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恋哥癖呢》 第1章 哥咋这么惨 江南正是梅雨时节,从地下室直到顶楼的墙壁都湿透了,情绪混搅在水汽里。空气里弥漫着木质家具吸饱潮气后散发的霉味,混杂着消毒水、中药味,还有一种更隐秘、更令人窒息的气息—绝望。 这栋坐落在市中心的二层小别野,如今只剩下华丽的外壳,内里被虫蚁啃咬,只剩下腐朽不堪的内核。 江待妍踩着脚下那架陡峭的、通向二楼的木质楼梯,每向上一步,楼梯便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这声音,七年了,早已深深镌刻入她的骨髓。 楼梯的尽头,就是她世界的中心,也是被整个江家刻意遗忘的角落——哥哥江续的房间。 推开那扇厚重的、隔绝一切的实木门,一股更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消毒水的锐利,药膏的微苦,和他身上淡淡的艾叶香气。如同蛛网般,无声地附着缠绕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很大,窗户直对正南方。曾经想必是极好的采光。但此刻,厚重的灰色棉麻布窗帘几乎将窗户完全遮蔽,只吝啬地透进几线灰白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室内家具沉默的轮廓。 一张特制的、带护栏的护理床占据着中心位置,像一座孤岛。 床上的人陷在柔软的枕头和被褥里,瘦弱的几乎看不出人形。浅灰色的薄毯盖到腰际,只露出穿着丝质睡衣的上半身。手臂放在毯子上,纤细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的黑发有些长了,遮住了眉毛,衬得那张脸愈发清癯。他安静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茫,仿佛魂魄早已游离在这具沉重的躯壳之外。 “哥。”江待妍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快步走到床边,放下沉重的书包,又熟练地拖过床边的凳子坐下。凳子是专门给她留的。 床上的苏衍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淡灰色的瞳孔终于聚焦在她脸上。他牵动了一下嘴角肌肉,露出一个苍白、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妍妍,回来了?”声音发的艰难,嘶哑干涩。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生锈的滞重感。他努力抬起头,耸动肩膀想要把自己撑坐起来,却只是徒劳。 “嗯,哥想不想我。”苏晚用力点头,脸上立刻堆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配合的弯了弯。她伸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他虚搭在薄毯上冰冷的手。 那只手伤的太重已然有些变形了,手指可怜的蜷缩着,偶尔痉挛几下。她小心地避开留有置针的手背,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它,按摩着,把手指一根一根捋直,再任由他蜷缩回去。 “今天学校里有很多好玩的事,哥想不想听我说?” 床上人笑着眯了眯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物理课老张又拖堂,讲的我头都大了,唾沫星子都飞到第一排了……还有还有,陈凯杰,就坐我后面那个,带了个巨大的奶油泡芙来,分给他小女友吃。结果被班主任在后窗抓个正着!你是没看见他那张脸,红得跟个番茄似的,差点当场晕倒!” 她一边说,用手理着江续扎眼的头发。 江续静静地听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专注地望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太久没和别人交流反应力下降了,他其实只能懂个大概,不过单单只看着妹妹眉飞色舞的讲,他仍是很开心。 “还有啊,”江待妍的声音低了一点,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得意,脸颊微微泛红,“我跟隔壁班的林角,就那个短头发、眼睛圆圆的很萌很萌的那个妹子,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聊了好久!她说她也喜欢服装设计,我们约好了周末一起去古着店玩。哥,我是不是……交到新朋友了?”她仰起脸,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寻求肯定的期待。 江续望着她眼中闪烁的光,那光芒像投入他死寂心湖的一颗星。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点点,喉咙里努力想发出一点代表肯定的音节。然而,就在他试图回应这份喜悦的瞬间—— “呃……咳咳!”微弱的呼吸气流猛地变得急促,呛咳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他瘦弱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即开始无法控制地痉挛,薄毯下的双腿僵直地绷紧,手臂也条件反射地想要屈起却又无力地瘫软下去。每一次痉挛性的咳嗽都像是耗尽了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让他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紫。 更糟糕的是,随着剧烈的痉挛,连接在他身下、通向床边尿袋的导尿管猛地一颤,淡黄色的尿液不受控制地、急促地涌出,迅速灌满了透明的引流袋。 “哥!”江待妍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她猛地站起来,惊慌失措地俯身,一只手本能地想去顺抚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另一只手却僵在半空,不知该先按住痉挛的腿还是该先去给那人戴上呼吸面罩。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带着哭腔,“哥,我能干点什么。” 苏衍的咳嗽和痉挛在半分钟后终于缓缓平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骤然停歇。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枕头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他艰难地转动头部,看向床边呆立着的妹妹。她的脸布满了泪水,大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痛楚,直直地盯着床上那人单薄的身子。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那点微弱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疲惫和难堪。他绝望地想,他吓到她了。他这副样子,连呼吸都控制不了的残破躯体,每一次的失控都在提醒她,也在提醒他自己,他是个怪物,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她该逃走的,像所有人一样,离他远远的…… 泪水模糊了苏晚的视线。她看到哥哥眼中那骤然熄灭的光,看到他嘴唇无声地翕动,看到他脸上那深刻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羞耻。那不是恐惧,是比恐惧更深的东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呜……”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她猛地扑倒在床上,小小的身体整个覆在哥哥瘦弱的胸膛上。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插着针头的手臂,把脸埋在他颈窝那片冰凉却干净的皮肤上。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他的真丝衣领。 “哥……”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是不是……好痛啊?”她抬起泪痕狼藉的小脸,用那双湿漉漉、红通通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神里是纯粹的心疼和惶惑,“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妍妍,你不需要会这些…我不该让你看到这些。” 她撑起一点身体,用自己小小的、温热的手,笨拙地地捧起哥哥那只冰凉无力的右手。然后,她低下头,把自己哭得湿漉漉、热乎乎的小脸,轻轻贴在了他僵硬冰凉的手掌上。泪水沾湿了他的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她就这样,捧着他的手,用他的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而认真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孩子气的笨拙和虔诚。 “哥,”她一边蹭着他的手擦眼泪,一边用带着哭腔的、无比认真的声音说,“我们不跟爸爸妈妈了…他们不对你好…”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像是在下一个无比重要的决心,“哥,你等我…等我毕业,高中毕业我们就走。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们俩。给你买大房子,买……买好多好吃的。不会再让你只能呆在家里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执拗。 说完,她松开他的手,撑起身体,在江续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愕和那奇异触感带来的震颤中时,她俯下身,带着泪水的、柔软温热的唇瓣,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印在了他苍白的脸颊上。 那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又沉重的让他全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剧烈地收缩着,倒映着妹妹那张满是泪痕却无比坚定的小脸。有什么东西,在他早已被判定为废墟的心底深处,极其微弱地、痛苦地跳动了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尚未平复的喘息。 哥哥后期不会好,这个哥哥真是很可怜了[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哥咋这么惨 第2章 半生潮湿 时间如同被这栋小楼吞噬的养料,在无尽的潮湿和消毒水气味中缓慢发酵。三年光阴,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初中女生蜕变为亭亭玉立的少女。江待妍眉眼间的稚气褪去,沉淀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冷静和早熟的坚韧。唯独那双眼睛,望向二楼那个被遗忘的房间时,依旧蕴着几分小心翼翼与惋惜。 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出耀眼而昂贵的光芒,映照着下方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雪茄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味,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冷。 江父江明远靠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轻微的脆响。江母林婉蓉坐在他对面,正低头翻看着一本印刷精美的珠宝拍卖图录,精心修饰的指甲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江晚背着书包走进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她径直走向楼梯,脚步没有半分停留。 “站住。”江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江待妍脚步一顿,停在楼梯口,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地看向父亲。 “又上去?”江明远抿了一口酒,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不是说了么,少去打扰他。护工该做的都做了,他需要静养。” “静养?”江待妍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利剑,精准地劈开这虚假的平静,“把他关在二楼那个不见天日的房间,每天只有护工定时送饭换药,连窗都不能开大一点透透气,这就叫静养?”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你们是怕他打扰到你们?怕看到他那副样子,提醒你们家里还有个活着的、喘气的麻烦?!” “你怎么说话的!”林婉蓉猛地抬起头,图录“啪”地一声合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浮起一丝愠怒,“江待妍!那是你哥哥!我们难道不心疼?可医生的话你忘了?高位截瘫!C5-C6!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天天上去闹腾他,除了让他情绪激动,病情反复,还能有什么好处?”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戳穿伪装的尖锐,“你看看他上次咳得喘不过气来,是不是你非要给他讲什么笑话引起的?” 江待妍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指甲带来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涂着昂贵口红的嘴唇,听着那些冠冕堂皇、字字诛心的话语,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心疼…”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从母亲脸上移到父亲冷漠的侧脸,再缓缓扫过这奢华却毫无生气的客厅,“你们心疼,就是把他像囚犯一样,锁在不见天日的阁楼里,盼着他早点去死好,让你们安生。” 她不再看他们,转身踏上楼梯。木质的台阶在她脚下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咚、咚”声。 “我去看我哥。”她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他需要什么,以后不劳你们费心。”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雪茄灼烧的声音和纸页被翻动的微响。 ——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江待妍推门而入。房间里依旧昏暗,窗帘掩着,隐隐透出暗黄的红。王姨刚给江续翻过身,正在收拾换下来的尿垫。看到江待妍进来,王姨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带着几分小心和讨好的笑容:“晚晚小姐回来啦?今天挺早。” “嗯,王姨辛苦了。”苏晚点点头,目光越过她,落在床上的苏衍身上。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脆弱。但苏晚敏锐地注意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王姨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拎着袋子,压低声音:“刚喂了半碗粥,精神不太好,一直没睁眼。有事您按铃叫我。”说完,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苏晚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细细描摹着哥哥瘦削的轮廓。三年的时间,他更瘦了,愈发苍白的皮肤显得那人更加脆弱,精气神也大不如以前。寂静,苍白,他像一座快要枯竭的山。 拉过矮凳坐下,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口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薄毯外的手。那只手冰凉依旧,指骨嶙峋。 “哥,”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深夜的私语,“我回来了。” 江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映出她清晰的身影。他没力气,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她握着的手指,像是在回应。 苏晚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讲述学校里的趣事。她只是看着他。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拉远,拉长,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织。 过了许久,苏晚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秘密:“哥,快了,再等等我好不好。” 她微微前倾身体,靠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凉的耳廓:“北京那边,都安排好了。房子地段很好,在市中心。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采光很好。所我专门找了人装修,没有台阶,门都很宽,轮椅可以畅通无阻……浴室很大,我让人装了一个特别大的浴缸……”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他的耳中,描绘着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充满阳光的未来蓝图。 江续静静地听着,褐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转动。他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妍妍…”他印象里的那个小家伙,比他想象的更加可靠。 她像对待珍宝似的,虔诚的捧着他的手,俯身亲了一口。唇角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哥,我一定会带你走,再等等我好不好,不会太久了。” 她不再多言,只是维持着握着他手的姿势,趴着床边,静静地陪着他。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似有无数无声的暗流在涌动,充满了蛰伏的、即将破土而出的力量。 窗外,雨仍下着。 第3章 败絮其里 高考结束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江家别墅却陷入一种更加诡异的平静。录取通知书静静地躺在苏晚书房的桌上,红彤彤的校徽印着“北京”两个字,像一枚无声的炸弹。 客厅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束,将江明远和林婉蓉脸上的每一丝纹路都照得清晰分明。 “胡闹!”江明远猛地一拍茶几,震得杯碟哐当作响,他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去北京读书就去读!什么叫‘要带个人过去生活’?家里给他请了护工,你走了我们也不会少他吃穿。用得着你操心这些?”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苏晚脸上,试图穿透她平静无波的表象,“你打的什么主意?” 林婉蓉坐在一旁,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极力压抑的焦躁,她揉着额角,声音带着刻意放缓的劝导,却掩饰不住底下的强硬:“妍妍,别任性了。北京人生地不熟,你一个女孩子家,首要任务是好好读书,适应新环境!带个外人过去算怎么回事?还是个…”她顿了顿,似乎那个词难以启齿,“……需要特殊照顾的。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爸妈怎么放心?” 江待妍端坐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单穿着灰色正肩t和墨色休闲西装裤,气场却异常强大。眉眼间满是快要压制不住的怒意。面对父母的滔天怒火和软硬兼施,她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不是外人。”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水中,激起清晰的回响,“他。是。我。哥。我一个人去北京,有他跟着,你们不是更该放心吗。他跟着我,我才能安心读书。”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你哥?”江明远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照顾你?他一个残废,自己的屎尿都管不住,你俩到底谁照顾谁?江待妍,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哥的事,轮不到你管!他留在这里,有医生,有护工,有最好的条件!去北京?人生地不熟,医疗资源能比得上家里?出了事谁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最好的条件?”江待妍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讽刺的弧度。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迎上父亲锐利的视线,“是指把他囚禁在二楼那个发霉的房间,除了护工谁都不准靠近,窗户都不能开大一点,让他像个活死人一样‘安静’地‘体面’地等死?这就是你们给的最好的条件?” “你!”林婉蓉被这毫不留情的质问刺得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指着江待妍的手指都在颤抖,“江待妍!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是你爹妈!我们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了你们好?你哥那个样子…他还能怎样?我看你就想让他早点去死!” 苏晚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锥般的尖锐,刺破了客厅压抑的伪装。她站起身,175的身高站起来给人极高的压迫感。在外人面前总是和煦的目光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直直地逼视着木亲,“你们到底想的什么你们心里最清楚。你们觉得他是耻辱是累赘。是你们光鲜生活上一个抹不掉的污点。所以把他藏起来,藏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维持着江加的虚假和平,空壳繁荣。”她的声音不大,胸口却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连带着积压了将近十年的愤怒和厌恶。 “你……你反了天了!”江明远勃然大怒,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扬起手,似乎想打下去。 苏晚却一步不退,反而微微扬起下巴,迎向那只手,眼神里是毫不退缩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悲凉的嘲讽:“打。像当年打那个想给哥哥开窗透气的保姆一样?还是像骂走那个偷偷给哥哥读报纸的护工那样?你们除了这一套,还会什么?” 那只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苏明远死死地盯着女儿那双酷似亡妻、此刻却燃烧着令他心悸的火焰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林婉蓉颓然跌坐回沙发,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气还是别的什么。 客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和死一般的寂静。昂贵的香氛掩盖不住弥漫开来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苏晚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脸上的激烈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她看着眼前这对被财富和体面包裹、内里却早已荒芜不堪的父母,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冷却。 “江续,我带走。”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语调,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冰冷的宣告,“手续我会办好。至于护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二楼紧闭的房门方向,再转回父母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留着等老了给你们擦屎擦尿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囚笼。尖头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沉稳。 声音渐行渐远。 第4章 第 4 章 哥哥?亲一下 京城夏末的夜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吹散了江南的黏腻。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内部异常宽敞的黑色商务车,如同沉默的幽灵,平稳地滑入京市一个崭新高端住宅区的地下停车场。引擎熄火,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车内空调系统发出极低的嗡鸣。 车厢后部,完全放平的航空座椅上,江续深陷在柔软的靠垫和厚实的毛毯中。他瘦得惊人,身上裹着一件崭新的、触感异常柔软的烟灰色羊绒衫,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在车内昏暗的氛围灯下,几乎透明。长时间的颠簸和密闭空间,耗尽了他本就微弱的精力。他双目紧闭,眉心痛苦地蹙紧,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浅促而费力,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出的气息滚烫。 江待妍跪坐在旁边临时铺开的软垫上,身上那件出发时还干净清爽的正肩t,此刻前襟一片狼藉。刺鼻的酸腐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那是江续在途中因体位变换和高烧引发的剧烈呕吐留下的痕迹。她毫不在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哥哥身上。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他无力垂下的头,另一只手拿着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颈间的冷汗和呕吐残留物。动作专注而娴熟,仿佛做过千百遍般。 司机小张从后视镜里看着苏晚的动作,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的焦虑。他几次想接手帮忙,都被苏晚无声却坚决的眼神制止了。 “哥醒醒,我们到了。”江待妍凑近江续,在他的耳边轻唤。 江续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高烧让他的眼神涣散失焦,蒙着一层厚重的水雾,茫然地游移着,好一会儿才勉强捕捉到江待妍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点破碎嘶哑的、意义不明的气音。高烧似乎烧毁了他本就迟钝的思维和语言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混沌。 苏晚耐心地等着,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按压他滚烫的额头。 又过了几秒,江续涣散的瞳孔似乎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他看着江待妍,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无法言说的委屈。他那只尚能轻微移动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毯子下探出一点点,指尖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勾住了苏晚针织衫下摆的一小片布料。 “妍妍……”嘶哑得不成调的音节,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微弱得几乎被空调的嗡鸣盖过。他死死地攥着那一小片衣角,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涣散的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和不解,断断续续地、含混不清地埋怨:“你怎么这么多天不来找哥哥……” 那带着浓重病中鼻音的埋怨,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她鼻子一酸,眼眶发热。整整六个月,高考前地狱般的冲刺,她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题海,压抑着每一刻想要冲上二楼陪伴他的冲动。她不敢松懈,不敢分心,因为只有那张通往最高学府的通行证,才是打开这囚笼、带他远走高飞的唯一钥匙。这六个月刻骨的思念和煎熬,此刻在他烧糊涂了的、委屈的控诉面前,溃不成军。 “对不起,哥……”她声音哽住,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说不下去。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哥哥滚烫汗湿的额头上,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也传递着自己无法言说的歉意和心疼,“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不理你了……” 她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苏衍苍白的脸颊上,又迅速被高温蒸腾。苏衍似乎被那滚烫的泪水烫了一下,勾着她衣角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呜咽。 就在这时,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阵剧烈的抽搐袭来。 “呕——!”又一股混着胃液的、稀薄的呕吐物毫无预兆地涌出,尽数吐在了苏晚刚刚擦拭过的、还带着污迹的前襟上。酸腐的气味瞬间加倍浓烈。 苏晚身体一僵,却没有任何躲闪或嫌弃的动作。她只是迅速侧过身,用自己干净的后背承接住他虚软倒下的身体,同时用臂弯稳稳地护住他的头颈,防止他呛到。她轻轻地拍抚着他剧烈起伏的、瘦骨嶙峋的背脊,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轻柔:“好了……吐出来好点了吗……没事了……” 剧烈的呕吐似乎耗尽了苏衍最后一丝力气。他瘫软在妹妹怀里,急促地喘息着,眼皮沉重地合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高烧带来的潮红和他本身的苍白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病态而脆弱的美感。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似乎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怀抱的温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沉重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竟在高烧和呕吐的折磨后,昏沉沉地在她怀里睡着了。 小张再也忍不住,拿着干净的毛巾和水想上前:“妍妍小姐,我来吧,您快去换……” “不用。”江待妍的声音异常平静,她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续在她怀里睡得更安稳些,任由那刺鼻的污秽沾染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昏暗空旷的停车场。她对着驾驶座低声吩咐,声音清晰: “东西搬上去。轻点,别吵着他。” 电梯无声而平稳地上升,最终停在了顶层。入户门打开,一股崭新的、混合着实木、皮革和一点点清新绿植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车内残留的消毒水和呕吐物的阴霾。 玄关处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倾泻而下。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整个公寓内部呈现出一种简约而温暖的色调,浅米色的墙壁,大面积的深色实木地板光洁如镜,反射着温暖的光晕。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门槛和台阶。地面平整得不可思议,所有门洞都异常宽敞,显然是经过彻底的无障碍改造。 江待妍抱着江续,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径直穿过开阔的客厅,走向主卧室的方向。她的手臂因长时间负重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怀中的苏衍依旧昏睡,高烧未退,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羊绒衫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主卧室的门同样宽敞。里面没有床架,只有一张直接放置在地板上的、宽大厚实的矮床榻,铺着浅灰色的、看起来极其柔软亲肤的床品。床榻周围的地板上,随意散落着几个巨大的、蓬松的靠枕和软垫,营造出一种慵懒而安全的氛围。靠墙一侧,是两张并排摆放的巨大工作台,线条简洁利落。 江待妍小心翼翼地将江续放在柔软的床榻中央,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立刻单膝跪地,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依旧。她眉头紧锁,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拉开旁边一个嵌入式矮柜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医疗用品:退热贴、体温计、毛巾、成人纸尿裤、护理垫、湿巾……一应俱全,摆放得井然有序。 她迅速取出护理垫垫在苏衍身下,然后动作麻利地解开了他家居裤的松紧带。手指触碰到胸口处冰凉的皮肤时,江续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刺激,昏睡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身体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皮挣扎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高烧让他的意识混沌不清,视线模糊一片。他只能感觉到有人在触碰他,一种源自最深处的、刻骨铭心的羞耻感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十年囚笼般的禁锢,无数次在陌生人面前暴露最不堪的**,每一次都像凌迟。他本能地抗拒,喉咙里发出嘶哑而惊恐的气音,烧得通红的脸颊上瞬间褪去血色,染上一种病态的、剧烈的羞红。 “别…别动我。”他艰难地吐出三个模糊的字眼,残存着一点力气的手臂试图去遮挡,却只是徒劳地抬起一点点,又虚弱地垂下,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哥,看着我。”江待妍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而俯下身,凑得更近,那双清亮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望进江续因高烧和惊恐而涣散的瞳孔里,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她突然有点想吻他。 江续下意识地看向她的眼睛。在那双熟悉的、他看了十年的眼眸深处,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嫌弃、不耐烦或是职业化的冷漠。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的海洋,里面翻涌着他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有深不见底的心疼,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和守护。 就在他因这眼神而短暂失神的刹那—— 江待妍低下头,毫不犹豫的吻上了他干裂滚烫的嘴唇。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吻,带着少女温软的触感和不容置疑的力度。如同一个轻柔却无比清晰的烙印,瞬间击溃了苏衍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防线。所有的羞耻、惊恐、哀求,在这个猝不及防的亲吻面前,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碎裂。 他彻底宕机了。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身体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只剩下唇瓣上那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的温软触感在反复灼烧。 趁着他这瞬间的空白,江待妍手下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她极其熟练而迅速地褪下他弄脏的衣物,用温热的湿毛巾仔细而快速地清洁,然后利落地换上干净柔软的纸尿裤,再为他拉好舒适的棉质睡裤。整个过程快、准、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沉着冷静。 直到换好一切,江续还保持着瞪大眼睛,无法回神的僵硬状态,脸颊上的红晕已经分不清是高烧还是别的什么。江续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温柔的笑意。她直起身,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预设的号码,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条理: “李医生,病人已安置好,高烧39度1,有呕吐,意识混沌的情况,辛苦您来我家一趟。” 挂断电话,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思维停摆的哥哥,然后自然地踢掉鞋子,掀开薄被,侧身躺在了他身边,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那具依旧滚烫、却不再紧绷的身体,轻轻地、坚定地圈进了自己怀里。 江续僵硬的身体在她温热的怀抱里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某种支撑,一点点软化下来。高烧带来的寒意似乎被这温暖的怀抱驱散了些许。他疲惫不堪地合上沉重的眼皮,意识再次滑向昏睡的深渊。只是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一个极其荒谬、极其混乱的念头,如同水泡般在他烧得混沌的脑海里浮起,转瞬即逝: 这个妹妹……怎么突然亲我? 窗外,京城的灯火彻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