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 第1章 第 1 章 入夜,萧瑟风声诉说清冷,伴月光为山头增添神秘,近处风铃叮当作响。 同着风铃一起来的,是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到了屋门口,脚步声终于停住。 “赤意祖,赤意祖......”外头转来侍女浓月的叫喊,频繁地敲着门,“求祭者已经前来,您该过去了!” 里头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浓月开始怀疑里面是否真的有人,正准备推门而入探个究竟时,里面也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 一瞬,门开了。 大大的黑帽檐将照来的月光遮住,没能打在脸上,可就算看不真切,章璃脸上的黑色印记也仍然刺眼。 “抱歉,”章璃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轻声致歉,“起晚了,方才刚换好服饰,我们现在可以过去了。” 虽然十分奇怪,但时间紧迫,求祭者已至,浓月只好暂时忍下询问的心,开始跟着章璃的步伐向雅展祭坛快步走去。 路上,章璃沉默不语。 事实上,十年来,章璃从未迟到过,她扪心自问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祭坛使,努力为每一位前来的求祭者进行祭祀。 然而今夜,章璃在画完照例的黑色印记后,眼睛一闭,居然直接昏睡在了梳妆台上。 若不是浓月的叫喊,章璃真的可能要迟到。 走了好一会儿,看到前方出现汉白玉台阶,章璃总算停下脚步抬头向上方看去。 汉白玉台阶往上,连着一个巨大的玄武岩圆状平台。 在玄武岩平台的左方,盘坐这一个身披黑袍的人,两鬓长长的发丝被风吹得四处飘舞,只是他面向祭坛中央,独留侧身回应章璃的到来。 章璃侧头,对浓月说:“你现在可以去把求祭者叫来了,可以开始祭祀了。” 话毕,章璃便匆匆上了台阶,看到右边那个自己的坐席,很快便盘坐下来。 她的对面,正是那个和自己穿了统一服饰的黑袍人。 对面的临文本来在闭目养神,感受到章璃的视线,终于睁眼看去。 章璃看见他抬头,那张脸也终于是在月光的照射下变得清晰。 男人脸上同样有着黑色印记,黑帽底下的头上挂着一串玉石。 玉石是白色的,一串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椭圆白石,椭圆中间是一圈黑色。 乍一看就是将眼珠子挂在头上一样。 这串玉石,章璃也有,这是祭坛使外出见人必备的。 章璃看见临文扯了下嘴角,一副嘲笑模样。 临文薄唇轻启:“挺厉害的。” 章璃:? 临文:“如此重要的事情都能迟到,挺厉害的。” 闻言,章璃一时语塞。 其实说实话,和他一起成为祭坛使的十年来,章璃和临文是基本不沟通,就如同每天打个照面的过客。 这也是为什么临文突然的一个话头就让章璃语塞的原因。 “......是我的问题。”章璃应下这个数落。 此时,临文却一个眼神犀利起来,不明意味地看着章璃,问道:“倘若此等大事出问题,你担责吗?” “如今不是还没出事?”章璃皱眉,答道。 只是对面没声了,于是两人便在月光下等待求祭者,一言不发。 很快,浓月带着身后一个老婆婆走来。 浓月将这个有些狼狈的老婆婆送到汉白玉台阶前,嘱咐道:“从此处上去后,找到中间的坐席坐下,便可以开始祭祀了。千万记得,心中要念着你的愿望。” 浓月说完便很快离开了,消失在月色中。 在上头,章璃面对着临文,重重阖上眼眸,不再去想滋生的疑惑,清空思绪。 听到脚步声逼近,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停止下来。 声音消失后,章璃总算睁开双眼。 这会在她面前的,不再是临文,而是一个头发全别在脑后,没有一点发丝在耳边的老人。 她眼眸紧闭,月光照射脸上,镀上一层白边,只是白边和唇色似乎融合在一起,显得更为苍白,也将老婆婆脸上的沟壑加深。 忽地,老婆婆前方的某处亮了,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球,空空的球心自己在发出光芒——透球的光亮象征祭祀的开始。 章璃再次闭上眼,随后迅速掐了个手印。 随着手印结束,那个透球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即使闭着眼睛,也会觉得刺目。 很快,透球的光又黯淡下去,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变回了最初空空如也的模样。 不同的地方,却在于祭坛上再也找不到那个老婆婆。 章璃和临文睁开眼后对视一眼。 很快章璃就看见了临文鄙夷的眼神,也不等章璃说点什么,临文率先起身走下汉白玉台阶。 章璃侧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被黑袍整个覆盖,背影一点点变小,逐渐远去,直至消失,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章璃小声嘀咕:“......什么啊,我又没有真的迟到。” 在抱怨的时候,浓月也很快前来,望见雅展祭坛上只剩下章璃一人了,便说:“赤意祖,祭祀成功结束,现在您可以自行活动了。” 章璃刚起身准备回去沐浴,又听见浓月补充道:“赤意祖,今日您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下山收徒了。” 章璃险些就忘了还有这茬。 都怪今天不小心睡着,还做了个噩梦,章璃一直心不在焉,祭祀都差点没能腾出心绪,这可是大忌啊。 主要是,成为祭坛使后,章璃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章璃应下,然后就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吹灭房间的灯,躺在黑暗之中,章璃翻来覆去,心中没有来头地慌张,总认为有什么在等着她。 辗转多次,章璃再也扛不住精神高度紧绷的劳累,最终睡了下去。 翌日。 敲门声在外头响起,章璃此时也已经醒来,早已还上同昨日一样的服饰。 浓月又再催促:“赤意祖,您该和哀霜祖下山了。” 哀霜祖便是临文。 帮助祭祀的叫祭坛使,祭坛使的存在甚至高于一国之君,因此每位祭坛使都有自己的称号,也算是一种尊称。 这次一起下山的,只有章璃和临文,二人都各自拿着一块眼石,这个眼石,其实与头上那块像眼睛的玉石同为一种。 章璃率先抵达娅展祭坛的石门口处,未见临文的身影,只好看着初升的太阳默默等待。 不一会儿,章璃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缓步走来。 昨日说她迟到,今日自己又来迟。章璃在心中默默想着,很是不服。 临文走在章璃的面前,定定看了她两秒,道:“今日居然没有来迟,真是神奇。” 然后径直向山下走去了。 章璃疑惑回头,视线跟随临文的背影,可是顾不得那么多了,章璃快步跟上临文的步伐。 蜿蜒山路,清脆遥远的鸟鸣,树木摇曳,初日升起。 落叶折裂,还有呼吸声,都如此清晰。 大约在太阳完全挂起、天完全亮时,二人终于抵达山脚下的城区。 刚进城,入眼的便是远处涌动的人群,百姓围在一个露天戏台边,七嘴八舌论道着什么。 其实这些百姓是在等待选徒仪式,选的就是下一代的祭坛使。 祭坛使地位高,可成为祭坛使更吸引人的却不是这个。 有个传说流传世间,都说成为祭坛使,便可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乃从古至今被探索的奥秘,也有无数人献出一生只为寻得长生不老药,可是仍然没有。 而现如今,唯一被人们所知道的可以长生的办法,便是成为祭坛使。 祭坛使十五年选一代,一代选两个。 最重要的是,成为祭坛使没有什么条件,只看缘分。 但章璃做完那个噩梦后,知道并不简单。 章璃和临文并肩向着人群走去。 站在后方的人很快注意到这两个着装奇特的人,很快就猜出来是祭坛使已经到来。 “哎来了来了,祭坛使来了。” “让一下让一下,祭坛使来了,快让人家上去。” “诶看起来很厉害,我要是有那身黑披风我能吹一辈子。” “想什么呢,他们的披风是特殊材质做的,你说要就有啊?” ...... 在一阵的讨论声中,二人神色漠然,淡定走到戏台上方。 章璃左手握紧眼石,右手高高抬起,示意众人安静。 百姓很快静声。 章璃放下手,抬高音量。 “很高兴各位能够支持祭坛使的工作,也很高兴各位愿意为祭祀之事尽一份力,”章璃十分官腔说道,“我们今日的任务就是选取下一代的祭坛使。” 顿了一下,章璃继续宣布:“现在,请有意愿的人列队上到戏台来,每人都要依次触碰我和哀霜祖手中的眼石,随后我会告知是否通过。” 话音刚落,底下的百姓人挤人地在戏台的左边排起队来。 最先上来的是一个身穿浅青色衣裳的富家女子,精心盘在脑后的头发干净利落,头饰不多,却一眼能看出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瞧上去这女子不过十来岁,脸上的青涩都还未退下,只是眼中没有富家孩子该有的傲气或是从容,而是难以言说的哀愁。 章璃看过去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 ——这位富家女子,分明与自己噩梦中的脸完全重合...... 女子上前,将她的手放在章璃手中的眼石上,没有丝毫的反应。 章璃看到此景,心中暗松一口气。 在她的噩梦中,章璃碰上了作为祭坛使的禁忌——祭祀失败。 经过几次失败后,章璃转头被人下药迷晕,再睁眼,看见一个看不清脸,身穿祭坛使黑袍的人举着法杖向自己通过来。 而在这个黑袍人的身后,站着两个同样穿了祭坛使黑袍的人,其中一个人的脸,正和这个女子重合。 看到自己手中的眼石毫无反应,章璃不表露声色,说:“不好意思,你可以到旁边去了。” 肉眼可见地,富家女子眸中的忧愁一瞬间浓烈起来。 但她一句话没说,又朝临文走去。 按照规定,两个人的眼石都只能识别一个人,如果章璃的眼石无法识别,便是要继续试试临文的眼石。 下一个上来的居然也是一个富家子弟,是个小孩,个头有点小,但总归是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墨绿和深蓝搭配的衣裳,头发并未束起,因此发丝随风而动。 章璃看到少年向自己走来,又是一次瞳孔缩紧。 这不是噩梦中的另外一个人! 章璃察觉不对,很快发现少年的腰间有一块颜色纯白的玉佩。 转头看向站到了临文面前的那个富家女子,她的腰间,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刚刚没注意,纯纯是因为女子的衣服颜色浅,配上一块白色玉佩,难以察觉。 而现在这个少年的玉佩和衣服的深色形成鲜明对比,不想注意也难。 章璃明白了,这是一家人,看样子,还是一对姐弟。 在注意女子的时候,少年早已将手搭在眼石上。 下一秒,章璃被一阵白光晃得刺眼。 原来的自己手中的眼石亮了。 章璃撤手,白光这才淡下,只是她却觉得还是刺眼。 又一次看向临文,原来是另外一块眼石碰到女子,也发出了白光。 章璃:...... 第2章 第 2 章 章璃说不出此时心头的感受,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压住的心,极其压迫。 底下的百姓一阵躁动。 “这么快?!开玩笑的吧?” “什么啊,总共就要两个祭坛使,刚上两个就选上了?” “这简直就是有史以来最快的祭坛使收徒仪式。” ...... 然而,不仅仅是百姓觉得诧异,就连在台上的四个人也懵了。 章璃突然朝临文喊:“这不合常规,别是有错吧?” 旁边的女子皱眉,望着章璃不知所措。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的情绪在作祟,章璃语出惊人:“他们俩是一家的,你看不出来吗?他们万一舞弊呢?” 如果梦中的事情都是真的,那她能不能从源头开始阻止这些。 在章璃跟前的少年应当是忍受不了被扣上嫌疑的帽子,开口反驳:“你说我们舞弊,何来证据,空口说辞?” 临文收起眼石,眸底深邃,就这样盯着章璃,像是要把她看穿。 临文:“从来就没有这种说法,眼石几代传下来的,你说舞弊,那你是没保管好眼石被人给替换了?” 章璃自然不会让眼石流出去,那更是回不了临文的话。 章璃只是站着,说不出话。 临文又低头,盯着富家女子的脸,问道:“你们叫什么?” 富家女子收敛住眼中浓浓的忧郁,轻声回答:“我叫封兰,是封乌的阿姐。” 封兰说到弟弟名字的时,还顺道指了一下封乌。 章璃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试图阻止这对姐弟成为祭坛使,可是转念一想,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噩梦做出此等迷惑之事,当真是荒谬,于是识趣地闭上嘴巴。 见章璃没声了,临文说:“我看你这两天不对劲得很。” 章璃面无表情。 临文又和那对姐弟说:“不论如何,既然被选为祭坛使,你们最好,是真心的投入这个事业。” 这会,封兰眼中的哀愁瞬间烟消云散。 章璃看着封兰态度的转变,只觉得是因为长生不死的愿望有了着落。 跟前的封乌全程没说几句话,只是静悄悄摆弄腰间的玉佩。 反驳不了临文的话,章璃只能带着封乌同他们一起回了山。 可实际上,不论他们此时此刻是否真心于这个祭祀,最后都一定会,投入祭祀。 至于这对姐弟的家人,会有人去通知,也不用告别,也不能告别。 章璃自从成为祭坛使后,就再也没见过父母,逐渐地,娅展祭坛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她将记忆淡忘,也让她的家人淡忘。 很快,她除了自己的名字能想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整个人似乎变成了娅展祭坛的一个工具。 淡忘一切,或许是得到长生不死的唯一代价了。 走了许久,终于回到了娅展祭坛。 此时天已经昏暗,仅剩的一点亮色摇摇欲坠,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山下。 今天的行程应当是最忙的。 按照平日来说,真正成为新代祭坛使后,除了祭祀的夜晚,其他时间都是自行安排。 然而今天便是要早早起身,下山,收徒,又上山,然后仍然要祭祀。 一个月中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需要祭祀,也就是有连续两天需要进行祭祀工作。 带着封家姐弟去找祭坛使的衣服。 章璃叫来浓月:“你教一下他们化妆和服饰穿戴吧,我和哀霜祖去祭祀完就进行仪式。” 浓月应下,领着二人走去了新安排的房间。 只剩下章璃和临文二人站在原地,章璃望向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察觉到章璃的视线,临文回望她。 二人的视线就这样突然交织,章璃忘了呼吸,有什么在紧抓她的心,警告这危险。 章璃惶恐,越发觉得这人不对。 就在章璃准备转头回避眼神前,临文率先开口:“你还看我干什么,不用去祭坛祭祀的吗?光站着?” 章璃心头骂了两句,什么啊,明明他自己也站着不动啊。 不过她也没说话,沉默地走向娅展祭坛。 走上汉白玉台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坐下,接着就是闭目养神。 月亮逐渐升到高空,静静地独自待在天上,没有星星陪伴,只有夜幕做衬。 在汉白玉台阶下,临文借着帽檐的遮挡,深深看着独自在台上盘坐着的章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临文缓步走上去,在章璃的对面坐下,也闭目养神。 二人就这样静静等待新轮的求祭者的到达。 安静的空间,树枝沙沙。 世间没有人知道娅展祭坛的来源,就连成为祭坛使也只会知道浅显的一点,一代代传下来的故事,逐渐地被遗忘细节,也就只有古籍会有记载。 不过章璃很少去过藏书室,主要是因为那里灰尘太多了,也没人打扫。 本来找浓月去打扫一下就行的,不过章璃不愿意麻烦人家,毕竟她一个人既要负责她和临文的饮食起居,又要处理求祭者的事务,挺辛苦的。 章璃闲的时间很多,但她也很懒,不想动,也就不怎么去藏书室了。 坐了许久,浓月终于带来求祭者。 是个妇人,面容带上沧桑,透露出疲惫神态,脸上本该属于老人的沟壑开始延展。 更重要的是,她紧皱眉宇,面色着急,还有一点焦虑,似乎在担心什么。 此时的章璃心绪杂乱,看到这个妇人,便想起自己的噩梦。 在梦中,章璃也见过这个妇人。 梦中被杀之前,她莫名地经历过几次祭祀失败,其中这个妇人就是失败的一次。 章璃慌张,她不明白梦中人怎么一个个出现。 若说这是预言梦,那完蛋了,因为预言梦的结局就是她被杀。 当初成为祭坛使,似乎也是为了长生不死,那如果现实就是被杀死,那她的这些年算什么? 她不敢透露,只能隐藏住自己的内心,不敢让别人知道。 此刻只好看这次的祭祀能否成功,如果失败,章璃就要开始警惕这个不一般的噩梦了。 台下,浓月和妇人说了两句话后就离开了。 妇人目送浓月,然后颤抖双腿地上来,坐在章璃的临文中间,闭眼等待。 章璃嘱咐完要心念愿望后,就闭上眼眸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许久,章璃都没有等来透球带来的刺眼光芒。 她开始慌了,不会真出问题了吧?! 可是她不敢睁眼,生怕祭祀还没有中断,而自己的睁眼会导致祭祀的失败。 于是她就紧紧闭眼,直到她听见临文的质问:“赤意祖,是不是你搞得鬼?” 章璃一睁眼,就看见那个妇人也在转头看着自己,两只眼睛大大的,就这样疑惑地看着章璃。 章璃:“我......不知道啊。” 临文的声音在另一边绕过妇人传到章璃的耳朵:“怎么,你不搞点事不安分吗?昨日和今早的事情你不反思一下?” 妇人此时紧张地缓缓开口:“请问,祭祀是结束了吗?” 其实这个妇人就是试探,毕竟听二人的谈话也能知道是祭祀发生了问题。 想到等会要举行收徒仪式,耽误不得,没法及时重来一次,章璃急中生智说道:“抱歉,这是第一阶段,等会还有第二阶段,请您先下去在旁边稍作等待。” 临文暗地挑眉。 妇人点点头,很快就下去在旁边等候。 没过一会儿,封家姐弟身穿黑色披风走来,身上还有和章璃他们一样的装饰等等,脸上同样是诡异莫测的黑色咒印。 章璃一时忘记说话,因此封家姐弟就这样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临文见所有人都没了动作,只好指挥道:“你们上来,站着不动当雕像吗?” 于是两人忙不迭地小跑上来,矮小的身影一晃一晃,在章璃眼里居然显得有些滑稽。 二人上来之后,临文拉着封兰,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又看了一眼章璃。 章璃瞬间反应过来,抬手拉住封乌,将他按在自己的位置上。 章璃和临文都各自站在这对姐弟的两边。 章璃嘱咐道:“现在你们闭上眼睛。” 两人很听话地阖眸。 章璃和临文一同抬起右手,突然间,他们手心出现一根木质法杖,法杖的头部是一颗跟透球一样的球体,只是比较小。 二人握住后,盯住法杖头部的透球,小声念叨。 他们的声音在夜幕中显得突兀,就像是有人在夜里背着所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像是夜里独自行走林中的鬼语。 二人念了一会儿,不仅是法杖的透球,就连中间席位前的透球,也一同亮起来。 接下来他们抓起封家姐弟的一只手,命令道:“睁眼,抓住法杖。” 封家姐弟照做,尽管光照刺眼,但他们也坚持睁眼。 章璃声音抬高:“都跟我念,祭坛使一世,祭祀一生。” 封家姐弟跟念,他们的话语刚落,三个透球的光芒都消失了。 同时,法杖也消失了。 很显然,看见法杖消失在手中,封家姐弟都有些慌张,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没事的,法杖是需要召出的,后期我和哀霜祖都会教你们。”章璃安抚道。 临文:“可以了,别废话,你们俩回去,后面会慢慢教你们的。” 封家姐弟溜了,不敢说一句话。 临文朝台下的妇人抬手,说道:“你上来。” 都说祭坛使地位比一国之君都高,从来没有人敢忤逆祭坛使,就是皇帝来了,都要给他们拜礼的程度,这也是为什么不论是封家姐弟还是这个妇人,都不敢多说几句话。 毕竟祭坛使的话,就是胜过天子的话。 妇人连忙上去,照样坐在中间的席位上。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一次相同的祭祀操作,结果却仍然是失败。 照常理说,祭祀成功有两个标志,一个是透球发出亮光,另一个便是祭祀结束后求祭者会消失。 曾经章璃推测过,求祭者消失,可能是因为祭祀将他们直接送到了山下,毕竟每次祭祀结束后,山下都会传来祭祀成功后的消息,道是祭坛使的厉害之处。 可是这次的重新祭祀,妇人还是坐在中间,也不如昨日的老人一样消失。 这明晃晃证明了祭祀的失败。 临文突然就站起身来,对那个还在闭眼的妇人说:“这个阶段好了,你先下去等待吧。” 妇人应下后走下台阶。 临文向章璃走近,问:“你要怎么处理?” 章璃哪知道怎么处理,说实话,从祭坛使初代到现在,祭祀失败还是第一次。 不管是哪一代,传承的时候也只说了祭祀失败的结果是很严重的,此乃大忌,却从未说过是什么样的后果,也从未说过解决办法。 章璃在思考。 临文却等不到章璃的回复,留下一句“你自己搞定吧”就走开了。 路过等待着的妇人的时候,临文被妇人叫住:“哀霜祖,请问是祭祀结束了吗?” 临文顿了一下,说:“你走吧。” 倒也没有回答祭祀是否结束,妇人就自认为是祭祀成功,难得挂上一丝笑意。 “感谢两位祭坛使。”妇人分别朝章璃和临文鞠了个躬后,转身跨步离开。 临文带上封家姐弟,朝反方向离开了。 独留一人站在祭坛上萧瑟。 难道还真是自己的问题吗?章璃不禁想。 若是祭祀失败,这个妇人的愿望没法实现的事情传出去,祭坛使将身败名裂。 章璃看着妇人快要消失的背影,愣了下神。 很快,她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抬腿跟在了妇人的后面。 只是刚走下汉白玉台阶,章璃看见了脚边的一张纸,捡起来看了一眼,章璃顿时吓了一身冷汗。 更加确信心中的想法了。 黑暗的林间,章璃远远地静悄悄跟在妇人身后。 第3章 第 3 章 好不容易赶在落日前赶回娅展祭坛,章璃转身就夜里跟着祭祀失败的妇人下了山。 章璃已经打好主意,反正接连几日没有祭祀,新一代祭坛使的教育任务暂时是先交给浓月的,跟着这个妇人,说不定能够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章璃可以努努力帮她实现,如此保住祭坛使的赫赫声名。 妇人进到城里后七拐八拐,走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子,然后在一户稍显破旧的小屋子门前停下。 这时候已经很晚,正常家庭都睡下了,就算没睡下也是寂静无声的。 然而妇人跟前的这户人家,不但亮着灯,里头争吵声大到在很远处的章璃都能听到些许。 章璃也疑惑着为什么周边家户没有意见。 这户屋子应当是这个妇人的家,而她却久久站立在门前不动。 因为长期在夜里举行祭祀活动,所以章璃的视力极好,在远处也能看清妇人。 妇人直直站立在那,双手在两边紧紧攥着,并且很痛苦的皱着眉。 章璃听不清屋子里头到底在吵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妇人是听了里头的声音后才站立在那不动的。 妇人站了良久,终于是打开了木门,进去院子后又关上门。 在她关上的那一刻,章璃迅速跑去,并且轻而易举找到一处地方翻墙而上。 上去之后,章璃面前刚好是一棵树,那简直就是为她的观察量身定做的树。 于是她一翻身,就躲进了这棵茂密的树里头。 静静在上面看着妇人彻底进了房子,章璃瞥到房子的一边开着窗。 她又麻溜地下了树,躲在那个窗下,偷偷看着里头的动静。 房子里面有个略显年轻的婆婆坐在中间的木椅子上,在婆婆的右边站着一个衣着干净的男人。 妇人一进去就面对着两人。 很明显,在妇人进来的那一刻,婆婆和男人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只透露出死一般的沉寂。 婆婆和男人本来脸上的狰狞也被审视替代。 “你出息了是吧?”婆婆打破沉寂,怒气冲冲地问道,“偷偷溜出去这么晚才回来,姜芷楠,你是要造反吗?!” 婆婆脸上不算多的皱纹一下纵深。 姜芷楠只是瑟瑟发抖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就似乎她没有听见怒吼声,世界都与她无关。 站在那边的男人也终于开了口,但也是质问道:“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家里很忙,你不干活出去外面潇洒?” 男人和婆婆一人一句跟唱相声似的骂着姜芷楠。 有句话却在章璃的耳际炸开,原来是那个男人突然抬高了音量,吼道:“你不会是出去找别的男人了吧?怎么那么贱啊你!” 章璃再也受不了,心头猛然生出要去干掉他们的冲动。 刚一起身,章璃就迅速被一只手拉到窗边的死角,发出了较为明显的声音。 但是好在里头正在争吵,没有人注意这点声音。 章璃被拉过去后,因为大树遮挡月光,加上混乱局势加持,章璃也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想要大声喊叫让人注意,也早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章璃猛烈挣扎时,为了避免发出更大的声响引起注意,那人拖着章璃到了更远的地方。 猛烈挣扎途中,她在挪动过程中突然看见这人的脸,顿时噤了声并停止挣扎。 那高大的身影,宽大的黑帽檐要遮不遮地挡住来人深邃又恶劣的眼眸。 章璃一眼便知,他是临文。 看到章璃放弃挣扎,临文也终于松手站定。 章璃望着他的脸,问道:“你怎么在这?” 临文嗤笑一声:“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呢,怎么,你想被发现偷听,然后搞坏祭坛使的名声吗?” “不是你说让我自己搞定的?”章璃没好气反问。 “所以你解决的方法,”临文侧身,不再面对章璃,“就是出来干此等偷听的卑劣之事?这要是被发现,这祭坛使的名声崩得更快吧。” “我现在败坏了吗?” 临文没声了,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自顾自的翻上树。 然后章璃疑惑地看着他朝围墙外边挥了挥手,接着又看见两个矮小的身影从墙外翻进来。 章璃:......怎么还全来了? 那三个人下树来到章璃面前,封家姐弟整理了一下自己新穿上没多久的祭坛使服饰,完了毕恭毕敬朝章璃鞠了个躬,轻声问候:“赤意祖。” 章璃:“......嗯。” 她也不想问为什么都来了,估计也是临文发现自己跑了,出来追的时候还带上了封家姐弟。 毕竟让两个小孩待在深山老林,就算雅展祭坛十分安全,那也不妥。 四个人就这么沉默不语了,显得有些尴尬。 特别是章璃,这三人简直就像是兴师问罪来了,整得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看出来这三人都在等自己,为了不再让空气降到冰点,章璃只好打破僵局,道出自己的计划:“我等会打算等他们都入睡了,去找求祭者问问情况,你们......这是打算陪我?” 封家姐弟没说话,只是彼此对视一眼。 倒是临文从容地回道:“跟都跟来了,难不成就你是祭坛使,我们不是?” 话外音就是祭坛使都有责任解决这个世纪难题。 章璃:“哦。” 其实她总不太相信临文,这个男人真的会有心在这件事情上下功夫吗?或者是来看笑话? 良久,章璃终于看到大堂的灯灭了,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章璃知道,他们这是吵累了,准备回去休息了。 听到几声开门关门的声音后,四人都静静等了一会。 率先行动的是章璃,她转身快速朝某个房间的方向跑去,后边三人紧步跟随。 章璃最终停在了某个窗前。 四人彻底站定后,都不说话了,只能听见风的声音,几人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章璃用一种极其小声的声音和三人嘱咐道:“听我说,等会我一开窗,你们就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抓住求祭者并捂住她的嘴巴别让她叫出声来,听到没有?” 封家姐弟点头如捣蒜,眼睛甚至还闪着白光,看上去像是有些兴奋。 章璃又转头,看着靠在墙上不说话也没动作的临文。 这人不可能没听见章璃说话,就是纯纯故意不回应的。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临文转开眼球,终于发出一声没有情绪的字音来:“嗯。” 算了,回应了总比没回应的好。章璃如是想着。 章璃将手搭在木窗边,所有人的视线都集聚在她的手上,等待着下一刻。 一开即发,章璃手一抬,三个人直直冲进去,接着章璃便听到挣扎和呜咽的声音。 章璃顺势进去,反手将窗也关上。 因为视线好,章璃很清楚的看见封兰捂住了姜芷楠的嘴巴,临文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束缚住,封乌就坐在地上紧紧抱住姜芷楠的双脚。 当然,章璃看得见大家,可姜芷楠却不一定看得见她们。 若知道是祭坛使,正常人当然不会挣扎,估计姜芷楠在黑暗中看不见几人的容貌,便单纯以为是绑架。 章璃走过去,轻声跟正在乱动的姜芷楠道:“不用害怕,我们是祭坛使,是来帮你实现愿望的。” 果真,对方听完这话,立刻就放弃了抵抗。 但章璃知道,姜芷楠肯定还是很害怕,因为在她极好的视线范围里,姜芷楠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眼前人。 为不让外边的人知道,章璃仅仅点亮一支蜡烛。 微弱的昏黄灯光瞬间照亮四人,姜芷楠看见了正在弯腰盯着自己的章璃。 精致又诡异的黑色咒印在章璃无神的脸上让人恐惧,黑色的眼眸倒映出晃动的黄色火焰,像是要把人看穿。 姜芷楠愣了一会儿,意识过来这些人真的是祭坛使。 看到姜芷楠脸上紧张的神情消失,章璃抬手让三人松手。 松手的瞬间,姜芷楠泄了气一般倒坐在地上,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也没等祭坛使说出第一句话,姜芷楠空洞的眼睛里瞬间落了泪。 章璃:“......诶?”她还没问话呢,怎么哭了! 姜芷楠转身将脸埋在床边的床褥上,跪坐在地上的她颤抖着身子。 “我......我是受不了才去求祭,”尽管姜芷楠没有控制住情绪,但还是很努力地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想要解释,“没有人理我......但......但他们都说,都说去求祭一定能实现愿望的......我这才去求祭的......” 章璃慌了神,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场面,下意识看向临文,希望他会有点办法解决。 结果临文抱胸侧头站着,压根没看姜芷楠,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很显然,指望他是不可能的。 正在章璃准备上手尝试安慰的时候,封兰已经过去了。 封兰蹲在姜芷楠的旁边,一只稚嫩小手越过那一身还略显突兀的宽大黑袍衣袖,轻轻拍打姜芷楠颤抖的肩膀,稚嫩的声音安慰道:“姐姐,你别哭了,知道你过得不好才来娅展祭坛祭祀的,我们这不是来帮你了吗......” 封兰说了几句话后,封乌也上去了。 封乌稍稍靠近姜芷楠,附和着封兰道:“对啊对啊,我姐姐说的没错,赤意祖和哀霜祖都很厉害的,祭祀这几年来没有失败过一次,请你一定要相信他们,你别哭啦。” 听到这,章璃和临文都有点站不住了。 什么叫从来没有失败过,这不就是第一例。 要不是好在曾经的求祭者都只会保留来祭祀时的场景,并不知道愿望到底是怎么实现的,这才带给他们过来试图帮忙的机会。 不然,天王老子来了,祭坛使的名声也保不住一点。 在姐弟两人的配合下,姜芷楠渐渐止住情绪,她终于重新站起身子。 姜芷楠抬手,招呼道:“您们先坐吧。” 四人也很听话地坐下了。 待到姜芷楠也坐下后,她开始说起这些年的故事。 第4章 第 4 章 姜芷楠本是一富人家的孩子,生活欢乐,父母也不着急送她出嫁。 直到有一天,有个城乡下困苦人家的孩子,提着布帛等物上门来提亲,这个困苦人家的孩子就是姜芷楠现在的丈夫,名叫甄氓。 甄氓提亲时一脸憨厚,俨然一副忠诚模样,甚至还承诺会好好照顾姜芷楠,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生活变好,要与她白头偕老。 姜芷楠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景,内心有些触动。 姜芷楠与父母商量时,父母以不舍,不愿女儿出嫁,极力反对这桩亲事。 后来,在姜芷楠的软磨硬泡之下,父母十分不情愿地同意了。 是的,嫁过去的一开始,一切都在按照姜芷楠的设想出发。 甄氓认真干活,虽然不如以前富裕,但也算是生活小美满,成亲没多久后,姜芷楠也很快怀了孕。 怀孕期间,甄氓也是尽心尽力照顾,让姜芷楠一度认为能够与甄氓幸福生活下去。 可是一切都在姜芷楠生下这个孩子后改变了,甄氓突然间长期不回家。 当家的不在,做主的就成了甄母,甄母开始频繁的使唤姜芷楠,姜芷楠拖着刚生下孩子的病弱身子,干着家里所有的脏活重活。 起初姜芷楠只当是甄氓工作太忙,家里没人干活,甄母又上了年纪,于是家里的活只能自己干。 后来,她三个月的孩子突然间生了一场大病,当时甄氓也在家,却不愿送孩子去看医,撂下一句:“一个小女孩能不能活下来自有命数,没有闲钱去看个破医。” 后来,孩子病死了。 就在那时,姜芷楠最后的奢望变成了泡沫,她终于醒悟。 听到此处,临文忍不住皱眉问了一句:“那你为何不逃?” 姜芷楠顿了一下,沉默良久,最后吐出一口气,无奈解释道:“哀霜祖您常年不问人世,有所不知,我也想过逃,可是作为女性,我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娘家。” 章璃:“那也可以啊,你父母应当是很爱你啊,你受了苦,他们会帮你的。” “他们......去世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封兰:“失礼了姐姐,我们不是故意提起的。” 姜芷楠摇摇头,勉强扯开嘴角,道:“没事,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封乌:“那姐姐没有其他家人了吗,就像我和我姐姐一样。” 姜芷楠摇摇头,说:“没用的。” 临文:“你这意思就是有兄弟姐妹,为何会没用?” 章璃不知为何地下意识反驳临文道:“你以为谁都心地善良,助人为乐?说不准还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人害己呢。” 此时此刻,章璃脑海开始漂浮起那张挥之不去的纸。 那张在娅展祭坛台下捡到的纸,上面赫然写着“长生计划”几个大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章璃开始往下看,只是越看越让她一身冷汗。 这“长生计划”分明就是杀人计划。 字里行间都是要杀死章璃的决心。 章璃看得出来,这张纸的字墨水很新,很明显是近期写的。 章璃进行简单推理,这大抵是临文的手笔,临文如果要杀章璃,不用等到现在才写这种计划书,更何况两人十年来除了祭祀就没有交集,也不可能有恩怨。 想起那个噩梦,章璃很快就想到封家姐弟那两张重合的脸。 她越来越怀疑这梦不是普通的噩梦了,说不准......是预言梦。 所以此时的话,其实是含沙射影,在针对这个可能存在于祭坛使之中的真凶。 只是临文听得莫名其妙,章璃看到他皱起眉,脸上的黑色咒印都显得更加沉重,于是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重,抬手拍了拍他,说道:“哦,没说你。” 临文在被拍的第一下就转身子躲开章璃接下来的几下,让章璃拍到空气,尴尬了一会儿。 姜芷楠没注意这些,继续说道:“我偷空瞒着甄家写了信给我的几个兄长,希望他们能够向黑暗中的我伸出援手,可是......他们回信告诉我,我会被嫌弃,就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所以才会被嫌弃。” 话至此处时,姜芷楠又一次开始落泪。 大概是有了前一次的控制,这一次到成了无声的哭泣。 可惜是月亮孤独高挂的夜晚,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就算四人都有想让姜芷楠尽情哭出来的想法,但无法真的这么说。 除了封家姐弟上前在轻轻抚摸姜芷楠的背,章璃和临文都只是静静站在旁边。 过很久很久,姜芷楠终于哭累,再没有眼泪流出来。 章璃不知道这是不是姜芷楠十年来第一次的爆发,才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姜芷楠是否总在每个夜晚偷偷掩声哭泣。 瞧得天色不早,章璃终于准备离开,给姜芷楠嘱咐道:“接下来我们会来帮你,但需要你愿意与我们配合并信任我们,明日我们还会来。” 嘱咐完之后,章璃带着三人离开这里。 随便找了一处客栈后,凭借祭坛使的超高待遇,一分没花便入住客栈。 不安稳的夜过得很漫长,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心思。 第二日,不常早起的四人被楼下的街道吵醒。 特别是章璃和临文,在娅展祭坛,环境都是格外的寂静,只有林间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所以章璃才会在平日里睡得安稳。 街道里的吵闹,都是百姓为了生计而忙碌的声音,很快就把四人从睡梦中拉起来。 章璃在房间整理了一下妆容,又一次画上那个黑色咒印,然后就起身去找临文。 很显然,临文也早就醒了,章璃刚敲一下门,很快就开了,对方一脸阴沉,带着满满的怨气。 “呃......”章璃迟疑地开口,“你没事吧?” 临文低头,眼睛像是没有睡醒,半开半合,默了几秒才回答道:“有什么事,没有你,我也不会在此时被吵醒。” 尴尬的感觉直接冲上章璃的心头,章璃知道他的话外音,这不就是说她导致的祭祀失败,然后让临文被迫一起来采取补救措施。 “......我去找封乌,给他检查一下妆容,”章璃无奈转移话题,“你也去找封兰,他们才刚学一次,恐怕不太行。” 不等临文回答,章璃转身就去找封乌。 在封乌的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稚嫩的声音警惕地响起:“是何人?怎么擅闯祭坛使的房间?” 章璃解释道:“我是赤意祖,你开门吧,我帮你检查妆容。” 很快门开了,章璃低头看去,展露出一个脸上黑得七八歪扭的小男孩。 章璃:...... 其实她想过会搞砸,但是没想过会这么砸,再怎么说,浓月也教过他了才对。 算了,她认了,毕竟是个男孩,不会做妆造还是很正常的。 过廊上人多眼杂,章璃只好抬手将封乌推进去,利落地关上门。 一个人一旦成为祭坛使,那边是除了自己的师父和搭档,谁都不能看到没有妆造的祭坛使,这也是一个传下来的规矩,没有人敢违背,谁也不敢承担违背的后果。 章璃觉得自己搞砸了失败,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也害怕承担后果。 让封乌坐在梳妆台之后,章璃找了块帕子,一顿往封乌的脸上乱搓。 “啊呀,”封乌抬手要阻止章璃,“啊啊师父!你这帕子没沾水!” 章璃停下来,盯着封乌被擦得发红的脸,疑惑道:“哦,忘了,抱歉。” 封乌生无可恋,他的脸差点就毁了,外人都夸他长得帅的! 折腾一番,章璃终于能开始给封乌画黑色咒印,也是担起了师父的职责:“你好好看着,我不能帮你化每次的妆造。” 封乌轻声应下。 章璃又开始说起重要的事情:“你也是祭坛使了,你会和我一样有个属于祭坛使的专属称号,这是流传下来的古籍里有的,每一代的称号都在上面。” 顿了一下,章璃才继续说道:“你的称号是:自空祖。” 章璃在古籍上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称号很不好听。 在这十年来,不祭祀的时候,章璃就喜欢浓月到城乡下弄些书来,章璃不爱去看藏书室的书,太多灰尘了。 在其中一本书里,章璃看到了一句诗: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于是这个“自空祖”,总给章璃一种悲哀的独自芬芳的感觉。 但章璃现在更害怕的是,这个自空,不会是在暗示着她自己的死亡吧,莫不是自己死了,只留下自己这个可怜徒弟。 章璃悄悄关注封乌的神情,试图看出一点破绽,这个封乌,会不会是那个人呢? 可是,封乌在听到这个称号之后,居然什么表情都没有。 为了掩饰自己的试探的眼神,章璃一脸正经地看着封乌,认真说道:“除了你的搭档和我,谁都不能喊你的名字,谁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你在外,只有一个称号,这是尊称,也是你在外的身份。” 章璃继续补充道:“估计今天城乡的公告栏就会公布你们的画像和信息。” 封乌:“嗯,知道了师父。” 终于画完之后,章璃到门外等封乌穿上服饰,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临文和完美画好妆造的封兰站在那里,笔直笔直地。 章璃:“你们......这是在干嘛?” 临文不回答,就像是被用针线缝上了嘴巴一样,视线不在章璃脸上。 于是封兰只好代替回答:“赤意祖,是师父说等你们,所以在这。” “你们不化妆造?” “啊?我自己化了呀。” 章璃:......原来是封兰学了一次就会化,根本不需要帮忙,真是省心啊为什么自己的徒弟就学不会呢?明明都是一对姐弟。 章璃忽地想起什么事情,转头问临文:“你有和她说称号的事情吗?” 封兰率先答道:“师父说过啦,宿莽祖。” 章璃:“......你师父是不小心哑巴了吗?” 封兰似是天真无邪地微笑道:“哦没有,师父和我说他嗓子痛,不想说话。” 第5章 第 5 章 搞定各种出发前的问题后,三人跟着章璃来到了甄家。 临文率先跳起身子翻上墙,就这样坐在墙檐,正准备继续往里跳进去的时候,被一声呵斥叫住。 “哀霜祖!你翻墙干嘛?!”章璃大声斥责。 临文顿住,不解回头,问道:“不是要去见那个求祭者吗?” 章璃挥手:“你下来!昨天是因为需要提前了解情况才不让别人知道,现在又不用!你给我下来!” 临文沉默几秒,于是听话地下来了。 下来后,临文瞪着章璃:“就你做带头的,有什么安排也不说。” 章璃:......? 不是,临文不是嗓子痛吗,这骂起人来怎么不见得啊? 章璃没好气解释道:“不是你说让我自己想办法补救的,不是你带着他们非要来跟着我的?” 对方没话了。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章璃也不敢干出什么事情,所以才会在昨天晚上偷偷潜入去了解情况,谁曾想冒出来三个不速之客。 现在情况也了解了,章璃也做好计划,四人穿着一身招摇的服装,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再鬼鬼祟祟,当然要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了。 上去敲门的是章璃,敲了两次门,才听见里面传来甄母厌烦的声音:“谁啊谁啊!吵死个人!姜芷楠你去开门!” 昨晚章璃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姜芷楠,所以姜芷楠此时还不知道站在门前的是祭坛使。 “好!”是姜芷楠回应的声音。 接着传来的就是匆匆的脚步声。 下一秒,章璃面前的木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发没有梳理的妇人,这就是姜芷楠。 章璃的视力好,但夜晚,总归不能完整看到细节,没有了夜晚的昏暗,章璃看得出来姜芷楠面色蜡黄,唇色苍白,快奔三的年纪,让她抵挡不住皱纹的入侵,但是却明显超出了三十年岁的沧桑。 其实章璃从来没有随便相信人说辞的习惯,尽管昨晚姜芷楠哭得真情实感,章璃也没有任何感觉。 “赤意祖!”在看到章璃的那一刻,姜芷楠忍不住惊呼,往后一看,都是昨晚见过的祭坛使,“哀霜祖!还有两位......嗯,怎么称呼?” 封家姐弟称号的事情当然是还没有公布,昨晚也因为姜芷楠的情绪激动,根本也没有在意这两位没有正式上岗的祭坛使,现在打照面了,要尊重人家。 封兰率先出面回答:“宿莽祖。” 封乌:“自空祖。” 里头的甄母听到姜芷楠的招呼祭坛使的声音的时候,一惊,连忙拖着自己臃肿的身子跑过来。 甄母在姜芷楠的后面看到那几个招摇装扮的祭坛使,一下子就上来挤开了姜芷楠,一脸笑嘻嘻地看着章璃。 “哎呀,这不是赤意祖吗?还有另外三位呢,怎么祭坛使也有空下山来光临寒舍啊?” 章璃应对自如,淡定地朝甄母点点头,说道:“我们此次来,是来探访百姓的。” 甄母笑意更甚,咯咯笑了几声,招呼四人进去坐坐。 章璃就跟着进去,路上似是不经意地道:“这里收拾的真干净。” “哎哟哪有啊,”然而甄母是真的不经意,指着某个花盆底下回答,“您看看那块地,脏的嘞,都怪那姜芷楠啊,都嫁过来多久了,干活一点都不仔细。” 去大堂的路上,甄母一副谦虚的模样,说着没有整理好来招待祭坛使,可话里话外都把罪过推到姜芷楠的身上。 甄母在絮絮叨叨,四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姜芷楠跟在四人后面也显得尴尬无比。 好不容易来到大堂找位置坐下后,甄母很快冲泡好茶叶过来。 章璃抢先在甄母开口前说道:“你们家,几口人啊?” 说话时章璃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没有坐下的姜芷楠。 “三口,我和我儿子,还有她。”甄母抬下巴指姜芷楠。 封乌突然拉了一下旁边的封兰,然后小声问道:“姐姐,为什么她不坐着啊。” 好像是说话声音太大,章璃猛然投来一束视线。 很显然,这句话不仅被章璃听见,在场人都噤了声。 此时姜芷楠也不好装作没听见,支支吾吾解释道:“哦,我......我习惯了站着,而且,而且已经没有位置啦。” 临文不适时吐字:“那边那么大一个椅子看不见,眼睛看来眼睛有点问题。” 这样的话似乎是在攻击姜芷楠,顿时姜芷楠低头不敢说话。 只有甄母顺着临文的话,皱着龙飞凤舞的泛白眉毛:“听到没有姜芷楠,那有椅子你看不见啊,装可怜呢?快给我搬来坐下,要么就别站在这里丢人。” 刚刚临文说的时候,姜芷楠没有去,这会儿甄母说完,姜芷楠又不带一点犹豫,连忙跑去把椅子搬过来坐下。 章璃静静看着一切。 这个风波过去之后,章璃针对这个“三口”提出犀利问题:“看甄夫人的年纪,应当成婚挺久了吧。” “对啊,”甄母被挑起话茬,答道,“我儿子和她啊,已经成婚十年多啦,这婆娘,还是没有一点当妻子的样子。” “哦,那甄夫人没有孩子?怎么只有三口人呢,都成婚这么久了。” 甄母怒叹一口气,带着鄙夷的语气,道:“有啊,她刚嫁过来不久就怀孕生了个女的,没点出息,孩子生病也不管不顾,这不,病死了!” “不是的!”姜芷楠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我没有不管不顾!” “没有?!没有的话孩子怎么死的?你不是当娘的吗?不是你照顾孩子的吗?” 姜芷楠好像还有话说,但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脸。 章璃忽然觉得自己在给当事人扎刀子,突然地内疚了一下。 “哎呀,”章璃出口打断她们的争吵,“哀霜祖,你说我们今晚要住哪里好,都没地方睡了。” 表面上是在询问临文,实际上却是要引诱甄母来客套一下。 临文却以为她真的在问,烦躁地道:“......我看随便找个近些的地方住下便可,有什么好问的。” “不用不用!”甄母听见后,真的就完美上当,开始客套,“您们可以在这住下,但就是怕你们介意......” “不介意。”章璃利落答应。 甄母:......? 不是!她就随便说说!真来住啊?! “哈哈哈,”甄母尴尬笑笑,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在诉说被叨扰的厌烦,“那个,我们的客房很小的......” 此时的临文总算懂了章璃的意思,开始帮忙打配合:“没事的,能住就行,我们此番下山,就是为了能够深入百姓。” 这下子甄母彻底没话说了。 几人的对话打得有来无回,只看得封家姐弟一愣一愣,小孩子到底是天真的,只知道这几人话里有话。 一轮谈话下来,四人都发现甄母什么话都能扯到姜芷楠,然后给姜芷楠扣黑锅,只要不打断,她就能一直数落下去。 折腾了好一会儿,四人终于入住客房。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章璃怎么都没有想到四人要住在一间房,因为压根没有多余的房间。 刚打开房门时,灰尘纷飞,扑面而来,作为全场打头阵的章璃被呛得连连后退,满脸通红。 那甄母这才发现太久没人来,客房没打扫,上来又开始指责起姜芷楠不好好打扫卫生。 好不容易进去后,四人迎来世纪难题。 这里居然只有一张床,一套茶几桌椅。 别说,确实挺小的呢,一丈见方。 这唯一的一张床,是单人床,撑死了只能睡两个人。 于是章璃和临文商量着让封家姐弟睡床上,而他们坐在椅子上睡就行了,毕竟这俩孩子还小,还是需要充足睡眠的。 章璃整顿好一切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因为根本就没有看见甄氓。 午饭时,章璃借机向甄母问道:“怎么没看见你儿子啊?” 甄母:“哦哦哦,他呀,这不是出去兢兢业业干活呢嘛?” “话说,你儿子和你儿媳平常相处得融洽不?” 甄母舀汤的手顿了一下,偷偷撇眸看了一眼章璃,又看看姜芷楠,接着不动声色地装好汤,把汤放在章璃的面前。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晚饭我儿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带着姜芷楠给你们送饭去。” 章璃不好在说些什么。 只是这时候四人都没察觉哪里不对,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噩耗。 不知为何,午饭后,甄母也不再和姜芷楠吵了,只是客客气气地送四人回屋,关上门后,他们都再也听不见外边的任何动静。 年纪小的孩子是好动的,下午的时间,封乌首先耐不住性子。 四人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安静了一个半时辰,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的,没有一点和谐的气氛。 封乌站起身来,走到章璃面前道:“师父,我想出去透透气。” “去吧。”章璃点点头。 确实说不烦闷是假的,这两天,章璃和临文的接触比曾经多了很多,至少是比前十年多得多。 倒也让章璃对临文有了初步的了解,只是这初步的了解,就让章璃对临文心生了一丝厌恶。 曾经不接触的日子还好,现在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前,抬眼就能看见,着实让章璃不太好受。 章璃刚起身想和封乌一起逃离这里,那边就传来动静。 “门打不开!”封乌发出一声惊呼。 封乌用力掰扯几次,还是没有成功。 章璃疑惑上前,用力试了几下,还真的打不开。 察觉道这出动静的临文在旁边嗤笑一声:“呵,叫你乱来,这下被锁了吧。” 章璃心想:这都能损两句,心态也是真的好。 不过她突然悟了,原来午饭的时候甄母的眼神,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