下来还有三千,可以买一条漂亮裙子。”
“二等奖的有几个人不服,不过没关系,你少刷点朋友圈就行,哈哈哈哈哈。”
她在忙碌地回着陈嘉恩,陆衡在舞台上说的那几句话轻飘飘地略过她的耳畔,直到他开始弹钢琴,熟悉的音符跳跃在她的心上,调子忽而舒缓忽而急促,最后留了一个悠长的音在空气中戛然而止,程千绘的手指不自觉地停留在输入法键盘上,打出一长串没用的字母,等音乐停止后,她回过神,重新低下头把一个个字母给删掉。
这是她父亲自创的山歌小调,小时候他常常拿出口琴吹给她和程千衡听,一转眼竟过去了八年。
她的眼里闪烁着光,像是沉浸了什么远古的回忆,最后只是笑笑,继续给陈嘉恩回消息。
雨逐渐小了,程千绘走到门口,准备走去地铁站。
小雨拍打在她的伞上,一长排的路灯在潇潇雨色下更显得晦暗,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滴——滴——
身后传来了汽车鸣笛声,程千绘转过头回望,一辆白色的宾利停在她的身后,她定睛一看,看见了那张在社交媒体上无数次出现的脸。
2. 第 2 章
两人的眼神在雨中一碰,程千绘随即收回视线,她继续在雨中赶路,仿佛没有看见陆衡一样。
陆衡继续开着车在身后跟着她,不紧不慢地跟了一路,直到地铁站附近,地铁口的人进进出出,丝毫没有刚刚在道路上的冷清,他坐在车上,看见程千绘收了伞往地铁口匆匆走去,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她的冷漠,让他的心里淡淡地揪了起来,就像一张白纸被反复揉折,上面全是纹路。
地铁口人声嘈杂,不少加班结束的社畜西装革履,正等着地铁回家,程千绘挤进人群中,确认身后那道目光消失不见后,她松了口气,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出满了汗,手机锁屏跳出了好几条微信消息,她刚刚走了一路都没有看。
“千绘千绘,你怎么聊着聊着忽然不吱声了呢?”
“我跟你说,楼彦又来问我你回来了没有,你不喜欢他的话早点跟他说清。”
“不过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最重要的是有点小帅,家里还有点小钱,其实你可以试一试。”
……
程千绘心里有点厌烦,回复陈嘉恩道:“他要是找你打探我的消息,你不要告诉他了,我不喜欢他,而且我有男朋友了。”
不知道为什么,程千绘第一眼看见楼彦这个人的时候,她就感觉心里有点不舒服。
那时候大一刚进学校,程千绘作为计算机一班的班长,省不了要和各个社团多打招呼。学生会招新,程千绘和一群大一新生聚在一起,初次见面,免不了要客气的寒暄一番。
程千绘照旧想与楼彦握手,楼彦却忽然向前一步,安全距离被打破,程千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楼彦似乎没有察觉到程千绘微妙的反应,反而露出他招牌的爽朗笑容,他伸手帮程千绘的鸭舌帽理正,顺带着还把她下垂的刘海往后捋了捋,他的指尖冒着热气,不经意间碰到程千绘的耳朵。
程千绘心里顿时升起一丝警惕,楼彦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很正常地跟程千绘聊天:“你的帽子带歪了,我有强迫症,帮你理正了,你不介意吧?”
她自然只能道:“不介意。”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楼彦,是金融管理系的,很高兴认识你。”楼彦个子高长得帅,一双眼睛看着人会放电。
程千绘友好客套的跟他握了握手:“我叫程千绘,是计算机系的,也很高兴认识你。”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戴着帽子面试会显得不礼貌。”楼彦手指捏了捏程千绘的帽檐,笑容明朗。
程千绘把帽子取下来,后退一步,不让他靠近自己:“好,我会注意的。”
后来程千绘多次在校园活动中碰到楼彦,一来二往两人加了微信,过了半个学期楼彦向她表白,程千绘拒绝了他,楼彦被拒绝后说希望能继续当普通朋友,程千绘同意了他的建议。过了小半年后,要不是陈嘉恩说漏嘴,程千绘才知道他还是会偷偷收集她的消息。
她也不知道在她明确表明不喜欢他后,他还这么穷追不舍是什么意思。
程千绘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继续在学校过着早七晚五的生活。
早上六点二十闹铃准时响起,程千绘掐掉闹铃后直接起床洗漱,等她洗漱完,陈嘉恩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起来,她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她拍了拍千绘的肩膀,羡慕道:“真佩服你这种说早起就早起的人士,像我这种恋床的人,十个闹铃都难叫醒我。”
海阜大学作为国内的top5高校,大学课程的密集程度与高中相差无几,甚至因为还有社团活动比高中还要忙碌几分。
上完一整天的课后,程千绘先去图书馆写了今天的高数作业,又背两篇六级作文,看着差不多到了晚上八点,她又匆匆赶去教学楼的空教室,与社团成员讨论招新的事情。
程千绘已经大二了,她是人工智能社的副社长。社长已经大三,正准备保研,根本不会参与关于招新的事情。她和另一位副社长一起看投递的电子简历,筛选进入第二轮面试的人选,搜集面试时要问的问题。
除此以外,传媒部的干事联系她,学校公众号要发布介绍社团的文章,文字部分还需要程千绘自己写。
她忙得团团转,每天的生活都非常充实,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事情。
程千绘发现最近事情有些诡异。
中午从食堂回到宿舍,传媒部的干事告诉她,今天正午十二点海阜大学官方公众号将会发布人工智能社的文章,文章里除了洋洋洒洒写满社团的荣誉外,还会把程千绘和她社友搞怪的照片发布出来,她躺在床上,准备午睡前看一遍,嘲笑一下自己当初怎么会摆出这么白痴的造型。
时间已经到十二点零五分,程千绘不断刷新,进出公众号好几次,终于在十二点七分刷新出了文章,只不过,同时刷新出的还有一篇讲座报名,而这篇文章的封面图片,赫然就是陆衡。
——陆衡音乐分享交流会,报名机会先到先得!还有惊喜抽奖大礼包,等你来拿!
程千绘忽视最下面的那条信息,只点开她们社团的文章。
等程千绘睡醒,骑着二手电瓶车载着陈嘉恩去教学楼,陈嘉恩这才知道陆衡要来海阜大学开分享会的事情。
还没上课,老师没进课堂,班上异常地吵闹,听见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陆衡”、“演讲”、“大礼堂”、“门票”,陈嘉恩是个爱凑热闹的,吃瓜了解不到真相就会让她一直抓耳挠腮,陈嘉恩转头问后桌的同学她们究竟在聊什么。
“你自己进学校公众号看看就知道了!”
陈嘉恩低头划着手机,不到三秒,她瞬时用力地掐住了程千绘的胳膊,另一只手使劲地捂住嘴巴,想让自己不在课堂上直接尖叫出来。她激动地想哭,打死她都想不到有一天能在学校和陆衡见面。
她看程千绘还在翻看这节大物课要学的章节,直接把手机递到程千绘的面前,好让程千绘看清她到底在激动什么。
“我看完了。”
程千绘的冷淡出乎陈嘉恩的意料之外。
“你再仔细看看嘛。”
“下周二,大礼堂,音乐交流,讲座,”陈嘉恩自顾自地说下去,“唯一可惜的就是门票早就抢光了,我们只好趴墙角听了。”
陈嘉恩还在想象在校园偶遇陆衡的美梦中,她向陆衡要合照签名,陆衡欣然同意,还希望她不要告诉别人他在这儿,他想一个人安静逛逛校园,得了合照和签名后陈嘉恩一口答应下来,她双眼冒着星星欣赏着他的俊脸,恋恋不舍看他离开,最后过些天把合照和签名发在朋友圈,让她的朋友嫉妒她一下,哈哈哈。
程千绘在做课后练习的选择题,看看自己的预习有没有成效,一边审题一边听陈嘉恩在讲。
陈嘉恩忽然停了下来,悄悄问她:“千绘,你是不是不喜欢陆衡?”
程千绘顿了一下,道:“有一点。”
陈嘉恩停止聊这个话题,可她明明记得,程千绘会唱陆衡很冷门的歌曲。
在海阜大学附近的地下通道,时常有流浪歌手聚集在那里,大一开学不久,陈嘉恩带着程千绘四处乱逛,一个长发飘飘的忧郁青年在自弹自唱,陈嘉恩瞬时被吸引住,停留在原地不肯走,原因无他,长发青年唱的是陆衡的歌。
他开着直播,周围还围着一群听音乐看热闹的观众,一首唱完,直播间的榜一大哥点了首陆衡非常冷门的歌曲,长发青年中间有几段唱错了歌词,他对着手机镜头说声抱歉,但陈嘉恩却听见,程千绘全程小声跟着和,没有唱错一句。
陈嘉恩也算是陆衡老歌迷,这首歌她不常听,歌词也就记得几句,她以为程千绘是比她更资深的歌迷,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又不是。
上课铃响了,陈嘉恩开始听课,学习是学习,娱乐是娱乐,她分得很开,只不过一等到下课,她就加入其他女生的聊天大军,想着怎么提前在大礼堂门口放好小马扎,不过没几天,她又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程千绘下了晚上的选修课回到宿舍,她另一个舍友刘霖霖神秘兮兮,忽然说有好消息告诉她们。
“我男朋友说他搞到四张陆衡讲座的票,他说他知道我宿舍的小姐妹也喜欢陆衡,就给我们宿舍每个人都搞了一张。”
听到这个消息最惊喜的就是陈嘉恩,这下连小马扎都不用买了,继而她又惊讶道:“马勤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他连你生日都会忘,竟然还会记得给我们搞门票。”
“上次我把他训了一顿,他也知道自己不够贴心,现在越来越会为我考虑了。”
陈嘉恩谈过七八任男友,知道男人狗改不了吃屎,根本不会一下子变得那么快,但她不好意思打击刘霖霖的自信心,而且还拿了别人给的门票,她吃人家嘴短,也就不再说什么。
刘霖霖的男友是文艺部的,文艺部负责学校大大小小的讲座和晚会,拿到内部票并不难,不过陆衡的票严重供不应求,她男友一个小小的副部长,直接拿走四张票,估计也挺困难。
程千绘盯着这张纸质票,上面印着她的名字学号专业,上面还戳了一个学校专用红章,想转卖都很困难。
下周二马上到来,学校空前的热闹,不少追星族想借本校学生的校园卡混进校内,幸好学校有及时加强安保力量,不然难免发生各种事故。
上午连着上三节多媒体技术课,放学铃一响,三个室友商量着现在就先进大礼堂,不然到时候人多,有票也难挤进去,程千绘去了实验楼,要帮杨教授打下手,杨教授带领了八个本系的学生一起参加今年大学生计算机设计大赛,程千绘是里面唯一的大二学生。
原本今天该程千绘和另一个学姐一起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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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代码,但是学姐今天请假了。
杨教授鼻子一哼:“估计也是追那个陆什么衡的去了,还是小程你比较静得下心。”
今天杨教授一对一指导,程千绘受益颇多,等杨教授离开,实验室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中午她也不觉得饿,待在实验室里不想离开。
实验室距离大礼堂并不远,只隔了一片小树林,程千绘能听到远处冲淡了的喧嚣。
下午一点,她在实验室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水,远处一个圆脸女孩东张西望,程千绘与她对视,圆脸女孩瞬时眼睛一亮。
圆脸女孩跑了过来,略带急促地问道:“你好……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程千绘打量了她一眼,她的妆容很淡,却胜在干净清新,她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就像邻家妹妹。
她以为圆脸女孩是丢了什么东西,需要她帮助,她回答道:“当然可以。”
“我和我朋友本来想一起去大礼堂听陆衡的交流演讲,但是我朋友忽然有急事,就放了我鸽子,但我又有点社恐,不想一个人去听,所以能不能麻烦你,陪我一起去……”
程千绘在心里默默吐槽:“能够勇敢搭讪陌生人,这怎么瞧也不像是个社恐。”
“小妹妹,我不能陪你去。”
“啊?!”圆脸女孩大失所望,“姐姐,你是陆衡的黑粉吗?不然怎么会不愿意去?”
程千绘摆摆手:“其实也不算是黑粉,就是不想去。”
“去了之后有伴手礼送的,还有抽奖环节,我要是中了奖品都分给你好不好?”
“现场有一千多号人,根本抽不中的,你快去吧,现在已经开始了,晚了就不能进场了。”
圆脸少女脸垮下去,她展开撒娇大法:“姐姐~你就陪我去嘛~这场讲座可以加学分的~”
程千绘自动捕捉关键词。
什么?学分?
阜海大学对学生毕业有学分要求,参加校内的比赛获得一等奖能得0.5学分,但是这往往要跟着老师辛苦数月的时间,海阜大学学生皆是各省高校的精英,竞争非常激烈。
什么时候多了参加讲座拿学分的方式了?
程千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走吧,我们一起去。”
圆脸女孩大喜过望:“不过我有东西落在社团活动空间,去大礼堂刚好顺路,学姐能等我一会儿吗?”
程千绘点点头。
程千绘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她怎么觉得越走越偏僻了呢?社团活动空间一般在学生活动楼和图书馆,这条路显然并不通往这两个地点。
“我们吉他社地点在学艺楼,有点偏。”
海阜大学音乐学院在国内非常有名,但程千绘是个理科生,对音乐学院的社团并不了解,她懵懵懂懂地跟着圆脸女孩一起走,有几个瞬间感觉自己在学校迷了路。
音乐学院的学生很多,学艺楼却出乎意料的冷清,绿化带的几棵槐树生长得肆无忌惮,树干粗壮且高大,郁郁葱葱的叶子遮住了二楼窗户的阳光,不像教学楼前的梧桐有人定时来修剪,石砖路面上有一层青苔,似乎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
“学姐,我们进去吧。”圆脸女孩还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像个人畜无害的高中生。
程千绘迟疑了两秒:“我在这里等你,你进去拿了东西我们就走。”
“一起进去嘛,你应该还没来过我们这儿,我带你逛逛。”
程千绘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去,在与圆脸女孩僵持中,她眼尖地瞟见地下室通道中走出了几个身材魁梧的黑西装大汉。
她心下一骇,后退几步就想离开这里,圆脸女孩瞬时抓住程千绘的胳膊。
“学姐,进去坐坐吧,只是叙叙旧罢了,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圆脸女孩说话的声音依旧温柔。
叙叙旧?
程千绘和这个女孩今天第一次见面,哪有旧可叙?
唯一可叙旧的,只有今日来开讲座的陆衡。
想到这里,程千绘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骗了的怒火,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圆脸女孩紧搂着程千绘的肩膀不放松,带着程千绘往地下室走去,走到门口,四个西装大汉分别护在程千绘的四角,程千绘感觉自己像是被押送大牢的犯人。
地下室灯火通明却一片静谧,圆脸女孩带着程千绘在一间多功能室前停了下来,她敲了三下门,然后扭动了把手,带着程千绘走了进去。
在那一张宽阔的紫皮沙发上,坐着一个矜贵自持的男人,烫得平坦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开了三个纽扣,一直敞开到锁骨以下,他翘着二郎腿,眼神里一片漫不经心,但是当他看向程千绘的时候,她知道他的眼神里是不悦和恼怒。
“为什么要躲我呢,姐姐?”
3. 第 3 章
程千绘站在他的身前,神情里的不快不比他少一分,她道:“我们好像没什么需要见面的理由。”
他是娱乐圈内背景神秘的天才歌手,一出道专辑就发行了两百万张,进圈两年已经获得了其他歌手挣扎十多年都得不到的金乐奖,他身家亿万,光芒万丈,而程千绘还在年年为学费发愁,她从高考的千军万马中闯出来,千里迢迢离家万里勉强养活自己,他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陆衡情绪反而稳定下来,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温柔和气地对她道:“坐。”
程千绘一时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狐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陆衡冷哼:“对我需要这么防备吗?”
陆衡与当年的程千衡变了很多,以前的陆衡率真而孩子气,程千绘故意逗他拿走他的奥特曼,程千衡能气得追着她在田野里跑两圈,拿回玩具之后还要委屈巴巴抹眼泪,扑进妈妈的怀里,控诉程千绘的恶行。
“姐姐坏,我最讨厌姐姐了,妈妈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听见程千衡这样一边哭一边控诉,白嫩的小脸蛋挂着泪珠,程千绘能乐得笑一个小时,直到程千绘从镇上放学回家时给他买一块糖,程千衡才能和她和好。
现在的陆衡与幼年的程千衡完全是两个人。
程千绘在网上看陆衡的直播采访,记者问他新出的歌的理念是什么。
这么常规的问题陆衡竟然当场冷了脸,非常随便地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媒体拿这件事肆意地抨击他,吐槽他耍大牌,同行说他性情多变,录歌的时候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开始骂人,后来还有一个匿名网友自称是陆衡的校友,说他仗着自己长得帅会唱歌哄得全校女生团团转,他学习成绩差,在老师那边却又会装乖,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也会被老师当成宝,实际上他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有,根本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程千绘自然知道不能听风是雨,网上的假信息多的是,但后来这个匿名博主又暴出陆衡父亲是个银行家,母亲是做矿石生意,程千绘不得不信了一半。
她记得程千衡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挺不错,每到期末还能拿个“学习积极分子”的奖状,平日里跟几个邻居家的小孩打弹珠、打陀螺也闹得很欢,怎么忽然性情大变?
她打量着这个坐在她眼前的陆衡,幼年时略显秀气的眉眼长开了,变得更加深邃立体,原本就很优秀的鼻梁此刻更加笔挺,小时候他爱在山间玩耍打闹,皮肤被太阳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现在他的肤色过于白皙,像是西方玄幻故事里常年昼伏夜出的吸血鬼。唯有右眉偏上那一颗浅红色的痣,从小到大都没变。
陆衡晃了晃自己的二郎腿,他一点都不觉得程千绘盯着他看是一种冒犯,反而更想把脸凑近一些,好让她看清楚八年岁月在他身上碾过的痕迹。
“缺钱为什么不来找我?”
程千绘一下子噎住,她缺钱是该去找他,看在以往的情分,他会给她一笔钱,估计还会安顿好她的后半生,她就不需要这么辛苦打多份工,小日子估计能过得比陈嘉恩还美滋滋。
但是回应陆衡的是程千绘的沉默,上一秒还神情不悦能和陆衡互怼,下一秒就如用水泥堵住了嗓子,一言不发。
“说话啊?”
陆衡的手指掐住了程千绘的脸颊,逼迫着她开口说话。
程千绘甩开了陆衡的手,质问道:“谁教你这么没礼貌的?”
两人互不相让,空气中一时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带程千绘进来的圆脸女孩敲门进来,道:“声乐系的主任想见你。”
此时距离讲座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陆衡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自己的二郎腿,他冲程千绘眨了眨眼,先前的怒意消了下去:“姐姐,不要生气,我只想见见你,所以只能采取这样的手段。”
程千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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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还是冷冰冰,神色并没有因为他的主动服软好一分,反而他忽喜忽怒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
“姐姐,不要再躲我了,来看我的讲座吧。”
程千绘抿着唇,不发一言。
陆衡并没有因为程千绘的冷漠而恼怒,他从桌上拿过一瓶未开封的水,拧开盖后递给程千绘,尽可能的放柔声音:“外面很热吧,走了那么久了路,喝点水降降火气。”
程千绘没有接,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来看我的讲座,顺便叙叙旧。”陆衡的眼眸像一只狗狗看向自己的主人,看起来无比真诚。
程千绘搞不懂他,接过水灌了自己一口:“好,不过叙这么一次就够了,以后别来找我。”
陆衡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受伤,他的嘴角下浮了一个度:“姐姐,你这话说得好伤人,我可是很想你呢。”
程千绘懒得理他,直接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他,陆衡见状,抬眸扫了一眼圆脸少女:“霍菁,先带她去大礼堂坐着。”
霍菁手臂指向门口,摆出一个“请”的手势。程千绘叹气着起身,跟着霍菁去了大礼堂。
路上,霍菁冲她道歉:“对不起,是我骗了你,陆衡确实非常想见你一面,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程千绘没发表意见,霍菁是陆衡的员工,自然为他说话。
大礼堂外围人山人海,霍菁带着她从工作人员专用通道进入,大礼堂内部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座位之间的通道上坐满没票的观众。程千绘的座位非常靠前,就在第一排正中间音乐学院院长后面,低头一看就是院长的地中海。霍菁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害怕她看到一半就跑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观众席头顶上的光暗了下来,红绸幕布被拉开,舞台光芒骤亮,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舞台上。
台下瞬时一番尖叫,像在欢迎天神降临。
4. 第 4 章
第4章
舞台的长桌上放置了一排大小不一的陶笛,陆衡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的背微微靠在椅背,双腿微敞,坐姿很端正却不拘谨。
“大家下午好,很高兴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我会面。”
他望着台下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眸像一湖春水,倒映着碎星,看着活泼有少年气,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发,他刚刚和程千绘唇枪舌战时,白衬衫没个正形的敞开了好几颗,现在一颗颗规规矩矩地扣上,乖巧地像个期末考第一的三好学生。
台下又是一阵应和他的尖叫,像是潮汐,一阵一阵永不停息,程千绘忍不住皱了皱眉。
陆衡右手食指轻触嘴唇,观众都听他一人指挥似的,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程千绘以为今天的讲座会比较正式,因为前排来了一系列音乐学院的老师,程千绘听说过音乐学院的老师卧虎藏龙,全是行业里的大拿,她猜陆衡不会造次,不过很显然她猜错了,今天与其说是讲座,更像是脱口秀,陆衡每说一句话,现场就笑成一片。
“我刚学习陶笛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惊讶地对我说,小伙子,你是被骗上贼船了吧?”
“我后知后觉,确实是被骗上了贼船,但我被骗了哪好意思告诉别人,只能欺骗别人和我一起上这条贼船了。”
现场几乎都知道陆衡为了宣传陶笛不遗余力。陶笛是冷门乐器,存在感一年比一年弱,陆衡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过好几条他吹奏的视频,甚至在演唱会上,他都有陶笛solo的表演。
程千绘听过几次,也不懂他对陶笛为何有如此浓厚的情感。
说完幽默的,接下来的内容是专业的陶笛知识,他介绍起不同大小的陶笛声音上的区别,讲述起陶笛的历史典故,讲述到最后,他拿起一个小型陶笛开始吹奏起来,主持人帮他拿话筒对准乐器,甚至在大礼堂外都能听见他吹奏的声音。
他没看乐谱,吹奏起来依然指法娴熟,在一群专业老师面前依然毫不露怯,程千绘瞥到前排的院长笑开了花。
讲座开到了一半,主持人上台让陆衡先喝水歇息,接下来先进行抽奖环节。
一提到抽奖,观众台下一片沸腾,看过公众号的都知道,这场讲座礼物丰厚,三等奖是一台最新款苹果手机,二等奖是四张陆衡下一场演唱会的门票,一等奖则是陆衡私人收藏的一把吉他。
工作人员推着一个抽奖箱上台,停放在陆衡的座椅前面。
陆衡从里面摸出了一个球,他把球递给了主持人。
主持人拿着写了数字的那一面对准观众,摄影放大了倍数,电子屏幕上清晰地出现了数字,主持人道:“是票根为103号的幸运观众,这位同学请上来领奖。”
程千绘本来对抽奖环节漠不关心,直到她看见了人工智能社的副社长卢丽兴奋地跑到了台上,她激动无比地从陆衡的手中接过了包装完整的新手机。
这并没有什么,只是中奖人她恰好认识罢了,直到二等奖颁布,陈嘉恩欣喜若狂,上台和陆衡拍合照时手都在颤抖,程千绘猜想,不会获一等奖的她也认识吧?
陆衡从抽奖箱里摸出最后一个球,主持人开始吊全体观众的胃口:“就剩最后的一等大奖了,陆衡私人珍藏的吉他,大师精品锻造,你值得拥有!究竟会是哪一位幸运儿呢?让我们揭晓球上的数字——”
主持人慢慢旋转着球体,场上所有人都盯着大屏幕,第一个数字是1。
现场的气氛紧张,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份大奖究竟会花落谁家,第二个数字出现了,是2。
主持人大声宣布:“让我们恭喜票根为12的观众,恭喜你获得一等奖!”
答案揭晓,场上响起祝贺的掌声,只是这掌声稀稀落落的,显然充满未得奖人的羡慕嫉妒恨。程千绘倒是无所谓,谁得奖都一样,好好鼓掌当个气氛组就够了。
霍菁一把握住了程千绘的指尖:“快别鼓掌了,上台领奖去吧。”
“啊!我?”
霍菁推着程千绘上台,程千绘站在陆衡身边,陆衡端起沉甸甸的礼盒,准备交给程千绘。
“东西有点重,小心,拿好。”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程千绘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花样,陆衡笑而不语,右眼狡黠地冲她眨了一下,他那乖巧的气质瞬间被冲淡,右眉偏上的那颗浅红色的痣显得妖艳。
他把礼盒放在程千绘的手上,两人合完影,程千绘下了舞台回到自己座位上。
后半部分的讲座程千绘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盯着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程千绘承认他多才多艺,明明才十八岁年纪,却像是有了八年的工作经历。
讲座结束,前排的老师和工作人员上台合影留念,其他人员退场。程千绘坐在原位上,等靠近出口的观众先走了再说,她的视线忍不住又回到了台上。
陆衡和一群老师在C位拍了两张后,让工作人员站在中间再拍几张,一位有点紧张、没什么存在感的男生躲在角落瑟瑟缩缩,完全被前排的人遮挡,陆衡过去搂住他的肩膀。
他的礼貌谦逊,倒是和网上的传闻相差甚远。
“有这样一个弟弟很骄傲吧?”
程千绘摇了摇头。
“他十四岁就登上了联合国的演讲台,全世界的人都夸他青年才俊,获金乐奖时全国的媒体都聚焦在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光辉耀眼,你没见过他开演唱会,歌迷从全国各地来看他,一座城市的交通都要为他瘫痪……”
程千绘打断了她:“你不用跟我背他的荣誉,我对他的成就不感兴趣。”
她只觉得他像一株虞美人,鲜艳欲滴,但是有毒。
说完后程千绘拎住礼盒,准备离开,霍菁仍然陪同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她想帮程千绘拎过重物,程千绘拒绝了她。
即将要到宿舍楼前,霍菁道:“晚上五点,一辆黑色奔驰车会在你宿舍楼下等你,一起出去吃个饭怎么样?”
霍菁用的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程千绘知道霍菁没有给她留拒绝的余地。
“如果你今天不想来,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每天都会有车在宿舍楼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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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迟早都要见面,逃避根本没有用。
“我会赴约的。”程千绘说完就想直接上楼,霍菁拦住她的胳膊。
“留个联系方式吧。”
程千绘挑了挑唇,讽刺地笑了笑,她看着霍菁的眼神有些阴骛,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你们早就把我调查清楚了吧,还需要我告诉你我的手机号码?”
霍菁丝毫不恼,圆圆脸的她本就看着和善,现在更是笑得像长辈一样和蔼:“这哪有你亲自告诉我来得重要。”
程千绘冷哼一声,但还是把自己的手机号报了一遍。
回到宿舍,其他室友还没回来,此刻倒是略显宁静。早上不知道是谁最晚一个出门,宿舍里的风扇没有关,风扇大概服役了六七年,老旧地发出“嗡嗡嗡”声。
程千绘进洗手间用冷水扑了一把脸,黏黏的薄汗被一层凉爽代替,她坐在椅子上长呼一口气。
桌上是被她提回来的吉他琴盒,牛皮盒面光泽亮丽,轻轻触上去光滑而柔韧。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拉开了琴盒的拉链,里面露出了一把精致的吉他,棕红色的板面锃亮,琴颈的线条流畅地如同跳芭蕾舞美人的脖颈,上面没有任何品牌的标志,看不出由哪一家厂商生产。
唯一毫无疑问的是,这把琴价值不菲。
程千绘初中的时候买过一把吉他。她吃了一个学期的馒头,从生活费里硬生生抠出了三百块钱在网上买了一把吉他,那时候网购刚刚开始兴起,网购平台上鱼龙混杂,挂羊头卖狗肉的商家比比皆是,她那三百块钱付了出去,一个月后从三千公里外寄来了一个破旧的包裹。
陆衡那时候还是程千衡,程千绘去镇上上初中,平时住宿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她对程千衡千叮咛万嘱咐,包裹到的时候让他避着父母签收,然后把包裹偷偷藏在阁楼里,等她回家再拆。
程千衡很听她的话,对她唯命是从。
周五回家的那个下午,两人静静地聚在堆满杂物的阁楼,阁楼里阴暗逼仄常年不见阳光,程千绘打开了窗户,任天光照破黑暗。
纸箱仿佛被水泡过,纸板上很明显有一片皱巴巴的痕迹,程千绘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割开纸箱上缠绕的乱七八糟的透明胶带,拆开包裹,程千绘很庆幸里面还有个防水的琴盒。
程千衡蹲在一旁敛声屏气,看他姐姐拆包裹,似乎他也在担忧这把吉他的命运。
有惊无险,吉他没有损坏,但是商家肯定说了谎,这把吉他做工粗糙,面板还磕了一块,漆面都掉了下来。
她原本还想和商家议论,结果发了消息商家没回复过一条,程千绘知道自己被骗,又无可奈何。
这把琴虽破,但出乎意料音色还不错,程千绘自己看视频学习基本指法,学会了自己看谱,后来还能和程千衡合作一曲小星星。
可惜,那把琴早就坏了。
她把眼前这把琴重新放回了琴盒,放进自己的柜子里。
陆衡把琴送给她,是因为还念想着从前吗?
可他们已经有八年没见,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5. 第 5 章
放在桌面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响。
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阜ALH888。”
现在距离五点还有十分钟,程千绘走到阳台往下一看,宿舍大楼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黑色奔驰,守在车边的便衣保镖发现了她,冲她微微点头示意,程千绘深呼吸,平复好心情后下楼。
到了晚上饭点时间,宿舍楼下开始热闹了起来,不少人对这辆车侧目。程千绘走了过去,司机帮她开了门。
“谢谢。”
程千绘刚要抬脚上车,看见车内坐着的身影脚步瞬时一顿。
车内空间很大,但是光线有些昏暗,陆衡翘着二郎腿玩手机,黑色皮鞋悠闲地晃着。
“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程千绘上了车,司机帮她关了门。
车内空间很密闭,一个隔板隔开了前后排的空间,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成群连片的高楼大厦肃穆地耸立在阴云之下。
程千绘盯着窗外飞快闪过的建筑,尽可能的把注意力放在车外。
陆衡眼神从手机上移开,不经意间扫过程千绘瘦削的脖颈。程千绘不自然地挠了挠脖子,感觉空气中有过敏原,她正努力忽视这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忽然她的手臂被什么东西一撞。
程千绘应激似的立刻扭过头来,只见她的手臂边躺着一个小小的玩偶。
她把玩偶拿在手上,皱了皱眉,望向始作俑者:“你想干嘛?”
陆衡见程千绘终于转过头来,他不答反问:“那把琴喜欢吗?”
“不喜欢。”这声不喜欢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陆衡并不生气,反而程千绘这个反应在他意料之内似的:“好,下次我带你去逛逛琴行,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程千绘心情有点一言难尽,她不想再跟陆衡掰扯,重重呼一口气后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陆衡见程千绘又把头转了过去,眸子沉了沉,他不由自主地摸向口袋,刚隔着布料摸到四四方方的烟盒,忽然想到程千绘坐在身边,他的手又放了下去。
车子停在了一家地下停车场,陆衡带她去乘电梯,到达了顶楼。
程千绘没有想到,陆衡请她吃的是野生菌火锅,她童年最爱吃的东西。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虽然妈妈会在雨季带着她和弟弟上山采野生菌,但采到的野生菌大多都拿去集市上卖,只留几朵丑得千奇百怪的菌子炒给小孩尝尝鲜。
桌上的鸳鸯锅颇有一种古朴味,与程千绘幼年时家里的那口相差无几,火锅上一边翻滚着辣椒加麻加辣,一边是飘着枸杞的棕黄色养生汤,火锅刚刚烧开,噗噗噗地冒着热气。桌上摆满白色瓷盘,各式各样的菌子切片色彩缤纷,红红绿绿看起来诡异妖艳,不是行家不敢下嘴。
陆衡很绅士地帮程千绘拉开座椅,然后再在她的对面落座。
包厢内只剩下二人,静谧地只听得见火锅冒泡的声音。
程千绘在心里确认了,陆衡真的是想找她叙旧。
火锅的雾气在中间缓缓升起,程千绘手掌撑着下巴,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陆衡。
陆衡施施然地与她对视:“怎么了,姐姐?”
眼前的陆衡与今天上台演讲的陆衡又是两个模样,他的白衬衫只扣了最中间的三颗,程千绘早就该料到,他从小就讨厌束缚脖子的高领毛衣和小口的外套,那整齐严谨扣到脖子的白衬衫也就仅限于台上的两三个小时。现在他把袖口全都挽了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看起来像个刚上大学的体育生,只是他凝视着程千绘笑时,灯光落在他黑漆漆的瞳仁里,眼神像头顶的水晶灯灯光一样没有温度,看起来虽然纯洁无瑕,却感觉没什么人味儿,并且还让人隐隐觉得,在他那美丽的皮囊之下,还藏着点不为人知的恶劣与狡黠。
陆衡见程千绘不说话,主动挑起话头:“尝尝新鲜的羊肚菌,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他身前的几盘菌子一股脑地下了棕黄色汤底的锅。想要保留菌子最大的鲜度,老母鸡炖的汤当汤底最合适,但程千绘嗜辣,最爱辣到变态的辣椒酱拌饭,陆衡还给她准备了辣锅,从这辣锅呛人的地步来说,肯定符合程千绘的口味。
程千绘以为陆衡这般处心积虑邀她前来,肯定要说什么,结果陆衡倒是绝口不提,他很耐心地帮程千绘煮菌子,见她饮料少了又帮她倒上,整个过程贴心无比。程千绘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毛病。
吃到最后,陆衡没吃多少,他偶尔会在老母鸡汤锅底里下点蔬菜,其余时间就帮着程千绘鞍前马后伺候着。
酒足饭饱,程千绘躺在椅子上,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说吧,你想干什么?”
“下个月我生日,来帮我庆生吧。”
程千绘意外地挑了挑眉:“我拒绝。”
陆衡沉默,他深深地望了程千绘一眼。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耐着性子好好与人说话,结果程千绘还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千绘以为自己撕开了他的面具,他那得体的伪装终于要被打破,她心下一阵痛快,好整以暇地回视着他。
陆衡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程千绘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台风登陆前都会有一个风平浪静的前夜。
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陆衡那个骄矜无礼的面目重新浮出水面。
半晌,陆衡叹了口气:“你非得惹我生气才开心。”
从小到大都这样,程千绘就爱欺负他,看他哭才会高兴。
六七岁的时候,程千衡的脸颊肉嘟嘟的,程千绘喜欢捏他的脸,他那充满胶原蛋白的小脸蛋手感比棉花还要柔软,但是每次捏程千衡的脸程千衡都会哭,程千绘没有照顾弟弟的自觉性,她还会故意加大力气,让他哭得更大声。
“没错,我就是想惹你生气。”程千绘耸了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陆衡瞅着程千绘似笑非笑,他那股干净明朗的少年气息瞬时消失不见,有一种程千绘更陌生的气质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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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上来:“你要是不来,就等着大四毕不了业吧。”
“你跟我对着干,有什么好处?你是想今年的几个奖学金通通泡汤?还是不想要保研的名额?”
“很可惜,这些本来就是你的但都会被统统收回,谁让这个社会就是我这种人说了算呢?”
陆衡说完,程千绘盯着他久久无言以对,最后叹了一口气:“找我去你生日会干嘛?我可不想见到你爸妈。”
“一个小型私人派对罢了,都是几个年轻人,到时候还会有乐队演出。”
程千绘抿了抿唇,边听边无意识地点点头,陆衡就当她答应了:“到时候我还会派车到你宿舍楼下接你。”
程千绘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进展地那么快,她刚刚意识到自己的点头只是表达自己有在听,而不是同意的意思,就像听领导讲话,她刚好坐在第一排,她总得做些肢体语言表达自己没有神游天外。
“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晚了,先送你回去。”
车上,陆衡从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里抽出了一张如信笺一样的东西,递给了程千绘。
“这是什么?”程千绘迟疑地接了过去。
“邀请函。”
程千绘把信笺打开,里面是一张红彤彤的卡片,上面写了几行金色的毛笔字。
“亲爱的姐姐程千绘,诚邀您参加陆衡十八岁的生日派对,见证他成年时刻。”
红纸金字,程千绘喉咙忽然埂住,原本想拒绝他话也说不出来。
“这字是我自己写的,好看吧?”陆衡笑眯眯,凑到程千绘的身边,仿佛想听她的夸奖。
这几个瘦金体字着实漂亮,锋利,棱角分明,像一块粗粝的岩石,但又有细心雕刻,只有巧夺天工的大师才有这样的手笔。
程千绘硬硬地说了句:“还行。”
除此之外,两人再没说一句话。
车子到了程千绘宿舍楼下,司机帮她开了门,程千绘刚刚一只脚着地,陆衡忽然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臂。
月色寒凉如水,迷蒙的路灯亮着昏暗的光,宿舍楼下几对情侣在接吻,几个背着书包刚从图书馆学习回来的学生好奇地向这辆车瞧。
程千绘想甩开陆衡的桎梏,但没有成功:“你想干嘛?”
陆衡的脸隐藏在车内的黑暗中,他既没有故意假装乖巧夹着声音,也没有阴阳怪气,而是用一种很和平冷静的音色轻声道:“姐姐,你是不是很恨我这八年从来没有联系过你?”
程千绘眼神一跳,飞快地回了他一句:“没有。”
说完之后,程千绘大步流星地进了宿舍楼,不肯回头看一眼。
其实程千绘是有怨过他的,他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飞向他的金窝,从此没有朝他那个曾经养育过他十年的贫穷山旮旯望过一眼,好像从此把以前的家人遗忘一般。
以及,他母亲来她家里说得那些话,字字诛心,句句入骨。
他把她遗忘了,她也不太想把他挂在心头。
6. 第 6 章
程千绘站在宿舍门面前掏了掏兜里的钥匙,掏了半天空空如也。
不会掉在车上了吧?
宿舍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陈嘉恩目光炯炯,脸颊红彤彤的,今天她在陆衡的讲座上抽中了他演唱会的门票,她这一整个下午情绪都非常亢奋,就跟嗑·了似的。
她直接给门口的程千绘来了个熊抱,问道:“千绘!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碰到一个老朋友,非要叫我去吃饭。”程千绘进了屋,一边说一边换了拖鞋。
“今天你不是在讲座上抽中一等奖了吗,”陈嘉恩围在她身边,“你能不能……把那把吉他给我们看看。”
程千绘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灌了几口:“就在我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
陈嘉恩闻言,走到柜子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红色琴盒,动作轻柔得如同在佛像前呈奉贡品。她将琴盒轻轻搁在公用桌上,手掌抚着琴盒表面的深红色皮革缓缓摩挲,感受着皮革纹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捏住银色拉链头,“咔嗒”一声拉开,掀开盒盖——一把精美的吉他终于展露真容。
吉他很华美,琴体面板上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像是一块通透的红玉,琴弦泛着月色一般的银光,不用弹拨也让人觉得吉他音很准。
另外两个室友也凑了过来,眼神一寸一寸地扫过琴身。
整个宿舍除了程千绘家境都很好,其中最好的是钱清,钱清是海阜市本地人,家里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两三套房,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她看着这把吉他啧啧感叹:“东西不错,拿出去能卖二三十万,要是我们学校有同学想找你买,你可千万别卖亏了。”
程千绘微一愣怔,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陈嘉恩笑嘻嘻地对程千绘道:“把这琴卖了你就能脱贫致富,再也不用去当家教了,反正你也不是陆衡的粉丝。”
程千绘躺倒在椅子上没接话,陈嘉恩把琴细心地收了回去。
洗漱完爬上床,程千绘忽然想起自己掉落的宿舍钥匙。
她打开给她发车牌号的陌生短信,回道:“霍小姐,我的宿舍钥匙可能掉在了车上,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对面回复很快:“好。”
程千绘放下手机躺在床上,按照惯例,脑子里开始复盘上午课程学到的知识,从代码公式到她不会的例题,一一收纳规整,直到她按照时间顺序复盘至下午,她好好的在实验楼帮杨教授打下手,下楼买水忽然碰见个叫霍菁的女人,然后就发生了一系列的事。
她强迫自己把下午的画面从脑海里甩开,她越是想逃避,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越是见缝插针地从她脑海里出现,陆衡装乖凝望着她、陆衡生气捏住她的脸颊、陆衡非常照顾人地帮她捞起牛肝菌放到她碗里、陆衡笑眯眯地看她拆生日邀请函……一连串的人影像是播电视剧一般在程千绘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睁开眼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晚难眠,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忽然发出一声“叮!”,铃声击碎了深夜的一点静谧,程千绘赶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对面床铺的刘霖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程千绘解锁手机一看,是霍菁发来的消息。
“不知道你睡了没?我还是很疑惑,明明你只需要心平气和地和陆衡好好沟通,他就会帮你解决所有财务上的困难,你不至于连生活费都没个着落,又何苦跟他呛呢?”
程千绘靠在枕头上,盯着黑暗中发光的屏幕深呼吸,她打了几个字想解释,但又一个个删除,这样重复了几次,十几分钟后才回复:“你可能不知道,他小时候和我关系并不好。”
陆衡看着这个回复挑了挑眉,脑子里不由自主开始搜索那些关系不好证据。
“我以前常常把他欺负到哭,他现在不砍死我都算不错了。”黑夜里,程千绘栗色的瞳孔映照着手机屏幕的光,她想起以前犯下的“恶行”就不停摇摇头。
“你怎么欺负他了?”陆衡明知故问。
程千绘也不怕告诉霍菁,反正都已经发生过了:“他小时候可笨了,我辅导他数学作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然后就把他给骂哭了。”
陆衡想起来了,是他数学竞赛,里面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超纲题,各种方程他都没学过就直接出现在答案里,他很顺理成章地没做出来,程千绘比他大几年级,理科又向来很好,这样的题目对她轻轻松松,一边教一边骂他是榆木脑袋。
“我以前带他去河里摸螺蛳,前面有条沟,我让他跨过去,我在对面接着他,我碰巧没接住,他的膝盖磕在石头上,流了很多血,害他去镇上缝了两针。他以为我是故意戏弄他,刻意没接住,其实是我力气小抓不住他,也不知道他膝盖上的疤褪了没有。”
陆衡坐在床上摩挲着自己的膝盖,指尖若有似无能感受到一个凹凸不平的月牙,他打字回复:“褪了。”
程千绘一打开回忆的匣子,感觉话多得说不完:“他小时候看抗日神剧,民国的学生上街头喊:‘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社会!’,然后他在家天天嚷嚷:‘打倒独·裁!打倒程千绘!’”
陆衡忍不住笑了,在他脑海里,他养父母给予他的爱就像甜滋滋的蛋糕,他的姐姐是丰富味蕾的芥末,那震辣度过后,回忆起来都是令人高兴的存在。
“他小学写作文,标题就叫‘我的姐姐’,他说他姐姐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总是欺负他,他长大了要跟我决斗,就算死也不害怕。”
也许是因为当初年纪太小,陆衡自己都忘了有这茬事,他笑得在床上弯了腰,感叹程千绘记性真好。
“他恨我才是正常的,他对我太好我害怕。”程千绘很实诚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好的,我到时候帮你转告他,让他对你凶一点。”
陆衡笑完,脸上又恢复了正色,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波光,似乎想起了其他事情,他在信息框缓慢地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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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打下:“你恨他吗?”
程千绘维持着一个姿势停顿了五分钟,最后还是忠于自己内心最真诚的想法,她回复:“恨。”
也许心中早已猜到答案,陆衡看见这个字还是不免心里一悸,他本来故作轻松地回几句,结果程千绘决定先结束话题。
“不聊了,明天还要上课。”
程千绘连续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在周末也未能喘口气。
社团招新开始了,周六一大早,程千绘和社长刘玉筝、副社长卢丽一齐赶到指定教室。
刘玉筝坐在两人中间,翻看程千绘、卢丽筛选后剩余的简历。
程千绘所在的人工智能社常常在国内高校各大赛事上拔得头筹,荣誉墙上每年都能挂上新的奖章,今年就挂上了程千绘和队员共同获得的比赛证书。想要在大学里获得足够的锻炼,人工智能社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去处,因此每一年的招新,许多大一同学削尖了脑袋也想加入进来。
只是程千绘没有想到,今年来面试的新生中有那么多的奇葩。
面试进行到一半,上一个同学回答完问题离开教室,下一个同学进门。
他是个相当青春活泼的少年,穿着篮球背心,白袜运动鞋,好像准备面试完就和同学去篮球赛大干一场,很有朝气活力。
只不过,他一进来,眼神扫过他们三个面试官时,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满。
程千绘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简历,他叫时禹宁,程千绘对他很有印象,因为他高中时就拿了国际青少年编程大赛的金奖。
“同学,先介绍一下自己。”
时禹宁说得很快,也很随便:“我叫时禹宁,来自计算机二班。”
程千绘微微感到意外,没想到他这么一句话就把自己介绍完了,她问道:“不再多介绍自己几句?”
时禹宁好像没想在面试上多待,他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不了。”。
卢丽也发现了时禹宁的不情愿:“同学,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没人逼你来面试,不用勉强。”
时禹宁转头往旁边瞧了瞧,似乎也不是很想开这个口,但在三位面试官灼灼的眼神之下,最后还是说了真心话。
“我原本是冲人工智能社的名气来的,结果我刚一进来,就察觉到社团将来肯定会走下坡路。”
时禹宁的眼神在程千绘、卢丽和刘令筝身上来回逡巡,就像在地摊上看见两元货还挑挑拣拣,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时禹宁年纪轻轻,眉间却有一道深深的“川”字,他清了清喉咙,一开口说话就像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在训斥人:“恕我直言……”
他刚说了四个字,程千绘就觉得一股子爹味从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飘来。
“贵社着实有些阴盛阳衰,难怪这些年发展大不如前。”
“女的哪里懂编程。”
一支笔从刘玉筝手上脱落,直接落在了桌上。
7. 第 7 章
刘玉筝的脾气向来温柔,有时候卢丽会和程千绘打打闹闹,她则像个大家长一样看着她们,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程千绘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是那种家教很严的女孩,后来得知她父母都是高中老师,程千绘也确实觉得刘玉筝有那种书香气质。
但刘玉筝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她父母重男轻女。
她从小到大都是父母最乖巧懂事的女儿,就算她年年期末考试第一,高考全省排名前二十,她半夜起床上厕所,还是偷偷听见了父母的对话。
“玉筝成绩不错,可以去读全国最好的中文系。”
“那又怎么样呢?反正她最后还是要回县里来当语文老师。”
“这辈子教书嫁人,也就这样了,不像男孩,还能出去闯一闯……”
她很难言喻当时的心情,她原以为自己成绩越好能换回父母越多的爱,可她最终的努力还比不过那个Y染色体。她偷偷地哭了很久,背着父母修改了志愿,最后读了计算机。
父母的态度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扎在心脏的大动脉上,只要她一回忆起自己的家庭,她有时候都会喘不过气,有时候她觉得这根刺扎着的伤口发炎了,不然她原本平淡如菊的心境为何会变得如此痛苦怨恨,她拼命靠学习转移注意力,在大一时就进入了高三的模式,幸而学习给了她很大的成就感,她大二时就拿下ACM总决赛金奖,CCFCSP认证拿了340分,成了辅导员们口中的传奇。
刘玉筝平日里并不沉默寡言,不然她不会通过那么多竞赛的路演,可时禹宁的这番话,让她又被快速地拉回父母得知她高考成绩的夜晚。
她的身体变得僵硬,整个人木在座位上,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回去……
“高中获得编程金奖可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事情,因为,我们现在的社长虽然高中没有金奖,但是那些金奖却都成了她的手下。”
听到程千绘的这句话,刘玉筝的身体忽然被松开了穴位,她好像溺水的人忽然把头探出水面,终于可以呼吸。
她的才能证明她的价值,她不用在沉溺于父母强加于她的价值观,她已经逃离出来了。
程千绘感受到刘玉筝的异样,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主动把战火吸引到自己身上。
她的眼睛聚着精光,燃着一股难以让人忽视的生命力,但她说话却不紧不慢,颇有一种诸葛丞相大摆空城计时,摇着羽毛扇的感觉:“小伙子,你知道我们计算机系里有多少位学姐学长高中时得过青少年编程金奖吗?”
时禹宁扫了一眼她又看向别处:“多少?”
程千绘笑嘻嘻地看着他:“去年入学所有金奖获得者全都进了社,但是在申请副部的职位时,都被我和旁边那位学姐给刷下去了。”
卢丽配合着程千绘一起皮笑肉不笑地恶心他:“学弟,做人比做事还重要,像你这样的人,我们人工智能社才不要。”
时禹宁刚刚说出那句话就知道自己不会被录用,他转身刚想走,程千绘在背后叫住他。
“等等。”
时禹宁转过了头,不知道程千绘还会有什么话想说。
程千绘手里悠然地转了两圈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学弟,忘了提醒你了,你要是还想加入其他计算机专业相关的社团的话,所有的社长、队长都是女的哦~”
“这些地方阴气太重,都不适合你待。”
时禹宁脸颊肌肉不自然地抽了抽,他停顿了两秒,然后冲程千绘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多谢提醒。”
在计算机学院,如果不加入各种专业类社团,除非和老师关系非常好,各种比赛项目的资源落不到他身上,整个大学四年基本就会和大赛无缘。
他要是真的想在大学四年不虚此行,除非他拉下老脸对其他社长道歉。
但是关于他的后续,程千绘已经不关心了。
结束面试后,卢丽要去约会,她吐了吐舌头:“各位不好意思啦,不能陪你们去吃饭了。”
“快走吧你,我可不想吃你的狗粮。”
程千绘和刘玉筝到食堂后,各打了份饭坐在桌子对面,刘玉筝平日里吃东西就很安静,但是今天更接近沉默,两个人皆一言不发。
吃完饭后,她们从一条安静的路走回宿舍,走到中途,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玉筝开口了:“千绘,我今天是不是很丢人工智能社的脸?”
程千绘摆摆手:“怎么会呢?”
“今天时禹宁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都没有为你和卢丽据理力争……”
“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不用放心上啦,我们社长是力压全院男生,夺得国家奖学金的牛人。”
刘玉筝咬了咬下嘴唇,走在路上突然停了下来:“千绘,其实我……”
“没有其实,你就是我们心中最棒的社长。”程千绘唇角微微翘起,一双漂亮的柳叶眼上扬,她就这样明媚温和地看着刘玉筝,像个洞悉一切却什么都不说的世外高人。
“我只知道我们社长带领我们几个大一小菜鸟过五关斩六将,不仅拿了编程挑战赛一等奖,还得了全国高校优秀社团的金奖。”
“社长不要妄自菲薄,我和卢丽一直都会支持你。”
刘玉筝有些绷紧的后背放松了一些,她如释重负般笑了笑,脸颊也没那般僵硬。两人一起走到宿舍楼底下,程千绘在一楼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盒甜牛奶,她把其中一盒递给刘玉筝:“喏,喝点甜的降降火气,要是气到长了乳腺结节就太不划算了。”
刘玉筝心里宽慰了不少:“谢谢。”
两人的宿舍在不同的楼层,程千绘向她挥手表示再见,刘玉筝也和她挥了挥手。
刘玉筝握着手里这盒牛奶进入寝室,她极少看见程千绘喝这款甜牛奶,似乎是自己早八上课图省事买楼下的甜牛奶当早餐,她是为了安慰自己专门买的吗?
这么一想,刘玉筝心里又暖了暖。
程千绘的钥匙已经丢了一周了,这一周里,霍菁主动来找过她聊一次天。
又是一个寝室已经熄灯的深夜,程千绘躺在床上即将与周公会面,手机忽然在枕头底下震动一声,程千绘没有想到,霍菁这么晚还给她发消息。
“今天好累,来聊聊天。”
程千绘:“???”
她和霍菁好像还不是可以深夜派遣emo的闺中密友,她不会是发错人了吧。
或许她实在是压力太大,又找不到可以吐槽的对象,万难中找到了她?
程千绘随即否定自己的想法,像霍菁这样有亲和力的圆圆脸女孩,怎么看都不缺朋友。
随即霍菁又发来一条短信:“你怎么不说话?”
程千绘思前想后,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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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吞地回复了一句:“你找到我钥匙了吗?”
对面似乎有些生气,好像对方没有尊重他低落下去的情绪:“除了找钥匙你就没有其他想和我聊的吗?”
程千绘:“那你想聊什么呢?”
对面回复的很快:“聊聊你这几天的生活?”
程千绘这时完全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试着回答道:“就是每天上很多枯燥的专业课。”
“你明明不喜欢计算机,为什么要读这个专业呢?”
程千绘就像是凌空被人刺中一剑,她捂住心口缓了一缓,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凭空乱猜的依据什么?”
对面不解释,故弄玄虚又得意洋洋:“我就是知道。”
经过那晚和霍菁不欢而散的聊天后,程千绘再也没有找过她聊天,她也想知道自己的钥匙找回来没有,但一看到自己和她先前的聊天记录,程千绘就停止了沟通的欲望。
周五结束一天的课后,程千绘还要去做家教。
傍晚时分,紫红色的晚霞铺满天际,燥热的风渐渐趋于温和,程千绘拎着包在校门外等公交车,等了十几分钟公交车还没来,一辆白色的奥迪缓缓开到公交站站前,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了楼彦那张略带桃花相的脸。
他冲坐在长椅上等车的程千绘扬了扬眉:“千绘!”
程千绘原本低头在手机软件上背英语单词,她闻言抬起头:“怎么了?”
“你要去做家教是吧?我正好顺路要去浦行区一趟,要不捎一下你?”
楼彦鲜少把自己的车开到学校里来,程千绘也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不过她还是礼貌笑笑,婉拒了他:“不用了,你回家是吧?浦行区那么大,你还得开车兜一大圈子才能到我当家教的地方呢。”
楼彦是个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的主,他追过女朋友不少,每一个都很顺利地吃到嘴里,唯独在程千绘这里频频碰壁。
他承认,程千绘确实漂亮,长得很和他胃口,挺拔高挑的身材,纤瘦玲珑的腰肢,以及素面朝天却仍然清新隽永的脸庞,她不像音乐学院的那帮姑娘花枝招展,像一首很有韵味的散文诗。楼彦虽然按照家里的意思学了金融,但他一直知道自己有点文艺病,他舍友还笑称他是“金融系的徐志摩”。
他听说程千绘昨晚在宿舍楼下登上了一辆奔驰,才知道程千绘原来也和其他嫌贫爱富、想走捷径的女孩一样,他平时是不是太低调了?早知道他就该直接亮出经济实力,和她建立□□与金钱的交易关系,而不是像个天真的男孩,还在玩纯洁的追女朋友的游戏。
程千绘不知道楼彦脑海里的弯弯绕绕,只是提醒他:“公交车马上来了,这里不能停车。”
楼彦把车往前开了几米,来的公交车是52路,不是程千绘要乘的那一趟,她继续坐在原地等。
她刚低头视线重新移到手机屏幕上,她的眼前又停了一辆车,程千绘眯眼,眼神扫过车牌号。
阜ALH888。
这不就是昨天她和陆衡同乘的那辆?
副驾驶的车窗一落,霍菁冲着她露出一个温和可亲的笑脸。
“上车。”
程千绘以为是自己的钥匙找到了,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上,楼彦看着程千绘登上那辆奔驰,眼神不自觉地眯了眯,唇角勾起一抹狞笑。
8. 第 8 章
程千绘登上了车,司机直接绕了个大圈往反方向走。
“我的钥匙呢?”
霍菁眉眼弯弯,像个成熟的知心姐姐一般望着她:“在陆总那里,他说要你自己去他那里拿。”
程千绘眼神中扫过一丝不悦,似乎是在嫌弃陆衡事多:“怎么去拿?”
陆衡确实事多,明明一个同城快递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偏偏就要让程千绘再去见他一面,霍菁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对程千绘道:“去他公司看看他吧,顺便共进晚餐。”
“我今晚要去当家教,下次想和我吃饭记得提前预约。”
程千绘话刚说完,手里的手机瞬时屏幕一亮,她解锁屏幕一看,是她学生的妈妈。
“程老师不好意思,忘了提前告知你,今天我要带梓豪回乡下看望他奶奶,今天上课就免了,抱歉这么晚才通知你,希望你没有白跑一趟。”
程千绘低头思量了几秒钟,回复:“没关系,我也没有出发,梓豪在乡下好好玩,我下周再来检查他作业。”
霍菁歪头靠在一边,看她回复消息,两人坐的远,程千绘知道她看不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但她却觉得霍菁对这条短信内容知道的一清二楚。
等程千绘回复完内容后,霍菁灿然冲她一笑:“你今天应该没有其他行程吧?今天就陪陆总吃个饭吧。”
程千绘后背向后一靠,直视霍菁的目光,好像他们一起串通好了似的,最后才告诉她结果。
霍菁的笑容不变,依然是温柔知性的模样:“对不起,别生气了好吗?下次我一定提前询问你的意见。”
似乎别人一给程千绘台阶下,程千绘的脾气很容易就软和下来。霍菁和程千绘没见几次面,但她却一下子发现了程千绘的这个特点。
也正是因为霍菁发现了她这个特点,所以才特别奇怪陆衡和程千绘的关系怎么还这么僵?
陆衡已经低了好几次头,程千绘脾气仍然硬得像硌牙的法棍。
或者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正好是下班的晚高峰时间,路上的车流如蚂蚁一般拥堵,原定路线忽然发生了一起车祸,又得改道从中心大道走,中心大道各种写字楼高高伫立,行人车辆混合在马路上,司机在这路口等了两个红灯都没有过去。
霍菁预估到达时间会比原计划晚一个小时左右,她给陆衡发消息报道情况。
陆衡工作室
夕阳绚烂的橙光穿过玻璃窗落在茶几上,两杯刚刚用过的瓷杯正对着摆放,桌面有未干的茶迹,陆衡的手机就落在茶几旁,微信有新消息后屏幕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空调风口不断送着凉风,可室内却空无一人。
车子停在门口,程千绘从车上下来,她刚刚从车上往外看就发现了,这一片生态环境非常好,郁郁葱葱的绿植把这一带的园区分割开来,这边的建筑物都不高,高大的乔木把建筑物完全掩映其中,隐秘措施做得非常棒。
霍菁带着程千绘走进陆衡工作室的内部,她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一瞧,完全不见陆衡的身影,她的眼皮忽然一跳,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神色又恢复如常,她对程千绘道:“要不先去茶水间休息一下吧,那里有很多饮料零食,想吃什么自己拿。”
程千绘在休息室喝了一杯茶,一摸口袋忽然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她那校园卡呢?
她刚刚在车上还摸到了呢?
不会是下车的时候趔趄一下掉的吧?
程千绘决定下楼重新找找看,她一进电梯就发现楼彦又给她发了消息。
“千绘,做人可不能表明一套背后一套。”
程千绘简直莫名其妙,但心脏却“突突突”的跳,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麻烦把话说清楚一点。”
“哎呦喂,我的小公主,敢做不敢当是吧?”
程千绘正要回复,电梯门忽然开了,她提脚就走了出去,眼前入目的是一片昏暗,好像幼年时家里藏番薯的地窖,程千绘从手机上抬起来,忽然发现是地下停车场。
怎么到地下停车场了?!
电梯不应该停在一楼吗?!
地下室的灯异常暗淡,亮度与阴天的月光相差无几,她疑惑这么大的音乐公司怎么不修葺一下地下室的灯,头顶那盏灯忽然灯丝一红,飞快得灭了下去,只剩远处的几盏还亮着羸弱的光。
她迎着光芒走去,也许是环境太过冷清,黑暗的环境更容易激起人的警惕性,程千绘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透着一股别样的慎重,她正想说服自己大惊小怪,耳边忽然传来了细微的闹声。
她又靠近了几步,心里细致地分辨,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另一面墙的后面。
“哥!别打我了!”
程千绘慢慢踱步过去,就像在地道战躲着敌军的警察,靠在障碍物后,集中精神,运用五感听声辨位。
她躲在一辆车后,从另一辆车的反光镜里瞧见了里面的情形。
为首的黑衣男人后背挺阔,他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猛得朝地上男人的胸口踹了一脚。
程千绘一眼就瞧出了那个身影,她攥紧了衣角,额头的汗珠不由自主地滚落。
陆衡蹲下身,和被踹翻在地上的男人平视,他瞅着他似笑非笑,然后咬住烟头,深深吸了一口缓慢地把白烟吐在男人的脸上。
地上的男人被猛地呛了一口,躺在地上蜷缩起来,不停地在咳嗽。
陆衡温柔地轻轻一笑,手指却一用力,攥住他的头发提起他脑袋:“别装了学长,当初就是你教我抽烟的,现在连个二手烟都受不住,你开玩笑的吧?”
他嫌弃地松开手,脑袋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宁群疼得受不住,他爬过来想抱住陆衡的腿,陆衡提起腿在他胸前一踹,宁群又重新摔了下去。
“哥!哥!你是我的亲哥!求你放过我吧!”宁群一边哭一边给陆衡磕头,他额头撞在地面的声音颇为响亮,跟小和尚敲木鱼似的,咚咚咚颇有节奏感。
“呦呦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陆衡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蹭到的灰,惬意地又吸了一口烟,“不是你自己说今天随我处置的吗?怎么又开始求饶了?”
宁群瑟瑟发抖,脸上的泪水和唇角的鲜血糊作一团,纪梵希高定白西装脏得看不见原色,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声音一直在颤:“放……放过我吧。”
“哎,”陆衡看着他一脸无奈,“今天我原本心情好,是你自己要凑上来的?怎么还怪起我了呢?”
宁群大颗大颗的眼珠滑下,跪在陆衡脚边瑟瑟发抖,不知道陆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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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能放过他。
陆衡看了一眼手表,又瞧了瞧地上这个涕泗横流的男人,估摸着到了时间,他忽然大发善心了起来,开心提议道:“瞧你有点可怜,要不你再让我踹个三脚,今天就算结束,怎么样?”
宁群如蒙大赦,往地上一直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感谢陆少放过之恩,小的感激涕零,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陆衡瞧他这奴样嗤嗤一笑,他摸了摸口袋想拿出手机对宁群三百六十度拍一圈,却摸了个空,只好作罢。
程千绘不知何时虚脱般滑坐在地上,她用力地捂住耳朵,想让陆衡踹人的声音轻一些,不要钻进自己的脑海中。
她徒坐了一会儿,感觉地下室的空气浑浊不堪,她用手支撑在地面,艰难地爬了起来,然后又尽量地控制着自己的腿脚不发出声音,像木偶一般拙劣地往前迈步。
她刚想按电梯的上行按钮,原本显示电梯楼层的屏幕忽然显示“故障”二字,程千绘的心原本就像跌了一跤,现在感觉直接跌到了十八层地狱,她有些慌乱地四处摸索着楼梯,脚步声不由自主地大了一些。
幸运的是楼梯就在电梯不远处,程千绘三步并作两步,轻巧地跑了出去。
她的裤子蹭了一地的灰,牛仔裤耐脏,随便拍两下就能干净。
程千绘趁人不注意,跑回公司的卫生间,她躲进卫生间的隔间里,双手捂住了脸,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完全不敢回忆刚才的亲眼所见。她的心脏像一个紧急抽水的水泵,扑通扑通跳得快极了。
她还没完全心情平复下来,手机忽然剧烈的响了起来。
程千绘像是忽然一惊,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她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点了接听键。
“喂?”
“你去哪儿了?”陆衡的声音听起来意兴盎然。
“厕所呢。”程千绘故意加大嗓门掩盖自己的情绪。
陆衡以为程千绘久等了不开心,他放低声音,说话很像在撒娇:“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等我那么久,我赔你一个礼物怎么样?”
“不用了!”程千绘声音很大,听起来已经火冒三丈。
陆衡躺在转椅上,用脚一点地,整个人呼呼转了两圈,好像一个小孩在玩荡秋千,程千绘对他越凶说明越在意他,他轻笑一声:“那你怎样才能原谅我呢?”
程千绘反而噎住了,她干咳两声,声音也低了下来:“以后别惹我生气就行。”
“好好好,都听你的。”
陆衡的千依百顺让程千绘颇为不自在。
她又在厕所待了几分钟,然后去了陆衡的办公室,陆衡老远就看见她从走廊里走来,他冲她浅浅一笑,就像幼年时她每次放假回家程千衡都在门口迎接那样。
“怎么还板着个脸?”陆衡很想伸手把她脸颊揉得和缓。
“我饿了。”
陆衡起身,他原本想像小时候那样牵住程千绘的手,但又作罢,他帮程千绘打开玻璃门:“请吧,我的大小姐。”
程千绘跟着他一块下了电梯,坐到车里后,她随手拿了个抱枕横放在她和陆衡的中间。
陆衡对着这个丑陋的熊猫大眼瞪小眼,不理解怎么经过这几天的沟通后,程千绘对他更防备了?
9. 第 9 章
餐厅的装修颇具异国风情,白色的雕花穹顶下,到处摆放着向日葵和雏菊的花束。店内很安静,没有几个顾客在用餐。
“这里的烤羊排很不错,要不要尝尝?”陆衡的身前摊着一张菜单,他拿着笔,用亮晶晶地眼神看着程千绘,好像小孩发现了一处宝藏,硬要拖着大人一起去瞧瞧。
“都行。”程千绘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了别处。
陆衡耐着好脾气跟程千绘分享美食的笑容一僵,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按了按左手手腕的银白圆盘手表,低着头看菜单时睫毛低垂下来,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眼神。
空气不同寻常地安静了下来,程千绘敏锐地转回了头,忽然开头说道:“啊!我想吃羊排。”
陆衡半抬头,眯着眼睛扫了她一眼,他本想冷嘲她几句,但瞧见程千绘鬓角旁一条浅淡的疤痕时又住了嘴,那条疤痕与鬓发叠合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他在菜单上快速地勾了几个,然后就把它交给服务员。
“怎么分心了?”
程千绘原本想随便瞎诌几句应付过去,但此刻陆衡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他的黑眸温润而沉静,好似能看清一切伪装。程千绘自知逃不过他的法眼,眼神也就不四处躲着,干脆直接地回望着他。
陆衡舌尖扫过自己的牙齿,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满意程千绘终于不逃避的态度。
“你身上有烟味。”
程千绘上小学时,舅舅因为常年吸烟得了肺癌,三十五岁就去世了。她的爸爸也是个重度烟民,一天得抽一包烟。爸爸每天抽烟就跟打游击战似的,每天不仅要躲着妻子,还要躲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因为程千绘和程千衡都站在妈妈这边,程千衡发现爸爸在茅房抽烟,还会向妈妈大声举报,就算爸爸拿糖果贿赂他都不行。
那个曾经坚定的反对吸烟的孩子,如今吐云吐雾的架势比他养父还熟练。
陆衡知道程千绘的鼻子很灵敏,一点二手烟都闻不得,他低头闻了闻衬衫,却只有清淡的兰花香。
“我怎么没闻到?”他那沉静安宁的神色褪去,又恢复了一贯的笑脸,“可能是我从别的地方蹭来了吧。”
菜上的很快,几乎所有都是她爱吃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对她的喜好依然记得一清二楚,程千绘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陆衡眼眸微微一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似乎想邀功,就像幼儿园的孩子背出乘法口诀,想要老师给一个大红花贴纸,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程千绘,等待着程千绘能给他什么奖励。
如果是在小时候,程千衡期末考试全班前五,程千绘会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一大袋麦芽糖;他若是能在农忙的季节出去捡一背篓柴火,程千绘做饭时会给他多加几块肉。
这次他细心地记住了程千绘所有微小的禁忌与癖好,又是想要什么奖励呢?
程千绘脑子忽然闪过几帧地下停车场的画面,他手指夹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地对倒在地上的人一脚又一脚地凌虐着,他的背影昏暗无光,与眼前坐在对面的人截然不同,陆衡天真无辜地对她笑着,像小孩讨好大人一样,两个形象在程千绘的脑海里重叠,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空调开低了?”陆衡柔声问道。
“没有。”程千绘颈椎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
陆衡拿着刀叉细致优雅地把羊排一块一块切好,然后把切好的羊排放到她面前。
“这么贴心啊,比小时候招人喜欢多了。”
陆衡漫不经心地笑笑,用叉子反复戳了戳羊排,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回复了一句:“嗯,现在换我对你好了。”
羊排味道确实不错,程千绘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美食身上,忘记陆衡在地下室时那个阴恻恻的背影。
她吃得很认真,把最后一块羊排吃完后,她深吸一口气,视线从精美的盘子望向陆衡:“把我钥匙还给我。”
陆衡从他外套口袋里一摸,手指握成拳头放在桌上,拳头鼓鼓囊囊,感觉手心里面不只是她的钥匙,
他瞧见了程千绘眼里的好奇,眼睛愉悦地弯了弯:“送你一个小礼物。”
他说着送程千绘礼物,手指却迟迟没有张开,只是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说话。
程千绘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只能猜测道:“不会是什么小玩偶吧。”
陆衡摇摇头,依然看着她笑而不语。
“项链、手链?”
陆衡再次摇头。
“我猜不出来了。”程千绘直接放弃,无奈之下,她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陆衡拳头之间的指缝,想看看里面究竟什么。
陆衡仿佛被这肢体接触取悦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清浅真实一些,露出了两个淡淡的酒窝,他逗着程千绘似的,手指没有松开一点,程千绘戳着他指缝越用力,陆衡的手指握得越紧。
程千绘没什么耐心陪他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不一会便不想理他,她刚给自己倒上水,陆衡的手指自己就松开了。
她的钥匙静悄悄地躺在陆衡的手掌心,钥匙上挂着一个精致的仙鹤吊坠,程千绘握着杯子,觉得这个仙鹤有点眼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角色。”
“啊——”程千绘恍然大悟,童年的记忆过于遥远,竟然还要在陆衡的提醒下想起来。
程千绘小学时其实爱过很多动画片,她也不知道这部怎么在陆衡心里成了她最爱的那一部了。
陆衡见她把往事淡忘,不自觉地移开脸,店内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侧脸的轮廓,半晌他才回头浅浅地乜了她一眼。
程千绘从他掌心拿过钥匙,她抚摸过仙鹤金属质地的翅膀,忽然想起来,程千衡在他小学的元旦晚会上还唱过这部动画片的主题曲。那段时间少儿频道老是播这部动画片,程千绘反反复复起码看了五遍,因为她霸占了遥控器,程千衡根本没办法换台,被迫跟着她看了好多遍。
“我记得你那时候很喜欢这部动画片,我就想在学校元旦活动的时候唱主题曲给你听,结果你根本不来。”
给我听?
他是以为我喜欢这部动画片所以想唱给我听吗?
程千绘倏地一下愣住,没想到会在二十岁时了解到十岁时事情的真相。
陆衡眯了眯眼,透过光晕望着程千绘,通过她的表情确定,她都不知道。
“妈妈用手机录像给我看过,你要是最后致辞的时候说一下这首歌送给我,那我不就都知道了?”
妈妈用的手机是小灵通,小小的屏幕,模糊的摄像头,程千衡站在操场的主席台上又唱又跳,学校里的师生以及凑热闹的村民则盘腿坐在操场的跑道看表演,那时候学校穷,场地简陋设备简陋,他唱两句音响里就传来杂音,程千衡初生牛犊不怕虎,干脆直接清唱上场,他的音色又清又亮,没有伴奏音响话筒,反而别具一格。
看着那个简陋的唱歌视频,程千绘早就知道程千衡并不属于那个贫穷落后的山沟沟。
她把记忆中那个六七岁的少年和眼前这个人重叠起来,却忽然看见的是地下室里少年阴狠揍人的样子。
陆衡瞧她似在回忆,眼里酝酿着星光点点的温情,突然眼眸一暗,像是少女跌落河中,魂魄都被水鬼拽下去似的。
程千绘收起钥匙扣,对陆衡道:“谢谢你送的钥匙扣,我会好好保存的,我可以回去了吗?”
“吃完后一起去散散步吧。”陆衡看出程千绘眼睛闪躲,似要逃离,他偏偏不让她如愿。
“散步?外面人很多吧?你现在这知名度不能在外随便散步吧?”
陆衡挑了挑唇:“这不用你担心,自然有地方去逛。”
听到他这么说,程千绘反而像是被钉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静默的雕塑,她的手肘搭靠在桌上,双手手指交叠,她的下巴靠在手背上,低头看着桌面上反射头顶吊灯的光团。
陆衡仿佛颇有耐心,也就这样安静地陪着程千绘,等着她有什么其他反应,终于等程千绘抬头,陆衡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微笑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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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程千绘觉得他的笑分外刺眼,他好像一个被装饰得很漂亮的陶瓷娃娃,无论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但又瞧不出他内心深处的真心与假意,她径直站起身,带上自己的东西:“散步就免了,我还要早点回学校。”
陆衡起身挡在了她身前,他的手掌抵在旁边的柱子上,双腿交叉站着。十年不见,陆衡已经高了她快一个头,程千绘被他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去路。他望着程千绘,上扬的丹凤眼渐渐低落下来,唇角的微笑却像是焊在那里纹丝不动,他看起来有点受伤,像是被人抛弃的流浪小狗:“姐姐,我这般盛情招待你,你就这样直接抛弃我?”
程千绘低头握住陆衡另一只下垂的手,她用大拇指的指腹抚过他的手掌心,陆衡被她手指的温热一触,心头像是被什么一刮,程千绘的手指比他的要粗糙很多,他可以感受她手指的纹路在他手上打转。倏然,他的小拇指忽然传来一阵阵刺痛。
程千绘轻轻拂过陆衡小拇指细小的伤口,她笑着对他道:“我的傻弟弟,下次打人的时候要小心,不要伤到自己。”
她说完,也不看陆衡有什么脸色,径直就走出了去。
-
程千绘回到学校,又过回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每天不是在教学楼就是在图书馆,竞赛、社团、学习让她忙得团团转。
这天中午,程千绘和陈嘉恩在食堂吃午餐,食堂里的电视正在播综艺节目,她在吃东西时偶然抬头,忽然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男明星一身休闲粉色卫衣,烫着韩剧男主的头型,两只耳朵都打了三四个耳钉,他一笑阳光灿烂,颇有青春气息。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位粉衣哥?
程千绘思索一圈,确认自己认识的明星只有陆衡。
综艺节目里几个明星在打闹,女主持开玩笑似的一拳捶上他的胸口,粉衣哥吃痛脸色倏然一变,那脸色变得太快不像掺假,女主持被吓了一下。
程千绘瞧他一下子痛得五官变形,立刻福至心灵,想到了那天在地下室被陆衡打的人影,他说话的音色也和那个求饶的声音很像。
“珍姐,你胆子好小哦,这样就被吓住了,我演技有那么好吗?”粉衣哥笑嘻嘻地解释。
“宁群,你也太令人无语了吧,开玩笑开什么不好,我还以为你拍戏真的受伤了。”
原来这位粉衣哥叫宁群。
节目里到了趣味做饭环节,宁群得心应手地切黄瓜,看样子是个做饭老手。
宁群把黄瓜倒进一个陶瓷碗里后,又往里面加了各式各样的调料,主持夸张地乱叫:“奶油腐乳拌黄瓜,你确定这不是黑暗料理吗?”
“当然不是,我和陆衡都很喜欢这样吃。”
听到宁群主动提起陆衡,主持人顺理成章的把话题引到陆衡身上去:“我听说你们拍《听见我》mv时,你还给陆衡做饭。”
“对,他吃饭的口味比较独特,我做饭比较符合他胃口。”
“我看好多媒体都说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好朋友,更像是情侣诶,不然谁家好朋友像你一样,对陆衡那么好。”
宁群听了笑个不停:“这也太夸张了吧,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多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珍姐听了不信,仍然觉得宁群和陆衡之间的感情有猫腻:“那你看见陆衡和女朋友在一起会不会吃醋,他女朋友做饭也很好吃,是不是他觉得无法跟你在一起,于是就找了个和你相似的女朋友。”
宁群无奈道:“珍姐,你真是想象力太丰富了,而且你怎么老是把话题往陆衡身上拐。”
陈嘉恩听了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对程千绘道:“宁群脾气还真是够好的,珍姐这样调侃他,他也不生气。”
“他……和陆衡关系很好吗?”
“是啊,陆衡是他最好的朋友!”陈嘉恩说得很笃定。
程千绘不懂上层社会虚与委蛇的友情,她回想起宁群在地下室里的哭嚎,觉得有些魔幻,但这也不关她的事,她耸了耸肩,吃完饭后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10. 第 10 章
周六下午,校志愿活动社组织社友出发南湾公园做志愿,程千绘也在其中。
南湾公园偏离市中心,它不是市里主推景区,游客并不多。一波人沿着湖边捡垃圾,另一波人去向游客介绍环保知识。捡垃圾的那一波又分成几个小队去不同的区域,程千绘领着一个学弟去了偏僻的湖边。
这个学弟程千绘在学生会见过几面,但是也没有很熟,学弟倒是很热络,一路上话都很多。
“学姐,这里风景可真好,很适合拍写真,要不我给你拍张照吧。”
“学姐,你想吃点东西吗?我这里有水,还有小零食。”
“学姐,你累不累,要不我们到长椅上先坐一坐吧。”
……
程千绘没想过他这么能说,她除了简短地回复几句“不了”、“不用”、“不累”,她就闷头往前走。
湖边垃圾并不多,程千绘做事又很利索,她走在前边,三下两除二就把几个食品包装袋全给捡了,后面的学弟拎着空荡荡的垃圾袋有些不好意思,他今天没和朋友一起打篮球,特意混进志愿队想着和程千绘多交流交流。
“学姐,要不你先歇着我来捡吧。”
前面的石板路上有几个烟头,学弟兴冲冲地上前,他似乎是第一使用垃圾钳,烟头怎么夹都夹不起来,程千绘见他使用工具困难,不动声色地把烟头快速全部拾起,学弟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开始絮絮叨叨为自己开脱起来。
程千绘不大想理他,两人正尴尬地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中,前面鹅卵石铺就的分叉路上,忽然走出一个身着黑夹克的男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男人看着器宇不凡,眼神透着一股正气的精光,像是什么退伍特种兵。
“程小姐,我们老板想见你。”
程千绘一愣,学弟也一愣。
“我不认识你们老板。”
“程小姐贵人多忘事,你其实已经见过我老板。”
学弟眼神来回在程千绘和黑夹克男人之间转,不知程千绘惹上哪条道上的大佬。
程千绘不想跟着这个出现得莫名其妙的男人走,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双方正僵持着,从男人原本走来的分岔路口中,走出了一个颇具有青春气身影,他长得挺帅,脸上的脂粉气却很重,虽然年轻但有一种久经风尘的感觉。
是宁群,那个自称和陆衡是铁哥们的明星。
“程小姐,你见过我的,在地下室。”
通过他这么一番暗示,程千绘立刻就明白了,那个被陆衡打的倒霉蛋发现她在偷窥,还来找她了。
“程小姐,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受害者,我需要请你帮我一个忙。”他望着程千绘颇为恳切,像是一个急切需要帮助的失足人士,“劳驾往这边走我与你细谈。”
程千绘把捡垃圾的装备递给学弟,跟着宁群往小径里走。黑夹克保镖拦住学弟想跟着往前走的脚步,两人在原地大眼对小眼,最后还是学弟败下阵来,颓然地坐在路边。
宁群把程千绘带到高处的凉亭里,这里林木苍翠,郁郁葱葱,凉亭的屋顶上长满蕨类植物,地面有一层青苔,看起来平日到此歇脚的游客分外少。山中的风一吹,有一股突如其来的湿冷,大热天的,程千绘忽然打了个寒颤。
“你是陆衡的粉丝吗?”宁群突然发问。
程千绘迟疑着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会忽然和他共进晚餐?”
程千绘一下子语塞,直接打翻了前面的结论:“我是陆衡的粉丝,工作室安排了粉丝见面会,本来要一起吃饭,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就剩我和他。”
宁群略带嘲讽的笑了:“想不到他也会选妃。”
选妃?
选什么妃?
程千绘心头困惑。
宁群瞧她素颜也有一番姿色,长得确实符合陆衡的口味,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原来你也是受害者。”
“什么?”
宁群循循善诱道:“陆衡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貌骗了,你那天在地下室看到他那狰狞的面孔还猜不到他是怎样的人?”
程千绘一声不吭。
“我跟他是中学同学,他不过是个霸凌同学的富二代,要不是爹妈有钱,他哪能那么牛气。”
宁群一边说一边缓缓地撩起袖子把手臂上的淤青露给程千绘看,他手臂上布满青紫,还有几条粗壮颀长的疤痕,像是老树盘虬卧龙的树根。
“我这些可都是败他所赐。”
程千绘深吸了一口气,有点不忍心看。
宁群显然不准备放过她,他快速地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他精瘦的胸膛,胸口、腹部色彩浓厚地像是泼了油彩,红痕变成深色,紫色暗沉地发黑,就像工厂的河边倒满了难易分解的工业废料。
“你看看,这就是你德智体美齐全的偶像做地好事!”宁群拦住程千绘颤抖着后退的脚步。
程千绘早就料想到陆衡不是她记忆里善良真挚的模样,但当那天真正看见陆衡暴戾恣睢的样子时,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宁群瞧程千绘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他把衣服扯直,换了一副温柔的语气:“我不逼你了,那天,你在地下室躲了起来,有没有拍到照片?或是录了音?”
程千绘听他这么一说,刚刚聚集起来的五味杂陈的情绪立刻又被冲刷下去,原来他兜兜转转跟她打感情牌打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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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久,原来是想从她手里套对付陆衡的证据。
“没有。”程千绘说得飞快。
“那我要是在网上揭露他的罪证,你愿意当证人吗?”
“不愿意。”程千绘这次拒绝地更爽快了。
宁群眉眼瞬时一沉,敢情自己刚刚是在热脸贴冷屁股,他声音也变得冷下来了:“怎么?追星追到连仁义道德也不分了吗?”
程千绘基本的公民道德还是有的,如果那天她碰巧遇到的是两个陌生人打架,她可能还会拍个视频帮受害者留个证据,或者帮忙报警,如果警察来了,她可能还会帮受害人向警察阐述她目击的事实,能让受害者多赔一些钱。
但最恰好的是,她那天碰到的是陆衡在打人。
程千绘承认自己是个双标的人,小时候程千衡和校外的混混打架,她还会撸起袖子帮一把,现在他们虽然关系如履薄冰,但她也不会冒然给一个陌生人留下对陆衡不利的证据,更不会给宁群作证,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尔虞我诈。
“你一个全国top5高校的高材生,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陆衡陪你吃了顿晚饭你就那么死心塌地,他私生活可丰富着呢,被他侵犯了还满脑子为他着想!真是蠢而不自知!”宁群拧着眉训斥道。
“那天我在地下室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今天也没有和你来这个亭子聊天,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程千绘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一直退到台阶旁,她看宁群脸色阴森森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干脆转身就跑了。
宁群咬牙切齿地坐在原地,现在的脑残粉真是可怕,脑子都被陆衡这种魅惑人的僵尸给吃了!
程千绘没有按照原路跑回去,而是从另一个分岔路口跑了,程千绘辨别山林的方向非常准,她天然就对层峦叠嶂的大山有一种很强的直觉性,往哪跑哪里就有终点。
学弟一头雾水地在原地坐了许久,保镖的身材如同植物大战僵尸的高坚果,他想往小径里头望,但看看保镖又随即作罢,就这么干坐了半个小时,保镖忽然走了,他自己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志愿群里发了一条通知让他们在初始地点集合,他刚刚下山,就看见程千绘已经站在人群中了。
他一看见她眼神立刻亮了,他抿了抿唇,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但这里又人多,他又不好意思直说,只是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学姐。”
程千绘一瞧见他就头痛,她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她揣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发出“叮”地一声。
她还没跟眼前这个没断奶的学弟解释,就先低头瞄了一眼手机。
“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透露出去,我让你在这个社会上消失。”
11. 第 11 章
陆衡刚洗完了澡,敞着浴袍,用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然后直接往沙发上一坐。
霍菁沉默着把手上的信封递给他。
他把信封往桌面一倒,几张照片露了出来,苍茫的山林里绿叶发暗,远处的山头伫立着一个凉亭,一男一女站在一起,不知在交谈什么。
“有录音吗?”
霍菁在自己的手机上点了几下,立刻就有一段声音播出。
录音不是特别清晰,还有几丝电流声,但是两个人的话倒是一字不落收进录音中。
“那天,你在地下室躲了起来,有没有拍到照片?或是录了音?”
“没有。”
“那我要是在网上揭露他的罪证,你愿意当证人吗?”
“不行。”
陆衡听到这里不由嗤笑一声。程千绘从小就是个心细的人,她手里头估计留了点东西,只是不愿给宁群罢了。
“这傻子最近这么无聊,给他找点事情干干。”
霍菁点点头,宁群只会私下做些小动作,本质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程千绘那边……”
“不用管她,她对我留了点旧情,不会怎么样的。”
其实就算宁群有了证据和证人也不会怎么样,霍菁很清楚陆衡父母在国内举足轻重的地位,宁群再怎么作妖也就是个跳梁小丑,他的力量也就跟蝼蚁差不多,一只脚就可以踩死他,但是宁群要搭上程千绘……霍菁瞄了陆衡几眼。
这几天娱乐圈颇为热闹,金乐奖在这周末颁布,网上各家娱乐媒体出了好多营销信息,各家都在买定离手,金乐奖究竟花落谁家。
今年入围的歌手阵容颇为强大,堪称神仙打架,有霸占了今年一整年收听榜的一线歌手林思齐、歌影双栖的大佬郑致敬、老牌情歌王子谢登宜,还有今年一整年都在努力把古典音乐结合进流行音乐的陆衡。
这四人的实力没得话说,每一个单独拉出来参加不同届的金乐奖估计都能拿下奖杯,好巧不巧,四人撞一起了。
“好可怕的阵容,谁落选我都觉得很可惜。”
“妈耶,我都可以想象得出直播当天会有多么腥风血雨,四个大佬争一个奖,哪家都不服哈哈哈哈。”
“我已经搬好小板凳看四家骂战了,希望直播别崩。”
陈嘉恩是陆衡的粉丝,她当然希望陆衡能拿奖,但是陆衡今年有些悬,他前年已经得过金乐奖了,今年能再度入围已经很让人高兴,组委会应该不会二度再将奖项颁给他。
“可是他新专辑那么牛逼,我觉得拿了奖也是应该的,不应该这样就直接否定他。”陈嘉恩在宿舍里天天念叨。
程千绘随口回了一句:“他过于一帆风顺,压一压他的气焰是应该的。”
陈嘉恩叹了一口气:“忘了你不喜欢陆衡了。”
今晚没有自习课,刘霖霖和钱清约会去了,宿舍里只剩下程千绘和陈嘉恩。
程千绘待在宿舍做六级真题,她的英语不是特别好,写写试卷还可以,但是口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宿舍其他三个人在初高中暑假就出国参加夏令营,口语都很不错,只有程千绘还在为六级考试发愁。
陈嘉恩老早就做完了下节英语课要上台讲的ppt,直接拿出平板看金乐奖颁奖直播。
“千绘,你耳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我耳机坏了。”
“我没有耳机。”
“那好吧,我声音开小一点,应该不打扰你写六级试卷吧?”
“没事,你开声音吧。”
程千绘转了转自己的笔,在阅读文章里划出选项出现过的句子,发现选项A和文章对不上,然后在选项A旁边打了一个叉。
陈嘉恩看得是一个传统的央媒直播号,该号近几年由几个年轻人来管理,一改往日沉闷的调调,几个记者相当活泼会来事,因此直播间内人数爆满十万加。
媒体的镜头扫过会场内,地面铺满红地毯,女明星露胸裸背,拼命展示自己事业线,男明星清一色高定西装,一个个人模狗样。
门口远远地走进来一群人,陆衡众星捧月地被围在了中间。记者媒体闻讯瞬时围了上去,十几只话筒统一对准了他。
“陆衡今年大家都不看好你,你会不会难过?”
陆衡顶着一张介于青少年与成人之间过渡的脸,颇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当然会了,你们平日里都说最爱我,怎么到这关键时期就不爱我了?”
他像是一个小孩讨要大人的关心,几个女记者显然很吃他这一套,无数把他当做养成系的妈妈粉更吃他这有点茶又有点小任性的感觉。
程千绘笔锋一偏,笔尖写下D最后一笔的时候,直接撕破了纸面,下一页的纸面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撇。
程千绘在心里冷笑,默不作声嘲讽:“油嘴滑舌。”
“你这么年轻,能跟艺龄二三十年的前辈站在一起,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当然知道了,落选在正常不过。”陆衡闪过一丝落寞,那落寞着实恰到好处,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如果粉丝不逐帧逐帧慢放,还发现不了他这样的小情绪。
程千绘做完这篇阅读理解,站起身准备去趟厕所,刚经过陈嘉恩身边,立刻捕捉到了陆衡的小心思。
“装!真能装!比收纳盒还能装!唱歌还是太可惜了!还是演戏比较适合你!”
程千绘进了厕所,随手带上了门。
她洗了洗手,心情有些不好,现在才晚上八点,程千绘干脆去操场跑两圈。
晚上操场的人很多,健美社隔三差五领着社员夜跑,还有很多小情侣手牵手散步,草坪上有人在玩飞盘,不远处还有音乐学院的学生在卖唱。
程千绘身高一米六八,在女生中算高,她平日里看起来脸庞素净不爱说话,再加上身体单薄,别人看她跟林妹妹似的,但她一跑起来两条腿幅度大,很有力量,显得她有股劲瘦的精神气,比起成群结队的健美社成员还像个健美运动员。
风在耳边呼啸,汗水湿了她的鬓发。她的脑海浮现出陆衡千变万化的身影,他在地下室打人时发出嘲笑,在镜头前装乖故意表演出来的难过,在她面前努力保持乖巧听话却又时不时动怒,在学校大礼堂演讲时风度翩翩……
他怎么这么虚伪?怎么做到在每个人面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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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同的面孔?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她很难不回想起幼年的程千衡,八岁的程千衡会为了答应她放学等她回家,撑着伞在她校门口的雨中等她一小时,看见她从校门出来,他立刻迎着笑脸走上来,甜甜地喊她“姐姐”,她问他为什么不先回家,他说他答应了要等姐姐一起回家,不能食言。
程千绘虽然从小就知道这个弟弟和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不代表她没有从心里认下这个弟弟。
现在八年过去了,程千绘彻底不认识他了。
大夏天随便跑几圈就出了一身汗,程千绘回宿舍洗澡,当她换好睡裙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陈嘉恩趴在书桌上轻声啜泣,她的鼻子一吸一吸,垃圾桶里一半都是她用过的卫生纸。
程千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怎么了?”
陈嘉恩顺势倒在了程千绘的怀里,哭得更放肆了:“呜呜呜,陆、陆,衡,他……他、没得奖……”
程千绘:“……”
“我还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程千绘一脸严肃。
陈嘉恩不料祸不单行,竟还有更坏的消息在后头等着她,她原本就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又白了白,她哽住了呜咽,等着程千绘宣判。
“明天费宇蓝有篮球赛,你要是再哭下去明天只能红肿着眼睛去看他了。”
她这么一听,眼泪瞬时憋回去了,费宇蓝是陈嘉恩的暗恋对象,她从高中开始就暗恋他,好不容易跟他上了同一所大学,结果今年大三了,陈嘉恩还是没表白,她表面大大咧咧人来疯,一站在他面前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啊啊啊啊,千绘,怎么办啊!我不想丑丑的见他。”陈嘉恩哭嚎着在宿舍里走来走去,然后又忽然尖叫着抱住程千绘。
“你先坐下,我换个衣服去咖啡店看看,看看能不能帮你搞一袋冰块敷敷眼睛。”程千绘安慰着陈嘉恩先坐下。
“千绘,果然是你最好了!”陈嘉恩抱着程千绘撒娇。
程千绘无奈摸摸她的头。
等程千绘上床准备睡觉,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最后一个上床的刘霖霖刚熄了灯,程千绘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忽然亮了起来。
怎么又是霍菁?
“陆衡今晚没拿奖。”
程千绘盯着这句话不知道该怎么回,霍菁是想让她去安慰陆衡吗?但她不想去。
对方似乎察觉到程千绘在斟酌回复用语,又快速发了一条消息给她。
“他看起来很不开心。”
程千绘忍不住又把几个打好的字删掉,半天回复了一句:“不开心就不开心吧,人怎么会天天开心呢?”
“他可是你弟弟。”
“弟弟又如何,他变化太大,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变成什么样了?”
程千绘艰难地打了三个字,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变复杂了。”
对面直接静默,程千绘以为霍菁不会在发消息给她,她正准备放下手机躺好,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又是忽然一亮。
“你怎么知道他变了?说不定他没变呢?”
12. 第 12 章
陆衡回复完程千绘最后一句话便把手机丢在一旁。
窗外孤零零地立着一盏路灯,在阳台上落了一道寂寂的光,房间内没有开灯,陆衡一个人坐在床头,整个人都陷进了黑暗中。
叩叩——
寂静中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陆衡道。
门慢悠悠地被推开了,门外楼道的光割了一个锐角的光线进屋子里来,少女随即关门,任由房内的黑暗淹没自己,她似乎很习惯陆衡晚上不开灯静默在黑暗里的怪癖,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
“你们几个在楼下吵架也不知道声音轻一点,外婆半夜被你们几个吵醒了,一直说头疼,这会儿孙医生来帮她看病呢。”
老太太年轻时睡眠就轻,特意在家里的房间做了好几层隔音,当年大舅和二舅在楼下吵着要自立门户,外婆还能在卧室稳稳当当地睡一觉,他和林君和那么几句拌嘴,就把老太太吵醒了?
“走,下去看看。”
他刚站在楼梯口,楼下就传来林君和为自己辩护的声音。
“本来就是一些小事,今天阿衡没得奖,心里不太高兴,我想安慰两句,结果他以为我在说反话,讽刺他呢。”
林君和说完,随即响起来了一个刺耳的女音,说话也是同一般尖酸刻薄:“他这小家子的脾性怎么这么多年了都没改掉,还是一股土气,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招惹他干嘛。”
“二姑妈你也知道,阿衡他十岁才回到家里,心里比常人敏感一些,我这当堂哥不得让着他一些。”林君和做出一脸当哥哥的派头,虽然陆衡无理取闹,但他还是大大方方地原谅他了。
“你这堂哥当得倒是大气,就是这白眼狼不领情。”林美庭翻了个白眼。
“别说了,妈还病着呢。”林丘成斥责着打断了侄子和妹妹。
陆衡慢悠悠地下楼了,拖鞋踢踏踢踏地响。
“外婆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妈怎么会半夜头痛。”
陆衡知道,林美庭一直不喜欢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可今天好歹是外婆的生日,陆衡不准备跟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和大堂哥吵架,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大堂哥知道错了吗?”陆衡认错认得飞快,他唇边噙着浅笑,冲林君和眨眨眼。
林君和一时语塞,他不想搭理陆衡,看向林美庭。
林美庭正要帮林君和说话,陆衡笑意缱绻,温柔得有些诡异,林君和被他盯着,头皮有些发麻。
“大堂哥知道错了吗?”陆衡温柔地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错了,不会和阿衡吵架了。”林君和恼羞成名地认下罪名。
“那就好,毕竟大堂哥向来是最懂事的,记得以后要多让着些我这个弟弟。”陆衡笑眯眯地冲他眨眨眼。
林美庭一直都觉得陆衡这小子有点不正常,今天不正常地让人害怕,她没在说话,和林君和一起坐在沙发上等孙医生的检查结果。
陆衡一个人坐在宽敞的三人沙发正中间,没人跟他坐在一起,他很舒坦地躺进沙发里,伸展左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大腿交叉,翘起一个微小的二郎腿幅度,要是在给他一杆烟枪,放民国就是纯纯地败家子形象。
陆其笙忽然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她转过头,瞧见陆衡笑眯眯地望着她。
“怎么了?”陆其笙轻声问道。
陆衡冲着桌上的葡萄眨了眨眼。
陆其笙叹了口气,探过身子替他从花纹复杂的茶几上拿过一小串葡萄,她把葡萄递给陆衡的时候,陆衡温柔轻声道:“谢谢你。”
在陆其笙的眼里,陆衡颇有些少爷病,助理帮他买咖啡,摩卡里奶放多了他不喝,放少了也不喝,而他口味也随时在变,今天他就想喝奶放多点的,明天又喜欢奶放少一点的。助理按他昨日的喜好跨了好几个区买了同款,陆衡不喝,又差人去别的地方买。他好几任助理叫苦不迭,最后都因为他的性格辞职了。有时候他这少爷病犯起来,陆其笙作为他的堂妹,也不能幸免,只能任劳任怨地帮他拿葡萄。
得了陆其笙这串亲手帮他拿的葡萄后,陆衡满意地笑了,摘下一颗慢慢吃。
林美庭瞥了他一眼,这小子优哉游哉的样子可真不像是等着医生检查结果出来的病人家属,反而更像是躺在海边度假。
孙医生跟着林家长子林丘锋一起从老太太卧室里出来,林美庭立刻站起身来迎上去,问道:“妈没事吧?”
“没事,静养几天即可。”
“那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林丘锋道:“妈已经睡着了,明天在看她吧。”
他话刚一落,眼神又直直地扫向了几个后辈:“你们几个,奶奶需要安静,有什么问题出门再说,不要在老人家面前说。”
陆衡站起身,谦卑地略微躬身:“是我错了。”
林君和听到他这么一说,又对林丘锋道:“爸,对不起,下次不会再犯了。”
林丘锋摆摆手:“罢了,等奶奶醒了,亲自进去道歉吧。”
陆衡早上要赶六点的飞机,昨晚闹了那么半宿,他没睡着,望着天花板像一具尸体躺了一两个小时,刚有点睡意,闹铃就很准时的响了。
昨天是外婆的生日,不然陆衡不会等着颁奖典礼结束后刻意赶回来,到外婆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他刚提着包要上楼,结果就碰到脸臭得跟芝士发霉了似的的林君和。
早上四点,太阳还没升起,陆衡刚下楼,他又倒霉地碰到了林君和。
林君和跟他一样一宿没睡,唯一不同的是,他刚从外面鬼混回来,身上带了点酒气,他正准备蹭着他爸没醒之际,赶紧冲个澡躺回床上。
陆衡直接与他擦身而过,林君和扯住他的外套。
“见到长辈也不知道叫一声?姑姑怎么教你的?”
陆衡停下脚步,似笑非笑道:“不是昨天大堂哥亲自说的吗?我十岁才回家,心里头敏感些,做错事大堂哥也都会宽宏大量的原谅我。”
“怎么刚过去没几个小时,大堂哥就说话不算话了?”
林君和知道他在讽刺他,他昨天晚上在酒吧玩嗨了,此刻心情还算不错,他忽略掉陆衡这句嘲讽,还是想再气一气他:“你这个外来的,你可不是我们家的一员,认清自己的身份。”
陆衡被他逗笑了:“堂哥是林家顺位唯一继承人,林家当然是你的,以我的身份哪敢和大表哥论高低?”
林君和见不得陆衡这种小人得志的表情,他恶劣地推了他一下肩膀:“我真可怜你啊,陆家老爷子没把你当家里人,在我林家你也是个外人,你想重新联系你养父母那个家,你那个姐姐也不待见你,真可怜啊,你这条没人要的狗。”
陆衡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他缓慢地抬起头,在这朦朦胧胧的清晨里,他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尖锐的杀气,像是有一把刀蕴藏在他身体里,只要他不极力地控制住自己微小的举动,他体内的刀就会从他身体破开,实行难以预见的暴力。
他忽然反手掐住了他的胳膊,林君和痛得脸色瞬时一变,他整个人像犯人一样被陆衡扣押着,手臂痛得好像被人掐住了另一个命脉,他大喘气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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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乱来啊,要是、要是,再吵醒了,奶奶,我看你,在这个家怎么办!”
“反正你都说了我不是林家的人,你威胁我有什么用?”
林君和痛得在地上一跪,感觉自己手臂要和身体分离了:“你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你不仅是陆家的嫡亲孙子,还是奶奶的心肝宝贝。”
陆衡冷冷一笑,林君和这见风使舵的眼力劲,上辈子一定是汉奸。
他往林君和屁股上一踹,林君和一个屁股蹲摔到草丛里,大早上草丛里露水重,泥土里湿漉漉的,他摔了一身泥,坐在草丛里看着陆衡在萧瑟的风中大步走掉了。
司机老吴缓慢地在街上开着车跟在陆衡身后,清晨他把车停在院子里,正等着陆衡上车把他送到机场,结果陆衡大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直接出了林家大门。
老吴来林家不久,在网上听过大量关于他的风言风语,知道他脾气不好伺候,他站在车旁等陆衡上车时,听见他和林家大少爷的口角,忽然又对他多多少少怜悯了起来。
早上四点半天色才蒙蒙亮,江边大街两侧高大的路灯还亮着橙色的光,但这个城市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穿着醒目橙色背心的清洁工拿着扫帚簸萁流连在大路上,早餐店已经开门,蒸包子的几个轴屉高高摞在一起,老板娘手脚麻利地给排队的顾客用塑料袋装包子馒头,骑三轮车的老婆婆后座上放着一摞摞的新鲜蔬菜,似乎要赶往最近的菜市场。
老吴跟在陆衡身后有些紧张,少爷既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墨镜,他怕陆衡被认出来后被人围观,这下就更耽误去机场了。
不过万幸的是大街上都是些务工的中老年人,他被认出来的概率不大。
陆衡腿长,步伐很大,江风那么一吹,一件抵抗清晨露水气的薄风衣被他甩在身后。
他的脸色很冷,老吴不敢按喇叭滴他,只能不远不近地隔着五米恰到好处的跟着他。
路边的人行路落了些绿叶,一对清洁工夫妻在清扫,陆衡刚与他们擦身就忽然感觉被什么绊到,他在原地站定,全球限量款的白色airmag带上了泥水,鞋面脏得不像样。
陆衡眉毛一拧,原本就冷的脸此刻更是在零下四十度冻过一样。
身材瘦小的清洁工瑟瑟发抖,她不是故意把扫帚扫过这个年轻人的鞋面的,以前她也碰到过这种事,那个年轻人就直接打了她一巴掌。
老吴心里立刻一悬,就近停车,刚想冲出去,却见陆衡的脸色又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温和有礼地半蹲在清洁工面前,轻声问道:“婆婆,你没事吧?需要去一趟医院吗?”
陆衡彬彬有礼地过去扶起她,老婆婆不理解这个年轻人为何变脸如此之快,她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陆衡鞋面上的水渍,她听力向来有些不好,根本没听见有人从她身后走过,她拿着扫帚一转身,就瞧见了这个青年人阴恻恻的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不碍事的,随便一擦就干净了。”陆衡怕她担心,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帕,很快就把鞋面的污渍给擦干净了,“而且买鞋就是用来穿的,你不用自责。”
老婆婆看这个年轻人脸上还带着温煦的笑,她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落了地,她是个聋哑人,不会说话,呜呜咽咽半天,最后在沟壑纵横的眼角落了两行浑浊的泪。
陆衡拿了张湿纸巾帮她揩了泪:“没事的。”
老婆婆拿着扫帚走远了,老吴站在陆衡身后目睹了全过程,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最后只能轻声道:“少爷,上车吧,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陆衡点点头,跟着老吴上了车。
13. 第 13 章
海阜大学综合楼会议室
“导员,你知道的,我爸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又跟其他人跑了,我爷爷奶奶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现在我爷爷又中风,没了这笔奖学金我可能就要退学了……”毛庆泪眼汪汪,跟着导员诉苦。
今年贫困补助金只有五个名额,其他四个已经被人占了,现在导员在纠结最后一个名额究竟给谁,毛庆先被叫进去谈话,程千绘后背靠在墙上,在门口就听见了毛庆在门口打感情牌。
程千绘在心里跟毛庆比惨:“我爸患有肺结核,我妈还得扫大街养家糊口,我读初中的时候,他们都去世了,我也没有其他可依赖的亲戚,差点就进福利院。”
毛庆先是哭了那么一哭,然后甩出了杀手锏:“导员,你也知道的,班长她学习成绩那么好,去年她都得了多少奖学金了?一等奖学金八千,国家励志奖学金五千,省政府奖学金八千,编程大赛一等奖还有五千,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奖金,她虽然家境不好,但是她现在完全不缺钱了,导员,你还是把贫困补助的名额让给我吧。”
辅导员确实有这个考虑,她把程千绘叫进来,听听她目前的状况。
程千绘是个脸皮薄的,她没办法和毛庆一样在辅导员面前直接涕泗横流,泪眼汪汪卖惨。
辅导员看她淡淡地描述着自己的日常,心里大致就做了决定。
毛庆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两人说话语调都很简单平淡,心里大致猜测此次奖学金稳了。
没几分钟,程千绘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班长,”毛庆冲她挤眉弄眼了两下,“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程千绘冷淡的点点头。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他一边说眼神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贼眉鼠眼地看着程千绘。
程千绘心里顿生警惕,直接道:“不用了。”
她说完后直接下楼,毛庆拦住了她:“你条件那么优秀,不去干这行发大财可惜了。”
程千绘感觉他的眼神在自己胸部、大腿上转,鉴于综合楼摄像头众多,她还得维持好学生的形象给老师留下好印象,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准备走到哪个监控盲角,再给他来一拳。
毛庆见程千绘往楼后走,以为她要骑电瓶车回宿舍,他主动吊儿郎当地挡在她车前。
“班长,缺钱就不要清高了吗,陪客人玩玩能赚很多钱。”毛庆猥琐地笑了,倾情推荐她下海。
程千绘冷下脸,眼神冒着寒气:“要拉皮条别处拉去,别打我的主意。”
“别这样嘛,你这款都不知道会在酒吧多受欢迎……”毛庆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从身后狠踹了他一脚。
毛庆惨叫一声,捂住自己屁股怒目而视:“哪个傻逼不长眼的敢惹你爷爷我?”
陆衡一身黑色衬衫,裁剪得体的西装裤显得他腿长,他今天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克制有礼。
他把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程千绘,然后信步走过去,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纽扣,他转了转自己的拳头,显得冷漠而精明。
毛庆看见他很明显一愣,借这个空挡陆衡一个拳头直接把他干翻在地。
程千绘一个箭步冲上来:“你疯了?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来往学生老师这么多!被人看见拍到怎么办?”
陆衡很明显没听进去,他转过头来冲程千绘温温柔柔浅浅笑了一下:“那人倒下了,你自己过去揍他几下。”
程千绘推了推陆衡的肩膀:“你快走啊!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我自己会收拾他的!”
陆衡直接握住程千绘的手,推着她鼓励道:“你快去揍他啊?你被他欺负了,你不用力反击他,他下次还会欺负你,你快去揍他!”
毛庆眼神惊恐地看了看这两人,完全看不出他们什么关系。
陆衡冷笑道:“你不愿意揍他是吧?那就我帮你揍死他!”
程千绘使劲抱住他的腰:“别冲动!被人撞见你又要新闻了!”
毛庆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扶住后背,双腿哆嗦着往前跑,陆衡见状,拾了一块路边的石头,径直往毛庆后背投掷去,毛庆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腰眼,颤颤巍巍跑地更快了,他正准备跑过建筑的转弯,忽然一个圆脸女孩握住了他的手臂。
“同学,我们聊一聊怎么样?”
毛庆刚想喊滚,忽然瞧见女孩身后站了好几个一米八的大汉,瞬时愣怔在原地。
程千绘又坐在了陆衡的那辆黑色大奔上,车内没有其他人,陆衡默不作声。
“你怎么又来学校了?”程千绘鉴于他今天打架是主动帮她,声音没有以前那么硬了。
“找音乐学院的老师合作个舞台。”陆衡显得冷冰冰。
“哦。”
车内又尴尬沉默了会,程千绘又主动道:“刚刚谢谢你啊。”
陆衡刻薄道:“你为什么要谢我?我刚刚不是在主动怂恿你打人吗?不是差点让你挨处分了吗?”
程千绘低头看鞋,安静如鸡。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十多分钟,程千绘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下午还有课,要先走了。”
陆衡什么也不说,也没点头或者摇头。程千绘摸不准他的意思,犹豫了几分钟,她还是拉开了车门,陆衡拽住她的胳膊。
“怎么了?”程千绘问。
“你以后在学校里不要怕,我就是你的靠山。”陆衡很平静地说。
程千绘笑了一下:“人小鬼大。”
上完一整天的课,程千绘回到寝室,她拉伸了一下胳膊走到阳台,准备收一下白天晒的衣服,她刚想把手机揣回口袋里,霍菁忽然给她发消息:“你是不是很缺钱?”
程千绘确实很缺钱,其实也不用说,随便哪个父母双亡要自己打工挣钱送自己上学的女生,都会很缺钱。
“嗯。”程千绘内心挣扎了几分钟,最终还是直白地承认了。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兼职怎么样?”
程千绘心里迟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接下这份工作。
“你收拾两天的衣服,周五下午我派车来接你。”
“ps.今晚的月色很美,看一看说不定能抵消你今天的坏心情。”撂下这句话,无论程千绘接着问什么,霍菁都没有再回复。
夜色深沉,陆衡站在阳台上看月亮,跟程千绘发完消息,他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外婆给他打了视频电话。
他回到屋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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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了灯,调整好手机角度,然后再点了接听键。
“外婆。”陆衡喊道,他的声音介于成年男人与青少年之间,沉闷中又有点脆生生的。
李凤君披着外套坐在两米宽的大床上,她似乎看起来状态好了一点,望着手机里陆衡的脸很慈祥。
她抬起胳膊对准手机镜头,她的手腕上有一个颇为圆润细腻的玻璃种玉镯。
“你这小子,要不是老李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专门赶回家给我过生日,外婆很喜欢你送的生日礼物,有心了。”
“外婆喜欢就好,去年我买了块原石,镯子是自己亲手打磨抛光的,给外婆戴最合适。”
李凤君笑了,她把镜头又对准了自己,陆衡可以看见手机屏幕里的老太太抬了抬自己的老花镜:“既然都赶回家了,为什么不见我一面就走?”
陆衡笑笑,随性地耸了耸肩:“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忙,得赶回去录个节目。”
老太太透过老花镜的眼神洞若观火:“是不是君和又难为你了?”
陆衡随即摆摆手,笑道:“哪有?我回来的晚,还在楼下碰到大堂哥,他还问我最近忙不忙。”
老太太看他故作轻松的样子,脸色都沉下去了:“外婆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君和欺负你,你不必委曲求全。”
陆衡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婆,他的眸子很亮,像被水洗过,此刻泛着点点星光。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眼睛那么多红血丝,眼角也红了。”老太太语气又柔和下来,看着陆衡眼里都是心疼,“有外婆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李凤君望着手机里那个安静听话的外孙,没过多久就挂断了电话,她叹了口气召来了李管家,跟他说了几句后便躺下了。
凌晨十二点,林君和还在酒吧的卡座里吞云吐雾,几个美女漏胸漏大腿围绕在他身边,他随手在眼前经过的美女屁股上掐了一把,美女转头一嗔,见到是他又娇笑起来。
“林大少,怎么占人家便宜~”
林君和想调几句情,但美女一转过头来他又嫌腻味,长得美是美,就是和那些明星网红千篇一律了些,缺点独特的韵味。
这附近几个卡座里,全是和林君和一起泡在酒池肉林的少爷,鲍棋夸张道:“哎呦喂,我的大少爷,长成这样你还看不上,娱乐圈还有你瞧得上的美女吗?”
另一边搂着个学生妹的男人道:“林哥大鱼大肉惯了,想吃点清新爽口的。”
林君和正想消遣他几句,管家老李忽然带了几个人闯了进来,老李板着一张脸,他先欠身微一鞠躬,然后公事公办道:“老太太要见你。”
“现在?这个点?”
“对。”
“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说做错事就要受罚。”
林君和脸色一变,脑海里忽然闪过陆衡笑得邪气的脸。
老李毫不留情地把他押送回车上,众目睽睽之下,几个狐朋狗友喷喷称奇,林君和脸黑成煤炭,一路上一言不发。
回到家中,林君和还想闹一闹,老李直接告诉他老太太已经睡了,不会见他,直接压着他进了忏悔室,林君和在乌漆嘛黑的小房间里对着摄像头跪了一夜。
14. 第 14 章
周五程千绘上完最后一节课,把线性代数书和笔记本塞进袋子里,和陈嘉恩告别,骑着二手电瓶车回了宿舍,放下东西带上包,匆匆去了学校西门口。
西门口位置偏,学生一般都不从那边过,霍菁原本还是想把车停程千绘宿舍楼下,程千绘拒绝了。
那辆黑色大奔太过扎眼,有学妹拍照放到表白墙里,问这辆豪车是哪个富二代学长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
“这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你猜自己有没有机会?”
“奔驰S65,少说也得三百万,学校有这个实力的也就那几位公子哥。”
“我觉得那几个还挺低调的,没见过他们开这么招摇的车来学校。”
“不会是外来的车吧?”
“外面的车能看进学校?”
“谁知道,有关系故宫大门也能进。”
……
程千绘觉得这些人真是闲得无聊,她不喜欢招摇过市,所以就让霍菁把车停在西门口,她把电瓶车停放好,径直上了车。
霍菁坐在程千绘身边,把脸凑过来说:“周末你先当他两天助理,陪他一起去拍个mv,场地上帮他拎一下衣服,看着他认真吃饭就行,不过——”
“不过什么?”
霍菁审视着程千绘这张素净白皙的脸蛋,像是看未加工的零件:“艺人的助理是艺人的门面,你不能就顶着这张素面朝天的脸和这身简单的衣服去当他的助理。”
程千绘转了一圈眼珠,好像是这么个理。
霍菁眉眼弯弯一笑,很像动漫里的知心姐姐:“所以我们待会儿第一站呢,先去商场帮你买几件衣服,花的钱从你工资里扣。”
到了国际商场,程千绘记得她在一个月前在这个商场躲雨时见到陆衡。
一个月过去了,这个商场的led广告大屏里放的还是陆衡的广告。
霍菁是个很会逛街的女人,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怎么放大特点缩小短处,她都很有自己的考量。她上上下下地端详了程千绘几眼,手指抵住自己的下巴稍一思索,很快就带着程千绘进入了一家店。
程千绘个子高,如绿竹一般挺拔,不开心时会抿一下唇,显得很有韧劲。
霍菁第一次调查程千绘时,程千绘还在学校小鹿咖啡馆打工。戴着鸭舌帽进去后,霍菁尽管从不喝这种平价饮品,还是下了单,随后坐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程千绘。
程千绘穿着简单干净的工作服,围着围裙,她一边利索地给一排杯子装上冰,一边又有条不紊地给客人点单,同时还有个风风火火的外卖小哥冲进来,程千绘还能抽出手把没来得及打包的订单装袋。
霍菁呷了一口生椰拿铁,手臂撑着头看着那一群不时传来窃窃嬉笑的男生,那群男生眼神频频扫视向吧台。
几个男生推着另一个男生走向点单台,程千绘在给杯子贴标签,淡淡道:“小程序下单更便捷。”
那脸上带着坏笑的男生颇为不满:“妹妹,哥几个都到你店里点了多少杯了,帮忙现场点个单怎么了?”
程千绘抬起头来,几根柔软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喝什么?”
“再来五杯焦糖玛奇朵。”
程千绘面无表情地在收银台的机器上点了几下,利落地扫了他的码,又埋头继续做她的咖啡了。
“妹妹,别那么冷漠,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
程千绘倏地抬起头,下巴简单地冲霍菁点了一下:“领班看着我呢。”
霍菁乐了,她就这样坐一旁还能被她这么利用。
男人挠了挠脑袋,偷偷看了眼霍菁,确实觉得这不是个要微信的好时候,于是便道:“我等你下班。”
其实那个男人看起来还不错,他说话带了点海阜的口音,估计是个本地人,看他穿的鞋子,家里多半是个中产,虽然他身高矮了些,皮肤也不好,长了不少青春痘,但是穿搭打扮品位还算在线。如果她是程千绘的话,她可能会考虑一下,把他当做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个踏板。
但是程千绘很显然不喜欢他,她看人淡淡的,似乎只觉得对方是个没长毛的愣头青,没有什么吸引力。
可是,愣头青更好骗不是吗?
还是,她嫌这样的傻小伙档次太低?
霍菁拉低自己的帽子,不着痕迹挑高了唇。
服装店内
这个素雅、性情平稳的女大学生站在她身前,有些手足无措。
霍菁拿下一套今年夏季刚发布的套装往程千绘身上对比,程千绘比较适合走高端知性风,她脸一冷都能直接去时装周走秀。
晚上买了三四套衣服,直接扣了程千绘三个月的工资。
“这几身衣服以后穿去大厂上班也很合适,而且款式很经典不容易过时。”
程千绘拎着大包小包走在一旁,面色稀疏平常,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心里早已被一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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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哭泣”的表情包占据。
程千绘和团队人员一起留宿在酒店,第二天一同乘船去海阜市外的一个小岛,今天要登陆的岛叫花鱼岛,海阜市有一连串漂亮的岛屿,程千绘来海阜市一年,还没乘船登岛去看过。
上午太阳颇好,工作人员发了劳保用品,程千绘带上遮阳帽,背上自己的包,很像是去春游。
早上乘车的途中,霍菁帮程千绘画了一个淡妆,搭配好昨天霍菁帮她选的衣服,看起来倒是尽态极妍。
一同出行的除了霍菁和程千绘,还有一个打扮得颇为时尚的帅哥,他是陆衡的化妆师,人手不够时也会给陆衡当助理。
帅哥名叫杰瑞米,人长得高冷,话却出乎意料的多,而且很自来熟:“菁姐,我这有个高光很好用,要不要试一试?”
霍菁从他手里接过高光盒,程千绘的五官本来就很立体,不需要过多的修容,保留原汁原味就很美,她简单得在程千绘的颧骨上涂了一点。
霍菁帮程千绘画完妆后,端详了半天,对自己完成的作品非常满意,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你要是去选练习生,我要是公司的高管肯定捧你。”
程千绘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了,道:“捧我到时候赔钱赔的别把裤衩子都没了。”
霍菁叹气摇了摇头:“你对自己的美貌没有正确认知。”
等船靠岸,霍菁带着程千绘坐上了小黄鸭旅行观光车,观光车沿着海边大道驶往岛内。
程千绘侧头望向大海,灿烂的阳光下,海面一望无垠,碧蓝的海水泛着跳跃的波光,远处成群的海鸥在不远处翻飞。今天的海风不大,吹到脸上也很舒适。
霍菁在一旁跟她解释:“花鱼岛已经连续好几年不接待游客了,原本计划今年十一月重新开放,所以风景看起来特别好。”
十一月?
程千绘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现在才九月末。
霍菁仿佛看穿了程千绘的疑惑,颇得意道:“要是等开放了再来拍摄,那时候就没有这么好的风景了,我们提前来了。”
资本家果然有特权……
旅行观光车停留在一个仿欧白色建筑的庄园里,随处可见的摄影设备,来来往往都是带着工牌的工作人员,霍菁带着她拐进另一条走廊,来到一间休息室前,她敲了敲门,立刻就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
陆衡坐在化妆镜前玩手机,他的视线刚扫过程千绘,眼睛不由自主地一亮。
15. 第 15 章
程千绘坐在旁边听他们聊天,发现mv已经基本拍完了,女主角在昨天离岛,今天只需拍摄结尾部分,然后还有一个直播采访,今天的工作大致就结束了。
今天太阳颇晒,众人转移阵地去海边沙滩拍摄外景,霍菁给了程千绘一个眼神,要她帮忙给陆衡撑伞。
黑伞从头顶兜罩下来,兀自把两人圈在一片更亲密的领地,陆衡不说话,很安静地往前走。
这把黑伞并不大,遮挡两人着实有些勉强,程千绘撑伞举高的手臂很自然就会蹭到陆衡的胳膊,她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侧避了避。
陆衡瞥了一眼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阳光下的程千绘:“我来撑伞吧。”
“不用不用。”程千绘连忙拒绝。
他皱了皱眉,不由分说直接把伞从程千绘手中拽了过去。
滚热的手指带着男性较高的体温掠过程千绘的手背,程千绘躲了一下。
陆衡把伞不偏不倚地举在二人中间,程千绘这次没拂了他的好意,两人并排行走,肢体距离更近了,程千绘的胳膊抵着他的大臂,她很明显有些不自在,陌生人之间的安全社交距离在三米,程千绘觉得他们现在应该保持个三点五米会比较舒适。
到了海边目的地,各种大型摄像设备皆已就绪,二三十个摄影师穿着大裤衩游走在海边,几十个跑腿的杂务穿插其中,还有好些不知具体负责哪一块的工作人员在一旁站着。
程千绘此时对拍摄才有了具体的实感,她正等着下一步流程,结果眼神一扫,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宁群。
她心下一惊,睨了一眼陆衡,陆衡不看她,眺望着海面。
宁群双手交叠抵在后脑勺,躺在海边的躺椅上晒日光浴,一个身穿比基尼的美女端着托盘送椰汁,他顺手在美女腰上捏了一把,美女娇笑着走远了。
他椰汁刚喝了一口,一个棕发女人过去拍了拍他,又指了指陆衡这个方向。
陆衡在身旁的躺椅上坐下,然后又用手指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程千绘坐到他身边来。
程千绘迟疑了几秒,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了,陆衡忽然搂住了程千绘的肩,他的力气很大,一股巨大的推力把她往陆衡怀里送去,程千绘没有防备,脑袋砸在他胸口。
他扣紧程千绘的手臂又紧了紧,丝毫不给程千绘挣脱的机会。
程千绘不知道他又哪里吃错药了,刚抬头想用眼神恶狠狠瞪他一眼,宁群已经走到他们身前。
“好久不见,阿衡。”
陆衡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的笑,温声回应:“好久不见。”
程千绘瞥见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跳,刚转过头对着宁群,宁群原本靠演技堆起的开心愉快的神色瞬时垮了。
他的记性不错,就算程千绘化了妆,一眼就瞧出了程千绘是那个偷窥到陆衡揍他的那个女生。他曾偷邀她会面,想从她手里拿点证据,毕竟她也是个很重要的证人,只是这个女孩是陆衡的脑残粉,打死不愿意出卖他。
陆衡为什么忽然带她来见他?
是程千绘出卖了他吗?
这个女人前几天还素面朝天,这会儿忽然花枝招展的,是靠美色彻底傍上陆衡了吗?
他的嘴角忽然有些颤抖,身体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种被殴打得想呕吐的感觉又如梦魇一般笼罩了他,他捂住自己的胃,刚刚喝了那么一点的椰汁在胃里翻腾倒海了起来。
“怎么面色那么差?”陆衡温柔轻声问道,他一边说一边靠近他,想顺一顺他的背。
宁群见鬼了似的节节后退,步伐混乱地直接左脚踩右脚,差点就平地摔。
陪着他一起过来的棕发女人赶忙扶住他,略带歉意地看着陆衡。
陆衡瞧他害怕,反而慢悠悠地信步上前,宁群被经纪人固定在原地,陆衡越接近他他手指头颤抖地越厉害。
陆衡开怀地笑了,继而又温和地对宁群的经纪人道:“他癫痫犯了,还是先找个医生帮他看看吧。”
棕发女人这个月才开始给宁群当经纪人,她此刻敏锐地嗅到气氛不对,尴尬地直接把宁群带走了。
程千绘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眼神不经意地打量了一圈,霍菁一脸漠然,杰瑞米百无聊赖地拿扇子给自己扇风,眼神一丝也没分给过宁群。
陆衡心情颇为愉悦地坐回程千绘身边,他道:“想喝刺棘汁吗?”
“什么?”
“刺棘是花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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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特产的一种水果,维生素、膳食纤维含量都很高,很多人喜欢喝,你要来一杯吗?”
“那来一杯吧。”
陆衡打了个响指,立马就有人端着托盘把果汁端上来。
程千绘低头无言地喝着果汁,今天陆衡带她见到宁群可不像是偶然。
陆衡眺望着远方,眼神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程千绘,似乎在等程千绘开口问些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地坐着,没几分钟立马有导演来通知开拍mv,陆衡站起身走向沙滩中央,程千绘立马松了口气。
霍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程千绘的身边,她双手交叉抱胸,看着远处在导演的指导下调整自己神态动作的陆衡。
他笑起来很阳光,像今天海岸边热烈的炽阳,很容易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叫青春似火。
但程千绘又觉得他的笑容很奇怪,小时候的陆衡笑起来前仰后合,东倒西歪,没什么形象,但是很真挚,眼睛弯弯,盛满碎星,他现在笑得太完美了,脸部肌肉的每一个线条都像精心雕刻而成,他仿佛经过了某种训练,一颦一笑都不是他自己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开始隐藏自己了,”霍菁坐到她身边,“他小时候肯定不这样的吧?”
程千绘点点头:“他小时候和所有的小屁孩一样,很天真,很活泼,给颗糖就笑,摔倒了就跑到妈妈怀里哭。”
霍菁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这样的画面,可她一想起陆衡孩提的模样,只剩下那个在镜子前学习怎么微笑的扭曲小男孩了。
导演刚拍了一段陆衡在沙滩捡贝壳,忽然又想让他在海边游泳游一圈。
陆衡表示没问题,冲导演比了个ok,他的眼神掠过导演来到后面的长椅,程千绘和霍菁不知在交谈什么,他眼锋刚扫过来,程千绘立刻主动地跑到他身边。
陆衡脱了充满少年气的白色短袖,布满八块腹肌的精瘦身材立刻显露出来。
他把短袖扔给程千绘之后,直接大步走向了海边。
程千绘望着他独自往海边走的身影不由手指颤了颤,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眉间不由绕了些愁绪。
她记得,陆衡最怕水了,像小猫一样怕水。
16. 第 16 章
陆衡很小的时候就对小溪、小河有应激症,妈妈抱着小陆衡往水盆里洗澡,小陆衡会拼命地推开水盆,不停往妈妈怀里躲,表示自己非常抗拒,想要逃离。
后来陆衡下课回家的路上和同学玩闹,不小心掉到河里,如果不是恰好碰到一个好心的大叔,陆衡的命怕是直接交代在那里了。
后来程千绘逼迫着他学游泳,他就像上辈子溺水死掉似的,根本不愿意踏进河流一步。
要不是看他还能日常喝水洗漱,程千绘她爸差点就要怀疑这小子有狂犬病了。
看他现在连下海游泳都不怕了,程千绘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是不是也有人逼着他下海游泳,逼迫他做各种他不喜欢的事?
陆衡下海游了一圈回来了,杰瑞米把浴巾递给了程千绘,程千绘又把浴巾递给了陆衡。
他随手擦了擦,把浴巾重新放在程千绘手上。
程千绘又把浴巾递还了杰瑞米,杰瑞米又把干净的新短袖递给程千绘,程千绘又把短袖递给陆衡。
这一整个下午,程千绘都如小太监一般传送着各种东西。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霞光铺满海面,像是铺上一层华贵的纱幔,随着导演最后一声卡,这部mv最后终于拍摄结束。
陆衡捧着花对着剧组人员鞠躬:“感谢大家的付出!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想吃什么海鲜尽管点!”
所有工作人员拍手叫好,程千绘站在人群深处,默默地凝视着他的侧脸,她漫不经心地鼓了一下掌,陆衡忽然回头,程千绘提前感应到了似的,慌忙移开了双眼。
霍菁把一切收到眼底,她吹了声口哨,拎了包准备收工。
晚上是一场狂欢会,陆衡很懂社交规则,主动向导演端起了酒杯。
导演对陆衡颇为主动的敬酒感到受宠若惊,他拍摄了那么多东西,陆衡的脾气倒是比绝大多数的顶流好得多。
“少倒点,少倒点。”导演看陆衡醉得歪歪扭扭,反而反手拦了一下等在他身后端着酒杯的其他组员。
其实以陆衡的咖位完全不需要陪他们一起吃饭,而且奇怪的是,陆衡对别人敬的酒完全来者不拒,全都痛痛快快的喝下去了。
导演看着桌上十几瓶空了的酒瓶,自己都有些傻了眼。
程千绘不知道陆衡喝了多少,霍菁让她过去搀扶他回酒店房间。他醉得歪歪扭扭,走路踉踉跄跄,转头挥手跟导演告别时,差点没被前面的台阶绊倒。
程千绘眼疾手快,加大力气搂紧陆衡的肩膀,陆衡顺势往程千绘怀里躺了一躺,海边路灯光线晦暗,只照亮了陆衡半个侧脸,程千绘不看他,只是往前走。
程千绘扶着陆衡上了车,又废了老大劲扶着他回了酒店房间,她刷开房门,把陆衡扶到沙发上。
程千绘坐在陆衡身边,陆衡躺倒在她的怀里,程千绘搂住了他的脑袋。陆衡记得,他小时候发烧的时候,程千绘就会这样搂着他,她的怀里很安全,感觉能遮风避雨,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
程千绘:“说吧,今天请宁群过来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陆衡刷地睁开眼,刚刚仅存的温暖一下子消失不见。
陆衡抱着程千绘没松手,甚至还撒娇一般用头发蹭了蹭程千绘的脖子。
“怎么不说话?”
陆衡抬头,对上了程千绘那双静如渊的双眸,他忽然嗤嗤笑了,绯红的脸颊衬得他很艳气不正经。
程千绘看他颠颠的样子,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程千绘的手冰冰凉凉的,贴在热气腾腾的脸上正好舒适,陆衡抓住程千绘的手不让离开,程千绘想把手抽走,陆衡的力气比她大的多,用力一拉扯,程千绘手指头都被他捏痛了。
“宁群找你来对付我,你竟然不给我通风报信,这让我很生气。”陆衡脸颊贴着程千绘的手背,眼睛眯了一眯。
“他对你毫无威胁,有给你通风报信的必要吗?”程千绘轻飘飘的说。
“当然有必要,”陆衡凝视着程千绘,他的眼神很炽烈,像是燃烧着某种渴求,“宁群可不是什么小隐患,他父母都是房地产的大亨,能把他直接忽视略过,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
“你在埋怨我?”
陆衡长睫毛如被捕的蝴蝶一般颤了颤,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太不关心我了。”
程千绘沉默,不与陆衡对视。
陆衡握住程千绘的指尖微晃了晃,程千绘还是不得不望向了他。
“姐姐,我很在乎你,你能不能也在乎我一下?”
程千绘默不作声地上下看了他一眼,陆衡说得很恳切,目光灼灼地望着程千绘,看不出一丝弄虚作假。
“你很在乎我?”程千绘玩味地重复一遍陆衡刚刚说得话。
陆衡点点头。
“我怎么听过某人说我和我父母虐待他呢?”
陆衡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是误会。”
“哦,是吗?是什么误会?你可以解释给我听吗?”程千绘缓慢道,她手掌撑在下巴上,做足了一副耐心倾听的姿势。
陆衡几年前就想过好几个理由了,他想给她留下好印象,可他又不想撒谎。他不是没有想过和程千绘坦白的那一天,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他还没准备好让她看清他所有的阴暗面。
陆衡的反应在程千绘的意料之内,当年陆衡被亲生父母接走不到三个月,陆衡的生母又一次千里迢迢从首都赶到西南边陲村子里来,那个每根头发丝都很精致的女人面色沉沉,控诉他们几个不开化的村民村妇虐待她的儿子。
程千绘放下手中写作业的笔,走到争吵着的院子中来。
“农活不干完就不准吃饭……”
“摔了一个碗就饿一天……”
“被你们那个女儿推河里……”
“被迫爬树从树上摔下来也不送医院……”
“我儿子在你家当了十年奴隶,我没追究你们法律责任已是仁义至极,拿了这笔钱后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儿子面前!”
程千绘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她家里完全把程千衡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有时候父母对程千衡好的让她心里也会吃醋,程千衡向来也是个良善的好孩子,不可能会在其他人面前说出贬低他们家人的话!
“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这么说!”程千绘手指紧紧握着木门,大声说。
珠光宝气的女人冷冷地看着她:“我儿子亲口跟我说的,你凭什么质疑。”
女人说完愤愤离开了。
程千绘心里颇不是滋味地过了两个月,忽然一天在家吃晚饭的时候,程千绘的爸爸收到了邮递员的电话,叫他去邮局拿个快递。
那时候电商刚刚兴起,程父以为女儿偷偷在网上买东西了,他让程千绘吃完饭跑去拿。
程千绘什么东西都没买,她心怀困惑地跑了两条街去了代收点,在单子上快速签下名后就拿着东西离开。
她看见邮单上寄件地址来自京市海甸区心里就立刻砰砰跳,寄件人陆**,程千衡他亲生父亲好像就姓陆,是程千衡托人寄了什么东西回来了吗?
这半年来他音讯全无,只有他亲生母亲上来的那一顿痛骂,她想其中定有误会,误会解开了就好,程千衡在她心里还是那个好弟弟。
她深呼吸,一个人跑到无人的角落里,这个纸质邮件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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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东西很薄,程千绘隔着袋子捏了捏,感觉里面是个圆形薄片的硬物。
她把袋子从拉口拉开,里面是个光盘。
奇怪?程千衡寄光盘回来干什么?
家里没有能播放光盘的电视机或电脑,程千绘偷偷跑到朋友程坚家,程坚他爸是程村的村长,他家里条件在村子里最好,全村唯一的小洋楼就是他家的。
光盘塞进弹出来的光驱里,屏幕闪烁了一下,画面立马清晰起来。
屏幕里,一个精致的男孩爬在棕红色的沙发上,他穿着印着泰迪熊的针织衫,头发被精心烫过,像儿童服装店里的模特。坐在他旁边带着珍珠耳环的女人用叉子叉了块苹果送到了程千衡的嘴边。
男孩吃下肚后,笑容甜甜地仰起脸:“谢谢妈妈,苹果真甜。”
程千绘无语:不就是块苹果。
女人俯下身对男孩笑,烈焰的红唇像是白雪公主后妈手里的毒苹果:“现在的妈妈对你好还是以前的妈妈对你好?”
男孩顺从地对女人微笑:“当然是现在的妈妈对我好了。”
程千绘心里一堵,她倒是没想到程千衡倒戈这么快。
“以前的妈妈对你不好吗?”女人循循善诱。
男孩还是微笑:“不好,完全不好,现在的妈妈最好。”
他刚说完,忽然扑进了女人的怀抱,女人抱住他的儿子,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
DVD里有十个视频,每个视频里要么是程千衡在控诉以前的家庭,要么是女人在秀母子情深。
程千绘在程坚家里的DVD机里看完了光盘里所有的内容,她越看心里越拔凉,整个人僵硬地坐在原地,像植物人一样半天不能动弹一下手指。
“千、千绘,”程坚期期艾艾地叫她,害怕程千绘过于沉浸在悲伤的心境中。
程千绘冷着脸收拾好情绪:“没事,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父母。”
从程坚家离开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光普照在青石板的小巷内,破旧的路灯毫无生气地照亮着回家的路,寂静的街道偶尔传来几声令人厌烦的蛙叫。
程千绘木木地走着,脑海里全是刚刚在DVD看到的视频,这一路上她情绪都不好,愤懑地踢着路上的石头。
小巷的拐角有一个小卖部,程千绘斥巨资买了包糖带回家,进家门口前,她收起心里的苦涩,努力控制脸颊的肌肉笑了笑,练习四五次后程千绘感觉自己的脸色终于没那么难看,终于推开自己的家门,坐在院子里抽烟的程父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网上买什么东西了?”
程千绘扬了扬手里的糖:“我听说网上买糖便宜一点,买了一包,路上还碰到同学,跟他聊了一会儿天。”
程父没有多问,他没来由地叹了口气,灭掉手中的香烟,提了手边的锄头回房了。
自从程千衡走后,家里安静了不少,几个月前被程千衡的生母一片痛骂,家里更是直接被阴云笼罩。程千绘把那张光盘偷偷藏起来了,她不想再让这几个视频把家里布满阴翳。
程千绘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她亮如刀锋的眼神与眼前这个陆衡对峙着,陆衡感受到了程千绘眼神的变化,他屏住呼吸,像是多用力一分就会把眼前如履薄冰的气氛震碎。
“打架,撒谎,你可真是让我惊喜啊。”程千绘冷嘲道。
陆衡微笑着直视她,没有因为程千绘发现他的阴暗面而退却一步:“你很生气吧?过来教导我啊。”
程千绘瞪着他,像只怒气冲冲的小狮子。
“打我,骂我,调教我,我就又变回你原来那个好弟弟了。”陆衡温情款款地凝视她。
17. 第 17 章
“滚!”
程千绘大怒,不由自主地推开陆衡。她站起身,单手扶在茶几上,胸口起伏不定,好似受了很大的刺激,她回过头,陆衡懒散地躺在沙发上,胸前的衬衫大开,不正常的红疹从他胸口蔓延到脖颈上。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一双渗水般的丹凤眼眼角微微向下垂,眼睛里闪着波光,似是哀伤,又似是渴求希冀。
程千绘没与他对视,眼睛往他脖子扫,意识到陆衡酒精过敏的毛病犯了,她迅速恢复好情绪,淡漠地说:“我去帮你拿药。”
陆衡刚想伸手去拉程千绘的衣角,程千绘早已直接转身,大步地出了房间的门,空气中只留下大门“砰!”一声的回音,陆衡收回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无奈地扶额苦笑。
霍菁本来想今天早睡的,但她莫名地有种预感,今天肯定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果然,到了十一点半,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该不会是程千绘和陆衡又闹矛盾了吧。”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去开门。
房门一开,程千绘站在门口,她脸颊泛红,身体轻微抖动,很明显是刚从激烈的情绪中缓过来。
瞧我这乌鸦嘴,买彩票的时候也能这么灵就好了,霍菁在心里吐槽。
程千绘:“菁姐,陆衡酒精过敏了,你这里有药吗?”
霍菁一愣,昨天上午,陆衡把她这里所有的过敏药都拿走了,所有药都在他那里:“我这里没有了。”
程千绘立马说:“那他平时吃得是哪款过敏药,我现在出去买。”
霍菁报了一款药名,程千绘闻言马上跑了。
支开程千绘,霍菁去了陆衡的房间,她敲了门,隔了好几分钟,陆衡才过来开门。
陆衡颓唐地坐在沙发上,密密麻麻的红疹从脖颈蜿蜒到脸颊,颇有一种蚁巢被剿后成千上万的蚂蚁各自逃亡的灾难感,他似乎没有感受到脸颊上灼烧一般的痒意,只是脸色沉沉,浑身散发着“不要惹我”的气质。
霍菁去厨房接了一杯水放到陆衡前面的茶几上,问:“又和程千绘吵架了?”
“她还是恨我。”陆衡哑声说。
霍菁看着陆衡脸颊上的红疹内心有些不忍,陆衡以前也很爱喝酒,交际场上偶尔也会喝两杯,但故意喝成像今天这样着实少见,她轻声说:“既然苦肉计不好用就不用再用了好不好?”
陆衡固执地摇摇头:“还是好用的,她这不是马不停蹄地跑去给我买药了吗?”
他刚刚站在窗边,看着程千绘匆匆从酒店大堂里跑出来,一边轻便敏捷地躲过迎面而来的自行车,一边快速地往左边跑。
“她心里还是有我的。”陆衡笃定地说。
不然她为什么跑这么快。
“先吃药吧,你的药放哪里了?我帮你去拿。”霍菁建议道。
“先不吃,我要吃她买回来的。”陆衡说。
霍菁:“……”
“你说怎样才能让她原谅我呢?”陆衡似是发问,又似在喃喃自语。
要取得程千绘这样的人的原谅太难了,她一直缺钱,却从不主动找他,她好像也不太想认回他这个弟弟,也不想从他身上拾回感情。她在物质与情感上都刀枪不入,导致他和她的相处一直处于劣势。
“她也不是真的不在乎我吧?她要是不在乎我都不会和我吵架。”陆衡自说自话。
霍菁:“你非得让她抽你一耳光才能感觉她在乎你?”
陆衡笑笑:“那也不是不行。”
程千绘买了药,边跑边给霍菁发消息:“药我已经买回来了,我送到你房间门口,再劳烦你给陆衡送一下可以吗?”
霍菁挑挑眉,他们之前是吵得多凶?程千绘现在连陆衡面都不想见了?还得绕过她给陆衡送药?
霍菁:“她现在不想见你。”
陆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见就不见吧,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反正她又逃不了……”
霍菁低头打字,回复程千绘:“你把药挂门把手上吧,我去照顾陆衡。”
程千绘连发了几个感激的猫猫表情包。
-
第二天天气很好,上午八点的太阳比中午还炽烈,火辣的光线灼烧着地面,热浪扑面而来,程千绘和杰瑞米站在树荫等着陆衡和霍菁。
杰瑞米玩着手机,偶尔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几眼身边这个女人,或许是他抬头抬得太过频繁,程千绘直接道:“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杰瑞米对程千绘确实很好奇,他跟着陆衡当助理快两年了,这两年来陆衡身边的工作人员换了好几批,只有他和霍菁还一直在他身边。
霍菁之前嘱咐过他好好照顾程千绘,他那时候没和程千绘见面就已经嗅到了不同平常的八卦气息,通过昨天程千绘和陆衡冷淡又别扭的互动里,他已经完全确认了她和陆衡有着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你们,谈过?”杰瑞米回想起昨天程千绘帮陆衡撑伞,她的手臂刚蹭上陆衡的胳膊后就立马弹开,那嫌弃的姿势真得好像碰到尴尬的前任。
程千绘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我说,你们,是不是,谈过?”杰瑞米不得不重复一遍。
程千绘眯着眼转了下眼珠:“我和谁谈过?”
“非得让我说这么清楚吗?你和陆衡。”
程千绘忽然有些噎住了,有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她赶忙摇摇头,真不理解杰瑞米怎么会猜得这么离谱:“我小时候碰巧认识了他,他现在瞧我可怜,四处打工,于是给了我一份工作。”
“可是我觉得你们相处有点怪。”
“没,都是你的错觉。”
杰瑞米没有再问,他才不信程千绘的说辞,她和陆衡之间恨海情天的味道都比花鱼岛海风的湿咸味重,程千绘不说也正好,方便他脑补你逃我追、冰冷歌神爱上我的肥皂剧剧情。
程千绘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正好八点三十分整,她刚抬头看向酒店门口,陆衡和霍菁准时地从门口走出来。
陆衡很直接地看向程千绘,他的目光坦率而赤裸,只聚焦在她身上,程千绘扭过头,对杰瑞米道:“他们来了。”
杰瑞米很想跟程千绘说,他有眼睛,不用她提醒也知道他们来了。
杰瑞米很会读空气,陆衡刚一出现,他和程千绘之间那种尴尬、欲说还休的暧昧前任气息又回来了,他细细咂摸了一下这种感觉,准备待会儿坐到车上,幻想出一部更精彩的虐恋情深的偶像剧剧情。
上了观光车后,一行人出发去海边,今天上午陆衡要跟随电视台的团队出海拍一期保护海洋动物的短片,同时受邀的还有宁群。
程千绘站在摄像机外围,看见宁群想像个好哥们似的过去搭陆衡的肩,陆衡不着痕迹地避开,宁群讪讪地放下胳膊,站在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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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身边,接着对镜头又露出了热情开朗的阳光大男孩的笑,陆衡站在主持人的另一边,很礼貌地站着。
“这里,就是我们海阜市著名的景点花鱼岛,花鱼岛八年前因为海洋污染停止对游客开放,今年十月,花鱼岛将以全新的面貌与游客见面……”
程千绘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看了眼消息,自动默默在人群中后退了两步。
陆衡一转身,没在人群里看见那抹熟悉的人影,那张如镌刻好固定在脸上的微笑脸缺了几分温度。
杰瑞米一下子就明白了陆衡在找程千绘,呦吼,这盯得真紧,占有欲那么强对象很容易受不了的。
程千绘刚低头打了两个字,杰瑞米立刻出现在她身边,他道:“回前面站着吧,待会儿你还得帮忙送一下饮料。”
“好。”程千绘依他的话站了回去。
程千绘还在发消息,杰瑞米站在她身旁感觉到陆衡的表情虽然看不出明显变化,但是他的眉头舒展了两个像素点。
陆衡向来是个做事专注认真的劳模,就算拍公益短片也不例外,录制时会不经意间的关注站在旁边的新助理,这可非常不对劲,杰瑞米平时爱看文,此时想象力如脱缰的野马,直接在脑海里放映了一段能得奥斯卡的爱情电影。
综艺拍摄中途休息,杰瑞米上前给陆衡补妆,虽然陆衡底子很好,平日里素颜也很能抗镜头,但是他昨晚忽然过敏了,今早脸颊脖子处还有细微的红疹,他今天自然只能多上心些。
“我渴了。”陆衡忽然道。
程千绘哼哧哼哧跑过去拿矿泉水,然后又快速地跑了回来。
杰瑞米刚给陆衡扑完散粉,陆衡眼神在矿泉水的盖子上一点,程千绘把矿泉水拧开,插了根吸管,递到了陆衡的嘴边。
陆衡喝了一口,又朝扔在后面树下的背包看了一眼,程千绘立刻福至心灵,陆衡想要背包里的小电风扇,程千绘立刻跑去把小风扇拿过来,手捧风扇给陆衡吹风。
这么柔弱,可真看不出在地下室一拳能把宁群给打趴下。
风扇虽小风力却挺大,陆衡逆着光望向程千绘,程千绘发际线间都是濡湿的汗,他冷不丁开口:“你把风扇拿远一点我们两个人不就都能吹到了吗?”
杰瑞米:“……”
你以前怎么没那么大方让我蹭你的风扇?
程千绘手里的风扇对准陆衡没有动弹。
陆衡冷哼一声:“要跟我生分到这种地步吗?”
杰瑞米瞬时竖起了耳朵,心道:“他们果然有一腿!”
程千绘瞥见杰瑞米暗中偷听,他的嘴边泛起微妙的弧度,然后又抿了一下唇,似乎想把笑憋下去。
他又在脑海里编排什么了?不会瞎编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了吧?
程千绘也懒得解释,干脆还是不跟陆衡客气,把风扇拿远一点跟他一起吹。
陆衡这才闭上眼,任由杰瑞米拿着化妆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程千绘站在陆衡身边,一低头就能看见陆衡线条优雅流畅的侧脸,他的眉眼很安静地闭着,雕塑鼻,花瓣唇,任人欣赏,程千绘不得不承认,陆衡就是天生当明星的料。
陆衡的妆很快补完,他站起身,向远处的海滩走去,他刚发现程千绘没有跟上,一回头,发现远处的平台上,程千绘正举着手机,对准他的背影。
她在偷拍他。
18. 第 18 章
中午,生活制片统一给所有人点了外卖,陆衡和导演有另外的伙食,不和他们一起吃。程千绘和杰瑞米聚在四四方方的小桌旁吃盒饭,现场的桌椅不太够,两个美术组的小姐姐跟他们坐在一起。
杰瑞米吃饭的时候喜欢放些电视剧综艺当电子榨菜,不然吃饭时老是闷得慌:“美女们不介意我吃饭时看个剧吧?”
程千绘没什么意见,美术组的小姐姐笑着说想一起看。
杰瑞米是个洋气的人,看剧只看英美剧,听歌只听小语种,他把手机横着架在桌子上,道:“我在app里翻了好半天,最近也没出什么好看的剧,还是刷老电影吧。”
程千绘喝了一口汤,抬起头跟着一起看。雾气蒙蒙的夜色中,一只猫头鹰站在一个英文路牌上,另一只猫头鹰飞掠雾蒙蒙的小径,一个头发胡子全白、毛发旺盛如圣诞老人的老头出现在了路的尽头,老头手里拿了个银质打火机,对准昏暗的路灯,路灯里的那团光芒咻地一下吸进了打火机里。
杰瑞米:“千绘,哈利波特里你最讨厌谁啊?”
程千绘:“我没看过哈利波特。”
杰瑞米没想到程千绘没看过哈利波特,他干笑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们理科女向来不在意这种儿童文学。”
程千绘没接话茬,杰瑞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最讨厌佩妮了,她明明收养了哈利,却对他一点也不好,还不如不收养呢。”
齐肩短发的小姐姐道:“不过一般收养嘛,养父母都不太可能对收养的小孩特别好。”
程千绘手一松,筷子忽然从手里掉到地上,杰瑞米帮她重新从旁边拿了一双。
“谢谢。”
“没事,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
电影继续播了下去,哈利在佩妮家确实过得很不好,佩妮一家对他大呼小叫,不是把他当奴隶使唤就是恶意戏弄他,程千绘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饭,没两分钟就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
杰瑞米虽然电影看了很多遍,但依然话很多,电影里欺负哈利的堂哥达力摔倒进蛇园里时,他还是很畅快地哈哈笑了:“活该。”
程千绘笑不出来,在陆衡生父生母眼里,她和她的父母就是欺负陆衡的“佩妮”一家,而传播这个不实消息的造谣者,正是陆衡本人。
程千绘道:“佩妮一家本质是工具人,主角童年凄惨才会被读者怜爱啦。”
“哈哈,也是,”坐在程千绘身旁的高个长发美女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有个同学,她就是被领养的,她养父母就对她很不好,就跟佩妮一家没什么两样,在家就是当苦工,出门在外赚钱就是被养父母吸血。”
程千绘垂眼,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她低落的眼神。
高个长发美女还在讲着她那个同学:“不过我同学她也认命了,有父母总比没父母好,福利院的小孩被领养后绝大多数过得都比她惨,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程千绘弱弱反驳一句:“不会吧,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关系很好的。”
“我有一个弟弟……”程千绘说完弟弟二字忽然咳嗽了一声,“其实是表弟,他和我姑姑一家就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幸……”
程千绘“福”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就看见陆衡从门口进来,她和陆衡对视了一眼,程千绘移开视线。
“你们在聊什么呢?”
杰瑞米道:“千绘刚刚聊到她有一个表弟,跟她姑姑一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关系很好。”
陆衡就站在程千绘的背后,他轻笑一声,程千绘能听到他的笑声带着温热的气息从后方笼罩过来。
陆衡单手插进裤兜里,双腿很放松地站着:“千绘,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姑姑的儿子,不应该是表弟吗,怎么会是堂弟?”
程千绘盯着杰瑞米手机里的电影看,努力忽视掉身后那道灼灼的目光带来的不适感,她尴尬地干咳一声:“我记错了,是表弟。”
陆衡低头看了一眼程千绘略微红了的耳朵尖,他眼尾挑高,眼尾的弧线深了深,气场显得轻松而愉快,他扫了一眼桌面,对杰瑞米道:“盒饭不好吃的话就自己去定下午茶,统一报销。”
说完,他穿过了小房间的门到隔壁间去了。
等他离开,短发小姐姐道:“真羡慕你们啊,每天工作对着这么一张俊脸,上班都能开心不少。”
“看多了也会腻。”
高个长发美女笑了,偷偷趴在程千绘耳边道:“我感觉他脾气很好,完全没有传说中那么差嘛。”
程千绘叹口气:“等他甩脸你就知道他脾气多差了。”
她一说完,感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程千绘没有回头。
杰瑞米把暂停的电影按了继续,程千绘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
杰瑞米把这部电影看了很多遍,此刻兴致缺缺,他对程千绘道:“我还是喜欢听八卦,你那个表弟呢?后来怎么样了吗?”
程千绘捋了捋头发:“他啊,后来被亲生父母认回去了。”
“被认回去了?那你姑姑姑父肯定很难过吧?”
“是有一点。”
长发美女道:“那他应该会经常回去看看你姑姑姑父吧?其实只要孩子经常回去看看,应该也没什么两样。”
“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啊——”杰瑞米、短发小姐姐和长发美女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看了过来。
杰瑞米道:“这可真让人寒心啊。”
程千绘淡漠地摇摇头:“没什么可寒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啪——
隔壁间忽然传来了玻璃杯摔碎的声音。
“不好意思。”陆衡的声音很轻,让人莫名觉得遥远,像是天边摇摇欲坠的月亮。
“诶诶诶,陆衡你别捡!”
程千绘忽然内心警铃大作,她立刻赶了过去,一推开门,就看见陆衡蹲在一堆碎玻璃前,他细长的手指淌着鲜血,一滴滴落在碎玻璃上。
程千绘蹲在陆衡身前,小心握住陆衡的手背,跟个侦察兵似的细细地观察着伤口,看碎玻璃有没有沾在陆衡的伤口上。
陆衡没有感觉到痛,只感觉到程千绘的手很温热,干燥舒适,甚至想让这双手握着他到天长地久。他低头瞧她细致观察的模样,内心反而渗出一丝愉悦。
确保没有碎玻璃砸在陆衡的伤口上后,程千绘拿纸巾盖住陆衡的伤口,先进行止血。
“痛吗?”程千绘问。
“完全不。”陆衡说,割伤和程千绘手中传递出来的温暖交织在一起,他甚至痴迷地吸了口气。
很快,团队里的医生来了,程千绘赶忙退到一边,让专业的医生来处理。那温热的触感一下子消失,陆衡后知后觉地发现伤口竟然还是有些疼的。
医生处理地很快,陆衡的手指上包了几层纱布,他安抚其他工作人员道:“不好意思,一点小伤口,没什么大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人群散去,距离下午开拍还有些时间,陆衡躺回停在荫凉处的车上休息,霍菁喊住了程千绘,暗示她也上车。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陆衡闭眼仰躺着,看起来很安详,车内空调开得很低,程千绘冷得胳膊都要起鸡皮疙瘩,她抱了抱自己的双臂,不由自主地看向陆衡那受伤的手。
那是一双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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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的手,修长又节骨分明,手上的皮肤白皙又细腻,一看就是除了碰触乐器外从未做过其他粗活。如今一块纱布裹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显得格格不入。
程千绘沉默,半晌道:“你以后不要故意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好不好?”
陆衡忽然神经质地笑了:“怎么,你心疼了?”
对于钢琴家来说,手就是他们的命,陆衡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命也是让程千绘无奈。
“没有,我就是觉得很可惜。”
陆衡执拗道:“没什么可惜的。”
“你这样爸妈在天上看到会很难过的。”
陆衡抿了抿唇,一声不吭。
两个各自沉默地坐着,没过多久,霍菁敲了敲车窗,程千绘按下车窗。
“要开拍了。”
程千绘刚想扭头提示陆衡一声,陆衡自己直接下车了。
下午拍摄地很顺利,程千绘下午按照霍菁所说,给整个栏目组买了饮料,分发完后,程千绘坐在沙滩的礁石上,等着拍摄结束。
随着导演最后一声“咔”,程千绘看见陆衡脸上温和有礼的表情瞬时变回了那幅冷漠又无所谓的样子。
从海边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了,但是陆衡第二天还有其他工作,当晚连夜就要回海阜市,程千绘明天就要上课,得跟着一起回去。
晚上九点,海岸边的路灯晦暗不清,只能照亮近处的海面,一艘渡轮停在了海岸边,陆衡跨过渡轮边来到甲板上,渡轮比岸边高了一截,程千绘刚刚伸开腿就感觉膝盖传来一阵痛。
“小心。”陆衡忽然扶住她的胳膊。
“谢谢。”程千绘借着陆衡手臂的力量,稳稳当当地登上甲板,随即她便挣开了陆衡的手。
陆衡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
程千绘跟着陆衡和霍菁进了船舱,她坐在陆衡的后排,正好位置靠窗,窗外是黑漆漆翻滚的海。
陆衡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一静下来,整个团队都不再多说一句闲话,程千绘暗中窥了他几眼,然后默默垂下头,内心有些不是滋味地咀嚼着这略带伤感的安静。
一个多小时后,渡轮终于靠岸,这次程千绘下船很小心,没有再磕磕碰碰。
岸边早已有两辆专车在等候,杰瑞米上了后面的那辆车,霍菁给了程千绘一个眼神,让她坐到前面那辆车来。
霍菁坐在副驾驶,后排又只剩下了陆衡和程千绘,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一句话都没开口说过。车子驶进了海阜大学,又停在了女生宿舍楼下。
车门自动开了,程千绘扭头看陆衡,她顿了两秒,想跟他告个别。
“那我……”
“姐姐……”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说话,又是同一时间一起闭嘴。
陆衡道:“你先说。”
“那我先走了,晚安。”程千绘说得很有礼貌。
陆衡点点头:“嗯,晚安。”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安静下来,不准备说点其他什么,明明他刚刚还欲言又止,现在又把所有的话吞回到喉咙里去了。
程千绘坐在原地没有动弹:“说吧,我坐在这里听着。”
陆衡低着头,前额的发丝垂了下来,他转了转自己腕间的表盘,道:“姐姐,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看你表现。”程千绘丢下这句话后就飞快地走了。
陆衡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笑了,他道:“这样看来,我还有机会是不是?”
“是啊,她起码没有直接拒绝你。”霍菁道。
程千绘已经在门口消失,但陆衡望着窗外的眼神却迟迟没有收回。
19. 第 19 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来到了十月中旬。程千绘刚下课,忽然收到了霍菁的一则短讯:“下周六他生日,记得空出时间。”
程千绘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或许是对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很强势,很快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能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看了一眼就把手机重新收回包里,这时,陈嘉恩忽然挽住了程千绘的胳膊,道:“千绘,晚上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你想买些什么?”
陈嘉恩忽然开始扭捏了起来,略带羞涩的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嘛,我上周不是和我高中男神表白成功了吗,过几天他生日,我想去看看给他买生日礼物。”
程千绘微怔,很快反应过来道:“好。”
晚上吃过饭,程千绘和陈嘉恩一起去等公交车。
程千绘站在站台下,用手挡了一下太阳落山刺眼的阳光,她往远处拥堵路口望去,一辆公交车挤在车流中驶过,车身印着的人影随之一闪,她拍了拍陈嘉恩的肩膀,道:“刚刚过去那辆花里胡哨的公交车车身是不是印着陆衡?”
陈嘉恩点点头:“是他,他快要生日了,粉丝给他庆生呢,这是他的成年生日,粉丝搞得特别隆重,全国十几个城市都在搞,什么地铁广告牌,市中心电子屏,全都是他。”
两人说话期间,公交车来了,这辆车平日贴着“文明城市靠你我,良好市民争先做”标语,现在变成了“陆衡生日快乐!”。
程千绘看了一眼车身,陆衡一身红色皮衣,手里握着话筒,脸上带着他惯常的浅笑,那笑分不清真心假意,只是莫名地让人觉得妖艳,她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匆匆和陈嘉恩一同上了公交车。
陈嘉恩是个恋爱脑,给男朋友买东西非常舍得花钱,她带着程千绘进了商场奢侈品区,奢侈品区很安静,顾客也不多,几个柜哥柜姐在自家店里待客。
陈嘉恩一直牵着程千绘往前走,仿佛已经有了购物目标。一阵远处传来的浅笑声忽然掠过耳畔,那笑声飘渺遥远,不知从何处传来,程千绘莫名其妙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程千绘回过头,远处林立的各座奢侈品店里,身着得体西服的店员陪着各个陌生的背影。
程千绘疑惑,我怎么忽然幻听了?
她跟着陈嘉恩来到了一家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店,逛了半个小时,陈嘉恩似乎有些失望,便带着程千绘离开了,她们一直往前走,离开了奢侈品区,到了珠宝黄金区。
珠宝黄金区的人流就多了起来,没有在奢侈品区那样冷清。
程千绘往旁边一瞥,忽然在一家银饰店橱窗下站定,橱窗里的长命锁在耀眼的灯下闪着皎洁的银光,银质柔韧细腻,看起来价值不凡。
小时候有一天吃晚饭,程千衡忽然在饭桌上问起:“为什么三火、大庄他们都有一个长命锁,而我却没有。”
周围几户邻居家庭条件都比程千绘家好,长命锁这种东西,程千绘也没有。
程千绘直白了当地告诉他:“因为家里穷。”
妈妈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安慰程千衡道:“不要听姐姐的话,如果阿衡想要,期末的时候能考年级前三,妈妈就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程千绘吞下咀嚼的豆角,淡淡地乜了程千衡一眼,仿佛在嫌弃他多事,她道:“长命锁不能保佑小孩长命百岁,考前三也不买,等你长大了自己给自己买。”
程千绘知道自己家庭条件,靠田里的一亩三分地,只能勉强供养两个小孩吃饭读书,哪里有闲钱买这种玩意,三火、大庄他们的长命锁都是足银,没个几千买不到,买个假的哄弄程千衡,还不如不买,更何况她父母从不偏心,给程千衡买了长命锁后估计还会给她也买一个,家里完全吃不消。
后来程千衡考了个第四,他自己也没有再提这回事。
她忽然回想起某个平常的一天,离程千衡在饭桌上提起自己想要个长命锁很久了,她和程千衡在院子写作业,程千衡的作业少,写完作业后就拿程千绘用过的草稿纸上涂鸦,程千绘没管他,偶尔会从数学题里抬起头看一眼身边的弟弟,程千衡在她的草稿纸上画着椭圆形的螺旋圈,几个像句号的小黑点落在螺旋圈的下方,当时的她没有注意,很快又继续低头写作业了。
等程千衡走后,她才意识到当年程千衡画得如此潦草的涂鸦是长命锁。
陈嘉恩拉了拉程千绘的胳膊,程千绘站在橱窗前停下没动,她略有诧异地看了一眼程千绘,迟疑道:“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程千绘点点头。
陈嘉恩对店员道:“你好,橱窗那款长命锁能不能拿给我们看一下。”
店员欣然点头,很快就把装着长命锁的盒子拿到了她们面前。
程千绘小心翼翼地把这块长命锁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用手指摩挲着长命锁的花纹,她垂下头,眼神细致地扫过长命锁上的每一处镂空、每一处凸起,认真得仿佛在做化工实验。
陈嘉恩低声问她:“你想买这个?”
程千绘回复道:“过几天我弟弟要生日了。”
陈嘉恩恍然大悟:“那你要买吗?”
这个长命锁并没有特别重,但是工艺很细致,程千绘预估了一下心理价位,然后迟疑着翻看了一下长命锁后面的标签。
程千绘挑了挑眉,两千多,好像分期付款也不是不能接受。
程千绘其实并没有超前消费的理念,但是脑海中忽然闪过陆衡那张面孔,她总觉得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虽然这个长命锁可能对他而言廉价普通,但好歹也算完成他幼年时曾经的心愿。
程千绘最终还是买下了那款长命锁,当她提着购物袋走出店门时,陈嘉恩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怎么了?”
陈嘉恩斟酌了一下话语,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道:“千绘,你是不是……有点扶弟魔?”
陈嘉恩知道程千绘的家庭条件不太好,她平日里就省吃俭用,过得紧巴巴的,这给弟弟买了银饰之后,她这不得每天吃糠咽菜!
程千绘笑了:“他哪里用得着我扶,早就翅膀硬了飞走了,我就是偶然念着点旧情,圆一个他小时候的梦罢了。”
陈嘉恩不知道程千绘家里具体情况,也不准备打听,最后只好说道:“你还是先对自己好一点吧。”
程千绘知道陈嘉恩是在关心她,她笑嘻嘻地搂住陈嘉恩的肩膀,道:“放心吧,我没那么穷,等下周建模竞赛的奖金发了,我就有钱了。”
两个人径直走远了,不远处的楼上,一道目光一直追随她们,直至她们转弯从路口消失。
陈嘉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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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困难症犯了,她们在柜台前看表,男士表陈嘉恩没看上,倒是对旁边的女士表来了兴趣。
“千绘,你说这款银色钢带的适合我,还是这款棕色牛皮带适合我?”
程千绘对手表没什么研究,陈嘉恩的手腕偏粗,从直觉来看,稍微细一点的棕色牛皮带好看一点,于是用手指点了点棕色牛皮那一款。
她的无名指刚触碰到棕色牛皮带,忽然就被陈嘉恩抓住了手腕。
“千绘,我第一次发现你的手长得这么好看。”
程千绘翻了翻右手正反面:“这不是挺普通的吗?”
而且她的手指还有一些老茧,摸着挺粗糙的,完全没有陈嘉恩的手那么嫩滑。
“你的手腕很细,手指又直又长,戴这款银色表盘的表正合适。”
西装挺直的柜哥道:“小姐,要不要试一下?”
陈嘉恩道:“好,试一下。”
话音刚落地,陈嘉恩忽然凑近程千绘耳畔低声道:“就试一下,不买也没事的,对自己要好一点。”
柜哥把表从陈嘉恩手上取下,戴到程千绘的手上。
这款表的表盘不是很大,银色的指针状如闪电,钢带恰如其分地包裹着程千绘的手腕,一切看起来完美极了。
陈嘉恩笑着对程千绘说:“果然手腕细的人戴这款更好看。”
程千绘偷偷窥了一眼价格,眼皮子瞬时一跳!
个、十、百、千、万、十万……
二十六万!
这款表得她毕业后工作好几年才能买下来!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喜欢这块表,还是算了吧。”
两人没多久就从这家店里出来了,程千绘忍不住想,这真不是冥币的价吗?
商场这个区差不多就逛到头了,陈嘉恩准备去数码科技城再逛逛。
两人准备离开,程千绘刚推开商场的一号门,身后忽然传来匆忙的叫喊声。
“两位小姐,请等一下!”
陈嘉恩问道:“是在喊我们吗?”
程千绘松开门,回头望去:“那不是刚刚我们看过的手表店的柜哥?”
柜哥匆匆忙忙在她们面前站定,他手里拎着两个印着自己品牌名称的白色纸袋,道:“两位小姐,有位客人说送给你们一份礼物。”他说着把购物袋分别递到两人面前。
程千绘和陈嘉恩面面相觑,两人的瞳孔里分别倒映着彼此的疑惑。
程千绘迟疑着问道:“这位客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柜哥温和地笑笑:“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不能透露。”
“这么神秘。”程千绘记得,刚刚她和陈嘉恩在店里看表的时候,店里只有她们二人,怎么会忽然出现了一位客人给她们看的表结了账?
程千绘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心里忽然一悸。
“对了,客人还说这是‘一份礼物换另一份礼物而已’,请二位收下吧。”
陈嘉恩疑惑道:“不会是我男朋友瞧见我来逛街了吧?”
“有可能。”
两人又和柜哥僵持了五分钟,最后还是把购物袋接了过去,在程千绘手指触碰到柜哥购物袋的瞬间,她忽然又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粘在她身上,她倏然一转头,却发现商场依然人来人往,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20. 第 20 章
周六下午五点,程千绘在宿舍里一边回导员消息一边等陆衡来接她。
导员:“毛庆的贫困补助名额取消了,最后一个名额给你。毛庆品行不端,有人匿名举报他在学校拉皮条,现已核实,不久后会取消学籍,勒令退学,你好好念书,今后自有你的前程。”
程千绘:“好的导员,我以后一定会更努力的。”
得到这个好消息,程千绘惬意地伸了伸懒腰,心情更加通畅了。
陆衡在程千绘刚上车的时候就发现了她今天心情很好,他今天放着寿星不当,先来给程千绘当司机,特地开车去学校接她。
“今天心情很好?”
程千绘点点头,嘴边哼着小曲。
陆衡透过反光镜看程千绘:“参加我的生日会很开心?”
程千绘嘴边的小曲停住了,她觉得这个时候说实话很煞风景,于是只能点点头。
陆衡勾唇轻笑一声:“我也开心。”
程千绘挑了挑眉,还是让这个美丽的误会持续下去比较好。
车载蓝牙忽然响起了铃声,程千绘瞥了一眼显示屏,看见那个来电名称,微微扬起的唇角立刻低了下去。
陆衡敏锐地捕捉到了程千绘的情绪,他脸上的笑淡了,又回到了平日里略显淡漠的模样,他点了一下屏幕,道:“妈,什么事?”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回了一声“嗯”。
没多久,陆衡又道:“我现在在开车,这事晚点再说吧。”
电话断了,车内安静了下来,发动机轰隆隆作响,吵得令人厌烦。
半晌,程千绘道:“晚上你父母会来吗?”
“不会,就是几个朋友一起玩玩。”
程千绘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可着实不想见到陆衡的生母,甚至只要回忆起任何有关她的画面,程千绘心脏都会发疼。
那些刺痛她父母的话语,那些高高在上的眼神,还有她故意寄过来的DVD……
如果不是她,她母亲说不定都不会这么早去世……
程千绘有时候也蛮怨恨当年那个弱小的自己,任她欺负,没有力量还击,有时候她陷在回忆的情绪里,气得没办法呼吸。
车子很快就开到一片安静的别墅区,陆衡把车停在车库,带着程千绘乘电梯上去。
电梯门刚一开,程千绘就听见了一阵欢闹的音乐声,在两百多平的客厅里有一支乐队在即兴表演,还有十几个客人在又唱又跳。程千绘是少数民族,她忽然有了一种小时候过节几个亲戚手牵手围着火炉唱山歌的感觉。
“寿星公,你终于来了,不然这主唱位置不知道还要空缺到什么时候。”
陆衡的朋友围了上来,架着他要他上去唱歌。
陆衡便恭敬不如从命,坐上了客厅中央主唱的位置。
他清了清嗓子,望向了台下,大家都在看他,可是他最想看见的那道目光,却在此刻低头看手机:“接下来的这首歌,送给现场所有的朋友。”
陆衡开始唱了,程千绘没听过这首歌,她回复完程坚的消息,便抬头往台上看。
这是一首很温柔的抒情歌,刚刚热闹活跃的氛围被他那么一唱直接静了下来。
陆衡唱歌的时候很专注,他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回忆。
“童年的绘卷啊~从来没有被抹去~”他咬字很清晰,生怕观众听不清歌词。
唱到结尾的时候,陆衡睁开了眼睛,程千绘站在台下与他对视。
陆衡唱完向台下鞠躬,台下忽然有人叫道:“生日上为什么要唱这么平淡温馨的歌,唱得快让老子睡着了,能不能再来一首欢快的!”
“滚!要唱自己上来唱,我免费唱给你听你还要求那么高。”
台下那个男的就不客气地跑上来拿陆衡的麦,两个人看起来颇为熟稔,陆衡开玩笑地说了他两句就把麦给他了。
程千绘刚想找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忽然身旁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女孩靠近她:“你喜欢他这首歌吗?”
程千绘忽然觉得这个女孩有点眼熟,但又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女孩眼神灼灼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反馈很感兴趣。程千绘干咳了一声:“挺好听的。”
那女孩听了哈哈大笑,问她:“你想喝点香槟吗?”
程千绘摇了摇头。
女孩没有逼她,她径直在程千绘身边坐了下来。
抢了陆衡麦克风的那个男人先唱了一首rap,然后又唱了一首摇滚,台下的人跟着又唱又跳,现场的气氛很好,陆衡站在人群中,用眼神示意程千绘下来一起玩。
程千绘大口吃下小蛋糕,顺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饿了。
坐在程千绘身边的女孩手里举着香槟,跟着音乐摇晃着自己的胳膊,程千绘对她道:“你下去玩吧,不要在这里坐着了。”
女孩直言不讳道:“不行,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让你开心。”
“陆衡让你过来的?”
女孩点点头:“他是今天生日会的主角,得照顾客人,不能时时刻刻待在你的身边,他让我来照顾你,让你玩得开心。”
等程千绘喝了一口苏打水,女孩问她:“我们一起下去跳舞吧?”
程千绘点点头。
女孩随即展颜一笑,拉着程千绘的手涌到了陆衡身边,陆衡顺势执起程千绘的手,拉着她转圈。
场上的主唱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台,乐队的演奏忽然换了风格,轻快的鼓声、笛声颇具有少数民族风格,程千绘凝神一听,这不是《阿细跳月》嘛!
舞池里的客人跳舞颇具有应变能力,上一秒还在摇头晃脑唱着rock&roll,下一秒就自动拍掌踢腿切换成少数民族的舞蹈,甚至跳得比程千绘这个彝族人还专业。
陆衡就在程千绘眼前跳舞,他笑得很明朗,不是面对镜头前每一根神经肌肉都弯成同一幅度的假笑,而是坦率的把自己的愉悦流露出来,神情都灵动不少。
他舞姿跳得不是很流畅,和小时候一样差,以前每当过火把节的时候,他都会跟在程千绘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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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瞄她。
陆衡跳得有点卡壳了,像是多年没上润滑油的机械,转轴都生锈了。程千绘其实也有很多年没有跳了,但是她一跳起来,手脚轻快生风,好像就回到了童年。
跳舞能让人很快地愉悦起来,陆衡笑着看程千绘的舞姿,像小时候那样一边看她一边跳,他们和客人连成一圈,中间就差一堆篝火,不然就能复刻云南火把节的盛景。
跳了没几分钟,陆衡忽然放下搭在程千绘肩膀上的手,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程千绘眼睛尖,一眼就看见来电人那个“妈”字。
陆衡下意识地看向程千绘,程千绘把头扭了过去不再看他,陆衡从人群中抽身,离开客厅走远了,程千绘乜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刚转过头就瞧见那个今晚一直陪伴着她的女孩对她似笑非笑。
程千绘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离开了舞池,转身去了厕所。
夜色中,一辆宾利停在门口,路灯下红色车漆越发锃亮,陆衡径直穿过院子,向车走去。
司机下车绕到车门口,躬身开了后座车门,车子里下来一个身穿藕粉色衬衫,真丝黑裙的女人,女人明显上了年纪,但是妆发精致,颇有一种职场女强人的感觉。她挽住陆衡的胳膊,与陆衡说话。
女人大概比陆衡矮一个头,她说话的时候陆衡脑袋微微向她倾斜,耳朵离女人稍微近了一些。
程千绘站在二楼卫生间的窗口,窗口正对着前院,她听不太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陆衡笑了,跟他在拍宣传片时虚情假意的笑不同,此刻唇瓣上扬时笑意恰如其分地到达眼底,倒是看起来活泼明媚许多。
女人转身牵着陆衡的手穿过院子,程千绘在窗口往后躲了一下,害怕一楼的人向上望。
程千绘背抵在瓷砖上,她望着吊顶的眼神空空的,仿佛没什么力量,后背顺着瓷砖慢慢向下滑,程千绘蹲在了地上。
她其实应该感到庆幸,庆幸陆衡和他的生母关系如此好,庆幸陆衡在新家过得开心快乐。
但她终究不是这么大方的人,陆母带走陆衡也就罢了,完全用不着借着身份地位差来她们家冷嘲热讽,她要程千绘的父母对她的经济补偿感恩戴德,又要对她居高临下地讽刺她的父母把她的儿子当农奴,最后还要专门千里迢迢寄DVD来秀陆衡对她的爱。
每一回与陆母的碰面程千绘都感觉颜面尽失,自尊都被她踩在脚下,她无法和这个讨人厌的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
五分钟后,程千绘在一处走廊,随手把礼物盒放在富贵竹的盆栽里,趁着夜色苍茫,从后院的门离开了。
客厅里歌舞欢腾,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陆衡快速地在人群中扫视着,没有看见程千绘的身影。
刚和母亲在客厅的沙发坐了不到三分钟,陆衡找了个借口便抽身。
台球厅里,陆衡单手撑在台球桌上,面色沉沉:“人呢?”
陆其笙神色轻颤:“我刚刚看了监控,她从后门走掉了。”
陆衡二话不说,直接推开门向后院走去。
21. 第 21 章
道路两旁树林茂密,月光在下过雨的地面上铺了一层亮银。
程千绘走得很快,她方向感很好,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回去的路。
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从容自信,毕竟比这更黑更难走的山路她都走过来了,更何况这平坦的大马路。
“——程千绘!”
听见这个声音,程千绘还是在原地站住了,她慢慢转身,在十几米开外的马路上站着一道瘦削的身影。
路灯的树荫把陆衡整个人都笼罩住了,整个人显得晦暗,他向程千绘走来,道:“怎么提前走了?”
“不想再继续待着了。”
陆衡故作轻快地笑了一下,明亮的眼神直直地望着程千绘:“今天我生日,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程千绘甩开陆衡想要过来牵她的手,直白道:“你食言了,我要回去了。”
陆衡另一只手直接拉住程千绘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程千绘趔趄了一下,她怒视道:“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要回去了!”
陆衡自知理亏,他逼着自己放缓声音,再次望向程千绘,眼神明显得带着一点祈求:“对不起,你能不能再留下来陪陪我?”
程千绘有些不耐烦:“我已经打车了,现在在小区门口等我,我要回去了。”
陆衡声音有些颤抖:“……那你能原谅我吗?”
“你做错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小心眼,是我无理取闹想离开,哪里用得着你陆衡亲自跑出来找。”
程千绘盯着陆衡:“放手!放不放!”
她正准备给陆衡下巴来上一拳,陆衡的手忽然松了。
程千绘心里舒了口气,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对他道:“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说完,程千绘转头走了。
看见陆衡回来的时候,陆其笙终于松了口气,她慌称陆衡去了卫生间,自己则陪姨妈喝香槟,一边听乐队唱歌一边故作放松随身摇摆,陆其笙原以为姨妈会追问陆衡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但她没有,她淡定地融入年轻人的群体中,就把这当做一个简单的party。
陆衡回来后,陆母什么都没多说,她对陆衡招了招手。她招手的动作让陆衡一下子就想起刚到陆家的那段时光,那个女人让他哭他只能哭,让他笑他便只能笑,她让自己年幼的儿子拥抱自己,问他原来那个妈妈好还是现在的妈妈好,陶瓷娃娃般的小孩只能输出这个女人设定好的程序,他必须笑着抱住眼前这个妈妈,用世间最趋炎附的口吻回答:“当然是现在的妈妈好。”
现场的音乐变了,不是年轻人爱的摇滚或是民谣,而是华尔兹。林美沁女士站在众人中间,向他伸出了手。
陆衡站在原地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他的母亲没有放下手,保持着邀请的姿势没有改变,亦静静地回望着他。
两人就这样胶着着,谁都不肯向对方屈服。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宾客们脸上的笑淡了,不明所以地用眼神与同伴沟通,搞不清陆衡和他妈妈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其笙站在旁边主动打圆场,她主动把手放到林美沁的手心里,笑道:“姨妈,阿衡肯定是今天累了,我陪您跳吧。”
“也好。”
乐队继续演奏,典雅的小提琴声与钢琴声在客厅内悠扬地穿梭,林美沁的身姿优雅流畅,这里成了她的主场。
-
生日一结束陆衡就扑进了工作,他与著名填词人唐春山早就约好了见面,聊聊新歌的事情。
他一大早就开着布加迪威龙飚上了马路,跑车轰隆隆地呼啸,刺穿了清晨的寂静。
与唐春山约好九点在录音棚见面,唐春山向来有爱迟到的毛病,他和陆衡合作了很多次,陆衡一直都对他尊重有加,从来都不会说什么,这次唐春山按照老习惯,九点十五才姗姗来迟。
唐春山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劲,陆衡背对着门口坐在人体工学椅上,他没有像往日一样径直走上来,搭着他的肩膀,像个老朋友一样问他:“想喝点什么?”陆衡今天沉默地可怕,让唐春山站在不远处就为之却步。
“怎么,今天心情不太好?”
陆衡的椅子转了过来,他的嘴唇有些苍白,眼神里也有些红血丝,他摇摇头,单刀直入道:“你写得词我不满意,我记得你说过,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感觉。”
唐春山笑了,这个在四十岁时接连丧妻丧女的中年男人坐到了他的身边,直视这个比他小将近二十岁的少年:“我已经写出了你向我敞开的那部分,至于你藏起来的那部分,我看不见,也写不出。”
唐春山认识陆衡快五年,他们差不多是忘年交,他看着这个闷闷不乐的孩子每天游刃有余地社交学习,给自己打造一副精致的面具在这个吃人的圈子里假装开心快乐地活着,如果他的女儿没有死,她大概也和陆衡那么大了吧?
唐春山一直知道,这个男孩有心结,有时候他也想站在朋友或是长辈的角度为他开导开导,但他的心里有一扇紧闭的城门,没有办法放任何人入城。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得允许有人走进你心里,我才能写出你想要的。”
陆衡的脑袋往工学椅上一摊,闭上了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出现了程千绘的面孔,他给了她允许入城的通关文牒,但是她不愿意进来。
-
卢丽看出来了,程千绘这段时间心情不好。
晚上社团聚在一起调试比赛代码的时候,新来的学弟一个人坐在角落敲键盘,完全不参与讨论,刚开始程千绘和卢丽也没怎么管他,就直接给那些积极提问的学弟学妹解疑答惑,等半个小时后程千绘转到新学弟身边,才发现他在现写代码,每个人的任务在半个月前就发布下去了,结果现在这个新学弟现在才开始抱佛脚。
学弟瞧程千绘看过来了,嬉皮笑脸道:“马上就完成了,待会儿就给学姐看。”
程千绘咬了一下后槽牙,眼神颇凉地扫视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们刚入社的时候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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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规矩,社团的工作任务很重,不能按时完成任务的不要来,或者自动退社。”
卢丽走了过来,海阜大学的学生每天忙碌程度堪比高三,社团成员偶尔完不成任务她也能够谅解,这个学弟她记得一直表现还不错,她本来想打个圆场,但听到程千绘这冰冷的语气,她又迟疑了一会儿。
这学弟一脸无所谓:“行吧,退社就退社,这次比赛我也不参加了。”
程千绘点点头:“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宿舍了。”
学弟直接电脑一合,拔了桌上的电脑充电器,把东西塞到书包里,背着包就直接走掉了。
程千绘感受到现场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扫视了学弟学妹们一圈,淡淡道:“讨论继续。”
晚上讨论结束后,程千绘等所有人走后锁门,卢丽迟迟未走,她对程千绘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吃炸药了一样?”
程千绘把钥匙收拾到包里,对卢丽耸耸肩:“我今天没什么变化,哪里吃炸药了?”
卢丽一边走一边艰难地组织着措辞:“你今天……你今天……就像被男朋友……绿了一样……”
程千绘心里一噎:“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好着呢,不要乱造谣。”
“那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倾听倾听。”
程千绘笑了一下:“不用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和家里人吵架了,过几天心情就会好起来。”
“哦,你没事就好。”
程千绘确实花了很多天去平复情绪,她在心底反复劝慰自己,当陆衡被他父母接走,他父母又给她家付了一大笔抚养费后,她确实就应如陆衡生母所说:“你们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再为陆衡感到心绪不宁,那真是世界上最蠢的事情。
程千绘这天周二她照旧出发去做家教,周梓晨小朋友刚考完期中考,其中有好几道超纲的奥数题,程千绘想把整张数学试卷给他讲解完,晚上回去的时候不免比平时晚了一些。
或许是这几天太累,程千绘在公交车上睡着了,当她被一个急刹车惊醒时,这才发现自己多坐了五个站,幸亏这个站台离地铁站也不算太远,走过去也很方便,但是附近这带有个刚开工的工地,高耸的塔吊插入夜空,几根粗壮的桩基如钢铁厂的烟囱,从天空往下看,像是上帝在一个几千平的地面上下五子棋。
从工地上吹过来的风是阴凉的,一辆五菱宏光从程千绘身边掠过,排出一阵又热又闷的汽车尾气,两股气息交织在一起,莫名得让人觉得不安。
再穿过这条小路,前面就是光鲜亮丽的商业街,程千绘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她刚缩了缩肩膀,对面远处忽然来了一群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各个穿着清凉,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程千绘停住脚步,四下望了望,正想怎么避开来人,免生事端。
人群正中间左拥右抱的男人忽然停住了,像是认出了她似的,他手里提着一个酒瓶,脚步虚浮地向程千绘走来。
程千绘一看清他的脸心里立马咯噔一跳。
22. 第 22 章
是宁群。
真是冤家路窄。
程千绘不知道他作为一个明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怕狗仔拍到他吗?
“呦,还真是你,陆衡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他抛弃你了?”
那一群男男女女也看过来了,其中一个穿着抹胸吊带的女人问:“群哥,这人是谁啊。”
宁群指着她,带着醉意道:“她啊,就陆衡一新睡的粉丝。”
那群男男女女瞬时笑得弯了腰,但是宁群却没笑,他把自己的背心往上撩,指着自己的腹部的淤青对程千绘道:“可是你又让我平白无故地挨了他几拳。”
那群男男女女忽然笑不出声了,不解地和同伴互换着眼神。
宁群笑着看程千绘:“你说,这几拳我该不该从你身上找回来。”
程千绘掐住自己背包的肩带,绷紧了肌肉。
宁群手掌倒扣着啤酒瓶瓶底,浅黄色的液体冒着大量的泡沫倒在了地上,他晃了晃酒瓶,指尖托着瓶底,正思索着给程千绘怎样的一击,才能让他满意,忽然公路上传来轰隆隆得响,一道黑色的影子风驰电掣得冲了过来,转眼就停在了程千绘身边。
黑色的车身在暗淡的路灯下泛着金属的光,介于少年与成年男性的身躯背对着程千绘。
“上车。”
程千绘没犹豫,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抱紧。”
程千绘依言抱紧了他。
发动机启动了,摩托车发出了猎犬一样咆哮的声音,陆衡压低了重心,头盔里露出的双眼明亮慵懒,像狐狸一样,宁群紧握着啤酒瓶在原地没有动,警惕地盯着他。
摩托车毫无征兆地往前一冲,直冲着宁群身上撞过去,在即将撞到宁群的前一秒,摩托车又瞬时刹住了,宁群腿一软,不自觉地跪了下来,啤酒瓶从他手中脱落滚到一边。
陆衡冲他扬起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然后骑着摩托扬长而去。
月光下,宁群的脸色煞白,如脱水的恶鬼,他死命盯着陆衡远去的背影,对他的同伴大声吼道:“把车钥匙给我。”
陆衡的摩托车开上了高架桥,他道:
“以后不要去那边,工地过去那条路全是酒吧,那里什么人都有,不安全。”
陆衡车开得很快,狂风在耳边呼啸,程千绘完全没有听见陆衡说了什么,大声问:“你说什么?!”
陆衡放缓车速,又重复了一遍。
程千绘问:“你刚刚是从酒吧那边过来的?”
“不是。”
“不然你就是在跟踪我。”
“不是。”
听到陆衡二连否认,程千绘挑了挑眉,陆衡能出现在那里只有这两个原因,要么他在酒吧鬼混瞧见了她,要么就是他在跟踪她。
陆衡似乎也不想多解释什么,骑着摩托下了高架后就往程千绘学校开,精武南路向来车少,陆衡拧着油门一骑绝尘。
程千绘今天头一直晕晕的,闭了几分钟的眼后再睁开,便发现不是熟悉的路,她刚想开口问陆衡怎么换方向了,身后忽然一阵剧烈的力量向她扑来,程千绘感觉自己的身体失衡,马上就要从摩托车上摔下去。
陆衡瞬时靠边停车,他一边冷冷地盯着身后的那辆白车,又一边嘱咐着程千绘:“抱紧我。”
程千绘赶忙调整好姿势,然后顺着陆衡的视线看去,宁群双手紧握方向盘,黑洞洞如枯井的一双眼如刀子扎着陆衡。
唰——
摩托车一骑冲天。
程千绘感觉自己像一阵风冲了出去,她忽略眼睛的刺痛往后视镜扫了一眼,后面的白车贴着陆衡的摩托紧追着。
白车车头又是对着摩托车一撞,程千绘被震得头皮发麻,紧抓着陆衡的腰生怕松一点力。
两车一前一后地追逐了好几条街,陆衡把车开进窄小的巷子里后,白车就彻底看不见,忽然,陆衡对程千绘道:“待会儿在前面那个路口你先下车,我有个朋友骑着摩托在等你,他会先送你回学校。”
“你呢?”
陆衡喉头发出了一声音色很沉的笑:“我还要再陪他玩玩。”
程千绘的脸色不太好,她皱了一下眉,有些欲言又止。
“担心我就直说,说不定我就听进去了。”陆衡善意地提醒她。
“注意安全。”
陆衡刹了车,对程千绘笑了一下:“好,我会听你话的。”
程千绘下了车,在上另一辆摩托前,扭过头看着陆衡,她张了张嘴:“你到家记得……”
她话还没说完,程千绘瞳孔放大,眼前瞬时只剩一片残骸。
白车与陆衡的摩托相撞,陆衡滚出防护栏外十几米的草丛里昏迷。
和平医院
转运床被一圈的护士医生层层叠叠围住,冲向急救室。
程千绘抱着自己坐在急救室外,眼神有些散。
陆衡那位原本准备接走程千绘的朋友坐在程千绘的身边,表情也颇凝重,说不出什么能安慰程千绘的话。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名少女匆匆赶了过来,程千绘抬起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少女大概了解当前的状况后坐到了程千绘的身边,她对程千绘道:“你记得我吗?我们见过的,在陆衡的生日会上,我是他表妹,我叫陆其笙。”
程千绘点点头,她对她确实有印象。
“陆衡父母现在都在国外,一时赶不回来,待会儿会有大伯处理一切事情,你不用担心,”陆其笙说完顿了顿,继而道,“你坐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走走。”
程千绘微愣,意识到这是逐客令后点了点头。
夜晚,医院的风很凉,陆其笙陪着程千绘慢慢走:“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喝杯热牛奶吗?”
程千绘摇摇头:“不用了。”
两人同排并行时,陆其笙偶然间碰到了程千绘的手背:“你的手感觉很凉。”
程千绘把手缩进衣袖里:“好像是有一点。”
陆其笙在看路的间隙会偶尔瞥一眼身边的人,她低着头慢慢走,嘴唇很苍白,脸上没什么血色:“你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在乎他一些。”
“我给人的感觉很冷漠无情吗?”
陆其笙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不太在乎陆衡。”
程千绘回想到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很符合陆其笙对她的印象。
“陆衡他可在乎你了,为你他可没少挨姨妈的打。”
程千绘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有点不可置信道:“他妈妈还打他?”
“对啊,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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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用那种军用的橡胶棍抽他,他喊姨妈第一声妈妈就是这样抽出来的。”
程千绘微微张大眼:“这、这不就是家暴?”
“姨妈肯定不这样觉得,她小时候住军区大院,打孩子这种事对她司空见惯。”
“两者不是同一性质的吧。”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露天停车场,陆其笙一边说一边帮程千绘拉开副驾驶的门:“你上车我送你回学校吧。”
陆其笙在开车中问道:“你见过他胸口那道疤了没有?”
程千绘回想起那天给陆衡当助理,陆衡裸露着上半身在海边拍宣传片,上半身肌肉光洁恰到好处,完全一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模样。
看见程千绘的反应,陆其笙就知晓她什么都没发现:“有段时间,他忽然变得很乖巧听话,会主动抱住姨妈并亲她脸颊,会和她撒娇自己想要游戏机,来了亲戚都会主动打招呼,姨妈大喜过望,以为他终于知道这个家的好了,结果他只是为了姨妈能放松警惕,趁着姨妈出国,自己偷了身份证跑了,他买了去昆明的火车票,被管家在火车站逮住了。”
程千绘很容易想到陆母会有怎样的盛怒,幼年的陆衡会遭到一场怎样的暴打。
“姨妈在莫斯科艺术展购下了一束用钢丝制成的向日葵,向日葵的每一片花瓣都由一根尖锐的钢丝构成,当场就被姨妈顺手拿来当打孩子的工具了,陆衡的胸口一片血,虽然他伤口好得很快,可是就留下了一大片细小的疤痕。”
陆其笙讲得很平静,程千绘却有些呼吸不上来了,她只感觉车内空气如青藏高原上一般稀薄,她有些缺氧,瘫在副驾驶座上难以动弹。
陆其笙车开得很稳,转了个弯后继续平静地说:“后来姨妈因为这件事大病了一场,她动了一场手术,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我以为陆衡还会跟姨妈犟一段时间,结果陆衡一下子又回到了没逃跑前乖巧听话的模样,他主动提着陈妈煮的汤去医院看望姨妈跟她道歉,说自己不应该跑出去让她担心,看见护士给姨妈换吊针会问妈妈痛不痛,提醒她住院的时候不要处理公务。”
“很奇怪是不是?”陆其笙问程千绘。
程千绘脸色灰白,艰难地点点头。
“我也觉得很奇怪,后来有个周末我去找他,想告诉他他数学作业没带,我帮他带回来了,我在厨房偷听到了陈妈和陆衡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
“陈妈说:‘你最近做的很好,只有你哄夫人高兴了,夫人才会对你养父母好。’”
程千绘感觉自己的眼睛雾蒙蒙的,有什么液体一抖就会从眼眶里掉落。
车子在校门口停住了,陆其笙塞了包纸巾给她,对程千绘道:“他很爱你,所以,不要恨他了好不好?”程千绘没有点头或是摇头,但陆其笙却感觉知道了答案。
程千绘下了车,陆其笙的车飞速地消失在黑夜中,她蹲在了原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放声痛哭。
凌晨三点,恢宏的校门口是如此空旷,空旷到近乎冷漠,程千绘能听见自己的哭声回荡。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觉得心口发痛,需要更多的泪水来冲刷痛苦。
她从没想过那个飞向天空的凤凰被人用鸟笼锁住了,而他心甘情愿被锁住是因为她和她的家人。
23. 第 23 章
庆幸第二天是周末,程千绘就不用强撑着去上课了。
她躺在床上一整晚却感觉自己没怎么睡着,直到早上七点,她听见有舍友起床了,卫生间的水龙头流水哗啦啦的响,有两人在轻声交头接耳,好像是钱清和陈嘉恩,她们在讨论现在去图书馆还能不能占到座。等她们出门后,快要到九点钟,向来起床最晚的刘霖霖也起了,没几分钟就出了门。
程千绘睁着大大的眼睛躺在床上,盯着自己的蚊帐出神,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一颗蘑菇在草地里扎了根。
这样子很荒废人生,但程千绘感觉自己现在就需要这样毫无顾忌地发呆出神,才能让自己一点一点的缓过来。
她需要缓冲,靠着发呆缓冲那场直接发生在她眼前的事故的伤害。
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瞬时闪过黑色摩托车替她挡住白车的画面。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她有任何反应现场已经变成一片残骸,她看着远处倒在马路上的身影,心里如坠冰窖。
手机叮咚一声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了消息。
“他醒了,下午两点我来接你去看他。”
程千绘一下子就清醒许多,她爬下了床,在镜子里看见头发乱糟糟的自己,她被自己枯槁的形象吓了一跳,然后去洗手间洗漱一番,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
陆其笙坐在车里看见程千绘从远处校门口走来,程千绘看起来状态不错,像往常一样洒脱干练,等她走近了,陆其笙才看见她那充满红血丝的双眼和微肿的眼皮。
“上车吧。”
学校离医院并不远,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程千绘进入病房前陆其笙拦住了她:“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
程千绘微一颔首,推开病房门,病房是个宽阔的单人间,两米宽的大床摆在房间正中央,陆衡静静地躺着,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程千绘的脚步很轻,连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都不敢惊动,时空中的关键帧被慢放了,她缓慢地挪到了他的身边。
她很少有机会这样凝视着他的脸庞,以前她会站在音像店门口驻足,看着门口那张精修过的海报发呆,眼前这张脸和她曾经无数次不同场合看到的海报重合,程千绘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细细地用眼神在心里描绘他的五官,睡着时候的陆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娴静,和小时候有些相像,只是他的嘴唇很苍白,没什么血色,让人心疼得紧。
陆衡的手露出了被子外,他的手指长而细,程千绘小时候就觉得这不应该是用来干农活或是洗衣做饭的手,他的手应该搭在乐器上,只有艺术才能托得起这双手的美丽。
而如今这双手的手背被纱布层层包裹着,只露出了几根手指头,程千绘记得陆衡倒在马路上的时候,他的手血肉糊成一片,表面像是被绞肉机绞过,一想到这里,程千绘的眼眶又蓄满了泪水。
她正想抬手抹一把眼泪,她的手却忽然被什么轻轻地碰了一下,程千绘快速眨眨眼,发现是陆衡缓慢地用手指蹭着程千绘的手背。
“怎么哭了?”陆衡的声音很虚弱但感觉却含着笑。
程千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她有些难为情地抹了抹眼眶:“担心你。”
在陆衡的印象里,程千绘很少会这样直言不讳表达她的感情,此刻亲耳听到她的关心,陆衡颇为受用。
“我渴了。”陆衡直直地望着她。
程千绘的手扶在陆衡的肩膀上,然后再让他搭着自己坐起来,她再去饮水机那边接了水,把水杯递到陆衡的嘴边。
陆衡喝水喝得慢,程千绘抬杯的速度也慢,他喜欢这慢吞吞的时光,程千绘就这样坐在他身边,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但是没几分钟,水杯的水就见了底,他说:“白水一点也不好喝,我还是喜欢喝饮料。”
程千绘有点气笑了,陆衡从小就爱喝各种花花绿绿的小饮料,手里有个一块两块的零花钱全花在这上面了,程千绘以前可没少批他:“不想要命了?”
陆衡轻笑一声:“哪有,不是有你管着我吗。”
程千绘叹了口气:“你呀。”
小时候陆衡喜欢黏着她,长大后似乎没什么变化,陆衡能感受到程千绘的态度软和下来,他忽然觉得这一撞非常值得,陆衡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门口忽然有人敲门。
是陆其笙。
“探视时间到了。”
程千绘只好对陆衡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她拎着包和陆其笙走到门口,出门前回头望,陆衡一直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润安静,像是一只在家看着主人出门的猫咪,他道:“明天就来看我。”
程千绘承诺道:“好。”
出了病房门后,两人站在走廊之中,陆其笙道:“姨妈想见你。”
程千绘之前料想到会有这么一遭,所以也没有特别意外,:“什么时候?”
“现在。”
陆其笙带着程千绘转转绕绕,到了楼下的一家咖啡厅,咖啡厅很隐蔽,人也不多,程千绘拉开咖啡厅的门,陆其笙没有跟进来,她用眼神示意程千绘让她单刀赴会。
女人坐在落地窗边的位置,桌面上落着摇曳的树荫,她低头品着咖啡,姿态优雅,岁月甚至没怎么给这个有钱人增添几丝细纹,时光好像在她身上暂停了一般,看起来和程千绘八年前在乡下见到的模样别无二致。
女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锐利的眼锋自动打破她身上岁月静好的气质,她放下咖啡杯拢了拢手,程千绘熟悉的那股傲慢又重新笼罩在她身上。
程千绘坐到了她的对面,她一直都想避开她,但无可奈何又重新坐回了一张桌子上。
女人问:“想喝点什么?”
有服务员专门上来点单,程千绘随便点了一杯招牌推荐的拿铁。
走过请人喝东西的客套流程后,两人皆是一静,气氛变得生硬起来。
林沁华打量着这个女孩,她的目光很直接,没有一丝躲藏。
程千绘也毫不避讳地回望着她,不肯落下风。
林沁华忽然回想起来,八年前她带走陆衡后,重新站在程家红砖砌就的泥土院子里,她的父母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张口说不出话,那个坐在小木凳上的小女孩放下作业,明亮的双眸不甘地瞪着她。
程家这个女孩这么多年了性格倒是一点没变。
“我们原本该在阿衡的生日会上见面的。”林沁华轻启红唇,望着程千绘道。
程千绘不赞同地遥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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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衡跟我说,你不会来的。”
“对,我跟阿衡说我不会去他生日会的,但我又决定去了。”
林沁华一开始确实是不想去,她不喜欢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对她也怀有敌意,根本没什么好去的。
但是,一想到她儿子对这个女孩的态度,林沁华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丝浅浅的、若有若无的抽痛。
陆衡有很多车,那辆车牌号为阜ALH888的小奔驰是他车库里最不起眼的一辆,但那个车牌号却分外招摇,圈内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他的车,就算是她和几个名媛搓麻将,她都能听到她们讨论几句。
“阿衡是去海阜大学读书了吗?怎么最近总往那边跑。”
“他最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我看见他开车带着女孩子。”
“小衡最近忙不忙?我有几个朋友逛街的时候拍到了他的车牌,问我究竟是不是他的车,沁华,他既然不忙就带出来一起吃饭嘛,我都好久没见他了。”
他极少这么招摇,她知道,他是招摇给她看的。
他明知她对他养父母的事讳莫如深,但他偏偏只有会去见程家女孩时才开那辆车,仿佛是接送程家女孩专用。
林沁华原以为陆衡只是叛逆期到了,故意跟她对着干,结果她看到了那晚陆衡被撞的监控。
那女孩从他的摩托车上下来,准备上另一辆摩托车时,宁群的车从一个隐蔽的角落冲出来,直往这个女孩的方向撞,千钧一发之际,陆衡的摩托车流星一般替她挡了过去。
她的儿子不是简单地跟她示威,而是真得很在乎这个女孩。
“你这样食言,他没生气吗?”程千绘问她。
阿衡理应生气,但是从小到大,他几乎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生气难受的情绪,他总是很乖顺,会夸妈妈漂亮,会说妈妈做饭好吃,会为妈妈精心准备生日礼物,但他就是不会在她面前表达对她的不满。
他为什么不生气呢?是她在他刚回家的时候对他太狠了吗?
她给儿子送了一辆直升飞机当做食言的道歉礼,飞机停在家里绿茵茵的草坪上,她挽着自己儿子的手,问他:“你喜欢吗?”
陆衡对她浅笑,彬彬有礼地回答:“谢谢妈妈,我很喜欢。”
那艘直升飞机停进了机库中后他再也没有看一眼,作为陆衡的母亲,她知道的,他一点也不喜欢这艘直升飞机。
“他很少跟我生气。”
“这都不生气,亲妈果然不一样。”要是放以前,按那小子夸张的秩序感,要是她食言了,不知道会冲她发几次火。
“我本来想在阿衡在你们学校开完讲座就见见你,但是没想到拖到了现在。”
“哦?你想跟我说些什么?叫我离你宝贝儿子远一点?”
林沁华轻笑一声:“我儿子都能为你直接挡车祸,让他直接远离你估计不现实,”她摸了摸下巴状似思索,“你得让他放下你。”
程千绘也感受到了陆衡对以前的那个家没有放下,反倒是情绪积压在心里,那股对原家庭的执念越来越重了。
“要不这样吧,接下来你跟他好好相处,把他对你们家的执念化解了,我会给你付一笔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的报酬。”
“好,成交!”
24. 第 24 章
在陆衡出院的前一天,娱乐圈发生了一件大事。
娱乐圈著名狗仔大嘴刘突然爆出宁群酒驾肇事进公安局的消息,此消息仿佛在娱乐圈内投下了一颗核弹,瞬时把整个互联网轰炸成了平地,赛博空间的上空飘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又要上早八,程千绘昨晚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她爬下床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陈嘉恩看着状态更差,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得挂在眼皮底下,她伸了伸胳膊,道:“不介意我听个新闻醒醒神吧。”
众人都没意见,陈嘉恩随便点了个公众号的朗读,温润中又带一点机械的男音在宿舍中回荡起来。
“赛里木湖正值旅行热季,阳光下微波粼粼,着实美轮美奂……”
早晨有一种空气都还在安睡的寂静感,这朗读声确实有一点刺破寂静的功能,程千绘听了两分钟,确实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
宿舍只有两个洗漱台,四个人只能轮流着用,等到洗漱位置出现空缺,程千绘正准备起身,一个名字钻进耳朵,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陈嘉恩放下了手里的乳液,在镜子面前转过头来,声音中带着一点困惑:“我没听错吧?”
程千绘挑了下眉:“你没有听错。”
陈嘉恩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把进度条往前调了一点点。
“……著名演员宁群酒驾肇事,目前暂被公安局拘留……”
手里拿着牙刷,一嘴都是泡沫的刘霖霖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口齿不清道:“能不能再放一遍。”
这件事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网上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下课后程千绘和室友匆匆从一楼赶往五楼的教室,走廊里、楼梯上,程千绘起码听到五波人在讨论此事。
“听说受害者被伤得很重,宁群他会不会坐牢?”
“我觉得不会,像他这种明星,花钱消灾就没事,估计这事过去他还能继续回娱乐圈捞钱。”
“怎么可能继续回娱乐圈,他应该就要被封杀了。”
“他粉丝超级多,官方都通报了还有脑残粉坚持说有人要害他们哥哥,说他被捕的图片都是p的。”
“啊,这都直接被央媒爆出来,还会是假的?”
“他那群粉丝说连监控录像都没有,证据不足。”
“哈哈哈哈哈,那到时候监控录像放出来了,她们也会说监控录像是p的。”
“不放监控录像就是为了防止这群人去网暴受害者啦!”
“不过像宁群这种有背景的还会直接被央媒通报,真是有点不可思议诶,他家里怎么不帮他压下去。”
“谁知道呢,可能是正义女神看不过去了吧。”
晚上回到宿舍,霍菁发消息告诉程千绘,宁群确实入狱了,程千绘知道林沁华的手段,宁群入狱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明天陆衡出院,记得来医院接他。”
程千绘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略微悬空了几秒,片刻后才回复:“他父母不来接他出院吗?”
自己儿子出了车祸,陆父陆母亲自来接自己儿子出院更为妥当。
“陆先生正在美国忙于收购,林女士昨天飞悉尼了,明天都不会来,林女士说希望你明天能替她去接陆衡出院。”
陆衡出院的那天天气很好,程千绘从公交车上下来,阳光毒辣得能穿破皮肤屏障,滚滚热浪从地面卷席而来,程千绘是个怕冷不怕热的人,她很喜欢这样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但医院似乎有股阴冷的屏障,程千绘刚踏入住院楼内,室外张牙舞爪的滚烫热意直接被拦在了门外。
这股阴冷从大厅弥漫到了病房,陆衡的病房明明正好朝南,大好的阳光从一排窗户中落到地面,但病房里那股特殊的阴冷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程千绘刚刚在户外晒出了一点汗,鬓角的发丝沾在脸颊侧边,脸上也红扑扑的。
陆衡给程千绘递了一杯水:“我应该让人去接你的。”
程千绘从陆衡手上接过水时碰巧碰到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有些凉,完全不像是大夏天正常人该有的体温。
“房间里空调是不是开得太冷了?你的手指好冰!”
陆衡摇摇头:“我平时空调都开这个温度,肯定是你太虚。”
东西差不多收拾妥当,霍菁把手提箱的拉链拉上,道:“走吧。”
陆衡明明出院手续已经办理好了,但三人一行穿过大厅走廊时,忽然被护士叫住了,霍菁与护士交涉,而陆衡此刻还在调侃着程千绘体虚。
“你怎么还忽然打哆嗦,看来是真的虚了。”
程千绘手掌抚着自己冷出鸡皮疙瘩的胳膊,莫名觉得医院阴气有点重,她回了一句:“我跟医院八字不合,一进来就虚。”
陆衡:“我的外套要不要?”
程千绘直接别过脸:“病人的外套我不要。”
宽阔的大厅之上,是一排裸露的二楼廊道,从二楼廊道望下去,大厅的一切景象尽收眼底。
林沁华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自己的儿子神情舒朗地与那个女孩说些没用的家常话,她对站在她身侧的陆其笙道:“你说,我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陆其笙扫视了两眼大厅里的一双身影,没有回答。
霍菁开车前往陆衡的住所,程千绘在陆衡生日那天去过一次,离学校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霍菁开车在一个红灯前把车停下,问坐在后座的程千绘和陆衡:“晚饭吃绿膳家怎么样?”
陆衡道:“太清淡了。”
程千绘说:“清淡些好。”
这句话回得太快、太顺口,程千绘自己惊了一下,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她和陆衡已经有八年没见,两人的关系才刚开始转好,她回得太理所当然,太把自己当做一回事。
小时候她会以姐姐的身份欺压陆衡,但他现在都十八岁了,这样的口吻不太合适。
陆衡仿若毫无察觉,回道:“那就去绿膳吧。”
绿膳主打药膳养生食疗,大厅里一眼望过去,大多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程千绘心内大喊不妙,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他们一行三人进了包厢,一道道养生膳食端上来的时候,程千绘觉得自己在车上那句“清淡些好”真得很多嘴。
程千绘口味重,吃饭喜欢多放调料刺激味蕾,海阜这个地方平时口味就清淡,程千绘每次去食堂吃面都得放两勺辣椒,绿膳为了保留食物的原汁原味,向来少油少盐,再辅以当归、枸杞、人参等等中药材,健康得能要人命。
陆衡在医院天天都吃类似的伙食,味觉已经被训练出来了,多吃一顿少吃一顿差不到哪里去,吃得倒是泰然自若,霍菁口味向来清淡,一直觉得绿膳的食物味道不错,吃得倒也开心。
程千绘吃得礼貌而大大方方,她端正坐姿,每道菜都节制的品尝了一下,并且做出适当的赞美。
“这个好吃,你尝尝这个。”陆衡用筷子指了指前面那盅鸡汤里类似芋头块的东西,对程千绘道。
程千绘刚刚尝了一圈,觉得最满意的就是这盅鸡汤里的鸡丝,,她想着这芋头块大概味道也不差,她用筷子夹了刚放进嘴里,差点吐出来!
浓重的中药味和鸡汤味混合,而且有股莫名其妙的苦味,而且这芋头块口感沙沙的,像不太熟的土豆。
程千绘一抬头,就看见陆衡用碗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眼里微波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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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着笑意。
“这是茯苓,你体虚吃这个正好。”
程千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衡:“我很健康,一点都不虚,倒是你这个病人,才需要补补。”她奸笑着就把另一块一看就很难吃的药材夹到了陆衡的碗里。
这顿饭就在两人对彼此添乱中度过了,霍菁心情不错,结账后道:“我晚上还有事,待会儿不和你们一起走了,陆衡你记得送千绘回学校。”
陆衡应下,便目送着霍菁打车走了,他向程千绘使了个眼神:“上车吧,我们也该走了。”
晚饭程千绘大概只吃了四分饱,快要到学校的时候,程千绘听见肚子响起了一声很轻的肠鸣音,车载音乐此刻正好唱到高潮,高亢的尖叫直接把程千绘肚子轻微的咕噜声盖了过去。
车子在学校外一个偏僻的位置停了下来。
“下车。”
街上很荒凉,一排路灯把大路从头照到尾,只有路边的一个流动馄饨摊支着招牌,上了年纪的女人带着两个小孩守在摊边。
“再来顿夜宵?”陆衡提议。
此刻距离晚饭吃完不到一个小时,现在吃夜宵略显荒谬。
“也行。”
“来两碗小馄饨。”
两人点完餐后在餐车前简陋的小凳子上坐下,中年女人起身点燃灶台,两个小孩推推搡搡在一边胡闹着。
小男孩扒拉小女孩紧攥的手心,但小女孩不太想搭理他,向别的方向躲。
“姐姐,你就再给我一颗糖吧?”小男孩的声音很委屈。
“不给。”女孩拒绝地很干脆。
小男孩对小女孩穷追不舍,小女孩躲到程千绘身边来。
小男孩追逐他姐姐时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头拌了一脚,摔地上后看向他妈妈哭:“妈妈,姐姐她欺负我。”
中年女人在捞馄饨,无暇顾及摔倒在地的儿子:“我都看见了,姐姐没欺负你,你摔倒了自己站起来就好了。”
程千绘对陆衡道:“你小时候也这样,明明自己摔倒的,非要说是我欺负你。”
陆衡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
陆衡:“可你确实也欺负我了,有次你把灶台的碗给摔了,怎么跟爸爸说是我摔的了?”
“我一般犯事都是直接赖在大黄身上,只有我瞧你特别不顺眼的时候才会说是你,你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你怎么惹到我了?”
这时候,老板娘端着两碗馄饨送上来了,程千绘舀了两勺辣椒放进碗里,她用勺子把辣椒搅拌开来,馄饨汤上浮着一层鲜亮的红油,她用一本正经地语气道:“想起来了吗?是你弄坏了我的笔盒。”
程千绘一看陆衡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想起来:“罢了罢了,我早就原谅你了。”
其实陆衡记不得这些事情很正常,那时候他顶多五六岁,而程千绘比他大两岁,这两岁说起来大不了多少,但七八岁的小孩大脑发育得更好,记事的能力要比五六岁的小孩深很多。
童年对陆衡来说是一场童话,对程千绘而言何尝不是。
那段童话甚至因为稍长几岁的年龄,带给程千绘的印象比陆衡还深。
同样地,家庭的分崩离析带给程千绘的痛,也比陆衡更加深重。
刚出锅的馄饨冒着腾腾热气,模糊了对方的脸,程千绘低下头认真吃东西,不再说话。
几分钟后,陆衡放下勺子,对程千绘道:“其实我都记得。”
陆衡把那段岁月当成甘草片,在吃生活的苦涩中药时,他把那段甘草片咀嚼了一次又一次,咀嚼到最后,那些淡淡的甜从口腔流入血液,抵达四肢,汇入全身,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骼里。
“记得比你还深。”
25. 第 25 章
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陈嘉恩忽然问程千绘:“千绘,你是不是少数民族的?”
程千绘不知道陈嘉恩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但犹豫几秒,她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不是都很能歌善舞?”陈嘉恩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
程千绘心生警惕:“这要看具体情况,我们那边很多彝族都融入汉族一起生活了,连自己本民族的话都不会说,更别提保留歌舞了。”
“那你们家呢?”
程千绘心里唯一承认过的那个家在云南的大山深处,村庄与外界的沟通只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一切彝族的传统都保持的很好,包括歌舞。
“还保留了一些自己的特色。”
陈嘉恩来了兴趣:“你们是不是会有什么火把节,然后男男女女手牵手跳什么……左脚舞?”
“是的,还有打跳之类的。”
“哇塞,听起来好有意思,那你会不会唱彝族特色的山歌?”
程千绘不回答了,而是直接反问:“所以你想干什么?”
陈嘉恩搓搓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她眼里的期盼仿佛滔滔江河,奔涌着非同一般的希冀:“我和我男朋友,还有我男朋友他发小,组了个乐队,本来说好一起参加文化交流迎新活动,但是我男朋友他发小下周二没空,没办法参加,你能不能江湖救急,来帮我一把……”
程千绘嘴角一抽,手里的勺子没拿稳,勺子里的汤抖出来了。
-
“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写歌。”唐春山今天来陆衡工作室的时候,看见了垃圾篓里溢出来的纸团,都是陆衡写歌的草稿。
“不不不,我已经有灵感了,我甚至觉得,今年能出一张专辑。”
唐春山略感意外,陆衡去年就计划出一张流行专辑,结果年底的进度堪称为零,今年与去年的进度大差不差,出专辑遥遥无期。
唐春山当然知道陆衡不是故意拖延,只是他想亲手完成所有歌曲的作曲,而他去年的状态又太过糟糕。
他去年每天冷脸对着媒体,该严肃的场合又嬉皮笑脸,面对父母、粉丝却又风度翩翩,整天烟不离手,明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结果还一周总有几天醉生梦死。
去年一次活动结束,唐春山偶然发现了陆衡在酒店的天台抽烟。
陆衡站在天台边上,抬头看向天空,城市的天空看不见星星,只有如墨汁一般深沉的黑暗,他站在全市最高的建筑上,头顶的天空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黑暗宽阔而无边无际。
他似乎对头顶黑暗的天空厌倦了,低头看繁华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唐春山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嘴里大喊着:“别冲动!别冲动!跳下去你父母粉丝该多伤心!”
陆衡满脸黑线,指尖一松,剩下的半支烟掉落到唐春山的手背上,烟头的火光烫过唐春山的手背,但唐春山禁锢着他的腰不肯动摇。
唐春山感受到陆衡忽然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唐春山的视线重新聚焦到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我能问问,是谁成了你的缪斯,给了你灵感?”
“我的……”
姐姐?
朋友?
似乎都不合适。
“……一个故人。”
唐春山挑挑眉,没有继续问下去。
正好霍菁从外推门进来,唐春山估计他们有更重要的公事,很有眼力见地出去了,他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窗看见陆衡仰着头与霍菁说话。
陆衡表情很淡,没有装作开心,也没有表达冷漠,只是很简单地认真倾听。
有那一瞬间,唐春山忽然觉得陆衡又开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程千绘在课间刷手机,偶然在知乎看到一个提问——陆衡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知道自己不该浪费时间点进去,但鬼使神差,她的手指就触到了屏幕,画面立刻一转,跳到了回答界面。
也许是陆衡粉丝太多,基础受众太广,问题有超过五万个回答。
其中顶部最高赞的回答有一万多条回复,程千绘受好奇心的驱使点开了这条回答。
“他是个矛盾的人,虽然他在镜头面前常常带笑,但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冷漠感,偶尔还有点阴郁。
15年的时候,我买了他采访的杂志,他说他喜欢极限运动,他说他最喜欢跳伞,跳下的那一刻有一种濒死感,他说他爱那种感觉。
谁懂!他那时候才十五岁!让人感觉好叛逆!好厌世!他根本就没表现出来那么乖!
如果有一天他会进军影视圈的话,那种病娇年下小奶狗最适合他了!求陆衡演戏造福颜狗的眼睛!跪求!”
程千绘失笑,小女孩对他有很多神秘夸大的幻想,网络喜欢造神,喜欢把人想象得极端,陆衡并不是这样的人。
可神奇的是,她刷了好几个其他回答,都在说他不是一个性情简单的人。
“像他那样的人,很难只用简单的一个词来概括他,他一直都很有争议性,但他的性格和他的家庭肯定脱不掉干系。
首先,陆衡父母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富豪,他家为家产明争暗斗的情节肯定少不了,他从小就看着这些现实版电视剧长大,性格肯定不会是傻白甜。
他十一岁的时候有个直播采访,记者问他会不会觉得娱乐圈很复杂,他直接摇头,住持人开玩笑说是不是家里尔虞我诈更可怕,陆衡笑笑没否认。所以我觉得他离经叛道一点我也能想通。”
程千绘手掌撑着下巴,没有再继续翻看下去了,她停下来几分钟,写下了自己的回答。
“他只是在上流社会中浮沉,但仍有自己的初心。”
写下这个答案后,她便把手机灭屏,下一节课的老师进了教室,她便把网上的事情抛在脑后,翻开自己的书开始看了起来。
下课后,陈嘉恩缠在程千绘的身边不依不饶:“千绘,一起去交流活动玩一玩嘛,除了国内的少数民族,南美洲土著、非洲土著也会过来,分享他们的文化。”
程千绘提醒她:“你不觉得你和你男朋友单独参加比赛会更难忘吗?”而不是非要把她这个电灯泡拉扯进来。
“哎呀,这是个少数民族文化交流会,我和我男朋友都是标准的老汉,我男朋友他发小也是个彝族的,我们还是靠他发小才能参加这个活动……”
“可我又不是专业唱歌的,到时候丢脸了怎么办?”
“绝对不会的。”陈嘉恩对这有绝对的自信。
陈嘉恩大一生日的时候,宿舍里一起去了KTV,刘霖霖、钱清和她自己都是麦霸,小包间只有两个麦,要么两人共用一个,要么被她们三个霸占了去,程千绘其实很多流行歌都不会,跟她们听得歌也听不太到一起去,一般就充当气氛组听她们唱。
钱清在唱一首英文rap,气氛又吵又嗨,陈嘉恩的气息跟不上,干脆放下话筒回复父母朋友送来的生日祝福,她聊天聊得太过投入忘了时间,忽然,一阵清新亮丽的女音像流水一般洗过了她的耳朵,原来rap掀起的燥热平息了下去,KTV内狭小空间内的浑浊气息似乎都变清澈了。
她抬起头,凝望着独自坐在旁边高脚凳上的程千绘,她的长腿弯曲着踩在踏脚上,单手搂着复古麦克风的杆,像个很有气质的民谣歌手。
她唱的歌陈嘉恩没有听过,语言很特别,像是少数民族的文字。
“阿加咯~”
“阿加咯~~”
她的嗓音很纯真,像是住在桃花源的人没有受到过外界任何污染,陈嘉恩一下子就被吸引住,KTV内安静下来,只有程千绘的声音余音绕梁。
后来陈嘉恩才了解到程千绘是彝族,她身上确实有点和她这种从小住在大城市的汉族人不一样的气质,特别神秘,特别吸引人去了解她。
陈嘉恩围在程千绘身边狂吹彩虹屁。
“千绘,你唱歌这么好听,不去露一手真的很可惜。”
“我真的很想跟你同台一起唱歌。”
“你那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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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肯定把所有人都听呆了。”
“你的音色别说在音乐学院了,就算整个华语乐坛都很特别,区区一个文化交流会,这还不轻松拿下!”
程千绘有点受不了陈嘉恩的吹嘘,她的实力她自己最为知晓不过,她按住陈嘉恩的肩,直白道:“那几个来我们学校交流文化的,有一个拿过非洲r&b金奖,还有两个拿过南美洲原始文化奖,我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
“我也没说我们一定要怎么厉害,只是参与一下,分享一下彝族文化,而且……”陈嘉恩故意拉长腔调,吸引程千绘注意,“这个活动还有奖金呢,最受欢迎奖、最佳着装奖、最强实力奖都有五千呢,如果我们拿了名次,我把所有奖金都给你怎么样?”
程千绘可耻地为奖金心动了。
-
周二,会议厅,民族文化交流活动现场
程千绘唱完,最后一个音在空气中转了一圈,然后停住了。
台下一片寂静。
程千绘忽然不自信了起来,心里惴惴不安,我有唱得有那么差吗?
台下观众这才反应过来,雷鸣的掌声响彻教室。
看着台下一张张望向她的脸,程千绘耳朵尖微红,陈嘉恩牵住她的手,最后一幕是三人手牵手鞠躬谢幕,鞠躬时程千绘慢了半拍,还好起身时三人的速度保持了一致。
三个人下了台,碰巧后台过来的几个工作人员都是计算机学院的学生,程千绘全都认识,他们一看见程千绘三人就过来打趣。
“千绘,认识你这么久了,真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
“不过我最意想不到的是,千绘你竟然是彝族的,你身上这套衣服很好看啊。”
程千绘谦虚摆摆手:“我真不是专业的,专业的你还得听几个外国选手。”
他们见围攻程千绘不成,改对陈嘉恩说:“嘉恩,你们宿舍什么时候再去ktv,我去旁听千绘唱歌行不行。”
陈嘉恩大笑:“行行行,付点门票费就行。”
“门票多少一张?太贵我可付不起。”
“哪会太贵,请我们千绘吃顿饭就行。”
程千绘:“……”
……
同学们太过热情,一个劲地调侃程千绘,她忽然有些社恐了,便推辞着说自己要上洗手间。
一楼洗手间的人也不少,程千绘见状直接上了二楼,二楼的洗手间分布得远,又上了三楼,三楼跟一楼有结界似的,蓦然就安静了不少。一楼同学之间各种交谈的声音远去,只有歌声通过音响放大数倍,清晰地飘荡在空旷的三楼走廊之间。
忽然间,程千绘闻到一股烟味,她随即顺着烟味望过去,空旷的楼梯间里,少年孤然而立,后背微微靠在白墙上,他似乎望着环绕在他周身的烟雾,又似只是望着眼前的虚空,他站在那里,仿佛隔绝了楼下所有的欢声笑语,像被孤单地锁在另一个次元。
程千绘心里一跳,屏住呼吸站在原地停顿了两三秒。
“陆……陆衡?”
陆衡看了过来,见到是程千绘后随即把烟掐了,然后向程千绘走来,最后在离程千绘有一定的距离站定。
程千绘眨了一下眼睛,上下地打量了一下他。
陆衡今天的穿着很简单,没有任何花纹的纯色白T,宽松的豆绿色工装裤,还有一双程千绘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运动鞋。
她的脑海里倏地闪回他刚刚抽烟的那一幕,烟雾缭绕在他脸庞,程千绘心里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小时候总乖乖跟在她屁股后的程千衡,跟眼前这个冷漠超然的抽烟帅哥不是同一个人。
她第一次生出她和陆衡确确实实分离了八年的实感,分离的岁月里,他的灵魂灌了很多复杂的东西,而她只能站在远处,偶然才能向他的灵魂投入一瞥。
“怎么了?”
程千绘回过神:“没事,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学校办些手续。”
“什么手续?”
陆衡轻轻一笑:“入学手续。”
26. 第 26 章
陆衡一进学校后,程千绘和他相处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我看了你下午没有课,来音乐学院跟我一起听课吧。”
程千绘虽然没课,但是社团的事情还有一大堆,下午社团要开会,讨论一下本届机器人大赛选题的事。
中午,程千绘正准备午休,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定睛一看,来电人是社长刘玉筝。
程千绘的双手提着刚刚从超市采购回来的东西,只好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千绘,下午的会议你帮忙主持一下吧,我来不了了。”刘玉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带着一种文静气息,但程千绘却莫名奇妙地捕捉到一丝压抑。
“你下午是有什么事吗?”
刘玉筝忍着胸痛,放轻了嗓音:“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下午需要休息一下。”
“那你好好休息,下午我帮你主持。”
挂掉和程千绘的电话,刘玉筝便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她的胸口又闷又痛,里面膨胀着一股滞留的情绪,怎么都驱散不掉,她感觉整个人呼吸不上来,像是悬梁上挂着一根绳子,她的脑袋被这根绳子套住了,脚下悬空,所有的空气都被勒住了,无法顺畅地从她鼻腔转移到双肺。
刘玉筝以前对这种情绪很熟悉,区区抑郁罢了。
她的药吃完了,没有再去拿,她以为自己的病好得快差不多,结果一下子又遭到了反噬。
她颤抖地蜷缩在地上,冷汗湿了脸庞,她哭着掐紧了拳头,祈祷着这阵病快过去。
社团的会议开完,程千绘又和陈嘉恩去了图书馆学习。
程千绘的线代题解到一半,陆衡微信给她发了消息:“你社团开会要开一个下午?应该开完了吧。”
程千绘指间夹着笔回复:“开完了,现在在图书馆学习,你上课别摸鱼。”
“高数课我听不懂。”
海阜大学是综合性大学,学校以强劲的理工科闻名,音乐学院原本是独立院校,后来才和海阜大学合并在一起,为了不辱没海阜大学理工科的名声,校内绝大多数的艺术专业也开设了高数课。
陆衡十一月才入学,原本的高数书都快讲了一半,他现在才开始听,听不懂也很正常。
“晚点我把我的笔记给你,现在不要打扰我自习。”
回复完这句话,程千绘把陆衡设置成消息免打扰,然后把手机塞回包里,继续写她的题目。
下午五点半,阅读室要关门了,程千绘和陈嘉恩收拾东西出图书馆。
程千绘下午有道题不会,边走边想刚刚自己的解题步骤,对面忽然有人拦住他,来人的声音温润好听:“同学你好,请问食堂怎么走?”
程千绘抬起头,少年身高一米八以上,身上的浅蓝真丝外套熨得平整,领口不经意地解开三颗扣子,露出锁骨处的红绳,深灰色休闲裤松垮地垂在脚踝,配上脚上那一双全球限量的运动鞋,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男大学生。
少年的鸭舌帽戴的很低,把他上半张脸都遮住了,让人怀疑他是否看得清路,陈嘉恩一看见他鼻子以下的侧颜,再加上那熟悉的声音,她忽然脸就涨得通红,手也有点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摆:“同、同学,你好,我、我们也去食堂,要不要一起走。”
少年随即唇边展露出一个笑:“那就谢谢学姐了。”
陈嘉恩紧张得挽住程千绘的手,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对身边的少年笑笑:“同学,你是新来的大一新生吗?”
少年抬高了一下鸭舌帽,露出了眼睛,程千绘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陈嘉恩掐得更紧了。
陆衡与陈嘉恩对视,笑着说:“是呀,前几天刚来学校,对学校还不熟,老是迷路。”与陈嘉恩说完,他又扫了一眼程千绘,程千绘越过陈嘉恩回视了他一眼。
陈嘉恩有点紧张,她一紧张就会胡言乱语:“学、学弟,你是音乐学院的吗?”
“学姐猜得真准,这都被学姐猜中了,学姐是什么专业的?”
陈嘉恩感觉自己要被陆衡一口一个“学姐”给迷晕了,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她指了指自己和旁边的千绘:“我和我室友都是计算机专业的。”
陆衡看向程千绘,对陈嘉恩说:“学姐这位室友看起来很高冷。”
程千绘不悦地扫了他一眼,陆衡假装没看见。
陈嘉恩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室友人很好的,她平时经常会喂流浪猫流浪狗,学校里的猫猫狗狗都很喜欢她。”
陆衡惊讶:“是嘛,我昨天在艺术楼看见许多小猫胖的不行,原来都是被学姐喂的,我昨天摸了下它们脑袋,还被抓了一道口子。”
程千绘原本看路的眼神转了过来,陆衡配合地抬起手,恰到好处的把袖口挽上去了一点点。
程千绘眯了眯眼,她那两只视力5.2的眼睛聚成射线射向陆衡的胳膊,他胳膊光滑整洁,连一点点的破皮都看不见,但她还是问:“打了疫苗没?”
这是程千绘从陆衡主动过来搭讪后的说的第一句话。
“打了,昨天晚上就打了。”
食堂到了,海阜大学有九个食堂,其中第二食堂靠近图书馆,吃饭的人向来很多。
推开玻璃门,食堂内人山人海,一眼望去看不见空桌子。
程千绘和陈嘉恩在一家面馆前排队,陆衡在隔壁卖沙拉的店排着,刚好程千绘别过脸就看见他。
陆衡人很高,目测一米八五以上,从那一排平坦的头顶望过去,陆衡像直接凸起的小山包,他排在队伍的最末尾,商家出餐很快,队伍越来越短,却没人再继续排在他身后,程千绘看见角落不少人举起了手机,有人的手机没关静音,程千绘听见了几声咔嚓脆响。
程千绘和陈嘉恩取了餐想找个位子坐下,刚好不远处就有人吃完把盘子端走,于是她俩去那里坐了下来。
陆衡取了餐,眼神在寻觅着,他向一个空位走去。
他身上似乎有一个结界,明明食堂那么拥挤,可其他学生一靠近他,就会自动避开。
他在一个座位前站定,彬彬有礼道:“同学,能不能拼一下桌。”
程千绘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当然可以。”陈嘉恩抢答。
程千绘继而点点头。
于是陆衡坐在了程千绘身边。
这桌很安静,往日会在吃饭时聊八卦的陈嘉恩吃得分外文雅,是程千绘从大一以来都没见到过的淑女形象。
这桌文静的吃相似乎影响到了四周几桌,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像是在热闹的氛围里挖出了一块真空静音的地。
陆衡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问道:“同学,请问用过的碗筷放哪里?”
四周瞬时竖起耳朵,注意力全放这个方向来。
程千绘向陆衡指了一个方向。
陆衡起身,端着碗筷走了。
他走了之后,身边的空间似乎又活泛开来,周围几桌又开始说话了。
陈嘉恩立刻撕下淑女的面具,兴奋地对程千绘道:“我的天哪!我们也太幸运了!陆衡先是找我们问路,后来又找我们拼桌!”
“原来网传居然是真的,陆衡真得来我们学校读书了!”
“不过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会来食堂吃饭,真得震惊到我了!”
“不过好可惜,我竟然没有找他拍合照!”
陈嘉恩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吃饭,还沉浸在陆衡刚刚出现的四十分钟里难以自拔。程千绘默默地吃掉了面里的最后一块土豆,她今晚还要去做最后一次家教,她应霍菁的要求,辞去家教等其他兼职,从此就专门给陆衡当助理。
吃完饭,程千绘搭上了地铁,陆衡二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学姐,我今晚想和你一起吃饭,但学姐你不回我消息,我只能自己来找你了。”
“晚上的沙拉真得很难吃,你得赔我一顿晚饭。”
程千绘回复:“下次不要来食堂了。”
陆衡:“要不是你在那里我怎么会想去。”
陆衡不太适合这样曝光在人多的地方,食堂平时会有校外的人来吃,他有不少疯狂的粉丝,程千绘担忧他的安危。
“下次我没及时回复就给我打电话。”
程千绘放下手机,抬头看了一眼地铁上的线路图,下一站就到了。
她揉了揉脖子,随性扭动了一下,偶然间,她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长发披肩,一身白裙,挺直的后背靠在栏杆上,她脸上戴着一个浅蓝色的口罩,看上去有点疲惫。
是刘玉筝。
程千绘向刘玉筝的方向走去,握住地铁把手后,喊道:“玉筝。”
少女似乎没有听清,程千绘又喊了一遍:“刘玉筝。”
刘玉筝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恍惚地回过了头。
近处看见刘玉筝的正脸,程千绘微微一怔,刘玉筝带了口罩后只流露出了一双眼皮微肿的眼睛,她皮肤暗沉不少,不如以往的白皙,看着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程千绘想起中午刘玉筝打电话给自己说她病了,她那时候忘了问刘玉筝生了什么病,现在忽然想问:“你——”
话刚说出口,程千绘忽然瞧见刘玉筝手里拎着药,药是用白色透明塑料袋装着,袋上印着医院的名字。
——海阜市精神卫生中心
程千绘微微一怔,脑海里忽然理解中午刘玉筝电话里莫名的压抑,她好像不小心窥见别人的秘密,有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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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措。
刘玉筝把塑料袋有字的那一面往自己身上藏了一藏。
程千绘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原本的话在喉咙里卡了一半。
地铁缓缓靠站,程千绘理了理包,拍了拍刘玉筝的肩膀:“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程千绘扭头正准备走,刘玉筝忽然道:“不要告诉其他人。”
程千绘举起手向她保证,然后就被挤下地铁了。
程千绘晚上有点心绪不平,梓豪奥数写完的时候,问道:“姐姐今天不开心吗?”
程千绘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放空发呆,回道:“没有,姐姐今天给梓豪做最后一天家教了,梓豪以后好好学习,不要让姐姐担忧。”
“姐姐,所有的老师中我最喜欢你了,你都教我教了一年了,怎么忽然不教了?是不是去教其他小朋友了?”小男孩似乎想到程千绘不教他而是去教其他小孩,似乎有些不高兴。
程千绘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是的,姐姐以后不当家教了。”
小男孩穷追不舍地问道:“那姐姐以后去做什么?”
程千绘脑海里闪现过陆衡的脸,又想起林沁华跟她说得那些话:“姐姐要帮一个哥哥学会认真生活。”
小男孩睁着一双好奇的双眼看她:“那这个哥哥是姐姐很重要的人吧。”
程千绘点点头。
“那这个哥哥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程千绘刮了一下小男孩的鼻子,佯装嗔怒道:“不是,别乱猜。”
小男孩似乎觉得两人不是一对有些可惜,只能耸耸肩,用大人的语气道:“好吧。”
两个小时的课教完,梓豪妈妈跟程千绘对账,扣除程千绘的几次请假,把这个月的工资都结给了她。
“今天有些晚了,公交车有些难等,程老师怎么回学校?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
程千绘摆摆手:“梓豪妈妈,不用了,我有朋友来接我。”
梓豪妈妈下意识回问道:“男朋友?”
“不是不是。”
程千绘已经提前把地址发给了陆衡,小别墅的大门外,一辆纯黑的SUV停在路灯下。
梓豪妈妈和梓豪把程千绘送到门口,梓豪一本正经地对他妈妈道:“妈妈你先回去,我有悄悄话对程老师说。”
程千绘和梓豪妈妈被他逗笑了。
“行,都听你的~”梓豪妈妈捏了捏梓豪的鼻子,大笑着回屋去了,留梓豪在路边和程千绘单独对话。
这片小区的别墅区向来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鸟叫声,程千绘正想问梓豪究竟想跟她说什么,结果梓豪走到了路边的车旁,然后高高举起右手,往车窗上扣了扣。
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英气硬朗的侧脸,陆衡戴着墨镜,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扭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身高刚到他车窗的小屁孩。
梓豪毫不怯场地看着陆衡,用一种认真的口吻道:“你就是姐姐很重要的人吗?”
程千绘没想到梓豪语出惊人,雷得说不出话来。
陆衡挑了挑眉,然后大方承认了:“没错,你程老师还跟你说什么了?”
“程老师说要帮一个重要的人重新学会生活。”
陆衡略感意外,他抬眼看了程千绘一眼,程千绘没勇气看陆衡。
梓豪继续说:“我跟程老师认识快一年了,她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你以后不可以欺负她。”
他的语气像个小男子汉,在保卫自己的朋友不受伤害。
陆衡把自己的墨镜取下来了,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捏了捏梓豪的脸:“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那就好,”梓豪说完,又看向程千绘,“他说他会一辈子对你好,我相信他,你现在可以跟他走了。”
“人小鬼大。”程千绘用力抱了抱小男孩,跟他说了拜拜。
“程老师再见!”
程千绘上了陆衡的车,陆衡被那小孩逗得心情不错,他眼角瞥过程千绘,程千绘却没那么自在。
车上没有放歌,两人都不说话就显得格外安静。
陆衡单手掌控着方向盘,“程老师说要帮我学会认真生活?”
程千绘感觉脸上有点烧,把脸别到窗外,用手扇了一下风。
陆衡回想起小时候,家里虽其乐融融,但家里人鲜少会直接用语言表达感情,程千绘也一样。
从小屁孩嘴里听见那些话已经是格外幸运,陆衡不期盼程千绘能说什么像国外天天把“iloveyou”等话挂嘴边,他自己自顾自说下去:“谢谢程老师,我也会一辈子对程老师好的。”
程千绘耳朵更红了。
“我爱程老师一辈子。”
程千绘整张脸都红得像虾爬子。
27. 第 27 章
周五下午铃声一响,穿着唐装的中年男老师直接说:“下课。”
陆衡站起身,单手拎着包,正准备走,旁边那排座位的女生也正好站起身,音乐教室每排座位之间的走廊颇挤,每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两人同时从座位站起来,同时迈出一只脚又同时收回来。
那女生脸微微红,似乎有点不敢看他,就那样干站着。
“女士优先。”
女孩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便快速迈着步子走了。
陆衡食指拎着包的顶部,挂在后背上,头顶的风扇吹开他敞开的外套,衣袂飘飘,他人高腿长,没两步就出了教室。
音乐系主任前些天跟他聊了几句,今天下午还要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千绘,你有没有觉得玉筝有些心不在焉?”卢丽开会的时候把手机放到桌肚子里偷偷给程千绘发消息。
程千绘早就发现了,刘玉筝眼神不如以往明澈,甚至可以说得上暗淡,她今天的思路也慢,卢丽提了个意见,刘玉筝的回应也有些迟钝。
会议室内是一条长桌,刘玉筝坐在主座,她和卢丽分别坐在刘玉筝左右下边,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在程千绘和卢丽之下,又坐了许多今年加入的新社员,刘玉筝今年对社团内的活动参与不多,与那些新社员都不太熟,几个新社员对社长很好奇,偶尔探头瞄几眼坐在首座的社长。
“要不先中场休息十分钟吧。”程千绘提议道。
刘玉筝点点头,于是几个新社员作鸟兽散,接水的接水,玩手机的玩手机。
卢丽凑近了刘玉筝,对她说:“你今天的脸色很苍白。”
“有吗?可能是没有化妆吧?”
“你眼袋很重,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活力。”
“可能我最近忙着考研作息有些紊乱。”
卢丽摇摇头,刘玉筝这段时间状态都不好,她向来抗压能力很强,期末白天准备路演,晚上通宵备考,一天就睡三小时也精神奕奕,她很少见刘玉筝这样天天心不在焉:“我觉得不是没休息好,而是……”
卢丽搜肠刮肚想着能描述刘玉筝状态的词。
程千绘打断了她:“她最近分手了,你就不要在她伤口上撒盐了。”
卢丽瞬时觉得自己冒犯了,手忙脚乱地哦哦哦回应几声,最后直接道歉:“对不起!”她说完,灰溜溜地去了厕所。
刘玉筝松了口气,对程千绘道:“谢谢你。”
“嗐,没事,”程千绘忽然想起来,“那你明天的辩论赛怎么办?”
刘玉筝无奈苦笑:“我已经不准备去了。”
程千绘有点惋惜,毕竟为了这场比赛,刘玉筝起码准备了半年,结果就不去了,但她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
下午的会继续开,刘玉筝一下午的话不多,大多数都是卢丽和程千绘在讲,刘玉筝偶尔会点一下题。
开会结束,其他社员收拾完东西很快就走光了,程千绘留到最后锁门。
刘玉筝动作慢,和程千绘留在了最后。
程千绘把风扇关了,活动室内愈发显得安静。
“千绘。”刘玉筝喊了程千绘的名字。
“怎么了?”程千绘问她。
“我……”
刘玉筝刚说完一个字,程千绘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了,程千绘面露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刘玉筝背过身子,把后背抵在长桌的边缘上,低着头看led灯映照在花岗岩地面的影子,她听见程千绘说“我已经重新打印签字了”、“谢谢老师,我待会儿把文件拿给您”,没两分钟,程千绘的电话就打完了。
“玉筝,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事。”刘玉筝转过身,假装放松的一笑,背着自己的包先出了门。
程千绘锁了门后刘玉筝已经走得没影,程千绘往大门跑了几步,四下张望,看不见刘玉筝一丝一毫的影子。
她怎么走得这么快?
程千绘本来还想跟刘玉筝聊聊天,但是她待会儿得去辅导员那一趟,辅导员说她助学金的资料有点问题,需要她签好字重新拿过去,她顾不上刘玉筝,只能自己先走了。
今天的太阳很晒,一站在阳光下皮肤就火辣辣地发烫,明明入秋已经很久了,今天的天气却梦回酷暑,但程千绘从小就生活在西南边陲,这么点紫外线完全不在话下。
程千绘向前赶路,她背着包向前走,天气太热,程千绘走得快,绕过一栋建筑物,程千绘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瞬时眼睛一亮。
“玉筝!”
“你也去行政楼吗?”程千绘快步赶上她,问道。
刘玉筝沉默半秒,继而点点头:“是的。”
“那正好顺路一起走。”
两人在大路右侧并排走,大路两侧种满了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叶子初黄,偶尔风一吹,有几片叶子摇摇晃晃地落到了地上。
这段路有一千多米长,走路还得走十多分钟。
程千绘偶尔会瞥刘玉筝一眼,刘玉筝很安静地在赶路,似乎没什么想说话的意思。
可是刚刚在活动室,刘玉筝欲言又止,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却没说成。
“行政楼到了,我要去三楼找辅导员,你去哪个楼层?”程千绘一面对着刘玉筝说,一面往电梯方向走,她刚迈出脚,转角处一个女生差点和程千绘相撞。
女生似乎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整个脸色都很臭:“没长眼睛啊!”
程千绘原本还想好声好气道个歉,但看见她这个态度,似乎也没有道歉的必要:“你是想跟我在行政楼吵架吗?把老师吸引过来可就不好解决了。”
女生见程千绘态度硬,自己刚刚又被辅导员说了一通,也不想把事情惹大,她气焰稍微低了一点,只能不满地咬了咬后槽牙,她见拿捏不了程千绘,继而看向刘玉筝,她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忽然来了兴趣:“呦,刘大才女,订婚了什么时候请老同学去吃婚宴啊?”
刘玉筝的脸色忽然刷的一下白了,像是刚上灰的墙:“不劳你操心,有好事一定会通知你的。”
女生这才满意地笑了:“份子钱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跟个四十岁的男人生活不容易,我一定会给你包个大的红包。”
调侃完一番刘玉筝,女生吹了个口哨,潇洒地走了。
刘玉筝又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一千斤的铁锤压在胸口,她怎么都呼吸不上来,蓦的,她忽然觉得四肢失去力气,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玉筝!”
程千绘赶紧把刘玉筝扶起来,然后带着她到旁边有树荫的长椅上坐下。
刘玉筝惨白着一张脸坐了很久,慢慢的起伏的胸口平了下来,她自嘲一笑,好像终于接受了现状。
“千绘,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父母重男轻女。”
程千绘记得她说过,那时候她和卢丽刚进社团,刘玉筝是副社长,带着她们两个新兵蛋子天天泡图书馆。
有可能是写代码太无聊,忽然就开始聊起自己的家庭情况。
“有个弟弟真是烦死了,成绩那么烂,还天天找我要钱,”卢丽骂骂咧咧,手指在键盘上疯狂移动,“我要是独生女就好了。”
这时她听见刘玉筝回了一句:“独生女有什么用,独生女也会重男轻女。”
卢丽问:“独生女怎么重男轻女,难道不是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一个小孩吗?”
刘玉筝笑了下,没有回答。
“我虽然是独生女,但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自己物色儿子,是不是很荒谬?”刘玉筝眼睫低垂,嘴角泛着苦笑。
“后来他们真的找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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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合他们心意的儿子,只要我嫁给他,他就会正式成为他们的儿子。”
“他们哄骗着我端午坐高铁回家,行李还没带回家里,直接就把我带到订婚宴上,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然后我就逃跑了,他们打电话来骂我,我抑郁症又复发了。”
刘玉筝低低啜泣,程千绘俯身抱她,刘玉筝在程千绘怀里哭了很久,半晌才抬起头:“千绘,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刘玉筝看着程千绘,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零碎的片段。
她去年有段时间老是看见程千绘一个人在晨跑,整个操场只有她一个人,深秋的雾气模糊了她瘦弱的身影,显得很是孤寂;晚上十点,她从图书馆回宿舍,总能看见程千绘做家教刚回学校,她问她做末班车害不害怕,程千绘笑笑,说这有什么害怕的;程千绘会在学校的咖啡店兼职,海阜大学的学生都挺有傲气,不少人看不起这种简单的蓝领工作,程千绘不一样,每次她去咖啡店程千绘都会大大方方的跟她打招呼,从来不会不好意思。她很羡慕她那种生机勃勃而又淡定从容的感觉。
刘玉筝有时候会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她那样独特的气质。她家里人肯定有很正确的价值观,教育她各种职业人人平等,所以程千绘从来不惧做家教,去咖啡厅打工。她家里人也不娇惯她,女孩不是温室的娇花,也需要和男孩一样,挑战承担自己的生计。她能感受到程千绘行为举止的背后有一个有爱的家庭支撑。
她的原生家庭,应该很幸福吧?
“羡慕……你的原生家庭。”
程千绘有些诧异:“没什么好羡慕的,我父母都去世了,我跟着继母生活。”
刘玉筝惊得瞳孔微微张大,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程千绘知道是刘玉筝猜错了,她也只是淡然一笑:“我继母是个跟你父母差不多的人,不过我逃出来了,你也可以逃出来。”
“你……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继母带来了一个儿子,比我小两个月,是个恶心的蠢货。”
刘玉筝很少听见程千绘直白地用“恶心”、“蠢货”这样的字眼形容人,她惊讶的微微张大嘴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得到程千绘这样的唾骂。
“我继母在我高中时就想把我嫁了给她儿子换彩礼,你敢相信这是二十一世纪能发生的事?”
“不过都已经过去了。”程千绘微微一笑,双手向天空张开,仿佛一切已经释然。
刘玉筝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
她老是觉得程千绘的恬淡开朗是因为有一个强有力的家庭支撑,却没想到是她经历过大风大浪后归于平静。
程千绘闲笑着拍了拍刘玉筝的肩膀:“逃出来,好好生活。”
刘玉筝心里忽然酸酸的,眼眶也湿润起来,她努力展开一个笑脸,哽咽道:“我一定会的。”
刘玉筝心情平复下来后去按电梯,程千绘这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想上去,她笑笑道:“你先上去吧,我再去上个厕所。”
等刘玉筝进入电梯后,电梯门缓缓合上,程千绘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肩膀也往下塌,她忽然觉得有点疲惫,想找个地方坐坐。
室外的阳光很好,似乎能驱散一切阴霾。
程千绘坐上了门口的台阶,火辣的光线射在皮肤上分外灼热,但是她却很享受这种灼热的钝痛,程千绘今天穿的是背心短裤,四肢都暴露在阳光之下,下午两点半,日头正高,程千绘享受着这场被太阳凌迟的快感,似乎必须得有点身体的痛才能压过回忆的痛。
程千绘正闭着眼消化着刚刚翻涌上来的情绪,四肢的灼热忽然消失,她一抬头,睁眼对上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少年手里拿着一把遮阳伞,正遮盖在程千绘的上方。
28. 第 28 章
程千绘站起身,压下自己的情绪,佯装自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衡心底闪过一丝不满,他沉声道:“我和音乐系的主任有事要谈,你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辅导员找我有事。”
程千绘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报告还没给辅导员,她对陆衡道:“你先走吧,我要去找我辅导员了。”
陆衡眉眼沉沉,看着程千绘上了楼梯。
程千绘的辅导员是个很年轻的女性,也许是刚开始工作,对什么都很上心。
辅导员语气很柔,用词也尽量温和:“千绘,贫困证明需要你户籍地的村委会盖章证明。”而程千绘的贫困证明除了几行字什么也没有。
程千绘沉默了两秒:“老师,我盖不到的,我继母不同意我来上大学,村委会里都是她的亲戚,她不会让我得偿所愿拿到助学金的。”
辅导员皱皱眉,问道:“你继母为什么不同意你来上大学?”
“她觉得女孩一成年就该嫁出去,不该读太多书。”
这就很难办了,学校很多规律都很死板,该交什么文件一样都少不了。
“老师,我有我父母的死亡证明,这可以用来充当我的贫困证明吗?”
辅导员陷入了沉默。
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程千绘走得每一步路都显得格外沉重,二楼到一楼总共就几十步台阶,程千绘走了将近三分钟。
陆衡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心不在焉的身影,她走得很慢,眼神虚虚地落在地面,明明他就站在她不远处,却连他都看不见。
陆衡咳嗽了一声,程千绘恍如梦中惊醒,她抬眸望向陆衡,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
等程千绘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陆衡拉上了车,车子开了很久,窗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然后驶入一片别墅区,最后停在了一座院子里。
这是一栋很漂亮的小洋房,院子的草坪碧绿如茵,一排风铃挂在廊下,风吹过就叮叮咚咚作响。
程千绘忽然想起小时候,她的书桌前也挂着一个小风铃,小风铃是她自己做的,她带着陆衡和同学抓鱼时摸了几个河贝,几个河贝养家里没几天就死了,程千绘闲着无聊,就用扎在米袋口的细线把贝壳穿起来,一起绑在一个椭圆形的碗口之下,一个简易的风铃就制成了。
陆衡常常趴在她的书桌前,伸手拨弄那几个贝壳,一边看窗外的远山发呆一边听贝壳碰撞的声音。
回忆真美好,不过现在往事都变成肥皂沫了,回忆也没用。
程千绘不再看头顶的风铃,而是垂眸看着脚下的路。
在她垂眸的一刹那,陆衡心里泛起一股微妙的情绪。
啪嚓——
程千绘忽然被前面的台阶绊了一下,陆衡下意识地伸手牵住程千绘,他牵得无比自然,就像曾经牵过无数次那样。
门口的台阶低,陆衡以前直接两步并做一步,现在他牵着程千绘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很耐心地怕程千绘再摔跤。
这五步台阶很快就走完,陆衡带着程千绘进屋。
屋内设计是田园中式风格,搭配很漂亮,沙发上的枕巾折叠成一个整齐的形状,整齐而严肃地铺盖着,没有一个角度得到破坏,似乎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往沙发上坐。茶几上的茶具一丝不苟地摆放着,让人怀疑这屋子的主人从来没有用来招待客人过。
“跟我来。”
程千绘跟着陆衡穿过客厅,来到另一扇棕红色木门前。
陆衡推开门,里面别有洞天。这里大概是陆衡的书房,两大排高大的靠墙书柜上密密麻麻的摆满各种专辑,角落的书桌上放着一座复古蓝漆唱片机,角落还放着把吉他,几张乐稿散落在桌面上,纸篓里还有好几团画着音符的纸团。
“想不想听歌?”
“嗯。”
程千绘原以为陆衡要取张唱片放留声机上,结果没想到陆衡取下了墙上的吉他,他坐在懒人沙发上,低头拨动琴弦。
他一边弹一边哼唱,程千绘没有听过这首歌,但听起来很温暖,像童年时她带着陆衡在田野间奔跑,她笑着跑在陆衡的前面,让陆衡跑快一点追上她,呼呼的风从耳边吹过,阳光明媚而舒适,父亲在田里直起身笑着看他们姐弟打闹,母亲在后面追着让他们跑慢一点。
“怎么听我唱歌也能发呆?”
程千绘回过神:“你唱歌太好听了,听着听着会让人想起很多美好的事情。”
陆衡挑挑眉,程千绘刚刚沉默不语的听歌时,眉眼确实不太明显地弯了弯。
“这是什么歌?”程千绘问。
“这是我新歌的demo。”
“哇偶,”程千绘半夸张的说,“那我很荣幸。”
程千绘忽然又想起什么,说:“你以前很少写这种类型的歌。”
陆衡的音乐风格很多变,但他最出名的一张专辑,是他最为前卫的国风摇滚,抒情、慵懒、温馨绝不是陆衡的主打风格。
陆衡微微一笑,冲着程千绘眨了一下眼睛:“我只是和你一样,在写这首歌的时候也想起了很多美好的事。”
陆衡把吉他挂到墙上,他站起身,在书架上挑了张黑胶唱片,拆开保护套后放进唱片机,舒缓悦耳的纯音乐流淌在整个房间内,空气里那点剩余的酷暑燥意被抚平。
忽然一阵舒爽的风从阳台吹来,勾勒着精致纹理的白色窗帘飘散开,陆衡去阳台吹风。
一种莫名的宁静,像是在乡下和家人一起看晚霞的傍晚。
“要下雨了。”陆衡说。
厚重的黑云压在远处的高楼之上,一阵风迅猛地吹过,院子里长到二楼高的桃树阵阵发抖。
程千绘走到陆衡身边,一股瓢泼大雨瞬时扑向她的脚边。
噼里啪啦——
阳台的木板瞬时被一个个雨点砸得湿润,远方的低楼、青山弥漫在雨水中。
程千绘和陆衡站在阳台口听雨,雨声中唱片机播放的曲声悠扬,就算发呆也让人感觉很惬意。
陆衡忽然冲着程千绘神秘一笑,好像打着什么坏主意。
程千绘瞬时解读出了他的意图,她刚想拒绝就被陆衡拉向了雨中。
被大雨忽然蒙头浇下时程千绘懵了一瞬,陆衡笑着把地上的积水踢向她,程千绘立马踢了回去。
程千绘这么一踢,忽然有点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
按照小时候的习俗,大雨能带来好运,因为农田需要雨水的滋润,小时候父母看见下雨了就会开心。农村认为淋雨可以冲刷走身上的霉运,以前爸爸在屋檐下修理农具,他看见大雨还会故意跑到院子中央,肆意欢呼几声,然后跑到厨房拉住妈妈的手,一起跑到院子里共同欢呼大雨的来临。程千绘跑进雨中抱住妈妈,陆衡则抱住爸爸,全家人就这样在雨中跑啊跳啊闹啊,一直到雨停。
陆衡执起她的右手举高,程千绘下意识地就想转一个圈。
地板水滑,程千绘这个圈转得很不完美,甚至身形都有些歪斜,陆衡很快地就接住了她,程千绘摔在了他的怀里,她忽然很想放声大笑,痛痛快快地把所有不满、愤懑都用笑声宣泄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千绘笑弯了腰。
陆衡摸了摸程千绘的头顶,就像在安慰一只小野猫。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天空挂上了一道彩虹,阳光又重新落到地面上,庭院里桃树的树叶沾着雨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赶紧去洗头洗澡。”陆衡催着程千绘说。
程千绘从头到脚都淋透了,但她却很兴奋,感觉没玩够似的,一点也不想从阳台回到书房。
陆衡拉着她的手臂不容置喙地往前走,出了书房后又穿过了走廊,最后来到一扇门前,似乎是一间客房,进了客房内,陆衡指了指浴室方向:“你先去洗,我给你找身衣服。”
程千绘恋恋不舍地进了浴室,浴室很新,玻璃上没有一点点水迹溅上过的痕迹,瓷砖干净地像是昨天刚贴的,所有的洗浴用品的瓶子都满满当当,好像她是第一个使用这间浴室的人。
洗到中间,程千绘在磨砂门外看见了一个灰蒙蒙的人形,他敲了一下门,好像把什么东西挂在了浴室门外。
程千绘刚想对外面的人影说声“谢啦”,结果人影直接转身走了。
程千绘洗完后把门外挂着的衣服拿了进来,衣服是居家常服,中性风,款式很简单,却莫名的有版型,程千绘套在身上,除了稍微宽大一些其他都没毛病。程千绘把私密衣物洗了,吹风机吹干后重新穿上,把一切事情处理好,已经八点多了。
程千绘拾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陆衡十三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下楼,吃饭。”
她下楼时发现陆衡已经在餐桌旁坐着了,桌上放着一大包外卖袋,他显然是在等她。
见程千绘从楼上下来,陆衡这才开始拆外卖,他把一盒一盒的菜从保温袋里拿出来,等程千绘走到桌子前,陆衡把筷子递给她:“快吃吧。”
饭菜都还很热乎,每一样都挺好吃。
程千绘吃得专注,一专注话就会少。
这个白嘟嘟的羹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很鲜甜,程千绘原以为自己不爱吃甜口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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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可这时候却觉得这羹汤甜得恰到好处,一碗热乎乎的羹汤下肚,程千绘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望着陆衡时惬意地弯了弯眼。
“这是菌菇白玉汤,这家店的招牌,”陆衡解释,他看程千绘吃得开心,唇角微扬了一下,“下次带你去店里吃,刚做好的更美味一些。”
饭吃完后,程千绘和陆衡共同收了餐后垃圾,把垃圾袋收摞到角落里,程千绘看见窗外飞快地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紧接着一声闷雷从天边炸起。
程千绘转头看向陆衡,陆衡有些无奈道:“我都几岁了,还会怕打雷吗?”
“谁知道呢?三岁看到老。”
程千绘话音刚落,又一声惊雷从耳边炸开,就像是鞭炮在一口倒扣的锅里爆炸,巨响无比,程千绘紧张得一下子把心揪起来,她看向陆衡,陆衡倒是情绪淡淡的,完全没什么反应,比程千绘还要平静许多。
“你是不是害怕了?”陆衡打趣道。
“哪有。”程千绘死不承认。
“我晚上还要编首曲,你跟我一起去书房吧,免得再害怕。”
程千绘很想再重申一遍,她没有害怕!但是越重申越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所以就干脆直接闭嘴。
陆衡瞧程千绘吃瘪的样子很想笑,他走在前头,问:“书房来不来?”
程千绘还是跟着陆衡进了书房。
陆衡的书房鲜少有人涉足,他不会让阿姨来打扫这间房间。
书房的隔壁是琴房,从初中开始,陆衡的周末基本都在这里度过。
学校离家里远,林沁华女士就在学校附近买下了这座房子,林沁华和陆剑都很忙,一个月在家的日子掰着指头数得过来,于是周末陆衡也待在这里不回去。
私立学校的学生最是势利眼,很爱把同学分为三六九等,陆衡不喜欢与他们为伍,也就没什么朋友。
没有经营学生之间那些复杂的关系网,陆衡的生活尤其简单,早上六点五十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餐,然后司机开车送他去学校,去听那些无聊冗长的课程,放学后再去学钢琴或是打高尔夫。
教陆衡钢琴的是个性格很无聊的中年女老师,她的琴技高超,对陆衡说不上凶,但平日里总绷着一张脸,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看。
陆衡倒是不怕她,有时候心情好还会主动跟她说说话:“吴老师,听说今天是你生日,我妈妈有没有给你发红包呀?”
那时候陆衡在媒体面前刚曝光,他盈盈一笑,眸带星光的模样着实青春靓丽,所有人都说他是“妇女杀手”,可他这副表情对着她,她如往常严肃冷漠,只说了两个字:“发了。”
“她给你发了多少钱呀?”陆衡继续浅笑着问。
“不能告诉你。”
“老师今天不请假一天出去和家人一起过生日吗?”
“不了。”
“老师你为什么这么冷漠。”
“我没有。”
其实不止他的钢琴老师很冷漠,他的做饭阿姨,打扫卫生阿姨,司机师傅,家庭老师,网球教练通通都是很严肃冷漠的人。
他们从来不和陆衡多说一句废话,待在同一个空间他们都会稍微和他拉远一点距离,有一次陆衡在家里落了练习本,让司机师傅从家里拿到学校来,他对司机师傅说了句“谢谢”,司机师傅立马弯腰不敢看他。
后来陆衡才知道,是林沁华让他们故意这样的,她自己很忙不能陪在儿子旁边,她儿子就不能跟其他人建立起亲密关系。她儿子情感的出口,只能是她一个。
在那长达六年的时光里,陆衡周末总是待在这个书房或是隔壁的琴房,他的一天从听着清晨五六点钟窗外的鸟叫声开始,除去吃饭,一直练琴练到月亮挂上树梢。
这偌大的房子除了他的琴声,一切都静悄悄的,就算是在大白天,也有一种人间气息绕过这里的错觉,让人怀疑这里究竟有没有人居住。
可现在不同了,有一名少女躺在他的躺椅上,她手里是他收藏的绝版漫画,她举着漫画挡住了天花板的吊灯,或许是繁体翻译让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舒展的笑脸偶尔会皱几下眉,看懂后又快速往后翻。
窗外在下大雨,雨声敲打在玻璃窗上,唱片机里放着《陶笛之歌》,悠扬轻快的乐声在雨声中穿梭,形成天然的白噪音,角落里燃着小块的沉香,若有似无的香味逐渐让人静下心来。
陆衡编曲之余,抬头从电脑屏幕和音响的缝隙里看出去,程千绘就躺在那里,安闲自在地看着漫画书,他忽然莫名的一阵放松,手掌枕着后脑勺向后躺去,好像这个房间终于没有那么孤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