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女儿执横刀》 第1章 第一章 月夜之下,黑衣人慢慢从背后抽出一把唐横刀。 此刻,刀与主人执行着律法之外的正义。 刀身铸着精美的“忍冬纹”,如藤蔓,如云卷。 刀刃闪着如凛冬般的寒光,风从刃口吹过被“削”成两半,在刀口处发出凄凉的“哀鸣”。 黑衣人挥刀之间,如同利刃划破了银河,又如同青龙撕裂了夜空。 好钢! 好刀! 十几年前,映着黎明的光,厚重的铜钉朱漆城门慢慢打开,“吞吐”着八方的尘埃和繁华;也“吸纳”着世间的“贪嗔痴”和因果。 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随着人群来到京城,身穿深青色交领宽袍,腰系黑色布带,脚穿黑色十方鞋,走路健步如风,不失道门风骨。 他那双目清澈有神,似深潭之水;周身超然挺拔,若山崖之松。 他的道号“清鸿子”。 他此次进京只想把京城内所有允许云游道人进入的宫观都礼敬一次。 城门口的兵丁说:“皇上明日要去大高玄殿斋醮呢,朝廷有规定,这几天进京的出家人都要严查身份,你要想去参拜各处道观就要让兵马司指挥使核查身份。” 按照兵丁说的,清鸿子去了兵马司,今日指挥使晚了点,此时还未到。 清鸿子不得不去高府拜见高指挥使。 走至高府门前,看到在门口和兄弟们玩耍的高灵均。道长看着这个七岁的小女孩,骨骼清奇,倒是练武的好材料,听她说话颇有狡黠善辩之意。 清鸿子找上门来,一说自己是来让指挥使验明身份的,二说想收高小姐为徒。 官宦人家的女孩子顶多能让读读书,认几个字罢了,怎么能让她舞刀弄枪呢,即使她的祖父、父亲先后做过兵马司指挥使,那也得养成个淑女,尤其是她深受祖父母疼爱,更不能让她打打杀杀。 高偃夫妇自然不同意。 清鸿子也不恼,笑着说:“这样吧,贫道就把这身本事教给两位公子吧。” 高偃说:“道长有什么本事要教我的儿子?” 清鸿子说:“贫道也没什么本事,除了打卦,就剩一身拳脚功夫了。” “道长姓什么?” “贫道俗家姓关,道号清鸿子” “道长在那座仙山修行?” “贫道小的时候在少林寺做了八年俗家弟子,后来入了道门,一直在太清宫修行。这两年贫道一直云游四方,参拜各处宫观。直到见到府上的公子小姐,觉得有缘,就想把这一身的本事传给他们,等他们学的差不多了,贫道就离了这地方。” 高偃想了想,兵马司还有个刺儿头呢,然后就问:“这兵马司倒是有人身手不错,道长愿意跟他比试比试吗?” 清鸿子捋了捋胡子说:“贫道愿意跟他切磋切磋。” “人家可是淑妃的兄弟,道长可要手下留情。” “指挥使不必担心,只是切磋一下,点到为止。贫道若输了自然就走。” 高偃将清鸿子带到兵马司,里面的人看到来了一位道长感到很好奇。高偃喊了一声:“苏文禄。” 苏文禄晃悠悠走了过来,一脸不情愿地问道:“指挥使今儿有什么吩咐?” 作为皇帝宠妃的兄弟,苏文禄得了一个兵马司副指挥使的闲职,每月领俸禄就行,不需要按部就班的来处理公务。只有其他几个副指挥才是指挥使的臂膀。苏文禄呢,平时要么不来,要么来了谁都不看在眼里。 对于高偃,他也不怎么给脸,仗着自己学过几年拳脚功夫,他姐又是宠妃,在这兵马司里谁都不怕。 高偃说:“都知道你拳脚厉害,今儿来了一位道长,你俩比划比划试试,让我们开开眼。” 苏文禄看了看清鸿子,抱拳问道:“道长,您师承哪门哪派?” 清鸿子笑了笑:“贫道小时候在少林寺做了八年俗家弟子,后来又入了道门。” “原来道长师承两派,既然是切磋,那就试试吧。” 高偃说:“哎哎,要打到外面打,外面场地大。” 清鸿子和苏文禄来到屋外的场地上,苏文禄说:“道长,请吧。” 清鸿子很客气地说:“你是年轻人,贫道让你先出招。” 苏文禄见状上前摆出分筋错骨鹰爪拳,冲着道长就“杀”了过来,道长镇定自若,双臂劲柔、大开大合,使出一招“丹鹤搏鹰”,等苏文禄的两只“鹰爪”刚猛地“扣、抓”过来时,道长两手搏击过去,先将苏文禄地招式“劈”开,再用右肩将苏文禄顶住,两脚一蹬,上身一发力,将苏文禄顶出好几步远。 苏文禄定住脚跟,又上前扑击,道长双臂大开,似揉面团,似抚水流,等苏文禄靠近他时,他一左一右挡开苏文禄地双手,一扭身用胳膊肘子击在苏文禄地胸口上,苏文禄又被打出好几步。 见好就收! 清鸿子收起招式,向苏文禄行了礼,口中直说:“承让了。” 苏文禄也知自己不是对手,一脸不高兴,转身走了。 门口看热闹的偷着乐:“这小子早就该找人收拾一顿了。” 高偃办好了手续,清鸿子留下做了高家的习武师傅。 一晃十二年过去了,高家本想让高灵均的兄弟文武并修,结果习武吃不了苦,也没有天分,坚持不下来只能好好读书去了。 而高灵均自己不仅书读得好,武功也尽得师傅真传。 两手挥剑能斩絮劈雪,持刀能削风砍雨; 双脚腾跃似蜻蜓点水,疾步如白鸿踏波; 出拳柔中带刚,腿扫稳中带狠。 这一天,清鸿子对高偃夫妇说:“贫道已经把该教的都教给公子小姐了,现在想回太清宫,不能留在高家了。” 高偃夫妇想要挽留,毕竟这位道长也确实帮自己教育了三个孩子,怎料清鸿子执意要走,高偃夫妇也只能备上银两送给他。 高灵均感念师傅多年来的教导,希望师傅有一天能再回来。 清鸿子笑着说:“到那时候,若有缘也许还能再见面,我没什么可送的,只有这把唐横刀送给你了。” 高灵均双手接过了这把唐横刀。 “外面的天地有多大?为何师傅执意要去云游?我若能出去见识见识就好了。” 这一刻,高灵均心中便有了梦想。 晨光破云,清风拂山。 泼墨山水之中,武当仙观矗立在眼前,山下溪水清清潺潺,殿前香火缭缭弥漫。 道长们在山中攀爬登高如林上猿,跳跃奔驰如山中鹿。 一中年女子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进到一间屋子,简单打扫之后,点上香。 这几年来,每到师兄祭日,她都要从京城来武当,来到师兄曾经的住处焚香祷告。 她的这位师兄名叫袁心,进士出身,一生惟爱画山水。后因家中遭遇变故来到武当成为松泉子的弟子。 她叫窦兰芝,武当俗家女弟子,出身军户,自小习武。后来嫁给一名姓李的京郊卫所小旗,一个从七品的低级武官。 有一年,她丈夫协助锦衣卫抓捕“妖党”,几名锦衣卫校尉在潜伏的过程中因出现纰漏,被“妖党”头目发现并带着信徒们将他们几个活活打死。 二十几岁的窦兰芝从此守寡,膝下只有一子,名叫李长隽。 当时她的父亲得了病,由兄弟接替父亲在京郊一带继续在卫所当差。 窦兰芝带着父母以军户的身份,以及丈夫因公殉职的荣誉,在高家的帮助下来东城落了户。 窦家与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高偃一家是旧相识,来往多年。 因为她既要养活儿子还要给父母养老,前任兵马司指挥使正好是高灵均的祖父高正,窦兰芝一家来到京城后,在他的帮助下,进了东城盔甲厂,靠着制作弓弦、缝补甲胄赚点钱。 她兄弟刚到卫所时被人欺负,她以探望兄弟的由头来到卫所,找到了那个欺负人,当时那人正拿着牛尾刀练武,窦兰芝前去讲理,一言不合起了冲突,窦兰芝顺手拿起双刀,与那人现场“切磋”起来。那人仗着力气大,手起刀落,刀刀砍向窦兰芝。 但窦兰芝武艺更强,左手刀招架,右手刀相劈,忽而手中双刀似蛟,一招“双蛟出海”直劈对方双肩,忽而又如双股旋风,刀刀“绞”向对方。 那人招架不住只得说一声:“我服气了。”从此就再也不敢欺负窦兰芝的兄弟了。 而窦兰芝自此得了一个名号——“双刀罗刹”。 窦兰芝的儿子李长隽也是习武的好材料,六岁时由母亲传授武艺,十岁送去武当继续练武。 袁心自己身手一般,就让李长隽跟着自己师兄的弟子一起学武。 李长隽因身轻若絮、出手又敏捷刚猛,所以袁心赠他一个名号“云中豹”。 袁心虽然武艺不精,但字写得好,画的也好,更多的是在文采和做人方面教导李长隽。 对于自小失去父亲的李长隽来说,袁心亦师亦父。 而对于师傅袁心的死李长隽一直记得,他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 五年前,年仅十九岁的李长隽被高偃举荐给了一位朋友,锦衣卫指挥佥事覃温川,覃温川是当今皇帝的亲信,皇帝给他权力让他直接干预诏狱的管理,真正管理诏狱的镇抚刘锡正要辅助他行事。 既然高偃想要推荐人才,覃温川表示要见见李长隽,见过之后才能做定夺。 当李长隽出现在覃温川面前时,覃温川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肩宽颈长,后背宽厚似虎,腰窄似蜂,腿长似鹤。身高五尺九寸,脸面白净的像个读书人。 覃温川让他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点点头说“不错。” 高偃说:“他父亲曾是京郊卫所的小旗,十几年前协助锦衣卫抓捕“妖党”的过程中死在“妖党”手里,当年那件事你也知道。他舅舅现如今接替外祖父在卫所当差,他母亲也习武,他自小又拜在武当门下,身手自不必多说,长得相貌端正,字也写得工整,今年十九了,年轻力壮,家世也干净,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我可以把他弄去当锦衣卫,但是要从小旗做起,以后能不能晋升,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你放心,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会有错的。” 覃温川又向锦衣卫指挥举荐,将李长隽选进了锦衣卫千户所,成了七品的小旗。 覃温川告诉高偃:“如今太皇太后的侄孙李颂之被封为指挥佥事,何太后的侄子被封为千户,皇上让李颂之长期协助北镇抚司缉拿要犯。趁着这个机会我向指挥使举荐李长隽进入千户所担任小旗,指挥使同意让李长隽以后专门帮着北镇抚司拿人办案。” 高偃连忙作揖说:“那就多谢覃兄了,改日一定请你喝酒。” 去年,也就是高灵均的师傅离开之后,京城出现飞贼,先偷富户后偷官员府宅,最后竟猖狂到偷兵部衙门的公文。 皇帝非常生气,在天子脚下都敢偷,不光偷到官员家中,最可恨的是竟敢潜入兵部衙门盗走公文,下一步是不是要偷官府大印了? 皇帝下令,让北镇抚司派锦衣卫去调查抓捕,谁要是抓到了贼人不光赏银子,还要擢升官职。 五城兵马司一直没闲着,日日提放,夜夜巡逻。 嫌疑人倒是抓了不少,高偃从审问的口供中看出了端倪,有几个人本来互不相识,提供了一些看似没有证据的口供,但串联起来竟然直指一个人,一个跑江湖的卖艺的,根据目击人的陈述,此人似乎还有同伙。 高偃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推测准确,但他心中有六七成确定。 晚上他找来李长隽想询问一些事情,窦兰芝陪着一起来的。 高偃问李长隽:“听说皇上要让锦衣卫调查这件事了?” 李长隽说:“是,皇上的确要让北镇抚司调查这件事。” 高偃说:“根据我们得到的线索,这贼人最近就藏身在西城,似乎已经在西城选定了目标,大概就要下手了。我们东城不能管西城的事,所以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李长隽说:“既是这样,我们得提前去西城蹲守。” 高偃拿出一张图说:“这是线人提供的,上面画圈的部分就是贼人的藏身之处。长隽,这次若是成功了,将来说不定你要加官进爵呢。” “兰芝,你跟着一起去吧,你们俩一起将贼人抓到。” “高指挥使请放心吧,你这样帮着我们长隽,长隽一定不能让你失望的。” 这一夜,母子俩去了西城,按照图纸上所标记的,来到一户人家的房顶,紧盯着一切动静。 静谧的月光下整个京城都在沉睡。 母子俩身穿黑色紧身箭袖衣,躲在暗处紧盯着一户人家。 不到子时,门开了,两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悄悄离了家门进了胡同。 快要走到大街上时,突然传来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这是西城兵马司的人在巡夜,俩人鬼鬼祟祟的靠墙躲在黑影里。 等兵马司的人走远后,这俩人一阵疾跑,跑到另一条胡同,又从胡同疾跑到了另一条街上,他们盯上的那户人家是个富户,就住在这条街上。 窦兰芝和李长隽一路跟随,如同猫儿隐匿在夜间,只为抓捕老鼠, 那两个人跑一阵就停下四处观望一下,窦兰芝母子俩在身后也是追一阵就赶紧躲在黑影里贴着墙或蹲在地上,不能让一丝月光照到他们。 就这样追追停停,停停追追。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人来到一户人家的墙外,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然后使劲儿往上一甩,一个铁爪钩直接钩住了墙沿,那人用手拉了拉铁爪钩上的绳子,确定牢固后,一跺脚弹跳起来,双手拉着绳子,两脚蹬着墙往上爬,爬上去后就直接跳进了院子。另一人拉着绳子顺势借力用脚蹬了一下墙面,等爬到最上面时两手扒住墙沿儿,就这么骑在墙上了,然后也跳进院子。 过了一会儿,窦兰芝母子来到墙根儿下,李长隽使出锦衣卫所用的铁飞钩勾住墙沿,窦兰芝先攀爬上去,趴在墙沿上看了看院内,没见到那俩贼人,然后跳了进去,李长隽紧跟着也跳进墙内。两人的身手都很好,比那两个人轻松多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主人和下人们都睡着了。窦兰芝和李长隽蹑手蹑脚的在院子里找寻那俩贼人的去向。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间屋子细细簌簌的响动着,窦兰芝和李长隽一看,一间屋子的窗户半合着,料定他们是从窗户进去的,于是俩人一左一右守在窗户旁边。 大概一刻钟,那俩贼人悄悄地从窗户跳了出去,还不忘轻轻地关上窗户。 就在俩贼人背着包袱要走时,窦兰芝和李长隽突然闪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了刀,俩贼人大吃一惊,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人堵住了,对方还带家伙来的。 两个贼人身上带的只是匕首,对面母子拿的可是刀。 事到如今,要么死在这儿,要么逃出去,俩贼人也不多说废话,掏出匕首就上前拼命。 月光照进院子,刀光映着月光,一阵兵器击打的金属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一个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一个被人喊作“双刀罗刹”。 几个回合下来,一个被李长隽的长刀架在了脖子上,一个被窦兰芝的短刀指着脑门。 江湖卖艺的把式也就吓唬吓唬普通人而已。 母子俩将贼人捆了,将这户人家喊了起来,全家老小披上衣服,点上蜡烛来到院子里一看,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地上还捆住了另外两个黑衣人。 男主人惊讶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长隽掏出金腰牌给他看:“北镇抚司锦衣卫。” 男主人震惊地喊道:“你是锦衣卫?我家出什么事了吗?” 锦衣卫的名声是很让人胆战心惊的。 李长隽说:“我们抓到了两个偷东西的贼人,还请你们一起作个证。” 窦兰芝说:“你们查看一下,他们偷走地是不是你们地东西?” 男主人和女主人赶紧打开两个包袱,一清点,果然是他家的东西。 李长隽说:“现在巡夜的兵马司的人也不知道走到哪了?” 窦兰芝说:“先把他们捆着,咱们直接把他们交给兵马司” 押着贼人带着赃物,趁着夜色窦兰芝和李长隽离开富户一家往西城兵马司去了。 第二日,兵马司的人直接将两个贼人押到刑部,李长隽作为缉捕人员被刑部叫了去,把昨夜的抓捕过程陈述清楚,那富户人家也被叫去指认失窃之物。 经审查,俩贼人确系跑江湖的,白天借着卖艺的名头四处踩点,看到谁家有钱就做好标记,官宦人家也不放过,等时机一到就来偷窃。 而偷公文是受别人指使,一个有把柄在兵部的官员。 本想着干完这一票就离开京城的,没想到昨晚上栽了。 有了锦衣卫的亲自抓捕,又有失窃人家的指认,这案子很快了结。 两个贼人和背后指使之人都被处死 皇帝下旨,李长隽擒贼有功,从小旗升为正六品百户,不仅赏赐了银两,还分了官舍给他住,就离高府一里半地。 窦兰芝也不用再去做事赚钱了,有皇帝的赏银,还有儿子每月的俸禄,足够她过日子的,她现在只要照顾好父母就行了,还有就是操心儿子的婚事。 今年高偃过寿,李长隽和母亲备上礼品来到高家。 见了高偃夫妇,窦兰芝抱拳行礼,说:“今日特来为指挥使祝寿。” 李长隽身穿松绿直裰,头戴网巾,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跟在身后。 高偃的妻子薛夫人笑着说:“怎么拿那么多东西,人来了就行了。” 窦兰芝说:“那怎么行,今天是他高叔父过寿,这孩子能有今天全靠他高叔父提携,礼节万万不能少。” 放下东西,李长隽向高偃行了礼。 高偃不仅是长辈,更是李长隽的贵人,就像窦兰芝说的,礼节不能少。 正说着,只闻得一阵清香,高灵均走了进来。 窦兰芝和李长隽转身看去,只见高家小姐上身穿着桃红缎子对襟短袄,领口缀着一颗金花小扣,下身穿着石青色缠枝花马 面裙,头梳簪花云髻,用白珍珠和粉红色绒花点缀。 高家小姐身材高挑,面若芙蕖 肤若玉脂。 眼波一转,灵动似夜狸猫;丹唇微启,婉转如黄鹂鸣。 高灵均向窦兰芝行礼:“窦伯母。” 窦兰芝大赞:“灵均越来越标志了。” 高灵均向李长隽看了一眼,向那个剑眉高鼻丹凤眼,白净瓜子脸的公子轻轻行了礼。 李长隽收敛了热烈的目光,低下了头。 她是订了婚的人。 窦兰芝问:“灵均什么时候出嫁?” 薛夫人说:“本来年底就该嫁。她姨妈给张罗的这门婚事我们都不满意。” 窦兰芝忙问:“不满意为何还要订下婚事?” 高偃很不满的说:“都让她姨妈给骗了,把那个小子夸的天花乱坠,后来我们才打听到,那小子不仅长得不怎么样,当初跟别人快定婚了突然悔婚,被人家好一顿骂。” 窦兰芝忙道贺:“灵均是个有福气的姑娘,也许会峰回路转出现转机。” 薛夫人笑着说:“借你吉言,希望如此。你家长隽可有中意的了?” “到现在还没有呢。” “不急,缘分没到呢。” “都这么说。本来他姑妈看中一家姑娘想要撮合,他不愿意。” 高偃在一旁插上一嘴:“别着急,急也没用,慢慢挑,我们灵均当初就没好好挑,结果就被坑了。” 薛夫人有些生气:“你闭上嘴巴。” 高偃翻了个白眼转身坐下。 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李长隽向高灵均看了一眼,高灵均发觉有人在看她,轻转脸颊,与李长隽目光相对,李长隽再一次回避。 寿宴上,高灵均的祖父,上一任兵马司指挥使高正说:“现如今的年轻人太拘束了,哪像我年轻的时候,四处野。” 大家一阵笑,高灵均的祖母说:“你怎么好意思说哦,你年轻的时候跑去把人家的酒楼给砸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老祖父说:“说起来都几十年了,那年我十九岁,做着行侠仗义的美梦,偷偷离开家一个人跑到外地去,肚子饿了就进了杏仙楼,店小二刚倒上茶,旁边来了一个壮汉,问我‘兄弟,从哪来啊’?我一看此人来者不善啊,就说‘四处走走’。那人看了看我的剑,说‘看来兄弟是个练家子,不如交个朋友,以后有事哥几个罩着你’。” “然后呢?”高灵均的弟弟高易问道。 “我哪能跟他们交朋友,就问‘怎么交朋友’?那人说‘你把这顿饭请了,以后就是兄弟’。我一头看了看前面有张桌子坐了两个人,点了一桌子菜,那两个人还扭头看我,我知道这是遇上讹钱的了,就说‘我要是不想请呢’?那人把脸一黑,说‘哥几个不想欺负年轻人’。” 老祖父喝口茶接着说:“我哪能让他们欺负,本来就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我拿起茶碗泼到他的脸上,迅速拔出剑对准他,那人举起大刀也对准了我,他的同伙拿起家伙也围了过来,我一点儿都不怵,直接拿剑跟他们拼命,没想到那三个就是花拳绣腿而已,三个打不过我一个,被我打跑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吃饭,可偏偏找爷爷的麻烦呢?”高灵均的另一个弟弟高民问。 “那三个是赌徒,我刚一进去就看见我腰上挂着一块儿玉佩,所以是想找茬打我一顿再抢过去,再拿去赌。后来啊我但凡出门就不敢带太值钱的玩意儿。” 窦兰芝说:“老爷年轻的时候就身手不凡。” 老祖父笑着说:“嗨,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做事情还得考虑考虑。倒是长隽,年纪轻轻就做了北镇抚司的百户,年轻有为啊。” 酒足饭饱之后,祖父祖母因为年纪大了先回屋里了,高偃夫妻还和窦兰芝聊着,一会儿丫头拿着礼品过来了,这是要送给他们的。 高兰芝说什么也不收,薛夫人说:“哪能空着手让你们走,再说了,灵均的两个弟弟也大了,万一闯了祸以后还得靠着长隽给照应着呢。” “这是哪里的话,灵均的兄弟也是长隽的兄弟,该帮的一定会帮。” 高灵均站在旁边微笑着婉转地看了长隽一眼,看到那双灵动如猫的眼睛。 李长隽此时有些脸红,也许是喝醉了。 一路上无话,窦兰芝说:“白天你姑妈来过,说要给你说门亲事,那姑娘家也是军户出身。” 李长隽不吭声,窦兰芝问他:“你愿不愿啊?倒是吭一声啊。” “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每次亲戚来了这个也问,那个也问,以前我还能说你年龄小,不急,现在你都二十四了,你姑妈家的表弟比你小一岁,都生俩了。” “我不愿意。”李长隽嘟囔了一句,提着礼品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第2章 第二章 夜晚,一更三刻,城门关闭。 宵禁。 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一名外地客商匆匆赶路,快步往客栈走去。 半路上一道黑影闪现在眼前,那人蒙着脸却穿着破衣烂衫,明明一副流民打扮,手里却拿着牛尾刀,恶狠狠地说:“把东西留下,我不害你。” 这那里是流民,分明就是劫匪。 客商虽说害怕,但却不愿把值钱地东西交出去,这是他的家当,他大老远从外地来京城就是为了做生意地,绝不能交给歹徒。 客商转身就跑,歹徒拿着刀在后面追,跑了不到一里地,客商被歹徒从后背砍中,一失脚摔倒在地。 那歹徒拿刀上前一刀刀地砍,直到对方咽气。歹徒朝尸体踢了一脚,见对方没反应,确认已经死了,然后解下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银票和一些银子,还有一张路引。 歹徒换上他的衣服,把他拖出去埋了,然后拿上他的家当和路引进了一家客栈。客栈掌柜的看着路引仔细核对眼前这人的长相。 那路引上写的分明是:清河县张运, 面白短须,身长五尺五寸, 进京给骆家绸缎庄送银票, 限三十日回籍, 无随行人员。 下面盖着清河县的朱红衙印 而眼前这位,面糙,身长大约五尺三寸,胡子稀疏,断眉,眼神凶狠。 掌柜的有些犹豫,这人掏出二十两银子,掌柜的立刻眉开眼笑,在路引上写下:北城五里铺,张家店,甲字号房,引字十四号。然后说:“您上边请。” 掌柜的带着这人上楼住进一间宽敞的屋子,那人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掌柜的下了楼,小声念道一句:“明天赶紧走。” 第二日,五更三刻,城门打开。 那人果然走了。 在城门有兵丁检查路引,有个兵丁打量他,觉得他跟路引上的信息有点对不上,就在这时,黄珅忙往前一靠,悄悄伸手塞给他一锭银子,他就被放行了。 进了城里,就不知钻进什么地方去了。 城外有几家商铺,表面上是茶铺、酒肆,其实是走私、销赃,打探消息的地方,民众称之为“夜市子”。 上午辰时,一个壮硕的男子来到酒肆。他叫杜黑虎,从徽州来到京城。他拿出一张画像问酒肆掌柜:“掌柜的,可曾见过这人?”那老板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杜黑虎拿出五两银子放在桌子上,那掌柜的看了一眼没搭理他,杜黑虎说:“掌柜的是嫌银子少?要多少给个数。” 掌柜的没正眼瞧他,说:“你要找什么人,就去那几家客栈问问。兴许他们知道。” 杜黑虎拿起银子道了一声谢就走了。 总共就那么几家客栈,杜黑虎终于问到了张家铺,那张家铺的掌柜的一看画像,这不是昨天晚上准进来那人嘛!杜黑虎见他犹豫,就把银子拿出来放在桌子在上,说:“他是不是住在这儿?” “他今早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来这儿的人不是进京就是离京。你不如进京打听打听。” 杜黑虎放下银子道了谢就走了。 在距离京城十几里的地方有一条街,那里白天做生意,晚上干着造假、走私的买卖,人称“夜市子”。杜黑虎在那里买了一张假路引,用假路引进了北城。进城的时候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还摆放着两口长方形的木箱。 当晚,一更三刻,城门关闭。 宵禁。 亥时,巡夜的兵马司人马提着灯笼、带着兵刃走了过去,谁都不想半夜三更遇上麻烦,巡完了夜赶紧睡个好觉。 脚步声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人影的时候。 此时偌大的京城,夜里的安静的像刚被哄睡的孩子, 街面上走出来两个精壮的男子,一个是肩扛苗刀的杜黑虎,一个是手握牛尾刀的黄珅。 两人面对面站着,杜黑虎冷冷地说:“你叫黄珅?” “你是谁?” “徽州绸缎商方老爷之子被你绑架,索要两千两银子,方老爷救子心切,将两千两银子给了你,你却撕了票。哎呀,方老爷一家痛不欲生啊,那孩子还不满十五岁。” “你是他们请来的?” 杜黑虎看了他一眼,面带讥讽地说:“江湖规矩,拿人钱财,替人灭口。” 说着将苗刀“咣”的一声立在地上。 黄珅一看来者不善,慢慢抽出了牛尾刀。 既然黄珅要拼命,杜黑虎也不废话,拔出苗刀扔掉刀鞘,双手握刀率先发起进攻,利用苗刀的长度和自身的力度连环劈砍下去,进行力量压制。 黄珅手握牛尾刀左挡右拼毫无还手之力。 面对杜黑虎这种江湖害手,黄珅那点三脚猫功夫也就只能打劫过路人而已。 杜黑虎仅仅只出了几招,就让黄珅慌的手抖,但眼神不服输。 面对黄珅恶狠狠的眼神,杜黑虎面带冷酷,一刀砍下去,黄珅挥刀接招,怎料杜黑虎抬脚一踹,黄珅被踹倒在地,手里的刀也掉落。 杜黑虎用刀尖对准黄珅,一刀刺了过去。 黄珅见势从地上一骨碌爬起,瞬间躲开了杜黑虎的刀刺,也顺手摸起了自己的刀。 既然走投无路了,那就鱼死网破吧,黄珅面目狰狞,大喊一声:“来啊——”冲着杜黑虎砍了过去。 杜黑虎眼疾手快,双手握刀,一刀横斩,黄珅慌忙躲开,杜黑虎抡起苗刀一个猝然转身回旋一周,借回旋之力横劈过去,黄珅慌忙用刀挡在胸前,由于苗刀的冲击力很大,黄珅一时没支撑住,向后倒退几步跌倒在地。 杜黑虎不给对方反抗机会,一刀扎进黄珅胸腔,穿胸贯腹之疼让黄珅挣扎了几下,继而口吐鲜血,当场死亡。 杜黑虎从尸体上掏出了一张路引和好几张银票,又把刀放在尸体上蹭掉血迹,四周看了看实在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能将黄珅的尸首藏匿起来,他也不可能半夜拖着尸首在街上走,最后只能稍微把尸体隐藏了一下,然后扛起刀就走了。 远处一颗老树上,突然传来几只乌鸦惊恐的叫声。乌鸦被狠戾之气惊扰到,那叫声连同翅膀拍打的声音刺穿了空寂的夜空。 乌鸦带着那突兀的叫声在北城区上空飞走了。 徽州有一家绸缎商姓方,方老爷经营了多家商铺,有钱,在当地也是数得着的富商。由于当地还有竞争者,互相捣乱,多年相争之后,方老爷买通江湖上的匪人黄珅给对家的店铺放了一把火。 黄珅,一个江湖匪类,平时打家劫舍,拦路抢劫。后来看到方老爷愿意给他银子,就答应了这门买卖。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对家的铺子被烧成了灰,连同周边几家也烧了。 几家受害人报官,黄珅要求方老爷给钱让他出去躲几天,方老爷也怕黄珅咬出自己就给了一百两银子。 过了没俩月,黄珅花光了银子又悄悄回来了,从此就讹上方家了。 今日要一百两,明日要二百两,越来越猖狂,不给就威胁要去衙门自首。方老爷一咬牙,与其让他讹一辈子,不如解决了他。 方老爷想收买江湖人干掉黄珅的事儿,被黄珅知道了。 某日,方老爷的儿子外出玩耍,半路上就被黄珅绑了。方家收到勒索信万分惊慌,急忙按照信上说的,没敢报官,把两千两银子放在城外的一棵树下。树下有一封信,上面写着:破庙领人。 方家的人刚走,黄珅立刻拿走了银子,转身逃离了徽州地界。 方家人按照指示去了破庙,在满是灰尘的杂物旁边发现一个口袋,打开一看,是方老爷的儿子,不过已经死了多时了。 方家破财又丧子,发誓要报仇,找来找去找到了杜黑虎,愿出一千两银子,只要他能处理了黄珅。 黄珅拿到银子一路奔到京城,他以为进了京城就不会有人找到他。可江湖的眼线是他躲不掉的。 方老爷又收买了杜黑虎,杜黑虎通过江湖上的线人得知黄珅进了京,他就一路追了过来。 天亮后,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顺着一股血迹找到了黄珅的尸首。 京城出了命案,兵马司一点也不知情,这让北城兵马司的宋指挥使十分紧张。 宋指挥使先是将巡夜的官兵一顿训斥,而后加紧排查和巡夜。 经仵作验尸,证实对方的伤口不是刀剑留下的,凶器是更大件的兵刃。 所有城门口此时开始严查,只能进不能出,进来的都必须验身,连包袱和箱子都要打开。 五城兵马司也各自派人去城外盘查,可无一例外的没打听到任何消息,被盘问过的掌柜们,就是三句话:“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 北城兵马司宋指挥使向督察院上报,希望北镇抚司能插手此事。督察御史找到镇抚刘锡正,希望锦衣卫能帮忙,说:“这种民间命案也不需要皇上下旨,锦衣卫之前也多次帮忙,现在可以直接介入调查,请刘镇抚派几个人查一查。” 刘锡正最终同意帮忙查案。 总旗王骥说:“此时也不知凶手是不是还在城内,如果已经跑了怎么查?” 刘锡正说:“现在五城不都是只进不出嘛,应该跑不了。” 李长隽说:“尸首既然是在北城发现的,那就得重点盘查北城一带。” 刘锡正说:“那就去北城查,北镇抚司处理这种案件已经上十几起了,你们还有什么顾虑的?” 最终刘锡正让李长隽、王骥带着几名小旗一起调查。 北镇抚司有几条驯养的犬,王骥牵上一条像小孩一般高的黑嘴獒犬,说狗鼻子好使,肯定能派上用场。 出了城门的两人就往五里铺走去,半路上狗尿急,王骥牵着狗让它找地方去方便,找了半天只见那黑嘴獒犬到处闻,也不知闻到了什么,拽着狗绳往前走。 来到一处空地,狗一声一声地叫着,然后用爪子刨地,王骥知道狗发现了什么,就和李长隽围了过去。 李长隽和王骥发现黑嘴獒犬专心的一旁刨地,知道一定是埋了什么,两人赶紧过去查看,两个人一条狗一起刨土,刨了一会儿,发现土下面露出了衣服。 “看来又是一条人命。”王骥叹了口气说。 李长隽站起来看了看四周,说:“你带着狗回去叫人,我在这守着。” 王骥说:“我跟狗留下,你赶紧回去叫人,你跑的比我快。” 李长隽说:“那行,我这就回去。” 回到北镇抚司,李长隽叫来了几名小旗,说在五里铺发现一具尸体,赶紧跟他去带回尸体。 几名小旗带着木担架跟着李长隽来到五里铺。 尸体被挖出来了,身上的外衣不在现场,看样子是被人拿走了,王骥精通仵作的活儿,蹲在尸体前仔细看了看伤口,说: “从伤口来看,伤口前宽后窄。呈现一道弧形,这凶器应当是刀头宽厚,刀尾变窄,整个刀身形似牛尾,这应当是牛尾刀所致。” “牛尾刀?在北城发现的那个死者旁边不就是有一把牛尾刀吗?”李长隽此时恍然大悟。 一名锦衣卫小旗说:“照这么说,北城那个人活着的时候在此地谋害了这个人?” 王骥说:“应该是。” 李长隽说:“把尸体抬回去吧。” 两具尸体躺在验尸房,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和王骥说的一样,五里坡的死者就是被北城发现的牛尾刀所害。 另外两个死者身上都没发现路引。 北城的死者没有路引是怎么进城的? 锦衣卫拿着黄珅的画像又去了北城门,询问守门兵丁,这个死者是个断眉,为什么他没有路引却进了城? 几个兵丁要么不知道实情,要么支支吾吾。 锦衣卫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把几个人押走。北镇抚司的手段向来让人闻风丧胆。几个兵丁不讲实话,那就要用刑审问。期间终于有人心理崩溃承认收受贿赂把人放进去了,但死者当时是有路引的,只是外貌特征与路引上写的有几处不同,比如没写断眉特征,比如实际身高要矮一些。 李长隽质问:“这么说他是拿了别人的路引进的城,那你记得上面写着是在哪里入住的?” “好像是五里铺的张家店,因为每天进来的人多,小的记得不是很清楚。” 这名涉案兵丁当即被抓等待严惩。 王骥和两名锦衣卫小旗来到五里铺的张家店,打开画像说道:“掌柜的,城门的兵丁已经承认死者在你这儿住过,这个死者之前害过人,然后拿着别人的路引进城的,你最好不要狡辩。” 之前兵马司的人来查问时,掌柜的看过画像,那死者闭着眼,脸部可能因为肿胀而显得大一些,再加上画像又不逼真,没认出来,但那条断眉让他疑惑可能就是他见过的那个人,但又不敢认,毕竟那人是拿着别人的路引入住的,当时以为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就没事了,没想到此时才知道这路引的真正主人被黄珅给害了。 掌柜的此时只得承认自己确实见过死者,而且知道他拿的是别人的路引,为了银子就让他住下了。 掌柜的被抓,现在只剩下凶手了。 凶手使用的兵刃是怎么带进城里的?城里是否有内应? 高灵均的师傅清鸿子练过朴刀。她曾记得有一次师傅在练刀前把刀柄上的铜箍使劲拧了拧,她弟弟高易好奇的问:“师傅,这把刀是坏了吗?” 师傅笑着说:“不是坏了,这刀啊是可以拆卸的。” 高易嚷着让师傅拆开来看看。 师傅笑眯眯的把刀柄上的铜箍拧开,把刀身和刀柄卸开。之后又把刀身和刀柄合到一起,再把铜箍拧紧。 既然朴刀可通过旋转刀柄底部的铜箍将刀身和刀柄拆解开来,那么其他长刀也可以。 只是怎样将刀身和刀柄隐藏起来带进城里的呢? 最近两天,五城只进不出。尤其是北城,把乞丐都往外撵,不准呆在北城。 北城里的乞丐为了生机跑到东南西三城。 高灵均跟着祖母出门去烧香,刚走出胡同就看见在街上多了不少乞丐。 大街上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听说是被北城赶出来的。” 祖母一脸嫌弃:“这街上怎么来了这么些要饭的,今天还是别出门了。”祖母转身又带着高灵均回家了。 正巧家里来了客人,是祖父多年未见得熟人,祖父祖母正在陪客。高灵均让弟弟高易跟他一起出来打听,高易不解地问: “你找乞丐能问出什么来?” 高灵均说:“多少能打听点消息,只要有用处就可以告诉咱爹。” 高易想了想说:“好吧。”然后两个人趁着长辈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 出了胡同看到一个老乞丐坐在路边。 高灵均问:“你们怎么不在北城呆着,都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高易问:“北城不是死了人嘛,兵马司说要查案,然后把我们赶出来了。” “北城平时人来人往的,这些人都聚集在哪儿啊。” 老乞丐说:“北城骡马市口啊,那地方住的都是穷人。白天人挤人,牲口挤牲口,鸡鸭鹅不停的叫,还有卖狗卖猫的,城外做小买卖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有正经做买卖的就有不正经做买卖的,坑蒙拐骗,流民、乞丐,鱼龙混杂。” 高易好奇的问:“怎么个骗法?” “要骗你有的是办法,你去买下蛋鸡,趁你不注意换成不下蛋的老母鸡;你去买牛,他们把喂了药的病牛卖给你,买回来几天就死了。” 高灵均问:“既然鱼龙混杂,骗人的招数又这么多,那他们会不会从城外携带什么东西把守卫城门的官兵也骗过去呢。” “嗨呦,连进城的路引都有假的呢。” 高灵均十分讶异:“连路引都敢作假,那万一有人带着刀啊,剑啊的是不是也能藏着带进来?” “城门口查得严,这些兵器一类的查到就是大罪,没人敢带。不过也说不定。十几年前吧,听说有人在漕运的粮仓夹层里藏了刀枪被查到,朝廷一直查的可严了。” “北城死了人,那最近骡马市口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那哪知道啊,最近北城兵马司不让在那聚集了。” “那你能不能再回去看看,骡马市口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的人,尤其是还带着刀啊剑啊的,到时候我给你一两银子。” 老乞丐想了一下说:“好吧,我去哨探哨探。” “到时候怎么找到你?” “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告你,到时候你给我银子就行。” 老乞丐在北城混了这么些年,想必在骡马市口一带看到了什么,他这次回去就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高灵均说的可疑人员。 北宋时期,汴京的乞丐曾向包拯提供过拐卖妇女的线索;南宋时期的韩世忠曾利用乞丐打探过金兵的粮道。如今应不应该去信任这些乞丐?或者他们带来的消息是否有用?高灵均一直在做思想斗争。 第二天这个时候,高灵均带着高易又趁着家人不注意,打开大门悄悄溜出去。 还在昨天那个地方,老乞丐果然在那儿。三人见了面,老乞丐说:“骡马市口附近有几户人家,里面租住的都是这几天出不了城的。其中有户人家租住了一个壮汉,年纪三四十岁。我曾亲眼看到他在夜里拿着一把大刀往骡马市口走,第二天就听说死了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干的。我找到他住的地方,在门的下方画了一个圈儿,你们能找到那扇门就能找到他,就在市口跟前。” “骡马市口住了多少户人家?” “不多,紧挨市口的一共就十来家,越往后越多。” 高灵均把一两碎银子给了老乞丐,姐弟俩就回去了。 当晚,有黑人前去北城骡马市口寻找暗记,在一处旧房舍的门上果然找到了。趴在窗户破口处往里瞧,黑漆漆的,但还是能看到有人躺着睡觉。 第二天傍晚,李长隽在从北镇抚司往家赶的路上,突然一个东西被扔到自己跟前,大喊:“谁?” 一个身影从胡同前方跑了。 此时他还穿着青绿色的锦衣卫百户官服,头戴折上巾,手里拿着雁翎刀。 敢往锦衣卫跟前扔东西,如果不是故意挑衅,必定事有蹊跷。因为除了皇帝和东厂,谁也不敢招惹锦衣卫。 他低头一看,是一张折叠的纸绑在一块儿小石头上,他捡起来拆开,上面写着几个字:北城,骡马市口,门上有暗记,大约有凶手藏匿,亥时助你。 原来凶手住在北城骡马市口,不过这相助之人是谁?李长隽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有人报信,必须去看看。 不到亥时,一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出现在前方,等了一刻钟没等到李长隽,黑衣人决定自己先动手。 大约亥时一刻,李长隽才赶到了骡马市口。他身穿锦衣卫棉甲,手拿雁翎刀站在骡马市口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异样,只是闻到一阵阵的骡马鸡鸭的粪便味。 黑衣人到了骡马市口一排旧户破屋前, 在一户破屋前,那黑衣蒙面人停了下来,一脚踹向房门,踹了几脚后本就破旧的木门此时哐当一声,被踹开,屋里一男子大喊:“谁?”紧接着那男子拿着兵刃跑出来。 那男子就是杜黑虎,他提着苗刀,大声斥问:“你是谁?” 黑衣人远远站着,看他提着的是苗刀,料到这就是害人凶器了,然后转身就跑,一路跑到骡马市口,骡马市口离这不远, 那里场地空旷,利于施展拳脚。此时黑衣人并没发现站在暗处的李长隽。 跟在后面往骡马市口跑的黑衣人也没看见李长隽,而李长隽在暗处看到一男子提着苗刀追赶黑衣人,立刻也警觉起来。 跑到空旷处,黑衣人停了下来喘着气,站在原地看着杜黑虎。 杜黑虎也没有发现远处的李长隽,扛着苗刀,打量了一眼黑衣人,那黑衣人此刻站在那儿也不跑了。 杜黑虎冷冷地说:“前两天已经有人死在我手里了,你想做第二个吗?” 说着杜黑虎将苗刀往前一横。 苗刀白森森的光映在黑衣人的眼前。 面对杜黑虎的威胁,黑衣人慢慢抽出后背的横刀。 刀身离鞘之时,那叮鸣之声向杜黑虎发出“嘲笑”。 刀身的“忍冬纹”宛如一条条矫健的蛟龙,随时都要饮下敌人的鲜血。 刀身凛冽的冷光使黑夜无法遮住双眼。 第3章 第三章 黑衣人眼露笑容,淡定地双手握刀,将刀尖对准了杜黑虎,像是在挑衅。 杜黑虎两眼一瞪,抡起苗刀,一招“千斤压顶”迎面砍来,黑衣人顺势用刀身接挡,来了一招“天王托塔”,然后趁势手腕发力,猛地抽刀迎风一招“劈山砍海”向杜黑虎砍去。 杜黑虎忙收起刀柄横档在头顶。 杜黑虎力大刚猛,黑衣人迅猛敏捷。 杜黑虎如恶虎下山,恶蛟走水,刀刀要命。 黑衣人时而如鹞子腾飞一般,两脚腾跃离地,两腿半空分开“一字马”躲开苗刀,右手又一刀横劈过去,差点砍刀杜黑虎脑门上;时而如金蛇缠斗,对准喉咙,刀尖直刺过去。 黑衣人手握横刀左挡右劈,左刺右削。 杜黑虎用苗刀横着拦挡,斜着相砍。 黑衣人垂刀拦挡,直刺杜黑虎胸前,杜黑虎抡刀挡开。 杜黑虎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咬着牙说道:“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也不吭声,站在对面,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杜黑虎面对的可不是黄珅那种小鱼,而是一个名门正派调教出来的徒弟。 李长隽在暗处看着黑衣人小声说了一句:“刀法不错。” 杜黑虎此时在黑衣人面前没有占到上风,怒不可遏,如饿虎一般用尽全力朝着黑衣人劈砍过来。 杜黑虎双手举起苗刀砍过来的,黑衣人双手握刀横向格档。 杜黑虎的力量压制下来,黑衣人的力量竟一时被压制住。此时黑衣人慌忙用力撩开苗刀,一个旋转身移,躲开杜黑虎的正面视线。 此时,黑衣人突然想起当年师傅曾经想试试自己的刀法,以竹枝为刀,进行两人之间的“对决”。 当年黑衣人手持真刀,师傅手持竹枝站在眼前,严厉地喊了一声:“动手。” 黑衣人第一次发起攻击,就在刀尖刺过来的时候,师傅稳如泰山,手持竹枝如疾风般撩开刀身,口念:“拨云见日”,而后一竹枝抽在黑衣人肩膀上,被抽到肩膀的黑衣人后退几步。 黑衣人第二次发起攻势,师傅站在原地,上身右躲,右手持竹枝以下上撩,弹开刀身,口念:“灵官劈山”,而后一竹枝敲在黑衣人的头上。 黑衣人第三次发起攻击,师傅手中的竹枝如蛇一般缠绕在刀身上,口念:“金蛇盘石。”而后迅速抽出竹枝往刀身上用力一拍,黑衣人当时手中的刀差点被拍掉,师傅手中的竹枝此时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这次比试让黑衣人看到自己的实力原来差的这么远。 师傅站在眼前,语重心长地说道:“无论如何,拿好你的刀,稳住你的心。‘急则无智,燥则无谋’。” 师傅的教导犹在眼前。 眼看着杜黑虎嘴一咧,挥刀又砍杀过来,黑衣人左右搏击,找准角度,双臂用力,力透手腕,一个“回身劈山”一刀砍去,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苗刀的刀尖处被砍掉约四寸长。 一声刀起,一声刀落,“铿铿”之声在寂静的夜里向四面八方崩裂。 李长隽忍不住赞叹:“好身手。” 刀尖落雪斩晦夜,游龙飞身戏明月。 任他魍魉狂与虐,引来霹雳终身灭。 那杜黑虎眼看着刀身被砍掉一截,顿时发起狠来,手握没有刀尖的苗刀就要拼命。 只是已经失去四寸长的刀尖,在杜黑虎手里也就失去了“穿刺”的制胜技能。 黑衣人从容不迫的应对,破解他的各种招式也容易起来。 现如今应对吃力的反而是杜黑虎。 此时李长隽不想看热闹了,如豹子一般冲了过去,抽出雁翎刀直刺了过去。 杜黑虎一看又来了一个,而且看这穿着应当是官府的。 既然又来了帮手,那今天就来个“鱼死网破吧”。 李长隽此时一阵连环砍,迅猛的如同豹子一般,杜黑虎左右招架。 突然李长隽像“燕子掠水”一样飞跳起身,向杜黑虎飞踹一脚,杜黑虎向后仰倒,迅速爬起来,又朝两人砍来。 黑衣人见此情景举刀相砍。 李长隽却顺势将黑衣人向旁边推了一把,自己挥刀迎战。 李长隽使出武当刀法,什么“白鹤啄鱼”、“青龙搅海”、“白蛇吐信”,刀光凛凛,刀声啸啸,两刀碰撞之间发出“锵锵”之声。 此时李长隽的那双眼睛,眼神如炬。 杜黑虎一挥刀从李长隽腿部砍去,李长隽顺势脚尖弹跳,双腿在半空分开“一字马”躲过了杜黑虎的苗刀。 跟黑衣人打斗半天已经消耗了一些体力,杜黑虎此刻又与李长隽缠斗有些吃力。 黑衣人此时也借机挥刀劈了过去,一刀砍在杜黑虎的肩膀上。 肩膀受伤流血的杜黑虎此时双手难敌四拳,一下子被李长隽踹到。 最终两把刀一起架在了杜黑虎的脖子上。 李长隽解下腰间的牛筋绳将杜黑虎捆了。 转身对黑衣说:“你是谁?你跟他有什么过节?那个纸条是不是你写的?” 黑衣人没回答他,转身要走,李长隽说道:“哎,别急着走啊。” 说着一个箭步上前拍住黑衣人的后肩,那黑衣人一惊,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李长隽当场愣住。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 如今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慌。 趁他失神,黑衣人甩开他的手就跑了。 李长隽没有追,直觉告诉他,这是她。 李长隽押着杜黑虎往大街上走去,半路上遇到巡夜的北城兵马司的一队人马。 只听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大喊一声:“什么人?”然后一堆人提着灯笼,拿着兵器就往李长隽这边围过来。 看到李长隽穿着锦衣卫的棉甲,还捆着一个壮汉,兵马司副指挥使疑惑地问道:“你是锦衣卫?” 李长隽掏出铜鎏金腰牌说道:“北镇抚司锦衣卫。” 兵马司的人一看腰牌中间有‘锦衣卫百户’五个大字,右边一竖排小字:北镇抚司,左边一排小字:领班官李长隽。 兵马司众人齐刷刷的抱拳行礼。 杜黑虎当场吓懵了:“你是锦衣卫?” 李长隽冷冷看了他一眼。 副指挥使问:“不知出了什么事?” “北城最近不是有人被害了嘛,这就是那个凶犯。” 副指挥使走上前看了看:“这就是歹徒?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这些日子兄弟们可没吃好饭睡好觉。” 李长隽扬起手说:“这就是他用来害人的凶器,既然你们来了,那就请你们帮个忙,先帮我把他送到诏狱关着。” 副指挥使陪着笑脸:“好说,只是有一事相求。” 李长隽问:“什么事?” 副指挥使把李长隽拉到一旁悄悄地说:“最近出了凶案,督察院骂指挥使,指挥使又骂我们,我们这群兄弟每天巡夜也不容易,还请李百户在巡城御史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 李长隽明白他们的意思,笑了笑说:“我就说这次是你们北城兵马司帮着我押送犯人回北镇抚司的,怎么样?” 副指挥使连忙抱拳说:“那就多谢了。” 然后转身说道:“兄弟们,把犯人押回北镇抚司。” 第二日锦衣卫们对杜黑虎进行审问,杜黑虎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凶手,李长隽说:“在骡马市口我亲耳听见你说你害过人。” 杜黑虎一口咬定:“你们冤枉我。” 李长隽冷冷一笑,说:“敢在锦衣卫面前咬牙不如实招供的,你这种我们见多了,不过没有一个不后悔的,因为进了诏狱,就没几个人能走出这扇大门的。” 王骥走过来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上刑吧,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慈手软,要不然这北镇抚司还不成了笑话。” 而后大喊一声:“把鞭子拿来。” 然后对着杜黑虎说:“你们江湖中人对鞭子应该很熟悉吧,我们北镇抚司的鞭子跟你们见过的可不一样,是有讲究的。” 一名锦衣卫小旗拿着鞭子走过来,另一名小旗端了一盆盐水放在王骥身旁。王骥把鞭子沾了沾盐水就往杜黑虎的上身抽,一抽就是一条印子,盐水接着又渗透伤口,被盐水泡过的伤口那是相当疼,王骥沾着盐水再抽,几次之后杜黑虎是真受不了了,本来肩膀就受过伤,此时再也忍不住了,立刻痛的大喊大叫。 李长隽讥讽道:“呦,我还以为你铁骨铮铮呢,没想到也是肉做的。” 王骥接过话:“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这里是诏狱,可不是你老家的衙门,告诉你,在锦衣卫面前,就没有嘴硬的,除了死人。” 杜黑虎依然咬牙不说。 管理诏狱的镇抚刘锡正说:“把咱这十八般武艺给他轮着用用吧。” 几名锦衣卫上前撕去杜黑虎的上衣,用一种特制刀具钩出肋骨,再像弹琵琶一样凌虐每一根肋骨。 几次下来杜黑虎已经皮开外翻、血肉溃落、汗如雨下,此时杜黑虎只剩痛苦地嘶喊。 锦衣卫准备把这凌虐再从头玩一遍。 杜黑虎忍不住大喊:“我说我说。” 镇抚刘锡正问:“你要说什么?” 杜黑虎疼的大喊:“黄珅是我杀的。” “黄珅是谁?” “他在徽州弄死了人家的儿子,跑到京城躲起来,我是来除掉他的。” “你在哪害的人?” “骡马市口附近。” “那北城外五里铺的那具尸体呢,你认识吗?” “我没在北城门外害过人。” “那你是怎么把刀带进京城的。” 浑身疼的直哆嗦的杜黑虎全交代了:“我把刀拆开,放在箱子的夹层里,箱子里再放上羊皮。等进了城,我再把刀合在一起。” 刘锡正接着问:“那你的路引从哪来的?” “是在‘夜市子’里买的。” “死者的路引是你拿走的吗?” “是我拿走的。” “放在哪了。” “就放在我住的地方,放羊皮的箱子底下。” 刘锡正叫来几名小旗让他们跟着李长隽去了昨晚的地方搜查,找到了有暗记的门。 缴获来的东西是两大箱子羊皮,一辆独轮车,羊皮箱子里确实有夹层,比划了一下,夹层里确实能放下拆解开的苗刀。 当然了在里面也发现了从死者黄珅身上拿走的路引,还有一些银票。 经比照,路引是死在五里铺的那个人的,按照上面写的,死者本该是去往城里骆家绸缎庄的。 几名锦衣卫拿着路引找到骆家绸缎庄,找来掌柜的向他询问情况。掌柜的看了看路引,说:“没错啊,这个张运确实是清河县的,我们骆家绸缎庄在清河一代有一家分店,张运在那儿干了好几年了,每年都会来送一点银票,顺便再拿一些绸缎回去卖。他出什么事了吗?” 一名锦衣卫说:“他在北城外的五里铺一带被人杀了。” 骆家绸缎庄的掌柜当时就愣住了:“他死了?哎呀,好好一个人这是得罪谁了?” “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去认认尸首。” 掌柜的吩咐其他人看好门店就跟着锦衣卫走了。 去了停尸房,锦衣卫让他辨认两具尸首,掌柜的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就是张运。” 锦衣卫指着黄珅的尸体问:“那另一个呢?” 掌柜的仔细看了看说:“不认识。” “真不认识?” 掌柜的摇摇头:“没印象,不记得认识这个人。” 至此,事情已经水落石出。 刘锡正写下结案详情:五里铺死者叫张运,从清河县而来,原是来给骆家绸缎庄送银票的,在五里铺被杀,路引和银票被偷。凶手叫黄珅,在徽州杀了人跑到京城来躲藏。利用张运的路引进城,城门兵丁收了贿赂给他放行。未料黄珅在徽州所杀之人的家属收买了杜黑虎,杜黑虎一路追到京城。就在黄珅进入北城后不久,于昨晚亥时与杜黑虎见了面,两人经过一番打斗后,黄珅丧命,黄珅抢来的路引和银票也被杜黑虎拿走了。现如今,杜黑虎已经伏法。 刘锡正将结案公文上呈给锦衣卫指挥佥事覃温川,覃温川又上呈给锦衣卫指挥使。 五城解除禁令,一切恢复如常。 李长隽擒住杜黑虎自然又得到一笔赏银。 今日旬假,窦兰芝让李长隽到高家送东西,进门后看见高灵均抱着猫儿站在院子里。 她穿着云白色立领短衫,粉色马面裙,站在那里映着晨时的阳光。 好似一朵清晨刚出水的白芙蕖,又似夜晚被众星环绕的银月亮 他头戴网巾,身穿天青色无袖褡护,内穿月白色广袖袍。 广袖垂卷如风吹积云,衣角轻盈似水生清波。 她冲他淡淡微笑一下,他冲她点了一下。 进屋后高灵均的祖母迎了上来,笑吟吟地说:“哎呦,怎么送了这么多。我上次跟你娘说,就要一点就行了。” 李长隽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笑着说:“我们家有的是,太夫人尽管收下。” “长隽真是个好孩子。” 正说着高灵均的祖父走过来,说:“北城的事办完了?” “已经抓到凶手了。” 高灵均的祖父高正指了指凳子,说:“坐吧。” “谢老太爷。” 高灵均祖父母和李长隽刚坐下,高灵均抱着猫进来了,坐在李长隽旁边,李长隽此时有些拘谨。 高灵均的祖父接着问:“杀人动机是什么?” “哦,就是徽州有个叫黄珅的害了别人的儿子跑到京城来躲避,死者家属收买了一个江湖中人叫杜黑虎的一直追到京城。这 个黄珅在北城五里铺又害了一条人命,拿着人家的路引进了城,那个杜黑虎买了假的路引也进了城,然后黄珅就死在杜黑虎手里。” 高灵均的祖母说:“哎呦,绕来绕去的,我是听不懂。” 高灵均的祖父责怪说:“这是衙门的事,你当然听不懂了。” 李长隽在旁边笑了笑,忽而看了一眼高灵均,人家没笑,他也不好意思再笑下去。 “长隽哥哥,这次捉拿凶手是不是很顺利?” 说着那双眼睛狡黠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了看那双眼睛,与昨晚看到的太像了。 李长隽说:“这次我……一切挺顺利的。” 老祖父说:“那就好。” 高灵均摸着猫儿问:“那凶手想必很厉害吧?竟然能让锦衣卫亲自出手。” “凶手确实凶狠些。” 老祖父问:“你们去了几个人?” “呃……两个人。” “这些歹徒穷凶极恶,还是多去几个人比较好。” “原来有人帮着长隽哥哥呢。”高灵均微微一笑。 李长隽看了高灵均一眼,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高灵均的祖母提醒道:“那得谢谢人家,大家互相帮衬着就能把事儿办好。” 高灵均微笑着说:“我看人家兴许不图别的,只是做事仗义而已。” 李长隽再次看了高灵均一眼,低下了头。 她以为他没认出来,可他只是装作不知道。 正说着,高灵均的母亲薛夫人拿来一些礼品,说:“这是前几日灵均她舅妈送来的,给你家一些。” 李长隽忙说:“这我不能收。” 薛夫人说:“给你母亲的,拿着吧。” 老祖母也说:“给你你就拿着,咱们两家不用客气。” 李长隽只能收下道谢:“谢谢婶婶。” 薛夫人和高灵均将李长隽送至门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高灵均也抱着猫回去了。 北城的乞丐们离开东城街道回去了。 找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高灵均的祖母带着高灵均姐弟三人去上香。 国相寺里香火缭绕、人头攒动,善男信女们双手合十向佛祖、菩萨祁求祷告。 佛祖和菩萨们,微睁双目,面色恬淡,年年看着世间的悲欢离合,日日听着世间的喜怒哀乐。 老祖母虔诚的来求事。 高灵均姐弟来这可不是想求什么,他们只是想看看这里的风景,然后去国相寺外面买很好吃的绿豆饼。 老祖母点上香,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佛祖保佑,菩萨保佑,让我们家灵均顺利嫁个好人家。” 高灵均对这门婚事并不愿意,这是她姨妈说的亲,当时姨妈可是说这男子长得不赖,个子不矮,人也实在,叫万丰仁。祖父做过四品知府,父亲现如今在外地当知县。 后来定了婚,她父母才从别人嘴里打听到这个万丰仁竟然是一个长得不高,相貌很一般,读书也不怎么样的男子。 听说先前本来要与何知县的女儿订婚的,那位知县带着妻女去万家做客,何家很想结亲家,万知县也愿意。虽说何小姐长相一般,但年轻,也白净,万丰仁初次与何小姐见面,竟然有了好感。 何知县和万知县见两人相互有意思,也挺高兴,商定好了几天后就订下婚事,何知县高兴地说:“等她嫁出去,我也就没什么心事了。” 而万丰仁的母亲苏氏却面露不悦。 短短几天万丰仁就突然反悔,死活不想跟人家何小姐订婚。 万知县问他原因,他不说,转而就问他母亲苏氏。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万丰仁的母亲苏氏对何小姐有所嫌弃。因为何小姐是养女,父母早逝被伯父何知县收养,苏氏跟万知县说:“她又不是亲生的,将来有了事,那何知县也未必能帮衬。更何况她命硬,小小年纪就克死双亲,天底下难道还找不出比她强的?” 万丰仁觉得母亲说的对,这个何小姐对自己没多大用处。 万知县不同意悔婚,说:“马上就要订婚了,现在咱们要是反悔岂不是让人家骂。” 万丰仁拒绝订婚,说:“她本来就长的一般,命硬又克死父母,没有亲生父母依靠,更没有兄弟帮衬。” 他父亲骂他:“家里是少了你吃了还是少了你穿了,你上哪去找七仙女去?” 他爹越骂他,他就越钻牛角尖,梗着头就是不听。 万丰仁虽然要文不能文,要武不能武,可人家也有着“父母为我铺好前程,贤妻助我青云直上”的志向。 最后万知县只能跟何知县说暂时不能订婚,因为找人合了婚,说两人八字不合。何知县夫妻感到很遗憾,但也没办法。 后来何小姐被嫌弃的事儿也不知被谁给传到何知县家里。 何家被惹恼了,何小姐的伯母在家骂道:“想让媳妇帮衬他让他升官发财,还要貌美如花,就是当了驸马也没这造化吧。” 最后婚也没订成,两家还翻了脸。 高灵均的姨妈来说亲,高家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就定下了婚事,后来知道了万家悔婚的真相,也听说了万家是怎么被何家人嘲笑的,高家很生气。尤其是祖父母,骂高偃夫妻:“灵均是嫁不出去了吗?这家人品不行,即便那小子的祖父是四品知府,那也不能嫁过去,更何况他祖父早死了。” 高偃虽说只是个六品兵马司指挥使,可高灵均的祖父对北镇抚司指挥佥事覃温川有救命之恩,两家关系走得很近。 覃温川,北镇抚司的实权者,也控制诏狱的运作,与高家交情不错。 万家很满意这门婚事,跟高家结了亲,说不定将来还能攀上锦衣卫指挥佥事。 高灵均父母后悔订下这门婚事,高家男子就没有一个像万丰仁这样长相潦草,还没什么能力的男人,更没有一个这么性格古怪的。 姨妈说自己也是被骗了,姨妈解释说当初见过万丰仁的哥哥,是个长相不错的年轻人,想着哥哥长得好,弟弟肯定差不了,于是就想撮合灵均嫁过去。可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姨妈当初是按照万丰仁哥哥的样貌来形容万丰仁的。 高灵均自此对这位姨妈很有意见。 祖父母叹气,凭什么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孙女要嫁给这种人。 现在祖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 拜完神灵,祖母带她去抽签,抽到一支上签。 上一句:眼前花非花,皆为虚妄; 下一句:柳暗花明又一村。 高灵均出来和两个弟弟站在门外,思忖着签上的这两句话的意思。 祖母将这支上签交给打卦的人,让他给解解。打卦的人问:“是要问什么事?” 老祖母皱着眉叹了口气说:“就问问我孙女的婚事,她姨妈给她说了门亲事,后来我们听说这家的儿子,长得也不好性格也古怪,之前本来要跟别家姑娘订婚,结果他非要反悔,后来她姨妈瞒着这些事让我孙女跟那家儿子订了婚,我们到现在都提心吊胆的,就怕孙女嫁过去受委屈。” 打卦之人看了看签,仔细想了想说:“这是上签,主吉,看这签的意思,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正缘。” 老祖母睁大眼问:“不是正缘?可这都已经订婚了,年底就嫁过去。” 打卦的人说:“我只是按照签上所说的给你解卦,这柳暗花明又一村分明是指将来还能遇到真正的缘分。” “那是怎么遇到的?” 打卦之人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是他俩的姻缘,两个人怎么遇到就要看神明怎么安排了。 老祖母给了几枚铜钱就出来了,此时老祖母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高灵均问:“祖母,怎么说的?” 老祖母笑着说:“回家再说。” 两个弟弟吵着要去外面买好吃的,老祖母心情好了自然也愿意给孙子孙女花钱。 回了家,老祖母就把今天抽签的事跟祖父讲了讲:“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天抽签,那上面写着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祖父说:“哦?没找个人问问是什么意思?” 老祖母说:“问了,人家说是上卦,主吉,说什么灵均现在这个未婚夫大概不是正缘,将来灵均还能遇到真正的姻缘。” “这不是挺好的吗。” 老祖母叹了口气说:“但愿如此吧,自从灵均定了这门婚事,我半夜醒来都能冒冷汗。” 祖父说:“我家灵均就该遇到好男儿。” 高灵均在一旁没吭声,此刻她很迷茫,她真正的姻缘在哪?他又是谁? 回到自己屋里,抱起自己的猫儿抚摸着,猫儿舒服的打着呼噜,高灵均想着签上的那两句话:眼前花非花,皆为虚妄。柳暗花明又一村。 到底是在指什么?难道真像打卦之人说的,自己还能遇到真正的姻缘? 打开书,乱翻,却看到一句:“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再翻,又是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