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春》
1. 第 1 章
初冬冷峭,树叶瑟瑟落了满地。
道路两旁停车位拥堵不堪,红灯在夜雾中频频亮起。
姜莱反扣手机看向窗外。
驾驶位上郑俊彦啧了声,转动方向盘,语气烦躁难压:“早知道就滴滴打车了,这路堵得要死人了。”
“慢慢来,别急。”她转头安慰道。
郑俊彦敲敲方向盘,目光扫视周围,好在情绪顺了些,抽空伸手握住她的晃了晃,哄着道:“累不累,等下进去我帮你拿喝的。”
姜莱垂眸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微微摇头。
今晚一年一度心胸外学术研讨会在临港城中心大酒店举行,之前导师就跟她说过来瞧瞧,别整日窝在手术室里,小心发霉被赶出去。
她本来是推辞的。
但郑俊彦磨了她好久,见她不答应竟然干脆瞒着给报了名,甚至怕她闹别扭,出发之前还在好言软语地让她别生气。
“今晚来的都是大人物,听说有AI智能的孟总和王院士,”郑俊彦终于找好停车位,满脸激动,“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清锐智能,要是能跟咱们医院合作,那咱医院在临港城就第一了!”
“嗯。”姜莱微微笑着应他。
瞧出她有些冷意,郑俊彦拉下手刹附身过去,呼吸落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些许湿润柔软:“宝宝,别生我的气了,你知道的,我也是为你好。”
每次医院里有什么论坛会议团建活动,郑俊彦都会积极参加,说这是为了广交人脉,为以后在临港发展打基础,为他们以后的幸福生活打拼。
这样积极向上的奋斗态度任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但次数多了,意味可能也就变了。
姜莱下意识抬手挡住,湿润滚烫的唇落在掌心,她抬眼看向过去:“知道啦。”
每次这样的柔软嗓音,郑俊彦便知道她是妥协了,顿时眉开眼笑,推门下车后特意绕过去帮她开门。
学术会议在22层顶楼,姜莱的手始终被郑俊彦握着没有松开。
“俊彦,”她顿了顿,微微垫脚靠近他,语气温柔,“闫老师下午有一场移植手术,我想回去去看看,你能不能帮我……”
电梯里安静,姜莱的嗓音一再放柔,可郑俊彦眉头还是轻皱了下,径直打断她:“不是说手术室那边录视频么?你回去看视频也是一样的。”
顿了下,又说道:“这次研讨会来的都是带头人,而且还有研究分享,你要分清主次才对的。”
刻意压低的声音和说教意味的话语在姜莱耳边响起,后背慢慢向后靠去,直到贴上冰凉的壁上。
这样的话,真的听过太多次了。
叮——
电梯门打开,入目便是一整面红色签字墙,陆续有人在上面签名留照,郑俊彦自然不放过这种机会,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立刻上前拿起笔飞舞写下自己的名字,招呼姜莱帮他拍照。
姜莱配合地帮他拍了几张照片,而后走上前签下自己的名字。
手中的签字笔还没放下,郑俊彦便顺势拦过她的肩膀奖两人一同塞进相框中,身后几个研讨会大字醒目,镜头前的姑娘明艳温柔。
他转头亲了口,笑嘻嘻地说道:“等以后留院了,就在这儿买房子安家!”
姜莱微微别过脸,忽的余光里有一行人从侧门进入一旁的贵宾等候室,各个西装革履,气质不凡。
她忙轻推了下郑俊彦:“别闹。”
郑俊彦哦了声,转头又跟之前认识的同行嘻嘻哈哈地打起了招呼,隔得近姜莱听见他在跟人打听临港国际医院今年的留院名额,甚至开玩笑的让人帮他,哪怕砸钱也值。
这样的场景最近一年无限上演,姜莱轻轻舒了口气,抱着胳膊漫无目的地看着内场布置。
今年峰会确实比之前要更吸引人,心胸外的带头人几乎都来了,甚至还邀请了国内顶级院士出席,能听到他们的成果讨论分析确实对自己有益。
但郑俊彦私自帮她报名的行为,姜莱心里有点点抵触。
两个人虽说在一起不过一年,她也学着收敛脾气,温柔耐心地学做一个合格的女朋友。
但日子长了,性格不合也是真的。
签字墙上的名字愈来愈多,她回过神来慢悠悠地瞧着。
每个医生的签名大多都是龙飞凤舞,笔迹不同,但勾勒出来的线条却又是那样相似,勾勾画画几笔便是自己的名字。
直到视线落在偏中央位置的黑色笔迹。
姜莱下意识呼吸微微一窒。
字迹落笔有力,笔锋凌厉,如那人一般身姿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尾笔处落笔倒是没了之前的习惯,之前她写不好那个字的时候,那人总是自身后拥着她,骨节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带着她的手临摹,他身上的香水味如山巅积雪,清冷寒冽,却又带着点点檀香的后调,宁静古远。
“姜莱!”
郑俊彦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往里面走,轻声责怪她没有看进场时间,只顾着自己发呆。
姜莱轻蹙眉头,回过神来跟着他进了会场。
座位已经分配好,郑俊彦拉着她在中间位置坐下,嘴里念叨着等下要去给哪个带头人和厂家经理打招呼。
会议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发言,郑俊彦在底下给她发微信,手机嗡嗡作响。
【姜莱,等会儿散会你跟我一起去,多认识几个大佬对自己肯定是有帮助的。】
她只看了第一条便反扣起手机,认真看着上面发言人的ppt,一股烦躁随着室内暖风一并吹进她的胸腔中。
厌烦感无力而生。
想要结交同行,扩展交换人脉资源,这些姜莱能理解并尊重。
郑俊彦一路靠勤学打工和奖学金读到研究生,如今好不容易留在临港院区规培,本就是个苦差事,要是不抓紧一切机会留下,用他的话说,后面的路就是一路坎坷跌宕,搞不好退休时候还是个配角。
人都是想向上爬的,这无可厚非。
但今年他的心思似乎不在钻研上,反而致力于走某种捷径,一步飞升。
台上教授细细说着科研分享,她回神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刚登陆好的右下角微信图标还在不停地闪动,姜莱移动鼠标过去,消息多了几条。
【冯风风风:小道消息,听说今年有个名额落在咱们头上了。】
【冯风风风:我前几天看见郑俊彦提着东西去了科主任办公室。】
【冯风风风:你留意点吧,科主任还挺吃他这套的,那天还跟我打听你俩到底能不能成呢,听说他有个女儿精神不正常,在医院到处找人接盘。】
耳边是教授的声音,视线里对话框里的话莫名有些刺目,姜莱没有回复,点开郑俊彦的头像将剩下的消息看完。
【你不是一直想跟三院那边的带头人认识一下么,这次就带你去】
【得嘴甜,别支支吾吾的哈。】
她默了神情,移动鼠标关闭对话框。
下午终究是没有回去,最后一个报告分享结束后,姜莱站起身,郑俊彦撑着手挡住她的路,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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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透着烦躁和无奈,嗓音也没了刚来时的耐性:“姜莱你怎么回事儿,我给你发微信都不回了?”
姜莱抿了下唇,抬眼看他:“不想回。”
略微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倔劲儿。
郑俊彦眉头拧成“川”字:“就因为我不让你下午回去看手术?你不至于吧。”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周围,向前一步靠近她:“你别不懂事儿,一会儿晚宴的时候你和我一起认识认识人。”
这样的语气,仿佛他已经把会场的大人物都交上了朋友,大有在临港站稳的架势。
郑俊彦比姜莱大三岁,每每两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最后坠上一句你别不懂事来收尾,然后再像没事人一样对待她。
之前她都极力忍耐,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倔强难搞。
今天不想忍了。
姜莱没有理会他,转过身从旁边的位置穿了出去。
出了会场大门,走廊对面就是晚宴厅。
坐了一下午有些口渴,姜莱拎着电脑包往宴会厅里走去,还没等碰到水杯一旁伸出一只手挡住她,递过来一杯香槟酒。
不知什么时候郑俊彦从后面赶过来,香槟酒往她手中塞了塞,语气急促:“清锐老总来了,你跟我一起过去敬个酒,刷刷脸。”
说着半揽着她的腰将人往前推。
大厅内这会儿涌进来的人的不少,姜莱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他退拥着向前走去。
电脑包更是不知被郑俊彦随意丢在那个座位上。
会厅中央的男人被人簇拥着,骨节修长的手指举着一杯香槟,眸色清冷平静,薄唇半抿,好整以暇地瞧着围在周围的人。
裁剪得体的定制西装将人衬得愈发矜贵清冷。
太耀眼的存在。
“孟总!”身后郑俊彦猛地喊了一声。
高分贝声音骤然响起,姜莱太阳穴猛然一跳,跟着他的声音抬眸朝人群里望去。
那双黑眸仿若深山空谷,幽深不见底,眼神清冷又平静,越过人群与她碰撞相望时,微微顿住,像之前那样,悠然锁定住。
钢琴曲悠然响起,姜莱来不及反应便感觉有人从后面推了自己一把。
她猝不及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倒过去。
下一瞬胳膊被郑俊彦拉住。
心脏被高高抛起。
一只手在同一瞬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力气比郑俊彦的还要大几分,仿佛要连骨头都要捏到才肯罢休。
“姜莱,你没事吧?”郑俊彦慌忙拉她起来,匆匆瞧了眼后连忙看向旁边男人:“孟、孟总你好,我是临港医院的医生郑俊彦。”
他伸出手想要交攀。
孟平洲扫过那只手,目光看向姜莱,松开她的胳膊握住郑俊彦的手,语气淡淡:“郑医生,你好。”
“你同事,”他语气越发疏离有礼,“还好吗?”
郑俊彦激动地脸颊通红,推了推眼镜,颤声道:“没事没事,这是我女朋友姜莱,也是临港医生。”
说着暗暗推了推姜莱。
姜莱轻轻吸了口气,在男人视线落过来之前先伸出手:“久仰大名,孟总。”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孟平洲神情始终清淡,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向前靠近一步。
像很多年前那样,指腹落在她的手背处,肌肤相碰,掌心相空挤出来一丝空气,更多的是被包裹着握住。
凑近些,檀香清冷的味道若有若无。
“好久不见,姜莱。”
2. 第 2 章
都说字如其人。
孟平洲和他的字一样,清冷孤傲,修长手指攥住姜莱的手指,指尖冰凉,她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待反应过来后又很快露出微笑。
旁边郑俊彦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脸上兴奋愈浓:“原来姜莱和孟总您认识啊,那真是太好了!”
握住的手柔软,很快便从指尖溜走,孟平洲单手抄进裤兜,旁边助理已经站在一旁等候,他看向郑俊彦,笑不达眼底:“郑医生,改日再叙。”
说着转身朝外厅走去。
从始至终,目光再无落过在姜莱身上。
等人稍稍走远,郑俊彦便扯着姜莱急急问道:“你认识清锐孟总怎么没跟我说呀?多好的关系。”
旁边侍应生端着盘子走过,姜莱伸手拿了杯白水喝了两口解渴,才开口:“只是小时候住在一个院里,长大了早就不联系了。”
“啊—”郑俊彦脸色黯淡下来,尾调拉长,遗憾之意明显。
姜莱没有再接话。
刚才在签名墙上瞧见他的名字时便猜到要遇见,可等进了大厅也没瞧见人,本以为只是落款个名字,却没想到还是见到了。
多年不见,孟平洲越发优秀耀眼。
本来也是,他一直都是很耀眼的存在。
但这些都跟她无关了。
长大了的人为了各自前程散落在世界各地,手机屏幕里的联系一字字减少,聊天的频率从有到无,谁都不能陪谁到最后的,即使从前亲密无间。
有人招呼郑俊彦去KTV玩,郑俊彦应了声,拉过姜莱的手:“走吧,带你见见其他院的医生。”
姜莱站在原地没动。
“我今天下夜班,”姜莱微微一笑,拧动手腕挣脱他的手,眼底疲惫尽显,“我就不去了,晚上院里见。”
说完放下水杯拎起包便要离开。
郑俊彦伸手拉住她的包,镜片后的斯文模样有些扭曲,他推了推眼镜满脸不解:“你最近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难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自己吗!”
姜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她想起那年刚来临港院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晚宴,郑俊彦将一杯温水递给躲在角落里的她,同她惨兮兮地蹲在角落里,笨拙地安慰道:“姜莱,你的名字真好听,一听就是未来前途无量。”
原本委屈的心情顿时被前途无量拯救,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那时他是院里公认最优秀的规培生,勤快聪明,方案果敢,是做外科的好苗子。
那时候姜莱就很好奇,怎么会有人那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而现在不过一年,郑俊彦依旧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他选择道路愈发偏僻,荆棘丛生,她有些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也不想看清了。
“我最烦你不说话的样子!”郑俊彦烦躁地摘下眼镜,眼尾渡上一层红,“姜莱,如果这样的话,我觉得我们两个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莱睁开眼睛看向他。
须臾,点了点头:“那就不必再说了。”
她扯过手提包转身离开宴会厅。
走得急,眼前人影晃过,等反应过来时衣前已经被泼了一身红酒,暗红色酒渍在白色衬衫上迅速蔓延晕染开,隐约透出内衣的花纹。
姜莱迅速捂住,顾不得其他,快速朝外寻找最近的卫生间。
中心酒店顶楼有不少私人套间,等问到就近卫生间时衬衫已经被彻底浸透,里衬内衣也一同殷红一片。
她低头扯了扯衣领,再怎么擦也是无济于事,顿时心里的烦躁到了极致。
夜班带来的困意和接触过皮肤的红酒散发出来的酒香越发让人有些疲倦。
就这样吧,让她安静会儿也好,这衣服回去再收拾。
姜莱靠在墙上舒了口气,无力翻出手机。
有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郑俊彦打来的。
微信消息弹出来。
她按下外放,深吸一口气弯腰开始擦拭衬衫上的酒渍,几条语音都是郑俊彦翻来覆去地质问她刚才那句不必再说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句“你别不懂事儿”。
语音条播放结束,姜莱直起腰拢了拢头发,想着这件衬衫恐怕是真的要报废了。
郑俊彦的消息也没有必要回复了。
几个关系要好的同事不是在值班就是在休息,微信从头划到尾,她也没找到能够帮自己送衣服来的朋友。
索性将头发拢到身前,又将手提包抱起来勉强遮挡住,这才往卫生间外走去。
外头很安静。
灯光昏黄暗淡,在玻璃墙上反射出来粼粼暗光,外墙靠着一人,双腿修长笔直,交叠撑靠在墙边,清冷散漫,像冰天里永不融亡的雪,丝丝凉凉的透着冷。
瞧见人影,他转头望过来。
冷白修长的手指掐着一根烟,见她站在那里,举着烟的手指顿住,白雾从指尖弥散开。
姜莱垂下眼眸。
方才的疲倦被一股不知名的莫名尴尬情绪代替。
“需要帮忙吗?”
孟平洲直起身,垂手将烟按灭在玻璃灭烟沙盘中,视线瞥过她的衣服,虽然用头发遮挡着,但仍旧可窥见那方糟糕。
他的嗓音清冷低沉,掺了几分熟稔。
姜莱轻轻摇头:“不用了,谢谢。”
语气礼貌又生疏。
孟平洲轻嗤:“许久不见,懂礼貌了。”
黑色皮鞋调转方向,鞋尖面向她。
往日某一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姜莱抬起头冲他笑笑:“家里长辈教育的好。”
“还有呢?”
无声脚步没入地毯中,那双高级定制皮鞋一步一步靠近她。
“还有什么?”姜莱无意识攥紧手提包,头顶暖风吹过,冷意一点点靠拢过来,她淡定地迎上那双清冷眼眸。
“家里总说过的,识人要准。”孟平洲展开手臂,黑色西装外套稳稳落在她的身上。
古檀香味沿着温暖外套附上她的手臂和后背,瞬间将她上身包裹地严严实实。
她下意识想要拉下来,孟平洲比她更快一步,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点点力道压下来,他微微弯腰与她平视,漆黑眼眸锁住她的:“别动。”
嗓音温和,不容置喙。
姜莱浑身微微一震,而后拂开他的手将西装外套扯下来递过去:“谢谢,我不需要。”
要是被有心人看见,再留了心眼,那明天医院头条八卦就是:某某某跟厂商深夜暧昧,穿男式外套。
她可不想成为午饭讨论对象。
孟平洲眉头一挑,神情多了几分冷意,修长手指挑起她的头发,目光落在她的胸前:“你准备就这样回去?”
没等她接话,他侧头看了眼走廊:“披着,人多。”
隐忍一天的烦躁阈值到了极点,姜莱冷了神情,西装外套直接丢到台子上,与人擦身而过。
孟平洲扣住她的手臂轻轻往回一扯,似是看透她的心思,嗓音沉沉:“得了,在这儿等着。”
说着拾起外套再度披在她的肩头,整理好后手指收紧将人拉到眼前,逆着光,乌黑秀发晕染上圈圈光晕,明艳温柔的面容透着细微倔强。
跟三年前离开那天一样的神情。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与她保持距离,冷眼瞧她:“男朋友呢?”
姜莱顿了顿,没有再将外套丢开:“还有事吗?”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在与孟平洲划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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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平洲垂头轻嗤,黑眸里没有一丝笑意,他抄手站在姜莱面前,语气平静:“这么多年不见,脾气倒是没变。”
再普通不过的话,姜莱心头愣怔下。
心下多了几分别扭,正欲开口,郑俊彦从旁边走廊跑过来,见两人对立而站,脚步微微停滞住。
“姜莱。”开口时,郑俊彦呼吸急促,胸腔起起伏伏,瞧着便是跑了很久。
姜莱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郑俊彦走近便瞧见她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做工精致,面料应当也是不菲,他深深看了眼,忽的抬手揽住姜莱的肩膀将人往身边带了带,笑着说道:“好巧孟总,又见面了。”
孟平洲掀眼看他,勾了勾唇:“不巧,就在等你。”
这人说话一贯清冷,就连这样的玩笑话听起来都有种无形压力存在。
“姜莱,刚才是我不对,跟你道歉。”郑俊彦低头同姜莱道歉,语气倒是十分诚恳,但眼神却是带着几分敷衍不耐,亦或者隐匿更深的意思。
姜莱不打算在这里跟他说事,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这外套……”郑俊彦神情为难,抬头看孟平洲,“孟总,外套改天干洗好后我亲自送还给你。”
孟平洲瞥了眼被人拥在怀中的人,脸蛋白皙,只是眼底乌青,应该是熬了一个夜班。
他侧身让开位置,没有过多牵扯:“好。”
擦身而过时,姜莱再度闻到淡淡烟草的味道,她没有看他,任凭郑俊彦将她带走,直至电梯。
电梯门合上。
郑俊彦率先松开她,退后一步抵在电梯上,眼里有些莫名的情绪:“姜莱,你找个机会咱们请孟总吃顿饭吧。”
姜莱掀起眼皮看他。
“毕竟你们相识,又是……”
“不可能。”
她开口打断他的话。
电梯上的字数一点点减少,郑俊彦自嘲一笑,抱着手瞧她:“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的人生规划里根本就没有我。”
姜莱微微一笑,迎上他的视线:“那么你呢?”
“当初你跟我在一起就是觉得我脾气好,工作好吧?”郑俊彦恶劣的话一而再的往外倒,像怄了很久的泔水,撑不住了往外溢。
眼神也终于让人看清。
是不屑,市侩和虚伪。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那一刻,她直起身拢了拢那件裹住她的西装外套,语气温柔如常:“俊彦,我们分手吧。”
说完迈步走出电梯。
郑俊彦只愣了下便飞快追上去,在旁边不停地问她为什么要分手。
甚至在她坐上出租车那一刻死命扒住车门,眼眶通红,恶狠又冲动地质问:“姜莱,你跟孟平洲根本就不是什么邻居旧识吧,你们……”
她伸手用力拉上车门,余下更难听的话被阻隔在外面。
酒店灯光璀璨,逆着光的人弓腰狠狠拍打着车窗,嘴唇飞快蠕动,说得什么没有人听见。
姜莱靠向椅背,示意司机师傅开车。
车窗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一滴一滴沿着玻璃滑落,她想起那天晚宴后面,郑俊彦将一整杯红酒塞给她,温柔又耐心地与她说那些所谓的人情世故。
如今看来,他学的得心应手。
而她终究没有学会。
包里震动声响起。
姜莱回神拿出手机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舅妈赵美兰的声音:“莱莱,到家了吗?”
姜莱举着手机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模糊迷离,后背慢慢划靠在椅背上,嗓音里多了点撒娇意味:“没有呢,还在回家的路上。”
赵美兰哦了声,语调里透着几分高兴:“平洲今天回临港了,你见到他了吗?”
3. 第 3 章
车窗外枝丫被冷风吹得摇摇晃晃。
姜莱抬手贴上车窗,冰凉的触感沿着掌心缓缓渗透,她咧了下唇角,鼻音轻嗯算是回答。
没有否认,没有肯定。
赵美兰没有追问下去,自顾自地将孟平洲回来的事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番,夸他这几年事业有成不说,还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不枉当年她给送的那些饭。
姜莱身体微微向后仰去,往事某一幕在脑海中划过。
风蚀破旧的台阶上,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着便当盒里的饺子,浓密睫毛垂下,遮挡住他的眼睛。
薄弱佝偻的小身板后面是一栋老旧的复式别墅。
这样诡异的画风组合在一起,让刚到这里不久的姜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手臂,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怯懦懦地看着小男孩,甚至不敢开口向他讨回便当盒。
想到这里,她闭了闭眼睛,心里暗暗骂自己是个胆小鬼。
“莱莱,你舅舅说你年龄也不小了,该找个男朋友了,”赵美兰说完开心事,话头一转说道,“今儿早晨还问你什么时候把朋友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呢。”
姜莱眼眸缓缓睁开。
她吞了口口水,稍稍坐直身体,而后开口道:“舅舅是想让我,相亲?”
赵美兰哎了声,应是背着人打电话,语气骤然低沉:“我知道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只管带回来瞧瞧,说不定就合眼缘了呢。”
她没有否认姜莱刚才的话,反而苦口婆心劝她将所谓的男朋友带回来见见。
姜莱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缓了几分的压抑再度冒出,以燎原之势蔓延到胸膛中,而她能做的只有抿紧嘴唇。
唇角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电话那头赵美兰还在低声嘱咐她周末回来吃饭,别惹舅舅不开心,甚至还特别嘱咐她这几日要穿红色衣服,大师算过,她穿红色衣服对舅舅事业有助。
“知道了。”姜莱轻声应下。
挂断电话,出租车已经停在临港急诊门口,她付钱推门下车,冷雨淅沥却刺骨,背包里的东西不能被淋湿,姜莱抱着背包快跑进急诊大厅。
自动门开启一瞬,嘈杂人声扑面而来。
她的心缓缓归落。
这个地方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私人空间。
有护士瞧见她进来,疾步而过时打趣道:“姜老师,听个论坛会怎么成落汤鸡了!鸡汤太多了吗?”
姜莱勾起唇笑了笑,伸手掸了掸外套上的水珠,而后快步朝总值班室走去。
明天还要上早班,今天晚上干脆在值班室凑合一晚上得了。
刚推门进去,有人捧着泡面桶回头,瞧见她湿漉漉的模样顿住,抬手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开口:“姜莱,连口饭都不让我吃是吧?”
连着两周,不论是谁只要跟她搭晚班都是忙到拖鞋起飞的状态。
闹得现在整个急诊科夜班一瞧见她都要叹气又是灵魂摆渡的一晚。
同科的于川跟她关系好些,平时就爱打趣她。
姜莱耸耸肩,眉眼弯弯,湿发贴着她的脸颊有些凌乱,却衬得她肌肤白皙透嫩,笑起来时那双眼眸愈发明亮夺人。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人,偏偏干了个手艺活儿。
于川叹了口气,挥挥手:“快去冲个澡,我速速干了这碗面就上班。”
不然一会儿忙起来怕是要先晕在急诊室里。
“哎对了,”他嗦了口面,忽的想起什么,转头道,“你今天见没见到清锐老总?听说过几天要来咱院实际考察,有个机器人主任馋了好久。”
清锐。
姜莱脑海中划过那张俊朗面容。
她摇摇头,转身拉开门进入后面隔间,最里面的另外一个值班室是女医生值班室,正门是在另一头,但她们经常图省时便捷,往往在前半夜从总值班室进。
等出来时,总值班室里又多了一个人,两人看她出来招招手道:“你看看这台机器,听说要是上了能省一半力气。”
上个月他们三个共同轮转到急诊外,但定岗科室已经落在心胸外科,科室带头人蒋文海更是临港胸外一把手。
他看上的机器自然是顶尖的。
姜莱趿拉着拖鞋过去,俯身看了眼机器,是人工智能辅助的一款微创机械臂,放大视野框里还有不同摄像带来的完整图像以及术野三维立体图以及精密辅助计算,这辅助系统确实够吸引人的。
“我……”一旁同事刚开口,门外便响起抢救呼叫,他叹了口气,小跑走了出去。
于川自然也是放下泡面跟了出去,值班室里只剩下姜莱一个人,她抬手将湿哒哒的头发拢到一旁,拖过椅子坐下,暖风穿过发缝,将水分一点点蒸发带走,纤细手指时不时挪动鼠标查看网站页面,其他产品介绍一应展示而出。
界面右侧有联合创始人的发展路程,她扫了眼,微微顿住。
什么时候开始,孟平洲竟得这么多奖项了。
这样的想法很快便一闪而过,多余的姜莱也没空细想,反而要为回舅舅家这件事而操心。
自从上了大学后,姜莱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逢年过节的烧香拜佛,喝符水,听训诫,沐浴戒斋颂礼,样样不落。
明明是个相信科学的唯物主义者,在那一刻却要去做极其不情愿的事情。
这会儿彻底没了看仪器的心思,姜莱起身回到值班室躺下。
刚刚没电的手机已经自动开机,她一一微信和来电提示,除了几条重要的消息外其他统统点了已读。
直到郑俊彦的微信,指尖稍稍停顿下。
【姜莱,我知道错了,你……】余下的信息她没有看,食指向左滑动,而后准备点击“删除”。
下一瞬,她停下动作。
郑俊彦没有做坏事,他是个认真负责的医生,只是现在两个人观念不同,而这事是要摊开讲讲的。
哪怕真的要散,也要好聚好散。
毕竟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是要在一个单位工作,要碰面的机会也是有的,总不至互不搭理的程度。
而后,她点开聊天对话框,聊天界面都是郑俊彦的道歉和反思,还有几条撤回,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
姜莱扫过后轻叹了口气,回复道:“明天我们见面聊聊吧。”
那头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
郑俊彦:莱莱,只要你肯理我,做什么都行。
姜莱闭了闭眼睛,没有回复他。
转手点开朋友圈,上面最新更新是一条关于医疗器械与AI智能的深度解析公众号文。
转发者是孟平洲。
姜莱眉头轻蹙,猛地想起自己竟然还保留着他的微信。
而这条朋友圈不仅她一个人看见。
“你转发这个干嘛?”
男人将手机怼到孟平洲眼前,眉头高挑,满脸挂着好几个问号的表情。
孟平洲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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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开他,将青菜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压根没打算搭理这位共同创始人傅晏礼。
傅晏礼觉得这人有病。
这种公众号写的看看就行了,想要什么更前沿的资料他们没有,还转发这种无病呻吟的AI合成文,真是病得不轻。
“你觉得这公众号写的很好?”念头一转,傅晏礼细细琢磨,又问。
孟平洲放下筷子,纸巾擦过嘴角后才掀眼看他:“还行。”
言简意赅。
傅晏礼吃不下饭去了。
刚要问又看见平时八百年不刷朋友圈的人戳了下朋友圈界面,食指下拉刷新。
这行为。
不能用有病来代替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碗筷移动到一旁,认真盯着好友问:“还是说你最近看上哪个资方了。”
孟平洲无视他,直接收起手机起身。
“不然就是要收购哪家公司?”傅晏礼已经要崩不住了。
“收购哪家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么。”孟平洲懒得理他,推开椅子起身走到沙发旁,“你安静点吧。”
桌上笔记本电脑界面亮着,助理做的医院各方对比表被人打开占了满屏,他俯身瞧了瞧,目光扫过第五家医院的名字——临港国际。
傅晏礼凑上来:“这几家都不错,你看好哪个?”
孟平洲:“没有。”
“前几家综合排名都不错,科室带头人都很好,”聊起工作,傅晏礼神色正了几分,“但是我个人看好这家。”
鼠标移动过去,箭头指着【临港国际】。
孟平洲没有回答。
通常这种时候都是无声的反对,傅晏礼瞬间秒懂,作势将鼠标挪开,刚挪到第二个排名医院上。
孟平洲:“可以。”
傅晏礼愣了愣,扭头看他:“出去参加了一趟论坛会,你把魂儿弄丢了?”
临港的综合排名比不上前几家是有目共睹的,但院里心胸外科带头人蒋文海是个高手,要是单独拎出来同其他院带头人比比,水平根本不低。
加上临港国际之前之前他也做好了孟平洲不会考虑的准备,哪成想这人竟然说可以。
“蒋主任的理念和我们基本吻合。”孟平洲开口。
毕竟之前有人总在他耳边念叨蒋文海这三个字,对他的履历更是倒背如流,他想不记住都难。
要是没有实力,应该不会被心心念念这样久。
傅晏礼正欲开口,旁边桌上手机振动,孟平洲走过去接起,语气礼貌:“赵姨。”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眉头微微上扬,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应了下来:“好,我肯定去。”
等电话挂断,傅晏礼如梦方醒:“难怪你今天晚上不对劲,合着等赵姨给你安排相亲呢!”
孟平洲顿了下,手机滑入西装裤口袋里:“傅晏礼,你今晚话格外多,开了场会给你把脑子里的好基因都格式化了么,越说越离谱。”
傅晏礼欲言又止,但乖乖闭麦。
孟平洲弯腰拿起外套朝门外走去,论坛会要连开三天,今晚他们都住在酒店里。
路过盥洗室时,他走过去。
骨节修长的手指伸出,感应到他的温度,水流缓缓流出。
棕色大理石台面落上几滴水渍,慢慢凝聚滑落到洗手池内。
他忽的想起落地浅色地毯上的红酒滴渍。
很浅。
但是足够让人注意到。
4. 第 4 章
周末早晨五点半闹铃响起,姜莱耷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
纯棉睡衣有些许褶皱,她起身扯了扯,而后走到卫生间洗漱,一套动作很快,只是到最后挑选衣服废了力气。
因为要有红色。
到半山腰的别墅时,已经是六点半。
门铃刚按响,家里保姆张姐便笑着替她开了门:“莱莱,回来啦。”
姜莱点点头,眼神看向客厅位置,张姐知晓她的意思,接过礼盒袋悄声说道:“太太和先生都在后院,就等你来了。”
“知道了。”姜莱轻叹口气。
后院空旷草地处摆着一张檀木正桌,上面祭祀礼品俱全,旁边聚宝盆里正烧着不知名的东西,火苗随着空气攀附向上。
要不是旁边舅舅李规承的手机响了,她都恍惚自己是穿越了。
赵美兰转头瞧见她站在门口,忙招呼她过来。
姜莱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面上露出得体微笑:“舅妈,舅舅,早上好。”
赵美兰上下打量她一番,白皙脸庞干净明亮,黑长头发被一根发簪挽起,身上红色刺绣外套更衬得人气质端庄,她暗暗松了口气,拉过姜莱的手轻拍两下:“来了就好,等你舅舅忙完咱们就开始。”
每逢初一,李宅上香。
这个规矩从她十岁那年进入李宅后便开始,直至李规承的建筑公司扩大版图后的今天。
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祭祀桌前摆着一个金黄莲花蒲团,蒲团中央绣着符文图案,赵美兰和李规乘上香后,将燃香递给她,而后退至一旁,姜莱垂下眼眸,抿了下唇,慢慢屈下膝盖。
这场祭拜里需要跪拜满三个小时的只有她一个人。
李规承瞧着,欣慰道:“姜莱,这次大师算过了,只要做完这场法事,你的姻缘就到了,到时候咱家生意会更红火!”
姜莱低头垂眸,任由上香将她彻底包裹。
“好了好了,别打扰孩子祈福。”赵美兰连忙招呼张姐过去请人作法。
这样好的天气从清晨到日光偏正,姜莱撑着团蒲慢慢站起身,膝盖处早已经酸痛麻木,她弯腰敲了敲小腿,从包里翻出药膏熟稔地涂上去。
“莱莱小姐,回去吧。”张姐帮她披上外套,满眼疼惜。
好好的姑娘,到了这家里怎么就成了个做法事赚钱的工具,简直丧尽天良。
姜莱轻应了声,仰起头看了眼桌上的粗香,一股恶意沿着胃壁翻滚上来,她捂住嘴往旁边躲了躲,强力咽下翻腾上来的感觉。
张姐拍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小声道:“不然去楼上休息休息吧,今天晚上还有客人来,免不了要你陪着的。”
“什么客人?”姜莱舒了口气,再开口嗓音里多了丝沙哑。
张姐顿了顿:“好像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夫人没说,我也没问。”
做住家保姆最忌讳打听主家的私事,这点张姐从来不逾矩,所以在李宅才能做的长久。
姜莱没继续问下去,被搀着去了楼上。
待一切安静,她探身反锁房门,快速将那件红色外套脱下,垮下肩瘫倒在床上重重喘了口气,而后掏出手机。
微信消息提示有五六条。
干净指甲戳了下屏幕,界面跳转至微信聊天。
【鹿聆:今天初一,别说你又去你舅舅家了。】
【鹿聆:什么年代了还搞养子求财这招,有这空对工作多上点心比什么强。】
【鹿聆:你怎么样了?今晚上要不要聚聚?】
姜莱翻了个身,懒懒回复她:【今天晚上有聚餐。哭泣.jpg】
那头回复很快:【好吧,改天陪我哦。】
两人来来回回聊了几句后,姜莱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在李家除了祭拜这件事以外,李规承很少干涉她做事,不然也不会由着她选了外科这个专业,甚至还想出钱搭关系帮她留在临港国际综合院。
他的迷信只在生意利益上。
只要姜莱不越线,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醒来时,房间内已然漆黑一片,姜莱心里一沉,孤寂感扑面而来时才恍惚回神想起自己是在李家。
门外张姐敲敲门提醒她该下楼了。
姜莱应了声,坐起身。
难得能睡这么久,托财神老爷的福,她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一多半。
赵美兰临时从外头请了一位厨子回来,这会儿正坐在餐桌前选菜,瞧见姜莱下楼,招呼她也过来选选。
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人物,竟然让李规乘都留在家里用饭。
姜莱没有换鞋,踩着棉拖从楼上下来,站在一旁弯腰看菜单。
门铃响起时她在考虑盐水鸭还是烤鸭,听见声响便下意识走过去开门。
客厅内暖意充足,房门刚开一条缝隙冷风便趁机钻了进来,她无意识摸了摸胳膊,掀眼入目的是一件高定黑色大衣。
衣服内搭相同色系和面料,简约大方,矜贵低调。
姜莱心头微微一跳,抬眼看过去。
许是外头落了黑真的冷,孟平洲鼻尖微微有些泛红,薄唇亦是,唯独那双眼眸清冷淡漠,涌起的寒冷落进去也会被无尽的黑暗吞没的一干二净,掀不起一点波澜。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眨眨眼回神:“你怎么……”
话未说完,脑海思绪迅速反应过来,怪不得今晚晚饭舅舅和舅妈这么重视,原来是他来了。
前些日子总听舅妈说舅舅要参与智能研发这个项目,那孟平洲真的是再好不过的合作人选。
毕竟曾经帮衬最多的也是他。
姜莱侧身让出位置:“欢迎,请进。”
孟平洲伸手将礼盒放在玄关柜上,低头便瞧见站在台阶上的人趿拉着一双粉色毛绒鞋,上面还有个搞怪挂件。
跟之前那双差不多款式。
他下意识想。
“莱莱,是平洲来了吗?”客厅里赵美兰喊道。
姜莱探头应了声,侧头看向脱外套的男人,作为东道主她自然是帮忙挂好外套,而后陪同客人一同前往客厅。
但是,也有事要请人帮忙。
孟平洲走在前面,右手还没来得及抄进裤兜,忽然衬衫袖子被人从身后轻轻拽住。
力道很轻,他停下脚步,低下头。
葱白干净的手指掐住他的袖子,因为用力甲床微微有些泛白,见他望过来,那只手并没有缩回,反而再次紧紧拽住,袖口向上的那块布料被拉扯出褶皱。
他蹙起眉头,顺着手指看向它的主人。
那双眼眸明亮平静,倒映着客厅的水晶吊灯,光彩夺目。
“我有事想要拜托你。”姜莱低声道。
孟平洲没有任何动作,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人,似乎怕被人发现,那双星眸里多了丝焦急,单薄脊梁却又笔直落落。
别别扭扭的小习惯。
“舅舅和舅妈还不知道我有男朋友……”姜莱眉头轻皱,嗓音越发小,促使她下意识靠近面前男人,“拜托你不要告诉他们。”
一股消毒水混着茉莉花的香味窜入鼻尖,孟平洲缓缓眨了下眼。
这味道陌生又熟悉。
“李叔不知道?”喉结滑动,他开口道。
姜莱摇摇头,视线紧紧盯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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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动静,咬了下唇,声音很轻:“我没说过。”
孟平洲纵容她拉着自己衣袖,身体微微向她倾斜,学着她那般压低嗓音:“那你可要小心。”
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很轻,混着清冷的味道。
姜莱下意识往后扬了扬头,这才将视线重新落到面前人身上,正对上孟平洲的眼睛,深邃不见底,她轻蹙眉头:“小心什么?”
孟平洲扬眉:“你那个所谓的男朋友。”
说着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过还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纤细玉手,这样的小动作她很早之前就有。
特别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他忽的想起那日论坛会郑俊彦对姜莱的态度,微微眯起眼眸。
姜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笑了笑:“抱歉,谢谢你帮我。”
说完不等孟平洲开口便先去了客厅。
溜得倒快。
孟平洲眉头轻挑,转身跟着走了进去。
李规承瞧见他进来,连忙招呼他过去坐,三两句闲聊后便直接聊起工作,字里行间都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孟平洲一一接话,礼貌又圆滑地什么也没应下。
姜莱有些听不下去,借口去厨房看看晚饭进度,起身离开客厅。
等再次出来时,正听见李规乘笑着问道:“平洲和莱莱这么久没见了,怎么瞧着生疏了?”
似是有所察觉,孟平洲掀起眼眸沉沉对上她,薄唇稍稍勾起:“是,好久不见。”
姜莱别过眼。
下一瞬听见他清冷嗓音:“改天我们单独叙旧。”
“那你要帮我打听打听这孩子有没有男朋友了?”李规乘笑呵呵地倒了杯茶推过去,笑里藏话,“孩子大了,都不跟做家长的交心了。”
孟平洲哦了声,伸手拿起茶杯:“舅舅别担心,小莱是个乖孩子。”
只有他叫她小莱。
小莱,小莱,小孩。
大了八岁,有什么了不起的。
姜莱走过去笑盈盈开口:“舅舅,可以开饭了。”
李规乘点点头。
落座时,姜莱被安排在对面,端茶倒水的事情自然轮不到她,饭桌上的美味佳肴也没有切断李规乘的事业心,孟平洲被拉着侃侃而聊,倒是让她落了个清闲,只要安心用饭就好。
放松之际,脚下的动作便也跟着要舒适。
在科室里习惯了将拖鞋踢到一旁,饭桌下自然也是踢了出去,等她再寻时拖鞋没有待在脚下,姜莱只得不动声色地直起腰勾脚暗寻。
也不知探索到哪里,脚下猛然触到一块布料,光滑细腻,她轻轻挑眉想了想,大概是张姐新换的桌布吧,而后探脚继续向前。
直至碰到有温度的触感,骤然停下。
对面孟平洲似乎遇到什么难题,嘴边的话稍稍卡顿,他拿起水杯抿了口,微微垂眼,身体靠向椅背。
桌下一只白皙娇嫩的小脚踩在他的脚踝处,客厅暖和到没有穿袜子也不冷,脚趾甲是暗红色的,像窗外刚移栽过来的红腊梅,朵朵点红,秀气可爱。
许是怕他看见,那只小脚猛然收回。
皮鞋旁是一只毛绒拖鞋,他不动声色抬脚推了过去。
再不经意抬眼,对面的人神情平淡,甚至还拿起勺子喝了口银耳羹,从容又淡定,仿佛做坏事的另有其人。
他心里轻嗤。
她倒是淡定,衬得自己倒像是个做贼心虚的。
拖鞋终于踩到脚下,姜莱心情大好,忍不住低头又喝了口甜羹。
再抬眸,正对上孟平洲的黑眸。
幽深不见底。
5. 第 5 章
放在桌台上的手机铃声乍起,张姐连忙疾步过去将手机拿来递给姜莱。
屏幕上赫然显示:郑俊彦。
姜莱直接挂断,反扣手机放在桌上。
李规乘自然是看见她的动作,轻咳两声说道:“莱莱,是工作上的电话就要接听,不要因为在家休息就不接电话。”
姜莱笑了笑:“知道了,舅舅。”
“前几天跟你们院长吃饭时聊起来,现在的年轻医生很有自己的想法,你的属相八字我之前找大师算过了,按照上来的属相来找对象,肯定对你事业有帮助的。”
李规乘借机苦口婆心“劝”她。
姜莱沉默垂眼,自己面前的白骨瓷碗,精致通透,仿佛无论装什么都能一眼看透。
但偏偏太通透了,让人没有了食欲。
桌上空气停滞一瞬。
孟平洲抿了口茶,侧过身:“李叔,前几天出差得了个小物件儿,思来想去这东西最合适送给您。”
李规乘被吸引过去:“什么小物件儿?真是让你费心了。”
一个精致木盒被拿上桌,拉开铜锁可瞧见一件白玉观音挂坠摆在正中位置,那白玉油正透亮,瞧上一眼便知道价格不菲。
深信玄学文化的李规乘自然对这种物件儿兴致高,眼镜后的眼眸更是亮了,接过东西禁不住感叹,看向孟平洲的眼神更是多了份欣赏。
现在这些小辈里,真正懂礼节,懂老祖宗文化的佼佼后辈,真是少之又少。
只可惜,他和姜莱的属相不合,不然怎么不能撮合撮合。
年龄大,也不是什么问题。
姜莱趁机离开饭桌,客厅里张姐备了水果,她弯腰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解锁手机打开微信。
一瞬间郑俊彦的消息疯狂弹出。
这次她没有再耐心查看,而是直接滑动删除。
周六晚上他们已经见过面,心平气和地将问题摊开来讲,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但很显然郑俊彦并不这样认为。
“姜莱,我们好歹在一起快一年了,真没想到你这么想我,”郑俊彦摘掉眼镜,神情悲愤又失落,再度压低嗓音,“你太让我失望了。”
姜莱轻叹口气。
跟对的人讲话事半功倍,跟不对的人讲话费精气神。
“俊彦,之前我们聊得愉快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好,当然你现在也很好,只不过我们两个的三观理念产生分歧,而这种分歧光靠爱情和好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感情不是缝合线,做不到严丝合缝的来缝合你我的三观思想。”姜莱温声开口,甚至在说出口后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公共场合下,郑俊彦几度想要拔高声音,可碍于情面又不得不落下,探着身子靠过去:“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怎么当初就没有发现三观不合,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留在临港的机会,你却要离开我,你让单位的人怎么想我?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他语气急促,索性摊开讲明各种利益。
姜莱无奈摇头:“俊彦,我建议你好好想想,既然分手了,就不要去多想面子的问题,毕竟成年人分分合合是非常正常的。”
她说的坦荡,桌子对面的男人眉间却拧成一个川,带着狐疑的目光审视她。
从来认识的姜莱是一个温柔又有耐心的人,对待病人认真耐心,对待他这个男朋友也很上心,从生日到各个节日,她送出的礼物都很对人心思,可以说是投其所好,最主要的是,她不会像那些小护士一样,撒娇哭唧唧的索求男友的礼物。
这样一个温柔又体贴的女朋友,郑俊彦一直很满意。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冷静得可怕,仿佛是一个跳出两人感情的第三者,说出的话字字带刺。
就好像,好像她撕掉了伪装,露出原本模样。
但他仍然觉得就这样分手太过可惜。
毕竟姜莱家境不错,还认识孟平洲这样的人物。
综合分析下来,她是个非常优秀的结婚对象。
所以,郑俊彦暗暗调整呼吸,语气缓和下来:“莱莱,我不想和你分手。”
对面,姜莱已经拎包站起来:“那很抱歉,我已经恢复单身了。”
说完招呼服务员结账,而后起身离开。
本以为她说的很明白了,偏偏郑俊彦不死心,每天晚上不定时打来电话,微信一连串的消息连环发送,字字句句都在剖析真心。
直至最后来一句“姜莱,其实你根本不爱我吧。”
姜莱茫然一瞬。
忽的门外响起敲门声,姜莱眨眨眼回神,起身开门。
张姐说孟先生要走了,先生和太太希望她下楼送一送。
姜莱应下,快步走下楼梯,孟平洲已经站在玄关处,瞧见她走过来微微一笑:“这小区我熟,你也不用送的。”
他已经穿戴整齐,黑色大衣裁剪得体,肩宽正体,袖口处露出一抹白,细看还隐约有几道褶皱痕迹。
姜莱拿下外套穿上,随意踩上外出鞋,越过他推开门:“走吧,我送送你。”
她的头发没有像用饭时那样扎起来,散下来的发尾卷曲着,一缕擦过他的手背,有些痒意,很快消失不见。
孟平洲没有再制止她。
初冬山腰上温度要低很多,姜莱无意识搓了搓手臂,不经意间抬眸正对上孟平洲。
她顿了顿,主动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平洲:“从哪里回来?”
他反问她。
这让姜莱愣怔片刻,她并不知道这些年孟平洲去了哪里,只是听舅妈说他回来了,而现在她为了避免尴尬用了中国人最通俗的开头。
用饭了么。
什么时候回来的。
非常基础的问候语。
“姜莱,就到这里吧。”孟平洲停下脚步,昏黄灯光落在面前人脸上,笼过的脸颊处晦暗不明,眼下有一小块青色的阴影,看起来像是没有遮盖住的黑眼圈。
他指了指前面的路,语气淡淡:“两家本就隔得不远。”
姜莱插在外套兜里的手摸索到手机外壳,她仰起头冲他笑了笑:“好,那我就不送你了,外面冷,先回去了。”
说完挥挥手转身离开。
走出两三步去身后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孟平洲站在原地,看见她回头,突然迈步朝她走来,垂下眼:“郑俊彦不适合你。”
没有在李家时候的客气,也没有在论坛会上疏离,他的嗓音多了点低沉温和,仿佛跟她说话就应该这样似的。
两人距离很近,姜莱不得已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眸,也看清他的神情:“这件事我自己有判断。”
“你的判断就是忍气吞声,扮演他的温柔贤惠女朋友。”孟平洲眉头轻蹙,意识到冷风从后面吹来,他转了转身不动声色挡下,语气越发清冷,“我记得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还小,情绪不稳定爱发脾气,”姜莱压抑一整天的烦躁快要爆发,她不想争辩,“但现在我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也不要再拿一个哥哥的身份来说教我。”
她抬眼,鼻尖被冷风冻得发红:“好吗?哥哥。”
哥哥。
这个称呼成功让孟平洲噤声,夜风窜起,将大衣衣角刮起,冷风沿着内衬钻进他的袖子里,像一条小蛇冰冷的身体缠住他的手臂,一点点汲取温度。
他沉默片刻:“姜莱。”
也只是喊了她的名字。
姜莱挥挥手,笑:“晚安,孟平洲。”
重逢好几日里,她先是喊了“哥哥”,又喊“孟平洲”,两个截然不同态度的称呼让孟平洲眉头终于皱起,神情阴沉。
走到半路口袋里的手机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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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起铃声。
姜莱看了眼后拔腿朝外跑去。
今晚她被安排的听班状态,估计是来了场大活才给她打电话。
车子被急急停靠在划线处,姜莱拎着包越过急诊大门,已经是深夜可里面依旧乌央乌央的人,各种嘈杂声音混在一处,她习以为常,快速跑进更衣室换衣服,而后直奔手术室。
来的路上同事已经给她打过电话说明患者情况,高速车祸,货车司机肋骨断裂插入进肺,另外一个司机师傅肺部情况更是严重。
而且不止这两个人。
“姜医生,快点!”抱着血袋的小护士路过她大声喊道。
姜莱低头系好纽扣跑进去,调整呼吸,刷手,穿手术衣。
手术室里气氛低压,她刚进门便瞧见主任站在那里,旁边的手术室指示灯都亮了,看来今晚是场硬仗。
“这个做完后去看看另外一个,今天晚上人手不够,能帮忙的都上。”急诊主任站在一旁神情严峻。
旁边同事悄声跟姜莱说这是连环车祸,各个惨重,而且今晚不知道怎么了,病患暴增。
“病人室颤!”
头顶的灯已经亮起,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今晚的通宵,甚至在穿梭空隙同事还在说要不要去给自己拉个心电图,感觉自己也要不行了。
姜莱笑了笑,转身进入另外一间抢救室。
等一切忙完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八点,姜莱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朝外走去。
旁边护士递过来一袋糖水,让她赶紧补充补充体力,不然新的一天恐怕要挨不过去。
姜莱道了声谢,瘫在办公室里慢慢喝了几口。
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直到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她以为是于川进来,皱眉喝下最后一口糖水,懒懒开玩笑:“于总,今天白班我申请休息一小时。”
“莱莱。”郑俊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姜莱顿了下,没有转头。
郑俊彦绕到她前面,柔声道:“我听说你昨天晚上被喊回来加班了,特意给你带的早餐。”
说着将手里的早餐袋递过去,卤蛋,油条,还有一杯豆浆。
姜莱没有接,微微仰头:“抱歉,我现在不想吃早餐。”
如果平时姜莱一定不会客气,可现在一袋糖水下肚,整个胃部都腻腻的,她实在是吃不下一口。
郑俊彦推了推眼镜,耐心极好:“这几天我考虑过了,很多事是我做得不对,只要你说,我一定改的。”
姜莱轻叹口气,站起身:“俊彦,我们都是当医生的,这样的话在病患和家属之间还没听够吗?”
生离死别的时候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不能复生,感情也不能重来。
郑俊彦面色惨白,伸手想要触碰她,但被姜莱的目光逼退,只得喃喃开口:“姜莱,我真的很喜欢你。”
语言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许是中途有人进来过,又或者是郑俊彦进来时没有关门,所以当孟平洲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过来时,没有人发现。
作为老板的首席秘书苏晋也看到了办公室里俊男靓女相对而站的场景。
视线透过穿梭人群,定焦在两个人主人公身上,电视剧光环瞬间拉满。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下意识看向自家老板。
神情平淡,看不出什么。
但是作为老板的多年心腹,他知道这时候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傅晏礼上前一步拍了拍孟平洲的肩膀:“看什么呢?”
孟平洲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看急诊。”
傅晏礼噎了下:“神经病,赶紧走吧,当这是赶集呢还看上了。”
说完拽着人胳膊朝电梯走去。
电梯门关上一瞬,孟平洲忽的伸手挡住。
6. 第 6 章
作为通宵加班的社畜,姜莱此时头痛欲裂。
苏晋瞧见她顶着黑眼圈,双眸布满血丝,满脸疲惫,顿时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在自己心里又上升了一个level。
“姜医生,郑医生,我们老板想邀请两位吃个午饭。”他双手交叠,微笑又坚定地打断面前两人的对话,强行插、入。
反正老板的意思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姜莱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要去查房,转身便离开办公室。
郑俊彦则是眼神一亮,忙不迭点头应下:“好的好的,谢谢孟总邀请,我们一定准时赴约。”
虽然孟平洲没有嘱咐,但是苏晋还是按照记忆里姜莱早些年的喜好选了一家私房菜馆。
而按约定时间到达的只有两位男士。
郑俊彦双手握住孟平洲的手,嗓音激动微颤:“早就听过孟总的大名,今天能一起吃饭真的非常开心。”
孟平洲点点头抽出手,看向旁边空座:“姜莱呢?”
“他们急诊中午太忙了,所以一般都是吃外卖,”郑俊彦推了推眼镜,语气真诚,“所以我代表她来了。”
“你代表她?”孟平洲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后背缓缓向后靠去。
黑漆漆的眼眸仿佛藏着一把无形的利刃,将郑俊彦里里外外解剖一遍,试图在他的脸上寻找出一丝破绽。
但下一瞬他便挪开视线。
毕竟两人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虽然他不想承认姜莱眼光差这件事,但又不得不承认。
女朋友无法出席,男朋友代替也无可厚非。
他扬眉,抬手示意上菜。
“这家小馆的鲜蒸鱼很好吃,郑医生多吃点。”
“孟总客气了。”郑俊彦搓搓手,眼镜后闪过一丝精光,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裁剪合体的深色西装,袖口处露出的腕表价格不菲,而他穿着线下店随意买的打折冲锋衣外套,手腕上的手表是去年姜莱送他的礼物,价格一般。
两个人的对比太过明显。
要是他能跟孟平洲一样,那生活就非常滋润了。
“姜医生平时很忙?”孟平洲喝了口茶,淡淡开口。
“刺啦——”姜莱将外卖盒打开,里面轻食沙拉寡淡得要命,苏晋实在是看不下去,伸手按住她的筷子,低声道:“老板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请你们吃顿饭而已。”
姜莱顿了下,身体向后靠去:“我们之间好像没有熟到要请吃饭的地步。”
苏晋耸耸肩笑:“你说不熟,那咱就不熟。”
他微微探身过去,低声道:“只不过,莱莱你还不知道自己男朋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吗?”
这话一出,姜莱顿了顿,轻瞥他一眼。
跟在孟平洲身边这么多年没有换掉的秘书果然业务能力强,总能迅速找到她的卡点。
姜莱并不怕郑俊彦说什么。
但她不喜欢郑俊彦为了利益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的模样,太市侩。
私房菜馆距离临港国际不远,苏晋开车又稳又快,时不时从后视镜观察姜莱,黑发用一根皮筋随意扎起来,戴了两个普通的小金豆耳钉,甚至她的穿着也跟以往大不相同。
苏晋心里叹了口气,小姑娘长大了更让人看不懂了。
到达雅间时,孟平洲并不在内。
郑俊彦瞧见她进来,连忙起身道:“莱莱,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姜莱拉开茶座旁椅子坐下,想到下车之前自己才反应过来,人都想往上走,郑俊彦想要攀上孟平洲这根高枝并没有任何问题。
她无权插手别人的事情,但是今天例外。
“俊彦,我知道你想去清锐。”姜莱开门见山说道。
郑俊彦愣怔下,下一瞬便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斯文做派悄然裂开一道口子,露出贪婪一角:“我是想去清锐,但是你不帮我,姜莱,你太自私了。”
听到自私二字,姜莱蹙起眉头,她不明白:“我自私?”
“是。你只考虑你自己。”郑俊彦摘下眼镜慢慢擦拭,嘴里吐出的话冰冷:“之前我想请你约孟总吃饭,你拒绝,更早之前我想约蒋主任吃饭,你也拒绝,所以咱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饭桌上的自动转盘还在慢慢转着,姜莱瞧着其中的白藕排骨汤里的点点翠绿葱花,忽然想起自己不爱吃葱花,所以无论在家里还是之前住的地方,汤里都不曾有过葱花。
她抬起头看向郑俊彦,正午的光透过纱幔窗帘照在面前男人身上,样貌斯文,皮肤白皙,怎么看都是个对患者认真负责的好医生模样。
“那你知道我不爱吃葱花吗?”姜莱撑着手,缓缓开口。
郑俊彦茫然一瞬:“什么?”
姜莱轻笑:“你连我不爱吃葱花这件事都不记得,怎么配说我自私。”
“平心而论,你想要往上爬我从不阻拦,但蒋主任从不带科室外的年轻医生吃饭我早就和你说过,”她探身拿过茶壶,抽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香扑鼻,姜莱心中的烦躁被稍稍压下,“至于孟平洲。”
她和孟平洲已经多年不见。
而且当初闹得也很难看,现在为了自己男朋友而重新攀络,她暂时还做不到。
孟平洲推门一瞬听见里面传来声音,她嗓音轻柔却没有一丝感情,像多年前离开那般的语气:“我和孟平洲还没有熟到能随意约饭的地步。”
听见她说随意,郑俊彦顿觉脸上有些烫意,他猛然站起身说道:“我随意约饭?我一路从农村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能做的就是努力往前看,不让自己再掉下去,我不像你,姜莱,你从小锦衣玉食,条件优渥,就算不选这个职业当个大小姐,巴结你的人也有一堆。”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说过我的家庭条件,是你全盘接受的,现在我向上走你却说我攀附贵人随意约饭的?姜莱,做人没有你这样的。”
好似压抑在心里的话今天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压根儿不管不顾姜莱的感受。
“那她应该怎么样?”孟平洲推开门进来,低头垂眸系上袖扣,这才掀眼看过去,黑眸漆黑深邃,“郑医生,作为男人应该大度一些才是。”
他转头看向姜莱,瞧见她脸上闪过的惊讶和难堪,温和的皮囊下的嗓音越发清冷淡:“作为一名医生,脚踏实地好好钻研,不投机取巧走捷径,才是上上策,当然我更相信郑医生的人品和医德也肯定是没问题的。”
郑俊彦白净脸庞涨红一片,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苏晋快速挡在孟平洲前面,微微一笑:“郑医生,临港那边中午堵车,我先送您回去吧,免得耽误您下午上班。”
说完作出请的姿势。
郑俊彦转头看向姜莱,见她没有起身,嘲讽道:“姜莱,你的清高我真是高攀不起。”
待人离开,雅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姜莱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明明半凉的茶握在手里莫名有了烫意,好像刚才的尴尬不自在都被归拢到小小茶杯里,烫得她立刻放下,站起身:“我先走了。”
“姜莱。”孟平洲出声喊她。
他看向她,语气平静温和:“我送你回去。”
姜莱摇摇头:“不用的,现在做地铁很方便。”
雅间内陷入一阵沉默。
“我听说蒋主任的手术做的很好,”孟平洲打破平静,缓声开口,“这几天我应该会去拜访他。”
姜莱的手落在雅间推拉门把上,听到他说话点了点头:“蒋主任比较难约,如果你想约他晚饭时间,至少提前三天。”
孟平洲轻笑,鞋尖调转方向朝向她:“多谢你提醒,我一定让苏晋早点预约。”
“不过,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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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必这样紧张,”他一步步靠近,在适当社交距离停下,不再靠近,冷峻眼眸落在她的身上,高大挺拔的身形在她身上投下若有的阴影,“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姜莱眨眨眼,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周末那晚自己请求他保密男朋友这件事。
她顿了顿,刚想开口解释自己跟郑俊彦已经分手,可转念一想,这件事就算说了也跟孟平洲无关。
话语在嘴边打了个转儿被吞进肚子里,她清了清嗓子:“谢谢,我先走了。”
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地铁到底是没有坐上,出来这趟是临时起意,再坐地铁恐怕时间不够,姜莱约了辆滴滴车回到临港时间刚好。
急诊的工作24小时不停间歇,有人累了有人顶上,像一个巨大的转动齿轮,而她只是一颗小小螺丝。
螺丝拧紧了,才不会有空闲时间想别的事情。
周一晚上的时候舅妈给她打电话,姜莱刚洗完澡,头发湿哒哒的披散在肩膀一侧,她歪头将蓝牙耳机戴好,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注意事项。
比如这几天要戴的配件和画符已经做成香囊了,空了会有人送过去。
比如安排的几个相亲对象已经约了时间,抽空回来一趟见见。
科室里没人,只有她偷懒不去宿舍,借用一个空着的办公室,安静的环境里,这些话姜莱一一听着。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向来斯文的郑俊彦满脸通红,嘴唇紧绷。
她借口挂断电话,站起身,还没开口就听郑俊彦道:“姜莱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她打开吹风机先吹干头发,托她自己的福,吹风机噪音很小,小到完全能听见郑俊彦的话。
“你的锦衣玉食是拿自己的自由和前程换来的,凭什么瞧不起我往上爬,甚至连这样的机会你都要剥夺!”郑俊彦抬手戳了戳胸口,“你这么对我良心真的过意得去吗!”
姜莱关闭吹风机,冷冷开口:“虽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还是请你说话严谨点。”
郑俊彦满脸嘲讽:“是不是你告诉主任我给清锐投简历了?”
姜莱眉头轻挑,笑道:“谢谢你往我身上扣高帽子。”
郑俊彦满脸不信。
转念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万一呢。
可他不甘心。
“姜莱,你爸妈知道你在舅舅家做的事吗?”他换了副神情,一副悲悯模样,“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给舅舅养,而且这么多年不准你回去。”
这些话是她生日那天喝醉的酒后失言,压抑后的爆发,抱着酒瓶靠在郑俊彦怀里哭诉自己的委屈。
当时他怎么做的?
是抱着她哄,温柔的说以后有他了,别的都不要害怕。
现在这个人却用这些话恶狠狠地戳进她的胸口,不解气甚至还转动匕首,恨不得戳得更深。
“姜莱,你就是骄傲又自卑……啪!”
剩下的话被一巴掌扇去了声响。
姜莱轻轻甩了甩手腕,嗓音温柔如常:“是呀,你才知道。”
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仿佛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啪!”
桌上的蓝牙鼠标掉在地上。
苏晋心疼得龇牙咧嘴,弯腰捡起又赶忙查看邮件。
自从那天他从工作邮箱里发现郑俊彦的自推简历转发给孟平洲后,今天这封邮件的下落有了反转。
据说,隔天就躺在了临港国际内科大主任的邮箱里。
再来就是今天听到姜莱单身的消息。
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孟平洲,那张淹没在文件里两天两夜的脸庞终于抬起来,黑眸涌入一点雾气,深地让人瞧不出情绪。
须臾,孟平洲才缓缓开口:“明天下午是不是要去临港考察。”
7. 第 7 章
“上心肺复苏!”
“快快快!除颤仪!”
姜莱擦了把汗从旁边位置退下来,看着旁边的抢救室门关上才稍稍松了口气,下一秒刚转身就被护士喊走去看另一个推进来的病患。
手机微信提示铃响起,提醒她下午还要跟一台胸外手术。
最近蒋主任要求他们要多多少少跟几台手术,避免各种小白情况发生,毕竟挨了训大家都不好受。
按照这个速度,下个月他们恐怕都要集体回到心胸外科。
“姜莱!”于川站在科室门口冲她招手,等人走近后笑着说道:“下午那台手术主任要亲自操刀,估计是个大场面,今天这边老孟给了咱一个小时休息时间,这会儿就能走。”
昨天晚上他们集体加班到凌晨三点,这会儿全都靠意志力在撑着。
刚好趁着休息时间洗个澡,姜莱懒得动弹,头发半湿着就瘫在座位上休息。
自从那日她给了郑俊彦一巴掌,当晚郑俊彦便在朋友圈分享恢复单身的消息,甚至还配了一句:有些人,终究是三观不合,难以最终。
而这条朋友圈屏蔽了她。
于川把截图发给她时,姜莱正看文献看的头晕眼花,冷不丁看到这种消息更是无感,回了一个嗯字便抛在脑后,直到今天早晨吃饭的时候同事问她是不是分手了,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凭良心讲,她从不觉得亏欠郑俊彦,而郑俊彦却似乎对她颇有微词。
同事说郑俊彦在外科卖惨,说她感情冷漠,根本没有喜欢过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姜莱觉得不必要解释。
眼下的工作和毕业才是最重要的。
微信提示音忽的响起,她咬着筷子拿出手机,是鹿聆的消息。
【鹿聆:好消息,我要回国了哦!】
姜莱勾起唇,指尖快速敲击屏幕编辑消息:那请问帮代购的包包拿到了吗?
作为一个经常出差的社畜,鹿聆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圈里业余代购,专门帮好友买东西,最夸张的莫过于那条长长的购物清单。
【鹿聆:开玩笑,不给所有人买都要给你买!】
这话听着暖心,两人聊了几句后姜莱便先撤了,下午的手术虽然是要去观摩,但是蒋主任在的话,搞不好是要随机提问的。
回答不上来恐怕能当场被骂的狗血淋头。
而这场手术之所以喊了他们过去跟台围观,是因为孟平洲团队也要来参观。
蒋主任的原话:人多热闹。
此时孟平洲已经在会议室,苏晋将平板接过来后低声问道:“我要不要去跟姜小姐打个招呼,约个午饭。”
孟平洲掀眼看他:“去打招呼做什么。”
苏晋顿了顿。
难道老板来临港医院真的单纯为了谈工作的?
难道不是因为姜小姐分手这个问题才临时决定上午就过来的?
果然老板的心思最难猜。
这样想着,他立刻闭嘴,直起身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嘴角却不自主撇了撇。
刚才明明不需要经过急诊,可偏偏有人要横穿急诊科从大楼里绕远路走,更别提惊鸿一瞥。
嘈杂人群,大厅里到处都是喊叫哭泣,步履匆匆的人举着手里的报告单穿梭在这个大楼的各个角落里。
没人关注到哪里发生了什么,只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路。
抢救随时都在进行。
一行人就这样停在一楼出口拐角处。
孟平洲侧头看向对面的抢救室一角,蓝色窗帘没来得及遮挡严实,露出一节床位,跪坐在抢救车上人双手交叠,撑起胳膊,用力一下一下的做着心肺复苏。
头发被随意挽成一个发团,耳边那缕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清冷温柔的面庞因快速急促的用力微微泛红。
这样的神情他见过好多次。
他被强迫躺下,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自然呼吸,看着身前人移动,跨坐在他的正对面。
指尖从两端到中央位置划线,然后停下,紧接着一双柔软小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微微用力下按,柔软触感随着动作的加深微微凹陷下来,小弧度地落在他的胸口处。
抬眸便能瞧见她的面容,清晰到所有都能看清的距离,包括那双干净眼眸。
睫毛轻颤,故作严肃的神情和现在这样认真的模样截然不同,可都一样让人着迷。
可能是怕力道重了压伤他,她只是比划比划,甚至还柔声叮嘱他如果痛记得一定要制止她。
但是。
太痒了。
指尖像一根轻羽刮过,他忍不住抓住,紧紧握住,然后笑着同她滚到一起。
而后满怀香软。
“老板?”
孟平洲垂下眼,耳边瞬间充斥人声,他迈步朝旁边电梯口走去,直到坐在会议室里接过苏晋递过来的平板。
“老板,姜小姐挺厉害的。”苏晋突然出声。
孟平洲蹙起眉,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苏晋挑了下眉:“你看她当初在那边的时候就立志要当蒋主任的门生,这才短短几年就真的做到了,而且我特意打听过了,蒋主任对她印象很好。”
“是么。”孟平洲身体向后倾靠,脑中莫名划过她埋头痛哭的模样。
可那会儿,至少那一刻,她的选择不是心胸外科,而是什么神经学科。
“确实挺厉害的。”须臾,他缓缓开口。
苏晋嘿嘿一笑:“您也厉害。”
“姜小姐的那些书,您不是都看了好多遍了么,还是陪她又看了一遍。”
坐在沙发上的人久久没有开口。
直到再次出门时,他才丢下句“差远了”,而后笑着和蒋团海一同出门。
手术室位于临港6层,高层可透视参观厅在顶上,姜莱和于川一进门的时候便看见上面的可视化玻璃窗被打开,观望台上还没有坐人。
于川跟旁边护士打探消息:“姐姐姐,今天是什么大人物来参观老板手术?”
护士抖了抖手术衣帮他绑绳:“好像是哪个智能团队,蒋主任喜欢他们研发的机器,但是听说人家只在其他另外几家三甲投,这不正努力拉拢呢。”
“真的假的?”于川满脸不敢置信,“咱这水平,那不都是厂家上杆子求咱们吗!”
“这东西都是相辅相成的,这家老板也是外科出身,听说做的设备各大医院都很喜欢,人家自己对医生的要求也高,自然东西也是好东西。”护士帮两人穿戴好手术衣后便离开。
于川转头看向姜莱,发现她一声不吭,走过去抬抬下巴,正欲开口便看见主任进来,只得闭紧嘴巴。
这台手术不算复杂,也算是顺手的一类型。
微创镜进入后,姜莱认真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跟随主刀动作观察,脑中模拟操作手感,努力记住流程步骤。
如果她能稍稍分神向上看去的话,便能瞧见孟平洲那双黑眸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身上。
孟平洲没想过能在手术室看见姜莱。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手术服的样子,第一次在工作领域中见到她的神情,认真仔细地看着显示屏。
仿佛目光所及地方是最最重要的。
他想起来昨天晚上苏晋说她分手的消息。
分了挺好。
郑俊彦的简历他认真浏览了两遍,资质平平,履历平平,唯一可圈可点的便是成绩,不算拔尖,勉强算是个中上。
而附上的照片里,男人清秀的脸庞挂着浅浅笑意,眼镜后的那双眼眸微微眯起,是戴眼镜的人的小习惯。
他瞧着碍眼,转发了他们外科的主任。
现在看,分手不失为一个正确的选择,起码现在是。
蒋主任似乎问了什么问题,示意她回答,虽然戴着口罩,可仍旧能看出她回答胸有成竹,自然也得到了提问者的认可。
好在姜莱有准备,面对突发情况时候的应急方案她提前看了几个案例,想到在术间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情况,蒋主任问的问题刚好能够答上来。
孟平洲站起身。
旁边陪同人员忙问缘故,他摇摇头,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笑着说道:“今天下午还有一场临时会议,很抱歉要提前离开。”
“后续的安排,苏晋会跟进的。”
与人寒暄几句后,他这才推开门离开。
电梯一路从六层至负二,透过对面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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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镜面反射,苏晋瞧见孟平洲神情平淡,跟之前的任何一次谈判参观都一样,可又有一点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当天晚上姜莱便收到蒋主任发来的微信,让她明天一同去参观智能机器人。
她自然答应。
次日,姜莱便一同去了清锐总部。
清锐总部是在临港这里,但听说也是最近才搬迁过来的,办公大楼里各种设备还蒙着防尘布,另外几个透明参观室更是隐私化做的很足,透过防窥保护膜堪堪瞧见机器的轮廓。
整个楼层设计非常智能化。
姜莱忍不住感叹孟平洲的能力。
之前李规乘就时常感叹孟平洲出众的能力,总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全能型人才,却偏偏委身在一个小地方操刀。
而现在,他握在手里的似乎更为让人震撼。
蒋团海已经背着手在四处观望,眼底的兴奋可见,时不时拉着于川看机器,甚至跃跃欲试想要亲自上手操作一番。
忽的旁边电梯门嘀——一声。
孟平洲站在里面,双手自然垂在大腿两侧,身着白色衬衫,袖子挽起一节,大臂上箍着同色系袖带,整个人越发清冷矜贵。
西装裤下长腿笔直,优雅迈出的那一刻,他摊开手,微微一笑:“欢迎各位来到清锐。”
黑漆漆的眼眸扫过姜莱,顿住,而后越过她看向旁边。
仿佛无声宣告: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蒋团海和他握住手,再次感叹智能机器的人性化,孟平洲耐心一一解答,而后打开其中一个参观室邀请他们上手试试模拟手感。
这样的机会蒋团海自然不会放过,亲自坐过去操动机器臂在模拟环境中割取肿瘤物。
视野镜中的反馈清晰,机械臂操作灵活方便,更是让人能进一步把握住精确微小的差距。
他抬起头让跟来的几个人一一上手感受一把。
于川兴奋地第一个冲了上去,在工作人员的辅助下感受了一下后更是喜欢,看向孟平洲的眼神里多了丝崇敬。
姜莱是最后一个。
她坐在机器旁,微微俯身贴近视野镜,忽的鼻尖飘过清冷的雪松木调气味,混着淡淡烟草香,她的呼吸微微一窒。
温热轻飘的呼吸落在她的一侧。
正在模拟动作的手轻轻一抖,模拟操作里的动作也跟着一动,视野里的操作立刻发生改变,那一瞬她有些慌乱,呼吸也跟着沉了下去。
但她很快稳住呼吸,认真进行补救措施。
最后结束的时候,操作环境忽然改变,是刚才进行错误的那一界面。
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裹住。
“放松,姜莱。”
他的嗓音低沉温和。
“抱歉刚才打扰到你,模拟环境比较敏感,轻一点,”他微微转头看向身侧的人,黑发散落在肩头,是清新沐浴露的味道,很淡,“只需要轻轻一点就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
那只手带动她的手,竟然按照她刚才的想法复刻再现一次她脑中的操作步骤。
切割自然,精密严谨。
“你做得很好。”孟平洲直起身退到一侧。
姜莱抬起头看向他。
视线交汇时,他的神情很平淡,仿佛刚才的温柔低语并不是真的,只是公事公办的辅助演示。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见,姜莱心里就算多想也只是划了道水痕,水过便不留。
于川见她操作结束便迫不及待走过来分享刚才的模拟手术。
姜莱也笑着分享刚才发生的小插曲,甚至提到了刚才孟平洲的亲自操作。
神色坦然,仿佛真的把他当做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机器演示者。
孟平洲微微挑了下眉。
看她神情平和,估计情绪消化得很快。
那就好,年轻人代谢好,消化接受事务的能力也强,总比埋在失恋里要强得多。
更何况在他看来,姜莱根本不必要难过。
“孟总。”
姜莱突然转身看向他。
孟平洲顿了下,对上她的视线。
她笑面盈盈,落落大方:“这机器这么好,能安排在临港吗?”
8. 第 8 章
孟平洲做事向来公正,看医院排名从来都是以能力来论。
但姜莱问的话太过直接。
旁边的人也都在瞧着他,甚至傅宴礼这厮也饶有兴趣地等他回答。
连姜莱有一瞬都后悔自己问的太过直白,低下头轻轻咬住唇,盘算着等下想个什么话题岔开这个尴尬时刻。
须臾,孟平洲轻笑道:“这点我们团队会认真讨论,相信很快就能给出彼此都满意的答复。”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姜莱点点头,眼眸藏笑,顺势道:“那蒋主任加油呀,我们看好你!”
俏皮话一出,所有人都笑出声。
笑声中,孟平洲对上她的视线,杏眼里露出清晰可见的歉意,他微微勾起唇。
这点儿小问题算什么呢。
参观的时间较短,孟平洲派车将一行人送回去,回到办公室再次打开表格对比,一一筛选自己想要的选择。
这次的智能机器人耗费心血很多,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赶超其他团队,可毕竟已经研制多年,在实验投放阶段必须慎重。
蒋团海团队确实一开始就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就算姜莱不问,他也会考虑。
这点毋庸置疑。
傅晏礼安排车子将人送走后,推开办公室门进来,叉着腰打量一番自己的合作伙伴,出声问道:“今天这参观史无前例呀。”
孟平洲视线还在电脑屏幕上,压根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对面的人也不怕冷场,自顾自道:“这种操作你还需要亲自下场辅助操作?稀奇稀奇,真稀奇。”
“有话直说。”孟平洲淡淡开口。
“没话说。”
傅晏礼抱胸坐在桌角上,歪头瞧了眼屏幕,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孟平洲身上,有一说一,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研究不了解面前这个男人。
就比如现在。
他看不透。
干坐着没意思,他挪过去,脚尖碰了碰男人西装裤腿:“诶,你是不是瞧上人家了?”
孟平洲蹙眉,伸手删除一个医院选项:“什么。”
他压根没听清。
这种壮胆话傅晏礼不敢再说第二遍,岔开话题便开始谈论工作细节。
临港临海,上午起的雾气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散,路过跨海大桥时姜莱撑着胳膊看向窗外,白雾茫茫里的海平面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幕布,遮盖住底下的所有。
阳光偶尔透过雾面,若隐若现。
忽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来接听。
赵美兰中气十足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莱莱,这周末回家吗?周日刚好是初一。”
姜莱侧了侧身子,换了只手接听,嗓音低低:“舅妈,我这周加班,回不去。”
“这样呀。”赵美兰嗓音瞬间低落下去,半晌才再度开口,“那你需要什么,我和你舅舅去看你也行的。”
向来李规乘来临港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是从老家督城出发。
这周末是上香的大日子,李规乘早早就安排了回老家祭拜,赵美兰打电话过来也应该是为了此事。
每逢大日子,姜莱都会被喊回去。
但今天她是在太累,连好言好语编理由的力气都没了,索性用加班来搪塞。
还未等她开口,电话那头换了人,李规乘沉声道:“莱莱,需不需要我给你们领导通个话,周末让孩子加班,这不是为人父母愿意看到的。”
他的话永远那样冠冕堂皇,外人听了便觉得他是一个心疼孩子的好长辈。
只有姜莱知道。
这些话的背后是他的公司利益。
所有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核心利益做准备,包括她的来去。
车内安静,就算是最小音量隔得近了也能听出一二,于川歪头示意她可以帮忙上班,让姜莱回老家。
姜莱蹙眉摇头。
“不用了舅舅,我会跟领导协商,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我想我可能要回不去了。”她的嗓音依旧轻柔,隐约藏着几分倔强。
李规乘没有再说什么,询问了几句日常后便直接挂断电话。
世界重新回归安静,姜莱收起手机轻轻喘了口气。
旁边于川轻撞了下她的手臂,低声询问道:“家里出事了?”
姜莱摇摇头。
“要是有事你就说,老孟肯定准假,主任更是了。”于川满脸认真地帮她分析。
“没事的。”
她笑了笑,歪头靠向一侧不再说话。
本来以为加班的理由可以推脱回老家,但家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赵美兰更是私底下发了好几条微信给她,明里暗里要求她周末回去。
甚至还拖拽上了孟平洲。
那晚微信语音通话时,赵美兰语气兴奋道:“我听平洲说他这个周末也要回督城出差,不然你同他一起回来的?”
“说来也是奇怪,你们两个小时候那样熟,好像连体双胞胎一样,平洲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怎么长大了倒是生分了许多。”
姜莱撑着胳膊浏览文献,将自己需要的截图存档,又打开病例记录查看,只要没有让自己闲下来,她就不会细想那些不愉快的。
就连耳边的这些话也可以当做过眼云烟。
只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
小时候,她的的确确很黏孟平洲,甚至有一阵睡觉都需要他哄。
那时候她刚到李家,别墅区里的孩子不肯同她玩耍,觉得她瘦弱得像一根发育不良的瘦豆芽,风一吹便要倒下的感觉,更何况,他们瞧不上县城来的小孩儿。
没人愿意和她玩,也没人愿意与孟平洲玩耍。
不同的是,他们是害怕孟平洲。
毕竟他父母不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他和保姆两个人住,再过一段时间,只剩下他自己。
保姆没有工资,早就已经拿了家里值钱东西跑路。
而孟平洲对他们还是那样高冷,眼神未曾分给他们一分,更不吃他们扔到脚下的零食。
姜莱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孟平洲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认为他们属于同命相怜。
所以那天的饺子被吃完后,她没有着急走,而是第一次坐在这个冷漠男孩身边,告诉他,日子怎么过都是要过的,还是要向前看的,不过她可以陪着他一起熬下去。
稚嫩嗓音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真的在安慰孟平洲。
之后再说了什么也就不记得了。
只记得孟平洲转头看过来,黑漆漆的眼眸困住她的,极黑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眼神深邃清冷。
而后她伸出的手被紧紧握住。
再后来,她便黏着他一起上学,一起去上校外课,一起放学回家。
一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们不欢而散,各自分别。
挂断电话后,姜莱放空脑袋,将自己扔在床上,闭上眼睛。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郑俊彦说的感情冷漠。
思考过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起晚,然后被迫挤在早高峰电梯,甚至看不到后面到底站了多少人。
有些资料要去档案室查看,姜莱伸手挤过去按下19楼的按键。
好在16层往上都是行政楼层,随着数字攀升,电梯里的人愈发清减,她轻轻喘了口气,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孟平洲薄唇微勾,抄着手依靠在扶把上瞧她。
旁边苏晋笑嘻嘻地伸手同她打招呼。
最近见面的次数似乎有些多,姜莱眨眨眼,脑中闪过一丝不过脑的猜想,但很快被否定。
因为孟平洲的表现从未逾矩。
更何况,她见过他动情的模样,完全不是现在这幅清冷神态,更不会是这样的寡淡。
姜莱主动开口:“早。”
孟平洲点点头:“早。”
电梯还在攀升,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姜莱身侧,盯着上升数字温声道:“今天早晨赵姨给我打过电话。”
姜莱心头一惊,转头看他。
“她询问我能不能载你回督城。”孟平洲侧头,视线扫过她的脸庞,眼尾微微泛红,太阳穴旁有一道浅浅压痕,应该是刚睡醒不久。
姜莱轻眨眼:“你应该拒绝她。”
“她说你不肯跟我回去。”孟平洲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有些引人遐想。
好在姜莱并无他想,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是我不想回去。”
姜莱说得很直接。
电梯在最后一层停下,打开门。
孟平洲迈步走出去。
临关门之际,他转过身来与她相对而站。
“姜莱,我邀请你一同回督城,你愿意吗?”
四目相对。
姜莱笑:“孟总,车内空间小,我不习惯与人同处。”
寥寥几句,将两人关系撇清。
电梯门也应声关上。
那通电话是孟平洲在清晨接到的。
他将煎蛋放在盘中端到餐桌上,余光扫过闪动的手机屏幕,伸手接通。
那头人语气急切,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他微微垂眸认真听着,直到那头呼吸停顿,才轻笑:“赵姨,你应该知道姜莱的。”
赵美兰重重叹了口气:“平洲,你这周不是也回督城吗,帮我把她带回来。”
“毕竟你们小时候那么熟。”
刮果酱的餐刀顿了顿,面包片上的果酱有些涂抹不均,他尝试重新涂抹,可刚才用力的那块地方已经无法弥补,孟平洲放下餐刀。
“您也说了,我们是小时候熟。”
他的嗓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承着过去时候的帮助,赵美兰对孟平洲少了几分忌惮,可电话传递过来的声音实在太过清冷,一时间她也拿捏不准这个年轻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最后也只能讪讪聊几句挂断电话。
盘子里的煎蛋已经温凉,咬一口散发出淡淡蛋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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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平洲放下筷子,轻瞥了眼手机,抬手解锁微信,而后滑动到最后,那个#号后面只有一个联系人——【月亮】。
他看了会儿,站起身收起手机离开桌前。
电梯里,姜莱抱着一大资料挤在最前面,像一根缥缈芦苇荡随着人群飘荡在这个逼仄空间里。
直到下去的人越来越多,在最后剩下他们几个。
他看她低着头,眼神困顿迷离,忍不住轻笑出声。
果然,她转头看过来。
而那句询问,他也料想到她的拒绝,所以在赵美兰开口询问之际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哪怕他真的只是巧合回督城。
结果当然如他所想。
电梯门关上,苏晋看向孟平洲:“老板,你为什么不再邀请一下姜小姐,我觉得坐大巴回去很可怜啊。”
孟平洲横睨他一眼。
“而且,”苏晋掏出手机查看天气情况,音调抬高几分,“这周末大雨!”
旁边男人已经推开会议室门进去,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苏晋顿了顿。
算了,老板的私事他可不敢管。
周日。
大雨如约而至。
回督城的高铁本来就少,姜莱忘记订票,等赶在下手术第一时间打开订票软件时,时刻表已经显示‘告罄’。
到最后,她只订到当天八点半的大巴车。
而现在漫天大雨砸在地面上,医院门口人步履匆匆,各式各样雨伞融汇在道路里,两侧车辆拥堵不堪。
姜莱轻叹口气,心里多了丝沉重。
这样的鬼天气,要是不回去的话会不会也可以。
可是不行。
李规乘一定会发疯的。
那样的歇斯底里,那样的狂暴摔打,血腥满腔。
滴滴打车软件显示排队人数较多,估计一时半刻排不上车。
一辆黑车从一侧通行路上来,在她面前停下,而后副驾驶车窗被摇下来,露出一张俊朗面容。
“上车。”孟平洲探身示意她。
姜莱没有过多犹豫,拉开车门坐上车。
车门关上一瞬,车窗也一并升高,姜莱鼻腔内涌入雪山青松的冷调香味,伴着潮湿气息将她裹住。
她拢了拢大衣,看着旁边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指尖下压将空调温度抬高几度。
暖风自风口出来,微微吹在她的脸上,将冷意驱赶。
孟平洲侧身看她:“如果冷的话,后面有毯子。”
他语气温和。
姜莱摇摇头:“谢谢,我不冷。”
脱口而出的疏离感让空气寂静一瞬。
孟平洲没有多说,启动车子,很快车子便没入车流中,汇入主路中。
雨滴被车速分割打在玻璃上,下一秒就被刮干净。
车内音乐随意播放着,一曲又一曲循环播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从临港到督城距离谈不上有多远。
孟平洲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落在大腿上,双目直视前方,仿佛真的只是应邀搭载她一程。
但淡淡清香混着消毒药品的味道太过独特。
他终是趁着等红灯的空隙转头看过去,却看到歪过来的熟睡脸庞。
许是睡得有些难受,黛眉轻蹙。
孟平洲顿住。
红灯转换,身后车辆按响喇叭提示,他才启动车子重新出发。
朦胧间似乎有更温暖的东西落在身上,姜莱动了动身子,更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梦境中脚下踩空,她才猛然惊醒。
车子停在一处老宅门前,枯枝大树盘根错节在庭院一旁,另一侧红砖灰瓦,花雕窗柩。
有人靠车而站,抬手间白雾轻漫,沿着修长指间缠绕而上,消散殆尽。
猩红落在薄唇间,轻启间,雾气优雅四散。
姜莱一愣,而后撑身坐直,抬手想要推开车门,那人似乎有所感应,回眸看过来。
他开口,白雾随之而出。
似乎是在说什么。
但姜莱看不懂,听不见。
见她没有反应,孟平洲掐灭烟,跨步走近拉开车门重新坐进来,冷气和烟草味随之而来。
姜莱还未开口。
孟平洲看着她说道:“到了。”
姜莱点点头:“谢谢你载我回来,改天请你吃饭。”
宅院门口已经有人出来迎接。
她不好逗留太久,抬手推门下车,但车门还未被解锁,掰动几下毫无反应。
姜莱不解,扭头看过去。
只见孟平洲伸出手,掌心是一个黑色素圈头绳,是她平日用来扎头发的那个。
见她不接,大手往前递了递。
孟平洲嗓音低沉,一如往常平淡:“刚才你睡着掉的。”
姜莱松开车门,转身去拿。
指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掌心,温凉。
9. 第 9 章
督城老宅是李规乘发迹后回来买的第一个老宅,到底是百年还是新宅旧做也无从考究,总之建造当年家里请了几个风水师来布置,慢慢也就成了如今的雕兰绣住模样。
孟平洲推开车门下车,从后备箱拎出几样礼品。
姜莱站在门口裹了裹大衣,瞧他拎着东西往里走,便站在玄院处等他走近开口道:“怪不得舅舅总念叨你做人做事有能力呢。”
她刚睡醒,嗓音有些许沙哑。
孟平洲迈上台阶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风大,进去再说。”
冷风被无声无息地遮挡住大半。
姜莱伸出手:“我帮你。”
“不用。”孟平洲瞥了眼伸出来的葱白手指,微微侧身避开,迈步往里走去。
老宅风水设计讲究,前院翠竹挺拔,蜿蜒小路一路通往庭院内,孟平洲走在前面,踏过翠竹小庭便看见张姐端着果盘迈进客厅里。
他顿了下,脚步微滞:“家里有客人?”
姜莱正在专心走路,忽的听见他开口没有反应过来:“啊?”
孟平洲回头看她,见她稳步从下个台阶上来才再度开口:“刚才看见张姐端着东西进去。”
“大概是祭拜用的。”姜莱目光看向前面,语气淡淡。
说话时,白雾从唇角散开,温柔面容模糊一瞬,姜莱抬眼冲他微微一笑:“这种情况,你应该很知道的。”
孟平洲没有说话。
这种情况,他确实见过很多次。
在不明白的时候甚至还跟着参加过,直到瞧见小女孩跪在蒲团上磕头上香,被迫绑在法阵里被迫跳神,他才隐约明白一些事。
“别瞎想,我瞧着不像。”开门一刹那,孟平洲低声道。
姜莱眉头一蹙,视线越过他弯腰下去的肩头看向里面,黄梨木榻座上坐着三个人,舅舅舅妈,还有一个陌生年轻男人。
听见动静几人朝外看来,瞧见孟平洲进来,李规乘率先起身迎上来,笑呵呵道:“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了,真是见外。”
“逛商场的时候觉得这几样适合您和赵姨,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孟平洲温声说着,将东西递给张姐。
两人语气太过熟稔,站在后面年轻男人抬手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几人周围转了圈,神情有些许微妙。
而且。
姜莱换好鞋子后规规矩矩地站在男人身侧。
仿佛……两个人是一对儿。
直到赵美兰冲姜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莱走过去,视线刚落在男人身上,赵美兰便拉着她的手介绍道:“这是远扬集团赵总家的小公子赵舟靖,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她笑了笑,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姜莱。”
赵舟靖轻握她的手:“你好,赵舟靖。”
孟平洲走过来站在两人中间,李规乘拍拍他的肩膀介绍道:“舟靖,这是孟平洲,清锐科技的创始人。”
赵舟靖眼前一亮,连忙伸出手:“原来是孟总,早就听过你,清锐很厉害。”
他语气真诚,单纯地认真。
孟平洲礼貌伸出手握住:“多谢夸奖,也听过赵公子在无人机领域方面拔萃。”
几句话来回将气氛活跃轻松,孟平洲应邀坐下一起吃午饭。
他推脱两句便没有再客气。
饭前几个人聊的更多是人工智能领域的细节和功能改造,赵舟靖很虚心地跟孟平洲讨教了几个材料方面的问题。
孟平洲对待同行态度温和,两人聊得倒是比跟姜莱还要多,赵美兰几次暗示姜莱岔开话题聊聊,但话题总会被截胡。
干坐着实在是容易犯困,姜莱借口去楼上换个衣服便回了房间。
密闭环境里,她才能好好理清思路。
今天的祭拜恐怕不一定非要让她回来的,但是多了个赵舟靖,所以赵美兰才会一次次打电话让她回来,甚至连李规乘都亲自来劝说。
原来一切的理由都在楼下了。
之前的相亲如今有了行动,李规乘按照他的想法帮她寻了一个八字属相相合的,又能帮助他事业的结婚对象。
姜莱抬手挡住眼睛,嘴角缓缓勾起。
须臾,一声轻嗤在房间内响起。
厌倦感从脚底攀附上来,慢慢蔓延到心脏位置,伸出触角将心脏渐渐裹满,收紧。
她翻了个身,慢慢攥紧拳头。
忽的门外响起敲门声。
姜莱睁开眼睛,哑声问道:“是谁?”
门外无人回应,只是敲门声从一声变成了连续轻扣三声。
有些陌生的熟悉节奏。
她坐起身,心里有些狐疑,但仍旧起身打开门。
孟平洲站在门外。
客厅暖气充足,他只穿着一件黑色半高领针织衫,一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抬到半空,看见门开抬眸望过来。
黑眸在她脸上轻转一圈,而后越过她扫了眼房间,双手重新抄进裤兜里,他微微俯身与姜莱对视:“我有话跟你说。”
房门半开,依稀能听见楼下时不时的欢笑声。
姜莱不由自主地扫了眼楼下,没有退步,仰头示意他就在这里交谈。
孟平洲下巴微抬,似乎感受不到她的抵触,高定皮鞋调转方向朝向她,气定神闲地说道:“抱歉,我想进去再说。”
这样明晃晃的恶劣语气。
姜莱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怕他们发现?”
孟平洲轻笑,伸手将门轻轻推开,看着她步步靠近,而后进入到房间中。
老宅的房间都很小,专门找人设计过的聚财结构,但布置上也是花了心思的,女儿家的布置清雅简约,除了随意丢在床榻上的衣裳外。
“咔哒。”
关门声很轻,姜莱心头却跟着跳动一下。
她靠向书桌,与孟平洲保持一定的距离,杏眼对上那双黑眸,温声询问:“什么事,可以说了吗?”
孟平洲靠在门上,倒是守规矩地没有往前:“你要相亲?”
他问的很直接。
“是吧。”一股难言的羞耻涌上心头,姜莱垂下眼,想要稳住心态,但尾音的轻颤却被孟平洲敏锐抓住。
“那就拒绝。”他的嗓音愈发低沉,却又有着一丝温和。
姜莱没有说话。
这样的饭局她拒绝不了,但是相亲的人可以想办法约出去说明原因,只要对方原因配合,她也可以配合对方完成这场闹剧。
她看得出来,赵舟靖似乎也对这场相亲不甚在意,反而更关注和孟平洲的交谈。
“我会的。”姜莱仰起头看他,仰起脸笑,“这点不用担心我。”
孟平洲看着她:“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忙,我可以……”
“不需要。”姜莱温柔出声,径直打断他的话。
孟平洲直起身,抬手落在门把上,听到这话的时候手腕失力了落了下去,房门缓满打开一条缝隙。
外面声音再度传来。
他们距离太近,下一秒随时有人回通过楼梯上来,然后看见他们共处一室。
那样真的要说不清道不明了。
姜莱后背有些僵硬,但理智促使她待在原地,如果此时有人来寻她,那一定能发现他们,而且楼下还坐着她的相亲对象。
不过要真的论起什么,他们本就没有什么。
但孟平洲突然来管她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人明明从不愿插手别人的事。
“赵舟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人畜无害。”孟平洲拉开门,丢下一句话离开。
姜莱愣了下。
手表指针指向12点,她不能再继续赖在上面,索性披了件披肩下楼,刚巧张姐也来通知移步去餐厅。
李规承指了指姜莱的位置,坐在赵舟靖旁边。
孟平洲坐在她的对面。
在老宅吃饭从来就是十六道菜为一饭,孟平洲少时来过,自然对用餐形式得心应手,反观赵舟靖倒是没有那么顺利。
他似乎吃惯了西餐,面对大闸蟹用的蟹剪刀有些犯难。
李规承笑眯眯开口道:“姜莱,帮帮舟靖。”
姜莱顿了下。
忽的对面孟平洲的蟹子壳落到地上,他抱歉一笑:“张姐,麻烦你了。”
而后抬眸看向赵舟靖,聊道:“赵总,是不是也不太喜欢大闸蟹。”
赵舟靖顺势点点头,示意张姐将东西撤走,推了推眼镜笑道:“小时候吃东西挑剔被骂过,长大了也就不喜欢这些繁琐的了。”
李规承哪里听不懂这暗话,连忙叫人把东西撤走。
一顿饭下来,姜莱和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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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靖也不过是寥寥几句,反观孟平洲倒是聊得不错,甚至还互相加了微信。
可想而知李规承的脸色。
饭毕,孟平洲起身告别,赵美兰送他时安耐不住性子将人拽住,语气低低:“平洲,你觉得赵公子人品怎么样?”
孟平洲手肘处搭着大衣,站定,黑眸略过站在玄关台阶上的人,神情温和:“赵姨,我看怎么样不重要的,关键是赵公子怎么看。”
一句话将问题抛给了另外一个当事人。
而这些话是问不得赵舟靖的。
赵美兰心里清楚。
她转头看了眼姜莱,轻轻叹了口气:“你要不劝劝莱莱。”
孟平洲微微一笑:“乐意至极。”
见他应承下来,赵美兰眉头也稍稍舒展开,而后拍拍他的胳膊开始说他的婚事。
对于这个问题孟平洲向来游刃有余,三两句话便将自己从漩涡中摘出来,顺便哄得长辈隐隐发笑,聊得愉快。
姜莱自然注意到他们,虽说好奇聊的什么,但看赵美兰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不开心,她也算松了口气。
客厅内赵舟靖还未出来。
外头冷,她只穿了件单薄羊毛小衫,冷风扫过时觉得骨头缝都有些发颤,她禁不住搓了搓手臂,想着转身往回走。
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的震动起来。
姜莱垂眸。
看清屏幕上的备注时神情微怔,而后走到一旁背风口小厅接听。
电话接通一瞬,女人哭泣的声音伴随着嘈杂声一并涌出:“莱莱,你在哪里啊!”
姜莱闭了闭眼,温声开口:“妈。”
电话那头丝毫没有这声称呼而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歇斯底里:“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发病了,你现在赶紧回医院,我们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奔着你来的结果你不在……”
她挪远手机,尖锐苛责的声音从耳畔逐渐消失。
须臾,她才将手机再度贴到耳边:“你先带他办理手续,我很快回去。”
挂断电话,姜莱只觉得浑身上下被冻透。
刺骨的冷沿着骨缝狠狠钻进来,像一把无形利刃将她的骨头从头到尾刮一遍,叫人痛苦不堪。
姜莱重重喘出一口气,握紧手机转身往回走。
赵美兰回来见她行色匆匆,跟了上去询问她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提醒她别在舅舅面前这样神色,定是要将人惹不愉快的。
耳畔和脑海中的尖锐嗓音重叠在一起,姜莱猛然站定,转身看向她:“舅妈,小予在医院里。”
听到她这么说,赵美兰脸色一怔。
小予是她一母所生的亲生弟弟——姜予。
“莱莱,你现在就要回去吗?”赵美兰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惶恐,而后拉住她冷静下来,她起身迈上台阶同姜莱站在一同高度,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别急,这件事我来处理。”
说着她将姜莱按在玄关处不让她进去。
拉开门,赵美兰疾步进去,嗓音颤抖:“老李,出事了,出事了。”
李规乘还在跟赵舟靖聊天,见她这幅鬼样子顿时蹙去眉头:“你慢点说,别慌。”
“小予出事了,这会儿他们都在临港呢,”赵美兰在沙发一旁坐下,压低嗓音,“我看赵公子正好顺路,比如就载莱莱一程,让她回临港去。”
这样的事赵舟靖自然不能推脱。
李规乘推了推眼镜,默了片刻看向赵舟靖。
后者当然点头应允。
姜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纹路,心头涌起一丝嘲讽。
眼眶被冷风吹得格外冷痛。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赵舟靖主动开口道:“姜小姐,冒昧问一句。”
“这应该不是你的逃避相亲理由吧。”
姜莱转头看他,正预备开口,忽然车子在这条小道上急刹住。
前面黑色轿车在他们前面停下。
有人推门而下,低头点燃一根烟,轻吸一口,抬眸望过来。
赵舟靖没有下车,反而看向姜莱。
须臾,他摘下眼镜笑开:“姜小姐,看来我们真的没缘分哦。”
姜莱心头一震,看向车外。
孟平洲嘴边白雾四起,笼起白雾里的面容模糊不清。
他直起身揿灭烟朝她走来。
10. 第 10 章
自从遇见姜莱,孟平洲的烟抽的有些多了。
他不是很喜烟味。
只是偶尔加班烦躁时才会抽一根压一压心绪,更多的时候烟盒放在车内抽屉里返潮后又被扔掉时还有大半盒。
但最近这盒烟不知不觉下去一大半了。
姜莱拉开车门坐进去后他并没有急着回到车内,而是敲了敲对面赵舟靖的车窗,等人落下车窗勾起唇:“赵总,改天来清锐喝茶,我请你。”
赵舟靖撑着手,神情意味深长:“孟平洲,你算计我是吧。”
今天应邀来督城时他便接到孟平洲电话,话里话外让他装作不认识彼此,配合演一场。
到了李家后他才恍然明白。
这男人就是个千年老狐狸精。
本以为他对姜莱有意,可瞧着今天的做派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孟平洲挑眉:“改天请你吃饭。”
“不是,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舟靖探出身子忍不住问道。
回应他的是男人背影。
赵舟靖轻呸了声,索性将眼镜放在储物格里,露出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瞧着坐在车里的姜莱,有一说一,这医生身份平平无奇,怎么就让孟平洲特殊对待。
不过,这事不归他管。
这要是插手了,孟平洲的帮助可就拿到不到了。
这浑水他不能蹚。
孟平洲拉开车门坐进来,姜莱看向他,眉头紧蹙:“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孟平洲启动车子,随手拉过安全带系上,转动方向盘,嗓音沉稳,“况且赵舟靖并不乐意搭载你,不顺路。”
说的头头是道,姜莱没有回话,转头看向窗外。
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持续震动,她摁灭一次,不隔一会儿便又再次亮起。
车内空间静谧逼仄,两人没有对话更显得安静。
此刻姜莱心乱烦躁,却更烦躁此刻的气氛。
刚才她不应该在赵舟靖探试的视线下推开车门下车,更不应该这样相信孟平洲。
不过信了倒也没有什么。
孟平洲心思难猜,但他不会用这件事戏耍她。
只是,人总是容易乱想。
车子转了弯儿进入隧道,昏黄暗淡的隧道里,来往车辆灯光将孟平洲的脸庞时不时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今天的事谢谢你。”在隐晦中,她张口说。
“谢什么。”孟平洲没有看她,嗓音有几分清冷。
姜莱垂眸,轻轻叹了口气:“今天桌上,你帮我挡了很多。”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看不出来平时那么少言的人今天在桌上与人侃侃而谈,虽然是聊的工作,但那些专业术语她很早之前听过。
是在很早的时候了。
孟平洲转动方向盘,车子驶入明亮出口,刺眼的光瞬间将车辆照亮:“也不全是。”
“本来跟赵舟靖就约了见面,”他开口解释,修长手指握住方向盘调转方向,“只不过刚巧都在老宅。”
车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播放音乐,轻缓舒柔的钢琴曲点点流露。
直到车辆停下。
姜莱道了声谢推开车门急匆匆往住院楼跑去。
神经科在十楼。
刚出电梯门一妇人便跟她撞了上来,那人头发凌乱盘起,脸色憔悴,撞着人后埋头不住声道歉,姜莱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沙哑开口:“妈。”
妇人愣怔下,闻声抬头。
继而皱着眉抬手打在她的胳膊上,狠狠说道:“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多难啊!”
姜莱将人拉到一旁消防通道,等她发泄完后才问:“小予怎么会发病?”
李桂玲擦了把眼泪,瞥了她一眼,刚才的声音弱下来:“他,他看见你的过继协议书了,然后就开始发疯不吃药。”
有人将防火门推开,从两人旁边通道小跑下去。
身后的墙壁冰凉,姜莱靠在上面任凭刺骨的凉慢慢渗透到她的脊梁里,须臾,她低声说道:“知道了,先进去吧。”
“莱莱,”身后爬上皱纹的干瘦手指拉住她,李桂玲声音有些哽咽,“你救救你弟弟,我和你爸就只剩下他了。”
姜莱低头,垂眸。
一缕头发落下来,遮挡住眼睛。
她点点头,拉开门朝外走去。
在护士站的神经科医生同她打招呼,示意她去办公室细聊,姜莱跟上去。
同事关上门后脸上神情多了丝凝重:“这是你亲戚家弟弟吧?恐怕要住院治疗呀,复发的还挺突然的,已经有了其他指征了。”
他说的直白,姜莱撑着手站在门口处。
门外磨砂玻璃处有模糊人影晃动,她摆摆手示意别再说下去,顿了顿,说道:“那就住院吧,医药费找我要就行了,我们家……他们家情况比较困难。”
“行吧。”
“刚才你打电话过来,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单独病房,但是情绪还挺激动的,一个劲儿要求见你。”
“找我做什么。”
“说是要问清楚什么的,你也知道这发病后言语激动,夸大成分多了些,听到了别往心里去。”
姜莱来开门从办公室出来,李桂玲慌忙站起来询问结果。
“住几天院观察一下情况,然后治疗一段时间就能出院。”姜莱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而后抬眼看向周围,“我……爸呢?”
李桂玲应了声,指了指外头:“他去买饭了。”
折腾了这么久,他们还没吃上一口热饭。
“我去看看小予。”姜莱走向走廊最尽头的那间病房。
探视玻璃里白色病床上躺着一个少年,神情安静,如果没有被锁住的手链。
她抬手想要推门进去。
理智将人拉回。
姜莱走回去,姜忠国已经买来饭,看见她顿时愣怔下,继而扶了扶眼镜,微微露出一丝尴尬,将手中的盒饭往前送了送,笑着说道:“莱莱来啦,你吃饭没呢?”
那样客气又疏离的态度。
她只觉得喉咙处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锁住,窒息感慢慢涌上来。
有护士从旁边经过,笑着同她打招呼:“姜医生,家里亲戚呀,我们肯定多多照顾。”
姜忠国感激地跟人道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在座椅上等着他们将盒饭吃完,而后才让姜忠国跟自己出来一趟。
几年不见,姜忠国的身体有些佝偻,挺拔的脊梁微微有些弯曲,两鬓藏着白发,眼尾的皱纹更显得人沧桑,但一开口还是熟悉地语气:“莱莱,你最近怎么样呀?”
一直以来,每每她打电话回去时他总是用这种语气来跟她讲话。
仿佛她只是个离家求学的孩子,而他是一直等待孩子归巢的勤劳父亲。
姜莱撑了下头,缓缓开口:“小予的病情不严重,但是要住院接受治疗,这两天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医生,另外看好他。”
姜忠国哎了声,又抬头看她:“你妈那个人就脾气急,上来就不管不顾了,你不要生气啊。”
说这话的语气小心翼翼。
“我知道了。”
“小予就是看见你的……那个过继协议,”姜忠国说得艰难,耷拉着脑子看向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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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吵着见你,等下你能不能来见见他。”
见她做什么呢。
见这个已经好多年没见过的姐姐么。
姜莱只觉得脸上有些冰凉,她别过脸去蹭了把脸,嗓音低沉,“我最近很忙,而且这时候见他容易刺激病情。”
她冷静地解释原因。
姜忠国不再说话,重重叹了口气。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雪,白色雪花随风飘落在窗沿上,悄无声息地堆积着。
怪不得今天这样冷。
等人走后,姜莱坐在横椅上失神。
脑海中闪过姜予歇斯底里地咆哮声,哭着叫她姐姐,求她不要走,不要丢下他们一家人。
什么叫不要丢下他们一家人。
明明是他们抛弃了她。
已经记得事情的年纪,在那个燥热的盛夏夜晚被李桂玲一遍遍嘱咐着以后要叫他们姨姨姨夫。
明明叫了十年的爸爸妈妈,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不让喊了,还要喊舅舅为爸爸。
那样别扭又让人恐惧。
她太固执了,固执到现在都不肯改口,但也不愿意称呼他们为父母了。
又不是什么闹饥荒的年代,明明是个新生社会,怎么会有亲生父母舍得将孩子送给别人家的。
这样的伤口久久没有愈合,直到遇见郑俊彦。
她小心翼翼地借酒壮胆同他诉说这件事,寥寥几句换来他的不懂。
他问她从一个充满荆棘苦难的起跑线换到一个充满鲜花的康庄大道,有什么不好的。
而这个质问又在分手那晚被他拿来讽刺她冷漠,像一把回旋镖正中心脏位置,那晚她浑浑噩噩,想不明白他说的感情冷漠是什么。
明明她在离开那个人后努力扮演一个女朋友的角色。
不过黎明来临时,她想开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再执拗地去寻找答案。
失焦的视线里多了一双棕色皮鞋。
身上落下温暖的感觉,一件大衣落在她的身上,鼻尖处窜进冰冷与檀香的味道。
姜莱仰起头。
黑眸闯入她的视线中。
她愣怔住。
“你怎么在这儿。”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孟平洲在旁边坐下,手撑住膝盖抵着下巴,转头看她:“姜莱,你的傲气呢?”
姜莱看向他。
孟平洲神情平静:“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消沉过。”
“怎么,”他收起胳膊,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挽到耳后,“只看见他们一次就偃旗息鼓了。”
刚才她走的匆忙甚至没注意到车门都没关。
孟平洲俯身去拉车门,碰不到。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摔上车门那一刻,他没有回到车上,而是鬼使神差地看向旁边住院楼。
在开开合合的电梯里,他碰见了姜忠国。
对方不认识他。
他跟着人走进十楼,在长廊尽头看到她专注地看着病房里的人,眼神温柔,看她攥着拳头同他们讲话,到最后把自己蜷缩在这样一个没人发现的角落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从再见到开始,他从未见过姜莱露出一丝欢心的笑容。
到底是什么让之前那个张牙舞爪,满腔抱负的小孩儿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他瞧着眉头不自觉蹙起。
看她失神坐在那里,孟平洲不由自主迈步走过去。
姜莱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直起身歪头看他:“孟平洲,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孟平洲一愣。
舌尖抵住脸颊刮了下。
11. 第 11 章
还在进行的谈话被一个电话打断。
等孟平洲挂断电话回身时,横椅上已经没有人影。
他顿了下,收回手机。
临港医院要进行复审,接下来的日子异常忙碌,而急诊科因为人手实在不足,愣生生将他们几个人的归期拖后了一个周,等忙完那几个大夜后才放人回心胸外科。
刚回去自然是有些不适应,很多时候病患出现问题姜莱总是下意识要去帮忙抢救。
于川跟她的情况一样,手痒地已经跟着上了好几台手术。
上午的手术是蒋团海主刀,他来了兴致通知他们做手术,并指了姜莱跟台做二助。
“姜莱,看清楚这里,你师哥遇到这种黏连情况如何处理的。”蒋团海一边操作一边上实践课,“下了台后,写术后观察报告给我。”
姜莱点点头。
“专心看着,小李,拉这里。”
话音未落,忽的血液朝外涌出,姜莱站的很近,血液迅速喷溅到她的脸上,血腥味从口罩弥漫进来,她心头一沉,但仍旧稳住心神,迅速跟上两位的操作。
“这病人血液传染病检查报告等下给我看眼,丢人!”手术结束后,蒋团海气冲冲走了出去,走远间还能听见他训斥的声音。
巡回护士笑着同姜莱说道:“别害怕,蒋主任就这脾气,不过他也是为你们着想,等独立上台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慌神了。”
师哥已经被骂的垂头丧脸。
见到姜莱出来,忍不住开口道:“师妹,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记清楚了哈,别犯我这种错误。”
姜莱忍不住笑道:“手术很成功的,师哥别丧了。”
“还说呢,”师哥挠了挠头,“刚才有人线上直播参观呢,丢脸丢大发了。”
线上直播。
姜莱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上面的监控摄像头,安慰道:“没事的。”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师哥肩膀。
电脑屏幕里折射出来的脸庞神色清冷,手术室里清空后,他抬手关上笔记本电脑递给旁边人,而后推了推眼镜,转头看向大屏幕。
大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刚才他们剥离黏连处的高清画面情况。
孟平洲撑着手看向屏幕,思衬片刻:“研发那边的模拟数据库出来了吗?”
苏晋点点头:“要不要今天拿过来试试?”
“这个剥离情况,精密机械臂目前还做不到像手指那样的灵活有度,”他摘下眼镜轻叹了口气,“上天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创作了人体。”
“蒋主任一会儿过来。”
“知道了。”
于川回到办公室时看见姜莱竟然换了一身衣服后,兢兢业业地在修改病例,他一屁股坐在桌边上,用手机敲了敲桌面:“我说姜莱,你最近挺不对劲的。”
姜莱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示意他下去:“怎么不对劲了?”
“你这失恋跟没事儿人一样,上班吃饭改病历是一点儿不耽误,”于川朝隔壁办公室抬抬下巴,弯腰压低嗓音,“我可听说了,最近他们主任对郑俊彦特别好,还看见俩人中午一起出去吃饭,是不是要变成女婿啊。”
姜莱心里有些无奈,她拍拍这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哥,这种情况可以不跟我说,因为真的没什么。”
和平分手的年代,旁人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不能什么都管着。
于川打量她一圈,见神色还算平常,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行吧,那什么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
“不了,病例还没修改完。”姜莱重新戴上眼镜。
这两天空闲时候她认真研究了之前的几个典型案例,心里对这类型的病情也有了较多的了解,以免下次如果在门诊跟班情况下出现这种问题,不至于乱抓。
而且还有跟台的术后分析报告要写。
见她又要忙,于川无奈站起身,忽的想起什么又转头回来:“今天看见神经科的小江了,他让我告诉你,18床今天下午出院。”
手中的笔顿住,姜莱应了声:“知道了。”
于川瞧了眼她的背影,摇摇头离开办公室。
已经是下午四点。
姜莱将笔记本合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而后起身朝外面走去。
两个住院楼之间的长廊连在一起,只要穿过去刚好便是十楼,她推开防火门下意识看向尽头。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很安静。
她走到18号房间,里面病床铺盖整洁,应该是新换过的,看来是已经出院了。
来的时候恨不得马上让她知道,现在走了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掉。
仿佛她真的是个外人。
需要的时候找外人帮忙,不需要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她的出现。
姜莱自嘲一笑,转身按下电梯。
外面夜色已经暗下来,她抱着手臂走下台阶,冷风一瞬间将单薄大衣吹透,姜莱不愿意回去,拢了拢大衣继续往前走去。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鹿聆。
姜莱低头踩在枯叶上,接通电话。
“嗨,宝贝儿,猜猜我这次从瑞士给你带回来什么?”电话那头传来鹿聆欢快的声音,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姜莱轻笑:“没事,刚下班有点累。”
鹿聆才不信她:“你有多喜欢这份工作我可是知道的,说吧,是你那舅舅的原因吗?”
医院两旁店面很多,各式各样的灯牌点亮这条路,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拘泥自己去哪里,一路跟鹿聆聊着。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越过她,而后倒回来,在她身边停下。
车窗被落下,露出的脸庞清冷俊朗。
孟平洲侧头喊她:“姜莱,上车。”
姜莱有一瞬恍惚。
电话那头鹿聆听到喊声,声调拔高几分:“莱莱,谁在叫你?”
“孟平洲。”她下意识回答。
鹿聆沉默几秒,顿时爆发出一声尖叫:“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又勾搭在一起了!!!”
这叫声让姜莱迅速回神,她蹙起眉头,有些抵触:“什么叫搞在一起,就只是路过遇见。”
鹿聆哦了声,说了句拜拜识趣地挂断电话。
“上车。”孟平洲探身拉开车门。
车内暖气充足,姜莱这才后知后觉手指已经有些冻僵,她搓了搓手指转头看向孟平洲:“好巧。”
孟平洲轻瞥她一眼,借开安全带探身从后面拿过毯子盖在她的腿上,嗓音淡淡:“膝盖不好,冷天就少在外面走动。”
姜莱点点头。
车子重新启动,只听他说道:“我在医院碰见陈院,聊了几句就耽搁了。”
“吃点什么?”他没有询问她是否用过饭,而是直接问吃什么。
姜莱实在没有胃口,轻轻摇摇头。
“那就陪我吃点,”孟平洲调转车头,很快驶向相反方向,“顺便有些事想问你。”
临港周围小店多,但孟平洲来的这家小馆却是姜莱没有来过的,明明跟临港只隔了一条街而已,怎么这样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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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出她的好奇,孟平洲将大衣挂好,又示意她的外套可以挂好,这才开口道:“这家小馆是你们医院外科医生开的,不常对外开放,休班的时候才过来营业。”
怪不得。
装修风格十分奇特吸引人,另外一边的挂件也很有搞怪气氛,几个骨骼模型随意搭在高脚桌上,更是有几分恐怖感。
等她打量周围环境差不多后,孟平洲将手机推过去,是选菜界面。
“除了荤菜外,他家的招牌是小馄饨。”修长手指点了点界面上的某道菜品,隔得近,他的嗓音有些低柔。
姜莱听从他的意见选了一份鲜虾小馄饨。
孟平洲接过手机又点了几分小菜,而后起身离开座位。
小店很小,只有几张桌子,但在他们选菜时已经陆续坐满人,甚至有人在拍照打卡。
馄饨很快上来,一份有葱花香菜,一份多了些紫菜。
孟平洲抬手,那份没有葱花香菜的一份小馄饨推到她面前,鲜香扑鼻,惹人开胃。
“先喝点汤暖暖。”
姜莱拿起汤勺喝了口汤,眼前顿时一亮,口味鲜美不腻,比之前在外面吃的夜宵小馄饨还要好吃上几分。
几道小菜陆续上来,都是时兴小炒菜,孟平洲示意她尝尝。
不知不觉,这碗小馄饨也吃的差不多,姜莱晚饭本来就用的少,这些吃下去已经有些撑。
孟平洲叫人送了麦茶过来,给她倒了杯。
“姜莱?”
忽的有人喊她。
姜莱转头看去,正看见郑俊彦和外科几个人站在吧台处,瞧见她后郑俊彦神情一喜,待看清对面坐着的人后,他的神情迅速变幻,从震惊到愤怒。
而后大步朝两人走来。
孟平洲不动声色将茶杯放在一旁,抱手靠向椅背。
郑俊彦冷冷一笑,话语间多了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姜莱,怪不得你要和我分手。”
没头没脑的话,姜莱抬眸看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郑俊彦指着孟平洲,“是不是因为他,我听说孟总刚回临港,这边你就跟我说分手,你还说不是蓄谋已久。”
“噗嗤。”
孟平洲清了清嗓,掩嘴轻嘲:“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郑医生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郑俊彦白净脸庞涨红一片:“孟总,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榜样,没想到你竟然人品有问题。”
“怎么说?”孟平洲勾起唇,示意他说下去。
旁边已经有人在看热闹,姜莱抬手想要打断郑俊彦讲话,有一只手比他更快的拦住她,示意郑俊彦说下去。
“你竟然利用职务之便,招惹别人女朋友,”郑俊彦脖颈青筋暴起,似乎觉得自己说的非常正确,眼底闪过一丝清傲,“亏我还真心实意跟你道歉,想要挽回我们的感情,今天看来真是错了。”
姜莱被气到:“郑俊彦,和你分手是因为我们三观不合,性格不合,未来发展的方向也不一样,你反而来质疑我出轨。”
“姜莱。”孟平洲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护在身后,黑眸在她脸上扫过一圈,确认她情绪还算好,转身理了理衬衫。
而后抬眸,伸出手:
“郑医生,既然你觉得不公平,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孟平洲——姜莱的前男友。”
他回眸看了眼身后人,微微勾起唇:“哦对了,论资历和家境,我们俩还算是青梅竹马。”
孟平洲上前一步,锁住郑俊彦,字字诛心:“平心而论,你还真配不上她。”
12. 第 12 章
临港和清锐的合同在今日完成正式签约。
孟平洲租了局邀请临港领导和医生们的一并来参加,蒋团海也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搞个科室团建。
姜莱和于川都在参加范围内。
她本来想拒绝,但蒋团海中午来办公室亲自说了这件事,并点名几个定岗新人,这逃脱不了。
下午的时候于川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跟她的八卦:“诶诶,我听外科的说,前两天郑俊彦吃瘪了啊,真是大快人心!!”
“活该那小子没良心!”
“你从哪里听说的。”姜莱洗净手,抬手到吹风口吹干。
于川咦了声,凑过去压低嗓音:“外科从咱们这儿出去的那位,说是孟总和郑俊彦直接对立了。”
姜莱垂下眼。
耳边于川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这事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毕竟科室人团结,不会大肆宣扬。
呼呼风声从掌心吹过,她愣神片刻。
那天孟平洲摆明身份,她没想到竟然说是前男友的身份,不但郑俊彦愣住,就连她也愣在原地。
她和孟平洲的关系曾经很亲密。
亲密到她曾经以为自己和可以他白头到老,相伴一生。
但也未曾想到最后先离开的人也是她。
初冬那天,孟平洲笑着将奖杯塞进她的怀中,而后连同她一并抱起转了一圈,笑声那样爽朗:“莱莱,我赢啦!”
素来不苟言笑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昵对她,本应该是高兴的,但姜莱那一刻只觉得解脱了。
她心里想过,只要孟平洲拿下这次的团队设计大奖,那她就可以放心地跟他谈谈了。
谈的自然是分手。
结果毫无悬念的谈崩。
孟平洲向来宠她,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握紧拳头站在桌前,嗓音克制到颤抖:“姜莱,为什么?”
她低头不语。
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她是想逃离这一切。
逃离腻人的说教和掌控,逃离被规划的人生路线,逃离属于他们两个共同计划好的一切。
那天下午,黄昏的光从尽头消失,再从路灯中点亮,孟平洲仿佛被抽干的身体站起来,打开门,摔门而去。
三天后,她从公寓里搬出来。
再往后,两人再无联系。
直到今年。
她不知道孟平洲用什么心情来说出前男友那三个字,但她却有些不自在,耳尖发烫。
说不心虚,是假的。
而郑俊彦的表情可想而知。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骗子。
坐在车内时,孟平洲淡淡开口:“抱歉,没忍住。”
姜莱摇摇头,转身望向他:“孟平洲,你……”
想问的话被堵在喉咙处。
“什么。”孟平洲同她对视。
姜莱轻喘口气,微微一笑:“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还把自己的名誉都搭上了。”
孟平洲轻嗤。
须臾,开口道:“解围是解围,名誉是名誉,也没算搭上不搭上的。”
他只是说的是事实。
车子缓缓启动,调转方向汇入主路,车内音乐开启自动播放,依旧是轻缓的钢琴曲。
宿舍楼距离小馆不远,不用多久便到达。
姜莱推开车门礼貌道谢,嘱咐他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孟平洲点点头。
而后她没有过多停留,转身离开。
等宿舍楼那道单元门关闭,孟平洲才缓缓眨了下眼,而后微微俯身撑在方向盘上抬头向上看去。
宿舍楼灯光星星点点,他一个个看过去,终究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们的交际本就没有,除了碰见,甚至微信都不曾聊天过。
下班的时候姜莱还与几位同事搭载于川的车先行去目的地。
苏晋在群里发的定位——江南望月。
临港说得上名号的老店。
抵达时,院子门口已经有服务员在等候,瞧见他们过来礼貌询问是否要帮忙泊车。
这种事于川自然是要享受,笑嘻嘻地将车钥匙递过去。
大厅里的指示牌很明显。
这次人数众多便安排了三个包间,姜莱他们自然是属于编外的那种吃吃喝喝的房间。
江南望月服务态度非常好,等人坐齐后每位女士先上了一份桃胶酸奶羹,男士则是给上的一小盘坚果。
甚至考虑到有些女士怕热,酸奶羹的温度就是刚好的。
后续饭菜皆是精致摆盘,菜色诱人,几个人吃的均开心,有同事感叹孟平洲做事细致,事先都会询问有无忌口,这上来的菜对每个人都很友好。
这样做事细致的霸总怎么能不迷人。
说到感情情况,于川趁人不注意朝姜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手机。
姜莱被他逗笑,打开手机解锁。
【于川:就这,你不赶超她们一百年???】
【于川:男人最懂男人,我觉得孟总对你不一般,真的。】
有人闹哄起来讲科室里的病患故事,吐槽的越发起劲儿。
中途,姜莱起身离开房间。
这条长廊人不多,窗花雕刻精致,窗外是呼啸冷风,她忍不住站在那里朝外看去,多彩色彩在琉璃玻璃上变幻,直到指尖碰到冰凉金属才回神。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人,白色衬衫领口微敞,袖口挽起,昏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斑斑驳驳,让人瞧不出原本真实颜色。
孟平洲倚墙而站,气息染上浓烈酒香,侧头轻瞥她一眼。
姜莱看向他,语气真诚:“恭喜你拿下和临港的合同,朝自己的梦想又进一步。”
孟平洲抬眼看她,嗓音沉沉:“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跟了自己最喜欢的导师。”
她笑起来。
孟平洲微微勾起唇。
“姜莱,”他直起身,手抄在裤兜里,同她保持合理距离。
微微俯身对上那双明亮杏眸,“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从相遇开始,他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那双黑色眼眸里清晰倒映着她的脸庞,似是被酒气熏染,盈盈盛着光,醉人不自知。
姜莱点点头,温柔说道:“是的,我过得很好。”
她考上喜欢的医院,跟从喜欢的导师,从事着自己最喜欢的工作。
抛开那些特殊因素,一切都那么好。
孟平洲看着她的神色温柔,昏黄灯光没有将她的脸庞染上暗淡,反而照亮那双眼睛。
她像当年一样,温柔又坚定地告诉他自己要去闯一闯。
哪怕遍体鳞伤,那也一定是笑容满面。
就跟现在一样。
心底不知怎么冒出一股怅意,他不太喜欢,慢慢蹙起眉头,想要压下去但又无济于事。
“我先过去了。”她笑着说道。
然后两人擦肩而过。
孟平洲靠墙,抬手慢慢挡住眼睛。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心底的躁动再一次翻涌而出。
结束酒局的时候,苏晋在门口拦下姜莱。
他拿着车钥匙满脸为难,低声跟她解释道:“院长和主任都喝多了需要我去送,这边代驾本来就不多,我怕孟总又不习惯,所以麻烦您给送一送。”
周围人都在看着。
姜莱没有接过钥匙,轻声拒绝:“抱歉,我不能送他。”
“姜小姐,这里面您最了解孟总,他平时不会放纵自己喝这么多的。”苏晋满脸灼急,另一边服务员已经将领导们送扶出来,他必须要过去。
“姜小姐,您帮帮忙吧。”
他说着将钥匙双手递过来。
今晚冷风起,确实周围没有代驾过来,而且旁边叫代驾的人已经等了大半个小时。
姜莱深吸一口气接过钥匙。
她拉开车门上车。
今晚檀香味混着浓烈酒香味,让人有些熏熏然。
孟平洲蹙眉闭眼坐在后座,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脚边放着两个堆开的垃圾袋。
苏晋准备的很齐全,她只需要按照地址将人安全送到家便可以。
地址发在她的微信上,姜莱打开手机点开地址,定焦看清后,心头微微一震。
这地址。
她心头蓦然发乱,慌忙将手机放在置物架上,而后启动车子驶出小院。
为了防止自己听不见导航的声音,姜莱没有播放音乐,车内空间狭小,隐约间听见的只有孟平洲略显沉重的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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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声。
再来,呼吸声也不见了。
孟平洲睡眠极浅,醉酒的时候也只是沉睡一时,朦胧间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语气熟悉温柔,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像很久之前,他赖床不起时,她依偎在身边在耳边轻声喊他的名字,一字一字仿佛春风拂过。
他下意识回应。
然后猛然猛然睁开眼睛。
车子驰骋在漆黑马路上,前面驾驶座上的人身形娇小。
他蹙眉坐直身体,微微眯眼想要看向那里坐的人到底是谁。
还未开口,那人比他先一步说话。
“孟平洲,你还好吗?”
黑暗中黑眸骤然放大。
“姜莱。”后排座位的男人嗓音低沉沙哑,尾调微微上扬,带着点不确定。
趁着红灯,她转过头去,见他神情茫然,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清晰的笑颜。
还有呼吸。
孟平洲禁不住探身,抬起手。
手掌包裹住那张脸庞,娇软皮肤在他滚烫掌心落满,然后飞速离开。
姜莱已经坐直身子,脸颊处滚烫,她呼吸一瞬间有些窒息。
刚才孟平洲竟然捧着她的脸。
脚下油门越发踩下去,车子飞速行驶在道路上。
到达别墅区,姜莱将车子停靠在车位上,推开车门下车。
孟平洲已经清醒些,自行推开车门下车。
只是脚步有些漂浮。
他靠在车旁,从兜里掏出烟盒,歪头,抬手护住火焰,脸颊微微凹陷下去。
白雾从修长指尖窜出。
姜莱将车钥匙递给他,下一瞬手腕被拽住。
孟平洲往前一拉。
她不由自主跌近他。
靠的很近,甚至烟尘落在她的手背上,一点点烫意转瞬消失不见。
“为什么是你送我回来。”孟平洲嗓音很轻,沙哑清冷,隐约藏着不可见的旖旎。
姜莱挣脱不开索性放弃挣扎。
她拢了拢大衣,没好气回答:“苏晋拜托我帮忙的,你可以松开吗?很疼。”
听到她喊疼,孟平洲猛然松了力道。
“既然你已经清醒了,那我就回去了。”她将手缩回去,指尖微微有些发麻。
孟平洲掐灭烟,稍稍退后两步,尽量不让烟雾笼罩到她:“我找人送你回去。”
姜莱掏出手机晃了晃:“滴滴叫车就可以。”
孟平洲眉宇闪过一丝烦躁,他直起身,嗓音暗哑:“太晚了,不安全。”
正说着,不远处有车灯晃过。
一辆车停在两人面前。
有人推开车门下来,朝两人走近。
傅晏礼看向姜莱,笑着伸出手:“你好,傅晏礼。”
姜莱眨眨眼,抬手:“你好,姜莱。”
傅晏礼勾起唇,眼神看向孟平洲,笑着说道:“我知道你。”
孟平洲掀眼看他。
他慢条斯理开口继续说道:“之前去清锐参观的人里有你吧?”
姜莱点点头:“是的。”
傅晏礼转身指了指自己的车:“等下我送姜小姐回去,外面冷,你可以先到车上等我吗?”
怕她拒绝,他快速说道:“苏晋拜托我的,那家伙最怕担人情,尤其是女人的。”
这样说下来,姜莱没有理由拒绝。
况且真的很晚了。
她道了声谢,迈步朝那辆车走去,临上车时,她不由看向孟平洲。
后者低头垂眸,薄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站在对面的傅晏礼神情隐在黑暗中瞧不真切,半晌,他抬手拍了拍孟平洲肩膀。
孟平洲胃底开始发烫,他蹙眉道:“该说的别说,把人安全送回去。”
傅晏礼笑起来,有些雅痞模样:“什么叫不该说的。”
往前走了两步,他打了个响指:“哦,你是指某人喝醉酒爱耍酒疯?”
孟平洲手指一顿。
拿住烟的指尖微微一颤,掀眼冷冷望过去。
傅晏礼转过身来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什么都不准问。”
“好的,孟总。”
13. 第 13 章
傅晏礼很恪守本分,一路上除了询问姜莱是否需要升高空调温度外,其余的话一字未说。
直到送回目的地,他方才推开车门下车。
姜莱礼貌跟他道谢。
傅晏礼意味深长地瞧着她,直接开口问道:“姜医生,你和孟平洲什么关系啊?”
姜莱愣怔一下,笑着说道:“我们两家是世交。”
“好,打扰了,天冷,你快进去吧。”傅晏礼点点头,不再过问太多。
回去时不出意外接到孟平洲电话,冷言问他是否将人安全送回去,有没有说不该说的。
傅晏礼笑骂道:“神经病,本来你不紧张我看不懂,但是这会儿能让你这么紧张的人,我倒是看懂了她到底是哪位菩萨天使。”
孟平洲捏了捏眉心,瘫坐在沙发上,听到他说菩萨天使,无声勾起唇。
挂断电话,他起身推开卫生间门。
水流沿着肌肉滑落,宽肩窄腰,一路随着脊背潺潺向下。
指尖还残留那抹柔软触感,孟平洲仰起头,淋水落在脸上,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须臾,薄唇溢出一声轻嗤。
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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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智能机器人需要做培训,在签约合同时清锐也跟临港这边协调日后要做精细化培训,仪器安装完成后的培训工作还是要进行的。
蒋主任优先培训,而他指了姜莱和另外两名男同事一并来参加培训,剩余实践操作要等机器安装实验完成后才能正式启用。
理论培训第一天是孟平洲亲自讲解。
傅晏礼在下面撞了撞苏晋胳膊,低声道:“你们孟总可是好久没有亲自讲培训了啊,百年难得一遇。”
苏晋拎着平板默默点头,视线扫过坐在第一排的那几个人。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老板可能真的身先士卒,下凡了。
台上孟平洲伸手握住话筒,微微俯身,笑着说道:“各位如果还有没有听懂的地方请尽管来问,不然回头机器到位后,大家容易产生茫然的心态。”
话毕,他抬手推了推眼镜,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面前人身上,停下,而后略过。
姜莱的字迹清秀,而且很喜欢做手抄笔记,一行行笔记字体工整,标记明确。
很早之前孟平洲便知道她学习很好,领悟能力也很强。
可当位置对换,他站在台上看着她用那样求知又认真的眼神望着自己时,孟平洲心跳莫名胡乱漏了一拍。
他垂眸看向显示器,光亮屏幕里反射出那双眼眸。
清冷深邃,却又隐匿着点什么。
姜莱合上笔帽,抬眼便装进孟平洲的视线里,下一瞬他便挪开。
她顿了下,很快便看向一旁。
“孟总,我晚上还有场别的会议,就先走了,”蒋团海的培训也做的差不多,剩余的就是更细致的研究细节问题和操作问题。
他摘下眼镜跟孟平洲握了握手,笑着指了指后面几个人,“我这几个人先给你带着,你先教教他们。”
跟别的医院不同,临港财大气粗,并且鼓励年轻医生接收新鲜事物和新技术,蒋团海更是这样的人,别家带头人都是自己先偷偷学会,然后回去宣扬名声,但他就不,带着学生来学,技术费用搞向上审批,该走的流程一个也不少。
有这样的带头人,心胸外科的整体水平也在逐步上升,这也是孟平洲考察过后选中临港的主要原因之一。
“好,既然这样中场休息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们去看看仪器。”
休息时孟平洲跟傅晏礼站在长廊外,后者递给他一根烟被他抬手拒绝。
傅晏礼也不强迫他,低头点燃轻吸一口,这才开口:“今天培训亲自上场,是害怕别人讲的他们听不懂?”
玩味语气昭然若揭。
孟平洲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我做什么?”傅晏礼冷哼声,“平时不见你这么勤快,这个项目跟得这么紧,怎么了,怕我不给你钱啊。”
“她刚分手,别闹腾。”孟平洲喝了口水,嗓音低沉。
傅晏礼一顿:“那……你岂不是有机会了?”
孟平洲转过身靠向栏杆,落地玻璃里透出会议室里的光景,姜莱还在跟同事讨论问题,有一缕头发调皮落下,她随意挽到耳后,露出明艳精致的脸庞。
不能否认的是姜莱很漂亮。
但从没有人给她贴上“花瓶”的标签。
从彼此认识开始,她就是一个低调而又出众的矛盾体,低调又复杂的身世背景,高调优秀的学习成绩。
这样的女孩儿,郑俊彦那种男人真的配不上。
至少他认为配不上。
傅晏礼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忍不住啧啧嘴。
下午课程结束时,姜莱被喊住。
其余人已经陆续离开会议室,孟平洲摘下眼镜掀眼看向她,温声问道:“下午的时候我看你在跟于川讨论,是有什么疑惑吗?”
姜莱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屏幕数据基本上我能看懂,但是实操手感上有些偏差,容易出现操作失误的现象。”
今天下午她刚上手便在模拟中出现失误,导致模拟操作出现失误问题。
手感上的拿捏对于外科医生来说尤为重要,但是她连续试验两次都会出现这种问题,心里难免有些烦躁。
孟平洲了然,起身示意她过去:“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没犹豫,跟于川发了消息说自己晚点回去便快步跟了上去。
仪器室里还有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孟平洲示意他们可以下班,而后示意姜莱坐过去。
姜莱按照他的指示坐下,手边递来一个3D眼镜。
“戴上,画面会更清晰逼真一些。”他弯腰靠近,鼻息轻喷在她的脖颈处,有些发痒。
“手感是需要不断练习来掌握的,”孟平洲再度靠近她,抬手落在摇动杆的上空顿住,嗓音低柔,“别怕,跟着我来做。”
下一瞬,他的手包裹住她的。
温凉的触感将她的整只手轻而易举地包裹住,姜莱心头微微一震,下意识咬住嘴唇。
孟平洲帮忙扶好她的眼镜,笑道:“专心点。”
胸腔发出的声音带着点点颤动靠近她的背,姜莱耳尖一烫,立刻坐直身子认真看显示器屏幕。
“这里的操作很多医生都会犯,其实肉眼看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他嗓音轻缓,一边按住她的手跟随自己操作,一边讲解,“这时候就需要你的大脑发挥空间想象力才好。”
不经意放缓的语气,孟平洲自然也没发觉:“手感固然重要,但是唯手熟尔的道理也是有的,还有就是要思考,多思考这个地方的血管分布以及粘连问题。”
他的手似乎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带领她完整将肿瘤物切除成功。
姜莱轻呼一口气,转头看向他。
她没有发现两人贴的很近,微张的唇擦过男人的脸颊。
孟平洲愣了下。
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是星星燎原,柔软触感似曾相识,然后迅速蔓延。
直到他想起最初的那天,她踮起脚,主动吻在他的唇上,青涩又诱惑。
他个子有些高,要是不配合的话,两个人身高差有些不搭,但是没关系,他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没关系,他会先低头的。
所以自此以后,孟平洲主动弯腰,成为那个每日索吻的人。
他乐此不疲,沉迷在柔软湿润的气息里,甚至大有一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既视感。
姜莱抬手捂住嘴,杏眸微微睁大。
“抱歉。”
孟平洲顿了顿,直起腰,嗓音多了几人低哑:“手感的练习后面我会让部门多做几个模拟练习给你们使用,确保手感上的灵活。”
姜莱点点头。
屋子里蓦然静谧,一时间无人再开口说话。
姜莱轻轻呼出一口气,率先开口道:“今天谢谢你帮我答疑解惑,我先回去了。”
孟平洲望向她,眼眸漆黑:“我送你。”
她摇摇头拒绝他:“从这里出去就是公交站点,我坐公交车就好。”
“已经有点晚了,”孟平洲抬手看了眼时间,指针指向八点的方向,退后一步,“我送你到公交车站点。”
冬天的夜晚来的很快,外面自然黑漆漆一片。
姜莱没办法再拒绝,便也只好答应。
清锐门头和别家科技感十足的门头设计不同,两旁细闪线灯在夜空里闪烁,蜿蜒勾勒出道路和青松的模样。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冷风从旁边吹来,姜莱不自觉拢了拢大衣,下巴贴在领口上,轻轻呼出的气化为白雾在空中消散。
孟平洲不动声色地往前一些,将风挡去部分。
旁边人还跟之前一样,冷的时候喜欢缩着脑袋埋在领口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眸。
忽闪忽闪的,好不勾人。
他抄起手,低声开口:“最近郑俊彦还来打扰你吗?”
姜莱顿了下,轻轻摇头。
自从上次碰见,郑俊彦超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甚至医院组织的公开课上都没有碰过面,不知是有意避她,还是其他。
但都不重要,她已经不难过。
甚至想到他心中也未曾有过波澜。
人各有志,道路不同便分道扬镳,这没有什么错。
孟平洲看了她一眼,确保她没有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然后岔开话题:“今天的ppt我已经让苏晋发给你们,按时查看就好了。”
公交车已经驶入站点,姜莱笑着跟他挥挥手:“知道啦。”
她转身上车,末班车上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姜莱靠着窗户坐下,转头瞧见孟平洲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
见她望过来,他抽出手挥了挥。
这人从小身板单薄,如今在遇见依旧不见他健硕,反而愈发有种茕茕孑立之感。
她轻叹口气,垂下眼不敢再看过去。
公交车驶离站点,孟平洲抽出一根烟点燃,呼吸间黑眸微微眯起。
回去时,孟平洲手机震动几下,他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待看清备注后,脚步猛然滞住。
【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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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不好意思,我想请你帮个忙。】
姜莱在公交车上收到短信,赵美兰问她和赵舟靖的进展如何,还说如果和这个没缘分的话,下周回家还可以相看另外一个。
她看着那两行字,忍不住从心底涌上烦躁。
如果再回去相看,恐怕李规乘就要给她强行安排结婚对象,她拒绝的下场恐怕就是被关在家里出不来。
而不回去,更不行。
眼下需要一个缓兵之计。
就这样,她给孟平洲发了这么多年第一条微信。
消息发送过后,姜莱迅速反扣手机,然后咬着指甲看向窗外,沿街主路夜晚的灯光店面交相辉映,城区的繁华更是烟火气十足,可在她眼里不过是绚烂划过,思绪早就占据了整个大脑。
只是她没想到孟平洲回复很快,手机震动两下,姜莱心头猛然一跳。
【孟:可以。】
她抿了下唇,编辑消息。
【莱莱:能麻烦你帮我约一下赵舟靖吗?】
孟平洲看到这条消息,眉头蹙起。
食指飞快敲击屏幕编辑好回复,但最后点击发送的时刻又停下,而后清空消息框,切换界面。
通讯里划到最低,那一串手机号早就烂熟于心。
姜莱很快接通,语气有些惊讶:“怎么打电话过来?”
孟平洲眉头稍挑:“你还记得我的手机号。”
姜莱顿了顿,嗓音轻柔:“我想着,你应该没有更换。”
刚才一眼她便认出这组号码。
孟平洲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嗓音低沉:“你要约赵舟靖?方便告诉是什么事情吗?”
他开始迈步朝办公楼走去,傅晏礼等在外面,手里拿着平板晃了晃。
姜莱轻唔一声,似乎转了个方向,窸窸窣窣的声响压低了她的声音:“想请他吃顿饭,应付一下我舅舅。”
应付。
孟平洲迈上台阶,他推开门重新坐下,缓缓开口:“姜莱,明天晚上我来约赵舟靖,到时候你拍几张照片发给赵姨。”
他帮她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做实吃饭约会这件事。
姜莱犹豫片刻,点头答应。
约饭的时间是晚上下班后,孟平洲没有在清锐等姜莱,而是过了道路分叉口才给她打电话,示意她过了弯道就可以上车。
车内的香薰似乎换了味道,更加冷冽,但后调又似乎藏着厚重感。
暖气开的足,姜莱摘掉围巾系上安全带。
她转头看向专心开车的男人:“赵舟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互相戳破了彼此的真实目的。
孟平洲轻笑:“他当然答应。”
姜莱神情多了丝疑惑。
几人吃饭的地方也算是要有些讲究,孟平洲便将人带去私房菜,菜品早已预定好,只等重要的人赴宴。
两人抵达时赵舟靖已经提前到了,瞧见两人推门进来,轻笑两声,抬手倒了两杯暖茶推过去。
他今日没戴眼镜,一双凤眼吊俏风流,笑盈盈地望着姜莱:“姜小姐,好久不见。”
这幅浪荡不羁的模样跟那天在老宅中的做派截然相反。
姜莱只愣怔下便立刻反应过来。
这人,恐怕也不简单。
孟平洲将茶杯推过去,示意服务员更换茶品,温声道:“今天就是吃个饭,你别发神经。”
“你看看你这个人。”
两人语气十分熟稔,姜莱问道:“你们认识?”
赵舟靖看了眼孟平洲,笑起来:“姜小姐,孟平洲就是那披着人皮的千年狐狸精,你可不要被他这张生人勿进,满脸禁欲的脸给骗了。”
服务生将茶盘端过来询问孟平洲,他选了款梅占红茶,而后才开口道:“论装模作样,谁都比不上你。”
说完看向姜莱:“我和他早几年认识的,这次在老宅装作不认识其实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李规乘的人品有些吃不准,要是让他知道两人这层关系,恐怕姜莱的事情就要日日提上日程。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相识,最直接明了。
姜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茶香此时飘溢,花香蜜韵,鼻尖香气萦绕,暖人心脾。
赵舟靖放下茶杯站起身理了理衬衫,从桌上拿起眼镜戴上,这才重新坐下。
只不过,他坐在姜莱身边。
软榻上的位置本就不太宽敞,骤然贴近,姜莱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便想要起身,男人比她更快一步揽住她的肩膀。
她回眸,镜框后的凤眸笑眯眯地望着她。
赵舟靖挑了下眉,拿起她桌上的手机打开照相机,而后递给孟平洲:“不好意思哦孟总,麻烦帮我们两个拍张照片。”
说话间,他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姜莱的手臂不得已撑在后面,从前面看倒有几分是依偎在赵舟靖怀中的错觉。
孟平洲抿紧嘴唇,站到两人面前。
他的视线越过手机屏幕,紧紧锁住面前那个有些局促不安的人。
拿起手机对准两人:“姜莱,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