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了那朵黑莲花》 第1章 01 当骇人的黑色风暴席卷天空,周围的人群惊得四分五散时。 喜尔还在与卖糖人的摊贩计较,半文钱的得失。 以尽管身后狂风怒号、她自岿然不动的绝佳心态略胜一筹。 使得摊贩在风暴来临的前一刻,收拾好东西,骂骂咧咧地离去。 而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还未来及观赏糖人的精致以及品尝糖人的甜美,就被一阵黑风掀飞,经过几轮翻转,落在在铺满碎石子的泥地上,彻底碎成了渣渣。 身后风暴还在肆虐,她压根没时间惋惜,抓紧身上的竹篓,闷头朝山下奔去。 越往下走风暴就愈小,等彻底下了山,风暴也就平歇了。 她一路狂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杵着膝盖喘气,身后的哀嚎声连绵起伏,如同锐利的刺针深插进耳骨。 她回头望向别来山,山顶的景致虽瞧不真切,却仍能看出其,安静祥和的一面。 哪里的城被称坐无恙城,哪里的地被称作说人间仙境,城中的人都是身怀绝技的仙人,地上的每一株花草都是起死回生的灵药。 那样的地界,本就是人人向往、寤寐思服求达之地,又加上妖王赤脊在别来山下,修建了一条腌臜道。 三界之内、五海之中多种的妖物聚集于此,至百年前竣工之后,他便勒令下属四处抓捕凡人,将其丢入腌臜道中。 为了不落入赤脊手中,也为了从此不再惶惶度日,越来越多的凡人,决心冲破重重阻碍,爬上无恙城。 只因山体之上,有一道限制妖物进入的结界,是所有凡人的保命罩。 只要能通过仙人设立的关卡,就能永久居住在上面。 其他人上山或是为了通关,或是为了生存。 喜尔上山则是为了采一味,名为“碎月”的草药,她每日上山,采上一筐子草药,一筐子草药能够拯救十多人的性命。 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继续朝前方奔去,她所居住的木屋就在腌臜道旁,每到夜间都能听见道中人痛苦的哀嚎声。 自从得知山上的碎月草能够帮他们缓解痛苦后,喜尔就每日上山采药,从腌臜道的缝隙中递进去。 她的家中无人,只她一人居住,家中亲人都死于三年前的一场祸乱,死前交代她,要将他们的骨灰埋葬于无恙城。 这看似是一个无理的要求,实际却是对她的满心爱护,他们就是知道他们死后,她不会独自前往无恙城,才以此逼迫她,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喜尔听从他们的话,来到别来山下,在深山之中的避莲村里,找了一间破败的屋子。 简单休整后住了下来,打算着与避莲村中的许多人一样,每日上山去试一试,能够通关当然最好,不能也不算虚度光阴。 可是住下的头一夜,就让她发现了建立在避莲村旁的腌臜道,这个被无数凡人谈之色变的凶恶之地。 又在得知身陷腌臜道中的人,需要别来山上的碎月草缓解痛苦后,她就把前往无恙城之事搁置了下来。 喜尔虽慢热,但架不住避莲村的村民个个热情好客,平日里常与他们打闹玩耍,俨然已把他们当作自家亲人。 她前脚刚跨进村口,极擅女红的秦大娘后脚,就在她的头上插了一朵白纸花,又在她的腰间系上一根麻绳。 她糊涂极了,抓着秦大娘的手询问原因。 秦大娘手帕一挥,手指掩着面,就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可看她跟哼哼唧唧半天,也没有一滴泪掉落的样子,喜尔的内心一阵万马奔腾,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她晃神之际,秦大娘朝着她的后背一巴掌挥舞过来,惊得她一激灵后,又拧着嗓子故作伤心:“你不知道吗?我们的少城主,没了。” “……”喜尔无话可说,比起说话她更撞墙。 秦大娘口中的少城主名唤郎殊,书上说他形貌昳丽面如冠玉,身似松风水月,着赫赫之光,一双眸眼红如血,有阵前震慑敌人之奇效,少时英勇善战杀妖兽万千。 除此之外清风揽月、身姿如松、玉树临风、芝兰玉树……反正一切可以形容少年人美好如斯的词语,都可以安在这位的身上。 若不是这位少城主来自无恙城,起初只是来自一名江湖术士口述的,一个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凭着秦大娘这“精湛”的演技,她都要跟着哭了。 让她向一个莫须有的人守孝,喜尔是打心底拒绝地,她当际要摘下头上的纸花,扯下腰间的麻绳,遭到秦大娘制止:“别摘别摘,就当图个吉利。” 没错,无恙城作为人人向往的人间仙境,与它有关之人的身价自然是水涨船高,即便是一个虚幻的人物又如何? 一样可以让人们相信,只有内心虔诚心无杂念,就会有突破黑暗的一日。 这完全与喜尔一直坚持的“自给自足”“想要的东西靠自己争取”的理念背道而驰,她表面与秦大娘打着哈哈,趁她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来到自家门口才发现,不知是那位好心的大爷大娘,给她的屋子前挂了两盏白花花的灯笼。 这下喜尔完全没心情了,头花不摘了,麻绳也不扯了,颓着身子往前走。 这段日子她每日上山采药,身子一直处于疲累状态,现在她只想回到家中清洗一番,再睡一个囫囵觉。 至于这些白布、白花、白灯笼、麻绳…就都随它去吧,既是一个好的祈愿,又有它存在的理由,她何必死脑筋,非要把它拆除不可? 她卸下身上的背篓,转身走向水池,身后的门被一股力量轻轻推开,微风刮起房檐上左边的白灯笼,“叭嚓”一声落在地上,剩下右边的白灯笼,在风中苦苦挣扎着为伙伴悲鸣。 喜尔察觉到了不对,她缓缓转身,将目光递至前方,那道正在被推开的木门上。 推门人的手指纤细修长,指间染满了鲜血。 他一脚跨进门来,掌心狠戾地向后一推,将木门重重地合上,喜尔骇了一跳,正想抬目扫视他的容颜时,双目被突然盛起的阳光刺了一下,她反射性地闭上双目,缓解眼中的酸涨感。 她视线模糊,只看到黑影仍在持续前进。 “别动,刀剑不长眼。”她看不见,手却没闲着,在一旁摸到平日里劈柴的刀,对准正在向她靠近的黑影。 黑影不动一动,应是被震吓住了,待她视线渐明,才知她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抵在他的颈部,再往前三寸就能取他性命。 “你是何人?”见是一张生面孔,喜尔戒备心大起,举着本只是用来恐吓他的砍刀,做出一副随时要取他性命的架势。 由于她实在平静,不像是装出来的。 来人眨着他那一双极为好看,却红得吓人的血目,向她友好微笑:“你好,姑娘。” 喜尔被吓得不轻,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反手将刀背拍下,将身负重伤,体力不支的他拍晕,用绳子捆绑一圈后,丢出了门外。 她搬了一张椅子坐着,隔着敞开的木门望向地上的人。 此人无论是相貌、身姿、体型来看,都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唯有那双形似恶鬼的血目,透着厮杀多年的残暴,活生生就是一匹嗜血的饿狼。 尤其,尤其是在他笑起来时。 喜尔闭上双目,不愿再回想刚才那一幕。 她就算再胆大,也经不起这么吓。 她等了没多久,地上的人醒了过来,眸中血腥依旧存在,只是平白多了一抹无助,惹得喜尔心情十分不畅。 她也是这时才发现,这人长得十分好看,似雪的皮肤上裹上血迹,像极了雪中的红梅,孤傲芬芳,宝薰如霭。 五官柔和得像晶莹剔透的宝玉,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把,可那一双细长的眉眼,却锋利得像刀,刀锋擦得锃亮,随时准备剜心钻骨。 他闷哼一声,鲜血从他的腹部漫涌出来,喜尔应声上前察看,却遭他一下抓住手腕,他用力很大,势要将她腕骨生生扭断。 喜尔越是痛苦不堪,他越是加大用力,语气却十分友好:“劳烦姑娘。” “放开!”喜尔疼到极致,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 喜尔一脚正中他的腹部,考虑到他是伤者的原因,她这一脚踢得很有分寸,不至于将他踢晕或踢死。 可这一脚不仅没让他怎样,还似乎加快了他的清醒,刚才还虚弱得要死的一个人,此刻竟然一骨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她靠近。 喜尔定定地站着,她知道此时最好的做法,是拔腿就跑,可一旦离开了避莲村,她就将无处可去,只能四处流浪。 正踌躇时,少年的眸子忽然一怔,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双目呆呆地睁着,内里已失去了活力与颜色。 “喂?”喜尔拿手在他眼前乱晃,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若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喜尔此时本该在清凉的屋子里睡大觉,然现在不仅不能睡觉,还捡到这么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大麻烦。 身体的困乏与内心的烦躁同时爆发,喜尔气急败坏地推了推他:“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大麻烦”两眼一闭,不闻窗外事,根本没空回答她的问题,喜尔盯着他的容颜,象征性地观赏片刻,察觉自己可能无法被他的美貌所迷惑后,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做这一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 前方巧合地吹来一阵微风,混合少年人青涩干哑的嗓音,吟歌颂曲般地拖长:“郎…殊。” 喜尔艰难转身,一脸震惊:“!” 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调转身躯重回原地,一定要追问个清楚时,少年伸出皓月之白的五指扣住她的手腕,舌尖抵住唇齿,只说出一个“救”字,就没了下文。 喜尔盯睛一看,如烫手山芋般撒开他,大步躲进屋内,开出一条门缝观察屋外的情况。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按照避莲村中人的疯狂程度,只听“郎殊”这两个字,就会完全失去理智。 至于真假,根本不重要。 故而在没有确定情况百分百安全前,她选择躲在一扇门的背后,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再适时根据形势,做出合适的选择。 她等了足一盏茶的功夫,附近仍旧没有人经过,她松了口气。 只要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是郎殊,他又那么可怜地恳求她,那么一向“心地善良”“热心助人”的她,就一定会救他一命,尽管两人的初次见面,不是那么地…和谐。 喜尔的脚刚要跨出去,秦大娘清脆嘹亮的嗓音,从前方铺天盖地传来,而她大喊大叫的原因无他,正是因为看见了地上满身伤痕、昏迷不醒的郎殊。 人群从各处涌出来,喜尔在一阵阵嘈杂声中,默默地退回脚步,并严实地合上门缝。 这下她完全不用担心了,据说那江湖道士提起“郎殊”这个人物时,还曾为其做过一副画像,基本看过话本的人,都对这个人物的容貌有着具体的认知。 这个“郎殊”与话本中的“郎殊”有没有关联,村民们一看便知,无论他是与不是,一向热心善良的村民都不会置他于不顾,定会好生照顾他直到痊愈。 大麻烦没有了,也不必再考虑救不救他,喜尔转身回到屋子,简单清洗后上塌睡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三个月后,别来山下,喜尔选在一个凉爽的时辰,开始了上山采药之路。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避莲村的村民从开始的极力劝解,到了现在的尊重理解,不是不想劝,是真的劝不动。 就连活了一百零八岁的老村长,都曾愤愤不平地说,从未见过如此固执的人。 其实喜尔不是固执,是她做事向来讲究成效,她不知道无恙城里是怎样的景象,不知道哪里的人怎么生活,更不知道她上去之后能够做什么… 而她个人对那个传说中像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不存在丁点期待与幻想,若不是为了达成父母遗愿,她都不会来到这里。 表面上看来,她是在帮助腌臜道中的受困的人群,实际上却是,她是在帮助自己。 所以那怕上山采药之行危险重重,她还是会尽全力做到。 今日的黑风暴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喜尔挖药挖到一半,身子就被一整个掀翻,在半空中随着风暴的起伏而翻转,经过一阵的昏天暗地,风暴将她丢至一片陌生的黑森林,才偃旗息鼓,满意地离去。 喜尔哀嚎着爬起来,扶着她快要断成两截的腰,朝四处左右望去,周围除了树叶与树干都烧黑成碳的树木,并没有其他事物存在。 在周围不寻常的寂静中,喜尔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卸下身上早已毁坏的背篓,撕扯衣物包扎腿上,正在流血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个诡异的地方是树妖一族的栖息地。 树妖身为妖王赤脊的二把手,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一直在为其四处抓捕凡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 这里地势低洼,显然已不在别来山上,对于她经历数次黑风暴,却还是栽在它手里这件事,喜尔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暗自念叨并叮嘱自己,日后要多做善事修炼功德,才不至于运气差到这个地步。 喜尔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期间哪怕是一根拇指长的枯树枝,也不敢用力去踩。 当她平安无事跨越一个小山头,站在山头庆幸时,一股子恶臭横冲直撞地钻进鼻孔,还未缓过神来,又见脚下流来一摊碧绿色的液体。 为了防止沾染,喜尔踩到一旁的矮石上,将目光向前方递去,查找怪像发生的原因。 刚开始墨色的树丛中央有一抹明显的蓝色,可当树枝轻轻向左摇晃,再回到原位时,蓝色不见了。 喜尔稍作思量,寻到一树叶茂密处,暂时性地躲藏。 一股飓风从她的耳旁呼啸而过,树妖鸣叫的声音近在咫尺,喜尔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向前疾驰的树妖停下脚步,生硬地转过头来。 干枯的嘴角浮现一丝兴奋,舌尖不断延长,朝喜尔的所在地探索而来。 喜尔拔出袖口的小刀,预备与其殊死一搏。 一抹蓝色的光更快,一把掐住树妖的喉咙,猛地一下就让其再无力反抗。 碧绿的液体溅在他的额首,在他那朗月清风般的眉骨停留,身着阴郁蓝衣的少年,此刻正用异常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地上痛苦不堪的树妖。 待树妖彻底命陨,他抬眸朝喜尔的所在地看过来。 喜尔身躯一抖,顿觉大事不好。 在这样一个凶险之地,能够遇见自己的同族,本是一件莫大的的幸事。 如果这人不是三个月前,出现在她的家门前请她救他一命,而她不仅没救还放任村民们对他进行激烈的抢夺,差点将他撕成碎片的,与无恙城的少城主同名的郎殊…的话。 经过一会儿的心里调整,喜尔在主动走出来与被他抓出来了之间选择了前者。 她走出来,笑容灿烂地朝他招手:“又见面了。” “……”郎殊朝她转过来,血目轻转了下,略带疑惑地问:“你,是那日的姑娘?” “你…看不见?”喜尔发现异样,在他眼前摇手,他看不见却认出了她,她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我天生眼疾。”郎殊如此回道,语气友善不说,态度也很温和:“你怎会在此?” “这个,说来话长。”喜尔笑着打哈哈,谁叫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算到有朝一日她会向她曾经弃之不顾的人求救。 “原来如此。”他点头,不再追问。 一向看人很准的喜尔,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你不怪我?” 郎殊转了转脸,比她更疑惑:“我为何要怪你?” “嗯…”喜尔差点闪了舌头,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干嘛还要主动提起将他弃之门外、见死不救的往事?至于刚才他手段凶残地杀死树妖一事,她也只好暂时假装不知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少年身姿微微一转,嗓音如落珠滚盘般响起:“没有的话,我们走吧。” “哎等一下。”喜尔追上去,挡在他面前:“你的意思是,要带我一起走吗?” “怎么,姑娘不想走?”郎殊疑问。 “当然不是!”她连忙否认,生怕他后悔一般快步上前,然而在她上前之后,无神的双目悄然流转,血雾瞬间笼罩双目。 喜尔身上大伤小伤都有,尤其是腿上那两道,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她正想着一伤一盲要如何离开此地,后脖颈就被人猛敲了下,陷入昏厥。 她再醒来时,已身处家中,身上的伤口都上过药且重新包扎过,她从屋内找到屋外,没瞧见半个人影,断定郎殊已离开并要放弃时。 院中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秦大娘带着一名手持一根竹竿、双目有疾的蓝衣公子走进来,两人手中各自拎了些物件,治病的药材,烧火的火炉以及煎药的药罐。 秦大娘对着郎殊叮咛又叮咛:“小姑娘家家,最受不得疼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别让她有苦难言。” 郎殊倒没说什么,只是一脸温顺地应好。 两人专心致志,从院外走到院中,还没发现站在檐下的喜尔。 她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迎上前去:“在聊什么?” 她挽住秦大娘的臂弯,控制自己不去看旁边的郎殊,鬼知道他搞了什么把戏,竟让秦大娘对他如此信赖,还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赖在她的地方不走,心里肯定没憋好事。 “身子还没好,怎么出来了?”秦大娘假装大力,实际轻轻地拍了她一下,抢过郎殊手中的东西,将两人一同往屋里推:“你们聊,我去给你煎药。” 喜尔被她推进房门,还没站稳,门就被关上了。 “嘶。”这一来一回,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她疼得额角直冒冷汗,只得一瘸一拐地走向藤椅。 她好不容易坐下,一抬眼就看见了郎殊,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还是刚才跟着她一起过来,反正她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胸口舒缓心神:“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一开口就直击重点,是因为她知道,像他这种人,不会有闲心与她玩闹的。 “姑娘让我说什么?”郎殊持续装蒜。 喜尔眉梢微挑:“那我换一个问法,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他挑挑拣拣,只回答了她一个问题:“我要去无恙城,可我看不见。” “你不会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吧?”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喜尔张大嘴巴。 却见眼前蓝衣红瞳、满身无辜的少年缓缓点头,若有似无的压力倾覆而来:“我救了你一命,不是吗?” 这前后两幅面孔,惊得喜尔张大了嘴。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她勉强整理,转而说道。 “你与话本中所写的无恙城少城主是什么关系?” “同名而已。”他颔首点眉,面目舒展,看不出半点端倪。 喜尔姑且信他:“那你又是何人?” 他依旧坦荡:“一个出自普通修仙门派的普通修士罢了。” “……好吧,我答应你了。”喜尔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他尚有保留。 不过那些对于她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这么快地答应他,一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二是觉得他法术高强,或许能够就腌臜道中的事提供帮助,三是因为他有意隐藏的嗜血本性,她不答应恐怕就得死。 因为第三个原因,喜尔直接忽略了,因为他的存在会直接或间接出现的危险。 为防节外生枝,喜尔带他去了腌臜道。 如她所想的一般,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见了腌臜道中的惨相,都不可能不动容。 从见面起就一直深不可测的郎殊,同样为他们的遭遇痛心不已。 “若想要救他们,还有一个方法。”郎殊缓缓说起。 喜尔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只见他唇瓣一张一合,说出了三个字:“无恙城。” 好了,这下她非去不可了。 “我听说你们修仙之人,有一法子可将两人性命绑定,不知你可否为我一用?”为保住自己的性命,喜尔主动提出。 郎殊仍是一脸和煦,看不出破绽:“当然。” 他破开指尖皮肉,念了一堆奇怪的咒语后,取出一滴血滴入喜尔的左眼中:“此术法名为连生,至此之后你若出了事,我便也难逃一死。” 话是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就另当别论了。 喜尔没把这术法当回事,毕竟靠他的能力,随便弄弄哄骗她一下不算难事,只是想要借此试探,他有多需要她,需要她到那种程度,只要他还需要她,她的性命就能无恙。 “好,那我们明日就启程吧。”喜尔双手负在后背,左右她都是要去无恙城一趟的,早去晚去都是去,和郎殊一起,或许还能受点庇护,这桩买卖怎么算,她都是不亏的。 “不急。”郎殊淡淡地笑。 第3章 03 避莲村中人听说喜尔决定离开,一齐等在村口送别。 秦大娘与百岁老村长泪眼婆娑,对着两人说了很多肉麻的话,喜尔总体记不大清,但他们的鬼哭狼嚎声音,倒是深深留在脑海里。 据说每一个离开村子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待遇” “那他们两人呢,永远不离开了吗?”喜尔抓着郎殊竹竿的前端,牵引着他向前走,说话间两人正在攀爬一个小山坡。 喜尔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郎殊突然站定,迫使喜尔回过头来,对上他那一双恐怖骇人、呆滞空洞的红眸。 喜尔愣了愣,握紧手中竹竿:“……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舍弃的不是吗?” 即便无恙城那样美好,也不会是每个人的向往之地。 “那你呢?”郎殊拽紧竹竿,将喜尔牢牢地稳在原地,脸上却露出无辜平和的笑容,待喜尔无可奈何时,他才幽幽地说:“因为你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没有吧,我在意的事还是挺多的。”喜尔咬牙切齿地说,这人不知什么毛病,非要想尽办法来试探她。 虽然他随时随刻都满脸笑容,却并没让她觉得友好,反而毛骨悚然。 喜尔继续往前走,为了报复他有意加快脚步,但无论她多快,后面的人都能跟上。 路程才走了一半,就把她累得够呛,见前方有一颗庇荫的树,她加快脚步冲过去,刚喘过一口气,就见郎殊来到跟前,嘴角升起一抹幸灾乐祸的浅笑。 喜尔骂骂咧咧,话还没出口,郎殊猛地凑上前来,好似夜间夺魂索命的恶鬼般,在她耳旁幽幽地说:“想把我的头拧下来吗?” 想着想着,喜尔眼前就好像真的浮现出,他自己把脑袋摘下来,血淋淋地递给她的画面。 “啊!”喜尔大叫一声,打散眼前的幻像后,一脸不悦地看着郎殊。 “怎么了?”他一脸关切地问,嘴角的邪气快要压不住。 她调整表情,尽量和颜悦色:“你吓死我了。” 郎殊沉默半响,向她道歉:“吓到你了,真是抱歉。” 喜尔:“……” 凡人要想入无恙城,需要走个“风雨雷电”四道关卡,关卡从下到上分别坐落在山体的山脚、山腰、山脊、山顶。 每一道的关卡都是极尽凶险之地,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来说更是致命。 故而百年来,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走过第一道关卡,并通过二、三道关卡。 到达第四关卡的有且只有三人,三人皆是不苟言笑身份神秘,自二十年前结伴而来,接连通过前三道关卡后,就停留在了第四关,至今再无任何动静。 即便是如此,每年还是有许多人到此地尝试,就算无法成功到达无恙城,通过一两道关卡成功停留在山体之上,也好过整日提心吊胆,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 通过关卡成功留在山体上的人,就不用再担心小命不保,不仅过上了平和娴静的日子还能随时下山,只有少数仍在持之以恒地通关,势要到达无恙城。 其中第一关卡的曳白地,是离山脚最近的,也是通关之人必经之地,才有了如卖糖糖人的商贩们,为了补贴家用,在曳白地附近,同时与内外两方人,进行买卖交涉,每日辰时上山,酉时下山即可。 不过两人此行的目的地不是曳白地,而是坐落在避莲村外,不远处的雾时山,山上有一种名为“束稔”的藤草,用束稔编织而成的藤鞭,强韧不易断。 根据郎殊的说法,有了这藤草鞭,他们就能顺利通过曳白地。 喜尔开始还不大认同,若真是这样的话,怎还会有如此多的人无法顺利通过曳白地?每个人都来雾时山,扯把子束稔草编织藤鞭不就好了。 当她双腿走到酸胀肿痛、口干舌燥,要靠他的催促才能勉强提步时,却被郎殊告知,两人不过走了总行程的三分之一时,她便明白了其中原因,寻常人这一来一回,只怕要没了半条命。 就好比喜尔,她早就坚持不住了,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说:“我不是故意耽误你的,但我真的走不动了。” 说完顾不得地上脏污,就这么倒了下去,寻得一丝安逸与轻松后,干涸的嘴角溢出一丝浅淡的满足。 意识再度回拢时,先映入眼帘的是郎殊精致而生动的容颜,他正将手心割破,欲意将自身鲜血,滴入她的口中。 “你,你做什么!”喜尔本能后退,可身子石化了般难以挪动。 眼前郎殊逐步靠近,他那双鬼气丛生的红眸,生着一抹阴戾的势在必得。 他掐住喜尔的下颌,将鲜血灌入。 喜尔认命地咽下喉咙,心中不断安抚自己,不就是人血而已,喝了又和何? 直到鲜血入喉所经之地,传来一片柔软的轻盈,喜尔缓过神来,将将明白郎殊此举的用意,对他表示感谢。 “谢,谢谢。”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不必客气,毕竟你死了,我也没有好处。”他的声音好似春雨落珠,清润中蕴着宁静,红眸却好似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一扇一合间就能取人性命。 喜尔双手一撑,离他远些:“你们仙族人救人的法子,都这般奇怪吗?” 郎殊转身在她身旁坐下,听此盈盈地笑了:“自然不是,只是这样最快,效果最好而已。” 听他这么说,喜尔多了分放松:“这么看来我的用处还挺大的,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为什么会选我和你一起?”喜尔坐起来,手撑着下颌转眼去看他,避莲村那么多人他不选,为何偏偏选中她? 她自认为她除了孤身一人、身无长物外,与他们并无不同。 “那天我身受重伤,从村民的谈话中推测,谁家挂有灯笼,谁就是可以救我之人。” 郎殊从缓如流地说,施施然地转过眸光,对她“和善”地一笑:“而你是我进入村子,遇到的第一个。” 那天他还未推开屋门,就听见灯笼被风刮落,砸向地面的声音。 “……”喜尔则恨不得立即敲死自己,当时若是不犯懒,将那两盏白灯笼取下多好。 不过若没有这一面,当日在树妖领地,他也不一定会救她。 两人再往前走,到了雾时山的山腰,走过大段的崎岖山路,接下来迎接他们,是一条地势险峻的夹道,顶上是巍峨山峰,底下是无尽深渊。 一向坚强、不畏苦难的喜尔,在上路前深呼了口气,拔腿就要往上走。 “等等。”郎殊将她叫住,手在她眼前挥舞了几下,就生出一条透明鞭,分别在两端连接两人的身体后,如无物般隐形了。 这样不仅不妨碍前进的步伐,还能在一人不慎脚滑时,得到另一个人及时的帮助。 “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吧?”喜尔后退几步,说出了顾虑,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过这样凶险的夹道,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郎殊从她身旁走过:“我虽不能视物,但还没到需要你来帮的地步,这么做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若是从这里摔下去,死相可不会好看。” “……”喜尔承认自己实力弱,可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不爽。 转念一想他这么做,是为了能够保证她的安全,火气顿时就散了。 “你真的没问题?”她上夹道前,还是不免担忧地问。 她原以为他是装的,若是真的看不见,怎会能每次都捕抓到她的眼神,并用眸光给予回应? 但这一路上山,没有她在前方指引时,他就会行走地十分缓慢,要真是装的,他这么做就是多此一举、大可不必了。 “你在担心我?”他微微侧目。 “……当我没问。”喜尔跨上夹道,每一步都走得极度艰难,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她一直都这样,再害怕也自己强撑着。 她不敢低头去看脚下,更不敢回头去看郎殊,只踩好脚下的每一步,片刻不停地朝前走,好不容易将夹道走完,只差一步就可到达安全地界时,她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落下去。 一只手及时托住她的后腰,将她拽起来又向前猛地一推,使她纵身一跃成功上岸。 然而她转身一看,见郎殊匍匐在夹道上,汗珠密集地顺着他的脸颊落下,像下了一场暴雨。 喜尔爬在地上,向他伸出手:“快,抓住我。” 郎殊却不听,逗留在原地。 “郎殊!”喜尔气急反怒,拍地大喊。 就这一声怒吼,郎殊彻底回过神来,他提脚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步伐悠闲而稳重地走过喜尔:“多谢。” “……真没礼貌。”喜尔摇摇头,自顾自地爬起来。 而她刚说完,回过头就看见,他伸来拉她的手。 好像是在她开口之前,就伸过来的。 “……不用了。”她拍去身上的灰尘,望向郎殊的侧脸,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似乎心事繁重,到了无法疏解的地步。 只不过须臾,就已是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倒像是她想得太多了。 两人都是废了好大番劲走到这里,已是累得惨兮兮,无力折腾了,前方巧合地出现一湾溪水,溪水清澈底下还有鱼儿游行,喜尔三两下抓了两条鱼,架火堆烤了起来。 郎殊自刚才起就不说话,始终保持着微笑,阴森森地像鬼一样。 喜尔烤好第一条鱼,献宝似地递上去:“吃吧。” 她早就算好了,照他这个矫情劲,肯定会拒绝她转身就走,这样的话两条鱼就都是她的了。 不料他循着声音转过眸光,先是疑惑地扇了扇眸子,然后显然明白了什么,大方接过烤鱼:“多谢。” 他好得意,他肯定是故意的! 喜尔拿拳头对着上方的空气,狠狠地挥舞几下,认命地继续烤鱼。 见他拿着鱼却不吃,她的心不断在滴血,于是没好气地说:“怎么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想到一个事情。”他面朝前方,自顾自地说起来,喜尔被他的声音吸引,回头过去看他。 只见他转过头来,嘴角绽放出一个寒意深深的笑:“刚才差一点,你就能重获自由了。” 喜尔身躯猛地一抖,闭上双目缓了会心神,再打开双眼,露出一双溢满暴躁情绪的眸子,刚才她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 她一鼓作气,冲到郎殊面前:“你有必要提醒我这件事吗?你以为我愿意做好人啊,我愿意受你威胁跟着你跑到这鬼地方来啊。 你都在我身上下了同生共死的连生术,又在我身上绑了一条诡异的鞭子,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还有你以为杀人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我要能杀你我早杀了,用得着你来提醒我吗?合着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又蠢又笨又恶毒又小心眼的大傻瓜呗!” 她一口气骂完,心里的憋闷消散大半,浑身顿时舒畅多了。 以前心里委屈的时候,她就常常这样做,唯一不同的是,她以前骂的是家门前的榕树,现在骂的是一个危险不可预估的陌生人。 她说话就后悔了,咽了咽喉咙等待他的反应。 他静止了好一会,才提醒道:“我好像没有说你要杀我。” 喜尔:“!” 一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 喜尔挠挠头,又摆摆手:“那个你别误会,我不杀人的……” 他点点头,眉目润如画:“好,我相信你。” 第4章 04 怎么显得她更可恶了……该死! 喜尔在这边跳脚,郎殊已恢复一贯模式,周身像是拢了层薄雾般,隔绝在世俗之外。 踱步到溪边散热,喜尔偷偷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些话都是她特意说的,为的是拉近两人关系。 他既需要她帮他,她也需要他帮她,以后定还会有很多时间相处,若是两人生出嫌隙,会对她极其不利。 她不杀人,不代表人不会杀她。 父母在世时一直教她向善,性子经过多年历练养成,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改变的,除非是为了自保。 休息好之后,两人继续往前走,自从过去夹道,脚下的路就平整许多,十分好走不说,沿途还有风景可看。 清透的阳光照射进壁绿的森林,像是仙人提了一只画笔,为沉闷的黑洞中破开一条通道,自此之后经年流转,黑洞被无限的希望填满,造就眼前、美而灵动的美景。 小野菊顺着溪流周围生长,每一朵都是熠熠生辉,杨着单纯白净的笑脸。 喜尔一路走一路赏,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束稔草的采摘地,一把娇嫩的绿草中,包裹着一朵颤颤巍巍的白色花朵。 一点也不像郎殊所说,坚韧得可以编织藤草、在巨大黑风暴下护佑生命的样子。 她正要上前,郎殊伸手拦她,他下蹲,手在地面上摸索,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喜尔蹲在他的身旁,顺着他手掌摸索的方向看去,绿毯铺地的草丛间,竟生着一把浑似刀刃的怪刺,刺尖无比锋利,闪着凌凌凶光。 眼见郎殊那双白净细腻、修长如竹的手指,就快要碰到尖刺,喜尔反射性地伸出手,替他挡了这一下。 听到她一声轻呼,郎殊转过来头来:“怎么了?” “没,没事~”喜尔见流血不多,就想将此事遮掩过去,不料从被刺开始,她的手心就巨痛不止,颤抖的口音间接暴露了她。 郎殊将她的手拿过去,喜尔有些难为情:“这个不治会怎么样?” 他唇角微勾,语气平静:“会疼死。” 呃…… 郎殊给她疗伤,算是又救了她一命,所以他就以报恩为名,给喜尔下了一个“简单”的任务,就是沿着尖刺往下挖七八寸,再找到花圃中与尖刺对应的花朵,将间接在两者之间的根部挖出。 喜尔找了一根棍子,尽心尽力地刨着泥土,郎殊则跟在她后面,将根部从土中取出,两人一前一后配合,很快就挖出几株完整的束稔草。 “现在怎么办?”喜尔半坐在地上,望向地上的一幕发愁,束稔草的根部上长着很多小尖刺,若徒手将其编织为长鞭,鞭子成了、手就别想要了。 郎殊没有这种顾虑,他拿起束稔草,就要开始编织。 喜尔制止住他:“做什么,你的手不想要了?” “意思是说,你有其他办法?”郎殊反问,嗓音温良。 “我……”喜尔一时语塞,此刻除了徒手编织,显然没了别的办法,两人中必须有一个牺牲双手。 见喜尔不说话,郎殊静静地等待着,她就知道,他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友善。 “我来吧,你又看不见,省得你以后到处跟人说我欺负你。”喜尔将束稔草从他手中拿回来,她刚才犹豫,是为了不做无谓的牺牲,而在思考其他办法。 既然别无他法,该做的事她绝不会推脱。 时间顺着溪水的流淌而流逝,身旁的血腥味愈加地浓厚,半成的长鞭上染满了鲜血,喜尔的双手已是血淋淋一片,十根手指找不出一根完好的。 郎殊悄无声息地离开,摸索着朝前方林中走去。 他再回来时,喜尔已将长鞭编织完成并洗去污血、擦去水渍后拿给他。 “怎么样,满意吗?”喜尔举着一堆烂肉的手掌,开心地找他邀功。 郎殊摸了两下,点了点头,反应平淡:“嗯。” 一停下来,手就疼得不行,喜尔无声扯了扯嘴角。 “疼吗?”郎殊忽然问,刚才她只被扎了一下,就疼得不行,现在皮肉都烂了这么多,根本不可能不疼。 “还好。”喜尔摇头,还笑了笑。 其实不是不疼,而是她有意隐藏,她自告奋勇做了这次牺牲,若是向他喊疼的话,肯定会遭他误解,两人之间的信任本就薄弱,这样一来怕更加岌岌可危。 “手给我。”郎殊向她摊开手。 喜尔将手递出去,他就顺手自衣袖中,掏出一味止疼的药草,这种药草喜尔曾采过,才能一眼就认出。 有了药草的加成,加上郎殊用灵力止痛,她的手很快就不疼了。 “这种尖刺造成的疤痕不易除,但也不是不能除,只要……”他话还没说完。 “无所谓。”喜尔将手抽回。 有没有疤痕她不在乎,只要这双手还能用,她就很感恩戴德了。 她正准备走,可脚刚提起来,就被异物绊住了,她低下头去看,只见束稔草的花束,不知何时靠近,又是何时攀爬在她的腿上的,清透的花束像长着邪恶笑容的小姑娘,可爱娇小中蕴着浓浓的恐怖力量。 喜尔一边发出异动提醒身前的郎殊,一手伸手轻柔而缓慢地抚摸花束,花朵似有感受,仰头朝她看来。 白色的花瓣浸入黑墨般,变幻为深不可测的黑,它爬上喜尔的手背,张口就要咬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郎殊闪身过来,将它拎起来掐在掌心中,眼见他的时候手指越收越紧,喜尔连忙阻止:“快放开它。” 他疑惑地转目,虽不解,但还是将束稔草还给她。 得到解救的束稔草跃至半空,幻化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小的脑袋向右歪了歪,明灿入星的双眸忽忽地闪:“谢谢姐姐。” 民间有传说,雾时山上所生长的束稔草,有一个类似精灵般的管理者,她长年累月地停留在此,是因当年母亲将她遗留此地时,曾说过有一天会回来找她。 因为一个承诺,她就一直在等,等到百年时光暗淡,沧海变幻、人间桑田。 她常常躲在暗地,观察每一个上山采摘束稔草之人,只有遇见合眼缘的人,她才会主动现身,请求他们帮忙寻找山下的母亲,找到她、告诉她,她的女儿素慜,还在约定之处等她。 不待喜尔说话,她便用花瓣拼接出母亲的画像,凄凄惨惨地看过来:“姐姐能不能帮我?” 喜尔看向画像,其中的女子容貌迤逦、打扮花哨,区别于一般的中年女子,找起来应该不难,答应这个请求帮她留意几眼,倒是无可厚非。 只是郎殊有不同的见解,他挡在喜尔面前,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不近人情的话:“不用找了,你的母亲早就死了。” 一句话将素慜激怒,她举着尖刺,凶狠地攻向两人,他将喜尔推至一旁,一人上去与她斗法,素慜出手凌厉但招式凌乱,在郎殊始终有条不紊、攻势逐渐变强的打击下,她完全招架不住,就将目光放在了喜尔这里。 喜尔见势不对,立即跑到郎殊身后,安安稳稳地躲着:“你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素慜停下攻击,双眸迷茫地转:“那你们为什么不帮我找我的母亲?” “因为你的母亲若是要来,有没有我们的帮忙都一样,但若是她不来,你就白等了。”喜尔看她心智尚幼,不想把话说得太直接。 郎殊的话虽然残忍,却是可以将她从周而复始的、日日循环的痛苦中,解救出来的好法子。 “那我应该怎么做?”素慜垂下脑袋,从有意识起,她就在等待,不知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 “先爱自己,再究其他。”喜尔看着她,内心有所触动,就将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快乐的秘籍传授给她。 “爱自己?你们人类除了爱别人之外,还可以爱自己吗?” “当然可以。” “那母亲不会生气吗?”她杨死稚气的小脸。 喜尔弯下腰,肯定地告诉她:“不会。” “我明白了,谢谢你。”素慜笑靥如花,旋转着身体跳跃。 “这样的话,我能离开这里一两天吗?我不会离开太久的,很快就回来。”她眨着星星般的眼睛,满眼期待地望向喜尔。 喜尔低首,正要说话,郎殊上前一步,意欲提醒她什么,她没在意转而笑道:“这个,你自己做决定。” 说完这句话,她看见郎殊释放紧握的双手,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明白他此举的原因,她与素慜初相识,对她的心性只是初步了解,她给出一个“先爱自己,再究其他”的建议已是足够。 至于其他,类似素慜刚才的提问,她答与不答区别很大,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方式,要是答了、无论结果如何,喜尔都将会就此背上一副枷锁,毕竟谁也无法预料,素慜下山是好是坏。 这么做并非是冷漠,而是保全自身的警惕。 “你说,我会遇到一个能让我不顾一切、交付身家性命的人吗?”离开的路途中,喜尔跳到郎殊面前询问。 “……”郎殊顿下脚步,手紧握着竹竿:“遇到这样的人,也不一定是好事。” “你怎么知道?”喜尔反问,为了听到回答,她特意放慢脚步。 郎殊却没再说什么。 第5章 05 两人连夜下得山,郎殊不知道怎样,喜尔反正累得半死不活,心中藏着怨气却不说话,故意带着郎殊往崎岖的路上走。 郎殊忽然站定,将她也逼停,待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脚下有个好大的水坑。 出于疑惑,喜尔又拿手在他面前晃,即便确定他是真的看不见,却还是被他几次这种,准到吓人的操作惊到。 怀疑他是故意装瞎也好,猜测他有特殊技能、代替眼睛视物也罢,她都找不出证据证明。 看在他提醒她,没让她踩进水坑的份上,她靠近郎殊的耳旁,在他察觉后警惕后退,并提出疑问前,对着他耳朵大吼:“多谢。” 郎殊明显被吓,还是一脸和煦:“不客气。” 两人此行是曳白地,不可避免地遇上一些熟人,大多都是避莲村的人,与她打过一次或多次照面,其中包括晋元爷爷与他的孙儿小豆子,当初喜尔初进避莲村,尚无安处时,曾得到爷孙两诸多照顾。 小豆子格外地喜欢她这个姐姐,一见到她就脆生生地喊:“喜尔姐姐,喜尔姐姐。” 喜尔很开心,挥手回应他。 旁边走过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朝她阴阳怪气地说:“笑,看你待会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男人说完就走了,给她留下一个背影,平白无故挨了说,喜尔一头雾水。 不想男人又折返,对着她大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怎么,就不认识我了?”他扒开散落的头发,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人面孔。 而此时的嗓音清透嘹亮,那有半分刚才说话时沧桑?喜尔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追上去打他,踹他的腿,锁他的喉:“还装不装了?” 他连连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少年名叫琉青,是和喜尔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大约在半年前,两人一同来到别来山下。 喜尔选择留在避莲村采药,他则选择留在曳白地闯关,自从上次分道扬镳后,喜尔就再未见到过他,还以为他早已离开,不想还逗留在此。 见他形容枯槁、历尽风霜,喜尔料定他定有苦楚,就没有多问什么,等到他想说时,自然会告诉她。 “这位是?”琉青问起郎殊。 郎殊率先说话,态度良好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过路人而已,不必在意。” 琉青不解地看向喜尔,她尴尬一笑以示回应。 一群人先后上山,被自动分为两个队伍,分别站在一道紫色屏障的两边,喜尔三人来得晚,站在紫色屏障的右边,避莲村村民们以及小豆子和晋七爷爷,则在紫色屏障的左边。 “喜尔姐姐。”小豆子蹦跳起来,吸引喜尔的注意。 “小心些,别掉下去。”喜尔正要回应,郎殊按下她的手,说话间他转动脖颈,自前向后地捕捉到喜尔位置,红眸颜色似乎深了些。 他的语气不像关心,更像是担心喜尔出事,给他造成麻烦。 喜尔幽怨地看他一眼,照他说的做。 红霞翻转的天空、忽而间传来声声雷鸣,一道疾骤的黑风暴拔地而起,哀嚎声随之四散,身旁的琉青被一整个掀飞:“喜尔!” 消失在山头前,还在一脸哀苦地向她求救,可她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黑风暴来袭的瞬间,紫色屏障随之扩大,在地底撑出一道缝隙,郎殊带她跳入其中,依靠束稔草编织而成的长鞭、悬挂在中途。 风暴仍在继续,两人可能随时掉落,上空还不时有足以致命的碎石掉落,饶郎殊力量再强大,也无法在双目视物有碍的情况下,完全确保两人的安全。 好在喜尔自小好动、身体底子不差,可以稍微坚持一会,于是她便在思量再三后,拔出郎殊常备在腰间紫藤青纹匕首,找到一上下皆有石壁凸起之处,上能扶手,下能立脚之处,可以助她勉强坚持一会。 小心移动过去站稳后,她与郎殊简单做了句交代,就割断了绑在她身上的草鞭。 少了她这个“累赘”后,郎殊果然轻松许多,他掐好时机、找准空隙,清雅硕长的身躯轻轻一跃,就成功回到了崖上。 看着他的身影在上方消失,喜尔的英雄气概瞬间消失,内心被无限的悔恨填满,满脑子想的都是若他不信守约定,她一个人该怎样在如此险境保全性命的后悔。 郎殊回到崖上,岸上的风暴仍在继续,甚至要比刚才的更加剧烈,绑住草鞭另一头的树干,已呈现出将要拦腰截断的趋势,他手指扶上紧绷的草鞭,以它震颤程度判断它可以坚持的时间。 接着便是不断后退,为一举跃过大裂的崖缝助跑。 只有到了紫色屏障的另一边,才是绝对的安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他没有片刻的犹豫,最大限度地展现出少年人的英勇无畏,而他观察力极强、精准地找到风暴薄弱点,只一次就成功跨越悬崖。 郎殊刚跃飞过去,指尖就立刻打出一道灵力,割断了绑在树干上的草鞭,而后他转身狂奔、在风暴里与时间赛跑,在一个进口封闭的洞门前,他化出长剑肆风,一剑将石门劈得粉碎。 洞中人因此吓得连连惊叫,待他们看清郎殊的模样,惊讶霎时转为疑惑。 “这不是和小喜尔一起来的…” “对啊,他不是在哪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在大人们一连串疑惑发问、与权衡利弊中,小豆子悄悄上前,揪起郎殊的一片衣角轻轻摇晃:“怎么就你一个人,喜尔姐姐呢?” 郎殊扫过众人,眸中冰雪尽化为葳蕤水汽。 听闻了喜尔的处境,众人纷纷脱下外层衣衫,临时做了一条绳子,虽远不如束稔草编织而成的鞭子牢固,但也不是毫无用处。 郎殊将衣绳系在腰间,一出石洞就毫不犹豫地朝前狂奔,风沙无情释虐,随时可能扼杀性命,他未有丝毫畏惧,一跃跳下悬崖。 喜尔此刻的意识已奔溃到极点,为了保持清醒她不惜用匕首,将自己的手掌钉在了崖壁上,这髓是一个极端凶残的选择,但在此番恶劣的境况下,也显得不过如此。 鲜血顺着崖壁,落在她的衣衫上、发丝上以及眉骨上,全身僵化了般无法动弹,意识拉扯成即断的弦,让她产生了就此放弃的念头。 就在这时,千钧一发,郎殊自她的头顶飞奔而来,在身上衣绳断裂之前,将她带上了另一边的崖岸上。 风暴在此戛然而止,众人从山洞中涌出,小豆子爷爷牵着小豆子,步履蹒跚地朝她飞奔而来:“喜尔姐姐,喜尔姐姐……” 一声声稚嫩的呼唤声,像是被放飞的风筝,一点点地离她而去,她感到双眼无比沉重。 在意识尽失前,她看向救他一命的郎殊,数种颜色的衣衫碎片如漫天飞絮般落下,底下立着个轩然霞举、高深莫测的蓝衣少年。 该死地好看! 她在村民们悉心照顾下醒来,有人拿衣衫给她做棉被,有人拿出干粮与水,晋元爷爷为她按摩虎口,让她从白日里惊慌中醒过神来。 喜尔朝洞中看了一圈,又看向洞外,洞外风暴早已平歇,一切正常得与平日无异。 手心的伤口经过包扎,已经不是很疼了,喜尔爬起来就要往洞外走,被晋元爷爷拉住,他提醒她洞外寒冷。 喜尔借口洞中闷热,要出去透口气,才让他安下心来放她走。 她在洞中没有看到郎殊,就料定他在洞外,出来的那一刻,就看到他一个人,孤独站在月景下。 让她联想到,一株本该攀爬上顶峰的紫藤花,却因无枝可挂、无强可依,为了活下去而顽强地在地上匍匐的样子。 想到两人一路走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救她于水火,一向侠肝义胆、喜爱结交朋友的喜尔,决定短暂地放下自己的戒备心,主动与他交好。 她还未走近,就被郎殊察觉,他侧身一转,与她拉开距离:“好了?” 见他如此这般,喜尔不免泄气,她摇着受伤的手:“好多了,要多谢你呢。” “不必谢我,你只需牢记,你是为何来此的,说起来,是我该谢谢你。”他说着说着,转身走了,空灵的嗓音如漂浮在半空的棉絮般起伏不定。 喜尔厚脸皮地追上去:“知道啊,你我都是一样的。” 她跟在郎殊的身后,语气轻松自如。 郎殊顿住脚步,嗓音平常:“你真的确定?” “……”喜尔顿步,他说得对,她此时说这话,还为时过早。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来得那般及时。”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郎殊只要再晚来一刻,她此时就无法安然地站在这里。 逼迫是真的,救她亦是真的,故而感谢也是应该的。 “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的。”喜尔上前一步,试图打开郎殊的心扉,没有人生来就是恶人,没有人天生就残暴嗜血。 如果两人成为朋友的话,她愿意成为他故事的聆听者,为他在暗夜里寻一丝天光。 “我不缺朋友,别的倒是可以考虑。”他背过身去,看起来不怀好意。 “那算了。”喜尔摆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 在她转身的瞬间,郎殊的脸色忽然间,不可阻挡地,阴沉下去。 第6章 06 隔日一早,喜尔立在紫色屏障前,一遍遍回想琉青向她求救的那一幕,心口不时地传来不忍,她闭上双眼深呼吸,才得以缓解。 根据村民们议论的内容,她勉强拼凑出琉青这半年来的境遇,原来上无恙城的第一关,不需要任何技巧与能力,而是全靠个人的运气。 上山的人们自愿分为两队,站在紫色屏障的两旁,其中有一旁会在风暴卷起的同时,打开一道山洞的石门。 人们只需躲入其中,静静等待风暴平歇既可,但另一旁的人会被黑风暴持续攻击,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曳白地为止。 琉青的气运极差,这半年里天天上山,却每一次都选错,村民甚至以他为例总结出了规律,只要每次都不与他站在一边,除发生意外时、两道石门都不开的情况外,就能有很大几率通关。 此次郎殊带着喜尔,强悍地通过了这一关,是扭转气运也是实力强大。 除了如郎殊自幼修习各类法术的修仙者外,普普通通如喜尔般的凡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 “喜尔姐姐,快过来我们要走了。”小豆子奶声奶气地喊她,她彻底回过神来,启步跟上众人,这里距离曳白地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还需要再往上走一段路。 她跟在郎殊的身后,为他看着脚下的路,昨夜还好好的,今天他突然不让她再靠近他了。 本来是一件乐得清闲的好事,喜尔心里却有一点不是滋味,既然她要需要人家的帮助,一点付出都没有怎么行? 小豆子过来找她,指着她受伤的手问:“喜尔姐姐,你还疼不疼?” 掌心破了这么大一个血窟窿,说不疼是假的,可喜尔从不会主动喊疼,在这诺大的世界里,所有与她有关的人都已离世,就算她喊疼,也无人在乎。 她捏捏小豆子光滑可爱的脸蛋:“姐姐不疼。” 大家都是体力较弱的凡人,难免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郎殊与他们不一样,他不需要休息,可着劲地往上走。 喜尔跟在他的身后,前后都拉出一段距离,直到她完全走不动了,只停下来休息小会,再抬头郎殊就不见了,她抓紧找上去,发现他偏离了上山的主路,往一条偏僻的小路去了。 为了避免其他人担心,她等他们追上她,与他们说明情况后,才循着小路去找郎殊。 小路狭窄易滑又荆棘丛生,远不如大路好走,喜尔踩着郎殊的脚印,耗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他,他正半蹲在地上,用手触摸地上的药草,以此分辨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一味。 “你需要什么药草,不如告诉我?”喜尔走上去与他搭话,他不与她提前交代,一个人来到这里采药,摆明了就是不想得到她的帮助,可她不信这个邪,偏要试一试。 郎殊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或许早在她看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发现她了,他转了转幽深的红眸,示意她来时的路:“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那可是远远不够。”喜尔看向他示意的方向,晃晃脑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继而将双手负在身后、弯下腰去,在他耳旁说:“我偏要帮你这个忙。” 他明显征了会,掌心仍在地上摸索,只身体转了一个方向,以背部面向喜尔。 喜尔左右无事,到一旁游走,手心不时传来火辣的疼,她抽抽嘴角将其忍耐下去,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她看向地上的郎殊,心中忽然起意:“对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在我身上下的连生术既可以连接生死,那为何我的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却没有半点反应,莫非…” “……”郎殊停下摸寻药草的动作,红眸微闪,似在思量。 “被我猜对了?”喜尔继续问,脸上没有半点被骗后的脑怒,反而尽是发现秘密的惊喜。 见他起身要走,喜尔跑上去拦他:“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啊。” 她抱住双臂,抿着嘴唇很是委屈。 “你想怎样?”郎殊闷声发问,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他绝不会与她废话。 喜尔狡黠一笑,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可以不计较你骗我的事,只要你答应我的提议就好了。” “什么提议?”郎殊装昏。 喜尔不上当,上身前倾些许,轻灵的眸子微掀:“你知道的。” “……好。”他喉珠滚动,点了点头。 “太好了。”喜尔欢呼一声,冲上去抱住他:“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郎殊的身子猛地一僵,一股令人酥麻的电流在身体里流转。 两人既成了朋友,郎殊再无理由拒绝她的帮助,一起在周围寻了大堆的药草,却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继续上前,被喜尔强硬拦住。 前方是一道桥,桥面上摆放着许多奇怪的黑色石块,地面贫瘠且无杂草生长,上空还漂浮着白色的雾气,整体诡异到像是引领人走向终点的死亡之路。 “无妨。”郎殊挣脱桎梏,执意要上前。 喜尔不再拦,他不是鲁莽的人,非要如此不是有保全自身的法子,就是有非这样做的理由。 她跟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她自然是要帮他的,不过要在不成为他的拖累,和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自从郎殊走上桥,桥上的雾气快速聚集,在他的身体周围盘旋,渐渐地隐去他的身形,喜尔不再能辨认他的位置。 她踮起脚看了又看,不知何时上了桥,在桥的一端试着出声:“喂,你还在吗?” “……”对面未传来回应,喜尔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时,桥的上下开始了剧烈抖动,石块接连从桥身上剥离,落入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中。 喜尔匍匐在桥面上维持平衡,不过一会震动停止、白雾散去,脚上下的桥变成了一根石跷,她正好爬在石跷的中心,郎殊的身形则在石跷的另一端显现。 两人对视一眼,通晓事情的严重性,喜尔正要调转身躯往回走,身后传来数道脚步声与小豆子的声音:“喜尔姐姐!” “不要过来!”喜尔大喊出声,可是来不及了,不明所以的众人上了桥,站在了石跷的另一端,见脚下的石桥变成了石跷,众人纷纷惊呼出声,年幼的孩子与胆小的女子被吓哭。 喜尔看向另一端的郎殊,目光中流露出惊诧与不可置信,他一个人的重量竟可以与数十个人维持平衡。 感受到她的目光,郎殊转过头来,无神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良久。 “……”喜尔恍惚一滞,内心涌起悲凉。 她站在石跷的中央,她向那一边倾斜,那一边就可以落地获救,反之另一边就会落下深渊。 无论选择那一方,对她来说都是枉顾人命,在这之后她就将背负人命,心怀愧疚地过这一生。 这样的结局对一心向善的她来说太过残忍,可若是不做这样的选择,他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现实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到她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选郎殊一人还是选村民数人,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对于被弃者则是一生。 她缓慢地自天平中央站起,村民们见势立刻发出哭喊:“小喜尔,喜尔姐姐,喜尔姑娘……” 他们没有说什么,语气里全是祈求,喜尔知道他们的苦楚,知道他们向往无恙城上的美好,知道他们抛弃一切来到这里,赌上的是什么。 喜尔抬起双臂维持平衡,风沙吹过她的眼帘,她眯着眼看见了对面,郎殊冷而平静的脸孔,相比于身后村民的哭喊,他显得镇定许多,就好像是早知道,喜尔会放弃他一样。 这个想法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就有了火星燎原之势,数道呐喊声在耳边响起,强烈到她控制不住自己。 分不清是大局考量多一些,还是私心多一些,她提脚就要往村民们那边走去,幸而她及时清醒过来,制止住了自己。 喜尔望向对面的郎殊,正要开口、欲与对面的他商量对策,那知他先她一步,掌心打出一道掌风将她向后推,紧接着身形一歪,任由身体自由下落。 “!”上一秒她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惊诧中,下一秒她就爬在深渊边缘,喉咙窒息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穿了她的意图,先她一步做了决定。 这一刻她强烈地感受到了,他与她是同样的人。 郎殊的身躯消失在烟雾之中,仿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世间从未有过此人存在一般。 片刻的记忆在喜尔的脑海里,发了疯似地循环播放。 “其实我还是很希望能和你做朋友的。” “我可以不在意你欺骗我的事,只要你接受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 “…好。” “太好了,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喜尔闭上双眸意图缓解,但始终无法将自己从痛苦中解救出来,从很多年她就想过,她把自己养成这个性子,早晚有一天会害了自己。 她躺在地面上,在村民中确认劫后余生的欢呼声中,站在深渊的边缘,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此番一去,是为偿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06 第7章 07 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将喜尔彻底从睡梦带到现实,她爬在干净的榻边,猛地几下,咳出胸膛中的闷气。 “你怎么样了,喜尔姐姐?”小豆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拍她的背,闷闷的语气稚嫩可爱。 在她稍微有所缓解后,晋元爷爷给她递上一碗清水,并讲述他们是如何在她跳下深渊的瞬间,及时出手将她拽了上来的凶险。 又是如何带着昏迷的她一路往上,来到这个由前人在曳白地,劈出的方寸小镇的过程。 “谢谢爷爷。”喜尔捂着胸口,虚弱地说。 她很快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她随着郎殊跳下去是为了偿命,并不是对生活无望而不想继续苟且,如今既然她活了下来,该承受的还是得承受。 可是只过了片刻,喜尔就后悔了,并极度悔恨地扇了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 她凭什么那么肯定郎殊一定死了! 那样的深渊,其他人掉下去百分之九十九无生还的机会,可是这人换作郎殊,这概率可以大幅度提升,也就是说她可以心怀期待,祈愿命运馈赠给她一个补偿的机会。 自那以后,喜尔每时每刻都在翘首以盼,望能看见活着的郎殊走进曳白地。 此次一同上山的村民们,都选择留在曳白地,并开始如火如荼地动作起来,砍树,挖洞,搭屋,种菜… 开始喜尔还疑惑,他们怎能如此迅速?后来看多了村民的操作,喜尔变得见怪不怪起来,就是当他们从随身包袱里掏出,平日里吃饭的碗筷,泡脚的盆,支窗的棍时…她也毫不稀奇了。 所有人都确定了归处,唯独喜尔每日在小镇口踱步,她计算好了时间,如果郎殊活着的话,半月的时间足够他到达曳白地,故而这半月她什么都不会做,只一心等他到来。 半个月后他若没来,她会一个人继续往上。 死与活对她来说,不过是两种选择,她死去是为了偿还郎殊因她而丧失的命,她活着是为了要做的事而继续向前,即便因此要放弃自由,背负着伤害人命的痛苦。 这两种选择对她来说,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故而若郎殊仍旧活着,对她而言会是莫大的救赎。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小豆子拉着她急匆匆地出门,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儿,穿过简短狭小却莫名使人心静的街道,走进了一家挂着“清风自来”四字牌匾的茶屋。 小豆子捧着一根长萝卜,放在茶屋老板的桌面上,这里的银两买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用这样的吃食交换。 喜尔见状收回桌上的萝卜,与茶屋老板道歉后,带着小豆子离开。 回去的路上喜尔与小豆子说了食物的来之不易,他们爷孙两刚来到这里,种下的食物还未见收成,这根萝卜看似微不足道,实际却是来之不易,为了一杯不知浓淡的茶水,喜尔认为大可不必。 “可是喜尔姐姐不开心,我想让姐姐开心。”小豆子杨起艳阳天下,被晒得通红的小脸,一字一句认真诚恳地说。 “那姐姐答应你,从今天开始,就开心起来。”喜尔半蹲下与手牵手,并拉钩承诺。 剩下的几天中,喜尔全身心地投入在劳作中,今天种豆,明天种瓜,热天泼水,雨天施肥…挥洒汗水种下的,是村民们对于安稳生活的希望。 到第十四天的时候,喜尔种地回来,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遍,在经过小镇入口时,她还是特意绕到前方去看,这一次她有强烈的预感,就在雨中等了又等,从漫天红霞的傍晚,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身上的湿衣服被冷风吹了一遍又一遍,她打了无数个喷嚏,实在耗不住了,就拿着遮雨的草帽起身。 就在这时,雨水和着冷风涌来一丝清凉,促使她混沌的大脑瞬时清醒,她停下脚步、猛地回头,朝小镇口跑去。 她不断跑、脑海里不断出现郎殊的模样,清雅端正的少年身姿如风如竹,摇曳之间尽是清净与清闲,浑似一杯苦醇正恰的茶水,饮来只觉浑身通畅。 他身上似乎天生就有,自云端跌落后、仍不屈不挠不哭不诉不服输的倔强,故而喜尔绝不相信,他会那么轻易死。 她一鼓作气跑出小镇,数不尽的冷风灌进胸膛,喉嗓处生出火辣辣的疼痛,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她却连喘气都忘了。 她清楚看见了,在路口的另一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走来,夜幕遮盖了他衣衫的颜色,却掩不住他那一双如鲜血淬过般、明净又鬼魅的眼睛。 他直走过来,停在她身前,身子愣了一下,抬手在喜尔的身前触摸:“请问,这里可是曳白地?” 浑如白玉雕刻般、根根修长如竹的指尖,只差两三寸的距离,就会触到喜尔的鼻尖。 “……”听到他嗓音的一刹,喜尔忽然一愣,内心激动忽然退却,继而全身发麻无法动弹,她不知该以那种方式面对他。 是她说要和他做朋友的,也是她产生了放弃他的想法。 从他坠崖到此时,都是她生硬地要求自己,有意地记住两人间温情的一面,忽略地那日发生的一切,期待他能够活着出现,成为她的救赎。 她悄无声息地后退,被郎殊准确捕抓,他勾起凉唇,似乎意有所料:“是你啊。” 他温润一笑,紧逼上前:“真好啊,又见面了。” 喜尔撤步后退,不小心打落他手中的竹竿,那是他用来帮助行走的拐杖,竹竿的粗糙表面沾染许多血渍,她目光一路下移,停留在郎殊伤痕累累的双手上。 一个双目失明之人,是如何从那般险境捡回一条命的?又是如何一步步地走到这里?喜尔不敢去想。 随着“哐当”一声,彻底打破夜间沉寂。 郎殊对这一变故并不在意,他依旧直直地站着,没有焦距的目光依靠感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喜尔,他眼中似生了火炉,烧得喜尔无法安宁。 她捡起地上的竹竿,重新塞回他的手中。 略带颤抖的手指和急急忙忙的动作,暴露出她的心虚,郎殊反手堑住她的手腕,口中涌出万丈冰封般的寒冷:“夜风寒凉,劳驾你在此等候。” “……”喜尔内心彻底凉透,一个人在脑怒时,能保持绝对的平静,只能说明他已瞧好了猎物,此时蛰伏是为了等待最佳时机捕杀。 喜尔将他带到她平日的住所,是晋元爷爷为她专门搭建的,就在他们房屋的隔壁,屋子只有一间,小而紧凑。 她将唯一的一床棉被让给他,自己到屋外抱了些枯草驱寒。 郎殊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她忙进忙出的声音,直到她抱着枯草预备躺下,周围的人造声音全部消失,他才放松警惕,捞起衣袖扯开小臂上的血帕,露出小臂上那道骇人夺目的伤口。 喜尔突然推开屋门,小跑至他身前,上手为他处理伤口,郎殊没有阻拦她,只在她快结束时,出其不意地问:“不是要躲我,怎么进来了?” 喜尔进来的首要目的,压根不是为了替他处理伤口,他一早就知道。 被他看穿了目的,喜尔先是低着头不说话,而后直接一骨碌坐在地上:“我是来让你疏解心中怨气的。” “什么怨气?”他露出不解,又隐隐期待。 “我承认那天在我的心里,有产生过放弃你的念头,所以你可以埋怨我怪罪我,还可以以此对我提出要求。”喜尔很认真地说 “我为何要怪罪你?” “因为那样你就可以向我索要补偿了。” “你不过是在紧急情况下,做了一个恰当的决定,有什么可怪罪的?” “别人或许不用,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郎殊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抖了抖,一直以来他的确没有心怀期待,因为他把喜尔看作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随时可以抛弃、被他用来铺路的人,所以他从未想过要怪罪她。 “是吗,我们是朋友吗?” “哎。”喜尔略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来:“既然你不信,那我只好换种方法证明自己了。” 她拿出先前备在袖口的一把生锈的小刀,对准自己的脖子二话不说就要割下去。 郎殊一直静静地等着,等到她割开一层皮肉,鲜血流了出来,他才出手制止。 “你不必如此,我说了不怪你。”郎殊站起来,向她的方向摸索。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我会做到那个地步。”她捡回地上的刀片,紧紧攥在手心里,她讨厌背叛朋友的自己,所以如果不能取得他的原谅,她宁愿不活。 郎殊一手扶上她的肩,一手摸了摸她的伤口:“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喜尔没再听到他说什么,因为他一靠近,她就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她的身子滑落一半,郎殊才抬手把她接住,干净凌冽的嗓音冰冷刺骨:“还真是,难缠啊。” 第8章 08 翌日一早,喜尔捧着干净的衣衫,敲门走进屋内,放置在床榻一侧,郎殊昨日穿来的衣衫染了污血、无法再穿。 她一早出门,拜访了几家村民,才借来这一身,担心他穿不惯,又改版与修补了一下。 敲响了门后,她只将衣衫放下,就合上门出去了,她并未指望,郎殊能够因此感动,这对于她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 她嗅着一股诱人的香气,一路寻到厨房里去,这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灶头,晋元爷爷正在烧火,锅里煮了几根软糯香甜的红薯。 晋元爷爷见她馋得不行,从锅中拿了一个红薯递给她,细心嘱咐着:“小心烫。” 喜尔拿到红薯,欢欢喜喜地跑出去,她快走进屋内,才发现她留下的衣衫不见了,人也不见了。 “找我吗?”暗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正在发愣的喜尔吓了大跳,红薯却仍牢牢地握在手心。 她转头看他,浅皱了下眉头:“吓死我了。” “我承认有我的问题在,但似乎你的问题更大些,不是吗?”他挺拔地站着,说的话也是滴水不漏,找不出丁点错误。 喜尔不愿意与他掰扯,将滚烫的红薯塞进他的手心。 “对了。”她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新衣赏很不错呢。” “是吗?谢谢。”他礼节性地点头,情绪不见分毫起伏,经过上次的事情后,他还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她,不是冷冰冰将她视若无睹,已是很大的让步。 这不由得让喜尔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生长环境与教育方式,才可以让他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时刻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礼貌与尊重。 感叹他修养良好的同时,喜尔陡然觉得非常心酸,他从未向外界表达过真实情感,也就证明他从未有过可信赖的人。 “要不要出去走走?”喜尔抬起小臂,轻拍示意他将手搭上来,这一次他不需要竹竿,有她做他的人形拐杖。 “我可以拒绝吗?”他双臂垂在身侧,无辜地说。 喜尔莞尔,并不在意:“你可以拒绝我,但可别拒绝清晨的日出。” “如果不想我跟去,你也可以自己去。”她拿来一旁的竹竿,将上端塞入他的手心。 他反手握住竹竿,只身向外走去。 喜尔注视他的背影片刻,正欲转身进屋时,屋外突如其来地下起了小雨,她拿起墙脚的雨伞帽,快速追了出去。 郎殊没有走多远,他驻足在屋檐下,似在沉思着什么。 喜尔自后向他靠近,将雨伞举过他的头顶,因两人的身高差距太大,她不得不踮起脚,把身子尽力地向上拔。 她尽量地屏住呼吸,不去打乱他的思绪,却被他猛地一转身,惊了一个激灵,喜尔低眸看见身下,他欲想抬起打落她手中雨伞的手,正因他的竭力压制而不住颤抖。 喜尔见状将雨伞塞进他的手中,再用力向外一带,雨伞就被可怜地扔了出去,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回屋檐下:“伞既丢了,就不能出门了。” 大概是被她的这一番操作奇到,郎殊竟毫无反抗地乖巧地紧,不管她做什么,都任由着她。 喜尔见状,加深嘴角笑容:“在想什么,不会是想谢谢我吧?” “……是想这么说的,但你应该不愿意听。”他抽回手,转身向右,目光面向雨帘,掠过一丝不知所措的惊慌。 “可是…我没什么不愿意听的啊。”喜尔双手负背,不肯罢休地向他靠近。 “喔……”她拉长尾音,故作惊叹:“你肯定是想说些肉麻的话吧,那你不要说了,我确实不擅回应。” 说话间,她手敲后挠,做出一脸苦相。 郎殊不说话,嘴唇微微抿起,不像平常的样子,似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喜尔扫视一眼他的手,挑起眼尾微微一笑:“我可以帮你更多。” 他微侧过身,正要说些什么 手却被喜尔按住,下一刻他听见她略带惆怅地说:“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感受到,这个我愿意豁出性命去做的这件事,拥有我百分百的诚意呢?” 他嗓音轻柔,试图将她劝退:“也许会很难。” 喜尔哑然:“……” 两人相识不足一月,喜尔对他的身世来历、面临的凶险、人际关系、上无恙城的原因…通通都不知晓。 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些突然和冒进地,可承诺做出了就绝无反悔的机会,若是坚持不住半途而废,只会显得她这个人更加无用。 “可是我真的不能就这么死了呀,要是被我亡故的父母知晓,恐是要骂我一通的。”她上前一步,楸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 “想不到吧,其实你我之间,是我更需要你的帮助。”喜尔松开他的衣袖,向后退开一步,神情与语气和刚才大不相同,就像换了一个人般。 “你就不想试一试,万一我真的能与你肝胆相照呢?”她说着说着,展露出笑容,既然要做她就要做到最好,让他除了她再无更好的人选。 她这一生从出生到如今,因为天灾**、一直在失去,一场祸,夺走了疼爱她的父母,让她不得不背井离乡,一次意外让她不得不遭他胁迫,一次恍惚差点让她背负上人命。 可即便被命运推着向前走,她也不愿意屈服于它。 幽静的雨帘中,突然冲来一道“轰隆隆”的巨响,没准备的两人皆被惊了一跳,郎殊闭上双眼舒缓心神,喜尔捂住双耳蹲在地上。 巨响过后,村民们纷纷从家中涌出,朝巨响的发声地跑去,霎时之间嘈杂四起。 郎殊感受到变故,侧耳仔细聆听。 在这间隙中,喜尔已跑到雨下,将适才被他们丢出的雨伞捡了回来,拉起他的手跑向雨中:“想去看看吗?走,我带你去。” 两人跟着村民们的步伐,来到一个巨大的土坑前,男子们都挽起裤脚进入土坑,或借助工具或徒手朝着土坑向下挖。 喜尔一边高高地举着雨伞,一边探耳向身旁一位面容和善的大婶打听:“这是在做什么?” 大婶语气温和,笑容却透露着一丝诡异:“不知道就别问了,这是为了你好。” 喜尔轻轻蹙眉,感到了一丝的不安,她退回伞下,紧盯着正在被众人刨挖的土坑。 身旁传来一股燥热的气流,喜尔侧目看向郎殊,发现他周身正被一股赤红之气围绕,就像一团火焰正在燃烧他的肉身般。 她慌忙撤掉头顶的雨伞,将他拉出聚拢的人群。 与此同时,前方传来欢呼,一道道诡异的笑声盘旋在上空,喜尔看向恍若魔怔的众人,挪动着沉重的双腿,朝土坑中探看。 正好看见村民们用绳索,捆绑着一座表面光滑的石像向上拉,看清石像模样的那一瞬,喜尔惊诧地捂住嘴巴。 石像脱离土坑,表面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的相貌竟与郎殊一模一样。 人群接二连三地从她身旁跑过,整齐划一地排列在石像面前,双拳紧握、面首轻昂看向石像的眼睛,嘴里念着一连串古怪的咒语。 过了没多久,原本僵硬的石眼变得活泛起来,雨水滴入其中化成红色的血泪,自上方滴落下来。 村民们纷纷捧起双手去接,人声杂乱,毫无秩序。 喜尔将一切看在眼里,茫然万分不知做何时,手腕忽然被人紧紧地攥住,郎殊来到她身旁,手里握着村民用来锄草的刀。 就着阴凉的雨水,他将刀放进她的手中,血眸中有一道火焰,正在燃烧他的灵魂:“你想杀我吗?”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问。 郎殊不答,却一步步向她逼近:“没关系,我可以允许你杀我。” “从我们遇见的第一天你就想杀我了,对吧。” “胡说,我没有!”喜尔试图甩掉手里的刀,不料郎殊先一步动作,他将刀柄死死地按在她的掌心。 “真的没有吗?”他质问她,握住她的手将刀尖对准胸膛。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一样的人,我想做的事你一定也想,对吗?”他一边笑,一边朝前使力,眼角的阴影越来越重,最后一抹情绪淹没在暗色之中。 “郎殊你怎么了,快醒过来!”喜尔用力挣回,将手中的刀丢向身后。 “不管你是谁,你都别想蛊惑我,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 郎殊嗤笑一声:“…你还真是不一样啊。” “不过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他一步步逼近。 喜尔一步步后退,却还是昂起下颌,自信满满地说道:“信啊,不过不是你把变得和你一样,而是我把你变得和我一样。” “如此信心满满,若是失败了?” “若是失败了,我把命赔给你。”喜尔站定,掷地有声。 “好啊,那我等着。”就在这时他温和一笑,凑近她的耳旁轻声地道。 “……”喜尔真的快哭了,她不怕艰难险阻,这样的郎殊好可怕。 第9章 09 郎殊骤然停下,他双臂垂落,嘴角蠕动,似在说什么。 还未听清,喜尔就见他受伤的小臂上,流出许多的鲜血,郎殊没看见般,轻微地抬了下手,转身面向正在跪拜石像、口中高喊“祈微”的村民。 喜尔撕下袖口的布料,一层层地缠绕在他手臂上,然而无论她怎么缠,都无法阻止血流。 越是没有见到成效,她就越是着急,额头上布了层密汗,她随意抬手擦了擦。 “你在担心我?”郎殊侧耳聆听她的粗重的呼吸声,满不在乎地问。 “…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死了哎。”喜尔没好气地说,一条人命在她面前逝去,她岂能不管。 他轻笑了下,缱绻又随意:“那又怎样?” 喜尔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继续手上的事。 不过一会他歇了气,用正统圆润的声音问她:“不过,你有没有想实现的愿望?” “问这个做什么,你能帮我实现?”喜尔继续为他包扎伤口,头也不抬地说。 “……如果我可以呢?”他顺势接道。 喜尔只觉后背吹起一阵凉风,冻得她的肩胛骨生涩发疼,她抬目瞧向前方跪拜石像的村民们,他们一一说出自己的愿望,金银、食物、衣衫、寿命、时间……每说一个,郎殊手臂上的血流便加快一分。 她深深拧下眉来,瞧着同一个人请了一个又一个愿,仍丝毫不知满足,恬不知耻地跪下来。 “这…怎么会与你有关?”她原以为石像面容与他相似只是巧合,没想真相底下藏着这层玄机。 “这是一种反噬的法术。”郎殊缓缓道来。 “有人要杀你?”喜尔惊呼,手段真歹毒。 郎殊疲累非常地坐下,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将他身形显得异常脆弱,仿佛泡沫般一碰即碎。 喜尔调换脚步,蹲在他面前:“我要怎么做?” “去求你的愿望。”嗓音掺杂在风中,他将她往后一推,她就轻飘飘地飞起,落在了石像前。 她面向人群站立,瞧向不远处的他。 虽他的神情舒朗,处处透着温和…但喜尔可不会轻易地上当受骗,她微微一笑,捧起一把淤泥朝石像的脸砸去。 叭嚓! 众人朝她瞪来,眼神迸发凶光。 喜尔反手将他出卖:“他,他叫我砸的。” 众人撸起衣袖,面目狰狞。 喜尔弯了弯身子,看向人群后的郎殊,一脸骄傲:“怎么样?” 众人忍无可忍,一齐朝她扑来。 “跑呀!!!”喜尔立刻变脸,撒丫子往前跑,众人奋起直追,一群人跟她一个人较量。 她利用空隙转眼查看,郎殊早不知躲在了那个旮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直到她体力耗尽,眼看就要被追上来的一个壮汉摁住,郎殊才出现,大发慈悲地救她一命。 他环住她的肩膀向后一跃,与追上来的人群拉开一段距离,喜尔光顾着喘气和擦汗,没顾得上郎殊与村民们的对话。 村民:“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破坏石像?” 郎殊低着头:“过路人而已。” 村民暴怒:“你可知道你们在什么!” 郎殊转身离开:“与其在这与我纠缠,诸位不如先看看身后。” 只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喜尔,也抬头向前望去,一阵巨响“轰”地响起,石像被炸成无数碎石,村民们皆被惊得大呼小叫,易受惊体质的喜尔却毫发无损,因为郎殊在紧要关头,替她捂住了双耳。 两人经此一事,是无法在曳白地继续待着了。 不过正好两人整装待发,也是该出发前往下一目的地,鹊印桥了。 他们刚出小镇门口,身后就传来呼唤,小豆子和爷爷步履蹒跚地追来。 “喜尔姑娘,能否让我爷孙两与你们同去啊?” 喜尔看一眼郎殊,才开口答应:“好啊,那一起吧。” 说完她又看一眼郎殊,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后,松了口气。 路上晋元爷爷说了原由,他认为自己时日无多,希望能在最后的时间里,多为小豆子谋求一点福祉,能上无恙城当然最好,不能也不强求,能往走一层是一层。 “喜尔姐姐你累不累?我帮你拿。”小豆子这窜过来,意图接过她手中的竹竿,这是郎殊用来探路的,此刻另一端正握在他的手中。 从避莲村到雾时山,再到曳白地,两人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行走,喜尔握住竹仗的前端走在前面,郎殊握住后端走在后面。 这种差事不是非谁不可,小豆子也实是好意,她打算承了这份情,不让爷孙二人难为情。 “你累了?”她还没松手,郎殊就冷不丁地出口。 喜尔反手握住竹竿,摸摸小豆子的额头:“乖,姐姐这里不用你,去搀着爷爷。” 小豆子应声离开,喜尔朝郎殊嗤气:“刚才的事,你打算怎么谢谢我?” “送你一条手臂,如何?”她问得随意,郎殊答得更随意,他举起他那条虽止住了血、但仍旧血淋淋的手臂,笑着问她。 喜尔笑容顿失。 他立马道:“开玩笑的。” 她竖起竹竿,快步朝他走近,在另一只衣袖上撕下布条,捞开他的衣袖为他重新包扎。 “话说你们修仙之人,不是有一种法术能使伤口愈合,你为何不使?”这个疑惑她昨日便有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问出口。 “你不是修仙之人,懂的倒还挺多?” “……”喜尔不说话,却挡住他的去路,大有他不解释,两人就此耗下去的架势。 他无奈解释:“背后行事之人本就是要以此重伤我。” “他故意使你无法愈合!”喜尔气愤大吼,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 “这么生气做什么?”郎殊突然趋近,温润一笑。 喜尔身体陡然发麻,暗道该死:“啊…我只是觉得,此人过于卑劣。” “你怎么知道,是一个人?” “……那是几个人?你的仇家有很多吗?”喜尔突然觉得无望,他之前没给她透露过这点啊。 “害怕,还是担心?”郎殊扯了扯嘴角,不自觉转向别处,他好像早已习惯了,身边人因为各种原因而离开他。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喜尔摩挲下巴走到他面前:“你好像对我很没有信心啊。” 她又插着腰,不断地摇头叹气:“这样真的不好,很打击人的。” “打击到你了?”郎殊问。 “快打击死了。”喜尔垂头丧气。 郎殊向她走近,在她周围铺盖一层阴影,接着用手轻拍她的脑袋,嗓音如弦轻弹:“那就活过来吧。” 喜尔骤然心慌,心口如万马踩踏般,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他,如一棵水洗后的嫩松般,满眼尽是清净与灵动,这样的他双目没有失明,该是怎样一个清风明月的翩翩少年郎。 后面的路途中,喜尔因好奇不断回头看他,他察觉到了却不作声响,端着一副平静自如的神色,在她第一百零八次回首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 喜尔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发现竹竿的另一端正悬空着,导致她没有发现他早不在身后了。 “你怎么突然走上来了?”她埋怨道。 “你对我产生好奇了?”他将手搭在她的小臂上,不答反问。 “…嗯,是又怎么样?”她向来坦荡,事实就是事实,不在于她承不承认。 “不怎样,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他笑而不语。 四人一起往山上走,遇见不少下山的人,几乎每一人都是脸色阴沉,像是遭遇了人间难以接受的大创。 喜尔收起上前询问的心思,自觉站到一旁给他们让路。 “看来这第二关不太好过啊。”小豆子爷爷扶树轻叹,他见识颇多、比之数人,想必对此情比景有独到见解。 喜尔将郎殊牵引到一旁,昂首望去,认真聆听。 “在多年以前,我曾听人议论,说是这鹊印桥诡妙多变,即便是感情再坚韧的二人,也会在此地多生嫌隙,有的就此一别宣告永世不见,有的挥剑相向斗得你死我活。”小豆子爷爷用虚张声势的口音,加上抑扬顿挫的手势,听得喜尔直起鸡皮疙瘩。 她悄悄移步到郎殊身旁:“这地方真如此邪乎?” “喜尔姑娘。”小豆子爷爷听言,邃转过耳来,语重深长地道:“邪乎的不是地方,而是人心呐。” “啧,又要考验人心。”喜尔踢开脚下的石子,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郎殊巡声走近。 “…没,什么。”喜尔否认。 让他知道,估计又要淬她胆小怕事了。 因为她不是怕,而是烦,真的烦,她自小便讨厌摇摇摆摆、漂忽不定的犹豫,于是她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并坦然承受结果的好坏。 故而这些关卡考验,对早就下定决心,如无意外、在死之前都不打算改变的喜尔来说,就像是要把讨厌的食物吃吐了一遍又一遍,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讨厌。 她这边郁闷得紧,郎殊那边阴气笼罩,他听到了她嘀咕的内容,理会成了与之相反的意思,觉得自己惨遭背叛,此刻正想着,要一刀刀片去她的血肉,再抽出她肋骨做手杖呢。 “啧~”喜尔忽然周身发凉。 第10章 10 鹊印桥的入口有两条,一条向东,一条向西,不仅背道而驰,还毫无关系。 两条路的中间立着类似“碑”一样的石块,石块上方有两个,一左一右两相对称的巴掌印,石块下方上刻了许多名字,密密麻麻地数不过来。 喜尔一眼就看到,最中间的两个名字,不知不觉地念出来:“林道溪,石与南。” “喜尔姑娘,将你与你同伴的手放在上面,你们就可以前去闯关了。”晋元爷爷在后方提醒。 喜尔看了眼郎殊,刚想问他选左还是右,不想他压根没看她,只将手随意一伸,就按在了右边的掌印上。 她紧接着,将手按向左边,石碑上闪过一道亮光,喜尔觉得手心发痒,抬手一看发现,手心上出现了一道白色烙印,形状为栀子花。 她伸着头去看,想知道郎殊手心是否也是如此,是同她一样的白色栀子花,还是其他形状的物体。 可他不知怎么了,突然变扭得紧,知晓喜尔的意图后,更是收了袖将拳头攥紧。 好家伙,一点看不到。 “走吧,待会就可以见面了。”小豆子爷爷见状,忙给两人指路。 后又嘱咐:“喜尔姑娘,小豆子就交给你了。” 喜尔向左边的路走去,身后紧跟着同手同脚的小豆子,她听到爷爷的话,转身牵住他。 “哎你们……”她还想同对面的两人说句话,他们却没这个意思,向右边的一条路,头也不回地走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握紧小豆子的手:“小家伙,让姐姐看看你手心的烙印好不好?” 小豆子将手抽出,背到身后:“不行不行,爷爷说这不能给任何人看到,否则会对自己的同伴不利的。” “原来如此~”不知道还有这层玄机,喜尔立马豁然开朗,不仅明白了手心的栀子花代指的意义,还顺带理解了刚才郎殊的行为。 然而她并不知道,郎殊之所以这么做,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不想给她看……而已。 左边的路越走越宽敞,周围没了挡路的杂草与荆棘,行走起来十分顺畅,按照规律继续向前,他们脚下之路应当愈加宽阔平稳的,但不知是那个愣头二脑的,在前方搭了一座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正正好好把路挡了。 他们也不是不能走里面过,但看这屋子摇摇欲坠,喜尔担心她们踏进屋子后,没走两步就会被埋。 “喜尔姐姐,那我们走还是不走啊?”小豆子摇她的手,等着她做决定。 “当然要走,不走留在这等死吗?”喜尔弯下腰,刮了下小豆子的鼻尖,她从不纠结,答案一直十分清晰。 “可是你刚才好像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哎。” “呃…” 废话,想活着的人不怕死,那才有得怪咧。 “大人不能说谎喔,害怕就是害怕,不害怕就是不害怕,你不表现出来,别人怎么关心你呢?”小豆子一脸真挚地看着她,非要让她承认出来。 “倒也没…”她一脸难为情,这种心情不是和谁都能说的,万一要是让他知道她这个“靠山”是泡沫做的,经看不经用。 待会直接吓哭还得她来哄,她何必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骗骗他,让他认为她可以依靠。 “嗯?不许说谎喔。”小豆子继续威胁她。 “…是又怎么样呢?”喜尔微微一笑,暗地里很想给这机灵的小鬼头一拳,她实在是没法在他面前说谎。 “你不用难为情,就算是大人也是可以害怕的呦,我不会取笑你的。” 喜尔:……我真挚地谢谢你。 小豆子摊手在她面前,一副成熟的小大人的模样:“呐,我牵着你走。” 喜尔忽然愣住了,干涸多时的心口似被一口清凉浸润,传来一股令人心颤的温热,自父母双双亡故后,她就封闭内心不再奢望关爱,坚强了许久的她不想在今日,竟被一个小鬼头温暖到了。 她没有拒绝他,握住他小小的掌心。 小豆子人小鬼大,拉着她快步望前走,两人从进入屋子,看到屋子里布满灰尘的四周,与朽到一碰即断的房梁木。 应该是刚才听她说多了,关于这屋子随时可能坍塌的话,低着头只顾着朝前走的小豆子,一头撞上一道透明屏障:“哎呦。” 屏障设在屋子的后方,又是恰好挡了他们的路。 “喜尔姐姐,不会我不喊疼,你就不关心我了吧。”被忙着察看屏障的喜尔忽略后,小豆子在一旁委委屈屈地说。 “我看看。”喜尔走近,拿开他捂着额头的手,起了些红肿,不算严重。 “所以你为什么走这么快,难道也是害怕?”喜尔想着与他争论一番,让他暂时忘记疼痛。 不想小豆子清灵灵的双眸一闪一闪,掉出了晶莹莹的眼豆子:“我要是也说害怕的话,那这里不是就没有勇敢的人了。” “你已经勇敢成这样了,还要多勇敢?怎么,是想把我比到泥地里去,好高高在上地取笑我吗?”喜尔双手环胸,反倒气鼓鼓地说。 小豆子被她这么一逗,马上破涕为笑:“放心吧喜尔姐姐,我永远都不会取笑你的。” 喜尔伸出小指:“拉钩。” 小豆子忙不慌地靠近:“虽然这么做有点幼稚,但我还是可以陪你玩一玩的。” 喜尔:…… 喜尔勾住他的小指,反手将他托举起来,咧着嘴朝屋外跑:“再不走就真的死定了。” 要不是为了哄小豆子,喜尔才不会在屋子里逗留,一发现屏障时,就会立即离开。 两人冲出屋外,立在蓝天白云之下,老天嫌他们不够可怜,给他们来了一招快速变脸,晴空万里的天没一会就乌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在山的那一头,以追杀仇人的速度激烈而至,喜尔还在与小豆子面面相觑。 “喔豁” “喔豁!” ……喜尔找到两片芭蕉叶,两人一人一片躲在树下。 “喜尔姐姐,爷爷说下雨不能躲…唔…”喜尔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她本来就心里发毛,不确定树下的安全性,他再这么一说,她险些破防。 那又能怎么办,这雨下得又大又惊人,他们又不能躲在随时塌毁的屋檐下,附近也没有别的遮挡物,若想不被大风刮走,树下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好在雨没下多久,两人虽成了落汤鸡,但起码保住了命。 小豆子跑上前,探头一看:“喜尔姐姐,你看。” 在这场大雨中幸存的不止他们,还有她一开始就断定它不堪一击的茅草屋。 “喜尔姐姐,你说错了。”小豆子回头,朝她露出得意的笑,他拔脚就要朝屋子跑去。 “等等!”喜尔还是不安心,上前揪住他的后颈衣衫,将他一整个提溜起来。 就在这时,“轰隆隆”的巨响拔地而起,将他们的耳膜震得生疼,小豆子表情痛苦地钻进喜尔的怀里,喜尔则为他捂住双耳。 响动平歇后,茅草屋成了一片废墟,两人穿梭其中,寻找可使的物件,即便明白希望不大,也总比原地不动要好。 “喜尔姐姐,你来瞧,这个是什么?”小豆子盯着废墟旁的一汪碧绿的水好奇。 喜尔还未走近,先被小豆子连声惨叫吓到,他扑进她的怀中,指着地下的水坑:“动了动了,那里动了。” “很吓人吗?”喜尔等他平静,再问他。 “…嗯我不知道。”他将脸朝向一边,不好意思承认刚才被吓瑟瑟发抖的人,是他自己。 喜尔拍拍他的脑袋,走向他所指的水坑,其实她心里也发怵,可是有些事必须得有人来做,她总不能依靠比她年幼的小豆子吧,若是郎殊在这里的话…… 想到他之后,脑海里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出现他的身影,喜尔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走近水坑,低头一看,舒了口气。 伸手进水坑,拦住一颗碧绿的珠子,小豆子趔手趔脚地靠近,看清她手里的珠子后,更觉得丢脸,垂着头不说话。 喜尔一看,丢掉珠子:“啊!” 珠子滚落到一旁,小豆子立刻抬首:“怎么了,喜尔姐姐。” 作戏作全套的喜尔,此刻正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太可怕了,吓死我了。” 小豆子茫然的目光中,逐渐涌现出坚定:“喜尔姐姐别怕,我来保护你。” 喜尔认真点头:“好!” 他将珠子捡回来,为表现勇敢的一面,拿在手里仔细研究。 喜尔晾干了些许木柴,烧起一个火堆,没把珠子的奇特之处研究出来,小豆子就被周公拉去聊天了,她从小豆子手中,将珠子拿过来,放在火光前看了一下,无奈十分困乏,眼睛一闭入了梦乡。 梦中她去到一个四周布满白雾的地方,中间摆放着一块石碑,石碑下方有密密麻麻的名字,上方有两个凹陷的掌印,与她们先前在入口所见的石碑一模一样,中心同样有“林道溪”“石与南”两个名字。 “想知道你的选择是否正确吗?那就把手放上去,它会告诉你答案。”白雾的外圈,传来一道空灵的女声。 “你口中所指,是什么选择?”喜尔看向上空,寻找声音的方向。 “是关于未来的选择。”女声在外层环绕,不断变换位置:“左边是放弃,右边是继续,你只需要在内心设置一个问题,把手放在石碑相对应的掌印上,就能获得答案。” 喜尔上前,将手按在右边的掌印上,一股强烈的疼痛忽然开始灼烧她的内心。 “啊!!!”她疼得厉害,却怎么也撤不开手。 待一轮的风暴过尽,喜尔扶在石碑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看来,你要试试另一个答案。”女声在外提醒,喜尔胸膛连绵起伏,她盯着左边的掌印,口中不断喘出热气。 要试试吗?她在心底问自己。 第11章 11 与喜尔们不一样,郎殊二人不过朝前走了一会,就到了一处绝佳的休憩之地,比他们先来的人群皆聚集在此闲暇、玩闹、聊天。 更有雅兴者、斜倚在栀子花树下,与友人吟诗作对。 漫山的栀子花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微风拂动花枝,送来生命鲜活的味道,在这样的环境极致美景下,掩藏着一股水声潺潺的小溪,不仅可以为远行疲惫的人解渴,还供为风尘仆仆的人清洗。 然而大喜之下,就会是大悲,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却要陷入焦灼的等待中。 等待同伴接受考验后,选择将他们放弃或接受,人心最是难测,那怕是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两人,也会在利益与现实面前一败涂地。 就连晋元爷爷也说,他吃不准小豆子会选择什么,毕竟世事难料、瞬息万变,他既可能因爱他而放弃,也可能因厌他而放弃。 遂而他劝郎殊也放宽心,被放弃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老丈自欺欺人的本事炉火纯青,恕郎殊不能苟同。”郎殊微微顿首,即便内心已焦躁到无法忍受,他扔旧在尽力表现正常。 他不能接受曾信誓旦旦地宣告真心的喜尔、将他以任何形式放弃,他讨厌被欺骗,如果她不能遵守诺言,那他就只好让她自偿恶果。 等待的时间越久,人群就越烦躁。 前面还斜躺在栀子树下遮阳蔽日、吟诗作对的人,一个个地都安静了下来,有的咬着唇角不说话,有的在方寸之地来回游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都由先前的信心满满,到信心被一点点被击碎。 因为他们不知道,走向左道的伙伴,此时正在面临的诱惑,会是怎样难以想象的。 如果走向左道的是自己,是否又能坚持住本心,坚决拒绝这份诱惑? 自己尚且摇摆不定,如何要求别人坚定不移? “都这么久了,他们或许不会来了。”有人挑明真相,泯灭众人内心最后的希望。 有人哭了起来:“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半途而废了?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有人双手握拳,一言不发。 有人破口大骂:“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说什么一辈子的朋友,都他妈的是狗屁。” …… 人声嘈杂之下,郎殊背对着人群、静默地站立,眸光无焦点地看向前方。 “我们走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人群就自发集合,往原路返回,大多都是在心中确认了结果,认为再等下去毫无意义。 此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正逆着人群、一句狂奔着朝前方跑去,大抵是心生艳羡,众人纷纷停住步伐,扭头望向身后。 “爷爷,爷爷!”小豆子脆生生地喊。 “哎,哎,爷爷在这。”爷爷挥手回应。 郎殊听到响动转过身,喜尔正好以正面姿势扑进他的怀里,像被一朵柔软的云彩包裹般,他的周身上下涌出一道道令人上瘾到难以割舍的温暖,他可以确定,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讲诚信?”喜尔杨起眉眼,得意地对他说。 他看不清楚她此刻的面容,眼前只有她模糊的脸颊轮廓,这是他第一次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再将她如今满是他的眼,为他而杨起的眉…一一割下来,做永久的保存。 “多谢。”郎殊点头致意,他将内心想法压制下来,以温良的表相诱惑着她、让她对他产生更深的在意。 “你都不知道,我差点就来不了。”喜尔将脑袋埋在他的身上,郁闷地蹭了几下,没有人会愿意听她的抱怨,只有与她因各种原因而捆绑在一起的郎殊,在她还有作用前,不得不忍受她。 喜尔就是知道这个,才故意抱得久了点。 成功与同伴会合的人,可以往右路继续走,据说在路的尽头有一道结界,将自己与同伴的发丝缠绕燃烧、使之灰烬融合,就能成为打开结界的钥匙,而结界之外的另一面,就是第二道关卡的终点——鹊印桥。 途中喜尔拿出那颗碧绿的珠子,抓过郎殊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他感受到珠子上寒凉的气息,邃转目问她:“这是何意?” 喜尔没想他不按常理出牌,玩闹的心思顿时散了大半:“你知道这是什么?不会连这是做什么的也知道吧。” 郎殊颔首:“此珠名为蓝萜珠,有使双目失明之人得以视物的功效。” “嗯,给你了。”喜尔漫不经心地方应着,仿佛丝毫不知此物的珍贵难得。 “给我?”郎殊似是无法相信:“你可知……” “知道,可我就是要给,你若是不想要就扔了它,日后我再寻比这更好的给你。”她打断他的话,又阻了他的后话。 说完了这些,喜尔没看他的反应,而是举起鬼爪朝前方的小豆子扑上去:“小豆子!” 小豆子惊得快跑,两人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郎殊静立原地,向热闹处投射目光,只能看见一大一小、扭打在一起的模糊身影,心头能地窜起一股凶猛的燥热,他忍到极致、忍无可忍,却没有半分想将火势扑灭的意思,反而还想让它烧得更旺些。 “喜尔姐姐,这是什么东西?”小豆子从她袖口,抽出了一本空白书。 喜尔将书拿回,心肝宝贝似地护住:“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她向后看了一眼,跑到郎殊身前,在他的脸上左看右看,时不时露出好奇的表情。 “你做什么?”郎殊察觉到,试图抬手隔开两人的距离。 “还没问你呢,如果我不来,你会怎么做?”她背起手,煞有介事地问。 她看向身下,他握紧竹竿,手指用力泛白。 “你希望我怎么做?”郎殊感知到她的目光,伸手挡住手背。 “别人我是不知道,但要是让我做出背信弃义、背叛朋友的事,那会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喜尔全程满脸带笑,仿佛只是在叙述生活中的常事。 郎殊走开,以背对着她:“那若是被真心所待之人背弃,你又当如何?” 喜尔的笑容失了一瞬,又即刻恢复:“那便要恭喜他了,将会永久地失去我。” “你在安慰自己?”他拆穿她。 她提一步上前:“你就当是这样吧。” 喜尔转身继续向前,郎殊则侧目看向后方,从刚才在栀子树林中,就有一个人一直跟着他们。 四人走走停停,总算来到结界之前,郎殊挑起喜尔耳后的发丝,用指尖将其割断后,与自己的发丝绑在一处,而后便将发丝握在手中,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 喜尔正要上前询问,一道黑影从她身旁“嗖 ”地一下窜过,他一个狼扑上前,夺走了郎殊手中的发丝、站在结界前,朝四人得意地杨了杨。 从袖中拿出火折点燃发丝,发丝燃烧时,结界的光波涌动,像是被人剔去了一层般,已不再是牢不可破,而是不堪一击。 男人一边警惕地防备着他们,一边拿脚上前试探,确认安全无事后,他嘴角的笑容越发狂妄,抬脚就往里跑去。 就在这刹那间,原本稀释的结界忽然汇集,将还未完全跨过结界的男人,生生劈成了两半,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呼出。 “……”喜尔抬眸望向身前的郎殊,刚才的画面她并未看到,是他在事发之时、移动步伐,用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旁的小豆子虽也被爷爷及时捂住了眼睛,但还是看到了最恐怖的部分,被吓得大哭,哭声一遍遍地回荡在空旷的上头,意外地营造出一种悲凉凄楚的气氛。 喜尔向着郎殊的背影靠近,刚在他站得很近,身上和脸上溅到了污血,他却未有所动、神色如常地瞧向前方,极致冷漠的眸光之下,隐着一团幽幽的暗火。 他早就知道男人跟着他们,迟迟不动作是为了让男人上钩,又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上死路。 喜尔深抽了一口气,用手帕沾取水壶的水,为他擦去侧脸上的污血:“现在怎么办?我们还有机会吗?” 她未有丝毫责怪和质问,而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不是她如他一般心硬如铁,而是她认为这也不是他的错,他不过是在热心施援与冷眼旁观间,选择了后者。 能够对他提出质疑和指出他所犯过错的人,不仅得是真心实意待他之人,还得是他推心指腹相待之人,以这世间的大道法则规劝他,不要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要压下自己的邪恶心思,用善举换取内心长久的安宁。 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条件之外的人若是张口说了什么,一不小心就会变成道德绑架,还会被认为是圣母加烂好心,平白无故地遭人嫌弃。 喜尔只符合两个条件中的一个,故而她才会乖乖闭嘴。 “你觉得呢?”郎殊眸中戾气丛生,血色如云雾般铺陈开来,喜尔为他擦拭血渍的手停滞在半空,周身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裹挟、无法动弹。 “幸好我们总归是一处的,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不会是一个人。”她眉眼一挑,沾了蜜糖般笑起来。 如果命运让她有得选择,她或许不会选如郎殊这般阴晴不定的人,善恶于他而言没有界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杀一百个人,也可以救一百个人。 可命运让她没有选择,她只能自己为自己挣出一条路来。 第12章 12 窃取真心是不光彩的,一向心思磊落的喜尔,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故而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随时搭上自己的准备。 郎殊的眸光闪了下,似是回过神来,他垂下手走向一旁,他的全身似被蚁虫啃咬般、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楚,他分明讨厌这样失控的感觉,却又无端陷入某种渴望当中、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了?”喜尔发现不对劲,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郎殊脸上还挂着痛苦的表情,他抬眸看向她时、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出来,仿若火焰被浇灭前,散发出极致美感的那一瞬,破碎而倔强。 他一把抓住喜尔的手腕,五指不断收紧,两人目光交汇时,他虽什么话也没说,但她从他眼中读到了“不要”二字。 至于不要的是什么,他没有明确地展现,即便此刻身心皆已处在奔溃边缘,他仍在竭力掩藏和控制自己的情绪。 喜尔细致入微地照顾他,待他完全缓过神来,又借口打水离开,没有人希望被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尤其是一直压抑情绪、掩藏本性的郎殊。 她拎着灌满的水壶回来,递到他面前:“喝水吗?” 他转而面向她,缓缓摇了摇头。 “好吧。”她点点头,朝树荫下的爷孙二人走去,小豆子总算不再哭了,红肿如桃的双眼莫名戳中笑点,喜尔过去捏捏他脸,他举起双手索抱。 喜尔摇头,提高语气:“咱们可是男子汉,不兴做这样的事。” 前面还因被她拒绝委屈得不行的小豆子,直接铿锵有力地跺了下地面,恍然大悟地摆出一副“你说得对”的姿势。 这下喜尔彻底被击中笑点,开朗明亮的笑声在山间回荡,也不知是为何,她不自觉地看向郎殊。 “……”他似有感应,也朝她看过来,他的目光静谧无声,像一面干净镜子,将她的面目倒映出来。 “呃……”喜尔差点呛到喉咙,暗叹幸好他瞧不见。 郎殊说每人一天只有一次通过结界的机会,两人今日的机会已经用掉,只能够静待明日。 四人进行商议后,决定让爷孙两先行,再一路留下记号,好让他们明日去与他们会合。 “喜尔姐姐,再见。”小豆子朝她念念不舍地招手,目光扫到一旁的郎殊时,身子害怕地抖了下。 喜尔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眼睛顿时生了许多笑意,她扯扯郎殊的袖子,小声在他耳旁说:“你吓到人家了。” 郎殊反射性地后退,喜尔在衣袖脱离指尖的那一刻,又快速上前将其拽住,不知所畏地问:“生气了?” “没有。”他摇摇头,仍想挣脱。 “那太可惜了。”她遗憾地摇头,砸了砸嘴角:“我其实还挺想看看,你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样子?” 她背着手,向他靠近,从两人相遇至今,他一直端着脸色,让喜尔在烦闷之际感到无比挫败,不该是这样的啊。 “你会后悔的。”郎殊定住脚步,“好心”提醒她。 不可能。”她莞尔一笑,眉眼在朗净的日光照耀下,似透白的月牙般,洒下柔和纯净的光芒。 “是吗?”郎殊沉下口气。 “你等一下。”喜尔拔腿就跑,停在距离他三尺之地,双手护住自己:“开始吧。” “……”郎殊一阵语塞,他本是该生气的,笑意却在胸膛汇聚,让他不由地笑出声。 “这才对嘛,就应该多笑笑。”见他笑了,喜尔又回来了,拍拍他的肩,一副老者做派。 “你喜欢就好。”郎殊微微一笑,悄然堑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嗯?”喜尔还想挣扎,但一切晚矣:“喜欢。” “想来我还未曾问过你,是否真心同我上无恙城,是否……清楚这一路的风险?”他松开她,杵着竹竿转向一旁。 他不是在劝告她,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决定了的事就永不再后悔。 若她只是嘴上说说,随时准备放弃,那他便会让她知道,有些后果,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原本我不是很确定的,但就在刚刚我确定,我想好了。” 喜尔不让他逃,调换脚步走到他面前:“因为,你开始在意我了。” 虽然他一直都是一个模样,但最近明显开始在意她的想法,在意她能不能坚持下去。 在喜尔看来,这就是在意她的表现。 “……”郎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静静地站着与她对质,试图在内心拉出一条界限。 “我就知道,你是如此。”喜尔踮起脚尖,在他唇瓣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拉到一半的界线轰然断裂,他后退一步:“你待每个人,都是如此随便吗?” 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好似野兽餍饫后的笑吓到。 她强定心神,还是磕磕绊绊:“当然不是。” “真的没有骗我?”他上前一步,语气缱绻:“你觉得刚才那人的死法如何?” “还…还可以,就是有点快了。”她认真评价起来,一看郎殊黑脸又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谢谢你。” “谢我?”郎殊这下糊涂了,阴沉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 “谢谢你愿意监督我,让我没有犯错的机会。”她不光说,还去握郎殊的手,搞得两人像是交心多年的好友似的。 既然他以退为进,那她就死皮赖脸,看谁比得过谁。 两人正在无声对峙时,一道声音打破沉寂:“小耳朵,你在做什么?” 喜尔听出这熟悉的声音,连不忙地调转视线去看,果然在他们来时的路上,看到了自儿时起就陪伴在她左右的琉青,积压的情绪得到释放,她小跑着过去:“琉青,真的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琉青两指并拢,敲了下她的额头,两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也如兄似妹,感情甚笃。 与上次见面时他满身狼狈不同,他这次华衣锦服实是春风满面。 喜尔还注意到,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着一个身着素色,身姿曼妙如柳的女子,只是头上戴着帷貌,看不清面容。 “这是止夏。”注意到她的目光,琉青给两人介绍道,喜尔看向女子,朝她颔了颔首,女子同样有礼地回应。 “你还好吗,没事吧?”喜尔回头快准狠地给琉青一拳,嘟囔着问。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什么人都敢带在身边啊?”他拎起喜尔的耳朵。 喜尔吃痛烦躁不已:“你不也…” 话说到一半,她忙去看止夏的反应,她对两人的对话充耳未闻,反而向前方的郎殊走去。 她扭头去看,嘴角升腾起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郁闷。 “哎,这人什么来头?”她撞了撞琉青的肩膀。 琉青较起劲来:“你先告诉我,哪位是什么来头?” “啧,你!”喜尔一个拳头挥舞过去,停在他的眼睛前方,琉青不避不躲、吃准了她不会打下来。此刻正捂住肚子“哈哈”大笑:“小耳朵,这大半年不见,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捏起她脸颊上的肉,左右扯动。 “啊你烦死了。”喜尔一巴掌拍掉他手。 不远处的郎殊竖起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平静无神的红眸,忽而闪过一丝狠厉。 对面的止夏骇了大跳:“你怎么了,郎殊?” “你是?”郎殊敛起嘴角。 “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不是和你说过,那件事不是我的本愿,我……”她急哄哄地解释。 郎殊打断她: “不重要。” 她眉蹙得更深了:“什么?” “真相与你,都不重要。”郎殊从缓如流地说,嗓音像是掺了冰渣的凉水,冻得人牙骨生疼。 “你……”止夏长抽一口气,转而停歇:“罢了,你素来如此冷血,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何苦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他没答话,走向一旁。 止夏闷哼一声,气得狂甩衣袖。 一旁的两人跑过来,琉青跑向止夏,喜尔跑向郎殊,异口同声地问:“你们认识?” 两人都未答话,喜尔与琉青看向对方,各自在心里梳理了一遍,震惊在他们眼中散开。 喜尔走到郎殊的前方,长吁一口气:“原来你也不是独来独往,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啊。” 她是真的为他开心,内心萦绕着一抹欣喜,促使她说出这样的话。 “你很开心?”郎殊侧耳。 “那可不是嘛。”她嘴角郁闷地撇了撇:“我在曳白地等你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想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看你那般地封闭自己,就猜想你应是没有朋友,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郎殊呼吸骤然停滞,她总是像一头更冲直撞的小鹿,不顾不管地向她撞来。 这种感觉虽然让人着迷,但也会让他患得患失,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杀人,最好杀干净每一个向她靠近的人。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被困住了双脚逃离不开。 “当然知道。”喜尔肯定地回答,若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有谁会知道? 琉青与止夏也看过来,三人面色各异,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我喜欢你啊。”她张开双唇,缓而坚定。 “……”轻飘飘的五个字,倏忽钻进郎殊的耳蜗,他周身打了一个颤,顷刻就被数不尽的柔软包裹。 “喜尔,你在说什么!”琉青火急火燎地冲上来。 喜尔忙躲到郎殊身后,抱住郎殊的手臂大喊:“救我!” 琉青拔步上来,迎面撞上郎殊,红眸无声无息却暗流汹涌,骇意取代了怒火,他哽了哽喉咙看向喜尔低吼道:“你不要乱说话!”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琉青,你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的。”喜尔言词恳恳地解释。 “你才认识他几天!”琉青很不解。 喜尔莞尔一笑:“阿青,你知道的,我很少对人付出情感,自然知道这次与以往都不同。” 琉青瞳孔一震,无声滞留。 “随你。”他脸色青白,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听闻两人明日才能过界的消息,剩下的两人是丁点没犹豫,就异口同声地说:“那我们也留下。” 从琉青说出这句话开始,喜尔就觉得他另有目的,果不其然在剩下的时间里,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到喜尔的身后,只要她稍微靠近郎殊,他那嗓子眼就跟卡了浓痰似的,咳个不停。 喜尔肚子饿得咕咕叫,没空理他,包裹里的煎饼与干果都吃完了,附近的林中她刚才打水时看了,也没什么可吃的。 怀着忍一忍就到明天、明天过界后就能吃好吃的心情,喜尔双手环抱着自己,在树下靠着睡了。 第13章 13 琉青不知是何时挨过来的,坐在她的身边,吃着香甜的绿豆糕。 喜尔半眯着眼,看了眼他得意洋洋的嘴脸,又看了眼他身旁的包裹,在食欲的催促下,偷偷朝它伸出了魔爪…她将包裹拿在手里小心翻找,只找到几个空了的食袋,以及一张画着鬼脸的空白符纸。 她满腔怒火正要发作,琉青朝她的怀里扔来大堆食物,都是她平日喜欢吃的、又易保存的,有如糖炒栗子、刺果干、红豆月饼等。 她立马转怒为笑,吃得不亦乐乎,琉青背手来到她面前,笑容和蔼可亲:“开心了?” “嗯。”她点头。 “可我不开心。”他笑容顿失。 “啊。”她正咬着栗子壳,一不小心咯到牙,疼得她龇牙咧嘴。 琉青哈哈大笑起来:“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笨?” “琉青!”喜尔发狠,拿栗子朝他扔去。 琉青捡起地上的栗子,转身向后逃。 差点撞上身后的止夏,在她一片默不作声的审视中,他垂下手臂、一副乖巧认罚的样子。 “牙崩掉了?”郎殊在喜尔身下蹲下。 “……我都要疼死了,你用得着这样吗。”她捂着脸摇头,痛心疾首地说。 “上回你用刀割手掌时,也没见你这么伤心。”他很是疑惑。 喜尔及时反驳:“那能一样吗?一个是不得不如此,一个是本不该如此。” “好吧。”郎殊扯了扯嘴角,拖长的口气犹如表面柔软舒适,内里却塞了刀子的软裘。 此时林间风声呼啸,夜里知了叫个不停。 火光在郎殊脸上忽明忽灭,偶有高燃起来的趋势,喜尔一边揉着嘴角,一边偷看郎殊,见时机成熟便向他猛地靠近:“不过你不在这两种之中。” “那我是哪一种?”他捻起眼尾,耐心地问,好像他越生气时,表现得就越无害。 喜尔嬉皮涎脸,灼热的视线势要盯他个不死不休:“你不知道吗?我说过很多遍了。” 柴禾在火中因水汽而爆裂,霹雳啪啦的响声如进击的鼓般,凶猛的攻势让他节节败退,非是他定力不强非常好哄,而是他性子与常人不同,越是危险极致的,越是能受到他的喜爱。 故而他不介意,拿身家性命,陪她玩一玩。 他用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纤细的脖颈:“那总得有什么东西作保吧。” 两根手指停在她的喉间,只用稍稍用力,便能拧断她的脖子。 喜尔的身体就不受控地颤了一下,这让他更加兴奋。 “你想要我的头也可以,只是…只是…”喜尔斟酌着用词,不确定要不要说。 “只是什么?” “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带着我的头到处乱跑,会很丢人的。” 她分明已笃定内心,却仍低眉顺眼、作出这幅胆小怯懦的样子,明显是故意来哄他开心的,郎殊没辜负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会将你的脸遮起来的,不让任何人瞧见你。” 喜尔:“……” 夜里喜尔枕徐凤而眠,那日的记忆如风灌耳,浩荡地进入她的梦境当中,白雾外的女声不断催促,换来她掷地有声的回复:“我不看了。” “为何不看?”女声疑惑。 “我不打算做那个选择,所以看与不看无甚差别。”喜尔退后一步,坚定站直。 女声继续鼓动她:“那你想不想知道?你身边之人是怎样的人,他会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喜尔目光坚定,绝不动摇:“决定是我做的,与他没有关系,就算要后悔,那也是我的事。” “好一个小丫头,你确定就算他日后辜负你背叛你,你也毫无关系吗?” 她低下头去:“我说的是我后不后悔的事,至于其他的就要另当别论了。” 别人的事她无法左右。 “……我喜欢你这个性子,送你一件礼物作别吧。”女声沉默半响,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石碑上出现一本书,书页是完全空白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白雾里的女声远去:“你想知道任何事情,都可以在此书上得到答案。” 二日一早喜尔就被吵醒了,琉青拉着止夏站在她的面前,观看她的睡姿,议论她的表情。 “皱眉了皱眉了,这家伙肯定是遇见什么坏人,抢了她最爱的红豆糕,保不准还踹了她一脚,将她一整个提溜起来,左勾拳右勾拳……”他不光说,加上动作声情并茂。 喜尔打开双眼,眨着无神的眸子,砸砸嘴无语地看着他。 她都睁开眼好一会了,这人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止夏先发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才让他回过神来,接受命运的审判。 琉青说得最兴奋时被打,脸上表情从疑惑到扭曲,又从扭曲到惊诧,到压下惊诧故作镇定,一行动作快得让人怀疑,他趁昨夜做梦时,拜了一位隐世大师,连夜学了变脸的法术:“呦,醒了啊,什么时候醒的。” “嗯。”喜尔提溜起嘴角,生硬地微微一笑,继而拎起旁边的大石块,面无表情地冲向他。 “啊!救命啊!杀人了!”琉青拔腿就跑,期间惊叫连连,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止夏看得起劲,一转目被突然出现的郎殊吓到,即便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他亦能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身子如万年不化的玄冰,一簇一簇地散着冷气。 她叫苦不迭,搓着手臂远离他,靠在距他一尺之远的树上:“人两是兄妹,感情好着呢,你可别低看了他们。” “……”郎殊未搭话,朗月般的眉眼微低。 她更生气了:“要不是看你有这张脸,真懒得和你搭话,费劲死了,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忍得了你?”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玄冰忽然炸裂,迸发出令人心惧的寒凉,郎殊隔空伸手,扼住了止夏的喉咙:“我不说话,不是为了让你得寸进尺。” “呃我错了,对不起。”止夏痛苦难耐,终是败下阵来。 郎殊撤回手,头上的帷帽被掌风带起,露出她那光滑脸蛋上一道蛇形印记,印记发黑正向四周扩散,被突然的暴露吓到不轻,止夏连忙扯发丝掩盖。 从远处跑来的喜尔见此,将帷帽捡起扣在她头上,并绕到身前为她系紧绳带。 “你看到什么了!”止夏将喜尔向后一推,厉声吼道。 毫无防备的喜尔,一屁墩坐到地上,还未皱眉就先笑了起来:“我看到了一条黑龙,” 止夏逼上前的步伐忽而一顿:“真的是龙?” 喜尔杨头看她,目光坚定:“嗯。” 前一秒还势不可挡的人,立刻和颜悦色地上前,拉起地上的喜尔,为她掸去衣上的灰尘并暖心询问:“你没事吧?” 喜尔扯了扯嘴角,侧眸看向一旁的郎殊,刚才他掀起止夏的帷帽前,朝她所在处看了眼,那一眼中充满了邪恶。 在琉青回来之前,喜尔借口打水离开。 她在河流旁刚将水壶灌满,一道脚步声在她身后缓缓靠近,水壶里的水还剩有大半,不需要再重新装灌,喜尔是故意将他引到这里来的。 她转过身,直球出击:“你有事想问我?” “你不是说,你从不说假话?”郎殊坦然后退,嘴角挂着一抹猎物即将上钩的兴奋。 “我承认我刚才是说了假话,也愿意承受由此带来的所有后果,比如你不再信任我,此刻就想取我性命。”她步步上前,无所畏惧地闭上双眼。 她不说这次撒谎是善意的,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最体面正确的选择,而是坦诚地承认自己的过错,面对郎殊这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的性子,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 郎殊顿首,钓了那么多次鱼,头一回见鱼儿主动上岸,这让他觉得事情越发有趣,是舍不得也是不太想杀她了。 “什么?你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好的,这次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见他始终未有动作,喜尔撇他一眼开始自说自话,最后给自己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往他身后的林中跑去。 途中她不断拍打着胸口:“哎呀妈呀,吓死我嘞。” 她一口气冲到结界所在地,一脸苍白不说更是满头大汗,琉青上来摸她的额头,被她一巴掌拍开:“别管我,我没事。” 看起来确实是没事,都这个样子了还笑得无比开心,琉青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有事别吱声。” 喜尔懒得跟他计较,她刚才可是九死一生,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四人会合之后,先后通过结界走在鹊印桥上,脚下是普通的木制桥身,与一条并不湍急的水流,上空密布无数只喜鹊,搭建出一座桥形鹊桥。 喜尔欲伸手去摸羽毛,被旁边喜鹊伸脚一蹬,她的身体就飞了出去,以一个不雅观的姿势撞到郎殊的怀里。 还未来及深究,一只小小喜鹊哪里来这么大力气?喜尔就被一整个提溜起来,快速下了桥。 一下桥她与郎殊的手,就受到一股力量指引,不受控制地牵在一起。 身后止夏忍不住笑道:“都说这鹊印桥送人姻缘,看来所言非虚啊。” 喜尔快要原地去世,无奈手怎么也挣脱不开。 在她百般无奈之时,郎殊“好心”地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 “砍你的还是我的?”喜尔不死心地问。 “都可以,你高兴就好。”郎殊笑容诡秘。 “…那还是牵着吧,我其实…还挺喜欢这样的。”喜尔将剑还给他,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害羞不害羞地,保住命才是要紧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13 第14章 14 两人就这样一直牵着手,从人烟稀少的林中,走到人声鼎沸的城里,比起曳白地的小镇,此处明显繁华得多。 不知是提前预知了什么,人群围绕在路的两旁,对着新到来的四人大肆讨论,更是在看到郎殊与喜尔紧握的双手后,兴奋到原地起跳。 喜尔好容易压下去的羞怯情绪,经过这些人一起哄,如翻天覆地的洪水般涌来,她的脸烫到惊人,手心出了许多的汗,她跑两步上前,又回头催促郎殊:“快走!” 郎殊始终稳稳当当的,没什么情绪也不紧张,显得她非常浮躁不安。 两人在一家名为“浮水”的客栈住下,由于过于慌乱,喜尔在付钱时不小心手抖,将碎银两洒落了一地,因不好意思和郎殊解释原因,她就默不作声地蹲下去捡,起身时没注意一头撞上案角。 “啊!”她轻呼一声,顿时眼冒金星,不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只是一时的昏晕,很快就恢复了。 上楼时喜尔几次回头去看,按照她起身的趋势,她的头会直接撞上最尖锐的地方,不破皮流血就是好的了,竟然会一点也不疼。 一进了房间,她就郁闷了起来,郎殊听到她的声音,侧耳问她:“你怎么了?” 她撇了撇嘴角,一脸悲痛地看他:“我可能要死了。” 郎殊单手喝水的动作一顿,微微挑了眉:“怎么说?” 喜尔用讲述遗言的口吻,将刚才的疑虑说出。 “喔。”郎殊听完,非常平静且无感地回复。 “虽然我于你而言与他人无异,但你倒也不必如此无情无义。”喜尔侧过脸去,咬牙切齿地说。 另一只手早已握成拳,用力泛白蓄势待发的样子,似要将拳下之物砸个粉碎才甘愿。 “那你想要我为你怎么做,是废了那案桌替你报仇,还是在你死后为你守灵?”他忽然站起来,一步步趋近她的身前。 喜尔呼吸一滞,低下头后悔:“倒…也不用如此。” 一脸冷漠的郎殊忽而靠近,掌心抵着她的额头:“我看你没被撞疼,倒是撞傻了。” 喜尔霎时间明白过来:“是你……” 话还未说话,看到他的视线朝她另一只手侧去,她连忙松了紧攥的拳头,对着郎殊“嘿嘿”地笑。 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看不见。 赶了许久的路,加上昨夜没睡好,喜尔顾不得其他,爬在桌上就睡了。 睡之前她拉着郎殊的手,再三嘱咐:“我只睡一小会,要是给你遭成不便,你就一脚踹醒我。” 郎殊点头应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后来见她睡姿慵懒睡意正浓的模样,再回想起她适才所说之话,内心就像铺垫棉花,柔软到不像话。 他扯下她额前的碎发,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世间所有美好之物,摆在她面前随她挑选。 随之而来是一股浓烈的腥膻,他手扶胸膛闭目缓解不适,却因过度的忍耐导致更剧烈的反噬,可他仍不肯放纵身体的反应,化出一把利刃,意欲以疼痛抵制。 “你做什么?”喜尔在此时醒来,着急到一把抓住利刃,不知是割疼了,还是太着急,她的眼眶只在瞬间就溢满了泪水。 “你这是做什么!”她吼出声时,丢掉手中利刃,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拍打他。 “别这么激动,我还没死。”他疲懒地掀起眼皮,拽过她受伤的手为她疗伤。 喜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发现他要伤害自己的那一刻,她内心紧张不已,想要不顾一切地阻止他。 她呆呆地坐着,任由郎殊给她疗伤,眼角的泪水未及处理,圆润成珠链般落下来,滴在郎殊光滑修长的指尖。 他的动作一顿,抬目朝她看来,白茫茫的一片虚影当中,让他根本分不清她的眼睛在哪里。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目光,喜尔瞬间回神,抬手擦去眼泪。 他轻摇头,将情绪隐无:“无事。” 屋外传来敲门声,喜尔认为是落后的两人,就和郎殊一起起身开门,不料门刚打开,一盆冷水顺着两人的面首泼来,浇水的邋遢大叔惊叫:“走水了,走水了!” 喜尔拉着郎殊就要跑,却被他制止在原地:“没事,不用跑。” “那他!”喜尔望向邋遢大叔快跑离开的背影,分明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样子。 她收回手指,悻悻地颔了颔首:“行吧。” 两人重回屋内,喜尔亲眼看见,郎殊使用灵力将衣服烘干,她谄媚地靠过去:“你能不能,把我的也……”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他掐了掐眉心,故作疲累之态:“近来身体欠佳,灵力不足。” “你!”明白他是故意捉弄她,心底的愤恨一阵阵拔高。 她取出丝帕挽成长条,覆盖在郎殊的眼上,并在后脑打了一个死结,郎殊手扶丝帕,轻轻笑了:“我本就有眼疾,你如此这般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这怎么能叫多此一举?这分明是防火防盗防郎殊的……”喜尔绕到前面与他对峙,当靠近到一个纬度时,两人的气息忽然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 “的什么?”他顿首询问。 “的好办法。”喜尔将干净的衣衫拿在手里,郁闷地在上捶了两拳。 单手换衣虽然过程困难重重,好在郎殊并未再作乱,喜尔倒也是顺利地换下湿衣,只差穿上外衫就可大功告成了。 可偏偏好死不死地,止夏与琉青竟在此时,突然推开房门,尽管喜尔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外衫,还是被他们看见过程并且品出了意味,三人面面相觑时,那两人的目光一个比一个有趣。 “我们才离开这么小会,你们两个进展这么快?”止夏抱手靠近,一直“啧啧”个没完。 琉青一脸白菜被拱的震惊,望向喜尔时更是说不出地悲痛:“喜尔!你在做什么!” 这两人一人一句,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喜尔累了,在郎殊身旁坐下:“你们问他。” 她伸手向后拆解丝帕,可是怎么也解不开,四周的空气随意她急躁的气息,越发地让人觉得暧昧不清。 等她好不容易解开了,郎殊一低眉一顺眼:“我什么也不知道。” 喜尔:“???” 累了,毁灭吧。 经过此一遭,琉青说什么也不让两人单独相处,端着一副娘家人的气派,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喜尔被盯得汗毛倒竖周身不适,郎殊却是置若罔闻淡然处之。 两人的手依旧紧紧粘合在一起,没有半点分开的可能,困得不行的喜尔,只能坐着打瞌睡,身子左摇右晃东倒西歪,在仰面倒地前,她手脚并用抓住郎殊的腰身。 “喜尔!”琉青拍桌而起。 意识依旧朦胧的喜尔,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含糊不清地应着:“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 她离开郎殊的怀里,爬到桌上继续睡。 等到再醒来之时,她在柔软的床榻上,一个好觉睡到天明,郎殊则端坐在圆桌前,正处于放空状态。 发现两人双手解开的喜尔,压住欣喜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朝着郎殊所在处走去,走到他身后刚准备做点什么,岂料他直接回头质问:“醒了。” 喜尔放下恐吓他的爪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漫不经心地问起来:“琉青他人呢?” “走了。”他滚了下喉咙。 “怎么走的?”她在口中塞了一口糕点,看琉青昨夜那个不死不休的架势,会自己主动离开才有得怪。 郎殊指了指门前的地:“横着走的。” “咳咳…”喜尔呛到喉咙,满脸通红。 为了快速略过这个话题,她又问:“那…我们的手何时解开的?” “刚刚。”他简单回答,起身就要走。 喜尔连忙相问:“你要去哪?” 他停下脚步,向后侧目:“楼下,你想去?” “不。”喜尔摇头,随他去了。 他走之后,喜尔去到隔壁,还没进门就听到琉青的哀嚎与抱怨:“你看我怎么教训她,她今天死定了。” 喜尔身躯一震,毫不犹豫地往楼下去了,在楼下她没有遇到郎殊,一个人百无聊赖,在大街上闲逛着。 长街的另一头,昨日给他们泼水的邋遢疯大叔,又提着一桶凉水给路人泼水,路人跑得跑散得散。 喜尔本也打算跑的,却在人群散开后,看到了一旁遗世独立的郎殊,任由周围吵闹过甚,他无动于衷地向前,身形遁入一条小巷,很快便没了踪影。 喜尔追到巷子口,看到一颗高大的榕树。 她爬到树上休憩,并拿出空白书询问问题,关于她好奇了许久的,郎殊的过往经历及日后所求。 书页缓缓展开,她径直翻开到第二页,拿到这本书时,她就问了第一个问题,是用什么能够医治他的眼睛。 前面的内容都是喜尔看到过的:“无恙城少子郎殊,形貌昳丽面如冠玉,身似松风水月,着赫赫之光,一双眸眼红如血,有阵前震慑敌人之奇效,少时英勇善战杀妖兽万千。” “……后离奇失踪,遍寻不见。” 喜尔正读到此时,书页上出现一道火符,将字体烧成灰烬,一记幽凉的嗓音入耳:“你在做什么?” 她将书收起,滑下树去:“我是来找你的。” 他偏头,示意她藏书的腰间:“那是什么?” 喜尔见瞒不住,邃坦荡拿出:“这是我在上一关所得,里面记录了你的…全部事情。”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话本是真的,话本中的人物也是真实存在的,他并非只是与无恙城少城主同名,而就是无恙城少城主本人。 “为什么停顿了?”他问,好像并不是生气。 她踢了踢石子:“因为觉得窥探他人**,是件不好的事情。” “但你依旧看了。”郎殊将空白书折握在手中,嘴角荡起一个清浅的笑,分明是四月清风,却柔中带刃,要她给出一个说法。 “因为担心你啊,因为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什么事情都不说,通通闷在心里,我要是不多了解一下你,又该怎么帮助你呢?”喜尔试图解释。 “那你了解得如何了?”他俯身来问。 了解得差不多了。 想到书上说的那些事,她向旁边走开,有意与他拉开距离:“一般般吧,也没多害怕。” “嗯?”他偏头。 喜尔后知后觉,急急摆手:“不是不是。” 他莞尔:“是与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15章 15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带她跃到榕树上,在两人向上的一刹那,一条疯狗迅速从暗巷追攻而来,此刻正在树下打圈,对着两人狂吠不止。 喜尔拍拍胸口,缓解心神:“幸好幸好。” “你觉得这是运气好?”郎殊并不认同,分明是他救了她。 “那你是想让我说点什么感激涕零的话,还是为你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喜尔现学现用,用他的语式,回答他的问题。 他认同点头:“……这个要好好想想。” 言尚未讫,他脚踩树枝、带她一跃而起,两人飞上树梢,下落至一旁的屋顶,未待她回过神来,他又将她提起,放入旁边的屋舍当中。 喜尔惊魂未定,一抬头发现自己进了别人家的宅院。 突然间更慌了,她这样应该算私闯民宅吧!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干过这种事,这是比让她走十次夹道、爬百次山更重的惩罚。 更要命的是,郎殊不见了,她四处找不到他,就算凭自己的能力可以出去,但也不保证在这过程中不会惊动他人。 屋中主人的声音自前堂传来,慢慢向院中靠近,喜尔第一反应就是躲避,可院中空旷荒芜、无可掩盖身形的遮挡物,无奈之下她只能躺在地上,妄图将身体遮在一臂高的壁坎下。 声音来到院子的右南方,只停顿片刻就消失了,为保万无一失,喜尔并未着急起身。 只是一股清冽又熟悉的味道,随着微风游荡,飘进她的鼻尖,她嗅了一嗅,再嗅一嗅,快速坐起来,不满地瞪着身前的郎殊:“你,怎么进来的?” 她本是想要骂他的,但吸取前几次的经验,及时收回了怒骂的话,转而提了一个普通的问题。 他如此神通,想要进入这里,根本在话下。 她问了这个问题,不是很在乎问题的答案,郎殊却一反常态,认真地回答:“我到门前拜访,屋中主人带我进来的。” “…哎。”她摇摇头,小声感叹:“真不是人。” 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郎殊毫不客气,往她手中塞了一根木棍,准确来说是一根火棍,因为他的下一个动作,便是点燃这根木棍,并示意喜尔将它丢进柴房。 喜尔后退:“你要我烧了这院子?” “有问题?”他故作关切。 “……”问题大了去了,此举轻则伤财,重则害命。 为消除她的顾虑,他提步上前,指尖抵在一道屋门上,眸光半侧向后:“如果这院中,本就有伤人害命的东西呢?” 话音方落,屋门打开,上百只姑恶鸟妖黑压压地盘旋在屋脊,刺耳的尖叫如泉水喷发,冲得人头昏脑涨烦躁不已。 等喜尔再抬头之时,郎殊已进了屋内,站在门前歪下脑袋,樱红的嘴角轻扬:“还不动手?” 姑恶鸟趁势攻击,衔住郎殊的肩头,将他向屋中拽去,“嘭!”地一声巨响,屋门被紧紧闭上,追上前的喜尔,原地受了一个大耳刮子,她闭上双目轻轻啧气。 将手中高举、火势正旺的木棍往旁一丢,火星一经触地,就向周围快速蔓延,从屋角烧至门扇再到屋檐,直到冲出屋顶,引来人群注意。 院外人群高呼救火,院中喜尔为躲避火势不断后退,目光紧盯着被大火湮灭的前方。 无数道惊恐、嘶叫、害怕的声音在屋内不断响起,有鸟妖试图突破屋门逃脱,还未到达便被一股强大力量拽回去,他将它们玩弄于股掌、又将它们踩辗于脚下,直到气息渐无才止。 血腥味臭得惊人,喜尔每闻一下,就不停地干呕,当火势渐小,她才上前扒开烧断的梁木,在废墟中寻找郎殊的身影。 最后郎殊没有找到,反而吸入很多浊气,在琉青找到她并把她楸出来后,她还在口喘粗气加咳个不停,站了会就支撑不住,匍匐在地上缓解。 琉青看得是既脑怒又心疼,四处寻找郎殊的身影:“他就是这么对小耳朵的?别再让我看见他,否则…” “否则什么?”止夏从一旁上来,双手环胸,姿态高昂,他普普通通一个凡人,只能在嘴上耍点功夫,要是真动起手来,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琉青看她一眼,将地上喜尔背起,匆匆地跑回客栈。 止夏的姿态端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喊:“怎么还要回去那个破地方?” 琉青停下疾驰的脚步,无奈地回头看她:“大小姐事出紧急,您别挑了行不行?” 她看了眼琉青背上的喜尔,力气已被耗得干干净净,确是急需地方休息的模样。 “好吧。”她颔颔首,勉强答应了。 两人带着昏迷的喜尔,奔进浮水客栈时,一大一小的身影,恰好从客栈中出来,小豆子抬手一指:“爷爷您看,那是喜尔姐姐。” …… 后山深林,艳阳高挂,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互相搀扶,向前不断加快步伐,即便累到不能喘息,也没有停下来休息片刻。 “快,老头子。”较为能干的老婆子,将枯瘦的老人往前一抓,二人的步伐就又加快了些。 他们只顾着朝前赶路,忘了看路前方有什么,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郎殊,顿时吓得心肝惧裂,一个接一个地跌倒在地上。 二人簌簌抖着唇角,不知该说什么时。 郎殊上前,将二人搀扶起来:“二位老人家,怎么走得这么快?害我好找。” 他言笑晏晏,眉间捋着一股清风,实不像什么凶恶的坏人。 两位老人稍微松了口气,扯着袖角相问:“你…你找我二人做什么?” “我刚才一不小心,烧了二位的屋子,此番追上来,是想与二位商议赔偿之事。”郎殊手入袖口,正预拿出什么东西。 “不用了,那屋子我们不要了。”两位老人大手一挥,夺到郎殊身后,就要快步离开。 “喔对了,我在离开屋子前,将二位的爱宠一并带出来了。”郎殊转身,慢条斯理地开口。 二位老人霎时顿步,他们脚下的路上,布满了恶鸟的残肢。 “老婆子,快走!”枯瘦老人一把推开爱人,后一人转回,赤手空拳地朝郎殊劈来。 郎殊侧身一避,五指扼住他的喉咙,老人不断发出呜咽,他微微一笑,生生掐断他的脖颈。 逃走的老婆子见此,一边心寒胆颤地回头观察形势,一边加紧脚步奔上前,直到蒙头蒙脑地撞上郎殊,她双膝一软直接下跪:“求求你放过我。” “说谎不是一个好习惯,下次一定不要了。”郎殊拘下身子,温良地劝导。 “好好…”老婆子信以为真,不断作揖。 然而下一刻,郎殊垮下嘴角,手臂霎时贯穿她的心脏,她来不及呼痛就毙命。 用法术清除身上的血迹后,他循着喜尔的气息原路返回。 客栈之中,止夏不断输送灵力到昏迷不醒的喜尔体内,可仍是不足以对抗她体内那股燥热之气,她一边竭尽所能地全力以赴,一边催促房门外的琉青:“快去看看那王八蛋回来了没!” 琉青焦急万分,转身就迎面撞上郎殊,他拎起拳头,狠砸上前:“你!” “看来你不想让我去救她。”郎殊不紧不慢地收回竹杖。 拳风紧急停于他的眉骨之前,琉青收回手无力垂头:“快帮帮她吧,她最怕疼了。” 郎殊眸光微闪,风吹过他眼中的死灰,将火星掀得四分五散。 止夏气息耗尽,直接撞出门外:“水,水,给我喝口水。” 琉青扶她离开,目光不住地往回察看。 郎殊进入屋内,转即扣下门锁,床榻上的喜尔因痛苦而不断哀叫,汗水连同泪珠滑落,分不清此多彼少。 他立于床榻前,根据声音寻找她的脸部,刚才在大火之中,他听到她呼唤他的名字,甜美的声线犹如风筝的线,将他游离的心一次次拉回。 让他知道,原来有人关心与在乎,是这样百转柔肠的滋味,心口楸起一阵酸涩,他轻皱了下眉头,指腹触到她的眉间。 “啊!”喜尔突然暴起,双手搂住他的脖颈,用鼻尖轻蹭他的颈窝,嘴里细语呢喃:“你不要动,我好热。” 郎殊轻手拍打她的背,另一手在身上取出一只药瓶。 “郎殊?”喜尔浑似醉了般,意识烧得模糊不清。 郎殊打开瓶塞,倒出一粒褐色药丸,指骨轻转将其捻于指间,塞入她口中。 喜尔还未尝得药丸的甜苦,双唇就被封上,他用舌尖轻抵,将药丸送入她的喉间,而后尖齿咬破上唇,用血液将药送服。 一行动作完毕,他起身欲离,不料喜尔随之而来,她攀伏在他颈间,血唇印在他修长的脖颈上。 细微的痒带起痉挛,他笑意渐浓,口气依旧冰凉:“舍不得?” “别走。”她虽音量低微,却语气坚定。 另一房间内,止夏逐渐回神,她摘下帷帽,用面纱遮挡面容。 琉青不时看向屋外,心神一直无法安定,止夏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她等的人来了,就不会有事了。” “什么意思?”情绪高度敏感的琉青,一下就抓住她话中的重点。 “呃……”止夏语塞,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救不了喜尔是因为,她不是男人吧。 第16章 16 梦里燥热难忍,喜尔辗转难眠,有人将她抱至窗口,立徐徐清风之下,风声“呼呼”地灌进耳,使得她双眼清明,似有一双善手,扒开面前的浓云厚雾。 她顺着光亮的方向拔步上前,在遥岑寸碧、春和景明的风光中,尽情恣意地享受。 “你来了。”一道清淡的女声,穿过雾气涌来。 喜尔左望右瞧,没发现一个人影,正当她思不得解,想要上前察看时,前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个身着暗色云锦服的男子,从雾气之外逐步走来,当他走到跟前,喜尔看清他面容:“……郎?” 她明明张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前与郎殊有着同样面容的男子,与真正的郎殊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郎殊是压抑的,阴冷的,而他是张杨的,明媚的。 他笑了笑,微凉指尖挑起她的下颌:“怎么了,我来你不高兴吗?” 喜尔本能撤步后退,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只有她的意识飘到远处,看到了这个与她长相一致的女子,她身着大红婚服,繁琐的发髻上坠了一个鎏金溢彩的凤冠,扇形流苏宛若窗帘坠在眼前。 在男子靠近的一霎,她素手轻抬唤出灵剑,向他的胸膛刺去,男子用和着鲜血的手,向前猛地一抓,扣住女子的后脑,戾声诅咒道:“石与南,你不得好死!” 只说完这一句,身体便坠入迷雾中消失了。 “啊!!!”女子捂耳,痛苦绝望地大叫。 喜尔在一旁看着,胸口也传来爆裂的疼痛。 “啊呀!”她嘤咛出声,身子一翻朝床榻下滚去,“咣”地一下落在地板上,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喜尔以手扶额,不愿接受这个结局。 “喜欢睡地上?”清凉的嗓音瞭瞭传来,喜尔一时辨不清方位,晃着脑袋左瞧右望,两次没找到就没耐心再找,关上沉重的眼皮重入梦乡。 “嗯?”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砸进脑海,砸得她火花四溅,脑子嗡嗡地响。 她自地板爬起,掀开紧闭的紫色流苏床帘,小心翼翼探头去望,郎殊睡在床榻里侧,手臂枕在脑后,眼上束了条青色丝巾,察觉她的目光,他侧过头来。 “!”喜尔内心咯噔一声,表面装得无所谓惧,内心却已溃不成军,她撇撇嘴快哭了,带着颤音询问:“你…你怎么在这?” 郎殊将眼皮轻轻一掀,修长的手指将丝巾扯下:“有什么问题吗?” 他两指夹住丝巾,随意将它抛出,喜尔举双手接住,一个动作麻溜地爬上床榻:“没,没什么。” 她再多说一个字,怕是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了,还不如见好就收。 “不说的话……”郎殊循循诱导。 喜尔提了口气:“你不知道吗?男女是要在成亲后,才能够同住一间房的。” “知道”他颔首,不是很上心。 她双手合十,面上生出些幻想后的欣喜:“成亲那便要拜天地,拜了天地后才会得到姻缘神祝福,能够与心爱之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话是这样说,可是下一刻,她就像个泥鳅一样,钻进温热的被窝里,整个人挂在郎殊的身上:“啊呀,不管了不管了,我又冷又困,受不了了。” 她脑袋向下缩,在他的身上蹭了几下,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郎殊却睡意全无,窗外的风声清晰地落入耳中,他周身痉挛,无法动弹。 一轮金日悄摸摸地爬至头顶,对着正在酣睡的人无声嘲笑,忍无可忍的喜尔一把掀开棉被,下了床榻气势汹汹拔开房门,怒气冲冲地一眼瞪去。 琉青停下敲锣的动作,对她“嘿嘿”一笑,将腰身一扭,提溜着一双竹竿腿就要跑,喜尔眼疾手更快,挟住他的长马尾扽回来:“话没说清楚就想跑?” 他一阵吃痛,仍在插混打科:“跑什么,谁跑了?” 接着便双手一插腰,反客为主质问起她来:“我倒是还没问你呢,既然好了为什么不出来?你一个姑娘家家,和一个男子共处一室,可还知道名声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 他一点不让步,将本就心虚的喜尔,骂得心服口服,甚至还想给他竖一个大拇指以表赞许。 等他说完骂完了,喜尔又觉得如此忍气吞声实在委屈,倔强地杨起下颌刚想说点什么,邻舍忽然传出一记惊恐万分的尖叫。 两人陡然一对视,一前一后跑进房内,在窗帘背后被褥之下,找到了正在瑟瑟发抖的止夏,她口中念念叨叨,只重复一一句话:“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又见她脸色苍白神思恍惚,毫无经验的两人一下没了章法,喜尔刚想离开寻求外援,手腕被暴起的止夏抓住,疯狗般发狂地咬下来。 “别让她咬你!”屋外传来一声大喝,晋元爷爷砸过来一个木勺阻止。 发疯的止夏弯腰闪躲,牙齿仍旧死死咬着喜尔的手,琉青各种试图分开两人,都是杨柳一开花,一点作用不见起。 喜尔被疼痛折磨得浑身颤抖,反抗的力气在快速消失,止夏的牙齿犹如锯齿,飞快地掀开血肉钻进骨血。 “啊!”钻心的疼痛让她喊出声。 屋外忽然风浪裹挟,郎殊携风而来,对着止夏的额头被注入一股灵力,她发疯的脸立刻静止,双眸回到无神的迷离中,倒在床榻上继续睡了。 慌神的琉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来到喜尔身旁,望向她血肉模糊的手腕,一脸“你怎么这么容易受伤”的疑问看着她。 喜尔忍无可忍,狠狠跺了他一脚。 扶着受伤的手腕,转眼去看门前的郎殊,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意识到他与他们的不同,心中没由来地涌来一抹苦涩。 她向知情的晋元爷爷摇头表示无碍,扯下衣袖将伤口盖住,状若无事地向他们走去:“爷爷您怎会及时赶来,小豆子人呢?” “我们也在这间客栈入住,小豆子正在隔壁屋里睡觉。”晋元爷爷指向隔壁房间,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衫:“既然大家已经会合,我去把小豆子抱过来,我们商议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好。”喜尔含笑点头,目视晋元离开。 琉青跳着脚过来,大声叫嚣着:“喜尔你到底是什么做的,脚上怎么会有这么的力气?还有你这手不打算处理一下吗?拿衣袖盖着算怎么回事?” 他嘴里念叨着,手上也不嫌着,扯开喜尔的衣袖看了一眼伤口,不忍地别过眼去,跳着脚将她往外拽:“走,咱们找大夫看看去。” 喜尔一语不发地跟着他走,走到门前一只脚还未跨出去,一股风力将门由里向外地关上,拉着手的两人被迫使分开,一个关在了屋外,一个锁在了门外。 “喜尔,喜尔你做什么呢!”琉青扒在门上问。 可是喜尔没空搭理他,她一步步退到屋角,对面郎殊正在向她靠近,他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像是一团将人裹在迷雾里的烟,烟内安静平和,烟外危机四伏。 喜尔实在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在他无限靠近,而她退无可退时,一骨碌从墙角滑坐到地上:“你,你要做什么?” 郎殊拿起她的手,嗓音如烟散开:“你觉得呢?” 喜尔一口气提上来,又猛地松下去:“我不知道。” 她话说一半,见郎殊忽然停下,竖起耳来认真听她的下文时,喉咙卡了痰般闪过一阵窒息,她忙咳了两声缓解气氛。 郎殊眼角一滞,闪过一道轻笑:“你不会以为,我要杀你吧。” 喜尔呼吸一停,连连摆手:“我没有这么说啊。” “你都这么想了,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他慢条斯理地捞开她的衣袖,为她疗伤:“更何况,你想得也没错。” “!”喜尔震惊地转过眸,心上霎时万马奔腾,心想她任劳任怨、不辞劳苦这么久,却终究抵不过人心善变,就要在今日两眼一闭与世长辞了吗? 他抬首,嘴角锋利得像高高在上的监斩官,慢悠悠地下令:“骗你的。” 好一个,大喘气。 喜尔深呼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反手牵住他:“我们走吧,别让爷爷等太久了。” 两人回到隔壁的房间,地上的琉青回过神来,捂着被撞出两股血注的鼻孔,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没救了,没救了。” 几人聚集在房内,见识多广的晋元爷爷根据止夏的情况分析原因:“多半是受到乐歇气的影响,这种气体是在人沉浸在梦中时入侵的。” “大致是什么样的梦?”喜尔提问,她昨夜也做了一个梦。 晋元爷爷梳理胡须:“一男一女,在成亲之夜相爱相杀。” 喜尔眉心一跳:“石与南?” “你也做了这个梦?”晋元爷爷回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你怎会安然无恙?” “我也不知道。”喜尔摇头,腰间忽然酸得不行,她便上手揉了揉。 晋元爷爷一脸看破不说破地回头,看向安坐一旁的郎殊:“怕是有人帮了你吧。” 喜尔开始脑袋还混沌得很,这下突然就想起了,昨夜根本不是她自己翻下床的,而是被郎殊一脚踹下去的。 虽然是为了救她,但这也太粗鲁了! “可有解救的方法?”琉青奇怪地看她一眼,凑上前询问。 喜尔抽得空挡,默默地退到了屏风后,不想起来还好,想起来后她倒觉得腰快断了般,疼得不得了,奈何她接连用力捶打,都还得不到很好的缓解。 地面传来竹竿杵地的声音,喜地扶着腰转头查看,郎殊抬起明月清风的嘴角:“需要帮忙吗?” 喜尔开始没听懂他的意思,毕竟他表现得很正经,然而仔细一琢磨,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用。”她向外逃窜。 路过他身旁时,他抬手拦住她,递上一方丝帕,不慌不忙地解答她的疑问:“脸上有泥,擦擦。” “有吗?”喜尔半信半疑地接过。 “擦了不就知道了。”他摸索转身,用行动告诉她真相,他看不见,怎会知道有没有。 不过喜尔没一会就知道了他的用意,丝帕上浸入了一缕湿冷之气,恰好可以缓解她脸上的燥热。 第17章 17 “想要化解此气,唯有兰啻水。”晋元爷爷的嗓音不高不低,却让一向泰然自若的郎殊恍然失神。 “怎么了?”喜尔自他身后钻出来,背手立在他身前,在他缓神期间,双目灵动地观察他。 这是一张过于精致的脸庞,匀称白皙的五官透着端正的少年气,一双深沉阴郁又眼波深邃的红眸,恰到好处地将之中和,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是既纯良无害,又充满未知。 这种未知往往是危险的,也拥有极致的诱惑力。 喜尔一时入了迷,全然不知他已缓过神来,正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比如她向他无限趋近的上半身,与蠢蠢欲动的手指。 他饶有兴趣,在最后一刻才打断她:“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啊!”她慌慌忙忙地摆正身体,那知郎殊一侧身,让她直接摔了出去。 眼看鼻尖就要撞上屏风,身子就像被人向后拉了一把,停在距离屏风一寸之前。 “哎。”琉青见此,收回担忧的目光,转而看向一言不发的郎殊:“你可知道应到何处取这兰啻水?” 郎殊转过红眸,深若静水:“你为何想到问我?” “郎少侠,老朽所了解的大多都是道听途说,远不及少侠半分,若是别的事就罢了,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还请少侠鼎力相助。”晋元插入其中,他的话只说一半,让知情者自知。 郎殊将视线由琉青的身上,转移到晋元的身上,模糊的轮廓下是枯瘦如柴的老人身躯没错:“您认识我?” “不认识,但老朽见过很多人,也经历过不少的大小事,想要通过皮相看穿一人的本质,算不得一件很难的事。”晋元摆手,枯黄的眸子星光离散,应是回忆起了过往,难免感怀。 郎殊转身,向茶桌走去:“相传在很久以前,无恙城中的男女成亲前夜,会用兰啻水沐浴洗尘,所以兰啻水也被称作姻缘水。” 他倒了一杯茶,刚举杯至唇边。 “莫非鹊印桥下的流水就是兰啻水?”喜尔开启头脑风暴,自顾自地猜测。 此话一出,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郎殊,他轻扯了下嘴角,点头:“是。” 三人同时舒了口气,琉青性急立刻就要出门,喜尔追上他要与他同去,郎殊抬起手杖,拦在她身前,说话间他垂下竹竿,移步到她面前,用身体拦着她:“我另有一个地方要去,需要一人陪同。” 这一拉一扯间,琉青早跑没影了,喜尔看了看身前的人,懊恼地埋怨:“欠了你的。” 他顺嘴就接了过去:“那不是正好?” 两人同是往鹊印桥的方向走,不过是最终位置的所处高度不同,琉青去的是鹊印桥的下方,而他们到的是鹊印桥的上方,一个名为南归寺的地方。 南归寺的顶檐上,千百只鹊鸟聚集停歇,远看近看都像一层厚重的雾,给人带来不好的预兆,再看这人迹罕至的周围,就知道不止一人这样想。 来这样的寺庙能求什么做什么,喜尔并不敢深想,她只能低着头看脚下的路,确保自己不会因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滑倒。 “小耳朵,是你的乳名?”郎殊挑起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是,但大家都喜欢这么叫。”她闷着头朝前,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沉重而无奈地叹气。 郎殊听来,意会成另一个意思:“不喜欢?” “啊,什么?”喜尔没听清,正要转头询问时,后方的郎殊忽然上前,以掌心将她的双眼遮挡:“别抬头。” 她听话地低下头,无意间撇到脚下的阴影层,由众多鹊鸟聚集组成,鹊鸟挥动翅膀,阴影随之生出空隙。 这群鸟从他们踏足这片区域起,就在悄无声息地向他们靠近,此时见被发现,它们恼火不已,开始疯狂地鸣叫。 它们叫得越来越起劲,风声急促,海水翻涌,石山垮塌……局面愈发不受控制,喜尔好几次都差点被裹入飓风中,幸好郎殊一直拉着她,两人在狂啸的风中游走,衣衫被奔腾而起的海水打湿。 喜尔在一声声轰鸣的巨响中,听到琉青的呼救声,继而在掀飞的海浪上,发现无法停驻的他。 她一直紧张地盯着,手指用力地掐着郎殊的手臂,只见琉青接连被海浪卷起,海浪一层层叠高,竟将他直接送到了他们面前。 “啊!!!”惊魂未定的琉青失声惨叫,以扑向地面的姿势,要与大地来一个亲密拥抱。 郎殊施法拉了他一把,只拉了一小把,因为下一刻,他还是跌了下去。 他累得惨兮兮,爬在地上大口喘气,喜尔走到他身旁,满眼可怜地摸他的脑袋:“吓坏了吧,不怕不怕啊。” “什么朋友啊你们,竟然见死不救!”琉青拳头砸地,翻身起来瞪着他们。 喜尔背着手,小碎步跑到郎殊身后:“不是他对你见死不救,是我对你见死不救。” 琉青看向郎殊,他仍是一副无所谓谓、闲淡春风的样子,既不邀功也不解释。 于是他便知道,喜尔所说**不离十。 他猛掌一拍地,追着喜尔而来:“喜尔,亏我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他连声质问,喜尔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掐住右臂,再毫不留情地提起来。 “疼。”她一转眼,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琉青顿时心软,立刻放开她。 他不再与她追究了,她的眼泪却收不住了,一个劲地往下掉。 琉青上前一步,满眼心疼:“小耳朵…” 喜尔后退一步,吐舌做鬼脸:“略略略,被骗了吧。” “你!”琉青脱下鞋,追着她打。 寺前的鹊鸟纷纷涌进庙宇,寺外的风雨得以暂时缓和,郎殊向着寺庙方向摸索前进,喜尔小跑一阵追上他,揪起他的衣袖给他引领方向。 他停下脚步,侧身回望后面的琉青。 喜尔提起的步伐,被他一下扽回:“做什么?” 他一言不发,将喜尔手中衣袖拽出来:“前面的路,我一人前去便可。” 这句话明显只是一句交代,听起来却有一种告别的意思,喜尔刚得以舒缓的情绪,又紧锣密鼓地地出现,打得她毫无防备。 她看着郎殊远去的背影,像一只被拔掉翅膀的鹊鸟,望着天空中翱翔的伙伴,只能在地面悲伤地孤鸣。 郎殊跨过三阶,停在寺门前,手指放在门上还未用力,门就被缓缓推开。 他只身向前,走过三两步,停顿下来叮嘱:“将门关上。” “好嘞。”用身躯抵着门的喜尔得令,招呼后来的琉青进门后就松手,任由厚重的大门自行撞回。 庙内的光线随着大门阖闭,而彻底地消失,三人对面相立,却无法认出彼此。 一片昏暗中,喜尔不慎踩到郎殊,她还不知道是谁,就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或许你可以先把脚抬起来,再来道歉?”直到郎殊略带笑意的嗓音,穿过微凉的空气直插耳膜,喜尔惊得一哆嗦,才想起来抬脚。 琉青向前摸索,嘴里念叨着:“也不知道这里供的是哪方神佛?灵不灵验?要是能为我们点一盏灯就好了。” 他随随便便地说,他们随随便便地听。 “话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的?”琉青自己也没当回事,转过头问起郎殊。 “因为在这里,才能取到兰啻水。”一道邪魅的嗓音,自佛堂后方传来。 即便没听郎殊说过几次话,琉青也知道刚才回复他的,决不是郎殊。 “什么啊,那鹊印桥下的水是什么?”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未知的恐惧由心而起,瞬间传至四肢百骸,琉青一个弹跳惊起,急忙往寺门跑。 与此同时,庙内的烛火一一燃起,火光照耀之处,有一名身着暗色锦服的少年,在房梁上倚腰盘腿好不快活。 手里握着一瓶瓷色酒壶,仰头喝酒时露出大片面容,喜尔一眼认出他来,眸色无声填满震惊。 他似有察觉,吊起清楚的眼尾:“这世道真是了不得了,就连无恙城的少城主,都要来求我办事了?” 他眸色细致,分明是在与郎殊说话,看的却是一旁的喜尔。 郎殊没在意他这个无礼的行为,自行与喜尔换了位置,眸子转至声音来源处:“他的面容可是和我一样?” 喜尔大梦初醒,连连点头:“嗯。” “少城主还记得我吗?” 他脚尖轻点,自梁上跃上,先落在郎殊的身前,又瞬移到郎殊的身后:“我可是记得你们每一个人。” “林道主觉得呢?”郎殊颔首,将选择交给他,他想要他记得,那他就记得,他不想要他记得,那他就不记得。 林道溪哼笑,游走于庙堂:“不愧是无恙城的人,说话做事都是滴水不漏,这反倒更让我好奇,你们这样的人,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时,会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他的目光四处游走,落在喜尔的身上:“你的逆鳞,会是她吗?” 林道溪忽然向喜尔逼近,喜尔惊吓式地后退,郎殊脚步一转,拦在她的身前:“林道主不妨试试?” 他不怒反笑,看向喜尔:“他害怕了,但你可别妄想,他是因为担心你受到伤害而害怕,你年纪小不知道,他与他的家人,每一个都擅长利用人心,他们照顾你体贴你关心你爱护你,才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你。” 喜尔看着他不断放大的瞳孔,心里闪过一丝丝的害怕,她皱了皱眉,故作为难:“那我,应该怎么办啊?” “对啊,你该怎么办,从他盯上你的那日起,你就再也逃不掉了,不过还好你遇见了我,我会尽我全力帮你。”他收回尾音,目光憎恶地看向郎殊。 “谁叫我,这么愿意多管闲事呢。” 第18章 18 冷风不由分说地灌进庙堂,屋内衣衫单薄的少女直打哆嗦,喜尔带有一丝颤抖,却并不胆怯的声音,穿过堂前风,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照顾我体贴我关心我爱护我,我应该怎样回报?”她出惊人,林道溪眼中的邪气还未褪尽,就被难以置信的错愕取代。 “你说什么?”他携着窒息的压迫,不断地向她逼近:“如果你没有听清楚,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他和你一路同行相处融洽,都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用性命为他铺路。” 喜尔连步后退,撇眼察看郎殊的反应,他似乎默认了一切,不作任何辩解,林道溪还在不断逼近,非要她就此事发表观点。 她顶着压力举手:“那个啥,其实这个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 三人同时看向她,琉青愤怒,林道溪不解,郎殊悲喜难辨。 受不了这三道炙热的目光,喜尔索性转移话题:“你说这才能取到兰啻水,那它现在在什么地方?” “它就在这里。”阴黑的眸子带笑:“兰啻水又名姻缘水,因情缘生而生,因情缘灭而灭,只有在男女成亲之时,它才会显现出来。” 喜尔似懂非懂地点头,直到林道溪说出下一句:“所以,你准备好嫁给他了吗?” 她惊到起飞:“啊,什么!” “你不愿意?”林道溪顺势追问,黑漆漆的眸子隐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呃……”喜尔一时说不出话,她转眸看向郎殊,他还是一副仿若无事的样子,不会也不打算替她解围。 “你看他做什么,是你不愿意还是你担心他不愿意?”林道溪继续追问,喜尔给了他一个孔,他就用尽全力往里钻。 对于他这种行为,喜尔真的不太喜欢,她咽了咽喉咙,试图解释:“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喜尔提起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板直身体走向一旁的郎殊,林道溪再追问,她就装听不见。 她走到郎殊身边,懊恼地扯扯他的衣袖。 郎殊垂下头询问:“怎么了?” 他不这么问还好,他这么一问,喜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林道溪,嗓音不自觉加粗:“你不知道吗!” “哈。”郎殊笑出声,笑罢垂首时,平静幽深的瞳孔忽尔迸发一记阴鸷:“那么,我替你杀了他可好?” 言尚未讫,他便凶狠出手,如玉般的指尖紧扼住林道溪的喉咙,随着一道呼啸的风声,将他砸在寺庙大门上。 林道溪吐出一口血,挑衅地杨眉:“呦,这就急了,无恙城最尊贵的少城主,也会害怕别人不喜欢你?” “你活得太久了。”郎殊加深手上力度,垂下的黑睫微不可闻地颤。 “我好害怕啊。”他大笑,眉宇拉成一条线:“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郎殊杨手一扔,将他摔到地上。 林道溪翻身爬起,眼看着怒气未消的郎殊向他逼近,他捡起地上的碎石子,驽力向喜尔的手背甩去。 “啊。”一股惨烈的疼痛袭来,喜尔下蹲捂手。 不过片刻,刚还沉浸在杀人中的郎殊,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抓起她红肿的手,以往这样的疼痛,她忍忍就过去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觉得格外地委屈:“我的手还能用吗?” “可以,但作用不大。”他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叫作用不大?”喜尔一听就慌了。 郎殊得意地轻笑:“意思就是,没什么事。” 他将语气调高,又急转直下,喜尔悬着的一颗心跟着上下起伏,得知真相后气急败坏地推他:“你这个坏蛋!” 他被推坐在地上,上身依然维持着仪态,喜尔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以后别想让我再当你的引路人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喜尔转头瞪向罪魁祸首林道溪,却发现他没比她好过多少,手指被碾碎了一根,疼得在地上打滚,如此杰作,来自郎殊。 她一时看愣了,她一直知道郎殊心性残暴,可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看一次两次还可以勉强平静,看多了不免心里有些发怵。 她蹑手蹑脚地过去,捡起郎殊扔在林道溪身旁的竹竿,又小心地从他的断指旁绕过。 再次看着林道溪的惨状,她没由来地叹了口气,郎殊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旁:“害怕?” 虽然他口气十分平静,听不出丁点威胁恐吓的意思,但喜尔却真实地抖了一抖,只因他口气冰凉,好似雪地吹来的凉风。 “她当然害怕了,整日待在你这个小恶魔的身边,不晓得那一日就会落得同我一样的下场。”林道溪缓过神来了,又开始口出恶言,郎殊越是难受,他就越是爽快。 “哎。”喜尔再次深深叹气,她无奈地插起腰:“你这个怎么老是曲解别人的意思?我分明是在庆幸,你干嘛非说我是害怕?” 她真的生气了,怼得没过瘾,又上去“邦邦”给了他两拳,打完后一顿小跑,躲到郎殊身边。 林道溪被打后,整个就征愣住了,好半响后爆发出如雷般的笑声:“哈哈哈……” 他得太过张杨,导致喜尔十分尴尬。 她看向走过来的琉青,可怜巴巴地求助:“琉青……” 琉青郑重其事地拍拍她,半握拳挡在唇前轻咳,从喜尔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正在努力抑制上扬的嘴角。 第一次做这么丢脸的事,她一整个郁闷起来,走到角落面对墙壁坐下,捡起地上的树枝在地上乱画。 郎殊来到她身边,她立即将身子转开,刚才她第一个听到的,就是郎殊的笑声,笑声中毫不掩饰的开心,跟他平日里的笑完全不一样。 “我有法子取得兰啻水,你想听吗?”只听郎殊在她身后故意说,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她立即起身,掷地有声地说:“想!” 郎殊拿出一根捆妖索,让琉青把林道溪绑起来,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发出“咯咯”的笑声,忽然他沉下嘴角,面色阴沉如鬼魅:“你真的好像她。” 眸光中迸发出无尽的恨意,语气却缱绻隽永,好似包裹无限爱意。 琉青将他五花大绑后,又扯出一块方巾蒙上他的眼睛,接着一脸茫然地看向郎殊,询问接下来的步骤,岂料郎殊递给他一根木棍,手指点了点林道溪的后脖颈:“这里。” 他就想也没想,一棍子下去。 “!”正在发愣的喜尔,被这一场景吓得一激灵,她瞪大双眼,一脸震惊地看向琉青。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就可以做得这般顺手,实在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三人背着昏迷的林道溪,刚走出寺庙的大门,无数只喜鹊候在门前,聚成一堵四四方方的黑墙。 它们看向琉青背上的林道溪,扯开嗓子尖声嘶鸣,琉青只要稍微一动,它们的目光就变得异常凶狠。 郎殊在手心燃起一个火球,向着黑墙中心扔去,喜鹊的羽毛上接连燃起大火,却依然毫不退缩,直到□□被烧焦,毫无生命迹象地落下。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大火还在烧,喜鹊依旧无所动作。 喜尔拉着琉青退后,他们两都是普通人,很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动恻隐之心,为了不妨碍郎殊的计划,他们只能有意不去看这一场面。 郎殊注意到两人的动作,侧头撇了一眼,红眸闪过一丝微光。 他再度抬手,将喜鹊身上的幻形术抹去,露出它们原本丑恶惊人的真面目,这分明是谋害人命的妖物姑获鸟。 姑获鸟见真实面目曝光,便不再伪装,扇动着翅膀朝几人怒攻而来,琉青将昏迷的林道溪交给喜尔照看,自己捡起大树杈与姑获鸟对抗。 姑获鸟扇动着黝黑的翅膀,屡次向喜尔围攻,琉青刚在前方将它们打退,它们又来到后方…… 一片混乱声中,喜尔听到一记剑忍出鞘的清脆声,郎殊飞至半空,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将姑获鸟一一斩于剑下。 他扔剑过来,剑光嗖地一下从喜尔的耳旁掠过,钉在最后一只姑获鸟的身上。 郎殊自空中下落,脚步正好落在她面前。 “哇。”处于极度惊讶与惊喜之间的喜尔,不自觉地发出感叹,郎殊听后,疑惑转首。 喜尔擦掉嘴角的口水,一旁的琉青递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三人就此下了山,回到浮水客栈时,已经是夜幕夕沉。 晋七爷爷听到他们讲述了过程,以及林道溪所说的获取兰啻水的方式,忧虑的目光从喜尔和郎殊身上各自扫过,后又若无其事地顺了顺胡须:“这……” “不用说了,开始吧。”喜尔豪迈地拍了拍手,抓起郎殊的手就要往房里钻,比起救人性命来说,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不行。”琉青拍桌而起,第一个反对。 喜尔反问他:“你不想救止夏吗?” “我……”他犹豫了。 知道他是因为担心她,喜尔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琉青放心吧,我没事的,这么多年我不一样走过来了吗?” 琉青的眼里泛起酸水,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干净的少女,知道她的心里掩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他本想竭尽全力地保护她,不想每次都是她反过来安慰他。 “那你保证。”他伸出小指。 “你还是小孩吗?”喜尔被他逗笑,还是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 转头就趁他不注意,拉着郎殊走进另一间房,一关上房门她就开始手脚发麻,尤其是看见郎殊一脸地人畜无害,等着她下一步动作的时候。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前:“接下来怎么办?” “你拉我进来的,你不知道要做什么?”郎殊凑近她的脸。 “我…我不知道。”她脸涨得通红,扶着身后的桌子,才勉强维持平衡。 “没关系。”郎殊修长的指尖,勾起她身前的发丝:“我可以教你。” 在喜尔还没领悟到他的“教”是什么意思时,后脖颈就被他猛地一击,晕了过去。 郎殊拿出蓝萜珠,面无表情地塞进左眼眶中,珠子在眼眶中适应了会,经过他稍微调整,就显现出了神采。 他眸光轻轻转动,落在昏睡的少女身上,暖橘色的光照在她娇俏的脸蛋上,身体有些消瘦,好在肤色白皙,晶莹剔透的珍珠般。 他的眸光在喜尔的身上停留了许久,似乎是要将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刻进眼底一般。 然而中途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立即变得冰冷。 第19章 19 喜尔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刻,天边红霞翻飞,美不胜收,而她满身脏污地坐在地上,手脚都被根手腕粗的绳索绑着。 在她不明所以时,一旁的树丛钻出,两个身材肥硕的壮汉,一个猥琐地搓了搓手掌:“大哥,今日咱哥两的艳福不浅啊,竟然遇到这么一个美人,还是被人绑了手脚的。” 喜尔跺了跺脚,想要开口却发现嘴里塞了棉布,眼看着两人越来越近,她满眼泪花地抬头望向天空,心里把郎殊骂了千千万万遍。 虽然她知道他可能会抛弃她,但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对待她。 男人手掌在她脸上胡乱摸了一把,刚要向下扒她的衣服…… “住手!”一记清脆的女声,渡过层层黑暗,递来光亮的明灯。 喜尔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名红色劲装的少女策马而来,手持窝弩对准两个男人的命脉:“别动,再动,杀了你们。” 男人们吓得跪地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饶了你们可以。”红衣少女滑下马来,走到喜尔身旁:“只要你们向这位姑娘连磕三个响头,再叫三声姑奶奶我错了,我就放过你们走。” 说话间,她拔出腰间短刃,划断困住喜尔的绳索,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喜尔却看着少女的容貌,一时间竟愣了神,她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样的,喜尔通过少女手中短刃的反光,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少女长着她的样子,而她长着别人的样子。 两个男人迟迟未动,在底下心怀鬼胎地对视,趁少女说话之际,两人一个腾飞跃起。 少女将喜尔护在身后,转身两记飞腿将两人踢翻,继而抬起手中窝弩,瞳孔的颜色,是怒火灼烧的黄昏:“不识好歹。” 只听“嗖嗖”两声,箭失破云而出,地上的人瞬间就没了性命。 喜尔转身整理衣衫,回头便见少女向她伸出友好的手掌,明媚的笑容镶嵌在暖光中:“我叫石与南,你呢?” 凉风一股脑地涌进脑海,看着手上正在流血却并不疼痛的伤口,喜尔恍然大悟般地清醒过来,原来此刻的她身处梦境。 听喜尔说她想去无恙城,石与南热情地邀请她同乘一匹马,一路上两人聊了许多,喜尔才知道她原是无恙城的郡主,自小千人捧万人宠,金枝玉叶般被呵护着长大。 关于那个万人向往的无恙城,喜尔原本是没有任何期待的,不过在经历了一些事,认识了一些人后,她有了几个疑问,正要向石与南打听时。 “来者何人?”两人前进的路,被一根粗壮的树干截断,一名身着绀青色流竹纹锦服的少年横躺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个树枝,流氓似地抖腿:“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 少年抬眼看过来,意味不明地笑。 石与南抬手就将窝弩扔出去:“林道溪,你很闲吗?” 少年被打中胸口,连连喊疼。 喜尔这才伸出一个脑袋,去看这位唤作“林道溪”的少年,果不其然和郎殊是一样的容貌,只是装束不同,行为举止更加不同,气质自然更不相同。 石与南滑下马,与林道溪打闹。 喜尔则坐于马上,出神地望向眼前场景。 “需要帮忙吗?”一双竹节似的手递到她的身旁,喜尔转眼去看马下的人,他一袭青衫长袍卓然而立,黑发半梳用一根玉钗固定,其余皆柔顺地铺在身后。 喜尔握住他的手,被他手上的冰凉冷到打哆嗦,一股子熟悉的感觉在身体里游走,她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在他的目光中得到答案后,欣喜若狂地抓住他的衣袖:“慕……” 郎殊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两人退到一旁的树荫下,观察着不远处打闹的两人,喜尔双手杵着下巴昏昏欲睡:“你说我们怎么会进入这个梦境里来啊?接下去又要做什么才能出去呢?”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郎殊在她掌心画了一个符咒,再回过身来,她已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屋子内装潢华贵,一毫一缕都是精心布置,既不简单也不庸俗。 “你醒了。”石与南从房间的另一头走来,头上插满了金光凌凌的钗寰,她拉起喜尔往梳妆台走:“你眼光好,来帮我挑挑,我眼睛都挑花了。” “你要成亲了?”喜尔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说错话泄露什么,她对林道溪与石与南的过往并不熟悉,只凭两人在新婚夜互相残杀的梦,猜测接下来的故事走向。 石与南娇羞地挡住脸:“被你发现了。” 喜尔的脸色快速沉下去,看得石与南大为一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你要嫁的人,是林道溪?”喜尔反手握住她,她鲜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强烈到想要拼尽一切阻止事情发生。 “不是他还会有谁啊,小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除了他我也没有别人想嫁,就试一试咯,大不了就豁出命去。”屋中的少女轻轻转动身姿,满怀即为人妻的美好期待。 在不知道梦中场景是真是假前,喜尔不能鲁莽地打破她的幻想,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她决定先离开这里,去寻找郎殊商量办法,趁着石与南睡觉的空隙,一人翻窗而出,在诺大的院落中行走。 好不容易找到一道可以出去的门,还未打开就听见外面守卫的喝斥:“谁!” 她连忙跑开,躲进一旁的灌木中。 守卫推开门,进来看了看,没发现人,就离开了。 这个方法行不通,她只能另寻办法,穿过灌木丛,她走向一方凉亭,脚刚跨上石阶,一道亮光打在她身上。 她的眼前清晰地出现一条路,她顺着指引不断向前,穿过抄手游廊,越过庭院,来到院落偏南,幽深宁静的房门前,房内灯火通明,交谈的声音清晰入耳。 “夫君,你真让女儿嫁给那个魔族少年?若无恙城当真与魔族扯上关系,只怕日后后患无穷。”身着锦缎,容貌清雅的妇人,正在给她口中的相公捏脸捶背,说着令人忧愁的烦心事,两簇娟秀的眉似被人踩了两脚般,歪歪扭扭地不成样子。 狭坐在木椅上的男人,缕了缕下颌的胡须:“夫人,与南从小受我悉心教导,她怎会不明白仙魔有别?” “你的意思是说,那少年并未将真实身份告知女儿?” “应该是没说的,不过这样也好。”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妇人纤细的指尖猛地一抖,立马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屋外的喜尔也明白了,他大概是预备在大婚之日,才将真相告知石与南,让她在被心爱之人欺骗的悲愤中,亲手杀了林道溪。 她快步跑回石与南的房间,将正在酣睡的她摇醒,在石与南一脸迷糊和不解中,她低下头:“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石与南不悦拧下眉,喜尔紧张地等待她发怒,不料她突然“哈哈”大笑,直接就滑下床榻穿戴鞋袜。 “吓死你了吧。”她一边忙活,一边用狡灵的眼看她。 喜尔闷闷地说:“吓死了。” 她小跑过来,亲昵地挽住她,脸颊在她的手臂上蹭:“哎呀,对不起嘛对不起,今天你想出去哪逛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喜尔按住她的手:“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上了热闹的街市,身后跟了十几个铁衣冷面的护卫,石与南说这是石父为了护佑两人的安全,因为她们如今所处的地界魔族肆虐,到处戕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存在。 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无恙城,在许多年后会成为无数凡人向往的仙地。 两人路过一条小巷子,黑黝黝的巷口出现一直修长的手,在不经意间将喜尔往里一拽,等到护卫们和石与南回过神,喜尔已同巷子里的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喜尔被黑影拽入了一片树林,她笑吟吟地扯下来人的面具,露出那双她印象深刻的红眸。 “你怎么才来找我?”她口气埋怨。 “抱歉,我来晚了。”郎殊垂下头去,根根分明的睫毛轻颤。 “发生什么事了。”看得喜尔愧疚心大起,她楸住他的衣袖,关心地询问。 “无事。”他面无感情地扶上她的手臂,手上力度一点点加大。 喜尔疼到不行了,才用力甩开他:“你怎么了!” 她怒声喝斥,眼里不知不觉起了水气。 他转过身去,身下的手不住地颤抖:“抱歉。” “抱歉什么?”喜地扶着手臂,转到他面前去,湿漉漉的一双眼,颇为好奇地盯着他。 他垂下头,对上她的眼,双唇抿成一条长线:“我……” 他话还未出口,脚背就被人狠狠地一跺。 “……”他不解地看向她。 喜尔将散落到胸前的头发向后一甩,双手抱住他的腰,不断地踩他的脚泄奋,一边踩一边大叫:“好了,我原谅你了。” 大约在一炷香后,郎殊将累得浑身无力,却还死死挂在他身上的喜尔拎起来:“踩够了吗?” 喜尔本能地想要摇头,又很快反应过来,一个劲地点头:“够了够了。” 再踩她就要没力气了。 郎殊反身背起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森林深处走去,她累得不行很快就迷糊了:“咱们去哪啊?还没和与南说一声呢。” 第20章 20 “咱们与南今日就要嫁人了。” “花轿真好看啊。” “新娘子出来了!” …… 喜尔还在昏睡中,耳边响起各类嘈杂声,待她恢复意识时,她已身穿嫁衣,嫁给了林道溪。 红衣墨发,俊郎无双的林道溪,打发走了喜娘与看客,向着安坐在床榻边的她,一步步地走近。 喜尔不受控制地拔出袖中的短刃,她低声请求:“不要……” “杀了他!”一道尖锐的嗓音在她脑中响起。 “你会后悔的。”喜尔握住见光的刀刃,在脑海中寻找石与南的踪迹:“与南,你醒醒,你醒醒啊。” “我不会后悔!我早就知道他的魔族身份,我本就是来杀他的。”石与南在她脑中咆哮。 林道溪掀开她的盖头,嘴角的笑容还未杨起,就快速落下,他低头望向插进自己胸膛的刀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 喜尔说不出话,她被莫明且巨大的痛苦裹挟着,呼吸都几乎要停滞。 “不!”她一声惊叫,从床榻上坐起来。 气质优雅的郎殊安坐于侧,见她醒来只是淡然侧目:“醒了?” 他为她掖被,递来一杯压惊的茶水:“别着急,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喜尔按住他的手,眼尾被屋内的红帘衬出血色:“他们……” “他们要成亲了,就在今夜。”郎殊为她补充,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也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她试探问道,比起真相她更想知道他的想法。 “你我同在梦中,但凡你所知道的,我都会知道。”他看向她,右眼的瞳孔闪过一丝薄弱的微光。 “你用了蓝萜珠?”喜尔大喜过望。 他却悄然抽出手指,嗓音凉如寒冰:“若你需要,自幻境离开后,我会将它取出还你。” “我不会这个意思。”她连忙否决。 “那是什么意思?”他微侧首,蓝萜珠释放出阴郁的蓝色:“反正,我不会帮你。” “……”喜尔哑口无言,解释的话到达咽喉,被她生生咽回。 喜尔赶在成亲仪式开始前,在殿外堵住了一身火红嫁衣的石与南,那夜的梦境喜尔感受过她的痛苦,那是一种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的滋味。 可石与南听了她的话,也并没有改变主意,她拉住喜尔的手,紧紧地握住:“这世上,总有你明知道会后悔,却依旧要去做的事。” “可那不单单是后悔,是滔天的恨。”喜尔一时激动,语气不自觉提高。 石与南的眼里闪过一丝漠然,她松开喜尔的手:“可是我的目的达成了,不是吗?” “你……”喜尔蹙眉,她读不懂她的心理,心口被汹涌的无望淹没。 石与南不再多说什么,她毅然决然地推开她:“如果你以后见到他,请帮我转告他,石与南从未爱过林道溪,千般过往,万般总总,皆因正邪从不两立。” 她的目光纯粹而坚定,一点不像在说谎。 她穿着残阳如血般的嫁衣,去赴一场爱的杀戮。 喜尔在殿外等了许久,直到郎殊拿着装有兰啻水的白玉瓶,放在她的手心。 喜尔眼眶酸涩,泪水骤然夺眶而出,她知道一切都已成定局。 “想知道他们后来的结局吗?”郎殊抹去她脸颊的泪水,与他指腹的血液融合。 喜尔闭上眼睛,身子一瞬间移到了一处黑渊,黑渊静谧诡异,时不时传来两声惨叫。 密密麻麻的姑获鸟,围着一道黑影啃咬吸食,破烂的血肉下隐隐可见森森的白骨。 喜尔的目光顺着风吹的方向移动,她看见了撕碎的红袍,绝望的目光,残破的躯体…… 她捂住嘴,惊恐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 没错,这是林道溪,是在一日之前,还肆意洒脱、期待着与心爱之人成亲的少年林道溪,究竟是怎样的怨恨,致使他变成如今的样子? 黑渊上方传来一道风铃声,喜尔的视线突然上升,穿着层层黑暗,在一丝破晓的天光下,看了在临崖而立的石与南。 经过风霜与跌宕,她褪去了当初的青涩与活力,眼里深沉得如死水一般。 风铃声再度响起,喜尔的视线无限靠近石与南的耳廓,封印黑暗的画卷被一刀划破,她看到绿色盎然的竹林中,林道溪浑身是血,跪在地上哀声祈求:“那些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声嘶力竭换来的是无情冷漠,石与南看向他:“我绝对不会再相信你。” 林道溪捂住胸口的血洞,征愣的神情恍惚了下,挤出一个窃喜的笑:“你想要我的往生骨,就要同我成亲。” 他等了许久,久到他以为那把剑会再次刺穿他的身体。 少女的声音混着清淡的竹叶香飘来:“好。” 很迟疑很犹豫很无奈,还带着些许厌恶的答案,却能让他即便因此身葬地狱,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 他笑了,隔着尖锐的日光去看少女的脸,那怕眼珠惨烈血泪横流,亦不罢休。 喜尔的视线再次跳转,来到石与南出嫁前,母亲虞氏赶走梳娘,亲自为她上妆挽发,白到吓人的指尖揪起一撮散落的发丝,从她的耳后挽过去。 耳朵似乎被冻了下,石与南侧过脸,轻声“啧”了下。 虞凃笑着抱歉,顺势挑起话题:“你爹爹听了你的想法,很是为你担心,今日你过去之后,万事都要小心应对,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主。” “你既已从冶陌镜中看到未来,今日就一定不能心软,免得日后后患无穷。” 石与南面色苍白,无声点头。 虞凃见此,又给她脸上了一层胭脂,手指隔空抚过她的脸颊:“多好看的新娘,怎么就遇不到一个良人呢?” 风铃声突然叠大,强烈的声音灌穿耳孔,喜尔痛苦地闭上眼睛,再一睁眼又回到了黑渊。 那一道道的黑幕之下,林道溪的声音撕裂了般:“我愿献祭身体,与诸位共享同生!” 又是一轮风卷,喜尔被吹到了一片璀璨的星空之下,红袍乌发的林道溪向着前方的牢笼走去,笼中是一个白衣少女,长如瀑布的发丝垂在身侧。 林道溪越是靠近,她神色就越是痛苦,直到身体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呕出来。 “装什么,有了我的往生骨,你还不满意吗?”他将手伸进冰冷的牢笼,指尖抬起她的下颌。 石与南惨白易碎的面容下,流露着对他深深的厌弃:“杀了我吧,你不是很早就想那么做了吗?” 他表情扭曲,发出一阵阵怪异的笑:“石与南,你以为你是谁?” 石与南昂起首,红色的血液在她嘴角散开:“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 她抓住他的手,放在她的右胸处:“这里面就是你的往生骨,在你消失的这几年,我用它杀死你了最好的朋友,忠心的下属以及一众魔侍,若你到现在还对我心存幻想,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背叛,我记得那个谈天说地的小魔君,可是从来不屑于做这类事的。” “惊喜吗?”她目光涌动,如即将决堤的洪水:“我早就知道那些人不是你杀的,可是我就是要诬陷你讨伐你,让你心甘情愿地交出往生骨。” “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杀了你,你好寻求解脱。”林道溪挣脱出自己的手,在衣上嫌弃地轻掸两下,目光平静似乎没受影响,他撇下目光:“你以为我还会和以前一样被你哄骗?” “我喜欢过。”他转身即走之时,身后的少女忽然开口,她目光悲凄似在回忆:“那个鲜衣怒马,肆意潇洒的少年林道溪。” 林道溪没有回头,一步步地走向前方。 而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少女正在消散,很快就成了一堆白骨。 眼上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喜尔身形猛地一抖,渐渐地回过神来。 郎殊放下为她遮挡视线的手掌,垂下目询问:“都看到了?” “嗯。”她点头,心情郁闷:“没有答案吗?” 郎殊摇头:“不知道,或许另有隐情,或许那就是答案。” “那林道溪?”喜尔想起寺庙中的林道溪,似乎与梦境中的林道溪,有很大的出入。 郎殊忽然侧头,快速说道:“那不是他,那是他被姑获鸟吸食的一缕怨魄,真正的他早就消散了。” 喜尔疏理了一下大致,脑海里不时地响起浑身浴血的林道溪跪在地上,以往生骨为条件,要石与南答应与他成亲的画面。 到底是怎样深沉的爱意,值得用性命来交换?又是什么原因,让石与南做出那样的选择? “你相信她?”郎殊看出她的想法。 喜尔没由来地固执:“为何不信?即便我与她只有短暂接触,但她的品性如何,我也是知道的,她绝不会如此心狠。” “可是你好像忘了,正邪从不两立,她若不杀妖魔,总有一天会被妖魔取而代之,皆时一切将会重演,不是修仙者铲除作恶多端的妖魔,而是十恶不赦的妖魔屠杀无辜苍生,就和现在一样。” “……”郎殊的一番话,让喜尔无话可说。 她和林道溪一样,被蒙在雾水之中了,前因后果皆看不清楚,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闷声苦怨。 “你真的一点都不信?”喜尔上前问。 他垂目:“非是我不信,而是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恩仇分清,爱恨两消。” 喜尔猛地清醒过来,郎殊说得没有错,故事到此结束就是最好,这不就是石与南想要的结局? 她想杀他是真的,后悔了也是真的,她也是真的愿意承担后果,那怕生命垂危,低入尘埃,她一直都很坚定,杜绝了一切扭转事实的可能。 至于真相,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21章 21 梦境与现实交织,时而虚幻时而真相,有了扯不清还剪不断的联系,就像她们在梦境中得到的兰啻水,在梦醒之时竟还握在手中。 喜尔满怀喜悦地看向郎殊,却瞬间凝滞,他不知何时取下了兰萜珠,恢复了无神而幽深的红眸,目光流转间毫无生气可言。 想起他在梦中所说的话,喜尔本就满怀感伤的内心,就再也开心不起来。 她只将兰啻水送到隔壁,便借口太累而离开,一个人躲到房间里,蒙着被子睡大觉。 琉青是最早发现异样的,他将在门外的玩耍小豆子抱走,给他买了一大串冰糖葫芦,要他在吃完之前,不许打扰喜尔。 又在止夏完全舒醒,确定她无事之后,找到屋中静坐的郎殊,之前他总是觉得郎殊性格怪异,周身散着无形的冷气,他们一行人中,只有喜尔能与他说上两句话,今日若不是为了喜尔,他绝不愿意同他单独相处。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过她,我替你做。”琉青拳头半握,挺直地坐着,他与喜尔自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他知道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虽每日嘻嘻哈哈大而化之,但其实内心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楚。 “我并未强求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郎殊面无改色。 “那是你吃准了她,你知道她一旦下了承诺,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实现它。”琉青拳头捶下桌面,痛心疾首:“你又可知,她为何必须这样做?” 郎殊抬起头,温良一笑:“愿闻其详。” 琉青泄了一口气,低头回忆往事:“当年我与父亲外出打猎,回来之时发现,村里所有人都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疫病,只有喜尔一人安然无恙。” “村民怀疑此次疫病的根源在喜尔的身上,就把她赶出了村庄,喜尔离开没多久,带了两名修士回来,他们很快就查到了喜尔养的那条黑狗上,谁知他们还未靠近,狗的身体忽然涨大,将两名修士堑在口中,一口气跑得没影了。” “为了治好大家的病,喜尔白日里寻医问药,夜里露宿在村外的树林,她拼了命想要找出治疗疫病的方法,却还是来不及。” “那日我与喜尔挖药归来,村庄莫名燃起大火,我们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想要营救自己的亲人。” “本已经逃出大火的喜尔父母,在看到跑向他们的喜尔后,又退回了大火里,他们要喜尔给他们承诺三件事,第一,活下去,第二,将他们的骨灰带到无恙城安葬,第三,许下的承诺要拼尽全力做到。” 当日的场景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是刻骨铭心的痛,琉青的拳头骤然攥紧,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喜尔隔着滔天的大火,一下接一下地磕头,泪水疯了般地夺眶而出,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我答应,我答应!” 他看向郎殊,情绪只差一缕就要奔溃:“她跟你不一样,一些在你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的心里可能比她的命还重要!” 郎殊低声笑了笑,猛然转过骇人的红瞳:“说得很好,可惜你找错人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沉下嘴角。 琉青一惊,说不出话来。 “喜尔姐姐,你怎么了!”小豆子被吓哭的声音传来,琉青立刻夺门而出,他跑向喜尔房间,还未进门就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他顿了一下,脚步沉重地走过去。 喜尔爬在床沿,地上是一滩鲜血。 小豆子哭到停不下来,她却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姐姐没……噗!” 一句话没说话,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琉青急了,冲上去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喜尔皱了皱眉头:“阿青,上次在鹊印桥,你和止夏,是谁去的左边?” “是我。”琉青答。 “那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雾圈外的那道女声?” 琉青点头,脸色沉重。 喜尔又无端笑了笑,平躺回床面:“刚才我在梦中又听到了。” 她盯着房梁,目光呆滞:“她问我,愿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亲人,朋友和爱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只要我答应,你们就能直接进烟萝洞。” 郎殊撑着竹竿进来,正好听到喜尔得意地说出下一句:“我告诉她,我愿意。” “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你死了,有谁会记得你吗?等到我们大家都上了无恙城,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这么做,不觉得很蠢吗!”琉青情绪奔溃,对着她大吼。 喜尔翻身,艰难地坐起来:“所有人都会忘记我,可是阿青不会不是吗?其实忘记我也没什么了,反正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记得我也没什么好处。” 她讨好地去拉琉青的手,被他一把甩开。 她委屈地皱了皱鼻头,抬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郎殊。 他面首微垂,神色复杂,看不出在想什么。 喜尔杨起下颌,朝他喊道:“开心吗?这样一来,你就能直接进烟萝洞了。” “反正你也不愿意信我,那我们就此作别吧,你上你的无恙城,我回我的避莲村,我们从此就互不相干了。” “你回去做什么?”郎殊侧目,颇有兴趣。 “等死啊。”喜尔揉着发疼的胸口,乐呵呵地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郎殊杵着竹竿靠近,猛地堑住她的手腕:“你还死不了。” 晋元爷爷见此,一手抱起哭哭啼啼的小豆子,一手拎起琉青的后衣领,走的时候还顺带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在屋里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心情大好的止夏,正好撞上出来的他们,便上前拍了拍琉青的背,后者失魂落魄地转过来:“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别忘了你的任务。” 琉青回神,郑重点头:“嗯。” 经过郎殊疗伤后,喜尔感觉轻松了许多,看着床榻前一言不发的郎殊,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良久,郎殊发声询问。 “因为我不想后悔!”喜尔掷地有声地答。 经历过石与南与林道溪一事后,喜尔更加笃定了内心的想法,在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你这样做,就不会后悔吗?” “至少,我努力过了。” “那么,风山神女有没有告诉过你,只要能在出烟萝洞前找到解药,你便可安然无恙?”郎殊捏紧竹仗,指腹在上面转动。 “原来,她是风山神女?”喜尔略感惊喜,可一转眼又对上郎殊冷若冰霜的面孔,于是嘟囔着说:“告诉了。” “反正你也不会救我,不是吗?”她垂下头,感到无比的挫败,她以为她的真心付出,终有一日会打动他。 不想他没有变得温和,反而越来越冰冷,所以她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完全不在乎她的人身上。 “谁说不会?在没有到达无恙城前,你还有利用价值。”郎殊隔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喜尔打了一个冷颤,震惊且无奈地看着他,他就像一颗永远无法融化的冰球,由一层又一层坚硬的冰霜组成。 “无所谓了,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咯。”喜尔擦了擦模糊的眼。 屋外的大家在听说了此事,便不敢再耽搁,纷纷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喜尔走出房门,就见琉青一个马步扎在了身前:“你不舒服,上来吧,我背你。” “我……”喜尔看向前方的几人,又看向她身旁的郎殊,拍了拍琉青的背,示意他站起来:“其实我没什么事了,刚才他为我疗了伤,胸口已经不疼了。” 说着,她用拳头哐哐捶了几下胸口给他看,又用指尖小心地戳了戳他的手臂:“不过阿青,你能不能帮我另一个忙?” 她指了指郎殊手里的竹杖:“现在的我肯定是走不快了,你能不能代替我给他引路?” 琉青本能地皱眉,可看着喜尔着急的样子,还是心软了。 “行吧。”他点头,过去接住郎殊手里的竹杖。 “不必。”然而手还没握热呢,竹杖就被猛地抽了出来,等到面面相觑的两人回过神来,郎殊已下楼去了。 几人踏上前往烟萝洞的路没多久,天空就被罩上了一层黑布,伴着来势汹汹的闪电。 琉青脱下外衫,罩在止夏的头顶,又原路返回,接上落在后面的喜尔。 “琉青等等!”喜尔反抓住琉青的手,让他停下来,琉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的小山头。 郎殊孤身一人站在哪里,周身散发着不可阻挡的凌厉气息,闪电密集地落在他的周围,却又纷纷绕着他走。 “喂,你怎么不走了?”喜尔朝他大喊,对他的状况感到担忧。 郎殊侧首,面色平淡地向着声源处顿了一下。 见他没什么反应,喜尔皱眉,刚想上前,被琉青拽回:“你做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这么一吼,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么愚蠢,郎殊压根就不在乎她,就算她过去是为了帮他,他也不一定会在她陷入危险时,奋不顾身地救她。 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管认识多久,她的一腔赤诚都会被他的冰冷浇灭,若再不管不顾地继续,只会毫无意义。 “先走吧。”琉青将她揽在怀中,带她向前去,与止夏和爷孙两会合。 第22章 22 为躲避闪电,几人只得一路直行上山,径直躲进烟萝洞,等郎殊跟上时,已是两个时辰后。 他从黑雾弥漫的洞口走来,闪电如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每行走一步,就会滋滋作响,无尽的杀气劈头盖脸地砸来。 “大家小心,后退!”晋元爷爷如临大敌,一声大吼,惊醒呆愣的几人。 当他们退到洞的右端,再无路可退时,郎殊却将脚步一调,去到洞的前端,幽然盘腿而坐。 只见他伸出右手,将周身闪电都汇集于掌心,不多会儿,闪电就以血肉为笔,在他的掌心画出一个奇怪的印记,像是什么符号。 “百无圣印!”晋元一声惊呼,失神地走上去,他先捧着郎殊的手,仔细看了几眼后,眼含热切地看向郎殊:“莫非,您真的是……” 他先前就有所猜测,因为郎殊身上有太多特质,都与当年的少城主相似,但是近年来妖族肆虐,有些妖族甚至会剥下人皮,将自己伪装成人类,所以晋元一直不敢确定,直到今日看到百无圣印。 喜尔身旁的琉青对视,两人对晋元怪异行为各有猜测,她一直觉得晋元的性子,不同于避莲村别的老人,他的丰富经验不像是听说来的,更像是他身临其境,亲身经历所得。 在晋元激切的目光注视下,郎殊摇头,声线冰冷:“我想,老丈认错人了。” 这句话像是斩断桥梁的利剑,一下就把晋元眼里的光芒,灭得干干净净。 “原来如此,是老夫唐突了。”晋元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神落寞地回到墙角。 “爷爷不哭。”小豆子用他的小胖手,轻轻擦晋元脸上的泪水。 一行人中,只有琉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跺脚:“我说,还走不走了?这个洞里乌漆墨黑的有什么好待的?” 说罢,他率先一步上前,其余人紧随其后。 在路过郎殊时,喜尔的衣袖被人轻轻拽了下,一股温热钻进她的掌心。 郎殊牵住她的手,浅低着头颅:“这洞中太暗,我实在摸不清路。” 若不是这一幕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喜尔根本想不到,一向冷情高傲的郎殊,也会在人前露出如此脆弱情态。 喜尔不敢多想什么,只握住他的手:“走吧。” 两人追上前方的几人,一起走向洞中深处……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他们才穿过厚重的黑暗,走进一处茂密森林,森林的另一边似是连接着一处海域,浪潮击打礁石的声音不时传来。 “刚才是谁踩我?”出了洞口,止夏大发雷霆,她跑到树下,坐着揉脚。 琉青跟着过去,接过她的脚,替她揉:“你这样瞎揉,待会连路都走不了。” 止夏撩起帷帽一角,目光不悦:“刚才不会是你踩的我吧,心虚了?” “是啊。”琉青微微一笑,猛地加大手上的力度,止夏疼得哇哇大叫,把他一顿臭骂。 一心看热闹的喜尔回过神来,将手从郎殊的掌心抽出,不成想抽到一半,又被郎殊反手堑住。 他俯身过来,轻声问道:“晋元可还在?” 喜尔仰头去看,才发现晋元爷爷早已脱离人群,独自往森林边缘去了。 她又看了一圈,在树下找到熟睡的小豆子,无奈地笑了。 小孩子就是这般,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在郎殊的请求下,两人追着晋元爷爷过去。 他们穿过森林,来到一片海域前。 晋元爷爷跪在一颗硕大,却早已枯死的古树前,双手合十,态度虔诚。 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他忽然嚎啕大哭,拳头接连捶向沙地,似是悔恨非常。 在郎殊的示意下,喜尔又带着他走近了些。 在晋元呜咽的哭声中,他们明显地听到了“属下”二字。 “喜尔姑娘,老夫能否请求你一件事?”晋元忽然开口,这一路上他都未曾回头,竟也能察觉他们跟在身后。 “小豆子跟着我这么一把老骨头,终究是成了不了事,我离开之后,你能不能答应,把小豆子带在身边?不需要把他养得多好,只需要每日给他一口吃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既可。” “我……”喜尔犹豫了,她虽渴望能够拥有家人,但心里明白,自己早已没有资格,何况她一心想着用行动为自己赎罪,此去还会面临许多未知的危险。 小豆子那么小,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跟在她的身边,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路上我观看了许久,小豆子非常喜欢你这个姐姐,要是能够和你生活在一起,他应该会很开心吧。”晋元继续说。 “爷爷刚才说离开,是什么意思?”喜尔一时推拒不得,只能先问出心中疑问。 晋元沉默了一会,忽然大笑:“我老了,大限将至,活不长了。” 喜尔心中悲凄,生老病死乃每个人不可跨越之大难,就算是她,也早晚会有这一日。 即便是心有不甘,在大限将至时,平凡弱小的他们,除了接受还是只能接受。 若他真的不幸与世长辞,小豆子跟着她,是唯一的选择,喜尔清了下嗓子,正要开口。 “我可以帮你将他养大。”一旁的郎殊忽然开口,在喜尔还未想明白,为何不喜麻烦的他,会答应晋元这个要求时。 他突然朝她看过来,红瞳里一贯的深冷:“做不到的事,就不要硬抗。” 喜尔撇嘴,不满他的教训。 “那么,就多谢少城主了。”晋元忽然转过来,对着郎殊深深地叩拜下去。 喜尔一惊,连忙退开,以她的年龄资历,承受不起如此大礼。 晋元拜下去后,就未再起身:“虽然老夫不知你为何不肯承认,你就是无恙城的少城主,但命运是无法躲避的,你必须承担起你的使命。” “老丈以为,我在做什么?你以为的就真的是你以为的吗?”郎殊半俯下身子,按住他的肩头:“当年那场战疫,数万风零军全部战死,你为何还活着?” “您,您认识我?”晋元身躯颤抖,说不出任何辩解之言。 他将身子再伏低了些,以几乎爬在地上的姿势,沉默着蓄了一腔闷气,后猛地起身,大声吼道:“我从未临阵脱逃!。” 他情绪激动过甚,郎殊却依旧平静,这种平静轻易就能叫人崩溃。 他无奈摇头,泪眼婆娑:“当初我离开之后,确实因为害怕,去躲着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郎殊侧身,不再看他。 晋元站起来,老旧的衣衫上裹满了沙土:“少城主能否告知,这些年您究竟去了何处?” “去做了该做之事。”郎殊侧身。 “好,知道您从未放下昔年仇恨,我就放心了。”他用述说遗言般的口吻,解脱地说道。 郎殊察觉什么,微侧过身:“你要做什么?” 他不答,转身面向古树:“当日妖族来势汹汹,风零军死伤惨重无力阻挡,空桐将军将白云戟交给我,要我带着小世子突出重围,告诉我它日若有机会,定要将白玉戟交还给无恙后人,若无机会,就找一个安静平和之地,将小世子养大。” “今日我见到您,我就知道我的时间到了。”晋元仰头,褪去一身枯槁的外皮,从一个七旬老人变成了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 他手握成拳,一拳捶进古树干,又高声喊道:“妖孽未除,风零军誓死不退!” 霎那间天摇地动,海浪层层叠起,沙土漫天飞扬,没站稳的喜尔向后退了几步,一屁墩坐在地上。 无尽的红色液体自树干流出,浸红了整片沙地,又汇进海域,将清亮的海水变为红赤赤的血水,一眼望去,满目尽是红色。 喜尔后知后觉地抬手,喜获两只红手掌。 “他怎么了?”郎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喜尔抬头看去,发现自晋元的手深插进树干后,他的身体就像被吸干了似的,苍白又干瘪。 “他好像,动不了了。”她茫然开口,被眼前景象吓到一度失语。 郎殊的手刚触碰到他的肩,他整个人就彻底融进了古树中,并迅速,化作了一滩血水。 待血水流尽,空荡荡的古树躯壳中,存放着昔日无恙城城主殊河的神兵利器——白玉戟。 郎殊将其拿在手中,脑海里一幕幕闪现出,手持白玉戟之人,在战场上厮杀的场景,由最初的奋勇杀敌,到中间的酣畅淋漓,再到最后的无力反抗,奄奄一息。 在身体与心理两重痛苦的夹击下,郎殊捂着头大叫:“啊!” 喜尔拖着发软的双腿,连滚带爬地过去。 她侧眸看向古树前,那滩已经陷入沙地的血水,还是猛然一惊。 郎殊不作回应,喜尔别无他法,只得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后背,试图以此缓解他的痛苦。 很快她便发现了,问题出自他手里的白玉戟,她握住戟的另一端,想要将它拿出来。 郎殊却死活不放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压低声音告诉她:“这是我的命!” 喜尔一愣,邃同他一样,握紧白玉戟。 第23章 23 喜尔这么做,原是想与他感同身受,好让自己能够多了解他一分,却忘了自己本就身中剧毒,这样一来更是命悬一线。 “喜尔!”琉青他们赶到时,她已是奄奄一息。 她抬起头,想要从混沌的大脑中,寻到一丝清醒的神识:“琉青…” 话还未说完,就一头栽了下去。 喜尔以为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应是,为她的状况担忧不已的琉青,没想到会是郎殊。 他面向一弯寒冷的孤月,静静地坐在床榻前,什么都没有做。 “你还好吧?”喜尔用手指,轻触他的后背,避免无意间造成他的反感,别人都是认识的时间越久,相处就越融洽,他们却是越来越陌生。 郎殊侧过头来,喜尔看到他歃血的双眸,血色几乎填充整个眼眶,平日里这双血眸虽是可怕,但也带有一丝丝的好看。 如今这双血眸,给人感觉除了吓人还是吓人,他沉默地看着她,将视线拉锯成一条长线。 喜尔被看得心虚不已,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还疼吗?”为她解围似的,郎殊抬手朝前摸索,冰凉的指尖慢慢地触上她的额心。 “不疼了。”她摇头,心里悄悄松气,这是第几次了,她完全忘记他是一个盲人。 “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那样做?”郎殊捡起一旁的竹杖,从地上站起来,矗立在火炉前。 她这时才看到,原来这是一间茅草屋,左右墙壁上连间窗户都没有,勉强用花花绿绿的破布遮挡着,左边的破布还缺了大半,露出一大个洞来。 从她的位置抬目看去,恰好能够看见,那一轮悬挂在九天之上的明月。 她刚才还奇怪,为何郎殊的脸色较以往柔和了许多,原来是它的功劳。 “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了。”她故意说得随意,以为也会得到随意的反应。 不料郎殊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血眸散出一团团热气。 若不是他从始至终,像遵石像似地立在原地,喜尔都快以为,他会突然暴起,摘下她的头颅,以泄心头之恨。 可她确实没有说谎,她做事从来不是想当然,除了不得不做的事,剩下都是她遵循本心,为自己所选的最恰当的路。 只因那时的郎殊太孤独无助了,她想不到别的办法来帮他,就只能如此了。 适才郎殊问她时,她也顺便问了问自己,要是换做别人是刚才那样的情况,她还会不会那样做?答案很清晰,不会,就算这个人是琉青,也不会。 她只会想尽办法救他们。 因为她很确定,自己同郎殊感同身受,除了想陪着他,也是在帮自己,比起同他一起受罪,她更害怕旁观。 她想,这或许就是长辈们常说的“喜欢” 喜尔看向他,眼眶渐渐湿润。 她一直活得清醒,所以明白两人之间的缘分浅薄,他像一缕偶然袭来的清风,一旦离去就是再见无期。 “咳,咳咳。”几声凌乱的咳嗽打乱了喜尔的思绪,她缩下床榻,在行囊中翻找水壶。 水壶递到郎殊手中,他卸去了一身坚信的外壳,变得破碎又脆弱。 他挡开喜尔试探的手,杵着竹杖向后退去,喉咙的咳嗽还未停止,下一秒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喜尔想上前察看,不料手撞到床脚,疼得她缩到地上,脸色逐渐煞白。 郎殊也很惊讶,他迟疑地擦去嘴角的血渍:“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喜尔皱着眉,没听懂:“什么意思?” 他朝着她的方向转过来,蹲在她的面前,将她正在揉的那只手抽出来,轻轻地为她按摩,口气里带着深深的偏执:“如果那天我没有杀死那只树妖,你会答应和我一起上无恙城吗?” 他果然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会啊。”喜尔直接回答,笑容明艳。 不过一会儿,她又补充道:“我说过了我上无恙城也有要事,大家各取所需,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实话。 “……”他沉默,身上自带的冰冷气息又快速回拢。 喜尔冷得发抖,不由得抱紧了自己。 回到床榻前,她垫脚朝窗外看了看:“其他人呢?” 这次,她依旧没得到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到第二天,她都没能知道,郎殊领着她赶路,途中路过一处茶棚,就停下来喝茶。 喜尔一边饮着茶水,一边嚼着自带的饼子,目光不经意投向前方,正在迎面走向茶棚的,一名黑衣女子身上,此女子身材高挑,目光坚定地走向郎殊。 在她以为她会拔出把刀来偷袭郎殊时,她却单腿下跪,手臂横在胸前,很是尊敬地喊了一声:“君上。” 这一下,喜尔的认知被重组。 她曾经觉得他最大的秘密,就是他是无恙城少城主的这个身份,却不知她对他的了解,只是零星半点,浅薄得不能再浅薄。 “石姑娘,石姑娘,等等我!”一名背着箱笼的白面书生匆匆追来,虽是汗流浃背却笑得十分灿烂。 他手中拿着一把蒲扇,来到黑衣女子身旁为她祛热,黑衣女子未曾看见他般,不给半点反应。 傻书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被他如宝贝疙瘩似地呵护着的“石姑娘”,此时正跪在一名陌生男子的面前,还被这名男子无视了。 “石姑娘,你先起来。”他拽了一把黑衣女子,发现徒劳无用后,将目光转向郎殊,这个周身被阴郁笼罩,眼神呆滞的男人。 黑衣女子嫌弃地闭上眼睛,对着郎殊拱手一拜:“属下来迟,请君上恕罪。” “阿南!”书生看不得这种场景,一时焦急喊道。 “呃…咳咳。”喜尔被吓得一口饼,还未嚼就直接咽下去,噎得满脸通红。 一口茶下去,通畅许多后,她殷切地看向黑衣女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朝她看来,眼里射出一道剑光,很显然她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喜尔悻悻低头,就算是郎殊身边一个喽啰,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不过你为何要这么问,你认识我?”不过一会,女子问道。 “不认识,不认识。”喜尔摆手,桌下的双脚不停乱摆,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喜尔瞬间僵住,她看向对面波澜不惊的郎殊,感觉到一道杀气从侧边传来,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还有黑衣女子这个旁观者。 “吃好了?”良久,郎殊发问。 “啊?好了好了。”喜尔回神,系上包裹。 郎殊一个人先走,她屁颠屁颠地跟上去,黑衣女子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慢慢站起来。 “阿南。”书生将她扶起来,细心为她拍去衣上的灰尘。 喜尔拿着一根树枝,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郎殊独自杵着竹杖,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突然她返回来,与他并肩行走:“不过那本空白书,你什么时候能还我?” 他停下脚步,笑意盈盈:“你真想要?” 他笑起来,比他冷脸更恐怖 喜尔后退,手上做出摆手的动作,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说:“要!” “可是它不在我这里。”他停顿稍许,遗憾摇头。 “啊,什么?”喜尔刚要崩溃,就在摆手时发现,包裹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硬物,打开一看正是那本空白书。 她刚要欢呼,又紧急闭嘴。 为了感谢他,她刚要去拿他手里的竹竿:“既然这样,还是让我为你引路吧。” 他避开,声线冷淡:“不必,忙你的去吧。” 喜尔不放心地看了看他,还是点头:“好吧。” 她步伐轻快地走在前头,全然不知身后的阴鸷少年正看着她,右边眼眶中的蓝萜珠,透亮又清明。 喜尔特意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双手颤抖着翻开空白书的第三页,问出那个从昨夜起就一直缠绕在她心头,但她却始终不敢,向郎殊问出口的那个问题——晋元爷爷的踪迹。 她不相信一个大活人会那样死去,所以笃定他去了别的地方。 可是不一会,书页现出四个字:斯人已逝 喜尔捂住嘴,遮住自己的呜咽,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把晋元当作自己的亲人,亲人离世对她来说,是这世上最沉重的打击。 因为伤心过度,她走得很慢。 奇怪的是,郎殊没有跟上来。 夜间休息时,喜尔挑了一个离郎殊最远的树下,头刚靠上去,就睡着了。 郎殊在黑夜中静立,“石姑娘”悄然出来在他身后:“君上,一切都部署好了,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说罢,她将目光投向树下的喜尔。 “若是不按原计划,能有几成把握?”郎殊目光幽长,投向漫漫的夜。 黑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君上何出此言,你为此准备了三年,难道要轻易放弃吗?” “我不可能放弃。”他摇头,嘴角带起一抹血腥。 黑衣女子听此,舒了一口气。 “也不可能继续。”他继续说。 黑衣女子皱眉,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人,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他语气中透出来的固执,什么时候,他会对计划之外的人事感兴趣了? 似有所感般,她再度看向熟睡的喜尔,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女子,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就大胆猜测,是她让郎殊冰冷的心,有了变化。 过了一会,她无奈叹气:“如果这她不是一个凡人的话,一切或许会容易得多。” “怎么说?”郎殊侧首聆听。 “因为只有那样,她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她看向喜尔,目光悲悯。 树下的喜尔眼睫微颤,她很早就醒了。 第24章 24 后半夜的气温骤然下降,喜尔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安然入睡,就到林中闲逛。 无意间看到郎殊的身影,他手里没握竹杖,快步走向黑暗。 好奇心驱使,她跟了上去。 郎殊走进一片竹林,四周袭来飓风,敲打竹身形成刺耳的鬼叫声:“来者何人?” “你不需要知道。”郎殊掌心朝上,布出了一道天罗地网,再将手指合拢,猛地向下一抓。 上百只竹精瞬间被捕,如雨般落下来。 郎殊无视它们在网中的挣扎,哭喊,叫嚣,掌心化出一把月牙刀,他捂住精怪的嘴,一刀刀狠厉地下去,直插它的心脏。 杀完这一只,接着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此刻的他就是无情的刽子手,冷血麻木到令人害怕。 喜尔不知道站了多久,直至杀完所有竹精的郎殊有所察觉,抬起血眸朝她的方位看来。 她咯噔一下,内心的恐惧达到顶峰。 “我,我一时睡不着出来走走,我这就回去。”喜尔强压下心中的害怕,故作轻松地摆手。 “站住。”听到郎殊沙哑的声音,她将踏出去的步子撤回来。 “怎么了?”她回头看他,生硬地笑了笑。 旁边树林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同时侧目望去。 “小耳朵,我一听就知道是你!”琉青猝不及防地冲林中钻出来,身后只跟着止夏。 “你们怎么在这,小豆子呢?”喜尔垫脚向后看了看。 “他,不是跟着你们走的吗?”琉青同样疑惑,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看向郎殊。 “你把小豆子带到哪去了?”琉青抬脚就要向他走去。 “琉青!”喜尔拦住他,眼神制止。 “啊?”琉青不懂,满目茫然。 对面的郎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同样在等她的答案,眼眶里的蓝萜珠就像是倒映人心的镜面,让她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他,他是……”她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是什么?”郎殊向她走近。 喜尔不自觉地后退,袖口的空白书掉出来,“吧嗒”一下掉在地上,砸断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郎殊扫过一眼,就尽数了解。 除了喜尔这个窥探秘密的人,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最清楚,是什么让她如此害怕。 “那是什么?”还没摸清情况的琉青走上来,伸手去捡地上的空白书。 郎殊看着喜尔,抬手扼住琉青的喉咙:“你害怕的,是这个吗?” “他是我的人,你不能动!”止夏从右边偷袭,被他一掌击退。 眼见他的手指越收越紧,血眸迸发出源源不断的杀气,喜尔将心一横,眼一闭:“你放开他,要杀就杀我!” “这可是你说的。”郎殊阴邪一笑,将琉青扔下,抬步向她逼近。 喜尔稳住想要逃跑的双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在她以为她就要小命不保时,他只是掐住她的下颌,给她喂了一颗无比苦涩的药丸,就走了。 “这是救生丸,吃下这个,不管你体内是什么毒,都毒不死你,所谓救生不过就是以命换命,若不是为你,你以为他闲得慌,大半夜跑这杀妖?”一道女声在她的右耳边传来。 “!”喜尔侧头一看,被这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黑衣女子吓了一跳。 女子看她,充满嫌弃:“胆子这么小?” “说得像是你胆子很大似的。”喜尔摇头,很是不屑。 她向前几步,望向郎殊远去的背影,又撇向地上的空白书,昨日她拿到此书后,问了三个问题,除了晋元爷爷生死之外,一个是郎殊的另一个身份,一个是黑衣女子的真实姓名。 答案都不出她所料,郎殊除了是无恙城少主外,还曾涉足过上万年前,就被封禁的魔族禁地,与魔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黑衣女子的名字真的是“石与南”,与她梦中那个同名,至于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待求证。 如今这个世道,妖与当初的魔一样,将人类视为蝼蚁,肆意地玩弄,所以她无法放任毫不知情的琉青,不小心得罪郎殊,招来杀生之祸,可由于她的过度紧张,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这里怎会有妖?”喜尔后知后觉地发问。 石与南向她靠近,清脆的声音在她耳旁放大:“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轰隆!”一记惊雷破空而来,劈向林中那颗最大的油松,将它一分为二。 树干携着一阵巨大的风势,不管不顾地倒下来,一行人不管是在发呆的,还是瘫坐着的,通通精神起来,将“逃命”视为第一要事。 喜尔捡起空白书,被石与南拉着手臂拽起:“跟我走。” “石与南”带着她朝前狂奔,将琉青与止夏甩在身后,虽然容貌不同,性格不同,身材也不同,喜尔却依旧潜意识觉得,她就是石与南。 喜尔唯一不解的是,梦境的最后,石与南明明化作一堆白骨,死得不能再死了。 两人背着风势跑,跑的还是上坡,体力算好的喜尔也受不住,连喊了几声停下。 石与南应声停下,闲庭若步地转身:“这就受不了了?” 喜尔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给了她一个白眼,没空反怼她。 她转眼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悬崖边缘,差一步就要掉下去。 忙退一步回来,满脸不解地看向石与南。 后者摊了下手,耸耸肩表示不关她的事。 虽她未说出口,但是喜尔笃定,她又在笑她胆小。 “把我单独带到这里来,是有话想和我说吧。”喜尔开门见山,昨夜她与郎殊的对话,她听到了,不是她想听到的,是她让她听到的。 托了她的大福,昨夜被她弄醒后,喜尔就再没睡着,才会有刚才那一切。 太阳从远处的山峰后探出一角,浓厚的夜幕像是被水稀释的墨,逐渐透出亮光。 “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遵守你的承诺。”石与南将原因道来。 喜尔无奈地笑笑,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加在乎自己的承诺遵守与否,即便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她也不会以此借口逃掉什么。 人生是要有付出的,她既已因“承诺”获利,就该为实现承诺而努力。 根据石与南的说法,烟萝洞与期颐镇之间并未设置关卡,只要进了烟萝洞,就是半只脚跨进了期颐镇,他们若不想被闪电劈死,最好的选择是立即前往期颐镇。 几人都没有异议,当即往最高峰爬,到来期颐镇的入口前。 他们到了,没有着急进去,一是为了等不知所踪的郎殊,二是为了等那名,被石与南甩掉的书生。 自到达这里,琉青就举止反常,异常兴奋,他跳过来走过去,时不时地上前拍打石门,嘴角的笑容愈发浓厚。 他来到喜尔身旁,紧挨着她坐下:“进入无恙城后,你最想做什么?” 喜尔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在他们正前方的不远处,止夏与石与南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看她们紧张凝重的神情,不像是简单地商量,更像是在密谋着什么。 “阿青。”喜尔抓住琉青的手,暂时打断他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你是不是也和……” “阿南,阿南!石姑娘!”喜尔说到一半的话,被山坡下的喊叫声打断。 书生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一见到石与南,就狗皮膏药似地粘上去,一会儿拿出水壶问她是否口渴,一会儿加速扇动蒲扇为她散热,丝毫没意识到,他才是那个,应该休息的人。 “你想说什么,接着说啊。”琉青仍在等她的后话,见她出神,还晃了晃她。 喜尔看着与石与南分开后的止夏,游走到琉青身后,直挺挺地站着,好似在护卫自己的所有物般。 帷帽遮挡下,她的神情看不真切,喜尔却从她双手抱胸、高高在上的姿态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她不发一语,沉默着离开。 远处的天空中,一块厚重的乌云悄然压来,它每靠近一分,龙卷风的风势就随之加大,沙石枯叶腾空而起,树干枝丫被凭空截断。 几人合力推开石门,琉青本是第一个进去的,却被身后的止夏向后拽了一把,整个人踉跄着跌出石门外,撞上落在后面的喜尔。 石与南目光怜悯地扫过两人,在喜尔身上停了一瞬,好似在提醒她什么。 “阿南,我们走吧。”在书生的“照顾”下,石与南第二个进入石门,书生随之。 喜尔的内心响起锣鼓,她不敢想,如果事情真如她想的那般,琉青要如何接受? 他与她不一样,对他来说去无恙城,是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人生目标。 身后的雷声渐近,喜尔推着琉青上前,却又连连回头查看,郎殊要是再不出现,就真的来不及了。 “还不走,是在等我?”远处森林传来一记含笑的调侃,郎殊闪现在她身前,抓住她的手腕,在乌云到达山峰的前一秒,带她跃进石门。 石门一合上,就进入另一个世界,关于上一个世界的危险与嘈杂,通通消失不见了,唯一剩下的,是他们死里逃生的狼狈。 “这里就是无恙城吗?”琉青不由得惊呼,眼前这一栋栋精美豪华的宫殿,周围争奇斗艳的绝美花草,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空气,都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传说中的无恙城人来人往,生机勃勃,这里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且静得出奇。 “这里和无恙城可比不了。”止夏不屑地哼哼,脚步强势地拦在琉青身前:“你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待会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救你。” 琉青微抬嘴角,敷衍地笑笑。 第25章 25 一行人在宫殿里穿梭许久,来到三人环抱在一起的巨大石像前 喜尔想到那传说中,进入期颐镇后,就再无消息的那三人,向身旁的郎殊提问:“既然烟萝洞与期颐镇之间并未设置关卡,为何这些年进入期颐镇的,只有三个人?其他人是不幸死在了雷电之下,还是知晓了期颐镇的秘密,主动放弃了?” “如果是第二个原因,我们为什么不知道?”她连续问道,言语之间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这么做不止是为了得到答案,还是为了与他们撕破脸皮,这个“他们”,指的是三个人,止夏,石与南,还有郎殊。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旁边的两人,将手从郎殊的手心抽出来:“说吧,这次想让我们替你们做什么?” 书生停下摇扇的动作,看向石与南。 石与南却不看他,径直走向喜尔:“看来,你都猜到了。” 她微抬下巴,示意喜尔看向右边,那环抱石像的里侧,有一口圆井。 止夏猛地将琉青推向圆井,侧过脸去不看他:“到你完成任务的时候了。” 琉青低头往下瞧了一眼,不敢置信地瞪眼。 喜尔则将目光递向石与南,想要得到解答,后者理所当然地颔首:“如你所见,只要同伴愿意牺牲,从这里跳下去,另一个人就能通过最后一关,进入无恙城。” “若同伴不愿意牺牲,我们都会变成这样。”石与南示意一旁的石像。 “这下面是?”喜尔开口,唇齿发颤。 她心里已有答案,所以心生恐惧。 “腌臜道。”石与南紧接着说道, 就是那个聚集了天下所有腌臜事物,身处其中的人,将会痛不欲生的腌臜道。 回想到在避莲村,从一丝缝隙中看到的,腌臜道中人悲惨的场景,喜尔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呕吐。 “你为什么从没和我说过此事?”琉青拽着止夏的手臂,索要说法。 止夏将他甩开:“说没说过有什么区别,你别忘了,要不是我帮你,你连第一道关卡都过不了!” “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帮你一次,你就愿意把命给我,不是吗?” “……可是我没想到,我会连无恙城都进不去,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进无恙城,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琉青颓丧后退,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努力后得到的,就是这样结果。 “所以,阿南当初同意带着我,也是这个原因吗?”书生在一旁摇着蒲扇,恣意闲散地问。 他勾着脑袋,往井口瞧了一眼,眯眼笑了:“若是为了阿南,我愿意牺牲,不过,只能是为了阿南一人。” 说完,他转眼看向众人。 “啊!”琉青情绪奔溃,抓着头发大叫。 止夏紧攥着衣角,指尖泛出血红。 喜尔看向一旁阴影下,陷入沉思的郎殊,止夏与石与南的目的很明显,郎殊的目的……也很明显。 从一开始他找到她,就是存了这个心思,所以这段时间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融化他冰冷的心。 一切早已注定,终究是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的……”琉青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回旋,喜尔只能捂住双耳,使自己平静。 她抬头看向郎殊,无所谓笑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猜想到了这一刻。” “一直对你好,说想要和你做朋友,其实都是为了,让你在朝夕相处中对我生出感情,不舍得放弃我。” 她说着,眼里泛出泪花。 “既然大家是相互利用,我也没什么好怪的。” 她沉下嗓音,找回理性的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心不是铁做的,她是真的付出了感情,才会在此刻尝到心痛的滋味。 “不过,小豆子还好吧?”她调整好心情,戳戳郎殊的手。 郎殊点了点头:“他很好,以后我会让你见到他。” 喜尔眼里笑出泪花:“他好就行了,见与不见不重要。”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照顾好他,毕竟他可是空桐将军的后人,你不仅不会让他出事,还会如承诺的那般,将他好好地养大。” 她说了一堆话,嘴皮子一直在动,不知道说这这话有什么意义,能产生什么样的作用。 只知道一旦停下,郎殊就一定能从她的缄默中,看出她故作轻松的姿态下,逆流成河的悲伤。 她和郎殊的这一段,就像是一场赌,彩头是郎殊对她生出情感,赌注是她的命。 这场赌输了,她要是流露出悲伤,不免让人怀疑她是想要道德绑架,愿赌却不敢服输。 她可是喜尔,才不会这么懦弱。 不敢看郎殊的眼,她借口逃离他的身旁,去安慰绝望的琉青。 郎殊转身走向石像,对着石像施展法术,石与南走过来:“真的要这么做?” 这里每一道关卡的结界,是当年无恙城的十二仙尊,用自己的灵魄幻化而成,若是要强行闯入,不仅他们会身受重伤,还会惊动无恙城上的人。 这样一来,这三年计划就毁于一旦了。 “你有更好的办法?”郎殊转过红眸,阴森森地盯着她。 她一惊,不敢再说什么。 最开始找到喜尔,他的确存了这个心思,落入妖族手中这些年,他受尽折磨与背叛,早已不信人心,也对人命无丝毫怜惜。 随着日渐深入的相处,他切实感受到喜尔的赤诚与干净。 他改主意了,不想让她死了。 再者他也想试试,这个结界究竟有多厉害。 若是实在打不开,他还有备用选择。 石与南接收到他的暗示,撇向一旁的书生。 喜尔按住琉青,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相信我阿青,你一定能去无恙城。” 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才勉强平歇下来,这是喜尔第一次发现,琉青的性子竟是如此偏执。 她取出常年挂在脖子上的兔子吊坠,挂到他的脖子上:“这里面有我父母对我的祝福,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保管。” “可是我们怎么进去呢?”他依旧惦念着这个问题。 “很快就能进去了。”喜尔将他摊开的掌心合拢。 “真的吗?”他抬眸,眸子写满紧张。 “当然。”她莞尔一笑。 “别妄想了,不用这个办法,我们谁也无法进入无恙城。”止夏过来说道,两张嘴皮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断代表希望的风筝线。 琉青刚平熄下去的情绪,又如煮沸的开水般沸腾出来,他握住喜尔的手,低声哀求:“喜尔,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喜尔上去掀翻止夏的帷帽,让她不得不捂着脸逃离。 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喜尔沉重的心情开了一个口子,畅快了很多。 可是没一会,琉青尖叫起来:“我的手!” 喜尔回头一看,他的手掌僵硬,已有要凝固成石的趋势。 顾不得许多,喜尔向圆井跑去。 当一行人回过神来,她已踩着井壁,站到了井口上。 郎殊第一个上前:“下来,我……” 喜尔扬起下颌,微微一笑:“我愿赌服输。” “你说什么?”他再逼近,脸上现出一丝慌乱。 喜尔弯下腰,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付出真心了。” “恭喜你,以后我都不会再烦你了。” “你先下来,我从未说过让你跳。”郎殊一步步靠近她,循循诱导。 她微微一笑,脸上印照圣光,下一刻,她转身跳了下去。 “!”郎殊上前扑去,被一股莫名力量击回,眼睁睁看着她落下去。 他回头,石与南从容下跪:“君上,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这是……”琉青打开胸前的吊坠,一下颓坐在地上,挂坠里是喜尔父母的部分骨灰。 “她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琉青抱着脑袋大哭。 郎殊僵硬地站着,指尖用力泛出血色。 在他短暂而痛苦的人生当中,受尽了欺骗与背叛,所以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更认为信任一个人,是一件无比愚蠢的事情,也不愿意因为信任,而再次经历失去。 可这半个月来,喜尔用她的行动轻柔而强势地闯进他的内心,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从未这么地愿意相信一个人,那怕付出性命也心甘情愿。 他越陷越深,就越来越害怕,才会故意疏远她。 现在看来,全是他错了,他错的离谱。 喜尔的心性纯烈,任何怀疑她有不纯目的的念头,对她都是莫大的侮辱。 她不是输不起的人,也不是输了不认的人。 从始至终,都是他小看她了。 所以她对他的惩罚是,永远失去她。 “君上!”石与南看见郎殊跳下圆井,惊声大呼。 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怎么可能,这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让一向冷心冷情的人,付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郎殊在黑洞中极速下坠,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喜尔清甜的声音。 “其实我还是很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太好了。” “这有什么的,喜欢就是喜欢,你知道我从来不说谎话。” “我的手还能用吗?” “我告诉她,我愿意。” ……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付出真心。” “愿赌服输。” 第26章 26 “喜尔姑娘?喜尔姑娘?”喜尔不知睡了多久,梦里有一丛焦灼的大火,一寸寸烧尽她清明的神识,剩下一片绝望的荒芜。 “啊!”她陡然睁眼,刹那间烈火熄灭,荒芜不再,心口的疮痍剥去外皮,仍旧鲜红骇目。 侍女递来浸湿的手帕,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喜尔看了又看,滑下华贵柔软的床铺,朝窗口跑去。 “喜尔姑娘,你还未穿鞋!”三两侍女拎着她的鞋,在后追赶。 喜尔猛地推开窗户,平和温馨的景象,如一副恬静的画卷,缓缓铺陈开来。 内心的忐忑定型,这一刻她总算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可怕的腌臜道。 她抓住一名侍女询问:“这是哪里?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侍女圆目微睁:“这里是无恙城,带你来的是我们少城主,喔不,现在应该叫城主了。” 喜尔没把话听完,提起裙角就往外跑,人生经历浩劫,九死一生一场,她太想见到故人了。 想和琉青诉说她在腌臜道中的遭遇,还想和小豆子抢冰糖葫芦吃。 侍女看着跑出去的人影,举起手里的鞋:“喜尔姑娘,你的鞋!” 喜尔问了一大圈,没人认识琉青与小豆子,正要放弃时,一道明亮的嗓音自后传来。 “这不是喜尔姑娘吗?你昏迷了这么久,终于醒了。”书生从上方的宫殿走出,手里撑一把红纸伞,从上至于地看向她。 “外头日头毒辣,姑娘想知道什么,不如来伞下,我与你详细说明?”他做出邀请手势。 喜尔环顾四周,向他走去。 书生与她说了三件事,第一,所谓的人间仙境,不过是妖王赤脊设下的一个圈套,他用美好的传说,将凡人引诱进别来山,再困入其中,只为等时机一到,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他霸占无恙城多年,囚禁和杀害了无数无恙城的仙者。 第二,郎殊本是无恙城少城主,在一次与妖族的战疫中不幸被俘虏,妖王赤脊对他极尽折磨,甚至还挖出了眼珠,郎殊忍辱多年,暗中与魔族取得联系,不仅练就一身阴戾魔功,还成为了魔族至尊。 第三,止夏是妖族公主,此次上山是为寻找父母。 郎殊将喜尔从腌臜道救回来的当夜,就带领若干魔军夜袭无恙城,妖王赤脊落荒而逃,止夏与琉青也不知所踪。 “原来他上无恙城,就是为了给他的魔军开路,所以他一开始就知晓,无恙城早已不是传说中的人间仙境。”书生缓缓说道,似乎意有所指。 “喔对了,阿南说这无恙城里的人,最是憎恶妖魔两族之人,你可千万替他保密,不要说露了嘴。” 喜尔看他一眼,生出猜疑。 书生立刻正身:“还未正式认识一下,鄙人姓林,单名一个相字。” 他笑得和善,喜尔却觉得毛骨悚然。 为了验证他的话,喜尔往城边跑去,还未找到什么,就意外撞见了郎殊,他带着一众面孔青涩的年轻人,跪在一群衣衫褴褛的老仙者身前,他们身后是一道道破碎的木门,木门之中是浩瀚的黑暗。 从腌臜道中走过一遭后,喜尔再见不得这样大片的黑,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 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那个黑漆漆的地方名为锁灵塔,这十几位老仙者自赤脊占领无恙城后,就被关在这里。 而郎殊为了将他们解救出来,对着封印坚守大半个月,直到今日才让他们,得已重见天日。 喜尔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郎殊,他的气质清冷,很少露出如此乖巧的一面。 就像那日她完全想不到,他会来腌臜道中救她。 按照书生林相的说法,此刻的无恙城外驻守了大量魔军,只要她出了城,就能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然而她想错了,没有郎殊的指令,她根本出不去无恙城,她站在城门口张望,什么都看不见。 城门上当传来哀嚎声,几百个人赤条条被吊在上空,被一条灵鞭不断地抽打。 守城门的弟子告诉她,这些都是道行高深的妖怪,起码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鞭打,才会现出原形。 喜尔失神地往回走,见过刚才的画面后,她的胃里酸涨得厉害,夺去了她大半的精气神。 “喜尔姑娘,你的……”侍女总算找到她,刚要捧着鞋上去,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连忙跪了下去。 喜尔不理解她们的反应,愣了半天,才回过头看。 路的另一头,郎殊正向她走来,眼里的蓝萜珠,发出蓝色的光芒,喜尔觉得他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只觉得眼前的郎殊,已经不是那个,她可以任意靠近、任意说喜欢的少年了。 他就像是因浩劫,不慎跌落尘世的月,被她不小心捡到,把玩了一阵,现在月亮褪去了尘灰,回到了苍穹之上,向万人洒下他的熠熠光辉。 他从她的身旁走过,接过侍女手中的鞋,自然下蹲在她身前,为她穿鞋。 “不,不。”喜尔猛然回神,把脚缩回裙底。 他停了一下,将她缩回的脚拽回。 “谢谢。”待他穿好后,她尴尬地笑笑。 他不看她,抬起她的右手,捞开衣袖察看:“还疼吗?” “不疼了。”喜尔将手抽回,手臂上的伤是在腌臜道中留下的,一整条手臂上的肉都烂了,伤可见骨,为了不见到骇人的伤疤,她用白布裹着。 “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来问我,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他看向她,目光清明而固执。 “我……”喜尔理亏,拍了一下他的肩:“我就是想到处走走看看,不需要惊动你的。” “不过倒真的有个问题要问你,你知道琉青去哪了吗?他还好不好?” 对面静静地看着她,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 “不知道算了。”喜尔摆手,提起裙角就走:“我先走了,你忙吧。” 郎殊盯着她离去的身影,一个人从白日站到黑夜。 “君上。”石与南趁夜而来:“还未找到赤脊的踪迹,不过我们找到了这个。” 她递上一个兔子挂坠,与喜尔当日拿给琉青那个,一模一样。 可当打开吊坠的内层,却什么都没有。 郎殊将吊坠紧攥在手里:“继续找。” “是!”石与南抱拳,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她好像,全都知道了。” “……”对面没有回应,她转身迅速离去。 喜尔返回宫殿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囊。 好在她的东西不多,在这里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不需要太正式的告别。 旁边的侍女急了,一会儿说不知道怎么与城主交代,一会儿说舍不得她,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就一个意思,不想让她走。 “那不行,我非走不可。”喜尔抱着侍女,用衣袖给她擦去眼泪,即便她哭得梨花带雨,她离去之心已如箭在弦,改变不了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找郎殊告别,好容易穿过重重宫殿,到达郎殊的所在千霄殿,却被拦在外面:“城主正在审讯罪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喜尔觉得他说得没错,在这个无恙城里,的确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闲杂”的人了。 好歹相识一场,她不好直接离去,何况没有郎殊的允许,她连城门都踏不出去。 于是她就抱着包裹,坐在门口等,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没等来郎殊,等来了惊人的惨叫声,以及被大卸八块的妖身。 门口的守卫简单清理了现场,就急忙离开,口中念念叨叨:“咱们这个新城主,手段真是凌厉,以后可得谨慎一些了,不然咱都没好果子吃。” 喜尔扒着殿门朝里看,郎殊背对着门口,修长的身影像冬日里,被大雪包裹的梅枝。 “谁?”郎殊怒斥。 喜尔立马站定,乖巧举手:“是我。” “我来与你道别,叨扰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她放下包裹,从里面掏出一枝,她刚才过来时,在路上摘的粉色蒲公英。 “这个给你?”她一脸诚恳。 “你是打算用这个,来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他看了一眼,忽然笑了,笑声中莫名带着宠溺。 “当然不是了。”喜尔摇头。 “既然是救命之恩,当然得以命回报,送这个给你,只是希望它能缓解你的苦闷,能够开心一点。” “不要就算了。”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喜尔正要收回手,他突然伸手夺回,放在眼下欣赏了一番,眼上的冰霜破开一丝缝隙,融入和暖的旭阳。 “那么,我这就走了?你不用舍不得我,天高水长,有缘总会相见。” “记得和你那些守卫说一声。”她背起包裹就往外走。 “西山上的梅树死了。” “啊?”他突然来一句,喜尔听不懂。 “东敛阁还有许多书籍未整理。”他又说。 “铃木仙尊种了满山的珍稀药材,却苦于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徒弟。” …… 喜尔放弃挣扎了,等着他一句句说完。 “你不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最后,他一句话总结。 听懂他的意思,喜尔愁眉苦脸:“但是我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 “我正在设法摧毁腌臜道,琉青与吊坠我也会替你找回来。” “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啊?我不想留下来,这里没有任何我喜欢的东西。”她笑着摇头,微凉的口气像是一把,正在割人血肉的钝刀。 “不过是不是做完了这些,我就能离开了?”她一脸期待,仿佛重新找到突破口。 郎殊背过身去: “就这么迫不及待?” 她摊开手,很是无奈: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啊。” 郎殊低头,往着地上某一处出生:“这大千世界,璀璨星河,就没有你真正在意的吗?” “别处或许有,但这里……”喜尔巡视一圈,认真且肯定地答:“没有。” 第27章 27 与郎殊谈判失败,喜尔重回居住的宫殿,停留在殿门前看了看,将“凌云殿”三字铭记于心,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会离开。 进入宫殿后,她问了那名侍女的名字,先前不想知道,是觉得此一别,将无缘再见,与其徒增烦恼,不如从未相识。 阿弥,很好听的名字。 “你要去东敛阁?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阿弥脸色忧郁,抓住她的手臂。 “为什么这么说,是哪里书很多,不好整理?还是哪里位置偏僻,不好找到?”喜尔一一问来。 “都不是。”阿弥摇头,小脸皱成一团:“平日里管理东敛阁的长老夫莲,非常不好相处。” 听阿弥这么说,喜尔以为这长老“夫莲”,是个白发苍苍,走一步咳三声的刻板老者。 可当见到夫莲真人时,才知道人家只是个相貌清秀,不苟言笑的少年。 冬青色竹纹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山泉流进山窝的极致融洽感。 “你便是喜尔?”他怀里夹着书,不冷不淡地看向她:“随我来吧。” 第一天,他给她安排了清扫的工作,喜尔扫完后,趴在窗台睡觉。 第二天,他还是给她安排清扫的工作,喜尔扫完后,依旧趴在窗台睡觉。 第三天,他趁她趴在窗台睡觉,拿走了她的扫帚。 …… 第十天,他们熟了。 虽然夫莲外表看起来高冷,生人勿近,但其实他的内心善良又温暖。 闲暇时刻,喜尔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坐在书阁前的小溪旁看鱼。 有时他也会搬一张木椅,同她一起坐着看。 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每天都会站在,东敛阁对面的风零塔上,远远望着他们。 直觉告诉他,比起和他这样琢磨不透的人相处,喜尔更喜欢像夫莲这样,温暖的人。 铃木仙尊却告诉他:“以前的你,比现在的夫莲,更加地温暖。” 喜尔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夫莲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离开,留下来不好吗?” 虽然在这里的日子安逸又舒服,但她一直清楚地记得,她不属于这里,早晚有一天,她是要离开的。 与其稀里糊涂地沉沦,不如清醒地痛苦。 痛苦只是一时的,沉沦却是终生的。 自那以后,她再没去过东敛阁。 她每日同阿弥去西山,打理快枯死的梅树。 期间阿弥化身百晓生,给她讲述了无恙城的许多人事。 据说在几百年前,妖族猖獗狂妄,四处残害人命,十二名风华绝代的仙士游历到此,看中此地灵力丰沛,就相约在此修行,为了表达对苍生的期许,以“无恙”二字冠名。 在哪之后更是收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少年为弟子,上任城主殊河就是其中之一。 几位仙者不仅法术高超,而且不受拘束,无论是来自哪里,以何种方式入道,他们都能平等接纳。 那个时候,几乎每日都有仙者前来拜访,妖族忌惮不已,自然不敢再兴风作浪。 可是这种日子,却在某一日戛然而止。 十二名仙者中的天辰仙师突然犯病,其余几位仙师拼命挽救,本以为可以逆天而行,扭转乾坤,却不料几位仙师不仅没有救回天辰仙师,还在天辰仙师殒灭不久后,相继陨灭。 一时间,无恙城风光不再。 为了挽大夏之将倾,也为了留住无恙城,守住众仙者心中,那点微薄的期望,殊河毅然决然地站出来,顶着巨大压力立了城主之位,以血肉之躯镇守无恙城,让妖族不敢进犯。 为此殊河不敢懈怠,常年闭关修行。 人间和无恙城在他的守护下,在十二位仙师殒灭后,依旧安稳地渡过了二十年。 直到那日,空桐将军被骗,以降服妖王为由,偷走了城主的神兵利器白玉戟…… “那日赤脊攻上城来,砍下城主的头颅,杀了城主夫人,还将铃木仙尊,进金叶仙尊他们都关了起来,强迫夫莲长老为他做事,我们都沦为他的奴隶。”阿弥说到此处,身子不住地颤抖。 喜尔察觉不对,捞开她的衣袖,果然看到雪白玉臂上布满了狰狞恐怖的伤痕。 不过一会,她又眯了眯眼,笑起来:“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相信现在的城主一定可以保护好我们。”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她看了看喜尔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走是留,与这个有什么关系?”喜尔不解,她却摆摆手,不再说什么。 深夜,阿弥独自一人穿过梅林,跪在一身姿硕长的人影面前:“城主,您要我说的,我都说了。” “做得很好,明日将她带到这来,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郎殊转过身来,神情隐在树影底下,看不太真切。 阿弥试探地抬头,目光贪念地看着他的身影:“是。” 西山上的梅树几乎每棵都枯死了,喜尔和阿弥细心照料了好几日,才让它们有复苏的苗头。 可当喜尔正要向阿弥分享喜讯时,却发现她不见了,前方传来她的惨叫声,她立即跑过去。 喜尔躲在梅树后,见一硕大的、爪子锋利的熊妖,拖起破布般的阿弥向前走,所过之处皆留下一片血迹。 阿弥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做出反抗。 喜尔小心跟在身后,走出梅林又绕过一条小溪,熊妖将阿弥向前一扔,落在一身形修长、气质高雅的人影身前。 感受到这人身上的熟悉气息,喜尔一点点从树后挪出步子。 对面的人似有感应,猛地抬头看来。 喜尔及时躲回树后,心脏因为震惊而剧烈跳动。 不需要其他的证明,只那双独一无二、其中右眼装有蓝萜珠的红眸,喜尔就足以断定,此人并非妖族假扮,而是郎殊本人。 身为无恙城的新主人,不仅身在魔族,还与私自豢养妖物,这样天大的秘密,一旦捅漏出去,又将会是一场浩劫。 若再被郎殊知晓,她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么恐怕她这一生,都无法再离开无恙城。 他苦心经营,一步步走到今日,绝不可能容许一个变数离开无恙城,她要么在一直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要么死。 在没被他发现之前,喜尔还有机会逃离,她看了眼地上的阿弥,内心犹豫不决。 她留下,或许救不了阿弥。 可若她走了,阿弥必死无疑。 在她犹豫时,熊妖一脚将阿弥踢飞,她在空中翻滚一圈,重重地落在地上,伴随着阵阵惨叫,呕出大摊鲜血。 熊妖再想上前,她捂着肚子后爬,哭着向郎殊哀求:“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 喜尔心痛不已,一拳捶在树干上。 响动发出后,她迅速转移,可惜再快的脚步,也快不过郎殊,他挡住她的去路,手指差一点,就要扭断她的脖颈。 片刻的静寂后,喜尔点头嘻笑:“好巧。” 郎殊放下手:“不巧。” 他走向阿弥,边走边说:“既然都知道了,那就选一个吧。” “选什么?”喜尔目光跟着他的背影,嘴角用力地抿住,掩饰心中的惊涛骇浪。 “你,和她的命。”郎殊回头看她,平静眼角划过一丝阴鸷,只见他掌心向上,化出一把短刃,毫不留情地朝阿弥刺去。 “等等!”喜尔大喝。 郎殊及时停手,将短刃收回。 他直直向喜尔走来,右眼中有明显的得意:“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喜尔后退,心提到了嗓子眼:“我选什么了?” “那自然是……”他突然倾身,凑近她的耳旁:“我放过她,你留下来。”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喜尔不甘心,攥紧了衣角。 “换句话说,我留下来,有什么好处?”不想与他硬碰,喜尔换一个突破点。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郎殊言词恳切,姿态竟有些卑微。 “我……”喜尔皱眉,她本想转移郎殊的注意力,不料却将自己陷入另一个漩涡。 因为看郎殊一脸郑重的样子,好像就算她要的是他没有的,不能舍弃的,他也能为了她找来或割舍。 走到今日这个局面,她既不能违背与父母的誓言,轻易就去死,也不能安安稳稳地离开无恙城。 那么,何不再大胆一点? 最好,能让他无法承受。 “除非,你娶我。”喜尔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来。 对面的郎殊一愣,继而笑出声来。 “好。”他爽快答应。 “啊?”喜尔懵了。 这个本质是威胁的条件,对于郎殊来说,是可同意也可不同意的,他若是想要她保守秘密,直接杀了她便好,何必大费周折? 对此,喜尔只能拼命安慰自己,他是另有所图。 因为,一旦思绪往另一个方向走,她就无法再控制自己。 提出这个条件她确有私心,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是她无论再怎么努力与奔跑,都无法到达的云端,虽然她无数次想要奋不顾身,但是她也曾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要妄想。 因为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讨厌自己。 她这一生所求不多,只求能够完成父母遗愿。 “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事,更不会泄露你的秘密,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喜尔连忙解释。 “可是刚才,是你让我娶你的,你还以此威胁我,若是我不照做,你有一日反悔了,我怎么办?”他不断逼近。 “那你要怎么样?”喜尔连连后退。 “当然是如你所愿。” 第28章 28 郎殊第二日就向无恙城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他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从最初的惊讶与不解,到逐渐地接受,再到默认一切。 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的疏离,无论是喜尔想到东敛阁整理书籍,还是去西山打理梅树,都会被人拦下来,他们一个个跪在她的面前,说害怕受到郎殊的惩罚。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郎殊坐上无恙城城主之位后,不仅没有善待这些,曾被赤脊虐待的下属,反而用更加严厉的标准要求他们,若是不小心触碰了红线,轻则鞭刑伺候,重则性命不保。 不理解此事的喜尔,曾暗地里观察过郎殊,除却有时性子异常阴鸷吓人外,他看起来和以往一样。 直到那日,一人外出散步的喜尔,无意间听到一阵吵闹声,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难以辨别在那个方位。 喜尔感受到召唤般,不由自主地寻找声源处,她在一堆大小一致的石墙里穿梭,眼前时不时出现一道上锁的铁门,数只手掌从缝隙中伸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着眩晕一同袭来,喜尔意识全无,全凭本能行走。 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大,也越来越多变。 “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审问树妖时,少打了他一鞭,为什么要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 “我更冤枉,我不过是行礼时头少低了一寸!为什么就被关在这里。” “我也冤枉!” “我也冤枉!” …… 喜尔再承受不住了,身子直挺地向后倒。 一道人影快速赶来,清除她耳边所有声音,将她带出石墙。 意识逐渐回归,喜尔抬头看去。 夫莲松开她的手,退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都听到了吧。”他背着手,早有所料般。 喜尔反应过来:“是你把我引进去的?” “没错,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些。”他波澜不惊地看向她。 “我应该做什么?”喜尔站直,郎殊变成如今模样,他们谁也没想到,现今之计只能是,想法子改变他。 “你能怎么做,你又能做什么?”夫莲反问。 喜尔语塞:“你让我知道这些,不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吗?” “是想让你做些什么,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背过身,只留背影给她:“我是想让你认清现状和知晓利弊,早日做下决定。” “毕竟,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喜尔不解:“你这是想让我走?可是一个月前你还问我,为什么不留下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依旧高深莫测。 “有什么不同?”喜尔固执求问。 “人不同,环境不同,时间也不同。”他转身,紧紧盯着她。 喜尔感受到压迫,向后退了两步。 他垂下目光,又变得柔和:“如果你想离开,就来找我,我会帮你。” 说完,他毫无痕迹地离去。 喜尔回到凌云阁,仔细思索了一番夫莲的话,有一句话他说得没错,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身单力薄的她,留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只会沦为牺牲品,与其被抛弃,不如主动离开。 她很快就下了决定,正准备收拾包裹。 阿弥跌跌撞撞地跑来告诉她,郎殊出事了。 两人赶到辛云台时,郎殊已是铁链加身,被绑在刑天柱上。 喜尔从阿弥的口中得知,郎殊前些日子下山追寻赤脊踪迹时,不慎沾染了魔气。 魔气入体,才导致他性情突变。 遭众仙者质疑后,郎殊主动要求上辛云台,以身受刑的方式,净化体内魔气。 别人不知道,喜尔却知道此法凶险,他要真是沾染魔气这么简单,这方式倒也可行,可是他本就与魔族牵连很深,一套完整的刑法下来,不死也去半条命。 喜尔左顾右盼,直到在人群中,看到一派悠闲的林相,他同样看向她,嘴角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猝不及防地来到她的身后,自如地摇扇:“想救他吗?我可以帮你。” 喜尔不信,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怎会有法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郎殊安全救出? 原以为找到他,就是找到了石与南,那她就可以趁机询问,郎殊冒这么大的风险,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是否已有了脱身的万全之策。 “别看了,阿南不在。”林相看出她的想法,出声提醒。 喜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语气中竟有股幸灾乐祸。 “你就这么不愿意相信我?”在她质疑的目光中,林相若无其事地回视,他下巴一抬,傲娇转身:“也罢,反正他受伤,担心的又不是我。” “你有什么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喜尔管不了这么多了,要是郎殊出了事,她身为郎殊的人,一定是自身难保。 “你看,那刑天柱下面,有一条裂缝。”他用扇柄指了指前方,喜尔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他口中的那条裂缝。 “只要在那条裂缝里,塞入一件东西,就可保他平安。” “什么东西?”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棵碧绿色,晶莹剔透的玉石:“此为虚浮石,是阿南下山之前交给我的。”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叮嘱我,要好好保管这块石头,她的想法很周到,只是漏掉了一点。” “……”喜尔静静地看着他。 他哭笑不得:“我与慕城主虽有几面之缘,可我们彼此并不熟悉,我若是贸然将此石交出去,若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免不了要被他怀疑,我有异心。” “所以,我才来找你。”他将虚浮石放在喜尔手心。 玉石的来源、用处,他这么做的原因都交代得很清楚,喜尔却还是觉得不安。 不是觉得这个方法不好,而是觉得林相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他高深莫测,笑里藏刀,这么做或许别有用心。 喜尔的目的很简单,只是帮助郎殊渡过这个难关,而非是给他带去更大的麻烦。 “好,就按你说的做。”喜尔将虚浮石收进衣袖,并不打算用。 在即将行刑时,喜尔高举手臂,请求能与郎殊说话,众仙者一看是她,就默认了这个行为。 喜尔走上辛云台,跪坐在郎殊身前,他的发丝松散而凌乱,白俊的脸上染了灰尘,就像是莲花跌进泥潭,在泥潭中苦苦挣扎,却仍免不了被污染的结局。 她替他挽起发丝,不经意地问:“你希望我怎么救你?” “你救不了我。”他直接了当。 “那你为何要留下我,又为何要答应娶我?”喜尔固执发问,如果她的存在没有作用,那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今日要么你告诉我,解救你的方法,要么我就留下来,和你一起受刑。” “……”郎殊盯着她,眸中炙热似要将她燃烧殆尽。 喜尔捞开衣袖,将缠绕在手臂上的白布,一圈圈地解开,这是当日她跳入腌臜道后,为了防止意识沉沦,而自伤的。 她好不容易,才在洞里找到一颗尖锐的石子,每在胳膊上划一下,就是钻心的痛。 可她仍然划了一百八十下,写下了整整十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郎殊” 白布的最后一圈解开,那些成形的伤疤暴露在眼前,郎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不安且震惊地看着她。 喜尔将白布捡起,又重新缠绕回手臂上:“当日我刻下这些名字,就是要让自己铭记,你若来救我,就是我的恩人。” “这份恩情理当让我,以性命回报。” 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郎殊眼里的光芒瞬间暗淡,他心里无比明白,她这么做还是为了,与他划清界限。 既便她的心里有他,她也不会承认,甚至还会因此厌恶自己。 “既然你这么想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吧,只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若是死了,我不会救你。” 喜尔扒拉了自己衣裙,安然地坐下来,郎殊口中的后果,她像是没听到一般。 郎殊却慌了,双手悄悄攥紧。 一个不能轻易放弃生命的人,在面对如此凶险时,竟能如此坦然,他一时,看不懂她的内心。 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行刑正式开始。 然而比刑法更快到来的,是一只来势汹汹的熊妖,它冲向人群,展开凶残的屠杀。 幕戈断开索链,将喜尔从地上拉起。 还未待喜尔问什么,他便冲到阵前,在众人合力,仍难以制服熊妖时,送上致命一击。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熊妖失去反抗能力,被众人制服。 郎殊隔空施法,腕骨轻轻一转,让熊妖彻底毙命。 “!” “城主威武,城主威武!”片刻的静寂后,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喜尔站在热闹之外,心如坠冰窖。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只熊妖就是那日,跟在郎殊身后,为他做事的那只。 虽然她对它的印象并不深,但仍能看出,它将郎殊当作自己唯一的主人,对他唯命是从。 可是即便这样又如何?他还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干脆利落地杀了它。 或许这就是他保全自身的方法,他的万全之策。 这让她无法不联想到自己,就算郎殊现今能给她几分好颜色,也保不准那日,会一个不开心,将她一掌打死。 她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去回报他的救命之恩。 却不可以让自己沉浸在幻想中,等待着他对她逐渐厌恶后,遭到抛弃或毒手。 那样,也太屈辱了。 第29章 29 熊妖的事情解决了,净化魔气之事也就不了了之,喜尔原想趁机对郎殊表明内心想法,却在一个夜黑风高夜,被一群弟子连人带行李,扔进了后山的无妄殿。 殿中无他人,只有郎殊一个。 她刚进来时,他还在殿前沉思,一眨眼就来到了她的身后,目光犀利地盯着她肩上的行囊。 “这就是你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他红眸微眯,冷然开口。 “因为我根据事实判断,左思右想后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喜尔捏紧包裹,无奈地叹气。 “那你觉得怎样更好?”他语气放软了些。 “不如,你还是取我的性命吧。”喜尔扔下包裹,视死如归地走到他面前。 “现在不怕违背你父母的遗愿了?”郎殊心神一震,强压住怒火。 “现在与以往不同,相信他们会理解我的。”喜尔想了想,还是大无畏地闭上双眼,安静地等待死亡。 “……哪里不同?”他不死心地问。 “就是…不能告诉你。”喜尔张口就说,又紧急闭嘴,这件事只能她自己知道。 “有什么事,比你的生死还重要?” “那可太多了,比如承诺、名誉、尊严。”喜尔扳着手指数来,眼看着对面的郎殊,脸色愈加地深沉。 “所以留在无恙城,是让你无法信守承诺,还是让你失去了尊严?” “我都说了,这个不能告诉你。”喜尔目光坚定,微笑着说道。 郎殊的心由至慢,沉进结满冰霜的黑洞。 仔细回想起来,他似乎从未看到过,她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就算偶尔会有些许偏执,也只是因为她心中坚守的善念。 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总是笑嘻嘻地,那怕命运崩塌到了无法回转的地步,她亦能在片刻的伤心后,果断地接受事实。 她不会依靠任何人,她的身边也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背叛过她的人。 在她的眼中,他郎殊就和千千万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一般,偶然相遇,转眼分离。 也或许他还不如一个路人。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犹如万虫撕咬血肉般,持续而尖锐的疼痛,使他奔溃而无助。 一丝理智冲出大雾,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不要再让她对自己失望了,他狠狠掐住掌心,努力在阴森骇人的脸上,挤出一丝和善的笑容:“既然如此,我有一个两全的办法,你既不用死,又能离开。” 换作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喜尔一定会高兴到极点,并迫不及待地追问他,他口中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可是如今的喜尔,已把眼前的局势看得很清楚了,她只有两条路,要么逃出无恙城,要么死在无恙城。 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跟着郎殊,去到大殿之后的内阁。 内阁的石门刚打开,就有一条黑色巨蟒探头而出,确定了什么后,便迅速钻出石门,盘旋在无妄殿的上空。 喜尔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蛇,双腿不住地发软,她看向一旁的郎殊,他神色痛苦地按着胸口,像是突发恶疾。 她向他走去,可还未靠近他,就看见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看样子,是在跪拜上空的巨蟒。 如果不知道郎殊是怎样的人,喜尔会将眼前这一幕,视作他戏耍她的把戏。 正是因为她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才能了解做出这个举动的郎殊,有多么地屈辱与不甘。 他不是没有反抗,而是一反抗,就会有巨大的痛苦在他的身体里翻涌。 喜尔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屈辱地向巨蟒下跪,陪着他一起痛苦地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巨蟒爬回石洞。 喜尔来到筋疲力尽的郎殊身前,无奈且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 他一向骄傲,怎会愿意让人看到这种场景,如果他打定主意要杀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郎殊面色苍白如水洗,眼里残留着一股韧劲。 喜尔摇头,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能够猜测得到,他会有这样的症状,多半是当年被妖王赤脊掳去时,被其用尽凶恶手段折磨后,留下的病症。 “这是奴血咒,从进入我身体的那刻起,我此生就注定,只能是所有妖物的奴隶。” 郎殊淡淡的口气,在喜尔的心中掀起波浪。 如此说来,昨日他那般残忍地杀死熊妖,也是情有可原。 “你想洗去这道咒?”喜尔沉着开口,她知道郎殊的目的,这个咒于他而言是污点,也是隐患,他必须想办法洗去这道咒,才能寻回他的骄傲。 他沉默,红眸闪出微弱的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要我帮你?”喜尔从他的目光,读出他的内心,她没有忘了,他告诉她这个秘密的目的。 “我承诺你,当奴血咒消失之日,就是你离去之时。”看她犹豫,他又补充道。 他杵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无妄殿的大门,而后静静矗立在殿前。 喜尔扭头看他的背影,倔强孤单的少年身影,被裹挟在萧瑟的风中,更添了一抹单薄。 为了挽留她,他除了没直接开口,把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从他将如此隐晦的屈辱,暴露给喜尔看的时候,喜尔就明白了,除了答应他,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用这种方式,撕开自己的疮疤,就是为了告诉喜尔,为了达到目的,他做得出来任何事。 但他仍旧愿意,放她离开。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暂时留下来吧。”喜尔提了一口气,尽量使语气变得轻松。 郎殊身边的风突然停了,他稳稳地立住,像扎根在土里的树。 据郎殊所说,为了消除各位仙者的余虑,他自请上无妄殿闭关,如无要事决不出关。 在此期间,喜尔要留在这里与他同住。 为了免她无聊,郎殊特意传令,将阿弥接来陪她。 起初,郎殊整日整日地待在阁内,喜尔与他好几天见不上面,就和阿弥耕地种菜,研究美味的吃食。 后来,郎殊每日早早出门,一去就是整日,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位于无妄阁正东面的鼓尖峰。 从那以后,喜尔夜夜恶梦不休,梦中有一龇牙咧嘴的恶鬼,正在向她呼救。 喜尔捞开他脸前的发丝,看到的是一张与郎殊容貌相似的脸。 于是这天,喜尔交代好阿弥后,跟着出门的郎殊上了鼓尖峰。 一入了峰林,郎殊就不见了。 喜尔简单寻找了一番,回到出峰的必经之路等待,小脸因过份忧虑,惨白得吓人。 郎殊偏执,为了洗去奴血咒,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或许喜尔梦中的恶鬼,不是一般的恶鬼,就是郎殊本人。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穿破石墙,喜尔猛地站起来,朝着声源处快速跑去,心中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以至于她进入黝黑的洞口,也没有感到害怕。 她找到郎殊时,他单膝跪地,气喘吁吁,血色从内而外透出来,染红他一尘不染的蓝衣。 他的背后,半空的石壁上,有一个巨大的圆形石鼓,鼓上刻有复杂的花纹,依稀能够看到,是一条黑色巨蟒,在盛开的栀子花林中穿梭。 郎殊脚掌扫地,踢起一颗石子砸向石鼓,石鼓像活过来般,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用眼神示意,让喜尔走近他。 喜尔放下捂耳的手,挪着步子过去。 因她一直看的是郎殊的眼睛,就未能注意到旁边的蓄水池,水从石缝而来,一滴滴落入池中。 郎殊抓过喜尔的手,在她的手心放了三颗石子,告诉她将石子扔进池中。 喜尔看向水池,以为看到会是一汪清澈甘冽的泉水,不料看到的却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血池。 腥气钻入鼻尖,喜尔皱了皱眉:“你在做什么?” “你关心吗?”他倨傲不已。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喜尔不敢看他,转头将石子扔进血池。 “这是最快的办法。” “何必要这么快?” “……”郎殊看向她,目光在她的身上来回流转:“你不是着急离开吗,我不抓紧怎么行?” “还是说,你在关心我?” “……你该知道的,我说过了我再不会对你付出真心。”喜尔突然严肃,口气异常冰冷。 郎殊哑然,俊郎的脸上染上一层忧郁之色:“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 “因为我想看看,你会不会看我太惨,放弃离开的想法。”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脸上无半分喜悦。 喜尔震惊,表情凝滞。 不过一会,她开怀大笑。 “放心吧,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喜尔恢复镇定,因为她会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不让任何人知道。 “你倒是笃定。”郎殊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下她的面皮。 “因为我一直都清楚,你根本不喜欢被人可怜。”也清楚那些是她该得到的,那些是她不可奢望的。 郎殊唇瓣干裂:“你怎么知道?” 从这个时候起,喜尔就预感不好。 等回到阁中后,阿弥就告诉她。 郎殊已经下令,让众弟子以大婚形式布置无恙城,并宣布一个月后,与喜尔举行婚礼。 第30章 30 喜尔就这样,被“名正言顺”困在了无妄殿,郎殊还是每日都往鼓尖峰去,每每去一回,便是浑身浴血。 她已经习惯了,每日傍晚都捧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在殿门前静静坐着等他,待他沐浴更衣后,照例为他送上一碗祛伤的药汤。 除了这些,她一句话不与他多说。 也不爱笑了,整日冰雕般呆坐着。 她这个样子在郎殊看来,是在宣泄心中的不满,是不满留在这里磋磨时日,亦是不满他。 却不知喜尔此举实属无奈,她无法直视郎殊,与他身上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痕,她只能将自己伪装成一根绷紧的弦,才不会让情绪外露,被郎殊看出端倪。 在彻底离开无恙城前,谁都不能看出她的心事。 谁知这日,她于屋中收拾衣物时,将那日林相交予她的虚浮石抖落出来,这石子像是受到感召般,倏地向殿外窜去。 喜尔一路追赶,跟着它来到了鼓尖峰外,猛然想起什么,她顾不得喘气,一头钻进石洞,迎面碰上外出的郎殊。 两两相撞后,在她面朝下,扑向地面前,郎殊拽住她的小臂。 “不好!”喜尔惊呼着去抓虚浮石,虚浮石如有意识般闪退,一记重击撞上了石鼓。 沉闷的鼓声,就像恶人哼哧挥来的钝刀,将人推进无法摆脱的苦海。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传来,喜尔感觉身前人失去支撑力,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她本想扶住他,奈何力气不够用。 郎殊的腿断了,和喜尔的心理防线一起。 她不敢置信,她的一时疏忽,会给郎殊带来如此浩劫,在他那么拼命洗去赤脊给他的耻辱,且就快要成功的时候,她让他受了重伤……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感到彷徨与无助,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慌什么,又没人怪你。”郎殊用短暂的时间,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见喜尔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出声打趣她。 喜尔的防线彻底崩塌,她目光悲凄地看向他,将林相与虚浮石之事全说出来。 郎殊愣了愣,靠向石壁,口气慵懒:“原来如此。” 他盯着喜尔,红眸隐着笑意:“你会对我负责的,对吧?” “是我的错,我自然会弥补。”喜尔点头,她性子倔,绝不会逃避责任。 “不会耍赖?”他似是不信。 “不会。”喜尔坚定摇头。 虽然这事的主谋不是她,但她也算半个帮凶,若不是她把虚浮石带进无妄殿,林相就不会有可乘之机。 “那就好。”郎殊转过眸光,眼里的浪潮平歇,用一双腿,换她主动留下来,他也不算亏。 两人回到无妄殿,就听殿外传来石与南的声音,原来她下山执行任务归来,意外撞见林相操控虚浮石,就将其五花大绑,送来给郎殊处置。 郎殊打开殿前的结界,将两人放进来,林相一见喜尔便对她颔首,勾唇一笑尽显得意:“多谢姑娘相助。” 喜尔神色一凛,冷脸提醒他:“我已为我的疏忽付出了代价,你也一样。” “区区代价而已嘛,我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担得起这后果。”林相表情泰然,只在看向郎殊时,多了一抹挑衅:“只是在下不解,为何一块小小的虚浮石,会让城主这般狼狈?” “闲话休说。”石与南一掌将他拍晕,请示后郎殊后,将其丢入了罚讨洞,就是那个无恙城弟子无论犯错多小的错,都要去踏足一番的地方。 即是上次夫莲带喜尔走进幻境,所见到的用数根钢铁,围绕成笼的黑洞。 石与南回来后,说有要事立刻禀报,喜尔知趣地离开,不忘给两人带上殿门,她刚一转身,就见阿弥火急火燎地跑来。 “城…城主怎么样了?”她心急如焚,询问时还不忘压低声线。 这段时日虽三人同住在无妄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喜尔一个人,郎殊与阿弥都有各自的要紧事做。 喜尔知道郎殊在忙什么,却不知阿弥在忙什么。 阿弥虽只是婢女,却是喜尔上无恙城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在无妄殿的这几天,两人睡在相邻的屋子,有时候她会过来与喜尔同睡,喜尔却从未踏足过她的屋子。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愿。 阿弥在哪间屋子里,似乎藏着很大的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揭晓一个秘密或许算不得什么,可若人与人之间失去了信任,就再无法回到当初了。 直到那日,困乏至极的喜尔,在预备回房睡觉时,误推了那道本不该推开的门。 只粗略瞧了一眼,她便迅速阖上房门,在未被阿弥发现前,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那间屋子中,最显而易见的就是那亮眼的红绸,压在茶壶底下的剪刀,不小心散在地上,来不及收捡的碎布,以及挂在床榻前,那件未完工的男子婚服…… 不用花费脑力去猜,喜尔想一想就能知道,那个令阿弥朝思暮想、得不到亦放不下的男子是谁。 如果她足够细心的话,就不会忽略掉,阿弥在每一个空挡,痴迷地看向郎殊的眼神。 “放心吧,已无碍了。”喜尔拍她的肩,示意她安心下来。 听到她的话,阿弥皱巴巴的小脸总算舒缓下来,重重地呼了一口。 “对了,药汤!”静下来没一会,她又一个箭步跑向厨房。 无妄殿内,石与南回报完这些时日的收获,担忧地看向郎殊的腿:“君上,您的腿……” 郎殊神色冷静:“无碍,过些时间便会痊愈。” “所以这真的是您自伤的?”石与南从他的回答中抓到重点,先前林相的那句话是单纯挑拨,还是真有其事? “怎么,你很感兴趣?”轮椅上的少年抬起那双冰冷的双眸,充满了不悦。 石与南悻悻低头,此时闭嘴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踏出殿门,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让人心里生毛的地方,可她刚出走没多久,就有一道声音唤住她。 石与南停下脚步,侧目一看。 于冬青树下闲坐的,正是喜尔。 在此参回斗转的深夜,她不在软榻上鼾睡,选择在此忍受蚊虫叮咬与夜风萧瑟。 石与南断定,她是特意来此截她的,至于目的,她亦可猜测一二。 在石与南走过来前,喜尔用手里的树枝条子,扇了扇周围的蚊虫,这殿外不比殿内,没了郎殊坐阵,蚊虫也要嚣张许多。 “放弃吧,你想打听什么,我都不会说。”喜尔还未张口,石与南就率先说道,生怕她说的都是废话,浪费她的时间一般。 “我不与你打听什么,也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只是请你下次上山,为我带一罐蜂蜜。” “蜂蜜?”石与南不解地拧眉。 “对,就是蜂蜜。” “若是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喜尔又重复了一遍,见她还是一副石化的模样,便不打算强求,摇摇手准备离开。 “知道了。”生硬且带有一丝不甘的声音传来。 喜尔回头,只见石与南离去的背影。 “那我等你喔。”她大声喊道。 可随着石与南远去的身影,喜尔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化作一抹沉重的叹息。 她不是傻子,林相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结合石与南的反应来看,这件事不出意外,就是她想的那样。 虽早就知道,郎殊为了让她留下来,会无所不用极其,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却是真的慌了。 人类最刺激和最危险之处,就在于不可控,即便知道这样的做法,会偏离正轨,还是忍不住付出行动。 可冲动的代价是万劫不复,冷静行事才能万无一失,故而让故事完美落幕,是喜尔唯一的目标。 于是在第二日,翘首以盼的喜尔,收到了石与南送上来的第一罐蜂蜜。 一拿到蜂蜜罐,她就推开了无妄殿的大门,一口作气跑到郎殊面前炫耀:“看,这是什么。” 郎殊的腿伤了,鼓尖峰自是去不了了,可是洗去奴血咒之事耽误不得,他只得将自己关入殿中,接连不断地灌下数百碗汤药。 阿弥在伙房里煎药的蒲扇,都快扇出了火星子。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是蜂蜜。” “猜对了,给你一个奖励。” 喜尔拦下他的手,将桌上剩余的几碗药汤喝下,这药汤苦得出奇,她当际被苦得哇哇乱叫,挖一指蜂蜜入口才得以缓解。 “你做什么?”郎殊没拿到药碗,修长的指骨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望向她。 喜尔在袖口掏了半天,才把空白书抽出来,翻开最新一页摆在他面前:“喏。” 这个书上说,要洗去奴血咒,以零落泉鼓洗血的方法,最快也最痛苦,只需七七四十九天,便可脱胎换骨,期间不可终止,一旦停止,则需要服用生川乌为主,千金子为辅等数种药材熬制的药汤,少则十几碗,多则上百碗。 此法对于洗血中途,身子虚弱的人来说,可谓是毒上加毒。 但若有一人,肯服下上百碗汤药,让毒气游走全身,再至腕间取血,每日三滴送予洗血之人服下,便可保洗血之人平安。 “荒谬!”郎殊拍桌而起,欲意将空白书销毁。 喜尔早有所料,用身躯将空白书护住。 “反正它已经告知我了,不如你连我一起杀了。”她眉眼玲珑剔透,就像石头缝里探头而出的绿叶。 横冲直撞,不讲道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30 第31章 31 “你冒似很开心?”郎殊不满拿眼睨她。 喜尔摇头:“只是在做该做之事罢了。” “什么是该做之事?” “豁出性命来救你。”喜尔趁机将空白书收起。 她的语速之快,听不出半分犹豫,像是早就想好,练习过许多遍般,而她更是知道,对付像郎殊这样缺乏信任与安全感的人,她越是笃定就越容易获取信任。 “我说过了的,此事既错在我,我自会尽全力承担。”她眸如璀璨的灯火,带来光明的同时,亦让人觉得刺眼。 眼底那层薄薄的,势在必得的笑意,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郎殊,既然他用这样残酷的方法,让她不得不留下来,那她就会用同样的方法,让她的“不得不”尽快变为“顺理成章” 这样倔强的两人,若是心意相通,或可谱写一段曲回婉转的爱情恋歌,若是心意相悖,那就只会在追逐中两败俱伤。 “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郎殊舌尖抵住尖齿,恨意从眼尾涌出。 “快刀斩乱麻嘛。”喜尔莞尔一笑。 “可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他提醒她。 “我也还记得,我们明明是互相利用。”她也提醒他。 郎殊猛然一怔,有一瞬间他像是被扔进了冰窖中,全身上下只剩下被冻僵后的麻木。 “那就拭目以待,看看是谁先达到目的。” “好啊。”喜尔满口应下。 他有的他的计谋,她有她的对策,她从不胆怯,她有足够的决心,要让事态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自从两人定下这个约定,郎殊的腿就好得奇快,喜尔才喝了三日的药汤,取了两回腕血,他就能站起,并简单行走了。 到了第四日,他就不再需要喜尔的腕血,能够自行去鼓尖峰了。 从知道这腿骨断裂,可能是他自己所为时,喜尔就知道这一刻不远,可是令她感到心中不安的是,按照两人的约定,他若想留下她,就不该让自己这么快速地好起来,这样和他自伤双腿的行为,不就背道而驰了吗? 唯一可以解释这行为的原因,是他不愿以伤害喜尔为代价,这样下去即便是他赢了,也赢得不光彩。 喜尔从未质疑过他的人品,却惶恐于接受他与众不同的优待,自她奋不顾身地跳下腌臜道后,郎殊对她的态度就有了转变,从无所谓一跃到了刻骨铭心。 这样的情感太虚浮缥缈,猝不及防地生长,毫无征兆地消亡。 更何况两人的差距太大,一个是风光无限,呼风唤雨的无恙城城主,一个是毫不起眼,弱小如尘埃的凡人。 这样的结合,有深厚强烈的感情支撑,尚且还会艰难险阻,举步维艰,何况是像他们这样? 不是她害怕未来,而是她在替郎殊不值,他应该喜欢更好的人,不是像她这样,对过去深怀罪孽,对未来不抱希望的人。 可还未等喜尔做什么,郎殊哪边就出了事,本该在夜幕降临前,就回来的郎殊迟迟不见归,喜尔带着阿弥找上鼓尖峰,又顺着鼓尖峰的北面,一路找下山去。 开始并没有发现异样,直到两人进入一片翠绿的竹林,大片的嫩竹被连根拔起,绿叶嵌进烂泥里,竹身被踩得稀碎。 不知为何,喜尔想到那条藏在无妄殿后的那条巨蟒。 “啊!”前方的阿弥捂嘴惊呼,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喜尔连忙追上去,一具被水泡得发白的尸体印入眼帘,顺着往前看,还有第三具,第四具…第十一具。 这十一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服饰,应都是看守山门的弟子。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阿弥六神无主,来回踱步:“我们得把这些尸体销毁,若是有人发现的话,会对城主不利的。” 喜尔从她话语中,捕捉到不寻常:“你怎么确定,一定是他做的?” “因为,因为……”阿弥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说不出原因,她便不再说,将尸体拖拽到一处,支起一道火符就要烧了他们。 “小小侍女,竟也敢做此等恶事。”一张竹叶携疾风而来,一击灭了火符。 在竹林深处,一抹浅绿色身影飘然而来,足尖轻点飞落至两人身前。 “…长老。”阿弥神情恐惧,退到喜尔身后。 喜尔观面前之人身量高大,如池塘里长得最高的一枝荷叶般,一眼望去,恬静却夺目。 “这位是?”乔聿轻睨喜尔。 “这位是喜尔姑娘。”阿弥在后面小声说。 “喜尔?你就是郎殊死活要娶的那位,看起来平平无奇,没什么出彩之处。”他扫一眼喜尔,失望地摇头。 继而向朝阿弥勾指:“小丫头,你过来。” 阿弥蹑手蹑脚地过去,就被他顺势搭住肩膀,脸上的表情由害怕转为惊恐。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毁了这些尸身,你是知道点什么,还是知道点什么?” 阿弥脸涨通红,只得拼命摇手。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早日找出凶手?不找出凶手,他改日杀你,你怎么办?”乔聿渐渐引导。 阿弥放下手,垂头丧气:“其实,这些人,是我杀的。” …… 片刻的静寂后,乔聿放声大笑:“你不如说是她杀的,还比较有可信度。” 他指了指一旁的喜尔,喜尔应声皱眉,这个人刚出来时,她还以为他是个沉着冷静的人物,不料是个十足的人来疯。 “我看,更像你杀的。”一根破竹破空而出,正对着乔聿的天灵盖插来,他惊呼一声,拉着一旁的阿弥躲开。 下一刻,郎殊出现在身后:“你来做什么?” 喜尔一惊,立刻转身。 “你怎么神出鬼没地,要出现也不先打个招呼,是想吓死我吗?”乔聿拍着胸口控诉。 “死了倒好,清静。”郎殊侧目瞪去。 乔聿正身,摆手:“算了算了,我不与你计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出现在此,也是在寻找凶手?” 郎殊摇头:“不是。” “那是?” “与你有关?” “哎,你!”乔聿捞起袖子就要上来,郎殊侧身躲开。 喜尔挡在他身前,抬了抬下巴。 “怎么,你要护他?”他抱拳,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喜尔脸色突变,一勾拳上去:“我想打你啊。” 乔聿旋转躲开,嘚瑟:“诶,没打到。”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竹林的另一头,一名弟子疾步前来:“城主,夫莲长老联合三位仙尊,擒获了一条黑色巨蟒,现请您过去裁决。” “又是夫莲那个装腔作势的,他怎么每次都比我快一步。”乔聿暗自嘟囔,满是遗憾。 喜尔移目看向,郎殊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泛白的指尖像是经水泡过似的,表面肿胀不已。 不看还好,看了后喜尔总觉得,这指尖上蕴着一道彻骨的寒气,急需温暖缓解。 就这样,她鬼使神差地将手覆了上去,应是感受到了热气,郎殊回头,不解地望向她。 喜尔趁机侵入,与他十指紧扣:“走吧,我同你一道去看看。” 千宵殿内,几位有身份的仙者,看着地上的十一具尸身频频叹气,喜尔隐在人群末端,看向那只被仙力钳制的巨蟒。 在她来此的一炷香内,它不止一次地向她发出求救的信号,喜尔感到疑惑,却无从得解。 “为何一直没来寻我?”夫莲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问道。 “还有事情未了结。”喜尔看了看前方的郎殊,莫名地有些心虚。 “不想走了?”他又问。 “不是。”她摇头。 “不过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吗?”喜尔与他一同走出千宵殿,问出心中的疑问。 “如今的无恙城已不是当初的无恙城,执意留下,全无好处。” “你也要走?” “……”夫莲无声默认。 按理来说这事与喜尔无关,可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有些惆怅。 她也不知,她是在担心夫莲走后,郎殊会孤立无援,还是在忧虑,今后与夫莲无缘再见。 “你可愿同我一起走?”他猝不及防地问。 “嗯,啊,什么?”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喜尔,迷迷糊糊地点头,反应过来后登时睁大双眼。 “此符交予你,你将事情了结后,通过它告知,我便会出现,带你离开。”他塞给喜尔一张传音符,就出了殿门远去。 “你不看看此事怎么收场吗?”喜尔高声发问。 “看与不看,无甚差别。”他头也不回。 喜尔将符纸收好,再次进入千宵殿时,几位仙者已断定此次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条巨蟒无疑,开始思考处置此蟒的方法了。 “其实我看不一定,此巨蟒一看就是有人饲养。”乔聿摸摸下颌,口出真言。 “若是处置了它,还怎么引出幕后黑手?” “依无巷长老所言,应当如何?”一名白发仙者问。 “把它放了。” “放了?”众人惊诧不已。 “对,放了。”乔聿又重复了一遍,昂首阔步地走向巨蟒:“我们只需跟着它,看看它回到何处,听命于何人。” 说做就说,乔聿解开钳制巨蟒的仙力,任由它在殿内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它盘旋在房梁上休憩了一会,在众人放松警惕之际,一个猛子扎向殿门。 殿前的人一个接一个散开,只剩下最后的喜尔。 看到她的瞬间,原本横冲直撞的巨蟒忽然温顺,爬在她的身前祈求怜爱。 喜尔的心情由极度的恐惧害怕,一下就转变为死一般的平寂。 在这种紧要关头,谁与这条巨蟒扯上关系,就有可能是杀害无恙弟子的凶手。 只要巨蟒愿意听命于她,就算喜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可达成目的。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第32章 32 巨蟒似乎感应到了郎殊,正转身缓慢地爬向他,而对面的郎殊早有所料,掌中暗自起势,他要杀了它。 再让此巨蟒靠近半分,他身中奴血咒之事必然暴露。 就算冒着反噬的风险,他也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回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喜尔忽然高声喊道,在众人一脸茫茫然,不知她在喊谁时,爬向殿内的巨蟒猛地调转方向,直奔着喜尔而去。 “拿下!”不知是谁高喝一声,先前被逼到门外的弟子鱼贯而入,将喜尔与黑蛇分别压制。 “竟然真的是你。”乔聿来到面前,一脸惊奇地打量喜尔。 “是又如何,再怎么说,也是你们无恙城先不做人事,非要将我留在这里,与你们的城主成亲,我为了自由,只好出此下策了。”喜尔脖颈高昂,一脸无畏地说出所谓的真相。 ……为了帮助郎殊,她这次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可不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好奇我们城主会怎么处置你?”乔聿一脸看热闹的心态,将殿内人最关心的问题,摆到明面上来。 于是众人顺理成章地将目光投向郎殊,无形之间给他创造了一个压力圈。 “此事还未查明。”郎殊想要缓和。 “都已经亲口承认了,还要怎么查明?”乔聿紧咬不放。 “城主不是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吗?” 喜尔感到前方射来一道凉意,抬头一看对上郎殊的眼神,他红眸含斥,似在责怪。 他怪她自作主张,过快地敲定事实,以至于让他连替她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可若她不这么做,现在被众人围着,要处于极刑的就是他了,一介仙门之主,竟身中奴血咒,对仙门是耻辱亦是威胁。 他们决不会接受这样的城主,就算郎殊披肝沥胆多年,解救他们于囹圄也不行。 “将她扔进罚讨洞。”良久,郎殊终于痛下决定。 两名弟子立刻实行,压着喜尔前往罚讨洞。 “那这条巨蟒?”又是那名白发仙者问,旁边的弟子唤他金叶仙尊。 “…杀了。” 金叶心神一震,他望着身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少年人,无法想象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才练就这一身的狠辣与决绝。 就连心爱的姑娘,也可随意抛弃。 “她做出这种事,你不会还想与她成亲吧。”郎殊走出千宵殿,看向喜尔被带走的方向,今日格外讨人厌的乔聿跟上来,将郎殊的怒火逼到极致。 “与你有关?”郎殊侧目,眼刀锋利,他一把掐住乔聿的脖颈,以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力度持续进攻。 不得反抗的乔聿渐渐萎靡,两股璀璨的鲜血自他双眼流出,无神的瞳孔透着异常的兴奋:“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可以解脱了。” 郎殊被这抹兴奋感染,手指再无法控制,欲意直接掐断乔聿的颈骨,可它没有想到的是,生性要强的郎殊最讨厌这种受人摆布的感受,他越是无法控制自己,就越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潜藏在乔聿体内的东西,似是已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在被葬命于郎殊手下前,它厉声威胁:“杀了那条蛇,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一抹黑气从乔聿的天灵盖飞出,落在地上化成了一只鼠妖。 “发生什么事了?”晕晕乎乎的乔聿回过身来,有些莫名奇妙,他记得他刚才还在竹林,怎么一会儿就到了千宵殿? 掌心被反噬灼伤,郎殊没有搭理他,径直走进千宵殿,当着无恙城众仙者与弟子的面,化出灵剑直插巨蟒命脉。 殿内静了好一会,响起数阵唏嘘。 郎殊手段之狠毒,乃他们见所未见,也不知道他的身上,也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在前往罚讨洞的途中,喜尔做了数次心理准备,所以人都知道,罚讨洞再凶恶,也决不可能比得上腌臜道,况且她从腌臜道中走过一番,积攒了些许经验,理应不该如此害怕。 可越是靠近罚讨洞,她的四肢就越是不受控制,疯了般地颤抖起来。 两名弟子将喜尔带到罚讨洞前,正要打开洞们时,一名面容青涩的弟子匆匆追来,将两名弟子带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 两名弟子便将喜尔交给他:“那就劳烦顾鱼小师弟了。” “不妨事,两位师兄好走。”待他们走远,顾鱼反过身来,解了喜尔身上的禁制。 “看哪。”在喜尔不明所以时,顾鱼指了指右边爬满绿藤的石墙。 郎殊从石墙跌出,单膝跪地,口吐鲜血。 “先进去吧。”顾鱼左右看了看,打开罚讨洞的门,又和喜尔一道搀扶起郎殊。 三人进入罚讨洞,却发现洞内空无一人,与喜尔在幻境中所见区别之大,大到毫不相干。 顾鱼看出喜尔的疑惑,摇头晃脑地说:“罚讨洞分为正面和反面,正面即所有人见到的那样,反面就是这里。” “你是?”喜尔看向这个,从出现起就笑容满面的少年,没由来地生了许多好感。 “我叫顾鱼,你不知道我也正常,毕竟我每日守在这里,鲜少往城里去。” 顾鱼侧目,偷偷撇了几眼喜尔,又说:“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城主这么在乎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说?”喜尔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顾鱼将昏迷的郎殊扶到一张石床上,为其盖上了驱寒的被褥,才走到喜尔面前,用一双纯净的大眼,真诚直接地看着她:“你没听说吗,我们城主前几年曾被妖族掳去,受了不少苦。” “妖族凶残卑劣,一度将城主折磨得不成人形,就这样还不够,它们还要让城主失去信任的能力。” “你知道被自己最信任之人背叛,是什么滋味吗?” “你所指的是?”喜尔眉心猛跳。 “妖王赤脊的女儿止夏,你应该见过,听说此次,你们是一道上来的。” “我们城主的眼睛,就是被她亲手挖掉的。” 信息量太大,喜尔的大脑发麻,思绪渐渐变得混乱,难怪在曳白地,郎殊见到止夏时,会是那样的态度。 “不过你放心,我们城主从未喜欢过她,只是将她当作妹妹看待,城主发觉自己被骗后,就与她断了情谊。”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能让一个丧失信任能力的人,发自内心地信任你,说明你真的很了不起,也有很多过人之处。” “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喜尔垂头,并不这么认为。 顾鱼瞪大双眸:“这还不是了不起吗?除了第一关全凭运气外,第二关的不问将来,第三关的奉献自我,第四关的奋不顾身,都是常人不能做到的啊。” 喜尔被他夸得无奈,在他看来是很多人无法做到的事,在她这里却是最平常的事。 若是她的父母还在,或者不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那她就会和所有人一样,会畏惧未知的将来,会担心人性的无常,能够接受苟且,只要能够活着。 是充满苦痛的命运,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 “而妖王赤脊之所以布下这样的关卡,是因为他曾和城主打赌,赌他这一生都无法遇到这样的人。” “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一次次地羞辱他。” 顾鱼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喜尔的眼里只剩下了郎殊,今日听说了这些事,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还不够了解他。 顾鱼见此,寻了个蹩脚的理由走了。 喜尔靠在石床下面,静静地守着他。 期间奴血咒发作,郎殊又吐了几口血,喜尔想帮他擦拭,却被他反手扣到石床上,看清是喜尔后,他才悻悻地收了手。 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喜尔先打破沉寂,向他靠近。 郎殊被喜尔突如其来地示好,弄得疑惑不已,他眼眸幽深,晦暗不明:“怎么,现在不讨厌我了?” “谁讨厌你了?”喜尔收回手,在腿上拍了拍:“我那明明是不想拖累你。” “你这么着急认罪,不就是为了偿还我的救命之恩,早日与我划清界限吗?”郎殊正坐,从善如流地将因果道来。 被他摸得一清二楚的喜尔,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你想得没有错,留在我这样的人身边,你所经历的只有痛苦。”他突然放缓语气,让喜尔觉得有可商量的余地。 “从你跳下腌臜道的那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了,你必须为你做的事负责。”他话锋急转,听得她云里雾里。 “我做什么了?”喜尔站起来。 他凝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好在这里待着,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来接你。”他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他走后没多久,顾鱼又来了,手里端着许多食物。 喜尔大快朵颐,适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后,她拍了拍顾鱼的背:“你再与我说说你们城主的事吧。” 顾鱼嘴里塞满了食物,提到这个登时眼里发光,咽下食物后迫不及待地与喜尔讲起来。 “自从无恙城被赤脊霸占后,我们人人都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他不仅是□□上虐待我们,还将他用来对付城主的法子讲给我们听,在我们都以为城主上不来无恙城时,感到绝望的时候……” 那夜的无恙城一同往常,妖王赤脊携着一群妖兵在殿内歌舞升平,大肆酒肉。 犯错的无恙城弟子,被妖兵带到城门角处于鞭刑,殿外刺耳的哀嚎声,被淹没在殿内的欢声笑语中。 “我第一个看到的城主,他像天神一样从城门上跃下,手持前城主的白玉戟,冲进殿内将那些妖怪一一杀死,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人世还是值得的。” “那时候你在被鞭打的弟子当中?”喜尔想象了一下画面。 “对,我手脚笨,总是做不好事,所以被打是常事。”顾鱼挠了挠耳朵,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他眼里闪现的恐惧,喜尔有些不忍:“都过去了。” “所以,更要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他抓住她的手,真挚地表达感谢。 喜尔觉得心虚,毕竟她的初衷,不是为了解救他们。 第33章 33 喜尔被关进罚讨洞都快三日了,郎殊还未宣布将半个月后的婚礼终止,众位仙者都坐不住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到无妄殿讨要说法。 阿弥与往常一样,下山到铃木仙尊的药阁取药,早上是精力充沛地去,晚上却是泪流满面地回,郎殊听见她的哭声,走进厨房询问。 “你怎么了?”脚步无声靠近。 阿弥吓了一跳,很快整理形容,回答他的问题。 “今日我下山,听到很多人议论,他们说喜尔姑娘,说她……”她抽抽噎噎,说不出重点。 郎殊静立一会,转身走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了,明日就搬下山去。” 阿弥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茫然地扫视四周,已不见那抹玉树般的身影,心里的惆怅与委屈更深了。 “能把咱们城主蛊惑成这个样子,除了是妖还能是什么?” “对对对,她这么厉害,说不定还是只有能耐的大妖呢。” “说真的,我与那女子见过两次,真的看不出来。” “能被你看出来才有鬼呢,那你就是比咱们城主还厉害的大人物了。” “谁说不可以?不就是刻苦修炼吗,假以时日我也能成大器。” “呦呦呦,较劲了。” …… 七名弟子在修炼时间,聚集在一起讨论八卦,丝毫没注意到,郎殊在他们的身后,站了许久。 “怎么突然这么冷啊?” “对啊对啊,怎么回事?” 待他们察觉异常,看到郎殊立在身后时,霎时间吓得惊慌失措:“城,城主……”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郎殊扫过瑟瑟发抖的七人,“耐心”地询问。 七人面面相觑,连连扣头:“城主饶命,城主饶命啊。” “不过是跟了赤脊几年,你们骨子里就生出了奴性,这样的你们何谈修仙?是你们守护苍生,还是要让苍生来守护你们?” 郎殊掌心蓄力,将七人高高举起,又重重扔下。 七人被摔得四仰八叉,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刚爬起来,又条件反射地跪下去。 “听不懂?”郎殊怒火丛生,一脚将几人踹飞。 七人再爬起来,就不敢再跪了。 “下次再让听到这些,你们就给我通通滚出无恙城,永远不许再回来。” “是,是。”几人连声应是,脸上的表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慕城主,好久不见。”郎殊刚准备走,一团巨大的黑烟飞至上空,在他的头顶盘旋一会儿,径直飞向郎殊身后的七人。 他追赶上去,黑雾已将几人团团围住。 “慕城主好大的威风,那么今日就让本君再送你一个礼物。”黑烟凝结出一个人像,正是消失多日,郎殊始终追不到他踪迹的赤脊。 他的话音刚落下,七名弟子便接连殒命,郎殊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等到黑烟尽散,奴血咒才松开禁制,让郎殊得以移动身形,他冲上前去一一察看,可惜七名弟子都断了气息,命绝于此了。 他垂头沉默,过了不知多久,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往千宵殿的方向去。 此事在无恙城,又掀起一层不小的风浪,而当仙者询问凶手时,郎殊直接承认:“是我。” “他们究竟做了何事,让城主此番痛下杀手。”一名老仙者追上前问。 “说了不该说的话。”郎殊神态自若。 老仙者不明所以:“什么是不该说的话?” “应该就是有关那位喜尔姑娘的闲话吧。” 乔聿出来解惑,用肩膀暗暗撞了下郎殊:“怎么回事?就算是生气,也不该杀人啊。” “老朽还是不明白。”老仙者又问。 乔聿苦叹:“大致就是说一些猜测,说那位喜尔姑娘是妖物,城主是受她蛊惑。” “这与他杀人,有何关系?” 乔聿怂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莫说是这几名弟子,就算是几位老仙者,若是说了同样的话,怕也难逃城主大人的毒手了。”向来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夫莲出现,一针见血。 “呦,这不是我们清心寡欲,不理俗世的夫莲长老吗,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乔聿见到夫莲,就如蜜蜂见到花似的。 夫莲冷眼剔他:“多日不见,你倒是越发开心。” “没了自由的限制,还不用每日心惊胆战,我当然开心了,而且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乔聿摇头晃脑。 “倒是你啊,平日里一副淡然处世的模样,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毒舌?咱们慕城主还未说出始末,你就下定论了?” “不是你先说的?”夫莲瞪他。 乔聿端着手,分明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我那是给老仙者解释,你懂不懂啊你。” “城主只是喜欢那位喜尔姑娘,没到为她丧失理智的地步。” 夫莲看向郎殊,目光探究:“没到吗?” 他没回答,却化出灵剑,朝殿外扎堆的人群刺去,人群被惊得四分五散,他闲庭信步地走出:“再有闲话流出,定罚不饶。” 他离开许久,众人还惊魂未定。 罚讨洞中的喜尔听说此事,捧着盛满清水的碗,乐不可支地笑:“这样一来,我不就成了话本里写的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你不生气吗?”顾鱼不理解。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是怎样的人,做怎样的事,自己知道就好,若是为了换取别人的理解,而去活成别人想看到的那样,就会活得很不快活。” “我知道了。”顾鱼呆愣了一会,忽然肯定地点头。 喜尔浅皱眉头:“你知道什么了?” “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上天才会安排你与城主相遇,因为只有你可以理解他。” “应,应该是这样吧。”喜尔在顾鱼清澈的眼眸攻势下,不得不地承认。 可是下一刻,顾鱼的双眼越瞪越瞪大。 喜尔觉得好笑,刚要打趣他,眼里袭来一股尖锐地、持续地疼。 顾鱼穿梭在无恙城,向路过的每一个人,打听郎殊的去向,他找了许久,才在风零塔上寻到他。 疾驰的脚步停住,他满脸通红地看着郎殊对面的铃木仙尊,两人常在此地对饮,任何人不得打扰。 “小顾鱼,怎么今日有空到我这来,你平日不是最害怕来这的吗?”铃木仙尊见他可爱,忍不住逗弄一番。 顾鱼没心思回答他,只尴尬地笑了笑:“城,城主,出事了,那个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郎殊倏地站起,一个箭步冲出塔外。 铃木仙尊茶杯递到一半,身前已没了人影,他只得向顾鱼招手:“过来,陪我喝一杯。” “不,不用了。”顾鱼摆手,连忙退出。 “哎急什么?”见顾鱼远去的铃木仙尊,反手将茶水倒掉,眼尾冷光乍现:“可惜了。” 郎殊进入罚讨洞时,喜尔已疼得昏死过去,石床上的被褥浸满了鲜血,她蜷缩着身子,双手痛苦地捂住眼睛。 他扯下她的手掌,两只被掏空了血肉的眼眶赫然入目。 “眼,眼珠呢?”晚来一步的顾鱼,正好见到此景,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是令吾。”郎殊连忙用灵力为她止痛。 “食目怪!”顾鱼惊呼,看向石床旁的食物:“那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 食目怪喜冷,以眼珠为食,常隐身于肉食之中,待人将其吞食后,移至眼尾,趁人不备,将眼珠咬碎,咀嚼入腹。 顾鱼正在回想,不经意间对上郎殊冰凉的目光。 只一眼,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他不相信他。 换言之,他不相信任何人。 “城主大人,请您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如果能获取您的信任,我愿意献出我的双眼。”他双膝跪地,态度无比诚恳。 “怎么了?”喜尔一醒来,就推开了郎殊的手,她刚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疼,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心情自然好不了。 而很显然的是,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眼珠没了,以后要当一个瞎子了。 她朝前胡乱抓了一把,揪住郎殊的衣袖:“顾鱼,这里怎么这么黑啊,不是和你说过吗,灯要常点,我受不了黑。” “我不是顾鱼。”郎殊倾身过来。 “呃,城主,城主大人,看在我是为了您,才到了这个鬼地方的份上,给我点一盏灯好吗?”喜尔尴尬松手,临了俏皮一笑。 郎殊抓回她后后缩的手,掐住她的腕骨:“不是没点灯,是你眼睛瞎了。” “城主您!”没想到郎殊如此直接,顾鱼焦急开口。 “瞎了?”喜尔愣神,伸手去摸眼眶:“瞎到什么程度,眼珠没了?” 她口气轻松,好似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手指却在不住地颤抖,指腹在眼睛周围不断试探。 “瞎了就是瞎了,有没有眼珠有何区别?”他再次拉开她的手。 “当然有区别,没有眼珠多吓人啊。”喜尔高声反驳,声线里有明显的颤抖。 “哎呀,说了你也不会懂,像你这样冷血的人,怎么会知道?”为了掩盖无助,喜尔接连吐槽。 “不害怕?”他掐得更用力。 “有啥可怕的,瞎了就瞎了呗,你以前不也是瞎的,也不见你害怕?”她吃痛,将手抽回。 “我以前,也害怕过。”郎殊垂目看向,她那只慌忙藏在衣袖下,那抖得不行的手指。 一向擅长掩盖情绪的她,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非常拙劣,每一个无助的小动作,都被他轻松捕抓。 “原来你也会害怕啊,我还以为你生来就是铁石心肠。”她笑笑。 “害怕是正常的,不害怕才不正常。” “所以,你是在说我不正常?”喜尔拧眉,她的注意力忽然改变,认真投向这个问题。 “也许吧。”郎殊轻笑,眉目忽而温和。 一旁的顾鱼早已看呆,反身跑出罚讨洞,他一定要找到让喜尔恢复的法子,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34章 34 风零塔上,顾鱼说出自己的来意,铃木先是无视他,喝茶时眼尾一凛,得意笑了:“小顾鱼,我等今日已经很久了,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顾鱼浑身起鸡皮疙瘩,但一想到郎殊与喜尔,心里的害怕去了大半:“仙尊真的有法子,可以医治被食目怪伤过的眼睛?” “区区食目怪,能耐我何?只要你肯将自己交予我,就算是死人,我也能让他死而复生。” 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顾鱼吓得脸色煞白:“什,什么!你…你要拿我入药?” “你,你不是铃木仙尊。”他向后连退三步,他只知道铃木仙尊医术高超,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可是以人入药这种事,绝不是一个仙门之人,可以做得出来的事。 “铃木仙尊”脸色阴沉,怒视着他。 “你说对了,他不是铃木仙尊。”郎殊自他身后走来,在占据铃木仙尊身体的妖物一跃而起,预备将顾鱼一口吞噬时。 他化出灵剑,直插其喉咙。 顾鱼被他甩在身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妖物旋身后退,躲过致命一击,看向喉咙处,略带遗憾地问:“你怎么一点也不在乎这老东西的命啊?” “对啊城主,您要小心,别伤了铃木仙尊。”顾鱼在后提醒。 “真正的铃木仙尊,不在这里。”郎殊阴邪一笑,趁妖物不备,又是一记猛攻。 妖物不慎踩空,跌下风零塔,刚要起身自救,不料郎殊紧追而来,一脚将它踩进地里。 “噗”它吐出大口鲜血,举起一根手指不甘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无可奉告。”郎殊加重脚力,让其毙命。 顾鱼追下来时,它已现出长手长脚,身体圆得像球一样的本体:“这是食目怪的母体。” 郎殊看向他,发现他虽单纯,懂的却不少,顾鱼羞涩地笑笑:“那时候最常见的,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妖物,所以就记得牢了些。” 不用问也知道,他口中的记得不是单纯的记得,而是经过苦痛淬炼过的铭记。 只是因他心性纯净,不记得那些恨了而已。 “不过城主,您是何时发现这东西的,真正的铃木仙尊现在何处?” 说起这个,得益于铃木仙尊性子和善,是郎殊回到无恙城后,第一个发自肺腑接受他的长辈,无论郎殊遇到怎样难以抒解的难题,到风零塔向他讨一杯茶喝,心里就会畅快许多。 而最近发生的几桩大事,“铃木仙尊”要么不去,去了也不开口说话,与以往的他大相径庭。 经过几次试探,郎殊很快就发现异常,不仅解救出了真正的铃木仙尊,还做了一副假的躯壳给它,那日留下它是为了查清他的意图,今日杀了他是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太好了,有了这母体,喜尔姑娘的眼睛就有得治了,不过取出眼珠后,尚需时日洗去上面沾染的妖气,不知喜尔姑娘可否等得?”顾鱼又开心,又忧虑。 郎殊闻言,笑了。 连顾鱼都看出了她的害怕,看来她真是害怕得不行了。 喜尔睡了一会,醒来时眼上束着一条白绫,眼周有一股暖气环绕,疼痛感没有了,还非常舒适。 只有郎殊,才会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你怎么又过来了?”她坐起身来。 “我很闲。”郎殊一本正经。 “…行吧,那就让你留在我这里,打发打发时间吧。”她又躺下。 “多谢。”他厚颜无耻。 两人一来二去,喜尔心里的害怕少了许多,她靠近郎殊,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戳戳他的手背:“可查出是谁做的了?他用这样恶劣的方法对付我,可见他是个歹毒的,毕竟我待在这里,也碍不了他什么事吧。” “没有人想要对付你。”郎殊话只说一半。 她会受到伤害,是因为下手之人,憎恨的是郎殊。 喜尔听懂他的话,无奈撇嘴:“那我是受你连累的了。” 话虽这样说,但她没入心,她不害怕受到连累,只害怕接受无法偿还的恩惠。 郎殊被刺激到了似的,猛地来到她面前,喜尔虽然看不见,还是被他不断靠近的气息,逼得不自觉收了呼吸:“怎么了?” “还你的眼睛。”郎殊压低音线,手上不知在做什么。 静谧空间中只剩下一道撕裂的声音,音量忽大忽小,时快时慢,喜尔吃不准他到底在干什么。 问了好几声,也没人回答。 浓厚的血腥味飘入鼻尖,喜尔听到顾鱼扔掉食盒,惊恐万分从洞口跑来:“城主!” “他怎么了?”喜尔被顾鱼的哭喊声,刺激得六神无主。 “只要再等七天,七天就好了。”顾鱼不理她,口中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混乱中,喜尔的脸被一双**的手捧起,他手拿一枚冰凉的珠子,小心地塞进她的右边眼眶中。 静待了好一会,喜尔的视线恢复,她看到,郎殊那双好看的手上染满了鲜血,指骨在她眼前晃了晃,无力地垂下。 顾鱼的声音在旁响起:“长时间佩戴蓝萜珠之人,珠身会与眼眶周围的血肉长在一块,若是强行将其拔出,则……” “城主您怎可如此心急?咱们不是已经找到喜尔姑娘的眼珠了吗,只要等七天,喜尔姑娘就能恢复了,您今日将此珠拔出,日后就用不了蓝萜珠了。” 这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失明。 郎殊不回答,他取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血迹。 “顾鱼,你先出去一下可好?”喜尔稳定住情绪,表情轻松地对顾鱼说。 顾鱼看了看两人,简单收捡一下被摔碎的食盒,走了出去。 喜尔目视顾鱼离开,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无话的话,我就走了。”郎殊扶着石壁起身,摸索着向外走。 喜尔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你在生我的气?” 他顿步,垂首:“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做?”喜尔直起身子质问,她与顾鱼一样,觉得这样做不值。 “谁让你,这么想与我划清界限呢?” “我……”喜尔一时无语。 “那我偏要让你,永远都欠着我的。”他低头浅笑,唇角似一条染血的鱼线,上了鱼钩的鱼,就逃不掉了。 “你摆脱不了我的,喜尔。”他第一次认真地唤她的名字,带着一股深深地无力。 喜尔的心口随之,袭来一阵绞痛。 反观郎殊,却一脸寻常。 “这是…连生术?”喜尔捂着胸口,将内心猜测说出。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郎殊反问。 “你觉得自己看不清我的内心,那就让它来帮帮你。”他离去良久,声音仍在洞中回荡。 喜尔大口呼气,缓解内心的伤感,接着一头栽在了石床上,郎殊这个时候给她种下连生术,对她离开无恙城的计划又是一大阻碍。 之后的几天,郎殊没再来过。 他不来倒罢了,顾鱼也不常来了。 以前还会和她说会话,现在放下食盒就走,仿佛洞外有十万火急的事,等着他亲自去处理一般。 喜尔忍了他几天,忍无可忍才拽住他的后脖颈:“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许走。” 顾鱼面露为难,再三思量下还是开口:“城中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事实果真如她所想,喜尔悻悻地收回手。 顾鱼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支支吾吾:“就是,那个……” “嗯?”喜尔皱眉。 “就是城主从罚讨洞出去的那天晚上,城中起了大火……” 喜尔趁着夜色,从罚讨洞一鼓作气,跑到了千宵殿外,路上随处可见的红绸,看起来是近日,刚挂上去的。 “大火灭得及时,没造成任何伤亡,唯独将屋外的红绸烧得一干二净,金叶仙尊顺势联合几位老仙者一起,逼迫城主取消七日后的婚礼。” “千宵殿外跪满了人,城主仍旧不为所动,金叶仙尊态度强硬,威胁城主若他不放弃娶你,他便自戕于千宵殿前。” 顾鱼的声音,还在耳边环绕。 喜尔放慢脚步,推开千宵殿的大门。 “眼看局势失控,金叶仙尊痛心疾首,将要血溅当场时,城主他挡在了无风剑前。” 喜尔现在千宵殿中心,那日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郎殊神态自若,不屑地看了看深入血肉的无风剑,将其缓慢地抽出来。 鲜血落在在一方白色方巾上,迅速将方巾浸红。 “直到城主举起那块,被鲜血染红的方巾,才让一直叫嚣着,说‘成亲之前,红绸尽毁’是为大不详的人无话可说。” “可随后,金叶仙尊就在殿上破口大骂,他提及过往,说那时的城主善良乖巧,与如此狠辣偏执的模样大不相同,又忧患将来,说无恙城在城主的掌控下,不过十年就将重步殊河城主的后尘。” “对于这些言词,城主通通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枚朱色吊坠。” “那枚吊坠是什么模样?” “兔形,旁边有一暗扣,应是可以打开的。” …… “你怎会在此?”郎殊悄无声息出现,从殿后走到殿前,他未刻意隐瞒伤势,步子较以往沉重许多。 “我来看你啊。”喜尔堆满笑容,一步步走向他:“我在那洞里待太久了,实在是无聊,就让顾鱼放我出来走走。” “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这里了。” “或许,我是想你了吧。”她凑近他,与他面容相对。 没了蓝萜珠的眼睛,表达不出任何情绪。 “所以呢?”他侧身走开。 “所以我便顺道来问问你,为何前两日我的胸口会突然很疼。”她捂着胸口,一脸不解。 郎殊停住脚步,低声呢喃:“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喜尔追上来:“莫非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第35章 35 郎殊豁然转身:“石灵玉乃是神玉,萃取天地灵力而生,不可能会失效,你在骗我?” “喔豁,被发现了。”喜尔坦然放下双手,一点没有诡计被拆穿后的羞愧。 “前两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如果猜想的没错,你就是用这个叫石灵玉的东西隔绝痛感,才没让我同你一起痛苦。” “所以?”郎殊垂额,静待她的后话。 “所以,这么好的东西,你应该交给我。”喜尔大咧咧地伸出手,内心大骂自己不做人事。 “……凭什么?”他静了一会,转身背对她。 她厚脸皮地追上去:“你若实在觉得亏,就将这东西当作聘礼,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城主大人觉得怎么样?”她背着手,侧过身去看他。 “你为何非要此物?” “为了以绝后患。”喜尔自顾自地说起来:“若他日你看我不顺眼,想要通过连生术教训我一番,有了此物在手,我就有了法子应对,不至于像一只蝼蚁,任凭你拿捏。” 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要是郎殊真有心教训她,那么任她今日说破嘴皮,也不可能拿到石灵玉。 “你刚才说,此物可做聘礼?”郎殊转移话题,他转身,坐下。 一行动作行云流水,不像是双目失明之人。 “有什么疑虑吗?”她向前一步。 “可是万一,我在成亲之前,就洗去了奴血咒呢?”郎殊向她所在处,缓缓转过脑袋来,空虚的眼神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喜尔被吞噬其中,入目尽是黑暗。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当然是各守各的承诺,各走各的路。”喜尔压下眼尾,嬉笑的目光猛然下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无一个点活气。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歪下脑袋,空洞的双眼,像是鬼魅一样,凝视着她。 他起身,一连好几个瞬移。 生怕走慢一点,就听到他不想听的话。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什么时候洗去奴血咒,是否洗去奴血咒,不都是由你个人决定的吗?就算你选择欺骗我,我亦无法拆穿你,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喜尔无奈怂肩,大概他是真的很喜欢她,不愿使用这些腌臜法子,才会想不到这一层。 郎殊顿步,转身:“明日无妄殿,来取石灵玉。” “好的。”她点头,满意笑了。 她走出千宵殿,直接走向罚讨洞的反方向,停留在殿前一颗巨大的榕树下,她提了三口猛气,往树干上狠狠踹了三脚。 不多时,因睡眠不足而一脸怨气的石与南,从树上滑下,脸上写着“你最好有事,不然弄死你”几个字。 “别装了,那日在无妄殿,你与郎殊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喜尔直言不讳。 石与南收起倦怠,挺直身躯:“赤脊行踪诡异,单凭我一人,无法使他现身。” 喜尔想想,觉得不对劲:“你觉得我可以帮你,理由是什么?” “你的那位朋友琉青,即将成为赤脊的女婿,无恙城大乱那日,他匆忙逃命之时,也没忘了答应你的事,将你父母的骨灰好生安置。” “可那吊坠现在郎殊手中。”喜尔垂头,她早就知道了。 “你应该还没见过吧,我捡回那吊坠时,里面就是空的。”石与南提高音量,双手环抱,倚在树干上。 “你就不想去见见你的好朋友,寻回你父母的骨灰吗?” “想啊,做梦都想。”喜尔转笑,一扫脸上的阴霾。 她早想好了一切,做足了心理准备。 石与南心头无端酸涩,她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 隔日,喜尔早早到了无妄殿,见郎殊迟迟不来,就到以前的屋子睡觉,不曾想会撞见阿弥。 她神色慌张,手里的东西砸落在地:“喜,喜尔姑娘,你怎么会来这?” 喜尔未看清地上的东西是什么,就被阿弥匆匆捡起,收进袖口中。 两人都是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若要深究怕会牵扯出许多事来。 “今日你未曾见过我,我也未曾见过你,可好?”她拉住她,轻声交代。 反应过来的阿弥,愣愣地点头:“嗯。” 不过一会,细白的脸上就出现了两串泪珠,她克制不住,在喜尔面前嚎啕大哭。 喜尔不明就里,就站在一旁,等着她哭完。 缓过神来的阿弥,将先前藏进袖口的东西拿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奇形怪状,像婴儿一般的木头桩子,眼里的不解更重了:“这是什么?” “此物名为乌生木,若常时间置于女子闺房,可令其无法生育。” 可能是觉得“生孩子”这件事,离自己太过遥远,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阿弥情绪激动的原因:“所以你哭什么?” “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阿弥低下头颅,小脸通红。 喜尔如梦初醒:“这,这个是给我的!” 她年纪不大,知道的却不少,以前在村子里时,和村里的小伙伴聚在一堆,看了不少小人书,可那太遥远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与郎殊成亲之事,她尚且未切实想过,何况是生孩子这种,真正的夫妻之间,才会有的私密事。 询问了一番阿弥,关于乌生木的来处,确定她只是一时心生妒忌,并不是受妖物蛊惑后,喜尔就让她走了。 她亲眼见过阿弥对郎殊的深情与偏执,故能理解她一时的行差踏错,加上她悬崖勒马,主动承认错误的行为,更让喜尔觉得,没什么可怪罪的。 只是她心智不坚,以后不能留在郎殊身边了,不然早晚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害了郎殊。 阿弥能理解喜尔的顾虑,说过几日就会向郎殊请辞,离开无恙城。 见她心意已决,喜尔没再劝阻,相约有缘再见。 阿弥临走时,将乌生木留给喜尔,让她自行处置。 喜尔拿着东西左看右看,郎殊雅正的身姿陡然浮现在脑海,羞得她老脸一红。 “你在做什么?”一道干净清冽的嗓音,自门前传来。 喜尔慌乱不已,一个翻身从床榻上滚下来,她捂着腰,一顿哀呼。 郎殊察觉异样,施法将喜尔手中的乌生木夺了过去,喜尔大惊失色,伸手去抢,被他轻松避开。 把乌生木置于鼻下,轻轻一嗅,郎殊就知道了是什么东西,俊秀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 “你这是什么表情?”喜尔瞬间呆滞,他这个表情,会让她误以为,这乌生木的效用不是避生子,而是助孕。 毕竟谁能忍受,即将要成婚的妻子,身上带着避子的药呢? 他不仅不生气,还有些高兴? 郎殊不说话,将乌生木置于指间,猛一用力碾碎成灰。 喜尔重呼了一口气,这个反应才对。 “石灵玉呢?”她等了一会,见他无下一步动作,才出声提醒,耳旁响起她走出罚讨洞时,顾鱼再三叮嘱的声音。 昨日耽搁了一会,就让他急得不行。 今日要再不按时回去,他恐怕能急疯了。 “给……”郎殊的声音,被屋外骤然掀起的风声掩埋,两人循着声音走出屋外,就见巨大的黑影从远处游来,严密地罩在无妄殿的上空。 喜尔看郎殊神色自若,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猜测这一切又是妖王赤脊的杰作。 这段日子里,他将自身善于躲藏的优点应用到极致,让郎殊无法通过任何方法,锁定他的踪迹。 又因郎殊身中奴血咒,而愈加嚣张。 时不时就要出现一次,用作恶的方式,来给他下马威。 “郎殊,你永远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黑影震动,发出的声音刺耳又难听。 随着黑影越变越大,风势也逐渐张狂,地上的树叶翻飞而起。 眼看着,这道风就要将无妄殿掀飞,郎殊持剑飞至上空,蓄足功力劈向黑影,瞬时将其一分为二,大好的天光释放出来。 与黑影一同消散的,是郎殊的支撑力,喜尔上一刻还在庆幸,下一刻就见到郎殊从空中跌落。 他下落的速度太快,即便喜尔用尽全力朝他跑去,也无法在他坠落前接住他,而此时的她并未想过,原本瘦弱的她是接不住他的。 好在最后关头,郎殊的意识回拢,他旋身利落一转,破了这凶险的局势。 看着他安全落地,喜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 “慕……”她上去扶他,手一碰到他的身体,就被惊人的热度烫了下,迅速收回手。 他侧目看向她,眼里像刻了一副火焰燃烧的画卷,无论火焰怎样剧烈,也烧不毁他眼里的克制。 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一小会。 再强大的肉身也只是肉身,在烈火持续不断的焚烧下,终将一败涂地。 在郎殊意识消散前,他紧紧攥住喜尔的手:“你,你……” 他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手上更是抓不住喜尔。 凭着这一丝执念,将身子透支到极限后,他沉沉地昏睡过去。 石与南自无妄殿的后方出来,背起郎殊奔向鼓尖峰,喜尔快步追上两人。 她将郎殊放入那汪血泉当中,希望借助泉水缓解他体内的灼热。 “他这是怎么了?”后来的喜尔,注视着泉内的郎殊,内心如野火烧过,万里荒芜。 “不必担心,这是零落泉落的最后一步,只要挨过这一夜,他便可彻底摆脱奴血咒。” “太好了!”喜尔举手欢呼。 她仿佛已经想象到,脱离了奴血咒挟持的郎殊,会是多么地意气风发与势不可挡。 一旁的石与南,拿眼撇她:“听说你自上无恙城,就一直设法离开,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不喜欢这里,如今看来倒不是这么回事。” 喜尔笑容僵硬:“不是这么回事,能是怎么回事?” “少装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石与南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你是真的喜欢他。” “你之所以不敢承认,是你拿捏不准他,不知道他对你究竟是不是真心,这份真心又能维持多久,又因你们两的差距太大,一旦他日他厌弃了你,你就只能获得被抛弃的下场。” 不得不说,石与南完全看透了喜尔的内心。 “你想错了,我关心他从来都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喜尔死不承认,只要她一直保持这个态度,就没人能够伤害她。 “况且像他这般的人,也不缺我的喜欢,以前是他过得太苦,才会封闭内心,待摆脱奴血咒和抓到赤脊,他的人生就只剩下光明正道,有没有我都是一样过。” “到那时,别说喜欢,他还能不能记得我,都还是一个问题。”她仰着头,一鼓作气地说。 “一定要这么悲观?”石与南抱拳,很是不解。 她点头,莫名地笑:“是人心,向来如此。” 第36章 36 为使自己的话更加有可信度,喜尔只在鼓尖峰守一会,就回了罚讨洞。 临走时特意与石与南交代,待郎殊苏醒后,提醒他务必、尽快将石灵玉给她送来。 可她没想到,郎殊会来得这样快,还未到辰时,他就如一尊大佛似的立在石床前,定定着站着。 要不是喜尔压根没睡着,指不定被他吓出个好歹来。 “你怎么样,可好受些了?”她往后缩,靠在石墙上。 “没有其他要问的?”他抬头,转向她的方位。 “呃…你是来给我送石灵玉的?虽说我让你快一些,也没必要这么快。”喜尔思索了一番,从石床的另一头爬过来,把手掌摊在他的身前。 “……”他不说话。 她手都举酸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奴血咒,没了。” “那是好事啊。” 喜尔顺口就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郎殊此番匆匆前来的原由,是他曾经承诺过她,洗去奴血咒之日,就是放她离开无恙城之时。 而此时,距离两人的大婚,仅剩下不到一日。 他是来要答案的,是走是留总要有结果。 “你打算什么时候将石灵玉给我?”她不死心地问。 他转向她:“明日大婚过后,你的眼睛和石灵玉,都会给你。” 若不是知道他的目的,喜尔快要被他波澜不惊的语气欺骗了,他并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在威胁她。 要是不答应成婚,无论是眼睛还是石灵玉,她都得不到。 “那好吧,一言为定。”她垂头,无奈答应,过程不多曲折。 “不过你可以先把吊坠还我吗?”她一脸真诚。 郎殊静了会,将东西从袖口取出。 她双手接过,检查了下,塞进衣服里。 郎殊似是不满意,仍旧不死不活地站着:“你知道,成婚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啊。”喜尔随意摆手:“不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成婚后就要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了吗?” “莫非你是担心,我会厌烦于你?”她翻身爬起来,光脚踩到他面前,用亮晶晶的眸子,扫过他脸上的每一处。 灼热的视线,让一向冷脸的郎殊,也遭受不住,脸颊不受控制地绯红一片。 他转身离开,喜尔捂嘴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郎殊走后不久,夫莲就来了,他一脸郑重,让喜尔恍惚不已,差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动用了传音符,才让他不辞辛苦跑这一趟。 “明日就要成婚了,你没有什么打算吗?”他开口问她,眼里急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不同于喜尔第一见到他时,那副温文尔雅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次的眼中有了人,这个人是喜尔。 “成婚要有什么打算?”喜尔故作迷茫,她的确有了别的打算,不过不能告诉他。 “你真的要嫁给他?你可知道,他……”他话说一半,想到了什么紧急闭嘴。 “他怎么了?”喜尔试图引导,直觉告诉她,夫莲知道一些,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有关郎殊。 “我告诉你,你就会拒绝这场婚事吗?”他反应过来,眸眼深深地望着她。 “不会。”喜尔摇头,很慢,也很坚定。 答应这场婚事,她的确另有所图,但却并不抗拒与郎殊成亲,如果她肯放任自己,不计后果地在欢海沉沦的话。 那么和郎殊成亲,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将是她这渺小薄弱的一生,最值得庆幸与铭记的事。 就算日后的结果不好,她亦能拌着回忆的蜜糖,将生活的苦涩下咽。 可惜她的命,从父母死在那场大火起,就由不得她自己选择了,她要么在此刻死去,要么孤寂一生。 “这个还给你。”喜尔拿出那张传音符,递给他:“我想我是用不到它了。” “还有,你所知道的,我大致也都知道,我愿意留下来,自有我的原由,就算有一日我离开了,也绝不是因为,我不信任郎殊。” 郎殊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他回到无恙城这一路,可谓是披荆斩棘。 所以她想试一试,替郎殊留下夫莲。 “若事实不如你所说,你如何承担?”他欲走,犹豫再三还是问。 喜尔抬起头,掷地有声:“我愿以性命担保。” 夫莲皱眉,内心掀起层层骇浪,他被赤脊囚禁、挟持的这些年,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与妖物,他们的眼里不是精明的算计,就是口不对心的恭维。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赤诚如喜尔一般的人,干净的眸子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他急于下山,的确是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那日他与乔聿一同寻找,十一名弟子横死的原因,乔聿留守在竹林,他则一路往上,去了无妄殿,也去了鼓尖峰。 他常年守在东敛阁,阁内书籍大量记载各类咒术,所以他只是回到阁中,翻阅书籍查对一番,就知道了零落泉鼓的作用是什么。 身为无恙城的主人,却身中奴血咒。 如此惊世震俗的大消息,难以想象一旦被泄露,将会出现怎样恶劣的场面。 他既不能轻易揭穿,也不能一直隐瞒下去,所以想到了离开无恙城,远离这漩涡的中心。 可他生于长于无恙城,若真要离开,他实不知该往何处去,故而想到了喜尔。 他起初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帮助喜尔完成她离开的心愿。 自从有了与她一同离开的想法后,就日渐焦灼。 此时他才明白,一味地逃避没用,离开无恙城不一定正确,留在无恙城也不一定错误。 “此符你继续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他将喜尔的手推回。 喜尔有点郁闷,她不喜欢欠人,欠郎殊的还未还清,又来一个他? “以后我常在无恙城,有什么事郎殊都会帮我,所以真的不需要了。”她又把手推回去。 “倘若危险来临时,他有事缠身,无法及时赶到呢?”他再推她。 喜尔用另一只,将符塞进他手中:“那我自会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两人推搡到最后,他无奈将传音符收回。 临走时,喜尔挥手与他道别,小声说了一句:“后会无期。” 满腹心事的她一夜未眠,白日来得墨迹又拖沓,以至于心神恍惚的她,在见到阿弥时,会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我与城主说了离去之事,他让我今日过后再走。”阿弥端着花口盘,给她解释个中原由。 盘中的红色喜服,看起来十分眼熟,喜尔不解地看向阿弥,她了然一笑:“那日城主见我针线不错,就将缝制婚服的事交给了我。” 而那块堵住各仙者言论的血色方巾,被郎殊特地吩咐,缝在了喜服的心口处。 “这么说,他去过你屋子了?”喜尔按住她的手,紧张问。 “去过了,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她笑意吟吟,不像悲伤的样子:“我自知身份卑微,不得城主喜欢乃是寻常,城主他却告诉我,人无高低贵贱,情无三六九等,我们的阻碍不是身份,而是无缘。” “他说他已有心属之人,此心赤诚如海,终生不复还。” 说这话时,阿弥正在为喜尔挽发,不知是哪里出了错,竟让她的身体狠抽了一下。 阿弥关切询问,她摇头否认。 可心上的刺疼很快蔓延出来,葳蕤成阻碍呼吸的大雾,喜尔变得焦虑不安。 或许是她过度解读人性,忽略了郎殊的内心想法。 毕竟世事从无绝对,也有一两个例外。 喜尔从不相信,这份例外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停止计划的后果无法预估,为了郎殊,也为了自己,她只能继续向前,选择是她做的,后果也自行承担。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喜尔却迟迟不肯换上喜服,顾鱼来回跑了几趟,才把她的意思传达到位。 穿上喜服前,她要先拿到石灵玉。 没过一会儿,郎殊出现在罚讨洞,今日的他格外顺从她,她要求在罚讨洞起身,他就派人来布置,她要求穿自己的鞋,他就让人赶工,把她的一双旧鞋,改得精致鲜艳,像是新的一样。 又如现在,他亲自送来石灵玉,和她的一双眼睛。 “眼睛与石灵玉,你现在只能得到一样。” “我要石灵玉。”喜尔毫不犹豫。 郎殊给了她石灵玉,也给她治好了眼睛。 拿到石灵玉的喜尔,欢欢乐乐地穿上了喜服,阿弥在后替她盖上盖头。 一走出罚讨洞,郎殊就将她拦腰抱起,他的双眼奇神,那怕看不见,也能准确地知道,哪里需要转弯,哪里需要下台阶。 开始的喜尔还有些担心,郎殊会带着她摔个大跟头,后来的她开始昏昏欲睡,直叹世上再没有比郎殊怀里更稳当的地方。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 喜尔了然,在无恙城中人的心中,她还是那个操控妖物,残害同门的恶人,自然都不愿参加这场婚礼。 换个角度想来,郎殊为了让这场婚礼顺利进行,背地里不知付出了多少。 喜尔已不敢想,待到真相揭穿时,郎殊会是怎样地难以接受。 两人到了无妄殿,石与南已等候许久,只见她将一枚金色圆盘抛入上空,滚滚黑烟瞬时涌出,在无妄殿的左边,汇集成了一个通道。 喜尔从郎殊的怀里挣脱而出,快速向通道跑去,他追上来,死死拽住她:“这就要走了?。” 她没想到他早就料到了一切,坚定的心被心虚淹没:“是你先答应我的,你摆脱奴血咒之日,就是放我离开之时。” “对。”他诡秘一笑:“所以我不是在阻拦你,只是想送你一件礼物。” 他拿出一枚手镯,套在喜尔手腕。 “这是翎羽镯,戴上它之后,无论你想去哪里,都去不了。”他笑容逐渐诡异。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在石与南与喜尔的意料之内。 翎羽镯强行挣脱后,会在手腕上留下一道翎羽印,有了此印无论她去到何处,都能被郎殊找到。 她以身试险,前往千诛界寻找琉青,既是为了遗落的父母骨灰,也是为了替郎殊寻找赤脊的踪迹。 “不要这么强硬嘛,万事好商量是不是?”喜尔试图缓解。 “没商量。”他摇头,不留余地。 “再给一次机会吧?”她真挚恳求。 “不可能。”他坚定如斯。 “那就这样吧。”喜尔无奈叹气。 她用尽全力将翎羽镯拔出,扔在地上,反身朝通道跑去:“以前都是我追着你跑,现在轮到你了。” 她跑进通道,却不知有一道身影紧随其后,同她一起掉进去。 第37章 37 喜尔垂直掉下来,摔了个狗吃屎,揉着铁青的膝盖,她暗自感叹,做亏心事,果然容易倒霉。 将外面的喜服脱下,露出自己本来的衣衫,临走时再三犹豫,还是将那条血色方巾裁下,好生收进衣袖里。 她沿着河对岸走了许久,双脚酸涨得不行,捡一根木棍充当拐杖,即便是这样,前方的路还看不见尽头,远得出奇且变态。 正在她累得不知今夕何夕时,前方传来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尖叫,和刀剑的挥舞声,喜尔迷迷糊糊地抬眼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前方的妖兵正在杀人,他们不论男女老少,见到人就砍。 喜尔忧心自己的安危,抬起酸涩肿胀的双脚健步如飞,在妖兵发现她的踪迹前,躲进一旁的丛林中。 妖兵杀完了人,将尸体拖入身后的大石门,石门随之关上,门扇上方写有“千诛界”三字。 丛林中睡觉的喜尔,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好容易到了这里,这里却宛如地狱。 还未见到琉青,她不敢轻举妄动,就呆在丛林里睡觉,待养足了精神再作打算。 “界主,这次外面送来的,大多都是妇女孩童,强壮的男人只有两三个。” 在丛林里呆了好几天,喜尔终于等来了琉青,虽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顾不得什么,她走出丛林,暗暗向他靠近。 “界主,这些人如何处置?”一旁的妖兵问。 被唤作“界主”的男人转过身来,薄凉的唇线上,结了万层寒冰:“杀。” 喜尔猛地顿步,内心的欣喜被无望的惊骇取代。 “在哪!”有妖兵看到了她,一窝蜂向她涌来,她避无可避,被他们擒获。 “界主,抓到了。”为首的妖兵跪在琉青面前禀告。 原来他们早就发现了她,一直未进行抓捕,是想看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样。 好在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被抓,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进入千诛界。 她唯一的筹码,是琉青。 在来之前,石与南就告诉过她,如今的琉青变化很大,要她做好心理准备。 可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变化。 琉青看都没看她,就抬手下令:“一齐杀了。” 喜尔被妖兵押到一旁,与其他被抓来的人站在一起。 在推搡的过程中,喜尔的吊坠不慎掉落,被眼尖的妖兵捡起,送到琉青面前。 妖兵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后,就在周围点起了一圈大火,大火烧碎理智从容,烟雾弥漫遮挡视线。 这是喜尔最后一次机会,她只能赌琉青还未完全丧失人性,对她这个自幼相识的朋友,还留有一丝的在意。 所幸在吊坠送过去后不久,喜尔就看见一道暗色身影,穿过层层火光,飞快朝她奔来…… 喜尔再醒来,在一个陌生的地界,周遭亮堂得很,晃眼得厉害,她一眼看出,面前这个为她擦拭身子的女人,就是当初身娇肉贵,又嚣张跋扈的止夏。 头上没了遮挡面容的帷帽,脸上黑蛇印记显眼又吓人,身上衣服是土色的布衫,有许多缝补的痕迹。 “啊,你…你醒了。”无意对上喜尔的目光,她吓得六魂无主,手杵进水盆里,将水溅得到处都是。 “界主。”妖兵的声音响起,一道脚步声向着她们越走越近。 止夏用衣袖匆忙擦了擦地下,抱着水盆从另一头离开。 “小耳朵。”熟悉的声音传来,喜尔抬头去看,琉青的面庞在眼中逐渐清晰。 他在笑,和善的笑。 与她刚才见到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她本想装作无事,回以他同样和善的笑容,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谁教你这么笑的?”琉青收回笑容,弹了她一个脑崩子。 本就心里憋屈的喜尔,更憋屈了,她翻身从床榻上站起,不由分说就抓住他的头发,给他的后脑恶狠狠地来上一巴掌:“不许打我脑袋!” “好好好我错了,以后绝对不打了。”他举起双手投降,喜尔这才歇气。 两人聊了许多,琉青问起她这几月的遭遇,怎么逃出腌臜道的,以及之后过着怎样的生活,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出现在这?喜尔通通与他说了,只有意去掉了她与郎殊的部分。 轮到他说时,他却缄口不言。 “以后就留在这里吧,我会保护你,绝不让你再过像以前那样的日子。”他诚恳地看着她,向她承诺。 之后他又拿来了一枚青岫小瓶,根据他所说的,当时无恙城太过混乱,他逃离时不慎弄丢了吊坠,回去找时吊坠已被打开,里面的骨灰被风吹散,他拼尽全力挽回,也只拿回了一点点,都在这枚小瓶里了。 他站在喜尔身前,局促不已:“对不起,没把你交代的事情做好。” 喜尔还是恍惚,不敢确定眼前这个琉青,就是她先前所见的,那个被无数妖兵尊称为“界主”的男人。 那个男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而琉青阳光幽默,善良守信。 “没关系,你忘记了吗,我父母的遗愿就是留在无恙城,这一切或许正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你不必为此感到歉疚。”喜尔拍拍他的肩。 “嘶。”他忽然吃痛,扶着被她拍过的肩膀。 喜尔一怔,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用的力度不大,且手上未长尖刺,何以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觉得奇怪,正要上前:“你受伤了?” “无碍,改日我再来看你。”琉青避开她,转身离开。 他的极力掩盖,在喜尔心里种下了疑惑的种子,她跟在琉青身后,确定他走远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要去找止夏,身为妖王赤脊的女儿,她是如何落到此番境地的?她父亲现在何处?不管她吗? 满腔的疑问致使喜尔的脚步越来越快,这个千诛界令她感到十分不安,她要尽快找到赤脊,把琉青从这里带走。 “啊,你,你来做什么?”喜尔向着刚才止夏离开的方向一直走,不多会就进入了一个狭窄、幽暗的通道。 止夏抱膝蹲在通道的左侧,见到她来的瞬间反应,竟是害怕地抱住脑袋。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喜尔抓住她急问道,她与止夏虽无过多交情,但至少也曾经共患难过。 她虽性子蛮横,本性却不坏。 看到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喜尔心里说不出来的苦闷。 “你真的想不到吗?”止夏陷入挣扎,抬头地瞪她,她的目露凶狠,被无尽的恨意填满。 喜尔皱眉,止夏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用血淋淋的方式,划开她心里的疑惑。 这里除了琉青,还有谁会把她变成这个样子? “他每日用各种恶毒的方式折磨我,却始终对我视而不见,就是为了报复我当初欺骗他的仇,看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没有。”喜尔反驳,她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脑海里一遍遍地闪过,琉青下令杀人的画面。 “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止夏突然发狠,将她一把推倒。 接着飞速起身,朝暗道的深处飞奔而去。 喜尔满脸错愕地坐在地上,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啊!”前方传来止夏的惨叫声。 她爬起来,试探着向前走去。 她走了许久,多次呼唤止夏的名字,一次也没得到回应,暗道愈见地宽广,也愈加地黑暗,她步行其中,辨别不了方向。 “止夏?”她再次开口,依旧没有回应。 正当她要放弃,原路返回时,一旁的石壁上掉落一颗碎石。 喜尔突然心一空,朝着侧方喊:“阿青,是你吗?” 还是没得到回应,她沉下声音:“阿青,我知道是你,你不要伤害她。” 一道袖风扇过,洞内的灯火霎时都亮了起来,喜尔定定看着前方现出的两道身影,琉青站在止夏身后,反手掐着她的脖颈,眼里是浸满了无声的冷意。 “你以为你帮我说话,我就会感激你吗?”止夏鄙夷地看向她,冷哼道。 “我不要你感激我,我也从未帮你说话,你这样的人,不值得琉青亲自动手。” 止夏拧眉,眼中怒火丛丛:“你说什么!” 她眼中含泪,似有万千酸楚:“你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他做了多少吗?你以为他是怎么从一个一事无成的凡人,变成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诛界主的?还不是因为……嗯!” 她话未说完,琉青猛然加重手上力度。 “你瞧,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她毫不忌惮,冒着危险开口:“承认吧,无论有没有当初那件事,他都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觉得你在他心里有多大位置,能不能保佑你幸免于难?” 眼看她就要窒息,喜尔连忙制止:“阿青不要,她是在故意激你杀她。” 琉青松开手,将她随意丢开。 止夏重重摔地,又翻身而起:“琉青,你这么对我,你不得好死!” “还有你!”她突然面向喜尔,数不尽的恶毒诅咒就要脱口而出。 琉青上前,挡住喜尔。 “你!”止夏脸上同时闪过错愕、悲痛、不可置信等数种表情。 她顿了一顿,忽然大笑:“看看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在乎她呢?” 喜尔从她的话中,听出不对劲。 她目光幽幽,飘然转向喜尔:“如果你没有把前来寻她的郎殊,困在半泽渊的话。” 她话说得太快,快到琉青来不及阻拦。 他皱眉,抬步就要上前。 喜尔拽住他,她心里惊涛骇浪,面上波澜不惊:“你错了,郎殊不是来寻我的,即便是,我也不会跟他走。” “不可能,你当初不是很喜欢他吗?”止夏瞪大双眼,明白了什么:“你是骗他的!” 她彻底失态,指着两人大骂:“你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喜尔默认,不管她真实想法是什么,自她逃离无恙城那日起,大多数人眼中的事实就是如此了。 “阿青,我们走吧。”喜尔拉住他,有些不忍。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一朝一夕的爱恨,而是经年累月的失意与不得愿,巨大的压力让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第38章 38 琉青的戒备心,远比喜尔想的要重,从知道郎殊被困半泽渊,到说服琉青打开半泽渊,她用了整整两天时间。 她也是在这两天中才得知,真正困住郎殊的,其实是消失多日的赤脊。 “在里面见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我会守在外面,时刻注意里面的情况。”他再三叮咛,啰嗦得像一个老太婆般。 “放心吧。”喜尔点头,她倒是不怕里面有什么危险,就是担心郎殊,他在里面待了这么久,不知可还撑得住。 “见到他之后,你会杀了他吗?”喜尔半只脚刚踏入半泽渊,就听后面的琉青幽幽开口。 她愣了愣,将笑容堆上脸:“阿青知道的,我不杀人的。” “所以,你也在骗我?”琉青垂额,黑气聚集在眉梢。 喜尔皱眉:“阿青为何想让他死?” 琉青毫不犹豫地答:“他该死!” “不是。”喜尔摇头,眼眸温柔:“是因为你憎恨他,恨他当日让我跳下了腌臜道。” “可你不知道的是,那日我决心跳下腌臜道,是因为你。” “……为什么?”他眸光闪动。 “因为你是琉青啊,是我最看重的朋友。” 因为在乎,所以不忍伤害。 他垂眸半响,终是开口:“你走吧。” 喜尔走进半泽渊,因渊中黑暗无一丝光线,使她前半段走得无比艰难,好容易见到一丝微光,脚下一个没注意,踩进冰凉的泥潭里。 几乎是一瞬间,冻骨的寒气袭遍全身。 她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继续向前,借着微光,她逐渐看清前方,那一樽立在泥潭中央的石像。 与当日在曳白地,所见石像一模一样,面庞上隽刻着郎殊的面容,血红的双目仿若下一刻,就会掉落出恐怖如斯的血泪。 喜尔心跳如擂鼓,试探着朝前喊了一声:“郎殊?” 当微弱的声音消退,周遭空寂如旧。 她不死心,继续向石像靠近,岂料脚下的泥潭越来越深,眼看要将她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石像后跳出一个人影,将她从泥潭捞出,放在石像后的平台上。 “夫莲?”喜尔看了好半响,才肯接受眼前这人不是郎殊,而是夫莲这个事实。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问我?”夫莲一脸生气。 他轻哼,背过身去:“若不是因你,我怎会落得今日这幅田地?” “把话说清楚些,我听不懂。”喜尔不解他的阴阳怪气,单纯讨厌他这个行为。 “好,那就好好听清楚,自你离开无恙城后,郎殊就性情大变,杀害弟子,囚禁仙者,以无恙城城主之名,做着和妖王赤脊同样的龌龊事,而这就是你用性命担保的人?” “若我再坏一些,刚才就随你深陷这泥潭中,任你自生自灭。” 夫莲的怒火一簇接一簇,烧得喜尔心神发麻又头昏脑涨,她呆呆地站着,仔细消化这些信息。 “嘚,又被你吵醒了,我说你能不能安生一点?一天天这么吵又出不去,有意思吗?”乔聿伸着懒腰,从石像的另一侧走出来。 看到喜尔后,黑眉微挑了一下:“呦,熟人呐。” 喜尔转向他:“郎殊呢?” 他震惊且疑惑,大手一甩:“你问我?我问谁去?”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两就是被他,给扔进这里面的。” 他过去,揽住夫莲的肩膀。 夫莲按住他的手臂,反手一折。 “啊!”惨叫声霎时宠斥整个半泽渊。 前方的石像似是受到某种刺激,忽然向后退了半尺,三人被同时逼退,挤在剩余的石台上。 乔聿甩了甩手臂,一脸痛色:“这石像怎么回事,莫不是听得懂人话?”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喜尔脑中成形,她站到两人身前:“郎殊把你们扔进这里时,是不是自己也掉下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她的想法十分荒唐,没有那个行凶者,会在杀人时把自己也杀了。 除非,他身不由己。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夫莲看向她,目光里满是不解,他的情绪缓和下来了,又恢复了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模样。 “因为你说的那句话。”她回视他。 那句“以无恙城城主之名,做着和妖王赤脊同样的龌龊事。” “若做那些事的不是真的郎殊,而是被妖王操控的傀儡呢?”喜尔灵光一闪。 “你凭何这么笃定?就因为你相信他?”夫莲不解。 “我知道我空口白牙,无法让你们真正信任我。”喜尔的视线越过他们,愈见坚定:“那么,就再赌一次。” 她转身,面向石像:“信女喜尔,求石像显灵,寻一人。” 石像轰然转身,面向她:“所寻之人,姓甚名谁,乃尔何人?” “无恙城城主郎殊,是我的…相公。” “这是?”乔聿问。 “问山石。”夫莲答。 问山石乃一种特殊石头,若要害一个人,只需在问山石上刻上被害之人的面容或者名字,再吸引旁人扣拜石像许愿,问山石便会为了替许愿实现愿望,不断地吸取被害之人的生命力。 此种咒语,只有一种法子可解,那就是有人怀着赤诚之心,许下一个关于被害之人的良好愿望。 随着喜尔的话音落下,石像上郎殊的脸脱落下来,身体上开出一道门。 “若你赌错了?”喜尔刚要抬腿进去,夫莲拦住她。 “其他的或许会错,这个绝对不会。”她笑着推开他的手。 她义无反顾地走进石门,夫莲与乔聿本想跟上,可不料他们刚刚靠近,石门便猛然合上。 “无恙城城主郎殊,是我的相公。” “无恙城城主郎殊,是我的相公。” “无恙城城主郎殊,是我的相公。” …… 荒无人烟、无边无际的沙漠上,郎殊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面色与唇瓣皆泛着阴森的白。 右前方的沙地上,横躺一只血淋淋的断臂。 他听到了什么,眼睫轻微地颤动,似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浇灌般,他挣扎着站起来,血眸麻木地淌下一串血泪。 约在半个月前,赤脊再度上无恙城捣乱,相比起以往的“小打小闹”,这次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将郎殊置于死地。 所以他伪装成郎殊,杀弟子,囚仙者,偷袭同门…… 再将郎殊关入这布满了恶咒的沙地,想用他向往的善意,通过他充满罪恶的手,摧毁他的躯体,碾碎他的灵魂。 他摸向自己的眼眶,嘴角升起一抹不知是庆幸,还是无奈的笑。 他的眼睛看不见,所以赤脊的法子,只起到了一半的作用。 只要他心常向阳,他的灵魂就永不枯朽。 喜尔通过石像,进到了沙漠,她站在远处,看着郎殊从奄奄一息,到昂首挺立。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可他从未放弃。 郎殊不断向前,沙地上留下他深浅不一的脚印。 不过一会儿,他来到喜尔身前。 同那次在曳白地的小镇外一样,他只将指尖稍微往前一探,就知道了他面前所站之人是喜尔。 也是同样,令人生寒的笑:“后悔了?” “后悔什么?”喜尔疑惑。 “……”他未答话。 不过喜尔很快听到了真相,在一方天地外的世界,不断传来濒死的哀嚎声,同人的声音有所不同,应该是聚集在千诛界的,那些妖兵发出的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的声音,多半是被比他们更厉害的东西,威胁到了生命安全。 结合郎殊的反应来看,那些东西不出意外就是他的杰作。 “还要多谢你,要不是有你带路,他们怎能这么快找到这里?”他的口气很轻,料峭春风般吹进骨血中,冷得骨头发疼。 “也不用太过感谢。”喜尔咧咧嘴,她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给郎殊带路,好让他能够杀掉赤脊,不再受到赤脊的挟持。 只是没想到,会开启另一场屠杀。 喜尔的思绪一直停在这里,故而没心思回想,刚才郎殊那句“后悔了?”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攻占千诛界,坐在千诛界代表最高领袖的位置上,底下侥幸活下来的妖兵,顺从地向他下跪参拜, 赤脊费劲心力布置这场杀局,不仅没能成功杀了郎殊,还让他入驻他最后的阵地。 他成了千诛界的主人,将琉青与止夏一干人等投进水牢。 至于夫莲与乔聿,郎殊当时由沙地进入千诛界,路过半泽渊时,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也就是说,那两人至今还被关在里面。 除了担心他们,喜尔也开始忧心起自己的处境。 如今的郎殊强大如斯,是不可能放她离去的。 一想到这里,和在水牢里生死未知的琉青,喜尔心就死了一半,以目前郎殊的处境,回到无恙城的可能性不大。 因为就算屠杀无恙城弟子一事,是赤脊所为,但他毕竟用的是郎殊的皮囊,或许会有一两个修为较深的仙者看出蹊跷,可他们依旧无法堵住悠悠众口,尤其是那些亲眼看到“郎殊”犯下恶行的弟子们。 人心本就动荡,信任更是得之不易,要让他们相信那日之人不是真的郎殊,怕是会有好长的一条艰难路要走。 别人会选择走,郎殊却不一定,一则他这些年苦心谋划、历经万苦才将他们从赤脊手下救出,却还是不免成为他们怀疑的对象,换作任何人来,心都会凉透了。 只要赤脊一死,无恙城都会安然,他回与不回无甚区别。 二野郎殊性子傲娇,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他从不强求,他们既然无法擦亮双眼,那么接下来的路,不管再艰苦,也得自己走,他不会再庇护他们。 三则赤脊此次破釜沉舟,也没能将郎殊置于死地,此刻的他身受重伤,若是无处可去,定会重回千诛界。 郎殊选在这里守株待兔,最好。 他若是留在这里,喜尔便就哪里也去不了,为救出水牢里的琉青,她端着和善得不能再和善的笑容,去找了他。 这人立在玄冥崖,风力最足的边界,背影充满孤寂感。 察觉她到来,他侧目:“想救琉青?” “呃……”他开口直接,喜尔提前打好的腹稿,突然没了作用。 “是。”她垂头,此时说实话最好。 “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突然转身,向她快步走开。 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喜尔慌到不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