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陪嫁媵妾?我偏生子登堂当主母》 第一章 恶鬼归来
  • 捞尸人

    第二章 媵妾之策
  • 捞尸人

    第三章 顺水推舟
  • 捞尸人

    第四章 暗潮汹涌
  • 捞尸人

    第五章 姑嫂反目
  • 捞尸人

    第六章 初见沈长渊 镇国公府迎来了贵客。 这日清晨,兰芷院便早早有了动静。 春杏匆匆赶来,压低了声音:“小姐,靖安王府来人了,一家三口都到了正院。” 萧锦鸢放下绣帕,神色淡淡:“谁在?” “靖安王妃,王爷,还有那位。”她顿了顿,才小声道:“沈世子。” 听到这名字,萧锦鸢的指尖轻轻顿了一瞬。 春杏还在嘀咕:“大姑娘怕是不能出面了,她还被夫人禁着呢,而且怎么好在大婚前和未婚夫见面,传出去不好听。” “正妻,守的是规矩。”萧锦鸢低低一笑,声音轻若柳絮。 “可妾室,自是不必守这些规矩。” 春杏愣住,似懂非懂,却不敢再说什么。 正院内香雾缭绕,茶香沁人。宾主谈笑,表面和乐,实则波光暗涌。 崔氏穿着织金云纹褙子,坐于首位,笑容可掬,眉眼间却藏着刀锋。她向身边的嬷嬷低声耳语道,“去叫三房那丫头来,替玉凝向王妃请安。” 语气柔和,眼底却分明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不多时,萧锦鸢着一袭月白绣梅纹襦裙缓缓而至。步履不疾不徐,气度温婉。 她到了正厅,先朝着上位上的靖安王妃深深屈膝行礼:“锦鸢见过王妃,王妃安好。” 声音清软温顺,像极了初雪未化时那一点温意,楚楚可怜。 靖安王妃容貌雅致,举止有度,眉眼间透着威仪,是当家主母的稳重与气派。 她正端茶浅饮,一抬眼,便看见那道盈盈下拜的身影。 她微一颔首,笑意温和道:“快起来,不用多礼。” 萧锦鸢再次福身,轻声回道:“多谢王妃。” 随即转向一旁的崔氏,柔声请安,“大伯母安好。” 崔氏今日扮演着一位温婉长辈的角色,她握着帕子,眉眼弯弯笑道:“王妃瞧瞧,这孩子多讨人喜欢。花容月貌,乖巧听话,哪里比我家玉凝差?姊妹共侍一夫,可是难得的好缘分。” 靖安王妃唇角带笑,心中却泛起一层涟漪。 三房的女儿,要做陪嫁妾?镇国公府这是什么意思?是对长渊不上心,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是庸妇,自然懂得内宅深意。 可身为母亲,她更懂儿子日后的日子长着。 只要这位妾室安分守己,王府不在乎多养一个人。 她重新打量萧锦鸢。这姑娘比不上萧玉凝国色天香,却多了一份宁静沉稳,不争不抢,不浮不躁。 比那些金尊玉贵的高门贵女,倒叫人更安心。 她微微点头,语气柔和些许:“锦鸢,过来。” 萧锦鸢轻轻应声,低头向前,不多言,也不多看。 王妃取下腕上一串檀木珠串,缓缓戴在她右腕。那只手腕如雪似玉,触肌温润,指骨纤细。她指尖轻轻一颤,却很快恢复如常。 “这就算我替世子,聘了你。进了门,要好好伺候世子与世子妃。” 萧锦鸢垂首应声,语调轻柔悦耳:“多谢王妃垂爱,锦鸢谨记在心。” 声若莺啼,柔而不媚,恭而不卑。 靖安王妃微微挑眉。 这串手串,本是她有意为之的试探。若是贪心的,早便抓着这点恩宠不放,试图攀高枝。 可这位三房女儿,连多一句话都不说,只安静接下,乖顺得近乎隐形。 她暗自点头,心中满意。 靖安王府,不需要一个妾室来搅局。她最怕那些“假乖巧”的女人,明着一套,背后却手段百出。这孩子看起来显然不是那种人。 崔氏倒有些意外。 本只想叫萧锦鸢露个脸,不想王妃竟生了几分欢喜。 她笑着打趣:“以前倒没听出来,我们锦鸢嗓子这样好听。总是安安静静,跟在玉凝后头,连话都不多说。” 萧锦鸢垂首,柔声轻笑,却不应话。 嗓子好,是天生的资本。稍加雕琢,便足以媚骨生香,拨动人心。 她知道,妾室想要立足,讲的是“风情”二字。贤良淑德,是正妻的事。 退下前,她再次福身。 靖安王妃目送她离开,眼中多了一丝怜惜。这姑娘本也该有好命,怎么说也是出自镇国公府。 只可惜,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将来入了王府,便多看顾些吧。 出了正院,萧锦鸢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阳光穿过廊檐,洒在她身上,暖意融融。 她垂眸看着手腕上的木珠手串,指腹缓缓摩挲,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镇国公府内庭,曲径通幽。 萧锦鸢方自正院辞出,缓步行于青石小径之间。忽而,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刚刚送萧锦鸢出来的孙嬷嬷顿了顿,悄声提醒: “五小姐,是靖安王世子与咱们世子。”萧锦鸢在镇国公府行五,遂称五小姐。 萧锦鸢步伐一缓,却未避开。她自然认得两人。 沈长渊,靖安王世子,亦是她未来的主君。 眼下距离太近,已然避不过。萧锦鸢索性驻足,静立原地。 只见沈长渊与萧承骁交谈片刻,萧承骁止步几丈之外,沈长渊却迈步而来,步履沉稳,气势逼人。 他走得近了,停在她面前三步之外,居高临下打量她。眉目凌厉,气场沉沉。 萧锦鸢盈盈一福,低眉垂目,柔声道:“沈世子安好。” 那声音轻软温润,清如溪涧,竟令沈长渊怔了一瞬。 他本以为三房出来的女子不过寻常,这声音却好听得叫人难忘。他道:“不须多礼。” 声音沉稳厚重,透着天生的威仪。他虽常年戍边,却无半分草莽气,反倒有种铁血铸出的沉稳。 沈长渊的模样是典型的武将之姿,身形高大,五官硬朗,眉峰如削,眸色如墨,唇线刚毅。 “我有话问你。”他不绕弯子,直言道。 萧锦鸢抬起眼眸,眉眼澄澈,像是还未开苞的花朵,干净、纯粹。 沈长渊心中顿生怜意。这般风一吹就要散的小姑娘,竟要做媵妾?她懂什么? 他压低了声问:“你为何要做媵妾?是有人逼你,还是你心甘情愿?” 他眉心微蹙,目光灼灼,像是要看透她。 这话,太直接了。 但也是她重来一世以来,第一次被人问,你愿不愿意? 不是以主子的姿态命令,不是冷冷的施恩,而是,“我在意你的意愿”。 心里,蓦地涌出一股暖流。 她垂眸,再抬头时,眼神柔亮而清澈,唇角含笑,轻轻屈膝,声音如晨钟暮鼓,清润悦耳:“沈世子,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目光盈盈,仿佛盛着星光,声音轻柔却极有力:“姐姐自小最疼我,我舍不得她出嫁后孤身一人,是我自己请求,想随她一道进王府的。” “我不求名分,只愿一生伴她左右,能伺候世子与姐姐,锦鸢心甘情愿。”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不越矩,又巧妙得体。 她小心地捧出一颗心,既打动人,又不显张扬。 沈长渊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泛起了涟漪。 这小姑娘不仅模样娇弱,嗓音动人,还贴心知情,情意深重。 她说她愿意,他便放心。他不碰不愿之人,也不收心怀怨怼的女人。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 后院的女人,怕是能将她活吞了去。 可再一想到,她若真心愿意,那便罢了。 “既然你自愿的,我便不多言。”沈长渊道。 语气淡淡,却已然认了这门“亲事”。 他沉吟片刻,忽地取下腰间一块羊脂白玉,递了过去。 “也不能空口白话,没个信物。”他说。 萧锦鸢连忙后退一步,眼神惊疑,悄悄朝孙嬷嬷看了一眼,低声道:“恕锦鸢不敢私相授受,方才王妃已赐了木珠手串。” 沈长渊眉头一挑,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可他到底不是个肯讲理的主儿,直接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那块玉佩塞入她掌心。 “让你拿就拿着。”,说完转身便走,朝萧承骁那边而去。 萧锦鸢怔在原地,半晌没回神。 手中玉佩温润如水,却烫得她心头直跳。 “他怎么这样蛮横粗鲁?”她小声对孙嬷嬷嘀咕。 孙嬷嬷忍笑,故意打趣道:“哪儿粗鲁了?这不是有几分豪气么?” “可这东西。”萧锦鸢皱眉,“姐姐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别担心。”孙嬷嬷安抚她,“我自会同夫人和大小姐禀明。五小姐安心收下便是。” 说着,将玉佩轻轻推回她掌心,低声笑道:“世子爷送你,是赏识你,五小姐这是福气。” “真的不要紧?” “自然。”孙嬷嬷笑道。 萧锦鸢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垂眸望着掌心中的玉佩,唇边浮出一抹柔意的笑,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中午时分,阳光暖融,照得玉华阁檐下红梅灿灿,金丝雀在竹笼里唱得清脆。 萧锦鸢换了衣裳,便前来给萧玉凝请安,并一道用膳。 萧玉凝倚靠在香楠木雕花软榻上,正由婢女服侍梳理鬓发,见她来了,抬眼一扫。 “锦鸢来了,坐吧。” 萧锦鸢落座,乖巧柔顺,恭敬行礼:“姐姐。” 萧玉凝转头,笑意满面地看她:“听说你今日有赏,倒是喜事。姐姐也替你高兴。” 萧锦鸢眸中微闪,低头行礼:“谢姐姐关心。王妃和世子爷抬爱,锦鸢实在受宠若惊。” 萧玉凝端起茶盏,掩唇轻笑:“这也是你运道好,毕竟你是我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自然对你也多有敬重。” 这话听着温和,实则句句都在提醒。你今天所有的荣耀,不过是仰仗我而已。 萧锦鸢垂眸一笑,眼中柔顺依旧:“都是依仗姐姐,不然我哪里能有这般服气。” 萧玉凝听着这话,心里自是满意不过。 用过午膳之后,萧锦鸢陪着萧玉凝闲话几句,便回去休息了。 第七章 入府为妾 十月初七,秋意渐浓,晴阳高照。 靖安王府世子沈长渊亲自领着一众京中勋贵子弟,骑马而来,为镇国公府嫡长女萧玉凝催妆。百余名禁军在街道两侧列阵,金甲银枪,气势威严。乐伎锣鼓齐鸣,红毡铺地,百姓争相围观,欢声不绝。 镇国公府前厅早早设下筵席,府中上下张灯结彩,红绸高挂,热闹非凡。 而此时的兰芷院中,却是一片静谧温婉之色。 萧锦鸢立于庭前,身着一袭海棠红嫁衣,裙裾曳地,裙摆绣着缠枝牡丹与瑞草祥云,金丝银线交织流光。她的身形修长柔美,肌肤莹白胜雪,眉眼澄澈清丽,仿佛画中走出的佳人。 衣裳虽不及正红,却更衬她的清雅出尘。 “小姐,再往这边一点。”瑶草轻声提醒,将她鬓边的金丝步摇微调,春杏则小心替她整理衣摆,生怕一丝一缕出了差错。 锦鸢的手指微紧,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今日她萧锦鸢将以媵妾之身,随嫁靖安王府,自此命运再无回头。 几日前,萧玉凝亲自唤她到玉华阁,语气温柔地说:“锦鸢,王妃已答应,你进王府后,不必与那几位妾室共居。母亲也同我去求过王妃,会单独为你安排院落,就如你在兰芷院一样。” 她说得大方又体贴,仿佛是出自真心怜爱。 锦鸢眼圈泛红,柔声跪谢:“多谢姐姐体恤,锦鸢铭记在心。” 萧玉凝含笑抚她后背,言辞笃定:“你是我带进门的人,旁人若敢轻慢你,便是轻慢我。姐姐自会为你撑腰。” 这番话听着亲厚,其实也明明白白地画下了界限。你之所以能风光,不过是因我萧玉凝一句话。 萧锦鸢懂得,也习惯了。 而那日夜谈后,玉凝又让她随意带走兰芷院中的物什。笔墨纸砚、书画诗卷,连平日最心爱的缠枝海棠屏风都让她搬去王府。 春杏低声道:“大小姐这是待小姐真心实意的好。” 锦鸢微垂眼睫,唇角噙着笑意,却未说话。 她心中清楚得很,萧玉凝之所以如此体贴,不过是因她此刻心情极好。 毕竟,嫁妆丰厚体面,田庄铺面多得足够她一生锦衣玉食。又嫁得贵胄之门,靖安王府虽为皇亲,却家风端方,不尚奢靡,最重嫡庶有别。 沈长渊院中如今仅有两位妾室与一位通房,放在勋贵世家里,实属清朗。 这样的背景,再加上沈长渊战功赫赫,年轻俊朗,能嫁给他,自然风头一时无两。 “小姐,时辰快到了。”赵嬷嬷捧着金丝缠枝绣盖头走来,神色难掩喜色。 萧锦鸢深深福了一礼:“嬷嬷辛苦。” 赵嬷嬷细细打量她一眼,不由得暗自皱眉。 如今虽名为媵妾,实则打理排场竟比许多小户人家正室还精致,这叫王府那几位妾室如何自处? 可萧玉凝一意孤行,还亲自挑了海棠红嫁衣,明艳夺目,艳压群芳。 赵嬷嬷轻声道:“大小姐是心善之人,五小姐还是安守本分才好。” 锦鸢微笑颔首:“嬷嬷教训的是。” 赵嬷嬷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过了未正,萧玉凝的嫁妆正式抬出镇国公府。 一百二十抬嫁妆,金银珠宝、田契地契、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压轴的八宝攒盒和百子图玉屏格外惹眼,引得围观百姓连声称羡。 而在嫁妆之后,一顶青帏软轿紧随其后,轿帘上缀着红绣球与吉祥流苏,随风轻晃。 这是萧锦鸢的轿子。 她身为媵妾,自不能与正妃一同成婚,但今日这排场已是极尽体面,足见萧玉凝的“怜爱”之深。 二门口,萧锦鸢轻提裙摆,登上软轿。瑶草与春杏一左一右随行,捧着妆奁锦盒,亦跟着上了靖安王府的随嫁行列。 靖安王府的女眷们围在内门口看热闹,眼见一箱箱嫁妆抬进世子居住的凌霄阁,又见那位貌美如花的媵妾被接入后院,更是议论纷纷。 “啧啧,陪嫁的媵妾都这般水灵,那明日进门的世子妃,岂不是国色天香?” “听说这媵妾是镇国公府的庶房小姐,世子妃的堂妹呢,打小一块儿长大,虽说父母双亡,却也是个有根底的,咱们世子爷这是捡了大便宜啊!” “还能怎的?世子妃贤惠啊,自家堂妹没人依靠,她竟肯一同带嫁入府,同享富贵,换做旁人,怕早就容不得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王府主母的做派。” 欢声笑语之中,却也夹杂着几句阴阳怪气的冷话: “贤惠?我看是识时务。之前不是定了谢太傅府的公子么,谁知那谢长槿断了双腿,才换了靖安王府。如今好容易钓了沈家世子,还不赶紧表现得大度体面些?” “是啊,可惜了谢家那门亲。若不是谢公子废了腿,哪轮得到靖安王府?” 不过这些流言,也不过是在后宅妇人间暗自流传,谁也不会当着当事人的面直说。 而这所有闲话,萧锦鸢都听在心中,却面不改色。 她上辈子便是从流芳阁中一路熬出来的,什么酸话、冷眼、嘲讽未曾听过?而今不过是王府后院的小打小闹,连她心头的涟漪都激不起一分。 她被软轿抬至兰芷苑后院。兰芷苑,与她在镇国公府所居的“兰芷院”一模一样,却又有微妙不同。 “苑”非“院”,多一笔,却意味全然不同。院,是女子闺中清居。苑,却多用于王侯园邸、书香雅所,自带几分尊贵与雅韵。 这“兰芷苑”之名,乃靖安王妃亲笔所赐。 在偌大的王府之中,王妃亲赐院名,这已是极大的恩典。哪怕她只是个陪嫁的媵妾,在旁人看来身份卑微,此时此刻,却叫人无法忽视。 兰芷苑位于王府西南隅,为二进三间小院。院门口一棵高大的石榴树枝叶繁盛,硕果累累,正是寓意多子多福、喜气临门。树下红砖铺路,两侧花坛中秋菊盛放,风一吹,香气袭人。 院中站着一名年约四旬的仆妇,面容和蔼,身旁还站着几名年轻丫鬟。那仆妇见轿落地,忙迎上前来,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鸢姨娘,喜迎鸢姨娘入王府为贵人,早日为世子爷开枝散叶,喜讯连连,一世和美。” “嬷嬷多礼了。”萧锦鸢笑盈盈地开口,声柔似水,“请问嬷嬷贵姓?” “奴婢姓章,是王妃的陪房,如今打理兰芷苑的起居事宜。” “原来是章嬷嬷。”萧锦鸢颔首致意。 萧锦鸢姿态得体,语气温婉,年纪虽轻,行止却有一股天然的从容气度,让章嬷嬷眼前一亮。 她这些年见惯了后宅女子的心机手段,反倒对这等乍看柔弱实则心思深沉的性子,更加忌惮。可又因世子妃亲点、世子送礼,便不敢怠慢。 兰芷苑里原有丫鬟婆子十来人,章嬷嬷一一领来,向萧锦鸢行礼磕头。萧锦鸢并不推拒,笑容淡淡,令瑶草赏了每人一个红封,章嬷嬷额外赏了两个。 “这是我镇国公府的一点规矩,不成敬意。”她温和道。 章嬷嬷笑得一脸褶子,“鸢姨娘实在客气,奴婢谢过。” 陪嫁的二十多个箱笼已堆在二进的偏房,新房内只选了常用的两口箱子先行摆入,由瑶草和春杏小心拆封,一样样置入橱柜。 房中布置雅致大气,皆是上好的黄花梨家俱。四柱拔步床铺着新缎红毯,香几、椅凳、屏风、镜台一应俱全,不比正房差几分。 “这些全是王妃吩咐准备的,说鸢姨娘是世子妃的妹妹,不能失了体面。”章嬷嬷特意说道。 萧锦鸢心中微动,面上却笑得温婉:“王妃厚恩,锦鸢自当谨记在心。日后还请嬷嬷多多提点。” 她让春杏取出一个朱红漆匣子,递与章嬷嬷。 章嬷嬷推辞几下终究收下,打开一看,是一对梅花金簪,雕工精细,光泽温润。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连忙又是谢礼又是跪拜,心中更是将这位尚未及笄的小姨娘归入了“不可小觑”之列。 一般妾室进门,顶多带一贴身丫鬟,三两个旧衣箱罢了,哪像她,金银器物、田庄铺面,连镇国公府的几位主母也送了添箱礼,穿戴华丽,一路锣鼓迎入王府,体面至极。 这位鸢姨娘的背后,可不仅仅是镇国公府的庶出三房之女,更是未来的靖安世子妃的亲堂妹。 她今日这般排场,明摆着是世子妃刻意铺排给王府上下看的:你们看,我身边的媵妾尚且如此体面,我这个世子妃的尊贵,自然更不可冒犯! 章嬷嬷越想越觉得这位鸢姨娘不简单。 靖安王府虽说低调,可府内规矩森严,从不允许妾室僭越。但今儿这位进门的新妾,处处透着不一般。 新房布置得仿若正室,丫鬟使唤得当,连王妃都亲自吩咐了不少。 她瞥了眼那张笑意盈盈的小脸,心头微沉。或许,这兰芷苑不久后,也不会只是个“妾居”的地方了。 因她是作为陪嫁入府的媵妾,依照王府规矩,沈长渊在世子妃三朝回门之前不得踏足妾室的院子,因此也省去了新娘子端坐喜床、不得随意行动的繁文缛节。 少了这些拘束,反倒自在许多。 章嬷嬷安排好屋中仆妇之后,便躬身退下,萧锦鸢在瑶草与春杏的陪伴下,轻步绕着兰芷苑转了一圈。 整个院落清幽雅致,占地比她在镇国公府所住的院子还要宽敞几分。正院为三间厅堂,后有耳房厢房各两间,院落两侧种满四季花木,步步皆景,处处见心思。尤其一角设了退步厢房作简易小厨房,置有水灶与柴架,方便烧热水、煮些夜宵点心,倒比许多妾室居所周全不少。 春杏惊叹连连:“小姐,这比兰芷院还要雅致。” 锦鸢却只是垂眸浅笑,眉眼如水波不兴。 她知道,这是萧玉凝的安排。 她让她体面地来,就是要压住王府原有的那些妾室,为她的风头铺路,只因她是她带进门的“自己人”。 而她,也必不能辜负这份“厚爱”。 从今往后,她萧锦鸢便是靖安王府的人了。 第八章 妾室试探 靖安王府今日设宴款待亲朋,自然也没有冷落新进门的萧锦鸢。入夜时分,兰芷苑送来了一桌精致的席面,菜色丰盛,皆是王府上等厨子做出的拿手菜式。只是她食量本就不大,尝了几口后便停了筷,将剩下的菜肴赏给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让众人分食,算是投桃报李,也安抚人心。 花厅正中挂着一幅夏莲清影图,笔力婉转,墨色浓淡有致,构图疏密得当,画中莲叶田田,花苞含羞,别有一番意境。萧锦鸢对画道略有涉猎,站在画前细细品味许久,似乎已忘了时间,自得其乐。 这时,小丫鬟进来通禀:“姨娘,莲姨娘与芸姨娘来拜见。” 萧锦鸢轻轻一笑,眸光微敛,终于来了,她淡淡想着。她原本也不想在新婚当口就与人周旋,但她们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比她想象中还要急切些。 她朝瑶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人进来,面上神色淡然如水,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她们识趣些,不要自讨没趣。 芸姨娘名唤芸烟,楚姨娘则唤楚莲,两人本来是死对头,眼中只有对方的不是,可如今情势所迫,却不得不暂时同舟共济。她们早年就入了靖安王府,是王妃挑选的良家妾室,陪着沈长渊在府中过日子。沈长渊多数时间镇守边关,王府后院也清寂,她们两人因争宠明争暗斗,关系僵得难以调和。 原先她们都住在栖芳居,同为妾室,自然免不了明争暗斗。原想着新添个媵妾,必定三人共处一屋。 谁知世子妃未进门,王妃却为萧锦鸢另设兰芷苑,亲笔题名,派心腹章嬷嬷照应,还拨了几名得力丫鬟、婆子伺候。顿时两人心中不是滋味。 凭什么?都是妾室,凭什么她一个人住一处小院?甚至连王妃都另眼相待? 为此,两人曾在沈长渊回府时联袂哭诉,说王妃偏心、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还说院子拥挤、人手不足,要与萧锦鸢同等待遇,各自也分出院子和人手。 沈长渊却冷笑,拧眉道:“鸢姨娘是世子妃的人,你们有本事便去世子妃面前闹!内宅事务归王妃掌管,如若不想待在王府,便给我滚。” 这一席话,噎得芸烟哑口无言,楚莲脸色发白。沈长渊拂袖离去,只余下她们二人呆愣在栖芳居,心中更添惶恐。一个还未及笄的媵妾尚且能如此得宠,待世子妃亲自进门,她们岂不是连一点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于是,她们联手前来兰芷苑“拜访”,实则探虚实。谁料刚到院门口便被章嬷嬷挡下,冷冷一句“姨娘尚在歇息,稍后通报”,教她们气得牙痒痒,暗骂章嬷嬷狗眼看人低。 两人虽是良家出身,终究也只是妾室,心思精细却藏着不甘。为了这一纸富贵梦,她们或委曲求全、或费尽心机,终究如愿进了王府,原以为凭借美貌可独宠后院,却没料想世子无心内宅,日日奔波于军政之间,落得她们每日与镜花水月为伴,在小院中自怜。 如今再有萧锦鸢入府,她们便更加忧心,怕是连这最后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了。于是,只得放低身段、暂结同盟,想趁她尚年轻,根基未稳时出手。 兰芷苑里,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小院花木扶疏,院中的玉兰悄然绽放,香气在暮色中袅袅弥漫。 她们进了花厅,本想着找茬挑刺,却被眼前人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萧锦鸢立于多宝格前,身姿纤柔如柳,青丝如瀑,正侧首欣赏一只玉宝瓶。她闻声回眸,唇角浅弯,眉眼柔和,举手投足尽是从容与雅致。 芸烟与楚莲面面相觑,这般容貌气度,竟叫她们都生出几分敬畏。据说她才十四岁,还差一个月才及笄。若是再长上两年,识得风月,那世子爷怎可能不为之动心? 不知那位世子妃是何等美貌,才敢收这般身姿的堂妹为媵妾,也巍然不惧。 沈长渊与一众勋贵子弟在花厅中饮酒畅谈。眼见夜色已深,靖安王命小厮扶他回凌霄阁歇息。明日便是成亲之日,他也将正式搬入重新修葺过的新房。 这几个月,王妃亲自操办凌霄阁的布置粉刷,花木石景皆精心挑选,焕然一新。秋夜微凉,他立于回廊之上,仰望明月,心头百感交集。 他知道,萧玉凝原本与谢长槿有婚议,谢家和萧家彼此心照不宣。奈何谢长槿一场意外断了双腿,婚事作罢。沈长渊虽未多言,但心中不免疑虑:她愿意嫁来,是为了与他共度一生,还是因为想要世子妃、甚至是王妃的高位? 罢了罢了,既已下旨赐婚,又岂能退妻?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看来,学父母那般相敬如宾过一生,反倒是聪明人所为。 忽然,他目光一转,望见不远处兰芷苑灯火通明。想起今日新抬进门的小妾室,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正欲转身,便见两名女子从兰芷苑门前走出。借着灯光一看,不是芸烟与楚莲还能是谁?她们素日明争暗斗,今夜竟双双出动去拜访新来的萧锦鸢,看样子,定是没安好心。 沈长渊略一思忖,故意在月下驻足,假作赏景,让两女撞个“巧遇”。 “世子爷!”楚莲步履轻盈地走上前来,借着月色那点醉意与自信,满眼娇媚,十指纤纤勾住他的衣袖,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您今日奔波操劳,定是乏了。不如到婢妾屋里歇一歇,我为您捶肩揉背,放松放松。” 芸烟见状怎肯示弱?赶忙上前挽住沈长渊另一边的衣袖,声音轻软似羽:“世子爷还是去我屋吧,我的手劲您最熟悉,松紧适中,不重不轻,最能解乏。” 楚莲闻言冷哼一声,眼角一挑,语带讥诮:“我怎不知你竟还精通按摩推拿?莫不是近日偷偷研习起医馆女医的活计了?” 芸烟立刻反唇相讥,眸中寒意一闪:“总比你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强些。轻飘飘的,捶肩怕是还不如春风拂面来得有力些。” 表面结盟欺负新来的萧锦鸢,一旦遇上世子,便立刻针尖麦芒地争宠,互不相让。 “你!”楚莲气急。 “够了!”沈长渊脸色一沉,一甩手将袖子抽回,“刚才不是一起走得好好的?这会儿又吵上了?你们刚从哪儿来?” 两女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别撒谎。”沈长渊目光冰冷,“你们去做了什么,我自会知道。” 芸烟勉强笑道:“我们去见见那位鸢姨娘,想教她点王府规矩。谁知她竟自称贵妾,不让我们称她为妹妹,反要我们喊她姐姐。” 这番话,真真假假。其实提醒她们尊卑有序的人,是章嬷嬷,萧锦鸢始终温和婉约。但小妾的本能就是添油加醋、见缝插针。 楚莲更添火候:“世子爷,我们也是您的人,哪知她那般自持身份,把我们拒之门外,连杯茶都没奉上。” 实际上,兰芷苑花厅早备了六盘点心和喜糖,桂花糖楚莲一个人吃了大半。只因嫉妒萧锦鸢口口声声说,这些都是姐姐给我准备的,便气不打一处来。 就连她今日穿的海棠红嫁衣,也刺了两人眼。当年她们进府时,只配穿普通颜色衣物,萧锦鸢竟敢穿红,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炫耀和打脸么? 沈长渊的眼神骤然锐利,冷意逼人。 章嬷嬷是王妃的陪房,她们有什么资格指点章嬷嬷?竟敢在背后编排鸢姨娘,简直不知死活! 他强忍怒火不揭穿,不是心肠软,而是懒得与女人争辩。 可她们却将萧锦鸢抹黑成骄纵跋扈、仗势欺人之徒。这么说那个温声细语、眼神怯怯的小白兔?他一个字都不信。 沈长渊脸色阴沉至极。她们当他死的吗?明日他成亲,今夜就要她们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真是愚不可及! “王府内宅由王妃管,后院之后也由世子妃当家。”他冷声道,“鸢姨娘是世子妃的人,她的生死荣辱由世子妃定夺,连我都不好插手。你们若有不满,等世子妃进门再说吧。” 楚莲和芸烟脸色煞白,呆立原地。 沈长渊转身几步,又回头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世子妃是我结发元配,地位仅次于王妃。我会全权放手让她打理后宅,你们也不例外。” 言下之意,谁敢得罪萧玉凝,就是找死。 两人如遭雷击,面如死灰。 第九章 细雨不停 沈长渊却再未多言,大步离开,径直回了凌霄阁。他心中冷然:真当他是个耳根子软的主儿? 他不是傻子。萧锦鸢愿意做媵妾,只怕在镇国公府也早已无处可依。父战死、母病亡,无依无靠,想求一个安身之处而已。 若她尚有娘家,凭她父亲赫赫战功,即便出身庶房,嫁个四品文官嫡子也绰绰有余,怎会给人做妾?正因没背景、无靠山,才被挑中做媵妾。 沈长渊虽是大将军,平日粗犷不喜理后宅之事,但要为一个小女人撑起一方天地,他还是做得到的。 养她,不费吹灰之力。他银子多,权势更不缺,这点情分,给得起。 回到院中,唤来秋絮,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个黑漆小盒,交给她:“去,送去兰芷苑,告诉鸢姨娘,好好安顿,安心过日子。” 秋絮是王妃在他十五岁那年送来的通房丫鬟,杏眼桃腮,沉稳乖巧,一直在凌霄阁贴身伺候,不多话却极通人情。 她垂首应“是”,接过木盒,悄然退下。 古朴的木盒子,表面略显陈旧,不起眼,却却透着一股难掩的贵重气息。盒子里装着二十张小额银票,其中有十两的、二十两的,还有些许碎银,零零落落地反射着烛光,竟也有几分熠熠生辉的味道。 萧锦鸢垂眸看着那一盒银两,唇角不觉勾起一抹轻笑,心里暗叹:世子爷倒也算大方,还未曾来她院子,随手给的银两都是这般多。 她将木盒轻轻递给瑶草,低声道:“收起来吧。”接着,她脱下外衣准备休息。 瑶草接过盒子,眼神却有些泛红。新换的床褥散着淡淡的草药香,屋内温暖如春,可她心中却满是酸楚。小姐这桩婚事,既无拜堂之礼,也无亲友作陪,连洞房花烛夜都被轻轻跳过,只得孤身一人躺在冷寂的新床上。小姐明明也是镇国公府的小姐,但为何命运却如此捉弄她? “小姐……”她声音低低地唤着,眼中尽是怜惜,“虽说这婚事未必是你的本意,可既已进了门,总还是要为自己打算些。女子身在后院,若是得不到夫君的怜爱,日后这日子,可不好过。” 萧锦鸢听了,抬眸看她,眼神里不带丝毫哀戚,反倒温柔得像一池春水。她拉过瑶草的手,轻轻拍了拍:“傻丫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我现在这样挺好。” 她顿了顿,眼神幽深起来,语气却仍然温和如初:“我只愿能陪在姐姐身边,看着她平安过完这一生。” 不论她是尊是卑,是贵是贱,是生是死,我都要亲眼看着。 瑶草听着,只觉心酸。小姐从前就对大小姐敬重有加,如今哪怕成了别人的妾室,也依旧将自身置于其次。她再也忍不住,低声劝道:“小姐,您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影子里啊。” 萧锦鸢却只是笑笑,未作回应,看着萧玉凝一点点遭受报应,这就是她这一生所求。 再说, 她心底对男人的厌恶,早已深植骨髓。她害怕他们的粗暴与恣意妄为,怕他们对待女人如同对待玩物一般,随意捏碎。然而,这些她从不曾表露。她已经习惯了这份伪装,甚至内心的抗拒也在慢慢化为习惯,这就是她生存的本能。 半夜,风起雨至,秋风带着几分寒意,细雨淅沥地洒落。 晨起后,萧锦鸢披衣而起,赤足立于檐下,伸出手接了几滴细雨,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今日那支迎亲队伍,若淋了雨,怕是狼狈非常。她抬头望着昏沉夜色,低声呢喃:“成亲这日便风雨不调,倒也算应景。” 她轻合双掌,朝着院中拱了拱手:“但愿,雨别停。” “鸢姨娘这是在做什么呢?”章嬷嬷推门而出,见她站在檐下,忙上前劝道:“淋了雨伤身,快回屋去吧。” 萧锦鸢回头冲她笑了笑,双掌依旧合十,语气清浅柔和:“章嬷嬷也来吧,一起为世子和世子妃祈求吧。今日可是世子与世子妃的大喜之日,总不能让他们在风雨中拜堂吧?” 章嬷嬷一怔,看着她虔诚参拜的模样,嘴里还念着似有似无的祷语,那声音清丽婉转,竟似黄鹂啼鸣,好听极了。她心中叹息,这等好嗓音若落在贫寒之家,怕早被卖去当了歌妓。也亏得出身镇国公府,才得以保全清白。可出身镇国公府又如何?不还是做了陪嫁媵妾么。 章嬷嬷望着她虔诚的神态,心中感慨。她是个心思缜密的老妇人,早已见识过许多勋贵家世的起起落落。她叹了口气,心想这世家贵女,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能得到好姻缘的却也并不多。 就如这王府大小姐沈长乐,圣上亲封的郡主,昔年风头一时无两,年仅十六便被太后赐婚,嫁给了赫赫有名的征西大将军之子霍昱凡。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人人艳羡,可最终又如何? 西北蛮族作乱,霍家父子应召出征,霍昱凡为救父亲,战死沙场。沈长乐十九岁守寡,膝下无子,为霍少将军守节三年,王妃终究看不下去,准备接她归宁,从此归于深闺。 世家贵女,看似尊荣,实则命运如风中浮萍,毫无自主。章嬷嬷望着眼前细密如丝的雨帘,摇头叹息。若说谁才是真的好命?怕也只有那命格极硬的才算得上幸运。 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今日出阁,按理说应是风光无限,一进门便封正妻之位,光是这身份便足够令人艳羡。可自昨夜子时起,风起云涌,雨势不断,眼下迎亲的队伍早已启程,在风雨交加中披蓑冒雨而行。 世子爷纵使是锦衣玉带、仪表不凡,此刻也不过是骑在一身湿透的战马之上,哪里还显得出几分新郎的神采飞扬?等到了下午,轿帘湿透、红绸褪色,那顶大红花轿还能有多少喜气?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跟往后过日子确实无甚关联,可对老一辈人来说,总归讲究个“头彩”与“吉利”。 章嬷嬷年纪大了,越发觉得冥冥中自有因果安排。这样不合时宜的风雨日,总让她心里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只不过,主子们的福祸,是她这等人置喙不得的。 她正思绪纷飞,耳边却又传来一句轻声询问:“章嬷嬷,您说,这雨会很快停吗?” 章嬷嬷抬眼,看着少女天真却笃定的眼神,沉默片刻,终是笑着答道:“但愿如鸢姨娘所愿。” 萧锦鸢低下头,心里暗想着:“我求的,只是小雨细细,雨下个不停。” 第十章 大婚之日 午膳后,细雨仍未停歇,春杏为她撑伞,萧锦鸢则随章嬷嬷一道前往凌霄阁。 绕过影壁,院中景致豁然开朗,小花园里花木扶疏,芳香馥郁,一簇簇花树争奇斗艳,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若雪,皆娇姿艳态,犹胜春光。毫无秋意雕零之感,反倒像是夏末胭脂洒落,为新婚之日添了几分热闹喜气。 由此可见,为了今日世子迎娶镇国公府嫡女,王妃着实费尽心思。可惜,天公不作美,细雨绵绵,风中透着几分凉意。 萧锦鸢步履轻盈,步步莲花。她知道这一路所经之处,皆有眼睛在暗中打量。她虽是小小媵妾,可是王府新进之人,自然引人注目。她神态从容,不露怯意,也未左顾右盼,只以眼角余光一扫,便已察觉这凌霄阁不论院落布局还是陈设用料,皆较他院更胜一筹,果然不愧为世子所居之所。 抵达正院花厅,章嬷嬷替她引见一位中年妇人,道:“这是杜嬷嬷,王妃的陪房,如今是凌霄阁的大管事。” 杜嬷嬷年约四旬,丰腴得体,一张圆脸笑得如春风拂面,瞧着倒是个极通人情世故的。她上下打量萧锦鸢一番,目中不动声色却满含打量:天生丽质,眉目柔顺,言行端庄,穿着霁蓝底绣海棠流云的缂丝褙子,配一条藕荷色妆花织锦裙,头上簪着缠枝牡丹金步摇,耳畔带着一对点翠金耳坠,打扮得清雅得体,端的是个知分寸、顾体面的好模样。 杜嬷嬷面带笑意屈膝行礼:“奴婢见过鸢姨娘。” “嬷嬷折煞我了。”萧锦鸢微微颔首,将一个薄薄的红封塞了过去。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身为妾室,王妃身边的嬷嬷们若不打点一二,日子只怕不太好过。 杜嬷嬷笑着收下,语气更亲切了几分:“姨娘先去花厅耳房歇歇,奴婢这就让人送茶点来。” 不多时,热茶点心送上。茶是明前新摘的龙井,瓷盏精致,为粉彩折枝梅花纹茶盏;一碟蜜枣糕,一碟桂花凉糕,甜香扑鼻,精致诱人。 章嬷嬷与春杏一左一右伺候着。若是寻常小妾,今日这场大婚,她们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可萧锦鸢身份特殊。她是陪嫁媵妾,规矩上需入新房伺候世子妃,直到宴客完毕,新郎归来,方可离去。 即便萧玉凝身边有的是贴身大丫鬟,可这些礼节程序一项也不能少。若不然,落人口实,以后在王府,日子难熬。 萧锦鸢坐在酸枝木的圈椅中,姿态娴雅。她吃东西极有分寸,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别人只当她是世家小姐教养好,不知她是在认真品味这碟糕点的细致风味。她对食物不再只是果腹,而是从一口茶一块糕里,找寻人世间难得的安稳与慰藉。 她嘴角微微勾起,娇容上的笑意仿佛绽放在清晨露水上的桃花,清新而自在。耳边隐隐传来鞭炮声、锣鼓丝竹之乐,夹杂着几声孩童的欢呼。 章嬷嬷斜睨了她一眼,本以为小姑娘这会儿总该有些酸涩委屈,毕竟今日风光大嫁的是别的女人,可这位鸢姨娘却淡淡含笑,如春风拂面,竟毫无失落之意。 她不知,萧锦鸢心底确实喜悦。 “终于进门了……”她心中轻轻呢喃。 耳房中,窗外秋雨淅沥,窗内香茗袅袅,氤氲着一室暖意。 忽而,一阵细碎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喂,你就是嫂嫂的媵妾吗?”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骤然响起。 萧锦鸢一愣,转头望去,只见两个十一二岁的华服少女牵着手步入耳房,一人身着玫红妆花绸裙,一人着水蓝织锦对襟衫,眉眼皆精致娇俏,活泼灵动。 章嬷嬷立刻起身行礼,恭敬唤道:“见过两位表小姐。” 萧锦鸢这才明白,这两位应是王妃的两个外甥女,年长者十二岁,名叫薛芮,神情清冷,话语却利落。年幼者十一岁,名叫薛宛,俏皮可爱,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她们的母亲是靖安王妃的亲妹妹王清仪,父亲乃朝中任职太常寺少卿的薛衡之,出身清贵。 薛宛眨着眼,好奇地上下打量萧锦鸢,再次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做陪嫁媵妾啊?我看大姐姐出嫁时都没有媵妾呀。” 薛芮眉心微蹙,语气里带着些探究:“我听人说,嫂嫂以前的婚事对象不是表哥,为了安抚表哥,才特地陪嫁了你,好固宠。” 章嬷嬷脸色一变,心中暗叫不妙。哪来的流言蜚语,竟传到两位小姐耳中? 萧锦鸢也忍不住扶额。这两位表小姐显然被宠得太顺了,童言无忌不说,连心思也全写在脸上。可她心里不怒,反而生出几分怜惜与羡慕。这样的天真,是被人宠着、护着的证明。 她温声笑道,语气柔婉,“表小姐们误会了。我与世子妃乃堂姊妹,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姐姐怜我无依无靠,一心想替我谋个安身之所,才在出嫁时带我入府。这份恩情,锦鸢铭记于心。至于那些传言,怕是有人妄加猜测,千万不可当真,坏了世子爷和世子妃的清誉。” 她言语得体,语调又极温和,听在耳中如沐春风。 薛芮怔了一下,旋即点头:“原来是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 “锦鸢,萧锦鸢。” “你就那么喜欢嫂嫂,连做小妾也心甘情愿?”薛芮忍不住再问。 萧锦鸢笑得温柔,“姐姐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亲人。” 薛宛却撇嘴道:“可我娘说,做女子就得有骨气,不能做妾。我爹也没纳过小妾。” 萧锦鸢微微垂眸,笑容一如既往,只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们活得如此快乐而不知世事,也实属幸运。 章嬷嬷顺势打圆场:“两位表小姐不去看新娘子拜堂吗?” 薛宛眼睛一亮,却被薛芮牵住了手:“娘说人太多,别去挤。” “好吧。”她小声嘀咕着,却依旧雀跃。 很快,一对新人拜过天地,饮过交杯酒,世子离席宴客,新娘端坐在喜床上,开始迎接前来贺喜的亲戚女眷。薛芮与薛宛也赶着端茶倒水,送汤递点心,嘴甜手快,讨了不少红包。 萧锦鸢乐得清闲,立于一旁角落,如一尊素净端庄的花瓶。不言不语,却将每一位女眷的衣着打扮、神情礼数、与世子妃的亲疏远近记在心中,暗自绘出靖安王府女眷的权力关系图谱。 良久,王妃派人请女客入席,薛家姐妹也被一并带走,新房这才清净下来。 萧锦鸢缓步上前,盈盈福身,语气温和,“婢妾见过世子妃,恭祝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萧玉凝轻笑出声,语气透着几分调侃:“王妃派在你身边的嬷嬷,规矩教得倒是严。但锦鸢,你我之间不必这般拘礼,仍唤我一声姐姐罢了。” “是,姐姐。”萧锦鸢顺势接话,神情恭敬。 萧玉凝点头,显然颇为满意她的识趣,摆摆手让她退下。章嬷嬷随杜嬷嬷去了外厅帮忙席上事宜,萧锦鸢便由春杏陪着走出耳房。 雨势渐歇,秋水撑着伞候在檐下,小花园中落英缤纷,残红压草,景致别有一番清艳。 走至院门口,萧锦鸢回望这座富丽堂皇的凌霄阁,她转头交代:“春杏,记住,以后凌霄阁里头,最该打交道的不是世子爷,而是世子妃。我们若想在靖安王府安身立命,便是要与姐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带来的那些陪嫁丫鬟和婆子,她们才是我们的自己人。” 春杏一听这话,登时振奋。这意味着她被姨娘真正信任,自然也愿意卖力探听动静。再说,她的卖身契还在世子妃手上,萧玉凝飞黄腾达,她们这些人也能跟着得宠。 她笑着点头道:“姨娘放心,奴婢明白!” 萧锦鸢勾唇而笑,轻声道:“我早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一主一婢缓步而归,往兰芷苑去了。 第十一章 洞房惊喜 靖安王与王妃盼孙心切,王府上下心知肚明,今夜对沈长渊而言,是他人生新阶段的开始。府中宾客盈门,觥筹交错,众人喜气洋洋。沈长渊的几位好友、族中兄弟也都够义气,纷纷替他挡酒,不让他醉得太过。待到夜色深沉,众宾散去,他便被送回了洞房,迎接那位千娇百媚的新娘子。 可原以为的良宵美景,却成了意想不到的荒唐夜。 “今晚你自己睡吧!” 沈长渊脸色铁青,从喜床上跳下来,满脸写着不悦与晦气。他快步走向净房,洗漱更衣,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换了干净衣物,他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几次三番地忍着怒气,最终还是去了书房,倒在长榻上,抱着满腹憋屈,强撑着熬过一夜。 对一个男人来说,新婚夜在那种情形下戛然而止,真是晦气透顶! 不多时,赵嬷嬷听说世子爷出了新房,心中一惊,急忙赶去查看情况。谁知刚推开房门,便见自家的小姐,如今的世子妃萧玉凝,正呆坐在床沿,神情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床榻上,那块象征贞洁的元帕,赫然染着鲜红。 “这是怎么回事?”赵嬷嬷脱口惊呼。 洞房花烛夜,偏偏来了月事,这种倒霉事能碰上,真是前所未有。赵嬷嬷的心也跟着发凉了几分。 萧玉凝终于绷不住情绪,扑在枕上哭了出来。 事已至此,哭也无济于事,只能尽快补救。赵嬷嬷吩咐玉竹伺候世子妃更衣梳洗,又命人换了新床褥,将现场收拾妥帖。只是,那条元帕却是大麻烦,天一亮,杜嬷嬷便会来取帕复命,交给王妃验看。 赵嬷嬷只得亲自将那帕子收进雕花檀木匣子,脸色沉沉,轻声安慰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萧玉凝,顺带悄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确认两人确实圆了房,只是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才戛然而止。 “这桩婚事已定,总不能翻脸不认人。王府虽威严,但也不会为这点事闹得满城皆知。”赵嬷嬷如此劝慰着。 萧玉凝黛眉紧蹙,泪痕未干,神色中却多了一丝疑虑。 她静静地靠坐在床边,忽而直起腰身,喃喃开口:“这事不对劲。” “怎么了?世子妃?”赵嬷嬷连忙问道。 “我小日子一向准得很,按理说还得几日才会来,怎会偏偏就在今晚?”她的声音低低的,却隐隐透出一股警觉。 赵嬷嬷闻言,心也不禁一紧,“可这几日您的饮食奴婢都格外留心,没有补品、没有寒凉之物,怎会忽然提前?” 萧玉凝眉头越皱越紧,冷不防地开口:“难道我误食了催经的药?” “这不可能啊!您这些日子的饮食都由玉华阁的小厨房打理,奴婢一日三次都亲自盯着呢。” 忽而,她神色一变,目光一凛:“是那份糕点!” “糕点?” “上花轿之前,府中丫鬟送来一盒糕点,说是娘亲吩咐的,让我路上垫一垫肚子。”她咬着唇,一字一句地道,“我那时吃了两块,香得很,甜而不腻,可现在想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那一盒点心吃过后,晚上就来了小日子?” 赵嬷嬷脸色也变了:“您是说糕点里做了手脚?” “若真如此,那人必定是早算好了我的月事时辰,有意要坏我今夜之事。”她冷笑一声,美目寒光一闪,“除了苏婉宁,还有谁?” 赵嬷嬷眉头紧锁,不知该怎么回应。 大小姐与大少奶奶之间的嫌隙她不是不知道,前阵子苏氏差点小产,与大小姐从此积下深仇。如今大小姐出嫁,虽说苏氏正卧床养胎,但这时送来糕点,偏偏出了岔子,不由人不疑。 “我要告诉娘亲!”萧玉凝攥紧了手帕,咬牙切齿道,“这个恶毒的贱女人,居然敢害我新婚夜丢尽颜面,我一定要让娘替我讨回公道!” 赵嬷嬷轻叹一声,却也知道,就算真相查出来又如何?今晚出了这等事,终究是世子妃先输了一步,往后想讨好世子爷,只怕难上加难。 另一边,沈长渊倚在书房的长榻上,面色冷峻,双眸微阖却毫无睡意。 脑中浮现那染血的帕子,心头的怒气翻涌不休。 他不是不懂女人的生理之事,也明白这种事可能只是意外。可怎会偏巧在这最要紧的一夜?若不是巧合,那便是有意遮掩,有所隐瞒。 “你这最好只是碰巧,”他咬牙低语,眸色如冰,“而不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记得清楚,成亲吉日是由女方从男方备下的三日中挑的,世子妃明知时辰,为何偏选这日?若真是癸水当头之时,偏还硬挑此日,究竟是何用意? 他可不是那种只会读书、只知礼法的纨绔世家子。 沈长渊自十四岁起便被送往西北边关,从军营一路打拼到如今的正二品将军,血与沙铸成了他的锋芒,也磨出了他一双看透人心的冷眼。 他在军营中待了多年,什么样的荤话、荤段子没听过?当兵的最爱谈的,就是市井野史中那些闹得沸沸扬扬的丑事。 他曾听一名老兵讲起,有姑娘失了贞洁,怕嫁过去后被婆家责难,便让身边的人提前下药催经,故意选了癸水来时成亲。洞房那晚自然不会完全成事,元帕却照样染红,瞒过了所有人。一桩本该丢尽颜面的旧事,就这样瞒天过海地成了“清白新妇”。 “最好不是这样。”沈长渊拧眉,眼神阴沉如夜。 他不愿相信。他身为王府世子,萧玉凝又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自小锦衣玉食,教养周全,且出门皆有婆子丫鬟随行,按理不会做出那等有辱门风的丑事。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他不能将这个疑问问出口,因为那不仅是对一个女子名节的质疑,更是对一个男人自尊的碾压,他宁可沉默一生。 靖安王妃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面色也骤然冷了下去。 杜嬷嬷双膝发软,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妃沉默了良久,眸色幽深如墨,才终于挥手:“退下吧。” 杜嬷嬷如蒙大赦,赶忙退了出去。 她身为王妃,岂会看不出这里头的猫腻?她儿子能想到的,她这个做娘的当然也能想到。若真是那般巧合,那也罢了,可要真是…… 她只觉一口气梗在胸口,越想越不是滋味。 身为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怎会不清楚自己癸水的日子?婚期乃女方挑选,若她知情还故意选了这日,那分明是存心羞辱她儿子! 王妃坐在内室,久久不能平复,越想越觉得窝火。 “是嫌弃我儿子粗人出身,是嫌弃他武将出身不文雅么?还是根本看不上靖安王府的门楣?”她冷笑一声,终究还是将那即将交出的厚礼压了下去。 她起身走到妆台旁,推开雕花柜子,抽出那个浮雕龙凤呈祥图纹的长方盒。盒子打开,里头是王府历代相传的传家之宝,一套南海朝霞珠串饰,圆润通透如鸽卵,串珠柔光如霞,珍贵无比,另配满头白玉雕梅的簪花,金丝点翠,冠上嵌有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夜间照亮盈室,可谓价值连城,这是未来主母身份的象征。 王妃指尖轻轻抚过珠串,片刻后又将盒盖合上,反锁入抽柜中。 “你又不睡了?”靖安王被惊动,转醒后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累了好些日子,今儿新婚夜,也不好好歇着?” 王妃回身坐到床边,眉目间恢复从容,淡笑着道:“我想了又想,这传家宝还是先不急着给她,还是等她给我生下嫡长孙后,再交给她吧。。” 靖安王嗯了一声,虽觉古怪,却也没多问,“怎么回事?昨夜你不是还亲手拿出来与我说想给世子妃的么。” 王妃一向与他无甚隐瞒,夫妻情深,便将事情大致轻描淡写地说了。 靖安王闻言,不禁轻咳了一声,神情也略显尴尬:“那可真是不凑巧。” “是啊。”王妃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未再多言,转身上床安歇。 房间安静下来。黑暗中,只剩下两人呼吸交叠。 过了良久,王妃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极轻极低,仿佛怕惊扰谁似的:“你说她心里,还放不下谢长槿?” 靖安王握住她的手,在被窝中轻轻捏了捏,“没事的。女人嘛,嫁了人,生了孩子,自然就懂得安分。” 王妃轻轻点头,“也是,快的话我们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早点睡吧,明早还要新妇敬茶呢。” 王妃应声“好。” 黑夜静谧,夫妻俩终于安然入眠。 第十二章 敬茶认亲 翌日,新妇敬茶、磕头认亲之礼如期举行,堂上族中亲友皆在观礼。萧玉凝一袭大红团花凤纹霞帔,眉眼明媚,娇艳动人,举止间端庄得体,行事一板一眼,尽显世家教养。 她捧着茶盏,恭敬地奉至长辈面前,声音清脆甜润。靖安王妃端坐上首,今日亦盛装而来,头戴金丝点翠的华冠,衣袍绣有凤凰穿牡丹,尊贵威仪中透着端方大气。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随即笑着吩咐杜嬷嬷将赏赐呈上。 只见那精致锦盒打开,其中静静躺着一支缠金缠丝点翠嵌碧玺的并蒂莲簪,以及一对掐丝珐琅描金鎏银鸳鸯镯。簪子做工极精,碧玺泛着温润柔光,鸳鸯镯色泽沉稳,花纹古雅,寓意美满。 王妃缓声道:“这一对鸳鸯镯,是我闺中时祖母所赐,成双成对,如今赠你,愿你与长渊白头偕老、琴瑟和鸣。这并蒂莲簪,是宫中旧日所赐,象征情意绵长、百年好合。” 众人听得心中一震,面上皆露出艳羡的神色。王妃又不紧不慢地说道:“等你诞下嫡长孙,王府的传家之宝,便由你掌管。”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萧玉凝先是一愣,随即娇笑俯身,嗓音甜软地应道:“是。”她脸上的笑容明艳动人,原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悄然落地。她还怕王妃知道了昨夜的事,对她有不满。 兰芷苑内,萧锦鸢刚用过午膳,春杏便进来跟她说着从别处听来的消息:“姨娘,奴婢听说,昨夜世子爷没在喜房歇,而是去了书房。” 萧锦鸢眉眼轻挑,露出一丝惊讶,语气却淡淡的:“世子妃不想让人知晓之事,我们便当作不知道。” 春杏忙应道:“奴婢明白。”说罢,便听主子温声道:“下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送走春杏后,萧锦鸢缓缓起身,披了件月白绣梅纱衣,带着瑶草沿着游廊散步消食。她笑容淡淡,谁也不知道,早在镇国公府,她便已暗中布局。 萧玉凝十月初八出阁,按照规矩,带入王府的只能是年纪尚小的陪嫁丫鬟,那些签了短期卖身契的,或年纪稍长的,由崔氏做主遣散。萧锦鸢趁机找上了伺候萧玉凝多年的春桃,给她两块五两重的金锭作为酬谢,相当于一百两银子,这对一个将要出府的丫鬟来说,已是一笔巨款。 春桃早对主子偏心有怨,这次出府只得十两赏银,顿觉心寒,听了萧锦鸢的吩咐,毫不犹豫应下。她要做的不过两件小事,既无风险,又不牵连身后,何乐而不为? 其中之一,便是趁她还未出府,将一味催经药粉悄悄加入萧玉凝的饮食中。药效不强,但足以使经期提前。春桃知晓主子每日所食,安排得极其妥当。 这种药,青楼女子常用。若遇不愿接客的日子,尤其那等有权有势之人,她们便会提前服药,以癸水为由推脱。萧锦鸢当年在流芳阁,自是学了不少“避祸”的手段。 她本打算,让萧玉凝婚前见红也好,婚后三日扰局也罢,都足以影响她与沈长渊的夫妻情分。却未料,药效竟如此精准,洞房花烛夜正巧赶上,连床都未圆好就已败兴而归,沈长渊更是一脸阴沉,拂袖而去,整夜未归。 她又从春桃口中得知,春杏并非家生子,而是十岁买进府中,卖身契十八岁到期,如今不过十七。也就是说,再过一年,她便自由身。 “萧玉凝果然算得清楚。”她心中冷笑,表面上大方将丫鬟赐予自己陪嫁,实际上不过是送个快出府的空壳,连忠心都未曾培养。 这时,瑶草在提醒她:“姨娘,时辰差不多了,您要去拜见世子妃了。” 萧锦鸢轻轻颔首,唇边笑意不改,缓缓道:“知道了。” 她步履款款而出,风姿绰约,如秋水芙蓉。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已经悄然落下了第一子。 认亲家宴结束后,萧玉凝便回到了凌霄阁正院歇息。之后,通房与侍妾便要前去正式拜见世子妃,听其训示,并由世子妃定下往后每日请安的规矩,是只需早间一请,还是早晚各请,全凭她一句话定夺。而通房虽得伺候主子,但身份更是不及妾室,除非世子妃召唤,否则无权擅入正院半步。 以萧玉凝的性情,萧锦鸢心中已有几分揣度,她性子高傲,想必不愿这些身份低微的侍妾在她住处久待。她身边自有陪嫁丫鬟与母族派来的嬷嬷伺候,安心妥当,岂愿与妾室们朝夕相对?况且新妇入门,尚需服侍王妃、讨好长辈,收拢府中权柄,与管事嬷嬷们周旋周全,哪有闲心与一群妾室争斗? 侍妾们被传入凌霄阁时,萧玉凝姿容清丽,倚在榻边斜倚而坐,神色淡淡,显然并未将这几人放在心上。 芸姨娘、莲姨娘行过礼,皆低眉顺眼。秋絮是世子爷的通房,也随侍妾一同叩拜。萧玉凝只淡淡应了,赏了芸烟与楚莲各一根金簪,秋絮则是一根银簪,随后便不耐地挥手道:“规矩照旧,每日清晨来正院请安,事无轻重不必来烦我。” 三人连声应是,福身告退。 唯独萧锦鸢被留了下来。 “妹妹住得可还习惯?昨夜睡得可好?”萧玉凝唇边含笑,语气亲昵。 “多谢姐姐关心,一切都好。”萧锦鸢垂眸一笑,姿态温婉,“有姐姐做我依靠,又得王妃仁慈抬爱,我过得很好。” 萧玉凝点头:“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你和那几个女人不同,有什么委屈,哪怕一点点,都可以来找我。” 萧锦鸢神色恰到好处地感激,笑容愈发甜美。 两人像往昔在闺中时一般,说笑饮茶,气氛轻松。萧玉凝本性高傲骄纵,瞧不起那几个侍妾,唯独对萧锦鸢却总多几分包容。 她一边品着茶,一边斜睨了一眼方才离开的楚莲与芸烟,心头不禁泛起几分厌意。打扮得浓妆艳抹,仿佛生怕旁人不知她们得宠一般。争奇斗艳倒也罢了,可惜姿态浮夸、毫无分寸,既不知收敛,更无半分体面,在她眼中,实在不过是庸俗至极。 再受宠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妾。 还是锦鸢好,衣着素淡得体,今儿穿着杏色细绣兰花的衣裙,既衬得肤白胜雪,又不显张扬,清新自然,不刺她的眼。 “那两个有没有来找你麻烦?”她忽而低声问道。 “来过一次兰芷苑,只是随意走动,并未多说什么。”萧锦鸢语气柔和,轻描淡写。 “那便好,”萧玉凝冷笑一声,“她们若真敢动你,你也不必客气。” 萧锦鸢一脸茫然地抬眸,似懂非懂:“该怎么不客气?” 萧玉凝被她懵懂模样逗笑,摇头轻叹:“这深宅后院,怕是一生都绕不开的勾心斗角。我虽护着你,却也不能事事都替你出头。你自己要学着长心眼。” 萧锦鸢摊了摊手,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我都躲在兰芷苑,除了来姐姐这里,其余地方连门都不出。” 萧玉凝哭笑不得,嗔她一句:“没出息!” 萧锦鸢低眉顺眼,笑靥浅浅:有出息会做了你的媵妾? 她心中冷笑,却依旧笑意盈盈:“姐姐,我这点本事您最清楚。所以才会厚着脸皮依靠您啊。” 萧玉凝一时语塞,半晌才摇头失笑。赵嬷嬷在一旁听得乐了。 “算了,真是拿你没办法。”萧玉凝语气放松,心中却更加笃定:这样的媵妾,正合她意。 她自知王府不是清净地儿,妾室太过强势便要立威,太过聪明反会威胁主母之位,唯有像锦鸢这样,不争不抢,甘愿屈居人下的,才能用得安心。 “赵嬷嬷,往后多照应锦鸢些。”她吩咐道。 “是。”赵嬷嬷点头应下。 正说话间,便有丫鬟掀帘入内,福身低声禀道:“世子爷回来了。” 第十三章 各怀心思 人高马大的沈长渊跨进房门时,屋内一片寂静,屋里的人齐齐起身行礼。他目光一扫,意外地在炕榻一侧瞧见了萧锦鸢,不禁眉头微挑,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罗汉榻落座。萧玉凝隔着炕几坐在另一边,面色温婉,神情从容。 萧锦鸢缓缓上前,低眉顺目地拜了下去,声音轻柔却清晰地道:“妾身恭祝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一句“早生贵子”落下,屋内气氛微微一滞。 沈长渊眼神顿时沉了几分,昨夜洞房扫兴的场景犹在眼前,萧玉凝因癸水来潮,洞房夜就此作罢,令他颜面尽失。此刻再听人提起,纵然是规矩中的吉语,也叫他心头添堵。 他冷着脸,语气不善地道:“你退下吧。有什么规矩不懂的,就让章嬷嬷教你。” 萧锦鸢垂首应了声“是”,神情平静如水,自始至终没看沈长渊一眼,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 萧玉凝眼中一闪,随即笑着柔声道:“世子爷,待锦鸢要和气些,她就像我亲妹妹似的,胆子又小,你一脸严肃,吓着她了。”她语气轻缓,试图缓和气氛,也有为昨夜尴尬弥补的意思。 沈长渊冷哼一声,唇角微扬出一抹不屑的笑,心中却道:我若真对萧锦鸢亲亲热热地,你还当她是你亲妹妹?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他虽是武人,却也不是看不懂。 他眼神一冷,淡淡地丢下一句:“她是你妹妹,不是我妹妹,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待她。”说罢起身,掸了掸衣袍褶皱,转身便走,“我去书房,晚上与你一同去正院陪父母用膳。” 萧玉凝闻言,也连忙起身相送,直到沈长渊的身影消失在帘外,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如何与这个丈夫相处,她尚需时日琢磨。 而此时从正院出来的萧锦鸢,嘴角已悄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早生贵子?她心中冷哼,她萧玉凝这辈子想都别想了。 王府重规矩、讲排场,走错一步就可能落人话柄,她再清楚不过。镇国公府尚且人心难测,如今到了这步步是局的王府,她自然要步步为营。 萧玉凝身边处处是伺候的人,但都不会提防一个爹娘双亡、身份卑微的庶房堂妹。此前在萧玉凝身上能做的手脚,她早在出阁前就已安排得妥当。如今不过是静观其变,必要时粉墨登场一回,便能将萧玉凝悄无声息地推下泥潭。 亲姐妹尚且因为分宠不均而生嫌隙,她们不过是堂亲,身份悬殊,地位有别。萧锦鸢自问,她才不会傻到在王府明着与世子妃争宠,那是自讨死路。 王府可不是镇国公府,世子妃身边的人一夜之间翻了一倍,还有王妃拨过来的心腹,她若敢妄动,怕是活不过三日。如今这副柔弱天真的模样,才是她最稳妥的护身符。 她唇角笑意更深,轻轻掩唇,好戏才刚开场。 三日新人回门,镇国公府早早张罗,张灯结彩,隆重迎接女儿女婿归家。 萧玉凝盛装打扮,一身华服,罗髻高盘,金步摇微晃,眉目间满是风华,与身旁英武非凡的沈长渊并肩而行,仪态端方大气,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夫妻二人入内,先至花厅拜见双亲。寒暄过后,镇国公便拉着沈长渊笑着往书房而去,翁婿二人单独叙话,不知在商谈些什么。 萧玉凝则一心惦记着新婚夜的憋屈事,急匆匆拉着母亲崔氏回到内室,迫不及待地倾诉心中委屈。 一见到崔氏,她便红着眼圈急道:“娘!您一定要让大哥休了苏婉宁那个贱人!” 崔氏面色一沉,厉声斥责道:“胡言乱语!怎可如此诋毁你大嫂?我是这般教你的礼数规矩吗?” 萧玉凝闻言更是委屈,眼眶蓄满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娘,您不知道,我新婚夜竟然来月事!那日出嫁前,只吃过一份丫鬟端来的糕点,说是您特地为我准备的!除了她,还有谁敢在那上面做手脚?” 崔氏闻言大惊,心头一紧。女儿新婚夜出岔子,若叫靖安王府起了嫌隙,以后在夫家日子定然不好过。她连忙追问:“你新婚夜来月事,你夫君和婆婆,态度如何?可有露出不满?” 萧玉凝咬咬唇,哽咽道:“夫君没说什么,只是当晚就去了书房歇下。婆婆倒还好,没明着责备,态度也和气。” 崔氏听罢,心下稍安。以靖安王府与镇国公府的关系,倒也未必因此翻脸,但这事终归影响极坏,需得小心应对。她握住女儿的手,柔声劝道:“那份糕点确实是娘吩咐下人送的,这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玉凝,这事还未查明,莫要空口乱咬大嫂,我们是一家人,自乱阵脚只会叫外人看笑话。娘会派人仔细调查,真凶定不会放过。你如今嫁了人,切记以大局为重,不可与大嫂明面起冲突,免得惹人非议。” 萧玉凝虽满心不甘,却也知母亲所言在理,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是,娘,我知道了。” 临近返程前,按规矩,萧玉凝又去探望了大嫂苏氏,苏氏还是在卧床养胎。两人表面一团和气,实际上暗流涌动。 苏婉宁淡声问道:“你怎么没带锦鸢一起来?” 萧玉凝挑眉一笑,语气嘲讽:“大嫂回娘家时会带小妾一道吗?哦,我倒是忘了,大哥还未纳妾,只养着两名通房,据说你还差点要将她们卖了。” 苏氏脸色一沉,没再多话,转了话头。 拜见过父母兄嫂,又在府中用了午膳,萧玉凝与沈长渊便一同回返王府。 回到王府后,萧玉凝亲自将一盏热茶奉到沈长渊面前,眉眼含笑,温柔而宽容地道:“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世子,新婚燕尔,却因身子不便,无法服侍世子。不如今晚,世子去兰芷苑吧?” 沈长渊闻言略显讶异,眉峰微动:“去兰芷苑?” 萧玉凝依旧含笑,语气和缓:“锦鸢也是世子的人啊。” 她笑容看似宽和,但沈长渊心里却觉得别扭。他最讨厌的,便是正妻安排小妾侍寝的做派。男人又不是种马,今天你说去哪屋就去哪屋?既然全是他的女人,那该去谁那里,何时去,自然由他做主。 若一个女人连他与谁同榻的事都想控制,那就别怪他不给她一点脸面。 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假装温婉大方的女子,心里冷哼,成亲前,他也是多少听过萧玉凝的脾气是多么骄纵,断不会是现在这般宽容大度的模样。京城贵女,脾气骄纵点,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若不是成亲前答应了母亲,新婚头几个月最好都宿在凌霄阁,为的是尽快诞下嫡子,要不然他连正院都懒得踏足。毕竟昨夜洞房的不快,已叫他心里腻烦得很。 再说,萧锦鸢还未及笄,她就急着替他安排?若她真贤慧,应提栖芳居那两个姨娘才对。 可见她的“体贴”,从头到尾只是一场虚伪的算计。 他唇角微冷,正欲发作,却在一旁瞥见她眼中飞快闪过的一抹自得,那般光芒令他厌恶。他放下茶盅,站起身,语气淡淡:“也好,我去兰芷苑坐一坐。鸢姨娘进门也是王府的人,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说罢,他抬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淡淡丢下一句:“等我回来。” 萧玉凝低头福了福身,面上不显,心里却喜开了花。 男人果然都爱倾城美色,有她的艳丽姿容在前,男人必是看不上那些小家碧玉或是庸脂俗粉。 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回了凌霄阁。众人只知他打赏了一整套成窑茶具。全因世子不小心将鸢姨娘屋里的茶碗打碎了,索性换上一套新的。 沈长渊摔碎这茶碗,其实是看出这兰芷苑所用的茶碗并不成套,显然是哪个院里用剩的拼凑来应付事宜。是哪个院里用剩的,就不言而喻了。 屋里人吓得噤若寒蝉,连忙收拾。当众人都退出,屋内只留下萧锦鸢与沈长渊时,他靠近她两步,语气低缓,却透着一股强硬的气息:“你还小,多服避子汤无益。” 言罢,转身离开。 他是告诉她,暂时不会圆房,并非不待见她。这样的言语听在耳中,却叫人意外,这个外表粗莽的武将,竟也懂得怜香惜玉? 勋贵世家最是忌讳庶长子,都是等正妻生下嫡子后,才会停了妾室的避子汤,沈长渊只要在小妾屋里过夜,天亮便会被嬷嬷盯着喝上一碗避子汤,连续喝上两三年,以后想生都难。 怕是萧玉凝也没看懂沈长渊。 萧玉凝当初下功夫打听的,是文臣世家出身的谢长槿的喜好与脾性,从未将武将出身的沈长渊放在心上。 故将他当作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从没想过,他不止手握兵权,心思也冷锐缜密,对人情世故更是看得通透,根本不是个容易糊弄的角色。 几日后,他前往都督府销假回差。 沈长渊虽为将军,现今边关无战事,暂挂职为五军都督府都督,继续掌兵调度,但在京中听调,主职便是协防皇城、守卫天子安危,实权不小。 知道沈长渊一直在未去兰芷苑,萧玉凝让人赏了些吃食绸缎送往兰芷苑,又亲自命赵嬷嬷带话慰问:“世子爷只是怜你年纪尚幼,方不愿委屈你。你莫要多想,安心在兰芷苑过日子。” 给她的月例银两也翻了一倍,王府妾室本该月例十两,通房三两,而她一口气赏了二十两银子,还外加一串散钱,满是宽厚姿态。 萧锦鸢却仍是眼神温顺,心中却毫无波澜。 深宅大院里,妾多宠寡,官宦之家十几房妻妾是寻常事。王公贵胄更不受拘束,今日宠谁明日冷谁,全凭男人心意。 只有那些刚嫁进门的新妇,才会妄想凭一颗痴心换得男子真情,到头来孤独寂寞,郁郁而终。 妾室之间,争来斗去,谁先掏心,谁就先输。 而她早就断了情爱,如今的她,不过是带着假意真情的笑脸。她会将自己包装成对沈长渊痴心一片之人,让男人信她、怜她、护她,这种演技,对她而言轻而易举。男人啊,最是喜欢女子依附于他们。 兰芷苑廊下,夜风清凉。萧锦鸢立在檐下,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忽而一片阴云飘来,月色被遮去。 章嬷嬷远远望见她倚栏而立,只当她是被世子爷冷落,情绪难平。 第十四章 及笄之礼 沈长渊成亲后便一直留宿在凌霄阁,王爷与王妃看在眼中,自是欣慰不已,笑言祖宗保佑,新婚顺遂,入门喜事。世子夜夜栖身正房,颇有独占春风之意,若顺利,明年便能抱上嫡长孙。 然而,王府后院并非只有萧玉凝一人。栖芳居中的楚莲与芸烟两个妾室早已坐不住了。 世子别说踏进栖芳居,就连远远一面也未曾照过。起初她们还以为世子妃端庄大度,对妾室宽容,只因规定她们每日辰正去凌霄阁请安便可,不需早晚两次请安,免了来回辛劳。岂料如今看来,这正是她的手段! 辰正请安时,世子爷早已去五军都督府当差,酉初下差回来又免了晚安,左右都见不着人,却仍要循例行礼。表面看似体贴,实则狠辣至极。暗中隔断了她们与沈长渊的接触,却又让外人挑不出半点错来,端得是一手“贤良”好名声。 见过狠的,没见过比萧玉凝更会耍心机的。阴得悄无声息,却赢得一片赞誉。 幸而沈长渊十日一休沐。今日恰逢休沐,他没去应酬,也未出城狩猎,清早便去了后院湖边钓鱼。 那湖名为涵波湖,碧波粼粼,堤畔柳丝依依,是王府中少有的清幽所在。 楚莲与芸烟听闻,立刻打扮妥帖,打算在湖畔偶遇世子,博得青睐。 消息飞快传入萧玉凝耳中,她淡淡一笑,唇边讽意清晰。赵嬷嬷低声劝道:“争宠献媚是小妾惯有的手段,世子妃不必往心里去。” 萧玉凝不动声色,目光微转,忽而问:“锦鸢呢?她也去了?” 赵嬷嬷忙摇头:“鸢姨娘最是规矩,从不主动打听世子爷的行踪。刚请完安就回兰芷苑了。夫人放心,她乖得很。”说着还悄悄笑了笑,暗道国公夫人眼光果然不差,替世子妃挑陪嫁媵妾,便该挑萧锦鸢这般安分守礼的。越发觉得五姑娘生来就是妾室命,模样虽好,却柔顺寡言,不懂争宠,实在好拿捏得紧。 萧玉凝面上浮现几分愉色:“正好,桌上的点心挑些好的送去兰芷苑,还有昨儿进的杏子,也一并送去。另外,赏她一个荷包金豆子,教她安心。” 赵嬷嬷应下,主动请缨:“奴婢这就送去,正好走动走动筋骨。”她晓得,鸢姨娘懂事,常会从赏钱里分她几两银子。 萧玉凝颔首,倒茶时,心里却想着要如何收拾楚莲与芸烟。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沈长渊武夫做派,没有花前月下,待她不温不火,倒也合她意。她本就不奢求情意,只喜体面风光的日子。 两月光阴倏忽即逝,镇国公府来信,问她是否趁着年节前抽空回府探望一趟。年节越近,府中事务越繁,届时恐怕无暇应接。 萧玉凝沉吟片刻,想着是否要带萧锦鸢一道回府。晚膳过后,她命人请了萧锦鸢过来,当着沈长渊的面,笑问:“锦鸢,镇国公府来信问我是否回府探亲,你可有意一同回去看看?” 萧锦鸢微微一怔,她才不想回去。 抬眸时眸光清澈,语气却不急不缓:“国公府养育之恩,锦鸢铭记于心。但毕竟我如今已是王府妾室,哪有妾随主母回娘家的道理?若让我一同回去,姐姐难免为难,旁人也不好说话。不如请姐姐代我向大伯父大伯母问安。府中我最亲近的便是姐姐,每日能与姐姐相处,已是心满意足。” 这番话说得妥帖,既有分寸,也讨喜。萧玉凝眼中满意更浓,笑着让她退下。 沈长渊却忽地轻笑:“她这样子,倒像是嫁了你一般。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其他皆可抛却。” “世子爷说笑了。”萧玉凝正色道,“锦鸢只是习惯依赖我罢了。” 沈长渊垂眼摩挲着手上的绿玉扳指,慢悠悠地道:“两月来,我大多宿你这儿,倒是一直未曾请府医诊脉,也不知你可有喜了?不如明日请府医来看看,若无喜,也好早做调养,莫误了正事。” 萧玉凝一愣,竟没料到他会当着下人面说出这种私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着他。暗道,武夫讲话真是粗鲁不堪。 沈长渊却已起身离席。 十二月二十,萧锦鸢迎来了她的及笄之礼。 彼时正值深冬,天寒地冻,府中却张灯结彩,暖意融融。她虽只是妾室出身,身份卑微,却因世子妃萧玉凝的刻意抬举,这场及笄礼办得极为隆重。 不在兰芷苑,而是在凌霄阁正厅举行,礼仪周全,仪仗得体,连王妃也亲自派人送来了贺礼。 说来也不奇,沈长渊自成亲以来便夜夜留宿凌霄阁,即便偶尔不回房,也不过在书房歇息,从未踏入过其他妾室的房门。外人只道这是新婚之爱,是世子宠爱正妻,谁人不艳羡?谁人不敬?都说世子妃好福气,端庄得体,嫁进门就得了世子的心,这府中当真没有第二位比她更得宠的妇人。 萧玉凝自然也是满意的。她的自尊与虚荣都在这短短两月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从不觉得自己得宠是偶然,相反,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身为世子正妻,这原就是她该有的荣耀。 不过偶尔看着萧锦鸢那张清丽端秀的面庞,心中仍难免浮现出一丝愧疚。毕竟是她亲自将堂妹带来王府为妾,且至今连一次洞房之礼也未曾得到。 于是,在萧锦鸢的生辰将至之时,萧玉凝便早早禀报王妃,请求为其办一场体面的及笄礼。 天光微明,雪还未化,凌霄阁内香雾缭绕,炉火温暖,氛围庄重而喜庆。礼成之后,萧玉凝亲自取出早已备好的鎏金杏花步摇,温声细语地将它们簪入萧锦鸢发间,笑意满满:“往后,你便是真正的大姑娘了。” 王妃命人送来一副缠枝青玉耳坠,玉质莹润,雕工精巧,显然是出自名匠之手,足见心意。而沈长渊则更为干脆,当场赏下白银一百两,放在案上,银光闪烁,令人眼热。 站在一旁观礼的楚莲与芸烟面面相觑,皆是眼底生火,羡慕嫉妒几乎溢于言表。 楚莲的目光几乎黏在那盘银子上,心里如火燎一般。她出身耕读之家,兄弟正在考功名,父母拿她进王府做妾当作荣耀,实则更是希望她能寄钱回家,接济兄弟上进。她原想着进王府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谁知月银有限,还要赏赐下人,打点用度,早已是捉襟见肘,哪来多余银钱补贴娘家? 如今眼睁睁看着萧锦鸢一句话不说就得了一百两,她怎能不妒?心口像被刀剐一般,手中帕子死死绞成一团,几乎要捏出水来。凭什么?她日日殷勤谄媚也不曾得这般厚待,萧锦鸢不过是个从不出风头,不争不抢的妾室罢了。 芸烟的心思则放在王妃赐下的耳坠上。她进王府数年,自知身份低微,哪敢奢望能见王妃一面?更别说得王妃亲赐首饰了。如今,萧锦鸢初入府不过两月,不仅入府前得见王妃,现在还得赏识。这其中若无世子妃的力保,她是万万不信的。 芸烟垂眸冷笑。世子妃独宠两月,虽看似稳固,实则太过招摇。若是一直偏宠,不免在王爷王妃心中留下妒善不容人的印象。依她看,萧玉凝表面端庄大度,实则心机极深,只怕今日抬举萧锦鸢,便是借刀使人,等着将沈长渊推去兰芷苑,好让自己有个贤德的名头。 她偷眼去看楚莲,想要使个眼色,却发现楚莲压根没注意她,正死死盯着那盘银子,连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芸烟心里冷哼一声,暗道这蠢货连眼色都看不明白,怪不得到如今还只是个陪看的命。 还瞧不起她是商户出身,商户出身又如何?好歹家中尚有余裕,逢年过节还知疼知热地送些银子来打点她在府中的体面。 不似楚莲,口口声声自诩出身耕读门第,实则不过是一介穷酸,进府做妾还要贴补兄弟求学,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戴不起。说到底,不过是一纸寒门门第的空皮囊,可真是个笑话。 但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萧玉凝忽地笑着转头,对沈长渊温声道:“锦鸢今日及笄,算是大人了。今晚不如劳烦世子移驾兰芷苑用膳留宿,也好圆她一个完整的及笄礼。” 这话一出,楚莲与芸烟几乎同时看向萧锦鸢,目光中满是嫉妒与敌意。 她们都知道,萧锦鸢虽温顺沉静,却生得极美。肌肤白皙如雪,眼波流转似水,声音轻柔悦耳,整个人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若得世子一宠,岂还有她们的活路? 沈长渊却似毫不在意,只淡淡瞥了萧锦鸢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懒散地说道:“世子妃果然贤德敏慧,便依你所言吧。我还有些文书未理,你们都退下吧。” 言罢,转身回了书房。 三名侍妾躬身退下,各怀心思离了凌霄阁。 第十五章 惹人眼红 楚莲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心中憋着一口气,只得强挤出几分笑意,道:“鸢姨娘果真温顺得体,叫人一见就生怜,实在是命好。不像我们这些在府中没根没底的,你倒好,有世子妃疼惜着,靠山硬得很。” 芸烟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语气冷嘲热讽:“你还不是盼着那一百两银子赏到你头上,好拿回去孝敬你娘家。” 楚莲面色倏地一沉,语调不善:“你别血口喷人!我何时将银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了?我出身正经书香门第,岂是你那种市井出身的小门小户能攀比的?再口无遮拦,小心日后招惹祸端!” 芸烟翻了个白眼,冷笑连连:“谁还不晓得你那副打肿脸充胖子的德行?成天端着架子装贤淑,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主子了?哼,依我看哪,说不定哪天你还真得张口向鸢姨娘借点银子应急呢!” 楚莲被气得差点晕倒,怒声道:“你欺人太甚!” “两位姐姐别吵了。”一向语调柔软的萧锦鸢此时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她神色娴静,轻声细语地劝道:“听闻两位姐姐同年入府,服侍世子爷已有两、三年,按理说早该情同姐妹,怎会因我这新人而起争执?我方入府,不过仗着世子妃姐姐垂怜,才得了点照拂,又怎及得上你们多年情分?我也不比两位姐姐,还有娘家可以依靠。” 芸烟听得脸色发青,她恨不得当场拆穿这小白莲的面皮。娘家顶用?她冷哼一声,心中冷笑。一个妾室的娘家再有本事,在王府又能如何?红白喜事都上不了台面,还不如有世子妃能依靠来得实在。 萧锦鸢却继续温声说道:“若说借银子使,分明是挤兑我这个新人。两位姐姐随世子多年,世子爷怎会亏待?若真缺银子,只消开口就是,哪里轮得到向我张嘴。” 楚莲气得脸色青白交加,这不是拐着弯说她连个新人都不如吗?若世子爷肯像赏鸢姨娘那样赏她一百两银子,她何至于每月精打细算,连下人赏钱都要克扣? “大家都是伺候世子和世子妃的姐妹,理当和和气气才是。”萧锦鸢微笑如花,望着她们的眼神却似能滴出蜜来,“与其口舌纷争,不如抄上十份心经送去庵堂,倒也平心静气。” 楚莲一时哑口无言,芸烟却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她不是没听说过,有些贵女在庵堂前抄经祈愿,表面心善,其实不过是一种讽刺和威压的手段。 她缓缓起身,施了一礼便回了兰芷苑。 当晚,沈长渊果然依照世子妃的安排,前往兰芷苑用膳。桌上三荤四素一汤,菜色精致考究,摆盘雅致,屋中灯影柔和,气氛清静温和。他在那儿停留了两个时辰,至亥时方起身离去,却未留宿,而是如常回了凌霄阁正房。 彼时,萧玉凝刚刚梳洗完毕,正坐在镜前轻抹润肤膏。听见脚步声,她微怔片刻,随即起身迎上,讶然道:“世子怎么回来了?莫不是锦鸢惹您不快?她胆子小,也不大懂得说话,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您多包涵。” “无妨。”沈长渊语气不耐,直接打断她,“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手腕细得一捏就断,你叫我怎么下得去手?算了,等她养得丰腴些再说。” 说罢,他径直去了净房梳洗。 赵嬷嬷见机凑近,悄声耳语:“恭喜世子妃,世子爷到底还是放不下您,可得一鼓作气,好早些添个大胖小子,免得那栖芳居的狐媚子有可趁之机。” 萧玉凝虽觉尴尬,心底也实在不愿应付沈长渊那般粗鲁的行径,但也清楚此事无法推辞,只能敛眸应下。她其实并不喜伺候沈长渊,夫妻之事不过是为王府传宗接代。若丈夫是那位温润如玉、风光霁月的谢长槿,她大约也不会如此抗拒。 沈长渊洗漱完毕后,遣退屋内丫鬟,径直将她拉上床榻,行事粗莽不加掩饰,口中还调笑道:“那小丫头还嫩得很,哪有世子妃你这般风韵十足,入口才有滋味。” 萧玉凝不禁微皱眉头,心中泛起一丝厌意,只觉此人粗俗无礼,风光霁月的谢长槿绝对不会说这些粗鄙的话。 沈长渊却在心里暗讽,你既想早得一子,又摆出贞洁烈女的模样,谁有功夫伺候你?只不过你若能早些生出嫡子,那小妾室才能免了喝避子汤。 自那日以后,鸢姨娘便成了王府后院一个微妙而特殊的存在。 沈长渊每隔几日便会去兰芷苑坐一坐,或与她共膳,哪怕只待片刻也算是恩宠。然而从未留宿,夜夜仍回凌霄阁。 旁人本以为鸢姨娘会成为后院笑柄,可除去楚莲与芸烟暗中嘲笑两次,其余人等竟无人敢议论。毕竟,世子妃时常打发些锦缎珠翠给她安慰,又有世子偶尔命人送些文房雅物过去。 王府后院众人心知肚明, 鸢姨娘可是有人护着的妾室。 年节将至,萧玉凝依礼例提前回了趟镇国公府省亲。崔氏早早在正院候着,见女儿回来,满面欢喜,待她略作梳洗后,便唤入内室说话。 “你最近这段时日在王府过得如何?后院那些妾室,有无为难你?”崔氏一边递过一碗热茶,一边细细询问。 萧玉凝接过茶碗,神色淡然,道:“娘放心,后院几个姨娘不过些许小打小闹,不足为惧。沈长渊虽性子粗犷,却知道我为正妻的体面,这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撕破脸。且他这段时日都是在我房中歇息。” 崔氏闻言,面色这才稍显宽慰,语气也软了几分:“你能稳住他的心,自是再好不过。只是你也得记得,你婆母那边可还没抱上孙子,终归会心里挂念的。你年纪不大,是可以再缓缓,但长渊是武将之家,讲究香火传承,嫡子的位置得早早稳住才好。” 萧玉凝撇了撇唇,语气平淡中透出几分不屑:“女儿明白。他不去那些妾室的房里,可不是我拦着的。他自己不上心,与我何干?不过若她们真有那份心思,想在我前头生下庶长子,那只能说是异想天开。” 崔氏听了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却仍不忘叮嘱一句:“话虽如此,旁人再没本事,日子一久,说不准就会生出变数。你自己心里有数,该做的事不能拖,早日怀上,才叫万无一失。” 萧玉凝低低应了一声,手指缓缓摩挲着茶盏,唇边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第十六章 苏氏早产 转眼便到了新年,天子下令休朝,百官得以暂歇,京中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在靖安王府,自是由王妃掌持中馈,萧玉凝身为世子妃,虽贵为未来的主母,却暂不得过多插手内务。 靖安王与王妃膝下共育有一子三女。王妃嫡出一子一女,嫡长女沈长乐早年嫁给征西大将军嫡子,丈夫英年早逝,如今正值守孝期间,已近三年尾声,眼下正与夫家商量大归之期,因礼制未满,便未在今年新年归宁王府。 沈长渊另有两位庶妹,长庶妹沈静姝两年前嫁入清河伯府,夫婿为嫡次子,家世颇好,幼庶妹沈婉昭年纪尚幼时便许配给南安郡王的远房表侄,婚后迁往南地,回京机会不多。如今皆在夫家随礼过节,不曾归家省亲。王府中子嗣凋零,平日里倒也显得冷清。 王爷近年来除了每日在王妃院中坐坐,早已不踏入姨娘们的院落,昔日红颜也多成了无人问津的陈设。府中热闹不再,新年便只余王爷王妃与沈长渊这一房共度,人数虽少,仪制却仍不马虎。 沈长渊膝下尚无子嗣,世子妃又迟迟未有动静,原本该张灯结彩、喜气盈门的节庆也多了几分沉闷。除了正月初一守岁夜一同在前厅饮宴,其余日子,便是王府长辈遣人走动,与勋贵亲族互送贺帖、年礼,行些应景往来罢了。王府上下虽说尽力维持体面,终究比不得昔年那般热闹,整个新年便在这等清清淡淡中悄然度过。 直到过完新年,萧玉凝依旧未传出喜讯,反倒是镇国公府传来噩耗,苏氏早产了。 靖安王妃与萧玉凝闻讯后匆匆赶往镇国公府,府中早已乱成一锅粥。镇国公府上下人心惶惶,几个管事嬷嬷面色焦急,婢女们进进出出,崔氏此时也是眉头紧锁,神色难安。 外头厢房内,萧玉凝的兄长萧承骁一身官袍未换,面色阴沉地等在门外,来回踱步。见她进来,眸中焦躁顿时凝成怒意,脸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还有脸回来?”他上前一步,语气凌厉地质问,“若不是你那日动手,婉宁怎么会动胎气?如今早产,你可知道她受了多大罪?” 萧玉凝被他这一句句怒斥骂得脸色煞白,欲言又止,却终是说不出口。她自小敬重兄长,兄妹感情也一直亲厚,如今却被责问得如同外人,心里顿时发苦,眼眶微红。 “若婉宁和孩子有个好歹,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妹妹!”萧承骁怒声吼道,眼中尽是失望与恼恨,说完甩袖而去,连半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 一旁的崔氏听见这话,脸色微变,连忙上前扯住萧承骁的袖子,斥道:“你胡说什么!婉宁早产,怎么就会怪到你妹妹头上了?我看你是急昏了头,口不择言。” 萧承骁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却终究没再说话,只重重甩袖而去,留下一室沉闷的气氛。 女儿是崔氏的心头肉,崔氏看了眼神色苍白的萧玉凝,语气温和道:“你哥哥脾气急,口气重,你别往心里去。” “你也别在这等着了,赶快回王府吧,有消息我在遣人通知你。”说罢也不等她回应,便抬步去了产房方向,继续指挥奴仆,坐镇产房外。 这场争执虽非刻意高声,却也被在屋里等待的靖安王妃听得清清楚楚。 王妃眉头紧锁,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进屋后沉默不语的萧玉凝,心中不由泛起几分想法。原以为这位镇国公府嫡女虽说年纪轻了些,骄纵了些,但也不失高门贵女的体面,必定也定能撑得起王府的体面,如今看来,这怕不是要与娘家离了心。 马车回府的路上,王妃一言不发,面色冷凝如霜。 萧玉凝察觉她情绪不对,几次想开口,却最终噤了声。她知道,今日一出,王妃心中怕是有了些想法。 等婆媳二人从镇国公府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然昏暗,连晚膳都无心用,各自回了院中歇息。身心俱疲的萧玉凝回到凌霄阁,坐在榻上片刻,便立刻唤人去兰芷苑传话,将萧锦鸢召来。 她的情绪实在太复杂了,这种时候,只有萧锦鸢能听她倾诉几句,也唯有这个同出镇国公府的妹妹,能与她产生些许共鸣。 不多时,萧锦鸢便匆匆赶来,一进屋便焦急地问道:“姐姐,嫂嫂她怎么样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早产?” 萧玉凝捏紧手中的绢帕,眉心微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忿:“谁知道她怎么早产了?我们赶到时,已经生了有一阵了,还听说差点难产。兄长看我那眼神,好像这一切都是我害的一样。”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抬高了几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嫁人了,她之前动了胎气那次,不是已经调养好了吗?现在又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不过好在,回来之前已经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萧锦鸢听得一愣,眸中神色微闪,心中却泛起一丝冷意。萧玉凝竟真就觉得自己全无责任?这般与嫡亲大嫂相处,日后还指望娘家鼎力支持?未免太过天真。 她低垂着眼,眼中光芒一闪而逝,待再抬眸时,神色已然温婉如常,轻声安慰道:“母子平安就好。” 心中却冷笑一声,她不过动了些小手脚,便成功离间了两人。那红花散虽不致命,却足以动胎气,孩子当时能保住,都是苏氏身体好,早产是必然的。即便这胎保住了,苏氏身体也已大伤,恐再难有孕。到那时,她这个只得一病弱长子,再难有孕的长房主母,怕是会恨透了萧玉凝。 “姐姐劳累了一整天,赶快歇一歇吧,我就不打扰了。”见萧玉凝唤丫鬟来伺候她更衣洗漱,萧锦鸢便起身告退。 “嗯,你去吧。”萧玉凝此刻已将满腹烦绪倾吐一空,自然也不愿小妾多留片刻 镇国公府内,苏氏在昏睡一昼夜后终于醒转。她睁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孩子怎么样了?” 守在一旁的吴嬷嬷连忙答道:“小公子刚喂过奶,已经在隔壁安睡了。” 可吴嬷嬷眉宇之间的忧色却未能逃过苏氏的眼睛,她心头一紧,强撑着坐起身来:“嬷嬷,是不是我早产,孩子有事?” “夫人且别急,您刚生产完,不能劳神。”吴嬷嬷忙劝道,又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低声道:“夫人迟早会知道的。您这回产子伤了身,大夫说……以后恐怕再难有孕了。” 苏氏闻言如遭雷击,面色煞白,双手死死攥着锦被,指节泛白。她早知这胎保得不易,也曾小心翼翼地调养身体,却未料最终还是落得如此结局。 脑海中忽地闪过那日在萧玉凝院中发生的事情,心头一紧,怨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萧玉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她咬牙切齿,低声喃喃,那恨意几乎要从骨缝里渗出来。 第十七章 夫妻恩爱 虽然靖安王妃早前在镇国公府听到的那些话,对这个儿媳妇心中有了几分意见,但终究是明理之人,儿媳妇已进门,便是王府里的一份子。她盼的是家宅和睦,子孙兴旺,倒也不曾刻意为难萧玉凝。即便心中对萧玉凝有些微词,平时用膳时也从不让她站在一旁布菜,总是开口让她入座同席。 今日,全家人一起用膳时,沈长渊原本面无表情地用着饭,突然想到往日在兰芷苑与萧锦鸢共膳的场景。那女子总是温柔小意地为他夹菜,替他斟酒,说些贴心话,譬如“王爷和王妃指望您开枝散叶,若能早日抱上嫡长孙,看见你与世子妃举案齐眉,必然喜不自胜。” 沈长渊向来不喜多言巧语,却不得不承认,温驯体贴的女人确实比那些强势张扬的更得他心。他忽地想起那句“夫妻和睦,父母安心”,便动了念头,决定表现一番。 他夹起一大块东坡肉,不动声色地放进萧玉凝的碗中,语气理所当然:“多吃点。” 萧玉凝一愣,脸色微僵,在王爷王妃的注视下,只能强颜欢笑,将那块油腻的肉咽了下去。谁知,下一刻,又是一块红烧肉落入她碗中。 沈长渊面不改色,继续道:“丰腴点,也容易孕育子嗣。” 萧玉凝险些呛到,面色青白交加。他当她是母猪吗?正想着反驳,却见他又命丫鬟盛了一碗鸡汤,推到她面前,“娘说多喝鸡汤,补气血。” 王妃坐在上首,面上仍是笑意盈盈,心中却已不悦:这孩子倒是学会讨媳妇欢心了,挟菜只挟给媳妇,鸡汤也只会端给她,你娘的呢?一口菜都没给我夹,这成亲才多久,便这么体贴了。 虽说他口口声声都是“为传宗接代”,听起来冠冕堂皇,王妃却早已在心中将这一笔,悄悄记到了儿媳头上。 靖安王素来不过问后宅琐事,见儿子这般上心,反倒笑道:“好,好,夫妻和气,才能人丁兴旺,本王这孙子想来很快就能抱上了。” 沈长渊听得这话,觉得自己表现得极为得体。饭后,他扶起萧玉凝起身,向父母告退,“孩儿告退了。” 王妃也未出声,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走出王爷与王妃的院子,沈长渊步履稳健地走在前头,神情一如既往冷峻。萧玉凝提着裙摆紧跟在后,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轻声问道:“世子今夜是怎么了?” 堂堂靖安王府世子,怎好意思说今夜的言行是受了小妾的影响? 沈长渊眉目沉沉,头也不回地冷声道:“爹娘如今希望早日抱上嫡孙,我今日做的,你觉得有何不妥么?” 若换作旁人,得了丈夫当众示好,这会儿恐怕早就心花怒放了。可萧玉凝并不领情,只觉沈长渊一番“恩爱”手段粗糙得让人难堪,毫无风度可言。今夜这顿饭,她吃得一口难咽,尴尬至极。 她收敛起神色,挤出一丝笑意:“你待我好,我自然高兴。只是我不太吃肉,女人嘛,总得注意点身形。” 沈长渊闻言皱眉,语气理所当然:“女子胖一些才显得稳重持家,有福气生养。瘦得像风一吹就跑的模样,哪像能育儿持家的样子?” 萧玉凝听得直皱眉,轻轻摇了摇头。 沈长渊忽然停下脚步,侧头冷冷看她一眼:“我说得不对吗?” 她眨了眨眼,笑意浅淡,语气中带了些微揶揄:“世子口口声声都在说孩子,莫非娶我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 按理说,也该是被她的容貌才情所打动,才会迎她为妻吧? 沈长渊向来耿直,说话也实诚:“若非为了传宗接代,留个名正言顺的嫡子,我又何必娶妻?你出身名门,与我门当户对,我娶你,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闻言,萧玉凝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唇角的弧度僵在原地。一瞬间,原本想要缓和气氛的心思都消散了。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原来如此。” 回到凌霄阁,沈长渊照例履行夫妻之事,行过之后便沉沉睡去。却全然不知他那拙劣的“恩爱演出”已让王妃悄然对儿媳妇生出芥蒂。 翌日清晨,沈长渊早早便去了都督府当差。萧玉凝起身梳洗后,刚用过早膳,赵嬷嬷便亲自捧来一盏炖得晶莹润滑的燕窝,躬身奉上,服侍着她一口口饮下。她一边伺候,一边欲言又止,神情间满是忧色。 “世子妃,”她终究开了口,语气郑重,“夫妻恩爱自然无可厚非,可在王爷王妃面前,最好还是收敛些。关起门来亲密无间无妨,可若当着长辈太过亲昵,终究不好。” 萧玉凝唇角含笑,抬眼看向她:“嬷嬷想多了吧?昨夜王爷王妃不是也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瞧着世子待我体贴入微,分明是高兴得很。” 赵嬷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终究没说出口。 萧玉凝缓缓接着说道:“更何况,世子当众疼我、敬我,不仅让王爷王妃安心,府中上下对我也会更加敬重。” 赵嬷嬷默然,心中虽认同几分,却仍觉隐隐不安。她知道,若国公夫人得知此事,定然也会出面劝诫教导。越是高门显贵的婆母,越不愿看儿子在她面前袒护媳妇。一两次还说得过去,若日日如此,难保不会觉得媳妇是用了什么手段,将儿子迷得五迷三道。 赵嬷嬷是国公夫人特地拨给世子妃的陪嫁嬷嬷,身负规劝之责,此时却进退维谷。她既想多多劝诫,又担心惹得世子妃不悦,只能暗暗想着,待世子妃回娘家时,让国公夫人亲自提点了。 至巳时,三位侍妾照例前来凌霄阁请安。萧玉凝如往常一样,待她们请安后,便让她们退下,只留下了萧锦鸢陪伴闲聊。 萧玉凝语气轻缓地描绘沈长渊当众为她夹菜、盛汤的情景,语调不急不缓,眉眼间却藏着掩饰不住的几分自得。 说罢,她笑吟吟地转向萧锦鸢:“方才赵嬷嬷劝我,说在长辈面前不可太张扬。锦鸢,你觉得呢?” 萧锦鸢捧着茶盏,眨了眨眼,笑容纯良无害:“这种事我哪里懂?不过嬷嬷是过来人,多听些她的劝,总归是没错的。” 赵嬷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虽是下人,然夫人所托不敢怠慢。眼下鸢姨娘愿意帮着劝上一句,也算帮了她的大忙。 然而萧玉凝听在耳中,却觉得这话似有几分刺耳。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仿佛她之前的做法就是错的似的。 正当她沉思时,萧锦鸢忽然又轻轻一笑,眉目恬静如水:“姐姐与世子是结发夫妻,世子又这般疼姐姐,恩爱几分,又有何不可?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语气温和,又不失分寸:“不过赵嬷嬷的担忧也有其道理,姐姐若是放心不下,不妨与世子好好说说,总归是一家人,何必藏着掖着?” 赵嬷嬷连连点头附和:“正是这个理。” 萧玉凝面上含笑,心下却微微泛起些不安。沈长渊会听她的?昨夜那番话犹在耳边,她心中实无几分底气。 正在此时,萧锦鸢又低声笑着道:“姐姐这般好,世子自是该将姐姐如珠如宝的宠着,应该多依着姐姐些。” 她望着萧玉凝,眼中满是仰慕,语气中亦透出几分笃定。 她心头微暖,唤人加了碗筷,吩咐道:“午膳时便不必回去了,留下来陪我一道吃吧。” 第十八章 月事没来 其实,萧玉凝从未想过要劝沈长渊在人前收敛些恩爱之举。 她自诩美貌才情皆不输人,若非如今那些年纪相当的皇子早已有了正妃,她不会屈尊为侧室。以她的家世才貌,便是皇子正妃,她也当得堂堂正正。她嫁给沈长渊,全因无适当年龄且配得上她的勋贵子弟,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嫁给这粗鲁的武夫? 说到底,是他沈长渊修来的福分,才娶得她进门,可谓是祖坟冒青烟。 赵嬷嬷亲自去小厨房吩咐午膳菜色时,萧锦鸢方才垂下眼帘,掩住眸中讥诮,心里暗道一声“难缠的老奴”。这赵嬷嬷是个贪心不足的角色,得知世子在她及笄时,给了她不少银两,总暗示她该孝敬些银钱,仿佛她若懂事,便会在世子妃面前,帮她美言几句。为了免除后患,她只得按时送些打点。贪婪之人最易被收买和利用,看吧,刚刚才不过帮忙说了几句话,就真当她是个懂事体贴的乖巧小姑娘了。 几日之后,沈长渊恰逢休沐,萧玉凝原打算与他一道出门踏青赏景,谁知对方一早便去了军营,说是要亲自查看士兵操练成果。虽说他如今在都督府任职,平日并不常驻军营,但终归出身行伍,骨子里仍是将军习性,闲暇时也多跑军营转转,训兵验阵。他不愿让兵丁懈怠,这点萧玉凝并非不理解,只是心里还是不免埋怨,终究是嫌他不够体贴。 成亲数月以来,府中上下皆称他们夫妻情深意笃、琴瑟和鸣,殊不知这光景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假象。萧玉凝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勉强算得上是相敬如宾罢了。成婚至今,沈长渊从未真正陪她一整天。成亲不过三个月,沈长渊便已开始宿留妾室房中,虽事后都会赐下避子汤,但她心中还是有些不满。 她与沈长渊性情迥异,相处之间,常是话不投机。一同用膳时,她常常觉得他举止粗俗。他吃饭声大,毫无礼度,言语粗鲁,更毫不避讳旁人。她不止一次心中腹诽,堂堂世子,从小受教于王府规矩,怎么还是如此不堪?却不想,沈长渊可是年少就入伍行军了。 她也不是没有劝过他改,但沈长渊总不放在心上。尤其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他有时操练归来,满身汗味,懒得更衣沐浴,便直接躺下歇息。那身味道,那副模样,让她避之不及,几欲作呕。 她也劝过:“你是主子,自然应有下人伺候,哪有带着一身臭汗躺上床的道理?” 谁知沈长渊却满不在乎地回她:“这算什么?行军打仗时,几个月不洗澡也不稀奇。”那口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让她气得几乎翻案而起。 每逢这时,萧玉凝便会想起谢长槿,只有那位才貌双全、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才配得上她的风华。若是谢长槿,她又怎会受这般委屈? 三名侍妾前来请安时,正值萧玉凝心情烦郁,连表面上的敷衍都懒得做,眉头都未抬一下,便冷声吩咐:“都退下吧。” 萧锦鸢当即屈膝行礼应下,动作柔顺利落,既不显得怯懦,也无分毫多余情绪。起身后,她不动声色地扫了楚莲与芸烟一眼,便转身缓步离开正房。走出几步,回头看那两人还留在屋内,姿态含羞,低声细语地同主母说些什么。 她嘴角轻勾,果不其然,栖芳居那两位是按捺不住了。 正房内,楚莲与芸烟皆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羞怯地道:“回世子妃,不知为何,这月里的小日子竟迟迟未见来。” 她们显然是算好了今日正逢沈长渊休沐,想着借机向世子妃禀告身体异状,进而引起重视,博得沈长渊的垂怜与照拂。她们打得一手好算盘,若能借此夺得一丝先机,生下庶长子,那便是一步登天。她们料定世子妃纵然不喜,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作,怎料萧玉凝心情本就不佳,又偏偏沈长渊不在府中,这一番下算计,并未如愿。 萧锦鸢回到兰芷苑时,章嬷嬷正在院中张罗花木,一见她提裙进来,顿时迎上前来,奇道:“哎哟,今儿个回来得这般早?比往常少了一盏茶的工夫呢。” 她垂着眉眼,神情犹疑,似有话欲言又止。 章嬷嬷便立刻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锦鸢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也是为主母担忧,又似不敢妄言,只含糊道:“进院请安前,莲姨娘和芸姨娘在院外同我说,她们这个月的小日子都没来。” 话音未落,章嬷嬷脸色顿时变了,连忙一拂衣袖,道:“这等大事,可得早早禀明王妃才是。” 萧锦鸢神色恬淡,自然不去拦她。那两位姨娘本就巴不得满府皆知此事,好借机博一博。她不过顺水推舟,至于是福是祸,是荣是辱,就看她们自己能不能接得住了。 什么叫家宅不行?靖安王妃这一次算是亲身体会了一遭。 当大夫确诊楚莲与芸烟皆有喜脉时,萧玉凝整个人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两记响亮耳光,耳鸣目眩,几乎站不稳。她向来自诩出身高贵、才貌不凡,从未将旁人放在眼中。 无论是府中的侍妾通房,还是自己的夫君沈长渊,她始终都没瞧在眼里,心中始终抱有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如今却眼睁睁看着两个身份卑微的妾室,怀上了靖安王府的骨肉,日后极可能生出庶长子,稳稳压过她的未来嫡子,这种被人“骑到头上”的屈辱,她如何能忍? 她情绪失控,眸中怒焰翻滚,几乎瞬间失了分寸,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眼中杀气腾腾,仿佛要将人活剐一般。 先是一声令下,命人将楚莲与芸烟立即押回栖芳居严加看守,不许再随意出门一步,又令人快马去军营寻回沈长渊。她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一边将屋内桌案上的摆件茶盏扫落满地,碎瓷横飞,连几件御赐珍品都未能幸免,一时间“砰啪”声不绝于耳,凌霄阁上下人人噤若寒蝉,唯恐成为殃及池鱼。 而此时的靖安王妃,坐在榻上,听着杜嬷嬷一趟又一趟传回的回禀,眉心越锁越紧。 她出身尊贵,自幼在礼法森严的王府中长大,原本也期许自己做个和善体面的婆母,娶了儿媳妇便不再插手儿子房里的私事,妾室通房都交由当家主母处置,既是尊重,也是磨练。 她也的确曾暗中观察过萧玉凝,高门嫡女,有些骄矜自负是难免的,原以为久了自然能挑起中馈重任,谁知这才几个月,竟在处理妾室怀孕一事上,显得如此情绪失控、心智全无。 “这哪里像个能主中馈的世子妃?”王妃低声叹息,眸光沉沉。 她对萧玉凝的处事方式大为不满。若连几名小妾都摆不平,将来如何稳住整个王府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