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嫡姐推给太监那夜,我攥住了帝王腰带》 第一百零五章 掌权后宫你不愿? 君桦琰只当她是痛楚难忍,温声问道。 “可是脚上又疼了?” “朕已吩咐太医,尽管用最好的药材,务必让你尽快好起来。” 薛含秋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勉强牵了牵嘴角。 “这些臣妾都已吩咐下去了,皇上不必忧心。” 她微微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紧要之事,原本苍白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愁绪。 “臣妾真是无用。不仅未能替皇上分忧,还因这不争气的身子,耽搁了去护国寺请圆寂大师为天下祈福之事。” “如今臣妾这般模样,臣妾心中……实在难安。” 君桦琰闻言,眉宇间的凝重之色倒是舒展了几分,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皇后不必为此事忧虑。惜嫔已经替朕分忧,想到了妥善的法子。朕已决定,便由她陪同朕一道,前往护国寺去请圆寂大师。” 此言一出,薛含秋如遭雷击,猛然睁大了眼睛,失声问道。 “惜嫔去请?” “她……” 这淮惜,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皇上如此信任,还将这等重要之事交予她? 她一个区区嫔位,无权无势,如何能请得动那位避世多年的圆寂大师? “恐怕……不妥吧?” 君桦琰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皇后不必忧心。说来也巧,惜嫔与护国寺的圆寂大师,早年间确有几分渊源。有她前往,请动大师出山,想来会容易许多。” 他目光转向薛含秋,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你如今凤体抱恙,祈福大典便不必操心了,安心在此静养便是。” 薛含秋心头一沉。 淮惜这贱婢,先前在自己面前所言的那些过往,竟有几分是真的? 她与圆寂大师有渊源?这怎么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些年在宫中隐忍,所图究竟为何? 一股强烈的不甘自心底涌起,快要冲破她病弱贤淑的伪装。 她强撑着笑意,望向君桦琰。 “那便有劳惜嫔妹妹了。只是,皇上,臣妾想着,祈福乃是国之大事,臣妾身为皇后,理应随侍在侧。” “眼下不过是扭伤了脚踝,并非不能动弹。” “待过些时日,臣妾的伤势略有好转,定然能与皇上同去。” 君桦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脚踝之伤,可大可小,不宜轻动。万一届时再有反复,岂非更添烦扰?” 他语气顿了顿,仿佛是临时起意,又似早有盘算。 “朕瞧着,皇后这段时日需得静心休养,后宫诸事繁杂,不宜再让你费神。” “不若,便由惜嫔暂代皇后,协理六宫事务,也好为你分忧解难。”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薛含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头那根紧绷的弦,险些当场断裂。 让她协理六宫? 淮惜一个小小的嫔位,竟要越过自己,掌管这偌大的后宫? 这简直是将她的脸面摁在地上狠狠踩踏! 她顾不得脚踝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挣扎着便要从床上坐起身来。 “皇上!” 她的声音因急切而带上了几分尖锐。 “皇上大可不必如此为臣妾费心。臣妾此次不过是偶然失足,日后定会多加小心,断不会再出差错。” “再者说,惜嫔妹妹入宫时日尚浅,于宫中诸多事务,恐怕还未熟悉。若是骤然委以重任,倘若遇事处置不当,反而不美。” 淮惜听闻此言,心中亦是一凛。 这协理六宫之权,无疑是块烫手的山芋。 她如今羽翼未丰,树大招风,并非好事。 更何况,皇后经营后宫多年,根基深厚,岂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嫔位能轻易撼动的。 她立刻垂下眼帘,做出惶恐不安的模样。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皇后娘娘凤体抱恙,臣妾能为娘娘分担些许琐事,已是本分。” “只是这掌管中馈、协理六宫之权,事关重大,臣妾才疏学浅,经验不足,实不敢当。” “若皇后娘娘有何差遣,臣妾自当尽心竭力,在旁辅助一二。但这等重任,臣妾万万担当不起。” 淮惜这番谦卑恭顺的态度,倒是让君桦琰有些意外。 他深邃的眸光落在淮惜身上,细细打量着她。 这女子,平日里瞧着聪慧伶俐,也颇有手段,怎的到了这关键时刻,反而退缩了? 难道她真如自己所言,不善宫闱之事?亦或是,另有考量?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怎么?朕看你平日行事颇有章法,这点小事,竟也觉得棘手,做不好么?” 淮惜闻言,心中一紧。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她万不敢让他觉得自己是刻意推脱,或是另有所图。 她当即屈膝跪倒在地,膝盖与冰凉的玉石地面碰触,激起一阵寒意。 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委屈。 “皇上明鉴!臣妾并非推诿,只是自知能力浅薄,恐辜负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厚望。” “皇上便莫要再为难臣妾了。凡是臣妾力所能及之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这协理六宫之事,实在是太……” 淮惜的话语在这里戛然而止,她忽地抬起头,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带着无助,直直望向龙榻之上的君桦琰。 君桦琰的目光在泫然欲泣的淮惜,与面色紧绷的薛含秋之间流转。 片刻的沉吟,似在权衡利弊。 他最终看向淮惜,语气淡漠依旧。 “也罢。既然惜嫔觉得自己尚且能力不足,那朕便不勉强你。” “后宫事务,依旧由皇后掌管。” 此言一出,淮惜心头微松,而薛含秋紧绷的神色稍缓,却未完全放松。 君桦琰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淮惜身上。 “只是,过几日祈福大典,你务必随行。” 这话,是提醒淮惜她的另一重价值。 亦是安抚她,虽未得协理六宫之权,但圣眷仍在。 淮惜此刻已然破涕为笑,盈盈起身。 “臣妾遵旨。” 她声音清脆,带着雨过天晴的明媚。 “那是自然。” 她莲步轻移,转向病榻上的薛含秋,语调温柔似水。 “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不若臣妾留在此处,陪伴娘娘说些体己话,也好解解闷,宽慰心神。” 第一百零六章 以退为进笼人心 她复又望向君桦琰,眼波流转,带着体贴。 “皇上若有政务繁忙,大可先去处理,此处有臣妾照料娘娘,皇上尽可安心。” 君桦琰凝视着淮惜。 这女子,委实玲珑剔透,懂得进退。 他眼底掠过赞许,凝视她的眸光深处,竟漾起几分平日难见的眷恋。 “有劳惜嫔费心了。” “朕便先回养心殿。” 淮惜屈膝,姿态恭敬柔婉。 “恭送皇上。” 殿门阖上的轻响,隔绝了帝王的身影。 寝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薛含秋倚在引枕上,方才强撑的病弱之态荡然无存。 她面色沉冷,一双凤目锐利如刀,直射向淮惜。 “那样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 她声音虽轻,却裹挟着彻骨寒意。 “你竟不知珍惜?还是说,惜嫔,你另有图谋?” 淮惜迎上她的目光,面上依旧是那副谦卑柔顺的模样。 她眼角的余光轻轻扫过一旁侍立的翠珠,以及殿内其余的宫人。 而后,她的视线再次回到薛含秋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暗示。 薛含秋何等精明,立刻会意,她凤眸微眯,积郁的怒火在胸中翻腾。 这淮惜,竟敢在她面前玩弄心眼。 她冷哼一声,声线拔高了几分,带着皇后应有的威仪。 “你们都退下。此处无需尔等伺候,若有事,本宫自会传唤。” 翠珠与其他宫人闻言,不敢有丝毫迟疑,躬身行礼。 “奴婢告退。” 众人鱼贯而出,脚步声渐行渐远。 殿门再次被轻轻带上。 偌大的寝殿之内,只余下薛含秋与淮惜二人。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淮惜静静伫立,任凭那锐利的目光将自己寸寸剖析。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这凝固的寒意。 她垂眸,纤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片刻,她抬首,迎向薛含秋审视的目光。 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淮惜这才缓缓开口。 “实不相瞒,皇后娘娘。臣妾确实另有目的。” 此言一出,薛含秋凤眸中寒光更甚。 果然如此,这淮惜,看似柔顺无害,实则心机深沉,方才那番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迷惑君上,迷惑自己。 她倒要看看,这狐媚子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淮惜将薛含秋的神色尽收眼底,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语气平和,带着几分自谦。 “臣妾自知出身微末,能得皇上垂青,已是天大的福分。这后宫之中,以皇后娘娘为尊,臣妾素来敬仰。今日祺嫔无端发难,若非娘娘出手相助,为臣妾撑腰,臣妾此刻怕是百口莫辩,早已狼狈不堪。” “此等恩情,臣妾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薛含秋听着这番话,眉心微蹙。 就这些?她不信,若仅仅是感激,何至于放弃协理六宫这般泼天的权柄。 “你难道只有这个心思?” 淮惜眸光清亮,不闪不避,直视着薛含秋探究的眼神。 她向前两步,走到榻前,伸出素手,轻轻覆上薛含秋放置在锦被上的手。 那双手,保养得宜,却带着病中的微凉。 “皇后娘娘圣明,定然知晓臣妾的心思。”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 “臣妾虽有幸得皇上几分怜爱,却也深知君恩似水,盛宠之下,焉有长久?” “这漫漫深宫岁月,日后真正能让臣妾依靠的,唯有皇后娘娘。臣妾愚钝,不善权谋,亦无甚野心。” “只求能在娘娘身边,安稳度日,便已心满意足。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嫌弃臣妾浅陋,不能为娘娘分忧解难,只能依附于娘娘羽翼之下。” 薛含秋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微温,以及淮惜话语中的那份恳切。 字字句句,听来不似作伪。 尤其是那句,君恩似水,盛宠之下,焉有长久,竟隐隐触动了她心底某处。 胸臆间的郁结,稍稍散去了些许,面上的冷凝,也缓和了几分。 “倒也不是本宫多心。只是这后宫之中,人心诡谲,变幻莫测。你如今圣眷正浓,是后宫之中,皇上看得最重之人。” “协理六宫这般天大的诱惑,你竟能轻易推脱,着实不像寻常女子所为。” 淮惜闻言,立时摇头。 “不。” 她的语气,带着急切的辩解。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正是因为是平凡之人,才更懂得取舍之道。这世间事,岂能尽如人意。” “与其追逐那些镜花水月,不如守住眼前的安稳。臣妾所求,唯此而已。” 她说话之时,一双清眸始终未离开薛含秋的脸。 细细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薛含秋面上的冰霜,确是又消融了几分。 那双审视的凤眸中,锐利之色稍减,添了几许难辨的幽深。 淮惜见状,心中暗暗一定。 她继续柔声开口,语气愈发显得恭顺体贴。 “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万望安心静养。宫中其余诸事,但凡有半分风吹草动,臣妾定会第一时间禀明娘娘,不敢有丝毫怠慢。” “娘娘若是身上还有何处不适,亦或是有何吩咐,尽管告知臣妾。” 言至此处,她略一停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夜深天凉,娘娘千金之躯,合当细心呵护。臣妾斗胆,想为娘娘按按足,或可舒缓一二。” 话音未落,淮惜已款款移步至榻前。 她微微俯身,素手轻抬,便要去掀那锦被一角,触碰薛含秋的玉足。 动作之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殷勤。 “不必了。” 薛含秋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惯有的清冷,却也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淮惜的动作戛然而止,手悬在半空。 “本宫这儿,自有宫人精心伺候。你,再如何也是皇上亲封的嫔妃,这等服侍人的琐事,无需你来动手。” “况且,夜色已深,你也劳乏一日,先回宫歇息去吧。” 淮惜闻言,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轻轻落下。 她顺势收回手,恭敬地垂首。 “是,臣妾遵旨。” “那臣妾便不在此叨扰娘娘清修了。恭请娘娘圣安。” 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姿态谦卑,而后缓缓退出了寝殿。 第一百零七章 辛苦不算白费 凤仪宫的殿门在淮惜身后沉沉合上,隔绝了凤仪宫那份无形的压抑。 她快步回到未央宫内殿,直接来到桌案旁,端起桌上的凉茶,仰首便是一饮而尽。 清冽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未能完全浇熄她心底那份紧绷。 直到放下茶盏,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幸好我反应得快。” 她的声音极低。 “若不是方才坚决推脱了那协理六宫的差事,皇后娘娘此刻,绝不会是这般和缓的态度。” 玉素无声无息地走上前,为淮惜空了的茶杯中,重新注入了温热的香茗。 袅袅的茶雾中,玉素沉稳的嗓音响起。 “娘娘何苦如此忧心。以娘娘的聪慧与才智,协理六宫这等重任,于娘娘而言,本该是游刃有余。” 此言一出,淮惜脸色微变。 她倏然起身。 手疾眼快地捂住了玉素的嘴。 一双警惕的眸子迅速扫过窗棂与殿门,确认四下无人。 未央宫内,静谧如常,唯有主仆二人的呼吸声,她这才缓缓松开手。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喙的郑重。 “这话,往后切不可再胡乱提起。宫闱之内,处处皆是耳目,不得不防。” 她顿了顿,眸光深邃。 “如今皇后娘娘不过是凤体微恙,将养数日便能康复如初。” “我若在此时悍然接管六宫诸事,岂非明晃晃地成了她心头的那根尖刺,眼中那颗拔不掉的沙砾?” “即便我日后对后位,对这六宫大权,再无半分觊觎之心。可那道嫌隙,那道猜忌的裂痕,却会永远烙印在皇后娘娘的心上,再难弥合。” 她确实曾思量过权柄在握的滋味。 这深宫之中,有几人不渴望那至高的权力? 但,绝非此刻,时机未到,根基未稳。 在这盘以性命为赌注的棋局中,任何一步行差踏错,任何一次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满盘皆输的惨烈结局。 玉素凝神听着,眼中那素有的平静,此刻泛起了了然的涟漪。 她默默颔首,将主子这份深谋远虑尽数纳入心中,不再多言,她转身走到淮惜身后。 灵巧的指尖,开始为淮惜卸下发髻上那些沉重华丽的珠钗。 一件件象征着圣宠与位份的饰物,被轻轻取下,放置在妆奁之内。 繁复的宫装褪去,换上了轻便柔软的寝衣。 玉素随即放下床帏,伺候着淮惜安歇。 长夜漫漫,明日,又将是新的一场较量。 晨曦微露,天际泛起鱼肚白。 淮惜已然起身,脚步轻盈地走向自己院中的小厨房。 玉素闻声,连忙跟了过去。 甫一进门,便见淮惜立于灶前,似要亲自动手。 “娘娘,这种粗活让奴婢来便是。您若有何想吃的,尽管吩咐小厨房的人去做,何苦亲自跑这一趟?” 淮惜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她素手轻扬,利落地挽起了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皓腕。 清水注入锅中,漾起细微波澜,旋即,处理干净的鸽子肉被轻轻放入。 火焰舔舐着锅底,咕嘟之声渐起。 淮惜这才转首,看向玉素,声音平静无波。 “昨日我既已向皇后娘娘表明忠心,这戏自然要做足全套。若只是口头说说,便抽身不管,那一番话未免显得太过虚浮,毫无诚意。” “欲要真正打消皇后娘娘心底的顾虑,便须得从这细微处着手,让她看见臣妾的真心。” 她本是不愿与宫中任何势力有所牵扯,拉帮结派。 然而眼下的情势,她若依旧选择孤身一人,只怕往后的路,会愈发举步维艰。 叶瑶那个毒妇尚未除去,谁知她又在暗中与尚书府传递着何等阴私讯息。 这些,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不得不防。 淮惜将玉素拉至近前,压低了声音,眸光幽深。 “如今这宫中,我们看不清的未来潜藏着太多危机。现下,能多一个助力,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 “只是人心难测,若是如婉才人那般只知攀附,目光短浅之辈,不要也罢。但皇后娘娘……她不一样。” 话至此处,淮惜便住了口,余下的深意,留给玉素自行体会。 玉素冰雪聪明,瞬间了然。 她不再多问,默默走到灶膛边,开始添柴,控制火候。 炭火噼啪,映着主仆二人沉静的面容。 约莫一炷香的辰光过去,鸽子汤的浓郁香气,已然弥漫了整个小厨房。 淮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在意。 她亲手将炖得酥烂的鸽子汤,盛入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盅。 玉素取来食盒,小心翼翼地将汤盅放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坤宁宫而去。 凤仪宫殿门紧闭,透着一股肃穆。 通传之后,淮惜款步入内。 薛含秋正斜倚在榻上,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淮惜敛衽行礼,姿态恭敬。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取出那盅尚自温热的鸽子汤,轻轻放置在榻边的矮几上。 一股清鲜的香气,立时在殿内逸散开来。 淮惜这才抬眸,望向榻上的薛含秋,语气温婉柔顺。 “皇后娘娘今日凤体可觉好些了?这是臣妾亲手为娘娘炖的鸽子汤,也特意问过太医,最是滋补,又能活血化瘀。” “对娘娘脚踝上的伤势,当有助益。” 皇后由贴身侍女翠珠扶着,缓缓坐直了身子。 她凤眸凝视着淮惜额角渗出的薄汗,轻轻一叹。 “你这份心意,本宫领了。只是这些琐事,交给底下人去做便好,何苦劳你亲自动手。” “倒叫本宫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淮惜闻言,盈盈一笑,手中动作未停。 她将那白瓷小盅端起,凑至唇边,轻轻吹散了些许热气。 汤匙舀起清澈的汤汁,小心翼翼地递到薛含秋的唇畔。 “服侍娘娘,本就是臣妾的本分。臣妾是真心盼着皇后娘娘凤体早日康复。” 温言软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话音未落,殿外珠帘微晃,叶瑶与祺嫔二人,一前一后,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叶瑶甫一入内,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淮惜亲手喂汤的景象上。 她描绘精致的眉梢微微一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第一百零八章 换来了她的维护 “妹妹这一手羹汤倒是煲得极好。只是从前在府中,怎未曾见妹妹展露过这般手艺?” 话语间,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 薛含秋苍白的脸上,神色未变,她淡淡瞥了叶瑶一眼,语气平和却带着维护。 “惜嫔这汤,确实是她亲手所熬,想来从前,也未有需要她亲自动手的地方。” “如今,倒真是有心了。” 淮惜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鸽子汤,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皇后娘娘这番话,已然是在向叶瑶表明,她信了自己。 叶瑶眼见一击不成,挑拨未果,面上的笑容僵了僵。 旋即,她眼圈微红,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臣妾也是今晨才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抱恙,不慎扭伤了玉足。臣妾心中忧虑万分,这才急急赶来探望。” 一旁的祺嫔见状,唯恐落后,忙不迭地接话。 “是啊,皇后娘娘,臣妾听闻消息,心都揪起来了。娘娘凤体尊贵,可千万要好生休养。” 她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刻意的急切。 “若娘娘不嫌弃,臣妾今日便留在此处,也好时刻照应着。” 叶瑶听闻此言,秀眉一蹙,眼中掠过不悦。 她转头看向祺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喙。 “若论照料,也该由本宫来。祺嫔妹妹还是莫要操心了。” 薛含秋听着耳边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面露疲惫之色。 “你们的心意,本宫都知晓了。太医叮嘱过,本宫需得静养,不宜过多叨扰。” “都先回吧,本宫乏了,也不会因此薄待了你们的心。” 话已至此,便是逐客之意。 叶瑶与祺嫔对视一眼,纵有不甘,也再无留下来的理由。 淮惜将手中温热的白瓷小盅,轻轻放置在皇后身侧的紫檀小几上。 “皇后娘娘凤体要紧,臣妾便先告退了。” “这鸽子汤,还请娘娘趁热用了。” 她声音温婉,带着恭敬。 薛含秋并未睁眼,只疲惫地微微颔首,终究还是淮惜,更让她安心几分。 淮惜盈盈一拜,转身欲行。 刚迈出两步,珠帘尚未完全静止,身后便传来叶瑶略带娇嗔的声音。 “妹妹这般急着走做什么?倒让姐姐险些追不上了。” 淮惜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她清澈的眼眸望向款步走来的叶瑶,唇角噙着一抹疏离的浅笑。 “不知姐姐唤妹妹留下,有何指教?” 说话间,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一旁面色不豫的祺嫔。 祺嫔被那一眼看得心头火起,忍不住上前一步。 “怎么?莫非娘娘与惜嫔妹妹有什么私房话,是本宫听不得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 叶瑶闻言,秀眉微蹙,旋即又舒展开来,唇边漾起一抹得意的笑。 她瞥了祺嫔一眼,那眼神带着几分上位者的轻慢。 “自然。本宫与妹妹所言,皆是淮府家事,祺嫔妹妹非亲非故,听了怕是也无趣。” 这话,无疑是当众给了祺嫔一个没脸。 祺嫔面色一阵青白,终究是依附叶瑶惯了,闻言也不敢多言。 只得强撑着福了福身,悻悻然带着宫女转身离去。 殿门处,还能听见她压抑着怒气,对宫女低声斥责的声音。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叶瑶莲步轻移,走到淮惜面前,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却依旧带着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妹妹许久未曾归家,怕是不知晓。前几日,我与父亲通信,听闻姨娘身子有些不爽利。” “我已特意嘱咐父亲,务必好生照料姨娘,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她口中的姨娘,自然指的是淮惜的生母。 淮惜心头忽地一沉。 姨娘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更是她复仇路上绝不能触碰的软肋。 上回她回府探望,姨娘的身子明明康健。 她凤眸骤然一缩,脚步亦随之顿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 叶瑶见她神色骤变,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伸出描绘着精致丹蔻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鬓边的一朵珠花。 “没什么旁的意思。不过是与妹妹说些家常话罢了。妹妹如今圣眷优渥,日夜承欢君侧,大约是无暇顾及家中琐事了。” “姐姐我替你多操心些,也是应当的。” 话语轻飘,却字字如针,扎在淮惜心上。 淮惜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快速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叶瑶皓白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叶瑶的笑容瞬间凝固。 “我上次归家,姨娘身子还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抱恙?叶瑶,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叶瑶吃痛,柳眉倒竖。 她用力一甩,挣脱了淮惜的钳制。 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让她更是恼怒。 她揉着生疼的手腕,冷哼一声。 “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凡事可要讲证据,莫要血口喷人。” “本宫身在这深宫之中,亦是步步维艰,哪里有那通天的本事,去动府中的人?” 她眼中闪过得意,仿佛在嘲笑淮惜的无能狂怒。 淮惜的目光从叶瑶发红的手腕上移开,落回她那张得意未消的脸上。 叶瑶的狡辩,她一个字也不信,此刻逼问,断然问不出实话。 不如,徐徐图之。 她缓缓松开紧蹙的眉头,语气也变得轻柔。 “姐姐,你这话,莫不是有什么旁的意思?” 叶瑶见她不再咄咄逼人,反而软了语气,心中那份被拿捏的憋屈稍减。 她故作姿态地轻叹一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我能有什么意思呢?妹妹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我不过是个失了恩宠的贵妃罢了。” “既无恩宠在身,身边也无能帮衬我的人,还能有什么意思?” 叶瑶说完这句话,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若有所思地在淮惜身上细细打量。 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淮惜心中冷笑。 叶瑶这番做作的姿态,哪里像是失了圣心、又无帮衬的模样。 分明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她面上却不显,反而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 第一百零九章 她好像变了 “姐姐说笑了。在这深宫之中,人心叵测,真正能称得上姐妹的,还是如同你我这般,血脉相连。” “我们之间过去是有些不快,可是在这偌大的,能吃人的后宫里,那些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呢?简直是不值一提。” 叶瑶听着淮惜这番话,眼底的戒备,果然松动了几分。 是啊,在这后宫,除了彼此,谁又能真正依靠?即便心中再多算计,此刻听着这番话,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虚假的暖意。 淮惜见她神色微动,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趁热打铁。 “既然姐姐最近几日都有同家里面书信往来。那便劳烦姐姐,替我转告一声父亲。” “就说,让他好生看顾姨娘的身子,万不可有丝毫怠慢。我相信,这点小事,父亲应该是能做到的。”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如今她圣眷正浓,父亲自然会掂量轻重。 叶瑶原本略微放松的神情,在听见淮惜最后那句话时,骤然一僵。 她敏锐地察觉到淮惜话语中那一闪而过的锋芒。 这与方才那个试图拉拢,示弱的淮惜,判若两人。 她怎么突然就镇定下来了?还反过来给自己施压? 叶瑶心中立刻慌乱起来,那点虚假的姐妹情谊瞬间烟消云散。 她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音,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淮惜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并未再多言半句。 她转身,裙裾微动,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留下叶瑶一人,在原地气得脸色发青。 回到未央宫。 殿内的熏香依旧是清雅的兰草香,却驱不散淮惜心头的阴霾。 她刚在铺着软垫的玫瑰椅上坐定,便朝着候在一旁的玉素招了招手。 “玉素。” 声音里带着急切。 “瑶妃最近除了书信给家里面的人,可还有其他什么人与她来往?” 玉素上前一步,垂首应道。 “回娘娘。最近这段时日,奴婢只留意到瑶妃与尚书府的书信往来,确实比往常频繁了些。” “至于其他的,倒是未曾察觉有何异样。娘娘可是怀疑,此事另有内情?是否需要奴婢派人仔细查查?” 淮惜指尖轻叩着桌面,凤眸微眯,陷入沉思。 以她对叶瑶的了解,这个嫡姐虽然心狠手辣,却绝没有这般深沉的算计。 方才在凤仪宫,叶瑶那番威胁的话,以及之后被自己几句话就激得失了方寸的模样。 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叶瑶的语气,似乎也与往日那单纯的骄横跋扈,有些微妙的不同。 莫非,她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玉素见主子沉吟不语,便不再追问,只静静等候吩咐。 片刻后,淮惜抬起眼。 “嗯。你这就去安排信得过的人,给我盯紧了坤宁宫。尤其是瑶妃近期的书信往来,以及接触过什么人,都要一一查探清楚。” “记住,务必隐秘,不可打草惊蛇。” 玉素神色一凛,郑重应下。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看看瑶妃这段时间,究竟在暗中捣什么鬼。” 玉素领命退下。 殿内恢复了宁静。 淮惜走到妆台前,指尖轻拈,取过一旁早已备好的瓷盏。 盏中盛着新碾的玫瑰花露,殷红如血,馥郁芬芳。 她取了干净的软布,蘸取花露,细致地涂抹在皓腕与雪颈之上。 接下来的数日,未央宫一如既往的平静。 淮惜每日晨昏定省,去坤宁宫向皇后薛含秋请安,其余时候,便深居简出。 偶有婉才人前来请教宫务,她也只是点到即止,不露半分真实心迹。 日子便这般一日日过去,波澜不惊。 转眼,便到了祈福大典之日。 天色方濛濛亮,淮惜便已梳妆妥当,身着一袭素雅而不失庄重的宫装,莲步轻移,往养心殿而去。 君桦琰此刻仍在批阅奏折,殿内烛火通明。 淮惜款款上前,语气带着几分难掩的雀跃与娇嗔。 “皇上,时辰不早了。” “今日的祈福大典,我们还是早些出发吧。” “您这案上的公文,一时半会儿也批不完,不如先放一放。” 君桦琰闻声,搁下手中的朱笔,抬眸望向她。 晨光熹微,映照着她略施粉黛的容颜,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期盼。 他唇角微扬,眸中却依旧深沉。 “好。” “朕都听你的,走吧。” 淮惜盈盈一笑,旋即又似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动。 “皇上,此次祈福大典设在宫外护国寺,路途遥远。” “太后娘娘凤体康泰,可也要一同前往?” 君桦琰略一沉吟,目光深邃。 “护国寺地处山林,车马劳顿。” “母后年事已高,不便远行,便不去了。” “你既已安排妥当,若有其他愿意同行的姐妹,便一并知会了,即刻出发。” 淮惜唇边笑意更深,带着几分了然。 “皇上放心。” “臣妾早已打点妥当,静婕妤与婉才人皆会同行。” 不多时,御驾备妥。 君桦琰携淮惜并辔出宫,静婕妤与婉才人等一众随行妃嫔早已在宫门外候着,各自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往城外的护国寺而去。 护国寺乃皇家寺庙,香火鼎盛。 抵达之时,寺中住持早已率众僧在山门外恭迎。 君桦琰与淮惜下了御辇,在住持的引领下,径直往后山一处清幽的禅院行去。 禅院内,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老僧,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凝神。 正是护国寺德高望重的圆寂大师。 圆寂大师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和,落在君桦琰身上,微微颔首,随即转向淮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阿弥陀佛。” “不想今日竟是惜嫔娘娘驾临。” “若是早知是娘娘亲自来请,老衲定当出寺相迎。” 淮惜面带浅笑,微微福身。 “大师言重了。” “虽未能提前知会大师,今日得以相见,亦是臣妾与大师的缘法。” 第一百一十章 心诚则灵 君桦琰立于一旁,静静听着二人寒暄,并未插言。 待两人话音稍落,他才沉声开口。 “大师,此次为国祈福,不知大师可曾卜算过吉日?” “何时举行大典最为适宜?” 圆寂大师一手轻捻佛珠,另一手竖于胸前,目光澄澈。 “陛下,祈福之事,在于心诚,不在时日。” “心诚则灵,日日皆是吉日。” “今日,便可。” 圆寂大师话音刚落,君桦琰面上一抹喜色闪过。 他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身旁淮惜的柔荑,随即起身。 “事不宜迟,既然如此,那便开始。” 圆寂大师见状,双手合十,再次开口。 “陛下既有此意,为国祈福,不如便在这护国寺择一清净之地。” “老衲这就命人前去布置,眼下正值午时,阳气充沛,正可进行。” 君桦琰微微颔首。 “有劳大师。” 不多时,寺中僧人便已将大雄宝殿布置妥当。 香案高立,蒲团整齐,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君桦琰携着淮惜,身后跟着静婕妤与婉才人,一同来到大殿之上。 其余随行官员与宫人则候在殿外。 叶瑶远远瞧见君桦琰与淮惜并肩而立,言笑晏晏,眸中妒火中烧。 她莲步轻移,快步上前,试图靠近君桦琰,声音娇柔婉转。 “皇上……” 话未说完,君桦琰一个冷厉的眼神扫了过来,让她生生止住了后面的话语。 叶瑶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让她不敢再靠近。 君桦琰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 “圆寂大师正在为国祈福,诵经祝祷。” “你还不速速归位,站好你自己的位置。” 叶瑶被这般当众呵斥,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难堪至极。 她愤愤不平地剜了淮惜一眼,那眼神淬了毒一般。 最终,她还是咬了咬唇,不甘地退到了众嫔妃队伍的最末处。 淮惜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此时,圆寂大师已开始诵念经文,梵音阵阵,肃穆庄严。 殿内众人皆垂首肃立,神情恭敬。 待一段经文诵毕,圆寂大师接过小沙弥递上的三炷清香,转身呈给君桦琰。 君桦琰接过,又分了一炷予淮惜。 两人并肩上前,将手中的香郑重地插入香炉之中。 青烟袅袅,香气弥漫。 他们一同闭上双目,随着大师的引导,心中默念祈愿。 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也愿……各遂其愿。 祈福大典一直持续到日暮西斜。 霞光透过殿门,映照在众人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神圣。 待大典结束,君桦琰与淮惜向圆寂大师告辞。 圆寂大师双手合十,躬身相送。 “恭送陛下,恭送惜嫔娘娘。” 御驾再次启程,浩浩荡荡地往皇宫方向驶去。 马车内,淮惜轻轻揉捏着有些酸胀的小腿。 今日站立许久,纵然有软垫,亦有些疲累。 君桦琰看在眼里,眸光微动。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将淮惜纤细的腿轻轻抬起,搁在了自己的膝上。 然后,温热的大掌便覆了上去,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淮惜浑身一僵。 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迅速抽回了自己的腿,脸上飞起两抹红霞。 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几分慌乱与恭敬。 “皇上,这……这于理不合。” 这般举动,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君桦琰却毫不在意,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随意。 “此处并无外人,只你我二人。” “又有何妨?”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上,深邃而专注。 淮惜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君桦琰正欲再次动作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轻颤。 “皇上。” 声音轻柔,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郑重。 “即便此处只有你我,臣妾也深知,君是君,臣是臣。” “皇上乃九五至尊,万乘之躯,岂能为臣妾行此揉捏之事。” “此举,万万不可。” 她此刻的拒绝,并非矫揉造作。 而是心中早有计量。 君王之心,最是难测。 一味的顺从与迎合,只会让他习以为常,乃至轻视。 唯有这般与众不同,才能在他心中留下更深的印记。 她所图谋的,从来不是眼前这点星零的殊荣。 而是那颗高高在上的帝王心。 唯有抓住他的心,才能借他之力,将叶瑶与整个尚书府连根拔起。 君桦琰见她神情认真,眸光微闪。 他凝视着她,片刻之后,唇角却扬起一抹更深的弧度。 他再次执起淮惜的腿,不容她挣脱,又一次将那纤细温软搁在了自己的膝上。 大掌覆上,力道依旧。 “既然朕是天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却又温柔坚定。 “那便更要听朕的。” 淮惜脸颊飞霞,娇羞地垂下了眼睫。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这一退一进,已然在他心中种下了不同。 车厢内气氛正好,暧昧渐浓。 忽地,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个女子焦急的呼喊。 “皇上!皇上!” 是琉璃的声音。 “我们家娘娘……我们家娘娘突然肚子绞痛不止!” “求皇上快停下车,去看看娘娘吧!” 君桦琰手上替淮惜揉捏的动作倏然一顿。 他眉峰微蹙,眸光掠过一丝不耐,望向车窗之外。 “既然是肚子痛,忍一忍便过去了。” “此处离宫不远,让她坚持片刻。” 琉璃听闻此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更显急切。 “皇上!娘娘已经忍了一路了,实在是……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了!” “求皇上开恩,即便不去探望,也请先停下车驾,让娘娘稍作歇息,喘口气也好啊!” 君桦琰闻言,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车厢内一时静默。 叶瑶…… 虽然她屡屡犯错,甚至心机歹毒,但终究是陪在他身边许久之人。 若真是病痛难当…… 琉璃在车外听不见动静,心中更是焦灼。 她带着哭音再次哀求。 “皇上……求求您了,您就去看看娘娘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差点误会 “娘娘真的很难受!” 君桦琰抬眸,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沉声开口。 “停车。原地休整。” 御辇缓缓停稳。 淮惜在君桦琰下令的瞬间,便已然十分自觉地将自己的腿从他膝上轻轻挪下。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裙裾,伸出素手,轻轻扯了扯君桦琰的衣角。 君桦琰垂眸看她,以为她是要劝阻。 毕竟,叶瑶和她的关系并不好。 他脸上刚浮现几分不悦。 淮惜却抬起清澈的眼眸,语气温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皇上。姐姐既然凤体抱恙,臣妾身为妹妹,理应前去探望一二。也好稍尽绵薄之力。” 君桦琰听了这话,眸中现出讶异。 那讶异很快化作浅淡笑意,在他唇边漾开。 他因叶瑶之事而起的些许不快,此刻消散了许多,这个淮惜,总能给他带来些许不同。 他伸出手指,轻轻刮过淮惜小巧的鼻尖。 “你真是个缠人的小妖精。朕走一步,你便要跟一步。” 淮惜的目光紧锁君桦琰面上的神情。 他眼底的愉悦,她看得分明。 如何才能让他全然信任自己? 这念头在她心头盘旋。 她脸上立时浮现谄媚的笑容。 因她容颜姣好,这笑意反显得娇憨。 她轻轻将头抵在君桦琰结实的臂膀。 她在他臂上蹭了蹭。 “臣妾前几日便同陛下说过。” “不管陛下走到哪里,最好是将臣妾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才好。” 君桦琰听她嗓音软糯,手臂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他心中一片柔软。 他抬手,牵起她的小手。 “那便随朕来。” 他牵着淮惜,下了马车。 清风微凉拂过,远处传来些许喧嚣。 叶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厢内,叶瑶的痛呼声断断续续传出。 那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到了叶瑶马车前,君桦琰停步,他松开淮惜的手。 叶瑶的呻吟声更清晰了,他面色淡然,看着淮惜。 “你先在这里等着。朕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淮惜没有想到君桦琰竟会主动上了马车,他要亲自去查看叶瑶的情况。 她心中顿时有了危机感。 叶瑶在他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分量。 她面上却强撑着一抹笑。 “好。” “臣妾在这边等着皇上。” 淮惜眼睁睁看着君桦琰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她的视线。 叶瑶的声音随即响起。 那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刻意的娇弱。 “皇上。您终于停下马车,可以看看臣妾了。臣妾这肚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一阵绞痛。” 君桦琰本是不耐烦。 叶瑶的哭诉在他听来有些聒噪。 可再见到叶瑶这一身装扮,他目光一顿。 那是一身水蓝色的宫装。 衣袖与领口绣着几朵素雅的白梅,发髻梳得简单,只簪了几支珍珠钗。 这副模样,竟是那时初见时的模样。 他不由得心中一颤,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片段被拨动。 他接着柔声开口。 “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车厢内,叶瑶的声音带着无辜,轻轻摇了摇头。 “臣妾什么都没吃,今儿一天都好好的。也不知怎的,方才突然就疼起来了。” 她的声音愈发孱弱,好似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车帘外,琉璃听着里头动静,瞥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淮惜。 她眼中闪过得意。 琉璃上前一步,声音尖细。 “惜嫔娘娘还是先回自个儿马车等着罢。省得站在这儿,反倒累着了。” 玉素闻言,立时面露不忿。 她上前一步,护在淮惜身前。 “我家娘娘在此等候皇上,何曾轮到你来置喙?” 琉璃嗤笑一声。 “皇上已在照看我家娘娘,惜嫔娘娘莫不是瞧不见?” 她故作关切地上下打量了淮惜一眼。 “奴婢也是心疼惜嫔娘娘,怕您站久了身子乏。” “若娘娘执意要在此处候着,那便候着罢。” 琉璃说完,轻哼一声,扭头不再看她们。 玉素气得脸颊通红,正欲再辩,淮惜却伸出手,轻轻按住了玉素的手臂。 她对玉素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淮惜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浅笑。 “玉素,算了。既然瑶妃姐姐身子不适,皇上陪着也是应当。” 她侧过头,望向不远处一片幽深的林子。 “左右无事,我们去那边林子处逛逛。” 玉素虽心有不甘,却还是恭敬应下。 “是,娘娘。” 两人转身,缓步朝林边走去。 刚走出几步,远离了叶瑶的马车,玉素便忍不住低声埋怨。 “也不知她那肚子疼是真是假。这般娇滴滴地一唤,皇上便真个过去了。” 淮惜并未回头,脚步也未停。 她面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莫要为这些闲人生气,不值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一世,她有的是耐心,叶瑶这点小把戏,还动摇不了她分毫。 玉素听了,心中郁气稍解,却仍有些担忧。 “娘娘,奴婢只是觉得……”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皇上的心思,也太难测了些。明明如今宫中,最得圣宠的是娘娘您。可那瑶妃那边稍有风吹草动,皇上便……” 玉素的话戛然而止。 她察觉到淮惜周身的气息似乎冷了几分。 玉素连忙垂下头。 “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说这些。奴婢只是……只是替娘娘不值。” 淮惜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不值么?君桦琰的心,本就不是轻易能握住的。 他是一国之君,心思深沉,权衡利弊是他的本能。 她今日的小小试探,已然得到了答案。 叶瑶在他心中,确有一席之地,拔除不易。 但这,又如何?她要的,是他的恩宠,是足以让她达成目标的权柄。 她的目光掠过前方,忽而眸光一亮。 远处林缘,几株不知名的矮树上,缀满了殷红的果子,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无妨,本宫知你并无他意。” 她抬手指了指前方。 “你看,前面那些红果瞧着甚是喜人。我们过去摘些来玩玩。” 淮惜说着,便加快了脚步。 玉素见娘娘眉眼舒展,不再似方才那般沉郁,心中也跟着松快了几分。 第一百一十二章皇上他竟亲自做这件事 她轻快地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了淮惜的脚步,一同朝那片红果走去。 林缘的矮树上,那殷红的果子确实饱满可爱,一颗颗,如玛瑙般点缀在墨绿的叶间。 主仆二人笑语嫣然,不多时便摘了满满一捧。 淮惜拈起一颗,放在鼻尖轻嗅,果香清甜。 时光在指尖悄然流逝,不觉间,天色已完全沉了下来。 墨蓝的夜幕取代了先前的霞光,林中光线愈发黯淡。 玉素抬头望了望天,手中的红果也失了白日的光泽。 “娘娘,天都这么黑了。” “我们出来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有人来寻?” 她语气里透出几分焦急。 “这林子瞧着幽深,万一……” 玉素不敢再说下去,只紧了紧抱着红果的手。 “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罢,免得真遇上什么危险。” 淮惜敛了笑意,点了点头。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叶瑶那边不知如何了,皇上又会作何反应。她心中盘算着,面上却不显。 “也好。” 两人转身,刚迈出数步,幽暗的林子外围,隐约传来几声呼唤。 “惜嫔娘娘——” “玉素姑娘——” 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却也清晰可辨。 玉素精神一振,立刻扬声回应。 “我们在这里!” 她喜上眉梢,连忙将淮惜手中那些红果也接了过来。 玉素从怀中取出一个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将所有红果都包好。 “太好了,总算有人来寻我们了。娘娘,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我们赶紧去与他们会合罢。” 淮惜见她如此,唇边泛起一抹浅笑。 “嗯。” 她刚应声,抬脚向前,不过两步。 右脚脚踝处,蓦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淮惜身子一软,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上。 “啊!” 她短促地惊呼一声,面色瞬间煞白。 她下意识地向后挪动,想要远离那未知的危险。 玉素闻声,心头一紧,急忙回头,月色朦胧,她只隐约看见一条细长的黑影,从淮惜跌坐之处,”地一下窜入旁边的草丛,消失不见。 那是一条蛇! 玉素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其他,放声尖叫。 “快来人啊!救命啊!娘娘被蛇咬了!” 她的声音凄厉,划破了林间的寂静。 远处寻人的侍卫们听见这呼救,立时加快了脚步,火把的光芒也跟着晃动起来。 片刻之后,几道身影便急匆匆奔至近前。 淮惜忍着剧痛,抬眼望去,却在火光映照下,看清了为首那人的面容。 竟是君桦琰。 他面色凝重,眸中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君桦琰几步抢到淮惜身前,未发一言。 他蹲下身,一把便掀开了淮惜右脚的裤管。 白皙的脚踝之上,赫然印着两个细小却清晰的血色牙印,牙印周围的肌肤,已隐隐泛起了青紫。 君桦琰瞳孔骤缩,他未有片刻迟疑,俯下头,直接含住了那伤处。 温热的唇舌贴上肌肤,淮惜浑身一颤。 她看着君桦琰的侧脸,心头巨震。 “皇上!” 她慌乱地伸出手,想要推开他。 “不可!” 这蛇若有剧毒,他这般岂不是…… 君桦琰却似未闻,手臂反而更加用力地固定住她的脚踝。 他眉宇紧锁,专注地吸吮着。 乌黑的血被他不断吸出,而后吐在旁边的草地上。 淮惜抓着他手臂的手,渐渐失了力气。 他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为了她,竟肯如此? 君桦琰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的动作果决而迅速,没有半分犹豫,直到那伤口渗出的血,从暗红转为鲜红。 他这才松开淮惜的脚踝,抬起了头。 君桦琰随手抹去唇上的血,眸光深沉地看着淮惜。 不等淮惜反应,他已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淮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热。 “回宫!” 君桦琰抱着淮惜,大步流星地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他的声音冷冽,带着帝王的威严。 “全速抵达皇宫!” 侍卫们领命,迅速在前开道。 玉素捡起地上包着红果的帕子,也急忙跟了上去,脸上又是后怕又是担忧。 夜风裹挟着林木的微凉,吹动着君桦琰的衣袍。 他抱着淮惜,步履沉稳却极快,未曾有半分停顿。 侍卫们高举火把,照亮前路,一行人疾速向停在林外的马车奔去。 便在此时,一道娇弱的身影踉跄着从另一辆马车旁奔了过来。 水蓝色的宫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叶瑶发髻微散,面上带着惊惶,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急急伸出,抓向君桦琰的衣袖。 “皇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柔婉得能掐出水来。 “臣妾的肚子……肚子还未好转,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还需再休息片刻。” 她仰头望着君桦琰,眼中泪光盈盈。 君桦琰的脚步顿也未顿,侧首,冷冽的目光扫过叶瑶。 “惜嫔受了伤,被蛇所咬。眼下,她的伤势更为要紧。” 话音落,他再不看叶瑶一眼,抱着淮惜,径直上了自己的御驾。 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如离弦之箭,朝着皇宫疾驰。 车厢内,淮惜靠在君桦琰怀中,只觉他胸膛坚实,心跳有力。 方才那一幕,她看得分明。 叶瑶的做作,皇上的冷硬。 他,竟会为了她,如此驳斥叶瑶。 抵达皇宫,夜色已深,养心殿灯火通明。 君桦琰未将淮惜送回其寝宫,而是直接将人抱进了自己的养心殿。 宫人们见状,皆垂首屏息,不敢多言。 他将淮惜轻轻放在了内殿的软榻上。 不多时,脚步声匆匆,太医提着药箱赶至,太医跪地行礼,随即上前,为淮惜细细把脉。 他又俯身,凑近烛火,仔细查看淮惜脚踝上的伤口。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声。 淮惜的心提着,君桦琰的眉头也一直紧锁。 片刻后,太医直起身,神色淡然。 “回皇上,惜嫔娘娘并非被毒蛇所咬。这伤口不当紧。” “只是惜嫔娘娘受了些许惊吓,微臣开几副安神的汤药调理便好。” 此言一出,君桦琰紧绷的下颌线明显松弛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她想通了? 淮惜也长长吁出一口气,只觉浑身力气都似被抽走一般。 二人目光相触,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一个极淡的,却真切的笑意,在两人唇边漾开。 玉素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她见状,立刻会意,上前一步,轻声对太医道。 “有劳太医了,还请随奴婢到偏殿开方。” 太医躬身应是,随玉素退了出去。 养心殿的内殿,一时间只剩下君桦琰与淮惜二人。 暖黄的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 君桦琰俯身,将淮惜轻轻揽入怀中。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方才未散尽的后怕。 “今日,可把朕给吓坏了。还以为你当真身中剧毒。” 淮惜将头轻轻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竟让她无比安心。 “臣妾……臣妾也吓坏了。” 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君桦琰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他低下头,唇瓣几乎贴着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 “没事了,没事了。幸好不是毒蛇。” 他的安抚轻柔,。 淮惜闭上眼,眷恋这片刻的安宁。 重生以来,步步为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庇护。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宫人的阻拦声。 “娘娘,皇上正在歇息……” “让开!” 是叶瑶的声音,尖锐而急切。 赵德全竟是没能拦住她。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 叶瑶扶着宫女的手,闯了进来。 她面色苍白,眼中含泪,一派受尽委屈的模样。 一见君桦琰怀中抱着淮惜,那柔情蜜意的姿态,叶瑶眼底的怨毒似要溢出来。 她快步走到君桦琰面前,泫然欲泣。 “皇上!” “臣妾都听太医说了,惜嫔妹妹这不是毒蛇所咬,并无大碍。” “可皇上……皇上竟如此狠心,连去看臣妾一眼都不曾。” 她说话间,声音娇滴滴,带着刻意的哽咽。 君桦琰闻言,怀抱着淮惜的动作未变。 叶瑶这副姿态,确有几分楚楚可怜。 他心中对叶瑶往日的情分尚存几许,此刻见她如此,又当着淮惜的面,不由生出几分犹豫。 “朕……朕这是未曾腾出空暇。若是腾出空暇,自然会去瞧瞧你。” 叶瑶像是没看见淮惜似的。 竟是径直走到了君桦琰的身前,挨着他坐了下来。 她娇滴滴地依偎向君桦琰的另一侧臂膀,身子直接贴上去。 一股甜腻的香风,幽幽地飘入了君桦琰的鼻腔。 叶瑶斜睨着淮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她柔柔开口,嗓音腻得能滴出蜜来。 “臣妾知道皇上日理万机,定是忙于国事,所以臣妾便主动来寻皇上了。” “皇上,您这会儿可是有空闲了?难道……还要一直陪着惜嫔妹妹么?” 淮惜心中微动。 从前的叶瑶,在皇上面前向来是柔弱温顺,何曾有过这般大胆直白的模样。 这不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淮惜正自思忖,君桦琰却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朕,便到你的坤宁宫去坐坐。” 他轻轻拍了拍淮惜的手臂,淮惜立时会意,乖巧地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 她看了一眼君桦琰,随即转向叶瑶,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皇上还是去陪陪叶瑶姐姐吧。姐姐今日身子不适,正需要皇上安抚。” “臣妾虽说被蛇咬了一口,所幸有惊无险,已无大碍。” “臣妾自己回宫歇息便好,不敢再劳烦皇上。” 话落,淮惜便起身,福了一礼。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更无丝毫留恋之态。 君桦琰看着淮然离去的背影。 心头,莫名地空了一块,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悄然流失。 “皇上?” 叶瑶娇柔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君桦琰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便与叶瑶一同离了养心殿,往坤宁宫而去。 未央宫。 烛火摇曳,映照着淮惜沉静的面容。 玉素为她换下沾了草叶的宫装,又端来温热的巾帕。 “娘娘,您说这瑶妃,今日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淮惜接过巾帕,细细擦拭着手。 玉素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她上前,将案几上多余的一根烛火吹熄,殿内光线略暗了几分。 她重新回到淮惜身边,压低了声音。 “奴婢也觉得,瑶妃娘娘与往日大不相同。从前,她断然不会在皇上面前说出那般争风吃醋的话来。” “倒像是……倒像是刻意在学着什么人。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教唆她,让她模仿娘娘您平日的做派?” 淮惜的眼神中掠过一抹思量。 “本宫心中,也是这般想的。” “她今日的举动,看似大胆出格,实则处处透着模仿的痕迹,却又学得不伦不类。” “玉素,你可曾查到,瑶妃最近与何人来往较为密切?” 玉素仔细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眉间带着忧虑。 “回娘娘,负责暗中盯着坤宁宫的人回报说,瑶妃娘娘近来除了去皇后娘娘宫中请安,其余时间大多都待在自己的坤宁宫内,并未与宫中其他妃嫔有过多往来,也无外臣家眷入宫探望。” 淮惜沉吟片刻,眸光微闪。 “宫中无人,那便只可能是宫外了。” “看来,是尚书府那边,又给她出了新的主意。” 玉素听着淮惜的分析,眉宇间的忧色更甚。 “那娘娘,我们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瑶妃,就这般轻易将皇上的恩宠夺了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淮惜缓步走向内室,素手解开了外裳的系带。 衣衫滑落,露出雪白的里衣。 她侧身,在床榻边坐下,动作从容不迫。 “抢,自然是不能让她轻易抢了去的。” “只是,皇上那边,本宫若是一味缠着,也非长久之计。” 那张清丽的脸上,并无多少慌乱。 她躺了下来,锦被轻柔地覆盖住玲珑的身段。 目光转向仍立在原地的玉素。 第一百一十四章和皇后说些悄悄话 “时辰不早了,你也先去歇息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为此事太过忧心。” 说完这句话,淮惜便合上了双眸,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玉素看着自家主子平静的睡颜,心中的焦躁也慢慢平复了些。 娘娘自有娘娘的章法。 她轻轻应了一声,吹熄了殿内其余的烛火,只留下一盏昏黄的灯光,便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 翌日晨曦微露,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棂,洒在未央宫的地板上。 淮惜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困顿。 她坐起身,玉素早已捧着盥洗用具候在一旁。 梳洗已毕,淮惜坐在菱花镜前。 玉素正为她细致地梳理着如云的秀发。 “本宫前几日,听宫女们私下议论,说如今宫外时兴一种额饰,唤作点花。” “你今日,便也在本宫额间点上一朵梨花吧。” 玉素闻言,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是,娘娘。” 她取过特制的描眉笔,蘸了些许胭脂,小心翼翼地在淮惜光洁的额心处,勾勒起来。 片刻功夫,一朵小巧精致的粉白梨花便跃然额上。 “娘娘这般天生丽质,再点上这梨花钿,真真是锦上添花,美得不可方物。” 玉素由衷赞叹。 淮惜拿起小巧的琉璃镜,左右端详着。 镜中人眉眼如画,额间一点嫣红,更添了几分娇俏。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随本宫去一趟凤仪宫。” 话音落下,她已然起身,裙裾微动,朝着殿外走去。 玉素连忙跟上。 凤仪宫的庭院内,日光正好。 薛含秋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宫袍,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正闭目养神。 她的腿上盖着薄毯,身形依旧显得有些单薄。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 看见来人是淮惜,那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是惜嫔妹妹来了。” 她轻轻招了招手,示意淮惜走近些。 “此处并无旁人,便不必拘这些虚礼了。” “本宫这身子不争气,倒是日日盼着你能过来,同本宫说说话解解闷。” 淮惜莲步轻移,走到近前,却依旧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 “君臣之礼,怎可轻易废弛。” “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臣妾等行礼问安,皆是分内应当之事。”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态度谦恭有礼。 薛含秋看着她,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惜嫔,行事总是这般滴水不漏。 淮惜似是察觉到了皇后眼底的那抹探究之意。 她微微一笑,主动开口。 “皇后娘娘凤体抱恙,近些时日定然不便在宫中四处走动。” “想来也有些烦闷。那不如,便由臣妾来同娘娘说说,前些日子咱们去护国寺祈福途中的趣事,可好?”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轻快。 薛含秋纤长的手指轻轻一点,将面前一碟精致的芙蓉糕推至淮惜手边。 那盘子是上好的汝窑青瓷,衬得糕点愈发诱人。 “好呀,本宫这几日确实有些气闷。” “你快与本宫说说,路上可有什么值得一乐的趣事?” 她语气温婉,眼底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淮惜并未推辞,素手拈起一块芙蓉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趣事倒也算不上,只是波折略多一些。” “先是瑶妃姐姐途中腹痛不止,后来臣妾又不慎被蛇惊扰。” “这两桩事,倒是都让皇上着实受惊不小。” 她语调平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 这些琐事,宫中的眼线早已一一禀报。 薛含秋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淮惜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 这个惜嫔,倒还算坦诚,并未刻意隐瞒。 她想知道的,是淮惜是否还有其他心思,又或者,敢不敢在她面前有所隐瞒。 淮惜似未察觉薛含秋眼底的深意,反而微微倾身,凑近了些许。 那双清亮的眸子带着几分神秘。 “其实,还有一桩事,不知皇后娘娘可曾听闻?” 薛含秋眉梢轻轻一挑。 “哦?是何事?” 淮惜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压低了几分,却足以让薛含秋听清。 “说来也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臣妾那位嫡姐,近来似乎……想通了不少。” “她竟主动寻了皇上,说了一些……” 淮惜顿了顿,声音更低,将叶瑶那日在君桦琰面前如何依偎,如何言语挑衅的情形,添油加醋地在薛含秋耳边细细描述了一番。 薛含秋听罢,白皙的面颊上竟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她秀眉微蹙。 “当真如此?” “本宫记得,瑶妃往日里,并非是这般行事之人。” 叶瑶素来以端庄自持示人,怎会做出这等近乎邀宠的举动。 淮惜故作不以为意地轻叹一声。 “臣妾当时也在场,亲眼所见。” “或许是姐姐她,终于悟透了些什么宫中生存的道理吧。” “至于旁的,臣妾倒也无甚所谓。” 叶瑶如何,与本宫何干? 薛含秋闻言,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带着探究。 “妹妹当真觉得无所谓?” 淮惜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额间那点精致的梨花钿。 她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愁绪,眼睫微垂。 “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臣妾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您的法眼。只是娘娘您也瞧见了,臣妾这般精心打扮,亦未能多留住皇上片刻。” “只怕如今,皇上的心思,大半都放在姐姐那里了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幽怨,几分无奈。 薛含秋静静看着她,眸光深沉。 淮惜却忽然抬手,指尖轻轻一点自己光洁的额头,方才的愁绪似被这点触碰驱散了几分。 “对了皇后娘娘,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 “您瞧臣妾这额上,听闻可是如今宫外最时兴的花钿样子。” “臣妾的婢女玉素,描画这些最是心灵手巧,不如让她也为娘娘添上一朵?”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轻快,带着殷勤。 薛含秋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几不可见。 那笑意未达眼底。 “也好。” “本宫近日常感精神不济,正好妆点一二,换个心情。” 她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第一百一十五章躲着他 玉素得了淮惜的眼色,上前一步。 她与皇后座旁的宫女翠珠低语几句。 翠珠很快捧了一个小巧的螺钿妆盒出来,里面盛着各色胭脂与精巧的描眉工具。 玉素择了一支细长的花钿笔,指尖轻蘸嫣红的胭脂。 她在薛含秋的眉心处,细细勾勒。 笔尖落下,不过片刻,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便绽放在皇后莹白的额间。 那海棠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衬得皇后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添了几分红润。 淮惜凝神细看,随即眼眸一亮,满是惊艳。 “娘娘,这海棠花钿当真是好看极了。” “臣妾瞧着,竟比臣妾额上那朵梨花更多了几分雍容气度呢。” “若是今日皇上过来,见到娘娘这般妆容,定要眼前一亮,不住口地夸赞呢。” 她语气雀跃,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男子笑声。 “哦?” “朕竟不知,爱妃们在背后如此期盼朕的夸赞。” 随着话语,君桦琰高大的身影已迈入凤仪宫。 他龙袍迤地,目光如炬,扫过殿内二人。 淮惜面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喜,连忙迎上前去。 她自然而然地牵起君桦琰的衣袖,将他引至薛含秋面前。 “皇上,您来得正好。” “快瞧瞧皇后娘娘这新画的花钿,可好看?” 她的声音娇俏,带着邀功的意味。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薛含秋额间那点嫣红之上。 他仔细端详片刻。 薛含秋被他看得微微垂下臻首,耳根泛起薄红。 君桦琰这才缓缓开口。 “嗯,确实与众不同。”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也并非敷衍。 他转过身,视线刚要投向淮惜。 淮惜却再次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腕,将他的注意力又引回薛含秋身上。 她面上笑意盈盈。 “皇上定是惦记着皇后娘娘的凤体,特意来看娘娘凤足是否痊愈了。” “那臣妾便不在此处叨扰皇上与皇后娘娘叙话了。” 说完,她屈膝一福,动作干净利落。 君桦琰与薛含秋皆是一怔。 未曾料到淮惜竟会将皇上这般留下,自己却要抽身离去。 二人尚不及开口。 淮惜已带着玉素,脚步轻快地退出了凤仪宫,径直回了未央宫。 回到熟悉的寝殿,玉素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她为淮惜卸下钗环,眉头紧锁。 “娘娘,您先前不是说,要想办法将皇上的心意从瑶主子那里夺回来么?” “方才在凤仪宫,怎的还将皇上往皇后娘娘身边推?” “这岂不是……” 玉素欲言又止,满脸担忧。 淮惜面上神情莫测,她将玉素拉得更近些,压低了声音。 “先前我日夜紧盯着皇上,未曾想叶瑶略施小计,便将皇上心神勾走。” “既如此,自是要换个法子。” 玉素转过身,轻轻为淮惜揉捏着肩膊。 “倘若瑶妃此刻趁隙而入,那可如何是好?” 淮惜唇边漾开一抹浅笑,指尖在檀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 “此刻,便要让她离皇上越近越好。我要的,是她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她需要时间知道,叶瑶背后,究竟是何人撑腰。 淮惜端起几上的清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殿内一时静默无言。 此时,殿门外忽而传来一阵娇柔的女声。 是婉才人。 “惜姐姐,祈福归来,身子可乏了?” “妹妹听闻姐姐途中遇蛇,虽说有惊无险,妹妹这心里,总惦记着呢。” 话音未落,婉才人已身姿摇曳行至近前,带来一阵脂粉香气。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轻轻置于案上。 随即在淮惜身侧的绣墩上款款坐下。 “这是妹妹特意寻来的去疤良药。姐姐若不嫌弃,涂抹在伤处,不过两三日,便能光洁如初。” 婉才人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满含关切地望着淮惜。 淮惜拈起那小巧瓷瓶,在指尖细看片刻。 她面上笑意温和。 “妹妹有心了。不过是伤在脚踝,我倒未曾留意是否会留疤痕。” 婉才人故作娇嗔,嗓音愈发甜腻。 “姐姐说的哪里话。纵是隐蔽之处,亦不能疏忽。” “你我皆是侍奉皇上之人,若有半点瑕疵落入圣驾眼中,岂不扫了皇上的兴致?” 淮惜指尖轻旋,那白玉瓷瓶的盖子便应声开启。 一股幽淡的馨香从中溢出,萦绕鼻尖。 她将瓷瓶凑近,浅浅一嗅。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意味不明。 “妹妹倒是想的长远。” “这一点,姐姐确是未曾想到。” “那便多谢妹妹的好意了。” 婉才人面上笑容愈发甜美。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 “与我这般便是客气了。” 她微微一顿,水盈盈的眸子轻轻转动。 “妹妹,听闻最近姐姐似是总上凤仪宫去。可是皇后娘娘让姐姐去的?” 淮惜闻言,却只是弯了弯唇角,并未言语。 那笑意浅淡,如春水一般漾开,却又迅速隐去,不留痕迹。 婉才人心中蓦地一跳。 淮惜这般似笑非笑,含而不露的模样,比疾言厉色更让人揣度不安。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默认,还是另有深意? 婉才人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带着不自在。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妹妹不懂。” 淮惜面上那浅淡的笑意缓缓敛去,眸色沉静。 她将那小巧瓷瓶收入袖中,动作不急不徐。 “没什么意思。还望妹妹不要多想才是。” 婉才人只觉心头微凛。 淮惜的态度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却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她眼珠一转,连忙岔开了话头。 “对了姐姐。刚刚妹妹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瑶妃的人往养心殿去了。” 淮惜抬起眼帘,眸光轻轻落在婉才人脸上。 将她那一闪而过的局促,尽数收入眼底。 她故作讶异。 “是吗?她身边的人去寻皇上,可是找皇上有什么事?” 婉才人连忙摇了摇头,声音压低了几分。 “那妹妹就不知道了。” “妹妹只是觉得,近日瑶妃好像不太安分。” 淮惜闻言,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婉才人。 一缕清雅的冷香若有似无地拂过婉才人的鼻尖。 “怎么个不安分?” 她的声音极低,眸光幽深。 第一百一十六章姐姐要不要下手? 婉才人立刻会意,也将身子朝淮惜那边靠了靠。 她凑到淮惜耳畔,气息压得细微,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妹妹总觉得,瑶妃这几日,似是在酝酿着什么计划。不仅找皇上的次数多了些。” “而且她同宫外的书信,也密切了一些。” “我记得姐姐同瑶妃,曾经那些弯弯绕绕。” “如今,或许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淮惜眸中微光一闪即逝。 “妹妹这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婉才人唇边漾开一抹得意的笑。 “瑶妃既然与宫外书信往来如此频繁,我们何不在她的书信上做些文章。姐姐位分尊崇,宫中人脉非妹妹可比。” “若能寻个妥帖之人,截下她的书信,再伪造一封送去……” 话音未落,玉素的身影已出现在门边,面色急切。 “婉才人此言差矣!” “您这法子,可曾顾及过我家娘娘的安危?倘若事情败露,宫规森严,第一个查的便是娘娘!” 玉素语声带了些许颤,显然是心焦到了极点。 淮惜伸出手,轻轻按住了玉素微凉的手背。 指尖的温度,似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玉素,此事你不必忧心。” 她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 “去取些点心来吧。与妹妹说了这许久的话,本宫也有些饿了。” 玉素胸口微微起伏,看了看淮惜,又瞥了一眼婉才人。 她终究是未再多言,敛衽一礼,带着几分不甘地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淮惜这才转向婉才人,面上是惯有的温和浅笑。 “这丫头,素来心直口快,妹妹莫要往心里去。不过,妹妹方才所言,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如今她不在,妹妹可否与我细细说来?” 婉才人见淮惜似已采纳她的计策,心中得意更甚。 这淮惜,果然还是需要仰仗她来对付叶瑶。 她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私下已遣人留意过。那瑶妃,约莫两日便会与宫外通信一次。” “传递书信的时辰,多在入夜后的亥时。姐姐只需安排人手,将那信使所带的真信换下。” “届时,妹妹会带人恰巧路过,将人截获。如此一来,旁人只会当是妹妹与瑶妃起了冲突,断然不会牵连到姐姐身上。” 婉才人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着淮惜,等待着她的首肯。 淮惜垂眸,纤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精致的云纹。 殿内光影浮动,她的神情晦暗不明。 婉才人也不催促,静静等着。 她有把握,淮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多时,玉素端着一碟精致的芙蓉糕,并两盏清茶款款而入。 脚步轻盈,未发出声响。 她将茶点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摆好,便垂首立于淮惜身后。 淮惜抬起眼睫,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 “此事,本宫会好生思量一番。” 婉才人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缓缓起身,姿态袅娜。 “夜色深了,妹妹便不打扰姐姐歇息了。” 行至殿门处,她脚步微顿,回眸浅笑。 “明日亥时,便是瑶妃再次与宫外通信之日。届时,妹妹会依计行事,在老地方候着。” 婉才人这话说得笃定,察觉到淮惜定然会出手。 淮惜端坐未动,面上神色淡淡,未曾开口否认。 殿外夜风微拂,吹动了檐角的宫灯,光影摇曳。 玉素看着婉才人方才离去的方向,眉心紧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灼。 她快步走到淮惜身前,膝盖一软便要跪下。 “娘娘!” 淮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手臂。 “这是做什么。娘娘,您切不可听信那婉才人之言啊!” 玉素声音带着哭腔,眼圈泛红。 “这宫闱倾轧,步步皆是陷阱,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您万万不可亲身涉险!”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自家娘娘。 淮惜反手握住玉素的手,轻轻拍了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了然。 “起来说话。” 她扶着玉素起身。 “你当你家娘娘,是那等任人摆布的蠢笨之人么?” 玉素微微一怔,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不解地望着淮惜。 “那婉才人的心思,本宫岂会不知。明日,你只管睁大眼睛,等着看一出好戏便是。” 淮惜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自信。 她话音刚落,殿外忽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内侍监总管赵德全略显肥胖的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赶路匆忙。 他一进殿,便躬身行礼,语带几分急切。 “奴才给惜嫔娘娘请安。” “娘娘,皇上今夜……翻了您的牌子,特命奴才来传话,请娘娘预备接驾。” 玉素闻言,方才的忧虑瞬间被惊喜取代,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 皇上肯来,总是好事。 淮惜却在玉素开口之前,眸光微转,已有了计较。 她抬起素手,轻掩檀口,发出一连串细微而压抑的咳嗽声。 眉尖也随之蹙起,原本清丽的面容上,瞬时染上了几分病弱的憔悴。 “咳……咳咳……” 她声音也变得沙哑虚弱。 “有劳赵公公亲自跑这一趟了。只是……咳……还请公公代为回禀皇上,臣妾今日身子实在不适,头重脚轻,只怕……只怕是无法侍奉圣驾了。” 玉素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转为一片错愕,不解地望向淮惜。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赵德全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神色间透出显而易见的为难。 这宫里头,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盼着皇上的恩宠? 这位惜嫔娘娘倒好,竟将送上门的恩典主动往外推。 “这……娘娘,这恐怕不太妥当吧?若是娘娘凤体有恙,可即刻宣太医前来诊治调理,断不敢耽搁了娘娘。” “只是这拒驾之事……自古以来,鲜少有闻啊。” 赵德全话未说完,但其中可能触怒龙颜的后果,已是不言而喻。 帝王之威,岂容臣妾随意拂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装病 淮惜却像是未曾听出他话语中潜藏的暗示。 她又取过一方绣着清雅兰草的素帕,轻轻捂着唇,再次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眼角也适时地泛起水光,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病态。 “公公有所不知,臣妾这几日……咳咳……偶感风寒,时常咳嗽不止。万一将这病气过了圣上,那臣妾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还请公公一定替臣妾向皇上陈情,实在是臣妾身不由己,非是不愿侍奉,而是不敢惊扰圣躬啊。” 她语气恳切至极,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赵德全细细打量着淮惜的神色。 只见她眉宇间确有几分倦怠,面色也比往日略显苍白,不似作伪。 他心中虽仍存几分疑虑,但见她态度如此坚决,言辞又句句在理,也不好再强行逼迫。 毕竟,若真因此让皇上龙体染恙,他这个传话的奴才也难辞其咎。 “既然娘娘凤体确实不适,那奴才……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 他躬了躬身,带着几分忐忑与无奈,喏喏应了一声,便转身退了出去。 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间微凉的夜风。 淮惜脸上的病弱之态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眸光清亮如初,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虚弱。 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玉素连忙跟了上去,满心不解。 淮惜取过一旁的白玉瓷瓶,用象牙小勺轻轻挑出一些,细细在面上扑了一层。 那香粉极细,带着淡淡的冷香,让她原本莹润的肌肤,此刻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她对着菱花镜左右端详片刻,满意地微微颔首。 “玉素。”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奴婢在。” 玉素连忙应声。 “依本宫看,皇上今夜,十有八九会亲自过来一趟。” 淮惜语气平静。 玉素闻言,心头忽地一紧,方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那……那可如何是好?皇上若是来了,见娘娘如此……待会儿他若真来了,你便在殿外候着。” 淮惜打断她的话,眸中闪过狡黠。 “务必想办法,拦上一拦。” 玉素一听要她拦驾,顿时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指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衣角。 这可是当今圣上,九五之尊,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拦得住龙驾? “娘娘……奴婢……奴婢怕是。” 她声音都有些发抖,带着几分怯意。 “奴婢怕是……拦不住皇上啊。” 淮惜看着她紧张得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傻丫头。” 她转过身,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点了点玉素的鼻尖,带着几分宠溺。 “本宫何时让你真刀真枪去拦皇上了?” “我那是让你做做样子,略微阻止一下,让他瞧瞧你这个忠心护主的丫头,也让他……更信几分本宫这突如其来的病。” 玉素这才恍然大悟,脸颊不由微微泛红,明白了自家娘娘的深意。 原来,一切都在娘娘的算计之中。 淮惜指尖最后一抹苍白匀开,匆匆翻身上了床榻,扯过锦被盖住身形。 殿外果然很快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君桦琰清冷的声音,隔着几重珠帘,也透着帝王的威仪。 “朕也不能进去?” 玉素早已候在内殿门口,闻声身子一颤,慌忙垂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启禀皇上,娘娘…娘娘说身子实在不适,正在榻上躺着,怕是…怕是无法起身迎接圣驾了。” 她努力学着娘娘教的样子,拦上一拦,可那股天生的畏惧让她语不成调。 君桦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这丫头越是阻拦,越显得其中有异。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明黄的龙袍一闪,他已大步流星,径直朝着内室而来。 淮惜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她迅速将床幔尽数放下,只留下一片朦胧的暗影。 脚步声停在了床前。 “皇上且慢。” 她的声音,刻意压得低哑,带着几分病中的虚弱。 君桦琰的动作果然顿住。 他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幔,望向里面模糊不清的人影。 眉头微蹙。 “朕今日在皇后宫中见你时,尚且精神奕奕,怎的这一会儿工夫,便病倒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探究。 淮惜轻咳几声,透着难言的痛楚。 “臣妾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从皇后娘娘宫中回来之后,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乏力。” “方才一阵头晕,便…便支撑不住躺下了。” 她语气缓慢,将那份突如其来的病弱,演绎得淋漓尽致。 君桦琰闻言,心中疑虑更甚。 他不再迟疑,大步上前,修长的手指忽地一掀。 床幔被干脆利落地拉开。 入眼的,便是淮惜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庞。 往日莹润的肌肤失了血色,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唇瓣也毫无光彩。 君桦琰心头蓦地一震。 他伸出手,想去探她的额头,语气却已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可曾宣太医来看过?” 淮惜微微侧过脸,避开了他的碰触,眼睫轻颤,似有水光闪动。 “还未曾。臣妾此刻实在难受得紧,只想…只想这般躺一会儿。” 她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 “皇上日理万机,还是…还是先去忙您的国事吧,不必在此耽搁。” 君桦琰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 又是这样。 将他推给皇后,在瑶妃面前走得那般决绝。 如今病了,竟也不愿他陪伴在侧,还要开口赶他走。 他胸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不悦,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你病了,不许朕在旁陪着,还想将朕赶走?”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薄怒。 淮惜见他神色不虞,心中暗自盘算。 火候,似乎还差一点。 她伸出略显冰凉的小手,轻轻覆盖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上。 指尖的微凉透过肌肤相触,传递过去。 “皇上误会臣妾了。” 她的声音,此刻却染上了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软。 “臣妾并非要赶陛下走。只是…只是怕这病气过了陛下,若是因此累得皇上龙体不适,那臣妾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满脑子都是那个人 那双盈盈水眸望着他,带着委屈。 君桦琰感受着掌心那柔软的触感,与她话语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切。 心中的那点不快,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 他轻哼一声,俯下身,龙涎香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下一瞬,温热的唇便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的。 辗转厮磨,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良久,他才微微离开些许,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 “若朕说,朕不怕呢?朕乃真龙天子,岂会被这区区小病吓倒?” 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她,带着戏谑。 淮惜身子微微一颤,仿佛被那吻的余温烫到,羽睫轻颤着,慌乱地将自己更深地缩回了锦被之中。 被角被她攥得发白,声音也带了丝若有若无的轻颤。 “皇上…” 她略略侧过脸颊,避开了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眸。 “臣妾…臣妾此举,皆是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 “您乃万乘之尊,怎能如此…如此不将凤体放在心上。”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细弱。 “若是皇上今夜…实在想要人陪伴在侧,不若…不若移驾瑶妃姐姐的宫中?” “想来她此刻,定然是愿意悉心侍奉皇上的。” 君桦琰的眸色骤然转深,目光如炬。 她又在故技重施。 每一次,都想方设法将他推向旁人。 “怎么?” 他的声音比方才冷了几度,带着帝王惯有的审视。 “可是宫中又起了什么风言风语,或是有人暗中与你为难,胁迫你疏远朕?” “所以,你便想出这般法子,将朕推给叶瑶?” 淮惜听闻此言,纤弱的肩头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她缓缓摇了摇头,长而密的睫毛上,已然凝结了晶莹的水汽。 那双雾蒙蒙的眼眸无辜地望向君桦琰,声音娇怯。 “皇上…皇上怎能这般揣度臣妾的用心。” “臣妾是真的身子不适,病骨沉沉,哪里还敢在圣上面前弄虚作假。”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只盼着…只盼着这病快些好转,臣妾才能…才能再好好地伺候皇上。” 君桦琰冷着脸,端坐在床沿,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意。 这小女人,总有千百种法子撩拨他的心弦,又在他动情之时,将他狠狠推开。 淮惜见他面色依旧如覆寒霜,心知此刻的火候,仍未到极致。 她悄无声息地从柔软的锦被之下,探出一只素白纤巧的小手。 那微凉的指尖,带着犹豫,轻轻搭上了他置于膝上、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袖摆。 而后,她微微欠身,柔软的身子如同无骨的藤蔓,将小巧的头颅轻轻依偎在了他的肩上。 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廓,痒痒的。 “皇上…” 她的声音,娇媚的祈求。 “这一次,您便依臣妾一回,好不好?” 君桦琰垂下眼帘,便能看见她乌黑柔顺的发丝,以及发间那小巧玲珑的耳垂。 鼻息间,是她身上独有的馨香。 方才胸中那股难以名状的烦躁,竟被她这轻轻一靠,一声呢喃,抚平了大半。 他心中无奈地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 终究是拗不过她这刻意放低姿态的温顺。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微乱的发丝,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带着些许怜惜的轻吻。 “既然你身子实在不适,朕也不愿强人所难。” 他的声音,已不复方才的冰冷,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朕这便去…去坤宁宫看看瑶妃。” 算计得逞的笑意,如水面投入石子后泛起的涟漪,在淮惜心底悄然漾开,却又被她以更快的速度掩藏于低垂的眉眼之下,不露分毫。 面上,依旧是那副对他依依不舍的柔婉神情。 “臣妾…恭送皇上。” 她的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却透着十足的恭顺。 君桦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深深望了她一眼。 终是拂袖转身,明黄的龙袍在烛光下划过一道流丽的弧线,举步朝着殿外行去。 行至珠帘之外,他的脚步几不可闻地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回头,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径直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坤宁宫内,烛火摇曳,映照得殿宇辉煌,却也透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刻意。 君桦琰的脚步声方在殿外石阶上响起,一身盛装的叶瑶便袅袅娜娜地迎了出来。 “皇上!”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不等君桦琰站稳脚步,便已迫不及待地伸出柔荑,牵起了他宽厚的大掌。 那只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手,被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引导着,覆在了她尚且平坦,却被她刻意挺起的小腹之上。 “皇上,您可真是臣妾的救星,是臣妾的活菩萨!” 她的嗓音婉转娇柔,每一个字都透着精心雕琢的痕迹。 “方才臣妾还觉得腹中有些闷闷的不适,您这一来,手这么一放,臣妾便觉得…那点子不舒服,登时就烟消云散了呢!” 君桦琰听着她这番明显奉承的话语,那惯来没什么表情的唇角,此刻竟勾起极淡的弧度,却看不出是愉悦还是讽刺。 他的目光淡淡掠过叶瑶今日精心描画的妆容,不着痕迹地停在了她今日的衣着之上。 一袭水碧色的宫装,款式倒是清雅别致,与淮惜平日里那些素净雅淡的衣裙,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君桦琰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爱妃今日,倒像是一早便知晓朕会过来一般,在此处专程等候。”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透出几分探究。 “若是…朕今夜不来呢?” 叶瑶娇媚一笑,眼波流转,带着十足的把握。 "皇上这般疼惜臣妾,怎会舍得不来呢?" 她的声音婉转,每一个字眼都像是裹了蜜糖。 "再者说了,若是皇上当真不来……" 叶瑶微微一顿,眸中闪过算计的狡黠。 "那臣妾,也只好厚着脸皮,再主动去寻皇上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皇上留下好吗 话音未落,那只方才还覆在她小腹上的柔荑,已然不安分地再次攀上了君桦琰的脖颈。 温香软玉,霎时贴得更近。 叶瑶顺势将柔弱无骨的身子轻轻靠向他,吐气如兰,凑至他耳畔。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臣妾这心里呀,想皇上想得紧呢。" "自然是要想尽法子,也要见到皇上的。" 君桦琰闻言,心头却无半分动容,甚至泛起难以言喻的厌烦。 这娇柔的嗓音,这刻意的亲昵,还有这张与淮惜有几分相似,却远不及淮惜清丽耐看的脸庞。 他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淮惜那张苍白的小脸。 想起她那句只盼着这病快些好转,臣妾才能再好好地伺候皇上。 明明是推拒,话语间却带着令人心折的柔软。 不似眼前之人,每一分亲近,都透着昭然若揭的算计。 叶瑶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君桦琰片刻的失神。 他竟敢在她的坤宁宫中,当着她的面,想着别的女人? 她伸出保养得宜的葱白玉指,故作娇嗔地轻轻点在了君桦琰坚实的胸膛上。 "皇上。" 她的声音里带上委屈。 "您这人,到了臣妾的坤宁宫,心里还在想着谁呢?" "可不许再想旁人了,臣妾会不开心的。" 话锋一转,叶瑶面上又扬起一抹自认最是温婉可人的笑容,重新夺回他的注意力。 "对了,皇上。臣妾今日特意摘了些新鲜的花儿,就在内室里养着呢,开得可好看了。" 她微微仰头,眼眸中充满了期盼。 "皇上,随臣妾过去一同赏鉴赏鉴,可好?" 君桦琰垂眸,看着叶瑶此刻故作乖巧讨好的模样。 虽然明知其虚情假意,但那份刻意营造的温顺。 倒也让他心中因淮惜而起的些微烦躁略减了几分。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叶瑶见他应允,面上顿时绽开一抹得计的喜色,眼底的阴郁一扫而空。 她连忙起身,姿态袅娜地引着君桦琰往内室走去。 珠帘轻晃,摇曳间带起一阵细碎的玉石碰撞声,清脆悦耳。 刚一踏入内室的门槛,一股异常浓郁甜腻的香气便扑面而来,直冲鼻端。 君桦琰的剑眉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脚步也随之微微一顿。 这味道,太过馥郁了,反而失了雅致。 "这是何物?" 他的声音里带着天生的威仪,听不出喜怒,却让人无端心悸。 “香味怎会如此浓郁?" 叶瑶闻言,面上飞起两抹娇羞的红晕,更显得楚楚动人。 她微微垂下了臻首,声音也放得愈发怯怯,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回皇上的话。这…这是臣妾平日里惯用的熏香。"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有些不安。 君桦琰眉心蹙得更紧。 这甜腻到发齁的香气,让他莫名烦躁。 “这味道,朕不喜欢。”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扔了。” 叶瑶面上的娇羞霎时僵住,眼底划过错愕。 这可是她费尽心思,从内务府诸多熏香千挑万选出来的最贵的,且里面还被她加了料。 她本指望着借此香气,一举拿下君桦琰,让他今夜彻底沉醉在自己的温柔乡。 若是就这么扔了,岂非白费了她一番苦心。 “皇上……” 她强撑起笑容。 “这熏香可是从内务府新贡的上等凝露香,极为难得,调香师说是用了数十种奇花异草,方才制成这么一小块。就这么扔了,未免太过可惜了些。” 君桦琰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寒意逼人。 他最厌恶旁人揣度他的心意,更反感这种不加掩饰的引诱。 这股子香气,让他想起了后宫那些急功近利的女子,一个个都恨不得将自己泡在香料里,好吸引他的注意。 俗不可耐。 叶瑶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言。 她连忙转身,对着候在内室门口的贴身宫女琉璃吩咐。 “琉璃,还不快将这熏香撤下去!” “是,娘娘。” 琉璃应声而入,手脚麻利地将那雕花鎏金的香炉捧起,快步退了出去。 内室的空气瞬间清新了不少,却也因此显得有些冷清。 叶瑶强压下心头的不甘,面上重新堆起柔媚的笑意。 她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君桦琰身侧,顺势便拉着他的手臂,往床榻边坐下。 “皇上,夜深了。” 纤纤玉手随即探向他的龙袍衣带,正欲替他宽衣。 君桦琰却蓦地抬手,握住了她作乱的手腕,叶瑶的动作一顿,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皇上……今夜不歇在臣妾这里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君桦琰清了清嗓子,眸光微闪,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 他喉结微动,几分不自在。 “朕忽而想起,前朝还有些要事尚未处置妥当。今夜便不了。” 叶瑶眼底的失落溢了出来。 她不顾一切地轻轻环抱住君桦琰的腰身,将脸颊贴上他宽厚的背脊,姿态放得极低。 “皇上,就依臣妾一次,留下来罢。”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媚,吐气如兰,萦绕在他耳畔。 这刻意的温存,这卑微的乞求,非但没有让他心软,反而让他愈发清晰地想起了淮惜。 想起她病中苍白却带着执拗的眉眼,想起她推拒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疏离,竟比此刻这投怀送抱更让他心神不宁。 他对淮惜的那份莫名的惦念,此刻竟又深了几分。 君桦琰霍然起身,挣开了她的桎梏。 他的动作有些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愧疚。 “下次,朕再来看你。”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内室,毫不拖泥带水。 叶瑶怔怔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直到那明黄的衣角彻底消失在门外。 她手中的锦帕,早已被指甲掐得变了形。 一股滔天的怒火自心底熊熊燃起。 “琉璃” 她的声音尖利。 琉璃闻声小跑着进来,战战兢兢地垂首。 “娘娘……” 叶瑶胸中怒火翻腾,再也按捺不住。 她随手抓起妆台上的一个白玉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玉碎的声音尖锐刺耳。 “你不是说,皇上是从未央宫过来的么!” 第一百二十章还是尚书府的嬷嬷好用 她的嗓音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沙哑,眼神淬毒一般盯着琉璃。 “为何人到了本宫这里,茶未沾唇,龙体未安,就这么走了!” 琉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奴婢……奴婢也不知晓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 “许是皇上前朝真有什么要紧的国事耽搁了。再说,这几日惜嫔娘娘安分得很,并未刻意接近皇上,娘娘您……您不必太过忧心。” 叶瑶忽地凑近琉璃,纤长的丹蔻指甲戳到她的额心。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此刻尽是怀疑。 “当然如此?她安静下来了?” 琉璃重重地磕了个头,卑微到了尘埃里。 “是,是!奴婢听赵总管宫里的人提过,惜嫔病了,这才没让皇上留宿。” 她急中生智,话锋一转。 “这……这对娘娘您来说,反倒是天赐良机。皇上今日未曾留下,许是明日,许是后日,总会来的。” 琉璃见叶瑶面色微有松动,连忙趁热打铁。 “娘娘您天香国色,又有尚书府那位嬷嬷为您绸缪,往后这宫里,谁还能是娘娘您的对手?” 这番话,倒是熨帖了叶瑶的心。 她缓缓直起身子,踱步至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镜细细端详自己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 镜中人眉眼如画,肤若凝脂,确实担得起这后宫殊色。 “那是自然。” 她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傲慢。 “从前淮惜那贱蹄子跟在本宫身边,虽也出过些主意,却总藏着掖着,没能让皇上的心全然向着本宫。” “如今这位嬷嬷,到底是自小看顾本宫长大的,总不会害我。她出的计策,确实比淮惜那贱人高明得多。” 尚书府的嬷嬷,确实比淮惜那个庶女更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淮惜那丫头,看似温顺,实则骨子里透着一股子疏离,不像这嬷嬷,事事以她的荣宠为先。 这般想着,叶瑶心头的郁结之气,倒是散了不少。 君桦琰的离去,并非那般难以忍受了。 而此时的未央宫,又是另一番光景。 君桦琰前脚刚走,淮惜便坐起身,慢条斯理地拭去面上那层厚重的病容铅华。 露出的肌肤依旧细腻白皙,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怠。 她对着镜子,轻轻舒展了一下眉眼,那股子病气便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清冷。 “玉素。” 玉素应声而入,动作沉稳。 “娘娘。” 淮惜取下发间的珠钗,随手放在妆台上。 “去,将新制的玫瑰凝露取来。这段时日,养护上更不能有半分懈怠。” 肌肤胜雪,容颜娇媚,亦是她在这深宫之中,无往不利的利器之一。 要复仇,要向上爬,每一步都需精心算计,容不得半点差池。 那张脸,便是她最直接的本钱。 玉素捧着一只小巧的白玉碗,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眉梢眼角都带着压不住的喜色。 “娘娘,新制的玫瑰凝露。” 玉素将玉碗轻轻放在妆台,语调比平日里雀跃许多。 “方才奴婢去取凝露时,顺道打探了一番。” 她凑近淮惜,压低了声音,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彩。 “娘娘,您猜怎么着?” 淮惜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接过玉素递来的柔软绸巾,沾取凝露,细细按压在脸颊以及手臂。 镜中映出玉素那张期待不已的脸。 “能让你这般高兴的,莫不是皇上去了坤宁宫,又走了?” 玉素闻言,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那讶色随即化为全然的钦佩。 “娘娘果真料事如神!”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淮惜涂抹着凝露,一边忍不住赞叹。 “这事儿,您竟能猜得半分不差!” 这话,反倒让淮惜自己也有些意外。 她不过是顺着自己的布局,随口一猜罢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当真如此?” 玉素见她似乎不信,连忙凑得更近。 她贴到淮惜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那是自然,奴婢哪里敢拿这种事骗娘娘。听说瑶妃娘娘气得在殿内摔了茶盏呢!” 淮惜听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意清浅,未曾深入眼底,却带着几分了然于胸的得意。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几分。 叶瑶越是失态,君桦琰心中的那杆秤,便会越向她这边倾斜。 她正沉吟,未央宫外,忽地传来清晰的叩门声。 在这寂静的深夜,这声音格外突兀。 玉素身子一僵,凭着本能便要转身去开门。 “谁……” 一只微凉的手,却快她一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淮惜面上那丝浅淡的笑意瞬间敛去,立刻换上了刻意营造的沙哑。 “谁呀?”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透着一股才从睡梦中扰醒的倦怠,气息散乱。 “这么晚了,还来敲门?” 门外,片刻的沉默。 然后,响起一个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男声。 那声音,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 “是朕。” 玉素一听这声音,霎时面色惨白,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急急看向淮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压低了嗓子。 “娘娘……这,这次可怎么办?万一,万一皇上推门进来,瞧见您是装病的……” 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淮惜面上却无半分慌乱,依旧慢条斯理地,将指尖最后一抹玫瑰凝露细致推开。 清甜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 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刻意压出的沙哑虚弱。 “皇上还是请回吧。臣妾自觉,此刻身子,反倒不如午后那会儿爽利。” “实在不便起身恭迎圣驾,亦怕过了病气给皇上。” 门外,君桦琰长久地沉默。 殿内,玉素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片刻之后,门外隐约传来一声粗重的喘息。 紧接着,是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玉素腿一软,扶着妆台,才勉强站稳,眼圈瞬间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娘娘……”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惶恐。 “您,您这般……这般行事,未免太过。” 第一百二十一章冒险的事不止干了一件 太过冒险了。 这些话,她一个小小宫女,本不该说。 可她真心为娘娘担忧,只怕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淮惜取过一旁的温水,净了手。 “这又如何。”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不易察觉的凉薄。 “若皇上心中真有我一席之地,岂会因我一两次的身子不适,便心生退意。” “若他心中本就无我,我便是日日承欢,又能得几分真心。大不了,便是被冷落一阵罢了。” 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捧高踩低,她早已习惯。 玉素取过浸湿的软巾,仔细拧干了水。 她将软巾递给淮惜擦拭胳膊。 “娘娘,话虽如此……可这后宫之中,您放眼瞧瞧,哪一个不是想尽了法子往皇上跟前凑。” “又有哪一个,敢似娘娘这般,将圣驾拒之门外。奴婢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 淮惜接过软巾,慢慢擦拭着凝白的手臂。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笑意,比方才算计叶瑶时,更添了几分难测的深意。 “你以为,这便是我做过最出格的事了?” 玉素闻言,心中陡然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淮惜放下软巾,眸光流转,落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还做了一件,更会让你,也让某些人震惊的事情。” 她转过头,看向玉素,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今日亥时。你随我一同,去咱们宫后的那道偏僻宫门。看一场好戏。” 玉素听得此言,脸色比方才听见皇上在门外时,还要惨白几分。 她浑身都有些发颤。 “娘娘,您,您当真要,当真要依先前所议,去截那书信,去……去构陷瑶妃娘娘?” 淮惜唇角那抹浅笑未褪。 她眸光平静,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并未回答玉素的追问。 玉素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在淮惜这沉默的回应中,快要断裂。 娘娘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不怕触怒龙颜,不怕这深宫倾轧,将自己碾得粉身碎骨? 她张了张口,无数的劝阻在舌尖翻滚。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殿内。 隔墙有耳。 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无孔不入的眼睛和耳朵。 她不能再问,也不敢再问。 玉素端起桌上的水盆,铜盆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回神。 她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退了出去。 夜色深沉,将她的身影吞没。 翌日清晨。 淮惜起身,推开轩窗,清冽的空气拂过面颊,带着花草的芬芳。 她深吸一口气,唇边漾开笑意。 玉素端着盥洗用具进来,见她神色,心中愈发忐忑。 淮惜却似未觉,走到妆台前,目光落在昨日婉才人送来的那只小巧精致的瓷瓶上。 去疤生肌膏,瓶身触手温润。 她拿起瓷瓶,在指尖轻轻转动。 “玉素。” “奴婢在。” “走,去凤仪宫。” 凤仪宫内,一如既往的沉静雅致。 薛含秋正倚在软榻上,由宫女翠珠轻轻捶着腿。 她听见通传,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快让她进来。” 淮惜款款步入殿内,身上是素雅的湖蓝色宫装,愈发衬得她肤色雪白,眉目清丽。 她屈膝行礼。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薛含秋抬手,示意她起身。 “快起来,不必多礼。” 她目光落在淮惜身上,带着惯有的亲切。 “你倒是有心了,这几日日日都来。本宫瞧着,这腿疾倒是真的好了许多。” “再过些时日,便也不用你这般时时过来,也省得你来回奔波,太过辛苦。” 淮惜闻言,上前几步。 她将手中那只小瓷瓶轻轻放在榻边的矮几上,声音柔婉。 “皇后娘娘同臣妾说这话,未免太过见外了。臣妾服侍娘娘,是臣妾的本分,何谈辛苦。” 她顿了顿,语气更添亲近。 “况且,这些时日与娘娘相处,臣妾心中,早已将娘娘视作亲姐姐一般敬重依赖。” 薛含秋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 淮惜将那瓷瓶往薛含秋面前推了推。 “这是臣妾先前不慎受伤时,太医开的药膏。说是能活血化瘀,促进肌理愈合,效果最是好用。” “臣妾想着娘娘腿疾未愈,或许能用得上,便特意带来赠予娘娘。” 薛含秋并未推辞,她拿起那小巧的瓷瓶,在手中端详片刻。 “你有心了。” 她将药膏递给一旁的翠珠。 “先将这药膏放到梳妆台上去,今儿晚上,本宫便试试。” 翠珠应声接过,躬身退下。 殿内气氛正好。 薛含秋正欲再与淮惜说些什么,殿外忽有宫人通传。 “启禀皇后娘娘,婉才人求见。” 话音刚落,未等薛含秋开口。 婉才人已然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明艳的桃粉色宫装,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晃。 她先对着薛含秋福了福身,又转向淮惜,行了个平礼。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今日可真是巧了,惜嫔姐姐也在此处呢。” 她的声音娇滴滴,语气透着刻意的熟络。 薛含秋的目光,却并未在婉才人身上久留。 她转向淮惜,眼底浮现一抹温和暖意。 “这段时间多亏了有惜嫔。多陪本宫说说话,本宫才觉得这心情啊,不似之前那般忧郁。” 婉才人听闻此言。 眸光在薛含秋与淮惜之间飞快一转。 有了些许计较,而后迅速做了决断。 她瞧见不远处一个玲珑的锦墩,未发一言,便将那锦墩挪至薛含秋的软榻之侧。 随即,她竟是直接屈膝跪坐下来。 那双染着蔻丹的纤手,便要探向薛含秋搁在软垫上的足踝。 淮惜静静看着,这婉才人,竟是未发一言,直接动手,倒不像她平日那般只知言语上的浅薄逢迎。 是几分真心,还是更为露骨急切的攀附之举? 倒是有趣。 薛含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扰,垂眸看去。 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和。 “婉才人,你这是做什么?本宫身边自有宫人伺候,无需你这般。” 婉才人手下动作未停,她仰起头,脸上堆起甜腻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二章尽一份绵薄之力 “皇后娘娘,臣妾不是个嘴甜的人。说话解闷,自然有惜嫔姐姐陪着娘娘。” “臣妾也想为娘娘略尽一份绵薄心意。” 薛含秋面上仍带了些许不豫。 她似要再次开口拒绝。 淮惜却在此时上前一步,声音柔婉,却带着份量。 “皇后娘娘。婉才人一片赤诚,娘娘便莫要再推拒了。” 薛含秋的目光从婉才人那略显急切的脸庞,移向淮惜平静含笑的眼眸。 片刻的静默。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 足尖微松,算是默许了婉才人的举动。 婉才人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手上力道适中,按捏了片刻,停下手。 “皇后娘娘,这腿脚可感觉好受些了?现如今,能否略微走动走动?” 薛含秋慢慢感受着足踝上传来的力道。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腕,声音里带了几分沉吟。 “被婉才人这么一捏,似是松快了些。” “太医也说,若能走动时,便该多活动活动,如此方有利于恢复。” 她看向淮惜,又看了看婉才人。 “不如,本宫便同你们一道,去园中走走?” 淮惜唇边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 “那再好不过了,娘娘。” 婉才人早已机敏地起身。 “臣妾服侍娘娘。” 淮惜亦上前,立于薛含秋另一侧。 婉才人扶着一边胳膊,淮惜扶着另一边。 三人小心翼翼地,朝着殿外那片春色盎然的御花园行去。 三人行至一处临水凉亭。 薛含秋在石凳上缓缓坐下,婉才人与淮惜分立两侧。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薛含秋凤眸微眯,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丛茂密的牡丹花后。 那里,一道鬼祟的身影,正探头探脑。 淮惜心念微动。这般巧合? 还是叶瑶按捺不住,又想做什么手脚? 薛含秋不动声色,仅朝身侧的贴身宫女翠珠递了个眼色。 翠珠会意,身形一闪,不过眨眼功夫,那鬼祟人影便被翠珠擒住,押至亭前。 众人这才看清,那宫女穿着坤宁宫的服制,正是瑶妃身边的琉璃。 琉璃满面惊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琉璃?” 薛含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不在坤宁宫伺候你家娘娘,在此处鬼鬼祟祟,所为何事?” 琉璃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 “回…回皇后娘娘,奴婢奉瑶妃娘娘之命,来采些新鲜花枝,装点宫殿。” 婉才人立时抓住话中破绽。 她往前一步,声线尖细,带着几分刻薄。 “采花便采花,何需这般东张西望,如同做贼?” 婉才人此刻,倒是表现得像个合格的盟友。 只是不知,是真心维护皇后,还是想借机踩叶瑶一脚。 亦或是,两者皆有。 琉璃闻言,身子一颤,将头埋得更深,竟是不敢再开口。 这般反应,愈发显得心虚。 薛含秋端坐不动,目光却冷了几分。 “琉璃,本宫再问你一次,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若有半句虚言,或是存心隐瞒,这御花园离慎刑司可不远。” 慎刑司三个字一出,琉璃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她忽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见了红。 “皇后娘娘饶命!奴婢说!奴婢全都说!奴婢并非来采花。” “是…是瑶妃娘娘前些日子从内务府领了些上好的熏香。” “可皇上似乎不喜那味道,便命奴婢拿去丢了。奴婢想着,那可是顶顶名贵的香料,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便想着寻个僻静处偷偷埋了,日后自己或许还能用上些。” 琉璃哭得梨花带雨,不住哀求。 “求皇后娘娘开恩,千万别告诉瑶妃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淮惜垂眸,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只是,琉璃此番说辞,破绽虽小,却并非没有。 若真是如此,她大可直接丢弃,何必偷偷摸摸来御花园埋藏? 叶瑶的性子,怎会容许身边宫女私藏这般贵重之物? 这其中,怕是另有文章,但眼下,并非深究的好时机。 她此行的目的,是拉拢薛含秋,而非替她审案。 何况,亥时还有一场好戏等着,不能在此处节外生枝,打草惊蛇。 淮惜莲步轻移,上前一步,柔声开口。 “皇后娘娘,不过是些熏香,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娘娘素来仁厚,体恤下人,想必不会因此动怒。” “琉璃,你既知错了,回去后自己向瑶妃娘娘坦白领罚便是。想来瑶妃娘娘也不会过于苛责。” 她转头看向薛含秋,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 “娘娘,您说呢?” 薛含秋凤眸微转,落在淮惜面上片刻,淡淡颔首。 “罢了。既是惜嫔为你求情,你且回吧。” 琉璃如蒙大赦,重重磕了个头,额头触地发出闷响。 “奴婢谢惜嫔娘娘!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开恩!” 她慌不迭地爬起身,顾不得拍去膝上的尘土,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凉亭,背影仓皇。 坤宁宫内,叶瑶正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 琉璃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地奔了进来。 叶瑶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咯噔一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如何?那熏香可处置妥当了?” 琉璃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娘娘…娘娘饶命!奴婢本是瞧准了那条小径无人,才偷偷去埋的。” “谁知…谁知奴婢刚将东西埋好,一抬头,便撞见了皇后娘娘,还有…还有惜嫔娘娘和婉才人她们!” 叶瑶闻言,脸色骤变。 她忽地攥紧琉璃的手腕,将人狠狠拽到自己面前,眼底淬着寒冰。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万一被她们察觉出什么,仔细你的脑袋!” 那熏香之中,已经被她放了别的料。 若是被有心之人深究下去,闹到皇上跟前,她定然讨不了好! 这个淮惜,怎会如此阴魂不散! 琉璃手腕剧痛,冷汗涔涔而下,强忍着颤栗开口。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情急之下,便说…说是奴婢自己贪图那香料名贵,想着偷偷留下日后自用,才会寻个僻静处埋了。” “皇后娘娘与惜嫔娘娘她们…她们似乎并未起疑。惜嫔娘娘还替奴婢说了几句,让奴婢回来向您领罚便是。” 第一百二十三章已经瞒天过海 “想来是不会再追查了。” 叶瑶听罢,紧绷的神经稍缓,胸口起伏几下,甩开琉璃的手。 “下次给本宫机灵点!再出这等纰漏,仔细你的皮!” 琉璃伏在地上,重重喘息,颤巍巍地爬起身,手脚尚有些发软,忙为叶瑶斟了杯温水。 “娘娘息怒。莫要因奴婢这点小事,气坏了您的凤体。” 琉璃与叶瑶皆以为此事已然了结,无人会再追究这不起眼的熏香。 御花园中,淮惜眸光微闪。 琉璃那番说辞,看似合情合理,却处处透着刻意。 这其中,定然有诈。 她暂且不点破,不代表此事就此翻篇。 淮惜敛去眼底的思绪,转向薛含秋,语调柔婉。 “皇后娘娘。您的凤体初愈,这脚踝的伤想必还需好生将养。咱们在外面也盘桓许久了,日头也渐渐烈了,不如先回宫歇息片刻?” 薛含秋听淮惜一言,确也觉察几分倦意。 她微微颔首。 “也好,回宫歇息。” 凤眸扫过二人,她语调平平,却带着几分告诫。 “方才之事,你们也都瞧见了。自己宫里的人,须得仔细些,莫要出了岔子。” 淮惜与婉才人垂首,齐声应诺。 “臣妾遵旨。” 二人复又小心翼翼搀扶着薛含秋,莲步轻移,缓步行向凤仪宫。 将薛含秋送入殿内,看着皇后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二人这才告退,转身出了凤仪宫。 不过数步之遥,婉才人颊边旋起两个浅涡,唇角勾起一抹娇俏笑意。 她凑近淮惜,声音带着雀跃。 “惜嫔姐姐,可别忘了今日晚上,后门那件事情。” 淮惜闻言,眸光微动,面上却仅是一抹浅淡笑意,未曾言语。 那笑容疏离而客套,看不出喜怒。 婉才人却似未察觉那份疏淡,只当她是默认。 今夜之事若能功成,她离那更高之处,便又近了一步。 思及此,婉才人面上的笑意愈发灿烂了几分,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期盼。 淮惜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与婉才人分别后,她径直回了未央宫。 殿门一关,内殿的光线便暗了几分。 淮惜屏退旁人,仅留玉素在侧。 她走到玉素跟前,语声清晰却极轻。 “今日御花园擒住琉璃之处,你可还记得方位?” 玉素垂首。 “奴婢记得。” 淮惜微微颔首,继续吩咐。 “待入夜后,你独自一人,悄悄将埋在那里的东西取出来。”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 “记住,是所有的东西。” 玉素眸中虽划过不解,却未多问,只沉静点头。 “是,娘娘。” 娘娘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自有深意,她只需遵从便是。 淮惜复又叮嘱,眸色沉凝。 “取出之物,切莫带回未央宫。寻一隐蔽树下暂且藏好,本宫日后自有大用。” 她声线更沉几分,带着寒意。 “此事务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断不可泄露行藏,被任何人察觉。尤其是……坤宁宫那边。” 提及隐匿行踪,玉素面上显出几分自信。 她抬眸,迎上淮惜的目光。 “娘娘宽心,奴婢的手段,您是知晓的。定然稳妥,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话锋一转,玉素眉间却染上迟疑,略作停顿,方才开口。 “娘娘,方才出凤仪宫时,婉才人那番话……她似乎认定娘娘今夜便要动手,按原先约定行事。” 玉素的声音带着探询。 “此事,可需奴婢做何准备?或是……娘娘另有安排?” 淮惜唇角微扬,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问的好。” 她自绣墩上起身。 莲步轻移,行至窗边的紫檀木书案前。 “取纸笔来。” 玉素应声。 她转身从一旁的多宝格中取出雪浪笺,与一支精致的紫毫笔。 又细心研好了墨,少顷,一切备妥,恭敬置于案上。 淮惜纤纤玉指执笔,腕转之间,数个清隽小字跃然纸上。 玉素侍立在侧,看着那纸上的墨迹,眸中掠过茫然。 她自幼服侍娘娘,却不曾识字。 “娘娘,这……” 淮惜放下笔。 她将那张薄薄的纸笺折好,递给玉素,唇畔的笑意愈发幽深难测,带着几分戏谑。 “这是本宫送给瑶妃的一份惊’。你悄悄潜入坤宁宫,寻个显眼之处放下。” “切记,莫要让人察觉你的行踪。” 玉素郑重接过那封轻飘飘的信笺,入手却觉沉甸。 她知晓,这薄纸之上,承载着娘娘的深谋远虑。 “奴婢明白。定不负娘娘所托。” 言罢,她将信笺小心贴身藏好。 躬身一礼,悄然退下,殿内复又沉静。 淮惜独自立于窗前,眉眼间,是一抹算无遗策的浅笑。 她轻声自语。 “接下来,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叶瑶,本宫的好姐姐,真正的戏码,才刚刚开始。 今夜,坤宁宫,注定不得安宁。 片刻之后,淮惜敛了神思。 她扬声朝外吩咐。 “传太医。” 不多时,一名年过半百,须发微白的老太医提着药箱,步履匆匆而至。 “微臣参见惜嫔娘娘。” “平身。” 淮惜已然回到暖榻边坐下,面上适时显出几分倦怠之色。 她伸出手腕,搭在一方柔软的明黄色引枕上。 老太医不敢怠慢,他上前几步,在绣墩上侧身坐了,小心翼翼伸出三指,搭上淮惜的脉搏。 他凝神屏息,细细诊脉。 半晌,他收回手,恭敬垂首。 “回娘娘的话。娘娘的脉象略显虚浮。似是近日思虑过甚,未能好生歇息所致。” “微臣前几日所开的安神汤剂,娘娘可曾按时服用?” 淮惜抬手,轻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她的声音带着虚弱。 “那些安神药,用了几剂,似乎并无太大效用。近来,本宫总是觉得浑身乏力,精神不济。” “难道,真的只是休息不好这么简单?太医,本宫……当真没有旁的隐疾?” 话音未落,一只素白玉手自宽大的云袖中探出。 一枚小巧却分量十足的银锭,悄无声息地落在手边的海棠纹小几上。 银锭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幽微而诱人的光泽。 第一百二十四章是嫌本宫给的不够多? 老太医眼角余光瞥见那锭银子,心中忽地一跳。 他行医多年,宫中这些弯弯绕绕,岂会不知,这惜嫔娘娘,怕不是要他…… 他抬起头,面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 “惜嫔娘娘……您的意思是?” 淮惜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带着几分清冷,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刘太医在太医院当值多年,见过的风浪,经过的事情,想必比本宫读过的书卷还要多。” “本宫这点浅显心思,太医当真不明白?还是说……” 她的目光落在小几上的银锭,语气倏然转冷。 “嫌本宫给的,少了?” 最后一句,已然带上了迫人的寒意。 老太医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慌忙低下头,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娘娘明鉴!娘娘若有吩咐,直说便是。微臣……微臣愚钝,实在不明白娘娘的深意啊!” 淮惜轻咳一声,清了清微哑的嗓子。 她自宽大的云袖中,又取出一锭银子。 与先前那锭并排,静置小几之上。 “本宫这病症,瞧着似乎并无大碍。可这身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舒坦。莫非……太医当真未曾察觉出什么异样?”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力。 那老太医闻言,浑身一震。 额上的冷汗,快要滴落下来。 他看着那两锭银子,再对上淮惜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瞬间,通体彻悟。 “请娘娘恕罪!” 老太医立刻躬身,语气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惶恐。 “是微臣年岁大了,眼神不济,一时疏忽。娘娘这脉象,确实与常人不同。” “依微臣之见,娘娘凤体金贵,定要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劳心费神。微臣这就调整药方,再开些温补固元之药。” 此人倒还算有些眼色。 淮惜眼底终于漾开真正的笑意。 她又取出一锭小巧的银元宝,轻轻放在那两锭银子旁边。 三锭银子,在小几上,熠熠生辉。 “不错,倒是个通透之人。” 她笑意盈盈,语气却带着告诫。 “将这些东西收好。今日之事,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想必刘太医心中有数。” 老太医如蒙大赦。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那三锭银子迅速收入袖中。 那银子的分量,让他心头安定不少,他恭敬起身,深深一揖。 “微臣明白。娘娘安心静养,微臣告退。” 他低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匆匆退了出去。 殿门轻启复又合上,不过片刻功夫,玉素的身影便悄然闪了进来。 她面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脚步轻快。 “娘娘,您尽管宽心。那封信,奴婢已经妥妥当当放在坤宁宫最显眼的地方了。绝不会有人察觉。” 淮惜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方才与太医周旋,亦耗费了些许心神。 她将太医新开的药方递给玉素,面上带着倦意。 “照着这方子,好生去煎一副药来。煎好了,不必端给本宫,寻个僻静处偷偷倒了便是。” “本宫有些乏了,先歇息片刻。毕竟,今夜……还有一番大戏要瞧呢。” 玉素接过药方,眸中闪过了然。 她点了点头,动作轻柔地上前。 替淮惜卸下发髻间的几支云纹点翠嵌珠朱钗,又扶着淮惜,在柔软的床榻上躺下。 细心地为她掖好锦被。 这才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寝殿内,重归寂静。 淮惜闭上双眸,却并非真的入睡。 她在脑海中,将今夜的每一步,都细细盘算。 不知过了多久,当淮惜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沉沉的墨色。 殿内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玉素正恭敬地侍立在床边,手中捧着一套叠放整齐的衣裙。 淮惜悠悠转醒,缓缓坐起身,目光投向窗外。 夜幕已然降临。 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分外清明。 “时辰,差不多了。扶本宫起来。” 玉素上前,小心扶着淮惜起身。 她的眼中,带着几分未散的困惑。 “娘娘,我们此刻前往宫门后门,岂非恰好与婉才人碰个正着?” 淮惜唇角那抹浅弧未散,眸光幽深,却并未作答。 她只是拢了拢衣襟,莲步轻移,径直朝着殿外而去。 玉素见状,也不再多言,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紧随其后。 夜风微凉,拂动着宫灯下的暗影。 未行多远,便已能听见前方隐约传来的争执之声。 绕过一丛茂密的夜来香,宫门后苑的偏僻角落已然在望。 果然,婉才人一身掐腰宫装,正俏生生立在那里,眉宇间带着几分盛气。 她身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正是叶瑶宫中的琉璃。 琉璃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信封,头颅埋进了胸口。 旁边还有两个婉才人宫中的内侍,虎视眈眈。 婉才人语带薄怒,声线拔高。 “你的信,这般死死护着,又不敢让我瞧上一眼,定然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琉璃的声音带着哭腔,不住地磕头。 “婉才人饶命,奴婢……奴婢冤枉!” 婉才人这话,分明是早有预谋,就是冲着这封信来的。 琉璃心中叫苦不迭。这婉才人怎会如此凑巧出现在此地? “才人明鉴,此信不过是瑶妃娘娘写与家中的平安信,并无他物。” 婉才人柳眉倒竖,发出一声冷哼,伸手便要去夺那信封。 琉璃惊呼一声,身子一矮,险险避过,这一下,更惹恼了婉才人。 “既是寻常家书,为何不敢让我一观?莫非真有什么鬼祟?” 琉璃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护住信笺。 “纵是寻常家书,亦是瑶妃娘娘的私物。才人位份虽在奴婢之上,却也无权私阅瑶妃娘娘的信笺。还请才人自重!” 她匍匐在地,双手将那信封死死压在身下,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僵持。 婉才人与琉璃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淮惜在玉素的搀扶下,正缓步而来。 月华倾泻,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宛若月中仙子。 她嗓音轻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慵懒。 第一百二十五章半夜的热闹 “夜色已深,此处怎的这般热闹?可是发生了何事?” 婉才人一见淮惜,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喜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惜嫔来了,看这贱婢还如何狡辩! 她连忙迎上前去,语气中带着刻意的愤慨。 “惜嫔姐姐,您来得正好。您瞧瞧这坤宁宫的琉璃,深夜不眠,鬼鬼祟祟在此处欲将书信送出宫外。谁知里面写了些什么龌龊不堪之言,败坏宫闱清誉!” 淮惜眸光微动,正待开口。 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夹杂着宫人低低的请安声。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转头。 只见叶瑶身着寝衣,外罩一件云锦披风,面色铁青,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疾步而来。 她一眼便瞧见了被婉才人拦下的琉璃,以及一旁的淮惜。 定是这贱婢办事不利,被婉才人抓住了把柄! 还有淮惜,她怎么也在此处?莫非此事与她有关? 叶瑶三两步上前,一把将跪在地上的琉璃狠狠拽起。 她凤目含煞,厉声质问婉才人。 “本宫道琉璃送封家书,怎的去了这许久都未曾回来。原来是给你这小小才人给扣下了?” 婉才人面对叶瑶那要噬人的目光,今日却不见了往日的瑟缩。 她反而挺直了些许腰杆,唇边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 “瑶妃娘娘这话,便是抬举妹妹了。妹妹哪有这般大的胆子,敢随意扣下娘娘的人。” “只不过是娘娘宫里的人自己行事不端,恰巧被妹妹撞见,这才想着替娘娘分忧,审问几句,免得出了什么岔子,污了娘娘的清誉。” 这番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分明是她故意设局,此刻却成了替人分忧。 叶瑶一双凤目危险地眯起,寒光自眼底迸射而出。 “本宫的人行事不端?那你倒说说,她如何行事不端了?你又是哪只眼睛瞧见她做错了事情!” 字字句句,皆裹挟着盛怒与上位者的威压。 婉才人却似未曾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势。 她甚至还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低了几分,语气却愈发尖刻。 “妹妹瞧着,这信笺藏得如此严实,连让人瞧一眼都不敢。” “娘娘的书信,竟这般见不得人么?” 她眼波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揣测。 “妹妹冒昧说一句,这般鬼祟,怕不是与宫外哪个……”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那未尽之语中的污秽意味,已是昭然若揭。 “……外男,暗通款曲吧?”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骤然划破了夜的寂静。 婉才人的话音未落,叶瑶已然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她脸上。 “啊!” 婉才人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身子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白皙娇嫩的脸颊上,五道清晰的指痕迅速浮现,火辣辣地疼。 她捂着自己的右脸,眼中先是错愕,随即涌起滔天的愤怒,恶狠狠地瞪着叶瑶。 “瑶妃!你……你竟敢动手打我!你不过是仗着位份高些,便如此欺人太甚!” “我要去皇后娘娘面前告你!定要请皇后娘娘为我做主!” 叶瑶此刻怒火中烧,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才人放在眼中。 她听闻此言,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告本宫?好啊。本宫倒要看看,皇后娘娘是信你这空口白牙的污蔑,还是信本宫!” 她忽地一甩衣袖,看也不看婉才人,转身便朝着凤仪宫的方向疾步而去。 “那便去!本宫今日,定要与你在皇后娘娘面前分说个清楚明白!” 淮惜始终静立一旁,将这愈演愈烈的一幕尽收眼底。 婉才人这巴掌挨得不冤,叶瑶的怒火也烧得恰到好处。 这出戏,正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她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悄然加深,眸底闪过算计得逞的幽光。 她朝玉素递了个隐晦的眼色。 玉素心领神会,依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如同局外人一般,跟在了叶瑶与婉才人一行人身后,一同往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内,早已亮起了灯。 显然,外间的喧哗已经惊动了宫内的主人。 不多时,便见内殿的珠帘被宫人轻轻拨开。 皇后薛含秋身着一袭素色的寝衣,外罩一件轻软的披风,由贴身宫女翠珠搀扶着,缓步走了出来。 她发髻微松,几缕青丝散落在颊边,面色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 显然,她是刚从睡梦中被强行唤醒。 薛含秋抬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本就有些沙哑的嗓音此刻更添不悦。 “三更半夜的,吵吵嚷嚷,这是为了何事?” 不等叶瑶开口,捂着脸颊的婉才人抢先说。 “皇后娘娘做做主,瑶妃未免欺人太甚,臣妾本是看见她宫里面的宫女行事不轨,才想问问,结果瑶妃可倒好,上来就给臣妾一巴掌,臣妾委屈。” 一直跪在地上的琉璃,早已瞧准了时机。 她狠狠一个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 带着满腔的委屈,痛哭流涕地高声喊道。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可一定要为我家娘娘做主啊!” “婉才人她……她不过区区一个才人之位,竟敢当众拦截我家娘娘与尚书府往来的家书!” “还请皇后娘娘明察,还我家娘娘一个公道!” 琉璃这一番哭诉,只字不提信件内容与婉才人的怀疑,只强调婉才人以下犯上,拦截妃嫔家书。 琉璃的哭诉声在寂静的凤仪宫内回荡,字字句句都将矛头指向婉才人。 婉才人听闻此言,哪里还顾得上脸上的疼痛。 也顾不得仪态,噗通一声跪倒在薛含秋面前。 眼泪说来就来,滚滚而下,声音凄切。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并非如这贱婢所言!是臣妾瞧见这丫鬟行踪诡秘,三更半夜的竟在后苑与宫外之人传递书信,那模样鬼鬼祟祟,定然不是什么正经书信!” “臣妾也是怕污了宫闱清静,这才将她拿下审问。” 第一百二十六章什么肮脏的信件 “谁知这贱婢嘴硬得很,死死护着那信笺,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就在臣妾要细看那信笺之时,瑶妃娘娘便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婉才人说到此处,抬手指向自己红肿的脸颊,声音哽咽。 “瑶妃娘娘不问青红皂白,便……便给了臣妾这一巴掌!” “臣妾……臣妾实在是委屈啊!臣妾位份低微,可也不能任由瑶妃娘娘这般欺辱!” 薛含秋的目光在哭哭啼啼的婉才人,和一脸悲愤的琉璃之间逡巡片刻。 她那双略显疲惫的凤眸,最终落在了殿中一角,始终沉默不语的淮惜身上。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平静。 “惜嫔。你当时可在场?可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 淮惜闻言,向前挪了几步,娉婷的身影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沉静。 她敛衽一礼,动作标准而优雅。 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赶到后门之时,婉才人与瑶妃娘娘宫中的琉璃姑娘,确已起了争执。” “至于究竟是因何事而起,臣妾当时离得尚远,并未看得分明,也不敢妄加揣测。” 婉才人跪在地上,偷偷抬眼觑了淮惜一眼。 这淮惜,果然是个聪明人,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没有得罪任何一方。 先前那番暗中配合,也算是没有白费。 薛含秋听了淮惜的话,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一封书信罢了,何至于闹得这般剑拔弩张,连夜惊动凤仪宫。”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显然对这深夜的闹剧已是十分不耐。 叶瑶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下巴微扬,脸上依旧是那副盛气凌人的倨傲神情。 她听了薛含秋的话,红唇一撇,发出一声冷嗤。 “皇后娘娘说的是。” “谁说不是呢?本宫的人不过是想取回一封家书,偏生这婉才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便发了疯似的攀咬起来!” “当真是可笑至极!”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婉才人依旧跪在地上抽泣,琉璃也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叶瑶的盛气凌人与薛含秋的疲惫不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淮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薛含秋眉宇间的倦色与不悦,她看得分明。 若再任由叶瑶这般嚣张下去,只怕会惹得皇后愈发不喜。 是时候了。 她向前微一欠身,声音柔和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皇后娘娘,臣妾斗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含秋本就因这深夜的吵闹而心烦意乱。 此刻听闻淮惜开口,她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几分。 她抬了抬手,示意淮惜继续说下去。 至少,惜嫔比那咋咋呼呼的婉才人和盛气凌人的叶瑶,要懂得分寸得多。 淮惜得到了允准,这才不疾不徐地继续开口。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那封依旧被琉璃紧紧攥在手中的信笺上。 “皇后娘娘,臣妾以为,眼下这所有争执,皆因此信而起。既然如此,何不将这封书信当众打开,一验内容真伪?” “如此一来,是家书还是另有隐情,便可一清二白,水落石出。” “也能还无辜者一个清白,免得再这般各执一词,扰了皇后娘娘的清静。” 婉才人一听这话,原本哭丧着的脸立刻亮了起来,她忽地抬起头,也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痕,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正是如此!皇后娘娘!” “惜嫔娘娘所言极是!” 她转向琉璃,眼中带着得意。 “方才这贱婢死活不肯让臣妾看,如今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她总该让皇后娘娘过目了吧!” “若是清清白白的家书,又何必如此藏着掖着,不敢示人!” 琉璃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紧紧攥着那封信,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抬起头,看向薛含秋,眼中充满了犹豫。 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 “皇后娘娘……这……这毕竟是奴婢家娘娘与尚书府往来的私人家书,若是这般当众宣读,恐有不妥……” 琉璃的话音未落,便被一道清冷中带着不耐的声音打断。 叶瑶柳眉一挑,凤眸中划过讥诮。 "罢了。不过就是一封书信,本宫倒要看看,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婉才人,带着几分挑衅。 "若是这信中,并非如你所言,是与宫外男子私相授受的腌臜之物,你又当如何?" 婉才人闻言,心头一紧。 叶瑶的气势太过迫人,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的淮惜。 只见淮惜依旧垂眸静立,那份从容,无形中给了婉才人些许支撑。 她咬了咬牙。 "那若是……若真是瑶妃娘娘与宫外男子私通的信件,娘娘又该当如何?" 话虽出口,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瑶听见这话,眼中寒光一闪。 她已然失了耐心。 一个箭步上前,不等琉璃反应,劈手便从她紧攥的手中夺过了那封信笺。 琉璃惊呼一声,却不敢阻拦。 "那便由本宫亲自来揭晓!不管如何,皇后娘娘圣明,自有定夺!" 叶瑶话音落下的同时,已将那信笺在手中迅速展开。 她甚至没有细看,便直接举到了薛含秋的面前。 语调冰冷,带着质问的意味。 "皇后娘娘,您可瞧仔细了!这上面写的,可有半句是与外男的情话?" "字字句句,皆是本宫对父亲母亲的问安之语!" 婉才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信!冲上前去,一把从叶瑶手中将那信纸抢了过来。目光急切地在信纸上扫视。 上面的字迹娟秀,内容确实是再寻常不过的家书。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她失声叫着,拼命地摇着头,忽地转头,看向淮惜。 淮惜在她的目光触及之时,缓缓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 婉才人心中那最后侥幸也破灭了。 﨔 第一百二十七章被人利用都不知道 一股被愚弄的惊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她几步冲到淮惜面前,声音尖利。 "怎么会是这么普通的书信?惜嫔姐姐!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瑶听闻婉才人此言,锐利的目光倏地转向淮惜。 她本就多疑,此刻更是将婉才人的话听进了心里。 她一字一顿,声音冰冷。 "哦?"听婉才人的意思,惜嫔妹妹似乎也知晓其中缘故?" 淮惜在那两道充满审视的目光下,缓缓抬起头。 她的面色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慌乱。 只是默默向后退了几步,与婉才人拉开了些许距离。 "瑶妃娘娘说笑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臣妾如何能知晓?臣妾也不明白,婉才人妹妹为何会突然这般说。"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疏离。 婉才人看着淮惜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 她张了张口,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一道清脆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玉素已悄然立于淮惜身侧,适时开口。 "婉才人慎言。莫要平白污蔑我们家娘娘。我家娘娘平日待您如何,您心中有数。" "况且,您也知晓,我家娘娘虽与瑶妃娘娘素日里不算亲近,却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一眼便能被人识破的蠢事,将自己也牵扯进来。" 玉素那句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一眼便能被人识破的蠢事,像一根尖针,狠狠刺入婉才人的心口。 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目光死死锁住不远处的淮惜。 那张素日里温婉柔顺的面庞,此刻看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陌生。 原来,从头至尾,自己不过是淮惜手中的一颗棋子。 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她晃了晃神,眼前阵阵发黑。 叶瑶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 她一把攥住了婉才人的衣襟,力道之大,快要将她提起来。 “你这个贱人!还想来个一箭双雕是吗?” “咬完本宫不够,还想让本宫与惜嫔妹妹反目成仇?” 叶瑶只当婉才人此刻的攀扯,不过是为了自保,想将淮惜也拖下水,以减轻自己的罪责。 她越想越怒,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 “你一个小小的才人,也敢在本宫面前蹬鼻子上脸,教训起本宫来了!” 话音未落,叶瑶手腕一振,狠狠一甩。 “啊!” 婉才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狼狈地跌跪在地上。 她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到薛含秋的脚边,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哭腔。 “皇后娘娘饶命啊!皇后娘娘!此次是臣妾失察,是臣妾糊涂!” “可……可臣妾也不是有意的,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后宫的安宁,为了不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啊!” 叶瑶冷眼看着她在地上涕泪交加的模样,凤眸中满是鄙夷。 她转向面色平静的薛含秋。 “皇后娘娘,您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薛含秋的目光在哭得梨花带雨的婉才人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一旁怒气未消的叶瑶,最后落向始终垂眸静立的淮惜。 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薛含秋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不带温度。 “婉才人捕风捉影,言行无状,搅扰后宫安宁。” “其心思,若真如你所言是为了后宫好,倒也不算弥天大罪。” “便罚你……每日抄写佛经十卷,静思己过,好好练练心性,莫要再这般听风便是雨。” 婉才人闻言,哭声戛然而止。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连连叩首。 “多谢皇后娘娘宽恕!多谢皇后娘娘开恩!” “臣妾……臣妾必当谨记娘娘教诲,日后定然谨言慎行,再也不敢给各位姐妹添麻烦了!” 说完,她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头也不敢回,灰溜溜地逃离了凤仪宫。 叶瑶看着婉才人就这样轻飘飘地走了,只罚了个不痛不痒的抄书,胸中的怒火再次翻腾起来。 她霍然转向薛含秋,声音尖锐了几分。 “皇后娘娘如此偏袒于她,莫不是因为她是您的人?” 薛含秋端坐不动,面上依旧是那副病弱贤淑的模样,眼神却深不见底。 叶瑶见她不语,更是怒火中烧,上前几步,逼近薛含秋的凤座。 忽然,一阵极淡雅的异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鼻尖。 叶瑶的动作一顿,秀眉紧蹙,狐疑地盯着薛含秋。 “皇后娘娘如此处置,实在难以服众!” “这般不公,日后还让臣妾如何信服娘娘,如何让这后宫诸人信服娘娘!” 薛含秋端坐于凤座之上,面对叶瑶的尖锐指责,面上那病弱之态竟未减分毫,反而透出一股久居上位的沉静。 “此事本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依瑶妃的意思,莫非是要本宫将此事禀明圣上,闹得人尽皆知,六宫不宁,才算是给了你一个交代?” 叶瑶被这不软不硬的话一顶,胸口的气焰顿时被压下去几分,脸色却愈发难看。 她猛然一甩衣袖,转过身去,留给薛含秋一个冰冷的背影。 “罢了!早知皇后娘娘是这般决断,臣妾倒不如方才在外面,亲手处置了那起子贱婢,也省得来污了娘娘的凤仪宫!” 这话语中的不敬,已是昭然若揭。 薛含秋深知叶瑶骄纵跋扈的性子,与她多费口舌,不过是徒劳。 她目光微垂,并未接话,只朝一旁的翠珠递了个眼色。 翠珠会意,连忙上前,轻声细语。 “娘娘,夜深了,您身子要紧,还是早些歇息吧。” 薛含秋顺势由翠珠扶着,缓缓起身,朝着内室走去,再未看叶瑶一眼。 这后宫之中,有些事,不必争一时长短。 淮惜见薛含秋已然离去,殿内的气氛也因叶瑶的怒火而凝滞。 她敛眉垂首,不愿在此处多做停留,悄然退出了凤仪宫。 行至宫门外,夜风微凉。 叶瑶正站在廊下,周身仍散发着未平息的怒意。 淮惜脚步未停,行至她身后不远处声音轻响。 “今日,姐姐倒是险胜一局。” 叶瑶闻声,身形一震,霍然转身。 﨔 第一百二十八章不怕引火上身? 她一双凤目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淮惜,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本宫差点忘了,惜嫔妹妹竟还在此处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怎么,妹妹这是意犹未尽,还想掺和进来?就不怕,引火烧身?” 淮惜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姐姐有这份闲心替妹妹操劳,倒不如仔细思量一番。连一个小小的婉才人,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指着姐姐的鼻子挑错处。” “那这后宫之中,又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觊觎着姐姐这瑶妃之位?换句话说,想将姐姐拉下位的人,又有多少?” 叶瑶听着这话,脸上的冷笑渐渐凝固。 她定定地看着淮惜,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惊疑。 淮惜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是单纯的挑拨,还是她知道了什么? 确实,自己在这宫中树敌不少,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只是,这话从一向温顺的淮惜口中说出,却平添了几分诡谲。 淮惜并未给她过多揣测的时间。 她微微颔首,算是行过礼,便径直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行去。 回到未央宫,屏退了左右。 淮惜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 她走到妆台前坐下,抬手缓缓拆下发间的珠钗,玉指轻拈,动作间带着慵懒的惬意。 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漾开。 “看来,今日我送去的那封信,倒也算派上了些用场。” 玉素一直静立在旁,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了然,却又带着几分困惑。 她上前一步,接过淮惜手中的珠钗放入妆匣。 “娘娘是说……那封暗中递给瑶妃娘娘的信笺?原来,娘娘竟是提点她要小心防范?” “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此举,岂非是白白开罪了婉才人?” “她如今怕是恨毒了娘娘,以为是娘娘将她推入了火坑。” 淮惜拿起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如瀑的长发,镜中的容颜清丽,眼底却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她轻笑一声,声音如同清泉流过玉石。 “对付一个头脑简单的婉才人,和对付一个根基深厚的叶瑶。你觉得,哪一个更容易些?” 这宫里,敌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可若能让一个强大的敌人,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而自乱阵脚,暴露更多的破绽,那这颗棋子,便弃得其所。 婉才人的愚蠢,正好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狠狠地扎向了叶瑶。 玉素闻言,眸中迷雾顿散,一片清明。 先前娘娘总说婉才人此人,心思摇摆,并非能全然信任之人。 如今娘娘这般干脆利落的舍弃,便是要她彻底断了旁的心思,只能站在叶瑶的对立面。 如此一来,娘娘的劲敌,便又少了一个。 淮惜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赞许。 “那是自然。况且,还有一处。本宫送去凤仪宫的那盒祛疤膏,皇后娘娘昨夜已然用上。叶瑶那般敏锐,定然也嗅到了那独特的馨香。若是她后面,再从婉才人身上,闻见这熟悉的味道。你猜,她会如何作想?” 玉素眼底笑意渐深,与淮惜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有些算计,不必言明,已是心照不宣。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淮惜梳洗已毕,神清气爽。 她依照往日习惯,带着玉素,往皇后娘娘的凤仪宫而去。 甫一踏入殿内,便见婉才人早已立于一侧,正垂首侍立。 只是那眉宇间隐约的怨愤,却难以完全遮掩。 婉才人听得脚步声,抬眼见是淮惜,面上划过极不自然的僵硬,旋即飞快地垂下眼睑,将头微微偏向一旁,不愿与她对视。 昨夜的利用,已在她心中种下芥蒂。 淮惜好似未曾察觉她细微的疏离,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 她款款上前,在锦凳上坐下,目光温和地望向榻上斜倚的薛含秋。 “皇后娘娘今日凤体可大安了些?您瞧这宫中,大大小小的事物,都还等着娘娘您拿主意呢。娘娘可要早些康复才好。” 薛含秋苍白的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笑意,声音依旧带着几分病中的柔弱。 “惜嫔妹妹有心了,本宫这身子,确是不争气。这宫中诸事繁杂,皆需本宫费心打理。便如昨日之事,说到底,还是婉才人她……太过心急了些。” 这话语轻柔,却带着几分试探,目光在淮惜与婉才人之间轻轻一扫。 淮惜眸光微动,顺着薛含秋的话语,语声轻柔却意有所指。 “皇后娘娘说的是。这后宫之中,人心难测,觊觎高位者不知凡几。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看清局势,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免得被人当了筏子,还懵然不知。” 她说话之时,眼波似不经意般掠过婉才人微微颤动的肩膀。 复又极快地抬眼,与薛含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接着,淮惜又敛了神色,语气转为宽慰。 “皇后娘娘也莫要因这些琐事烦忧。总归,不过是些后宫常有的小风波罢了。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婉才人立在一旁,听着淮惜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她霍然抬首,眼中怨毒显现。 “这既然都是皇后娘娘的人,我也不必藏着掖着,臣妾不明白为何姐姐你要出尔反尔?” 淮惜面上那得体的笑容骤然凝固。 她双眸圆睁,难以置信地望向婉才人,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榻上神色不明的薛含秋。 “妹妹这话是何意?” 她的声音轻颤,满是惊愕。 “莫不是……莫不是昨日之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知晓?” 薛含秋指尖微微一顿,正欲启唇。 婉才人却已抢先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正是!” 她直视着淮惜,目光快要将她洞穿。 “惜嫔姐姐这般聪慧,难道还瞧不出来么?若非瞧着姐姐近来在皇后娘娘面前得脸,我又怎会与姐姐商议那样的计策?” “可姐姐,姐姐竟是这般待我!” 说到最后,已带上了哭腔,满腹委屈。 薛含秋的脸色,已然沉了下去,凤仪宫内的气氛,瞬间冰冻。 﨔 第一百二十九章都是皇后娘娘的人 淮惜此刻方才如梦初醒一般,面上血色褪去几分。 她慌忙从锦凳上起身,朝着薛含秋深深一福。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当真不知此事皇后娘娘亦有耳闻。” “若是早知,臣妾定然会好好配合妹妹,断不敢自作主张。” 她言辞恳切,眉宇间尽是懊悔。 言毕,她又转向满面泪痕的婉才人,语声轻柔,带着几分安抚。 “好妹妹,你莫要再气了。我……我亦是怕此事若有差池,会牵连到皇后娘娘。” “如今我与皇后娘娘这般亲近,叶瑶那性子,若真察觉是我与你联手构陷于她,她头一个要疑心的,便是皇后娘娘啊。” “届时,岂非将皇后娘娘也拖入这泥潭之中?” 这番话,不轻不重,却字字诛心。 薛含秋听着这话,原本阴沉的面色更是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冽如冰,扫过跪在地上的婉才人。 “罢了。” 声音不高,却满是慑人的威严。 “此事已然过去,不必再提。只是婉才人,你须得同惜嫔说个清楚,此事,本宫未曾参与分毫。” 婉才人闻言,浑身剧烈一颤。 皇后娘娘这话中之意…… 她猛然醒悟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了何等糊涂的话。 额上瞬间渗出冷汗,她急忙抬手,险些捂住自己的嘴,终是生生顿住。 她伏下身子,连连叩首,额头触地,发出闷响。 “是,是臣妾失言,是臣妾一时糊涂!此事,此事皆是臣妾一人所为,是臣妾见识浅薄,动了歪心思。臣妾……臣妾只是曾与娘娘请安时,偶然提及过只言片语,娘娘当时还训诫臣妾,道后宫凶险,切莫行差踏错。” “都是臣妾的错,求皇后娘娘恕罪,求惜嫔姐姐原谅!” 婉才人瑟缩着,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她再不敢多言半句,只觉得皇后娘娘和惜嫔娘娘的目光,都似带着钩子,刮得她生疼。 淮惜唇畔那抹清淡的笑意,如水波般漾开,却未达眼底。 她侧首,望向锦榻上眉眼疏淡的薛含秋。 “皇后娘娘,还是饶过妹妹这一次罢。” “想来妹妹也不是有意说出那番话,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了。” “不过……” 淮惜话锋轻轻一转,尾音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 “若不是妹妹提起咱们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臣妾也不知婉才人,她对皇后娘娘竟忠心耿耿呢。” 最后忠心耿耿四字,她语声格外清晰,一字一顿,似珠落玉盘。 薛含秋执着茶盏的玉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淮惜这丫头,是在点她。 她凤眸微抬,掠过淮惜那张看似温婉无害的脸庞,心中冷哼。 这淮惜,当真是个玲珑剔透,又懂得寸步不让的。 薛含秋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端庄得体的模样。 “罢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 “婉才人,你下次说话,可要注意些分寸。” “后宫之中,本就人多口杂,你如今又身陷风波。更要懂得谨言慎行。” “你方才那番话,若是被叶瑶听了去,再添油加醋一番,岂非让她连本宫都要疑心上了?” 婉才人此刻哪里还有半分不明白。 皇后娘娘这是在警告她,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牵扯旁人,尤其是皇后自身。 她心中一片冰凉,方才那点不甘,早已被恐惧冲散。 她立刻躬身。 “是,臣妾……臣妾牢记娘娘教诲。” “臣妾这就去抄写佛经,领受责罚。” 说完,她再不敢多留片刻,仓皇地行了一礼,低着头,快步退出了内殿。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熏香袅袅。 玉素垂首立在淮惜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婉才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殿门外。 未等薛含秋开口。 一道明黄的身影,已然迈入了内室。 “皇后。” 君桦琰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威严。 他的目光扫过室内,落在淮惜身上时,微微一顿。 “惜嫔竟也在此?” 他眉梢轻挑,带着几分意外,还有难以言说的情绪。 “身体可大好了?” 淮惜闻声,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盈盈起身,朝着君桦琰端正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回皇上的话,臣妾歇了几日,已觉得好多了。” “太医也为臣妾请过脉,说是只需静心休养便可。” 她的声音柔婉动听,带着病后的娇弱。 君桦琰深邃的眼眸中,闪过探究。 他踱步上前,目光在淮惜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停留片刻。 “那太医可有说,具体何时能痊愈?” 他问得随意,眼神却锐利。 淮惜羽睫轻颤,似有些犹豫。 “太医开的药方,臣妾尚未用完。臣妾……臣妾也不太明白,究竟何时才能彻底康复。” 她垂下眼帘,避开了君桦琰审视的目光。 这二人一来一回,对话间似有暗流涌动。 薛含秋端坐榻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适时开口。 “惜嫔妹妹这是身子不适?那你还日日来本宫这凤仪宫请安,如此奔波,倒是让本宫心中不安了。” 她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关切。 “不过,妹妹若是身子还未爽利,也无妨。太医片刻后便会来为本宫请脉,届时,便让太医也替妹妹仔细瞧瞧。” 淮惜面上掠过为难。 她对着薛含秋,微微福身。 “多谢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臣妾已经宣过太医看诊,药方也用了几贴,实在不必劳烦太医再跑一趟。” “况且……” 她顿了顿,眸光轻转,似有急色。 “臣妾突然想起,未央宫中还有些琐事未曾处理妥当。” “便先告退了。” 她心中清楚,再多一个太医诊脉,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尤其是当着君桦琰和薛含秋这两只狐狸的面。 淮惜说完,欠了欠身,便欲转身离去。 殿内空气似有片刻凝滞。 一只大手倏然伸出,准确无误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淮惜只觉一股蛮横的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向后一扯。 她踉跄一步,撞入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熟悉的龙涎香气瞬间将她包裹。 﨔 第一百三十章最好不是故意躲朕 君桦琰低下头。 温热的呼吸拂过淮惜敏感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他靠得极近,声音压得极低,呢喃着。 “惜嫔究竟是在躲什么?莫不是,在躲朕?” 这语气,暧昧丛生,却又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审问。 淮惜心头一跳,面上却迅速染上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 她从君桦琰的怀中微微仰起脸。 纤细的手指,轻轻扯了扯他明黄的龙袍衣角,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嗔。 “皇上,您也得顾及些体统。这毕竟是在凤仪宫,皇后娘娘还看着呢。” 这女子,总有办法在剑拔弩张时,化作一汪春水。 只是这春水之下,暗藏的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连他都有些分辨不清了。 薛含秋端坐锦榻,唇边的笑意依旧温婉得体,眼底却寒凉一片。 好一个恃宠生娇,好一个欲擒故纵。 她轻咳一声,打破了这有些过火的亲昵。 “本宫瞧着,这倒像是惜嫔妹妹与皇上之间,生了什么小小的嫌隙?” “若当真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好,莫要因此伤了情分。” 薛含秋这番话,听似劝解,实则是在提醒君桦琰,他此刻的举动,已逾越了帝王在后宫应有的端持。 更是在点淮惜,莫要以为有几分圣宠,便能在这凤仪宫中失了分寸。 淮惜听薛含秋言语温婉,字字却带着敲打,心中冷笑。 她顺势从君桦琰怀中微微挣脱些许,却未完全离开。 “臣妾倒是不知,皇上何时变得这般黏人了。” “就连臣妾说身子不适,皇上竟也疑心臣妾作假,不肯相信。” 说完,她轻轻巧巧地将君桦琰还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拨开。 旋即,款款走到皇后身侧的绣墩上坐下。 这一下,倒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在向主母寻求公道。 又像是,在无声控诉帝王的无理取闹。 恰在此时,殿外内侍恭敬通传。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医院李太医奉诏前来请脉。” 一名身着官服,提着药箱的太医,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君桦琰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淮惜身上,带着审度。 他沉声开口,直接对太医下令,却更像是在逼问淮惜。 “若是当真生了病,朕自然体恤。可若不是无病呻吟,又为何不敢让太医仔细瞧瞧?” 帝王之威,即便刻意收敛,也足以令人心头发紧。 淮惜抬眸,望见来人,心中一定。 竟是那位曾受过她恩惠的李太医。 天助我也。 她面上那丝因帝王逼问而起的苍白,瞬间被一抹娇嗔取代。 她故作不满地嘟了嘟嘴,看向君桦琰。 “谁说臣妾不敢让太医瞧了?” “臣妾不过是素来怕苦,一想到要喝那些黑乎乎的药汁,便有些发怵罢了。” 话锋一转,她又笑盈盈地望向薛含秋,语气亲昵。 “既然李太医已经来了,皇后娘娘,不如就让臣妾先看吧?早些看完,臣妾也好早些安心。” 这番姿态,既解释了之前的推拒,又显得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薛含秋面上的温婉丝毫不减。 “自然可以。妹妹身子要紧。” 李太医上前,朝着帝后行礼。 随后,在宫女搬来的小几旁,请淮惜落座。 他取出脉枕,示意淮惜伸出手。 纤细皓腕搭于脉枕之上,李太医三指轻按。 殿内一片寂静,只余窗外微风拂过殿角的轻响。 淮惜的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的神色。 趁着众人目光皆汇聚于太医凝神诊脉之际,她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袖摆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朝向太医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暗示。 那太医的手指在脉上停留片刻,眉心微蹙,似在细细分辨。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神情带着几分凝重,起身回禀。 “回皇上,皇后娘娘。惜嫔娘娘此番不适,来得确有些蹊跷。” “从脉象上看,气血不畅,脉息不稳,且有虚浮之兆。” 君桦琰闻言,面上的神色变了变。 他语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若真是如此,理应回宫中好好休息。” “皇后这边自有他人照料着,你便不用时时过来。” 薛含秋也应声。 “正是如此。妹妹的身子要紧。” 淮惜面上未见丝毫犹豫。 “是,皇上,皇后娘娘。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她福了福身,转身便出了凤仪宫。 凤仪宫外,日光正好。 淮惜脚步轻快,与方才在殿内的病弱之态判若两人。 玉素紧随其后,压低了声音。 “娘娘,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淮惜唇角微扬,眸中闪过冷光。 “去坤宁宫。如今皇上已然相信,皇后娘娘也未曾起疑。我既不必再去凤仪宫伺候,亦无需时时在皇上面前周旋。” “这便有了空闲,去找瑶妃谈谈心。” 玉素略有不解。 “找瑶妃?” 淮惜点了点头。 “正是。好戏已经唱罢,也该让她知晓,这戏台,并非只有她一人能搭。” 玉素眸光微动,低声再问。 “娘娘可是又有了新的计策?” 淮惜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并未直接回答。 玉素心中了然,娘娘这便是默认了。 坤宁宫内,一派奢靡景象。 叶瑶斜倚在贵妃榻上,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姿态慵懒。 瞧见淮惜进来,她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哟,妹妹怎的有空到我这坤宁宫来了?” 她顿了顿,将剥好的葡萄送入口中,语带讥讽。 “本宫可是听闻,你近来在凤仪宫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得颇为尽心,倒像是一条听话的犬儿。” 淮惜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漾开一抹浅笑。 “姐姐心中若有怨气,大可去寻皇后娘娘哭诉,或是去皇上跟前分说。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岂非白费唇舌?” 她亦不客气,寻了个绣墩,便在叶瑶对面坐下。 “妹妹今日前来,是想与姐姐,解一解心中的疑惑。” 叶瑶闻言,缓缓直起了身子。 她微微探出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你倒是说说,有何不解?” 淮惜唇畔笑意依旧,身子也随之凑近。 温热的气息拂过叶瑶的耳廓,话语轻柔却字字诛心。 﨔 第一百三十一章双生子吗? “姐姐近日来的风格,倒与妹妹有些相似。若是不知情的旁人头一次见着我们二人,还以为我们是亲姐妹,一般无二呢。” 此言一出,叶瑶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她刻意模仿淮惜的言谈举止,甚至是一些细微的习惯,皆是为了固宠。 此事她心知肚明,却也因此对淮惜的鄙夷更深一层。 一个庶女,也配她堂堂嫡女去模仿? 可眼下,这层窗户纸竟被淮惜毫不留情地捅破。 叶瑶的面色骤然转厉,眼中淬着寒冰。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本宫模仿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污蔑本宫!本宫瞧着,你今日前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慢走,不送!” 淮惜并不着恼,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缓缓站起身,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袖。 “姐姐息怒。妹妹今日来,不过是想提点姐姐一句。” “纵然姐姐将妹妹的言行举止学了个十足,模仿得惟妙惟肖。可这脑子……” 淮惜顿了顿,目光落在叶瑶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上,话锋戛然而止。 那未尽之言,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叶瑶心上。 嘲笑她没有脑子! 这个贱人,竟敢如此羞辱她! 叶瑶胸中怒火喷涌,再也顾不得什么贵妃仪态。 她抓起榻上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软枕,便朝着淮惜的脸砸了过去。 “淮惜!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你给本宫等着,今日皇上若是过来,本宫定要皇上治你的罪!” 殿内伺候的宫人纷纷垂首,大气不敢出。 淮惜身形微侧,那软枕便擦着她的发髻飞过,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她并未动怒,反而弯腰拾起了那方软枕。 轻轻拍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她缓步走到叶瑶面前,将软枕递了过去。 动作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温顺。 叶瑶一怔,满腔怒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浇了一盆冷水。 她狐疑地盯着淮惜,眼中尽是戒备。 “你……你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我告诉你,淮惜,你休想耍什么花招!就算你现在跪地求饶,本宫也不会放过你!” 淮惜垂下眼睑,姿态放得极低,声音也愈发轻柔。 “姐姐说笑了。妹妹愚钝,哪敢在姐姐面前有什么旁的心思。” “妹妹只是想着,姨娘如今年岁也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康健。” “她老人家独自在府中,往后,怕是还要多劳烦父亲悉心照料才是呢。” “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瑶听闻淮惜提及姨娘,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 这贱婢,终究还是怕了,懂得用母亲来压她。 她却不知,方才淮惜俯身捡拾软枕,又轻柔递回之时,指甲缝隙间暗藏的白色粉末,已悄然无声地落在了那鸳鸯戏水的锦缎之上。 那动作隐秘而迅速,无人察觉。 淮惜见她神色微松,不再多言。 她敛衽一礼,姿态依旧恭顺。 “姐姐好生歇着,妹妹便不打扰了。” 言罢,她转身便走,裙摆划过一道清浅的弧度,未曾有半分留恋。 叶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竟敢如此轻易就走了? 淮惜回到未央宫,天色已近黄昏。 她径直走向梳妆台,玉素早已备好了热水。 净面之后,淮惜对着菱花镜,细细端详镜中容颜。 玉素取出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凤尾珠钗,欲为她簪上。 “娘娘,这支钗颜色鲜亮,正衬您的气色。” 淮惜抬手,轻轻按住了玉素的手。 “不必了。” 她的指尖点过几支素雅的玉簪,最终选了一支通体莹白的梅花簪。 “既然是演戏,自然要演得全套。如今我仍在病中,不宜太过招摇。” “一切以素净为主,方能惹人怜惜。” 镜中人眉眼略带倦色,却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玉素眼底一亮,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娘娘,您这是……终于要出手争宠了?” 这些日子看娘娘隐忍退让,她心中早已焦急万分。 淮惜微微颔首,唇边漾开一抹浅笑。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若再这般晾着皇上,只怕他那点耐心,也该被消磨殆尽了。” 她招了招手,示意玉素附耳过来。 玉素连忙凑近。 淮惜压低了声音,气息温热。 “今日我去坤宁宫,本是备了些痒痒粉,想寻机撒在叶瑶身上。可惜她防备甚严,未能近身。”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黠。 “我将那些粉末,尽数抹在了她那方软枕之上。” “她日日抱着那枕头,今夜,我倒要看看,她还如何安然侍寝。” 一个小小的意外,足以搅黄一场精心准备的承欢。 玉素闻言,先是一惊,随即了然,面上也露出钦佩之色。 娘娘的心思,果然缜密。 淮惜吩咐已毕,便不再多想。 她取过一卷书,闲适地坐在窗边的案几旁,静静翻阅。 宫灯初上,夜色渐浓。 果然,未过多久,殿外传来赵德全略带尖细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淮惜放下书卷,起身。 她亲自上前,打开了殿门。 君桦琰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冷峻,正站在门外。 淮惜盈盈一拜,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君桦琰原本面沉似水,眉宇间带着未消的郁气,似是刚从何处受了不快。 但在看见淮惜那张略显苍白、我见犹怜的面容时,他眸中的寒意霎时化去了几分。 声音也随之放缓,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温和。 “平身吧。朕顺道过来瞧瞧,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淮惜抬眸,水盈盈的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娇嗔。 “臣妾倒是闻着,皇上身上这浓郁的香气,像是刚从姐姐宫中过来的。” “可不像特意来看望臣妾呢。” 君桦琰闻言,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大手一揽,便将那纤细的腰肢带入怀中。 鼻息间是她身上清淡的药香,混着女儿家的体香。 “前两日是你将朕推给旁人。如今朕真去了,你倒先生气了?” 﨔 第一百三十二章略施小计 他语气戏谑,带着些许故意。 淮惜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坚实的胸膛。 下颌在他衣襟上细细地蹭了蹭,似猫儿一般温顺。 “臣妾并非生气。只是……” 她声音低柔,语带忧戚。 “皇上刚从姐姐宫里出来,便来了臣妾这里。若是让姐姐知晓了,岂非要误会臣妾,又在背后使了什么手段?” 君桦琰心中微微一动,他倒未曾深思此节。 怀中女子温软,语气却透着小心翼翼。 “朕原是想去她那里,处理些未完的公务。谁知刚过去,她便浑身不自在,这里抓抓,那里挠挠。” “实在扰了朕的心绪。” 淮惜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得意。 叶瑶,这只是个开始。 你精心准备的侍寝,就这样轻易被搅黄了。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好戏等着你。 君桦琰低头,看着怀中女子乖顺的模样。 她今日,确与往日不同。 少了些疏离,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喉结微微滚动。 他手臂一紧,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径直朝着内殿的床榻走去。 “朕瞧着,爱妃今日精神尚可。既然身子大好了,那便可以侍寝了。” 淮惜象征性地伸出素手,轻轻抵着他宽阔的胸膛。 “皇上……” 嗓音娇媚,带着刻意的抗拒。 “臣妾虽觉好些,可到底大病初愈,怕是经不起皇上这般……皇上还是去……” 她的话音未落。 君桦琰已低下头,攫住了那喋喋不休的红唇,动作带着全然的强势,不容她半分闪躲。 帐幔低垂,遮掩一室春光。 许久。 风歇雨停。 君桦琰看着身侧的淮惜。 她鬓发微湿,面色潮红未褪,此刻正虚弱地伏在床沿。 他伸出长臂,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安置在柔软的锦被之间,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汗湿的额角。 “倒真是虚弱了不少。明日,朕再让李太医来为你瞧瞧。好生开几副补身子的汤药。” 淮惜听闻汤药二字,原本伏在君桦琰怀中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 她随即娇娇地将头埋得更深,用力摇了摇。 “臣妾才不要喝那些,苦死了。” 嗓音带着宿夜承欢后的沙哑,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娇憨。 君桦琰胸腔微震,低沉的笑声溢出。 他搂着怀中温软玉人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好,你说不喝就不喝。”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纵容与宠溺。 淮惜唇角悄然勾起一抹浅弧,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 如此安稳,如此……令人沉溺,不一会儿,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天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淮惜悠悠转醒,身侧的锦被已然冰凉。 君桦琰早已离去。 玉素推开殿门,端着一盆温热的清水,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娘娘醒了。” 她将水盆稳稳放在架上,声音压得极低。 “皇上临走前吩咐了,说今日朝中有要事,恐怕晚膳时分也过不来了。特意嘱咐奴婢,让娘娘好生歇息,万不可扰了娘娘清净。” 淮惜心中了然。 帝王恩宠,本就是雨露与雷霆并存。 她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轻响,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 “知道了。” 她起身,任由玉素为她更衣。 刚换上一袭素雅的湖蓝色宫装,发髻松松挽起。 殿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叶瑶那尖锐刻薄,怒火中烧的声音。 “淮惜呢!叫淮惜给本宫滚出来!” 淮惜眉梢微挑,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 她不紧不慢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姿态从容。 叶瑶已然怒气冲冲地闯入殿内,身后跟着的宫人皆是战战兢兢。 一见到淮惜,那双丹凤眼快要喷出火来。 她扬手,毫不犹豫地便是一巴掌,狠狠扇在淮惜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在寂静的晨曦中格外刺耳。 淮惜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清晰的指痕,火辣辣的痛楚蔓延开来。 叶瑶犹不解恨,指着淮惜的鼻子,厉声骂道。 “好你个贱人!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给本宫下毒!本宫今日,非撕烂你这张狐媚脸不可!” 她说着,便又要伸手去抓淮惜的头发。 玉素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挡在淮惜身前。 “瑶妃娘娘息怒!” 叶瑶哪里肯听,一把将玉素用力推向一旁。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本宫!” 玉素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淮惜缓缓抬手,捂住自己被打的侧脸。 唇边,却绽开一抹冰冷的笑意。 “姐姐这是又来发什么疯?昨日没被皇上宠幸,今日又如此大动干戈。” “姐姐就不怕,皇上知晓了,再次失了圣心恩宠?” 叶瑶闻言,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淮惜,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尖利无比。 “你还敢狡辩!你就是故意的!见本宫再次得皇上垂青,便用这等下作龌龊的手段!” “竟敢在本宫的枕头上放了搔痒的药粉!若不是本宫连夜传召太医,仔细查验寝殿上下,根本就查不到你的头上!” “本宫还道你那日好端端的,为何会去本宫的坤宁宫,原来是打着这般恶毒的心思!” 叶瑶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话音未落,她便再次张牙舞爪地朝着淮惜扑了过来。 淮惜眼神一凛,身形微侧,便轻巧地躲开了她这一击。 看着叶瑶因用力过猛而险些失了平衡的狼狈模样。 淮惜脸上的嘲讽,再也懒得掩饰。 “倒也不算,全然没有脑子。”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 叶瑶闻言,肺都要气炸了,她指着淮惜,声嘶力竭。 “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淮惜闻言,竟是平静地轻笑一声。 她向后退了几步,与暴怒的叶瑶拉开了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我是去过姐姐的坤宁宫不错,可我何时有了作案的时机?” “你没有真凭实据,就这样空口白牙地污蔑我。” “姐姐觉得,皇上会信你一面之词,放过你这般无理取闹吗?” 﨔 第一百三十三章你去打听打听再说 叶瑶听她这番话,也跟着冷笑起来,眼中尽是鄙夷。 “你以为皇上还是对你一如往日?” “我早就知道了,皇上都好几日未曾踏足你这未央宫了!” “哦?” 淮惜尾音微扬,似笑非笑,直接截断了她的话。 “今天早上,皇上刚从我这里离开。” “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这宫里的下人,皇上昨夜,究竟歇在了何处。” 叶瑶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一双美目蓦地睁大,盛满了不可置信。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皇上昨夜明明…… 她脑中一片混乱,忽而又想起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眼神一厉,忽地伸手抓住了淮惜的皓腕。 “我不同你争论皇上到底宿在谁的宫里!淮惜,本宫今日过来,就是要让你为你做的好事负责!” “我要去禀明皇上,让他将你打入冷宫,永世不得翻身!” 叶瑶的声音尖利,指甲快要嵌进淮惜的皮肉里。 淮惜手腕一转,用力一甩。 叶瑶猝不及防,被那股力道甩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淮惜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眼神漠然如冰。 “就凭你?也有那个本事?” 叶瑶跌坐在地,怔愣了片刻,眼神空洞。 一旁的琉璃慌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她依旧有些恍惚。 半晌,叶瑶才回过神,满腔的怒火的眼神,死死剜着淮惜。 她一甩衣袖,转身便走。 “淮惜,你给我等着!本宫,势要你好看!” 淮惜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甚至还抬手轻轻挥了挥。 “那我等着姐姐。” 直到叶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玉素才快步走到淮惜身旁,脸上带着几分未散的惊慌。 “娘娘,您没事儿吧?她可有伤到您?” 玉素仔细打量着淮惜的脸颊与手腕。 淮惜轻轻摇了摇头,拂开玉素的手。 “并未伤到我分毫。”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脸颊上已经开始消退的指印,眸色渐深。 只是眼下这情况,计划恐怕是要加快速度了。 叶瑶今日敢如此放肆,无非是因为皇上这几天再次宠幸了她。 看来,是时候让她们彻底明白,何为真正的绝望了。 淮惜静静思忖,姨娘的苦楚,自身的困境,如芒在背。 若要彻底摆脱这水火,叶瑶,必须除掉。 而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只有在叶瑶接连犯错时,她再只需再轻轻一推。 玉素见她神色,已然明了娘娘的决断。 她不多言,转身便去取了一件海棠红的蹙金宫装。 菱花镜前,玉素细细为淮惜描眉画鬓,点上殷红的唇脂。 乌发松松挽起,仅以一支碧玉玲珑簪固定,更衬得颈项纤秀,肌肤胜雪。 镜中人,眉眼如画,艳光流转,一扫之前的素雅病气。 玉素看着,唇角忍不住漾开笑意。 “娘娘这般姿容,便是园中最盛的花朵,也要逊色几分。” 如此盛装,方能显出娘娘真正的风华。 淮惜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唇瓣弯起一抹清浅弧度。 “这副皮囊,确是上好的利器。” 帝王的恩宠,从来都是她复仇路上最坚实的踏板。后宫之中,娇艳的花儿从不曾少。 可真正能攫取人心的,从来不只凭美貌,还需玲珑心思,步步为营。 她款款起身,裙裾摇曳,莲步轻移,径直走向小厨房。 “皇上今日,可有说会歇在养心殿?” 玉素紧随其后,语气略带不确定。 “倒未曾明说,只言今日政务繁忙,恐不得闲。” 淮惜了然颔首,政务繁忙,更好。 正好给她送去一份体贴。 她亲手从温着的小炉上端下一盅参汤,汤色清亮,参香扑鼻。 随即,便朝着养心殿的方向款款而去。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君桦琰端坐于龙案之后,正垂眸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忽闻殿门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抬首望去,幽深的凤眸中映入一抹明艳的身影,竟是淮惜。 她一袭海棠红宫装,衬得肌肤莹白,容色照人,与往日的素净截然不同。 眸底掠过不易察觉的暖意,语气却带着惯有的沉稳。 “朕不是让玉素嘱咐你,好生歇着,怎的又起这般早?” 淮惜盈盈上前,将手中的白玉参汤盅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案几一角。 她语带娇嗔,面上却是一派天真烂漫。 “皇上也不瞧瞧,现下都什么时辰了。” “若再依着皇上睡下去,臣妾怕真要睡到日上三竿,误了向您请安呢。” 君桦琰看着她恢复了往日的娇俏灵动,而非昨日那般沉郁,心中那丝隐秘的愉悦又添了几分。 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顶,缓缓摩挲。 “你倒是个乖巧懂事的。” 淮惜顺势微偏了头,柔软的发丝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 她仰起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水盈盈的眸子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声音娇柔婉转。 “那皇上,会一直喜欢这样乖巧懂事的臣妾么?” 君桦琰闻言,眸色深了几分,宽大的手掌顺势下滑,轻轻捧住了她娇嫩的脸颊。 指腹的温度,带着薄茧的粗砺,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那是自然。” 他嗓音低沉。 淮惜眼睫轻颤,一抹狡黠自眸底飞快掠过。 她伸出纤手,柔若无骨,轻轻将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拉了下来,握在掌心。 旋即,她亲自端起案几上的那盅白玉参汤。 汤盅入手温热。 她凑到唇边,细细吹散了袅袅热气,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君桦琰的唇畔。 动作轻柔,带着讨好的意味。 “皇上喜欢便好。臣妾便会一直在皇上身侧,做那个最乖巧懂事的解语花。” 语罢,她似不经意地收回手,宽大的海棠红宫袖微微滑落。 皓白的手腕上,一圈刺目的红痕赫然显现。 那痕迹,在莹白的肌肤映衬下,格外狰狞。 君桦琰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便凝固在那抹红痕之上。 淮惜仿佛此刻才察觉他的注视,眸中闪过慌乱。 她急急将参汤盅放回案几,玉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手腕迅速缩回袖中。 﨔 第一百三十四章谁伤了你! 他心中了然,这般欲盖弥彰,更显可疑。 君桦琰面色骤沉,未等她将手完全藏好,便已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触及那片红肿,清晰感受到肌肤下的瘀伤。 “今早朕见你时,还未曾有。这是谁弄的?” 声音已不复方才的温和,透着冰冷的质问。 淮惜慌忙垂下螓首,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 她声音细弱,带着几分怯意。 “没,不是谁……是臣妾自己,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这般说辞,如何能瞒得过他。 君桦琰的脸庞,瞬间阴沉下来,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寒气。 养心殿内的烛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他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到底是谁?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淮惜这才缓缓抬起头。 那张明艳的小脸上,已然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委屈至极,声音哽咽。 “皇上……臣妾受这一点点小伤,真的不碍事的。臣妾不想皇上为臣妾这点小事大动干戈,扰了皇上的心绪,误了朝政。” 她越是这般懂事体贴,君桦琰心中的郁怒便越是翻涌。 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心口发闷。 他的女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受了委屈,还要这般强颜欢笑,故作坚强。 他站起身,龙袍的衣角带起一阵微风。 他拉起淮惜的手,便要往殿外走。 “朕倒要看看,是哪个大胆的东西!” 淮惜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她怯生生地仰望着君桦琰,眼神惶恐不安,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柔弱的声音带着哀求。 “皇上,夜深了,您的公务还未处理完。” “臣妾真的没事,求您了,还是别问了,别说了罢……” 这副模样,更像是一把火,将君桦琰的怒气彻底点燃。 “那不行!” 他断然拒绝,凤眸中寒光凛冽。 “你若不说,朕便亲自去查!一个一个地问,一个一个地审!朕就不信,掘地三尺,还找不出这背后之人!” 淮惜看着他眼中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心知火候已到。 叶瑶,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她泪眼婆娑,才艰难开口。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是,是姐姐……” 君桦琰动作一顿,眸光锐利地射向她。 “叶瑶?” 淮惜轻轻依偎进他怀中,螓首微点。 “正是姐姐。”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软柔顺,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便如昨日臣妾所言,皇上突然驾临未央宫,姐姐她…她许是以为臣妾又使了什么手段。” “可臣妾清清白白,如何会对皇上使用什么手段呢?” “姐姐误会了臣妾,臣妾如何解释,她都不肯听,便…便争执了几句。” 君桦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他胸中郁结之气,因她这番话,又添了几分。 “朕还以为,她近日安分了不少。未曾想,依旧是那般善妒心性。你没有告知她,是朕自己要过去的么?” 淮惜听闻此言,埋首在他怀中,肩头耸动,哽咽之声愈发清晰。 “臣妾说了的…可姐姐只当臣妾是故意撒谎,巧言令色。臣妾…臣妾怎敢做那欺君罔上之事?” “她…她便抬手打了臣妾一记耳光。皇上您看,臣妾面上,还隐约有些痕迹。” 君桦琰闻言,动作微微一僵。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淮惜的脸,凑近细看。 烛光下,那娇嫩的肌肤上,果真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纵是薄施脂粉,也未能完全遮掩。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那片微红。 眸中涌起显而易见的心疼。 “朕这就去下旨,罚她闭门思过!” “罚她三个月之内,不许再见朕一面!” 淮惜慌忙伸出纤手,捂住了君桦琰的唇。 那双盈满水汽的眸子,仰望着他。 “皇上,臣妾求您,莫要如此对待姐姐。姐姐她…她恐怕也是因为心中太在意皇上,才会这般失了分寸。” “便是…便是姐姐误会了臣妾,臣妾认了便是。这打也挨了,罪也受了,皇上就不要再因此惩罚姐姐了。不如…不如再给姐姐一个机会?” “倘若日后,姐姐再犯下旁的错处,届时再一并惩治,可好?” 仅仅是禁足三个月,如何能解她心头之恨。 叶瑶,这点惩罚,太轻了。 她要的,是让叶瑶在自以为是的得意中,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待到那时,再给她雷霆一击,方才痛快。 君桦琰凝视着怀中女子。 她这般委曲求全,处处为旁人着想,甚至为伤害自己的人求情。 这份贤德,令他心头震动。 他将她揽得更紧。 “若是后宫之中,人人都能如惜儿这般识大体,朕心甚慰。” 淮惜在他怀中,螓首再次轻摇。 柔婉的嗓音,带着几分郑重。 “正因这后宫之中,并非人人都如臣妾这般心思纯澈。臣妾才更要时时替皇上分忧,处处为皇上着想,也好为后宫诸姐妹,做个表率。” 君桦琰心头那根柔软的弦,被她这番话轻轻拨动。 她总是这般体贴,这般周全。 若是…若是她真能成为六宫表率,执掌凤印,成为中宫皇后…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迅速敛了心神,眸光恢复了惯常的深邃。 帝王的心思,岂能轻易为情所动。 他轻抚着她的发顶,语气温和了许多。 “倒是委屈你了。朕,便要赏你。” 他扬声,对着殿外候着的赵德全吩咐。 “赵德全。将西域新进贡的那对琉璃珊瑚,取来赏给惜嫔。” 赵德全闻声,身形微微一滞。 他快步入内,面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为难。 “皇上,可否三思。那对琉璃珊瑚,普天之下只此一对,乃是稀世奇珍。” “前些时候,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您曾言要将此物赐予娘娘,以慰病体,如今…” 赵德全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君桦琰不耐地打断。 他眉峰微蹙,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皇后那边,送什么不行?库房里那些夜明珠,随便挑一颗大的送过去便是。” “朕何时说过,什么好东西都非要先紧着皇后?寻些旁的贵重玩意儿,一并送去就是。” 﨔 第一百三十五章琉璃珊瑚 帝王之言,金口玉律。 赵德全心中再有疑虑,此刻也不敢再多言半句。 他躬身领命,快步退下,亲自去库房寻那对琉璃珊瑚。 淮惜起初并未将这对琉璃珊瑚太过放在心上。 赏赐而已,左右不过是些金银玉器。 直到赵德全捧着锦盒,小心翼翼地呈到她面前。 锦盒开启,两株约莫半尺高的琉璃珊瑚静静立在其中。 那通透的质地,那精妙的色泽,绝非寻常贡品可以比拟。 其上隐隐有华光流转,夺人心魄。 此刻,淮惜才真正明白,赵德全方才为何那般犹豫。 这等宝物,确是世间罕有。 她心中微动,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并未伸手去接那锦盒,反而身子一软,扑入君桦琰的怀中。 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细细微微。 “皇上…这…这琉璃珊瑚太过贵重了,臣妾…臣妾如何受用得起?求皇上收回成命,臣妾不敢领受这般厚赏。” 君桦琰看着她这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出声。 他伸手将她搂得更紧些,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瞧瞧你这小丫头。胆子总是这般小,什么都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要。真不知晓,你这般性子,是如何在这深宫之中安然度日的。” 他的语气中,满是戏谑,还有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怜爱。 淮惜在他怀中,螓首再次轻摇。 嗓音软糯,却字字清晰。 “臣妾是全凭着皇上对臣妾的宠爱。可这东西,若非只有皇后娘娘才配拥有,臣妾是万万不敢收的。” 这话语,既是撒娇,亦是试探。 更是将那烫手的山芋,巧妙地抛回给了帝王。 君桦琰闻言,眸中掠过一抹深意。 他轻轻挣脱开淮惜柔软的怀抱,并未多言。 他缓步走向那对静置于锦盒中的琉璃珊瑚。 修长的手指,径直接过那两株异宝。 流光溢彩的珊瑚,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更添了几分夺目的华彩。 他转身,将它们稳稳地放在了淮惜微凉的掌心。 琉璃珊瑚入手,触感温润。 淮惜的心,在此刻,漾起层层涟漪。 她微微抬眸,眼中盛满了恰到好处的疑惑。 “皇上……” 君桦琰只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既是朕给你的,你便好生收下。你若再推辞,下次想要,可就真没有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淮惜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推拒。 她垂眸,细细端详着掌中的琉璃珊瑚。 她故作懵懂地睁大了双眸,望向君桦琰。 “那臣妾便多谢皇上。琉璃珊瑚生得这般好看,臣妾要将它放在未央宫最显眼的位置。” “臣妾日日看着它,便如同日日都能看见皇上一般欢喜。” 君桦琰闻言,唇角笑意更深。 他俯身,鼻尖触碰到她的发丝,呼吸间带着她发间清幽的兰香。 嗓音因情动而略显沙哑。 “你这小东西,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害得朕,连批阅奏折的心思都淡了几分。” 淮惜闻言,颊边飞上两抹浅红。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对琉璃珊瑚,轻柔地放置在御案一旁的紫檀小几上。 而后,她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拉了拉君桦琰的龙袍衣袖。 将他引至御案后的龙椅上坐下。 她则绕到他身后,伸出柔荑,不轻不重地为他按捏着肩头。 “皇上日理万机,莫要因臣妾分了心神。臣妾愚钝,帮不上皇上处理朝政大事。” “也只能为皇上捏捏肩,略尽绵薄之力,盼皇上能舒坦些。” 君桦琰闭上双目,享受着她指尖的温柔。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独有的淡雅馨香。 他心中的那份烦躁,在她的柔情蜜意中,悄然瓦解。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已然清明,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淮惜见他神色专注,便不再言语。 她安静地立在他身后,时而为他添上温热的香茗。 时而见他笔下墨迹渐淡,便上前为他细细研磨。 殿内一时间只余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宫人偶尔轻微的脚步声。 时光,便在这般静谧而温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淮惜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腰肢。 她取过一盏小巧的银质烛台,轻轻放在君桦琰的御案之旁。 她柔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关切。 “皇上,夜色已深,烛光微弱,仔细伤了圣目。” “不若,先歇息片刻?” 君桦琰闻言,这才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了头。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关切的眉眼。 确是有些晚了。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颈项。 目光落在淮惜身上,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唇边甚至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即使如此,也该歇歇了。” “朕早就知道,你这小馋猫,该是惦记着御膳房的那口吃食了。” 淮惜眉眼弯弯,漾开一抹娇俏的笑意。 她莲步轻移,自然而然地行至他身侧。 顺势便坐在了他宽阔的怀中。 纤细的胳膊环上他的颈项,姿态亲昵。 “皇上待臣妾当真是极好。” “连臣妾这点子口腹之欲,都叫您给猜着了。” 嗓音娇媚,带着几分女儿家的憨态。 她竟如此大胆,却又如此自然。 这后宫之中,敢这般在他面前放肆的,唯有她一人。 偏偏,他竟不觉得反感。 君桦琰喉结微动,清了清嗓子。 他抬手,在她挺翘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而后扬声,对着殿外候着的赵德全吩咐。 “赵德全。传膳吧。” “嗻。” 赵德全恭敬的声音自殿外传来,随即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君桦琰站起身。 他并未松开揽着淮惜的手,反而牵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一同朝着偏殿的膳厅走去。 灯火通明的膳厅内,早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香气袅袅,令人食指大动。 二人刚一落座,淮惜便主动执起了玉箸。 她仔细端详着满桌的佳肴,为君桦琰布膳。 拣了一筷子晶莹剔透的鱼肉,放入他面前的明黄色瓷碟中。 她轻笑着,眉眼间皆是温婉。 “皇上快尝尝这个松鼠鳜鱼。” 﨔 第一百三十六章意外来了 “瞧着便喜人,入口定然鲜嫩,且又不油腻,最是爽口。” 君桦琰看着她殷勤的小脸,心中一片柔软。 他依言夹起那块鱼肉,放入口中。 细细品尝。 鱼肉外酥里嫩,酸甜适口。 确如她所言,味道极好。 “嗯,外酥里嫩,酸甜适口,当真是极好的味道。” 他放下玉箸,也为她夹了一块炙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肉。 那羊肉色泽酱红,泛着油光,香气扑鼻。 稳稳地放入她面前的粉彩小碗中。 他凝视着她,语气温和。 “你也多用些。这炙烤羊肉最是温补,你身子素来娇弱,合该多吃一些,养养气血。” 淮惜心中一暖。 她含笑点头,夹起那块羊肉。 肉香诱人,她正欲送入口中。 “皇上!” 一声尖锐急促的女声,骤然划破了这温馨的氛围。 叶瑶竟不顾宫规,直接闯了进来。 珠钗环佩一阵凌乱作响,面色带着几分仓皇。 赵德全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脸上满是惶恐。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君桦琰面前,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声音都在发颤。 “皇上恕罪!奴才……奴才确实是没拦住……” “瑶妃娘娘说……说有万分紧急的要事禀告,奴才想着,要不……要不皇上还是听听?” 君桦琰原本因用膳被打扰而微蹙的眉头,在看到赵德全这副模样时,略微舒展了些。 今夜他心情尚可。 加之淮惜在侧,那份愉悦尚未完全消散。 他抬了抬手,示意赵德全退下。 目光转向一脸怒容,却强自按捺着的叶瑶。 “何事如此惊慌?” 叶瑶见君桦琰并未立刻发作,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是个好机会。 她狠毒的目光直直射向一旁安静端坐的淮惜。 她刻意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充满了刻不容缓的急切。 “皇上!此事臣妾必须要同您讲清楚!” “兹事体大,关乎皇上的安危!” 君桦琰听得云里雾里,眸色微沉。 “究竟是何事,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 叶瑶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淮惜,心中冷笑。 她狠下心,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皇上!臣妾宫里的人亲眼所见!淮妹妹……淮妹妹她,竟然在未央宫中,行那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四字,如淬了寒冰的利箭,狠狠扎入温馨的氛围之中。 方才还漾着融融暖意的膳厅,霎时冰寒彻骨。 淮惜闻言,手中玉箸骤然一顿。 啪嗒。 玉箸脱手,落在光洁的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她霍然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衣袂微拂。 眸光清冽,直视叶瑶。 “究竟是谁亲眼所见?若无实证,瑶主子这话,可莫要胡言。” 立于淮惜身侧的玉素亦是面色一凛,上前一步。 “是啊,瑶妃娘娘。巫蛊乃宫中大忌,一旦查实,便是万劫不复。这话,可不能凭空污蔑。” 叶瑶冷哼一声,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冷笑。 她算准了淮惜此刻的惊惶。 “自然是有人亲眼得见。皇上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搜一搜淮妹妹的未央宫,届时便一切分晓。” 巫蛊之术,这罪名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 叶瑶,你当真狠毒! 淮惜心中一紧,盈盈水眸转向君桦琰。 那目光带着几分受伤,还有难以置信。 “皇上,您也信臣妾会行此等阴诡之事么?” 嗓音轻颤,带着几分委屈。 “臣妾蒙皇上垂爱,已是天大的福分,怎会自毁前程,行此下作手段?” 君桦琰墨黑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晦暗不明。 方才因淮惜而起的几分暖意,此刻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散。 他审视着淮惜,又看了一眼信誓旦旦的叶瑶。 淮惜的性子,他多少有些了解,不似会做这等蠢事。 可叶瑶言之凿凿,不像是无的放矢。 后宫倾轧,手段层出不穷,他见得多了。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淮惜与叶瑶之间逡巡。 而后,缓缓开口。 “朕,自然是信你的。” 他顿了顿,语气却不容置喙。 “只是,瑶妃既已当众指控,若不查实,恐难堵悠悠众口。” 一瞬间,淮惜只觉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信她?却还是要查,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 他的信任,终究是有限度的。 她抬起朦胧泪眼,水光潋滟,楚楚可怜地望着君桦琰。 “皇上当真要搜宫?若…若臣妾是清白的呢?” 叶瑶见状,眼底闪过快意。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装给谁看! “我看你就是心虚了!” 她尖声打断,不给淮惜继续博取同情的时间。 “怕被搜出证据!淮惜,你素日最善伪装,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背地里却不知使了多少阴毒手段!” 君桦琰听闻叶瑶此言,方才因淮惜柔情而略微软化的心,又冷硬了几分。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玉箸。 “惜儿,若此事与你无干,朕定会给你一个公道,重重补偿于你。” 语气郑重,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既有人指证,为证清白,未央宫,还是要去一趟。” 淮惜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凄婉。 她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眸光一闪,快步上前,直逼叶瑶。 那柔弱的姿态骤然一收,竟带了几分凌厉。 “瑶妃娘娘方才说,有人亲眼所见。那臣妾倒要请问,究竟是哪位宫人,亲眼得见?” 淮惜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此刻如寒星般迫人。 “瑶主子既说有人亲眼得见,臣妾倒要请问,究竟是哪位宫人?” “可敢当着皇上的面,与臣妾对质?”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地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一个身影颤颤巍巍地从后方走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竟是琉璃。 淮惜眸光微凝,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叶瑶,果然是早有准备。 琉璃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却字字清晰。 “是奴婢。奴婢……奴婢路过未央宫时,瞧见惜嫔娘娘。她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将一个布偶娃娃,偷偷埋在了宫中角落。” “奴婢不敢声张,恐打草惊蛇,让惜嫔娘娘有机会毁灭证据。求皇上随奴婢一同前往未央宫,一看便知!” 﨔 第一百三十七章布偶小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若说方才叶瑶的指控还只是捕风捉影,琉璃的出现,便似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众人心上。 君桦琰面色沉凝,目光如刀,缓缓扫过琉璃,又落在淮惜平静无波的脸上。 他未发一言,径直起身。 “摆驾,未央宫。” 帝王之声,不辨喜怒,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一行人浩浩荡荡,气氛压抑,朝着未央宫而去。 宫灯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更添几分诡谲。 未央宫庭院寂静。 月色如水,洒在花木之上。 君桦琰立于庭中,冷声道。 “你且指认,埋在何处?” 琉璃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向院中一株盛放的海棠树。 “回皇上,奴婢……奴婢看到惜嫔娘娘,就是在这一片鬼鬼祟祟。理应……理应是埋在那海棠树下。” 淮惜的视线掠过琉璃,落在那株海棠之上。 她侧目,与玉素交换了一个眼神。 玉素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她竟不知?淮惜心下微沉。这海棠树下,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几名侍卫已持了工具,上前几步,在那海棠树下开始挖掘。 泥土翻飞。不多时,一声轻响。 “挖到了!” 侍卫捧出一个小巧的木匣,呈了上来。 木匣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布制的人偶。 针脚粗劣,五官模糊。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人偶身上,竟用朱砂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君桦琰! 叶瑶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一把从侍卫手中夺过那布偶。 她疾步上前,将那布偶狠狠摔在淮惜面前。 “淮惜!你还敢说你没有做!” “如今证据确凿,摆在眼前,你还想如何狡辩!” 声音尖利,充满了压抑许久的得意。 淮惜心头一跳,指尖微凉,那布偶上的名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然而,那惊慌只是一瞬。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沾染了泥土的布偶,轻轻捡拾起来。 动作从容,不见半分狼狈。 好一个冷静自持的淮惜。 君桦琰深邃的眸子紧紧锁着她,方才的冷硬似乎有了松动。 他迈开步子,来到淮惜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这,真是你做的?” 嗓音低沉,带着探究。 淮惜紧紧攥着手中的布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抬起头,迎上君桦琰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回皇上。这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没有做过这等事。” “臣妾,是被诬陷的!” 叶瑶见君桦琰眸中似有松动,心头一紧。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尖利的声音划破偏殿的寂静。 “皇上!她定然是在狡辩!” “这巫蛊之术,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害怕被斩立决,自然矢口否认!” “您可千万不要被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假象蒙蔽了!” 君桦琰薄唇紧抿,幽深的目光在淮惜与叶瑶之间流转,并未立刻下令。 他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叶瑶见状,更是急切,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煽动的意味。 “皇上!此时若不下严令,后宫之人岂不人人效仿?” “届时纲纪败坏,宫闱大乱,悔之晚矣!” 淮惜霍然转头,一道冰寒彻骨的目光直射叶瑶。 那眼神,比腊月的寒风更冷,比深潭的冰水更冽。 叶瑶被那目光一刺,竟不由自主地噤了声,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淮惜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君桦琰,眸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皇上,臣妾恳请您给臣妾一点时间。” “臣妾定会查出究竟是何人暗中设计,将那幕后主使揪出来,以证清白!” 她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 君桦琰眉头紧蹙,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凝视着淮惜那双倔强的眼,半晌,声音有些沙哑。 “朕……倒是真希望,此事与你无关。” 这语气,竟不似往日的冷硬。 淮惜闻言,心头一颤,眸中瞬间漫上水汽,红了眼眶。 “皇上此言,还是在怀疑臣妾?” 她的声音带上了委屈。 “臣妾昨夜与皇上共处,今晨又一早去了养心殿陪伴圣驾。” “直至方才,臣妾才知晓这凭空而降的巫蛊之祸。” 她转向琉璃,目光如电。 “她说亲眼见到臣妾行巫蛊之事,那臣妾倒要问问,是何时何地?臣妾有何动机?又何来作案的时机?” 一连串的质问,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君桦琰的目光重新变得深沉。 淮惜的质问,句句在理,她确实没有作案的时间。 但巫蛊之事,兹事体大,铁证确凿。 他沉吟片刻,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也留了一线。 “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若你查不出真凶,证明不了清白……” 他顿了顿,声音冷硬。 “朕只能将你关起来。” 叶瑶一听此言,方才被淮惜气势压下的得意瞬间回笼。 她嘴角勾起一抹恶毒而张扬的笑,看向淮惜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惜嫔妹妹,三日时间,可要好好珍惜啊。” “查吧,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若妹妹想通了,主动向皇上认下这罪责,说不定皇上念及旧情,一时心软,还能饶你一条贱命呢!” 那语气,刻薄至极。 叶瑶的刻薄话语尚在殿中回荡,君桦琰的耐心已然告罄。 “够了。” 他声线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朕乏了,都退下。” 君桦琰拂袖,再不看殿中二人一眼,带着内侍与禁卫,步履沉沉地离去。 龙辇远去,偏殿内一时间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淮惜紧握着手中的布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三日,她只有三日。 叶瑶看着君桦琰离去的背影,唇角的得意愈发深浓,她轻哼一声,扭着腰肢,也带着宫人施施然走了。 殿外忽传来细碎脚步声,一道身影在宫人簇拥下款款而入。 来人一身明黄凤袍,端庄雍容,正是皇后薛含秋。 淮惜心念电转,皇后此刻前来,意欲何为? 她敛下眸中思绪,屈膝行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﨔 第一百三十八章三天的时间 薛含秋亲自上前,虚扶一把。 “惜嫔妹妹不必多礼。” 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凤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本宫听闻偏殿出了事,特来瞧瞧。” “皇上既是给了你三日时间查证,便说明他心中还是信你的。” “你务必抓住机会,查出那幕后黑手究竟是谁,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一直默立于皇后身后的婉才人,此刻亦轻启朱唇。 “惜姐姐,依嫔妾看,此事定是瑶妃所为。她这是要除了姐姐这个心腹大患,好一人独占恩宠。” 这丫头,倒是看得明白,只是这话说得太过直接了。 淮惜眸光微动,面上却带着几分犹豫。 “话虽如此……可这巫蛊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我当真坐实了此罪,她也难逃干系。” “她叶瑶,当真会如此不顾一切?” 这正是淮惜心中最大的疑团。 叶瑶再蠢,也不会拿整个尚书府的荣辱性命来赌。 薛含秋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妹妹糊涂了。” 她凤眸微凝,伸手将那染着泥土的布偶自淮惜手中接过,细细端详。 “这巫蛊之术,也分轻重缓急。你这布偶之上,虽是写了皇上的名讳……” 薛含秋指尖点在布偶上那墨迹潦草的三个字上。 “你且仔细瞧瞧,这琰字,可写对了?” 淮惜瞳孔骤缩,定睛看去。 那布偶上用朱砂写就的君桦琰字,笔画歪斜,粗陋不堪。 而那个琰字,右边的炎字,竟被写成了旦字。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薛含秋见她神色变化,继续不疾不徐地开口。 “名讳有误,这巫蛊的效力甚至可说是不成气候。” “届时即便降罪,也只会说你心存怨怼,行此等魇镇之术,乃大不敬。” “罚你一人,已是重惩,断然牵连不到淮家。如此一来,瑶妃与尚书府,自然安然无恙。” 一声极轻的冷笑,自淮惜唇边逸出。 原来如此。 她们的算盘,竟是打得这般精妙。 以一个错漏百出的巫蛊之术,既能将她置于死地,又能让叶家全身而退。 好一个叶瑶,好一个尚书府! 淮惜眸光倏然一凛,视线重新落回皇后手中的布偶。 那布料粗糙,针脚歪斜。 她心头一跳,似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破土而出。 她伸手,从薛含秋手中接过那布偶,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皇后娘娘,您请看。” 惊喜之色,迅速漫上她的眉眼。 “这布料,并非臣妾平日所用之物。” 婉才人立于一旁,闻言秀眉微蹙。 “惜姐姐。你能想到此处,旁人焉能想不到?这布料纵非你常用,却也并非你拿不到手。” 殿内空气微凝,几人皆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淮惜清浅一笑,打破了这片刻的僵持。 “皇后娘娘凤体矜贵,脚伤未愈,不宜在外久留。” “此事劳烦娘娘费心,臣妾心中已有计较。” 婉才人鼻尖轻哼一声,带着几分不信。 “你能有什么办法?” 淮惜迎上她审视的目光,不怒反笑,眼底却是一片深沉。 “有些事,不便言明。” “妹妹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她这份笃定,反倒让婉才人一时语塞。 薛含秋本就是借探望之名,前来打探虚实。 如今见淮惜似有对策,她也不再多问。 凤眸中掠过了然,面上依旧是温和的浅笑。 “既然妹妹心中有数,本宫便放心了。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薛含秋略一点头,带着宫人,转身离开了偏殿。 凤驾的目标,正是养心殿。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 君桦琰端坐于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的奏折,却许久未曾落下朱笔。 他眉宇深锁,显然心事重重。 偏殿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 殿外传来宫人细碎的通报声。 未几,薛含秋的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口。 她依旧是一身明黄凤袍,步履从容,悄无声息地走到御案前。 “皇上,还在为惜嫔妹妹的事烦忧?”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君桦琰闻声,仿佛从沉思中惊醒,抬眸望向她。 他抬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皇后来了。” “是啊。” 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朕不信她会做这种事。后宫之中,谁没有心机,谁没有手段?” “唯独淮惜…” 他微微一顿,似在斟酌,又似在说服自己。 “朕看她性子最是单纯,不似会行此等恶毒巫蛊之人。” 他语气中,竟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 “那会是谁?” 君桦琰的声音低沉,带着挥之不去的疑云,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养心殿内,烛影微晃。 君桦琰低沉的疑问,尚在梁间未散。 薛含秋在御案旁不远处的锦墩上,缓缓落座。 她眸光流转,带着几分思量。 “臣妾亦有所耳闻。惜嫔妹妹平日行事,确不像会牵扯此等巫蛊之人。” “她既言三日之内必会查明,皇上或可稍安,静候佳音。” 君桦琰闻言,却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紫檀木桌面。 “话虽如此。此事千头万绪,背后之人藏得深,怕是不易。” 他心中烦躁,那股无名火再次升腾。不能任由淮惜这般被人构陷。 朕的女人,何时轮到旁人如此算计! 君桦琰眸光倏然一厉,转向殿外。 “赵德全。” 候在殿外的赵德全闻声,立刻躬身趋入。 “奴才在。传朕旨意,命锦衣卫暗中查访此事,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薛含秋面色微变。 她起身,语带急切。 “皇上,万万不可。锦衣卫一旦出动,此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宫闱秘闻传入朝堂,那些言官必会大做文章。” “届时,惜嫔妹妹只会陷入更深的漩涡,百口莫辩。” 君桦琰听着薛含秋的劝阻,眉心紧锁。 皇后所言,字字在理。 锦衣卫行事酷烈,一旦介入,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想护着淮惜,却也不能不顾全大局。 “皇后言之有理。可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囹圄。” 﨔 第一百三十九章他拒绝了本宫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烦闷。 薛含秋见他神色松动,上前一步。 殿内烛火映着她温婉的面容,语气也愈发轻柔。 “事已至此,也只能看惜嫔妹妹的机缘与手段了。夜色已深,皇上为国事操劳,龙体要紧。” “不如,早些安歇?” 她顿了顿,抬眸凝视着君桦琰,声音低了几分,带着若有若无的邀约。 “臣妾……服侍皇上宽衣?” 君桦琰沉默地注视着她。 片刻,他终于起身。 薛含秋心中微喜,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引着他往内室的龙床方向走去,明黄的帐幔低垂,遮掩了内里景象。 君桦琰在龙榻边缘坐下。 他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皇后先回宫吧。朕,有些乏了。” 薛含秋扶着他手臂的动作,微微一僵。 她抬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只有一片沉静的倦意,并无她所期待的温情。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浅笑,屈膝一福。 “是,臣妾告退。皇上好生歇息。” 凤驾无声地滑出养心殿,一路往凤仪宫而去。 一入凤仪宫殿门,内侍宫女远远退下。 薛含秋脸上的温婉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冰冷的寒霜。 她行至窗边,望着窗外墨色的天幕,久久不语。 贴身宫女翠珠轻手轻脚地奉上热茶。 “娘娘。” 薛含秋接过茶盏,指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本宫的意思,已经那般明显。皇上,还是拒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失落。 “终究,是那淮惜,在他心中占了太多地方。” 她何尝不明白,君桦琰的心,早已偏向了那个尚书府的庶女。 即便是巫蛊这样的大罪,他竟也犹豫不决,甚至想要动用锦衣卫去保她。 这份偏爱,太过刺眼。 翠珠见状,连忙低声劝慰。 “娘娘莫要多思。皇上今日为惜嫔之事烦扰,心绪不佳,许是一时未曾顾及其他。” “并非有意冷落娘娘。” 薛含秋捏了捏眉心,长长吁出一口气。 那口气息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罢了。” “他既无心,本宫亦不强求。”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夜色沉沉。 “且看着吧。看这惜嫔,究竟有何通天手段,能在这三日之内,扭转乾坤。” 她的声音幽幽,带着莫名的期待。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凤仪宫的寒意,尚未在夜色中散尽。 宫墙之外,另有身影在暗夜潜行。 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唯有更夫的梆子声,遥遥自远处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上。 后宫深处的假山群,嶙峋怪石在月色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两道纤细的身影,一前一后,正朝着这片阴森之地走来。 走在前面的人步履沉稳,不疾不徐。 后面跟着的,却有些瑟缩,不住地张望四周。 “娘娘。” 玉素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打破了周遭的死寂。 “这深更半夜的,咱们……咱们为何要来这假山背后?” 她咽了口唾沫,视线扫过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冷宫轮廓。 “再过去,可就是冷宫了,听说……听说那里不干净。” 淮惜的脚步未停,只是放缓了些许,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清晰。 “正是要去冷宫。” 玉素心头一紧,险些惊呼出声。 “去冷宫?娘娘,那地方……奴婢听宫里的老人说,时常闹鬼的。” 淮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她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厉鬼,又岂会怕这区区孤魂? 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而是人心。 “哪有什么鬼怪之说。” 淮惜的语气平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闲话,你且莫要放在心上。” 她顿了顿,似在回忆。 “我记得,这冷宫之中,住着一位刘嬷嬷。” “她是宫中老人了,早年间伤了一只眼睛,不便在前面当差,便一直守在这冷宫,打扫庭院。” 玉素听着淮惜的解释,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 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娘娘行事,向来有她的道理。 淮惜继续道。 “这位刘嬷嬷,在宫中数十载,见多识广。” “我将那布偶带来,或许,她能瞧出些旁人瞧不出的端倪。” 她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粗糙的布料。 玉素闻言,眼中迷茫尽去,陡然亮了起来,原来娘娘早有计较! “若是如此,那奴婢什么都不怕了!” 她挺了挺胸膛,方才的恐惧被一股热血冲散。 “只要能为娘娘分忧,助娘娘洗脱冤屈,便是真个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奴婢也绝不退缩!” 话音刚落。 “啊!” 玉素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向后倒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暗影里,倏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正直勾勾地飘了过来。 淮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惊慌失措的玉素。 她稳稳站定,目光平静地望向那不速之客。 “嬷嬷深夜至此,还未安歇?” 那人影顿住。 风吹过,拂起她散乱的额发,露出一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只是其中一只,眼白浑浊,瞳孔涣散,显然是失明的。 她打量着镇定自若的淮惜,又看了一眼旁边吓得魂不附体的玉素。 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长久未曾与人言语的干涩。 “你不怕?” 淮惜唇边漾开一抹浅笑,如静夜昙花,幽幽绽放。 “平生未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况且,嬷嬷是人,并非鬼怪。” 夜风拂过,带着冷宫特有的阴湿气息。 淮惜望着眼前这位刘嬷嬷,心中却泛起前世的波澜。 那时,她初入这深宫,亦如身旁的玉素一般,对这冷宫畏惧至极。 第一次深夜奉命来此取物,也是这般阴森的假山,也是这般鬼魅的身影。 她当时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晕厥过去。 偏是那一次,刘嬷嬷头疾遽发,倒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是她,强忍着恐惧,寻了太医,救了刘嬷嬷一命。 自那以后,这宫中便多了一个不起眼,却能在关键时刻递上消息,助她几分的人。 﨔 第一百四十章冷宫的助力 只可惜,那时的助力,都铺成了叶瑶往上攀爬的阶梯,也成了自己通往黄泉的路。 今生,一切都将不同。 刘嬷嬷这双看透宫闱数十载风霜的眼,这冷宫中潜藏的能量,只能为她淮惜所用。 她那只完好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地审视着淮惜。 她干枯的唇角扯动,发出一声冷嗤。 “花言巧语。” 沙哑的声音,像是枯叶在地上摩擦。 “这冷宫之中,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娇贵的人儿深夜造访?” “还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淮惜面上的浅笑未变,态度却愈发恭谨。 她上前一步,双手将那枚粗糙的布偶奉至刘嬷嬷眼前。 “惜儿遇上一桩棘手之事,恳请嬷嬷援手。” 刘嬷嬷的目光在布偶上短暂停留,随即漠然移开。 她佝偻着身子,转身朝着冷宫那破败的殿门蹒跚走去,并未言语。 淮惜没有丝毫迟疑,示意玉素在外等候,便举步跟了进去。 冷宫内,空气沉闷而压抑,弥漫着尘埃。 一盏孤灯如豆,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鬼影。 刘嬷嬷在一张满是划痕的旧木桌旁坐下,那只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 “老身可曾让你进来了?” 淮惜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从容不迫。 “嬷嬷虽未开口,惜儿见这宫门未阖,想来便是默许了。” 她走到桌边,将那枚布偶轻轻放在刘嬷嬷面前。 这一次,她眸中掠过慧黠的光。 “惜儿此来,并非是想占嬷嬷的便宜。而是想与嬷嬷,做一笔交易。” 刘嬷嬷这才真正抬眼,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年纪轻轻,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交易?” 她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嘲讽。 “老身一个幽居冷宫的废人,能与你这圣眷正浓的娘娘,做什么交易?” 淮惜微微一笑,语气却不容置喙。 “嬷嬷此言差矣。嬷嬷虽身处冷宫,看似清闲自在。” “可那缠身多年的头疾,发作起来,怕是痛不欲生吧。” 刘嬷嬷那只独眼微微眯起。 “每每晕厥,若无及时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而那能续命的良药,却千金难求,非寻常俸禄所能承担。” 淮惜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敲在刘嬷嬷心上。 “嬷嬷今日若能助惜儿渡过此劫,日后,嬷嬷的药,惜儿一力承担。” 室内一时沉寂,唯有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 刘嬷嬷的视线从桌上的布偶,缓缓移到淮惜沉静的面容上。 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你凭什么相信,老奴这残破之躯,有本事救你?” 淮惜唇角微扬,眸光清亮,似映着窗外幽微的星子。 “嬷嬷看了便知。” 刘嬷嬷那只独眼又在她脸上逡巡片刻,这才伸出枯枝般的手,将桌上的布偶捻了起来。 指尖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在布偶那同样粗劣的布料上摩挲。 她凑近昏黄的灯火,细细端详那歪扭的字,以及布偶缝合的针脚。 片刻,一声满含不屑的冷哼从她喉间逸出。 “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也敢拿到老身面前现眼。说吧,可是被人诬陷了?” 玉素站在一旁,听得此言,眼中不禁露出几分钦佩。 “嬷嬷当真慧眼如炬,这也能瞧得出来。” 刘嬷嬷干瘪的唇角撇了撇,似要开口说什么。 “那是自然,想当年……” 话到嘴边,她却又顿住,那只独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光,随即黯淡下去。 “罢了,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她将布偶往桌上一丢,独眼再次锐利地盯住淮惜。 “老身再问你一遍,方才所言,可当真?那头疾之药,你当真能为老身寻来?” 淮惜的面容在摇曳的灯火下,沉静而笃定。 “惜儿所言,字字属实。”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嬷嬷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沉寂的冷宫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不再多言,重新拿起那布偶,枯瘦的指尖在布偶腹部一捏。 随即,只听刺啦一声轻响。 那粗糙的布料应声而裂。 从破开的棉絮之中,竟掉出一张揉皱的纸条。 刘嬷嬷将纸条展开,昏黄的灯光下,纸条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君桦琰。 只是那琰字,依旧被错写成了旦。 淮惜眸光微凝,看向那张纸条。 “嬷嬷,这又有何用?” 刘嬷嬷枯槁的手指点着那张纸条,又指了指被撕开的布偶。 “诬陷你之人,倒真是个蠢的。她竟连这布偶内的玄机都未曾察觉,便急着将这祸水引向你。如今,这便是铁证。” 淮惜眉心微蹙,似有所思。 “此话怎讲?还请嬷嬷明示。” 刘嬷嬷的独眼闪过精光,声音也大了几分。 “这巫蛊之术,讲究颇多。” “她既然做了这布偶,写了生辰八字或是名讳,便是要行诅咒之实。” “可她这般粗心大意,错字连篇不说,竟连这内里乾坤都未清理干净。” “布偶内的朱砂,针刺的痕迹,还有这画蛇添足的纸条,都成了指向她的线索。” “尤其是这朱砂,宫中用量皆有定数,采买亦有记录。” “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不难揪出幕后之人。” 淮惜闻言,眸中瞬间绽放出清亮的光彩,犹如拨云见日。 先前的愁绪与凝重一扫而空。 她深深一福。 “多谢嬷嬷指点迷津,惜儿感激不尽。” “明日一早,惜儿便会遣人将上好的药材送至嬷嬷宫中,定会请太医为嬷嬷细心调理。” 刘嬷嬷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有了松动。 “好!” 淮惜再次郑重道谢,这才带着玉素,悄然退出了这阴森破败的冷宫。 月华如水,洒在主仆二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回到未央宫,屏退了外间的宫人,玉素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惊叹。 “娘娘,您是如何想到那刘嬷嬷能看破此局的?” “莫非您在陛下面前立下三日之约,便是早已算到这一步,心中已有了成算?” 淮惜浅浅一笑,未曾言语。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只能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﨔 第一百四十一章转忧为安 淮惜唇角那抹浅笑缓缓敛去,眼底的星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化作一片幽深。 当时情急,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 不过是想起前世冷宫中那位孤僻的刘嬷嬷,她曾无意间听闻其懂得些许岐黄之术,又对宫中腌臜事见得多了,或许能瞧出些端倪。 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她轻轻打了个呵欠,将那布偶随意搁在妆台的角落。 “时辰不早了,你也乏了,先去歇息罢。” “明日你暗中去查,宫中近来有哪些人领过朱砂,尤其是太医院那边,采买记录定要仔细核对。” 玉素应了一声。 淮惜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叶瑶,必然是你。 那些粗劣的布料,拙劣的针脚,还有那画蛇添足的错字纸条,无一不透着叶瑶那自作聪明的愚蠢。 如今有了刘嬷嬷指出的朱砂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定能将你那点伎俩彻底掀开。 翌日清晨,窗棂外天光已然大亮。 淮惜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 她慵懒地掀开眼帘,睡意未消,嗓音带着几分晨起的沙哑。 “何事这般慌张?” 玉素已快步走到床前,手中托着一套崭新的宫装,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娘娘,都快日上三竿了!” “再不抓紧些,只怕那些人得了风声,便要将痕迹抹干净了!” 淮惜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大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撑着坐起身,一边由着玉素为她更衣,一边打了个细细的哈欠。 “你速去太医院,带上些银两打点一番,务必问清楚近日是何人领用了朱砂,数量多少,都要一一记下。” 玉素手脚麻利地为她系好衣带,闻言便要转身。 “奴婢这就去!” 淮惜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指尖微凉。 “切记,行事务必隐秘,莫要让人察觉你的真实意图,只说是替我取些安神的药材,顺口问问便是。” 玉素郑重地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了然。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 玉素的动作极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便已返回未央宫。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太医院里负责洒扫打杂的小德子。 小德子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奴才给惜嫔娘娘请安……” 淮惜端坐在上首,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琉璃在太医院出现之时,你当真瞧见了?” 小德子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 “回……回娘娘,奴才确实瞧见了琉璃姑姑,鬼鬼祟祟的……但奴才不知她去做什么。” 淮惜端起手边的清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仔细回想,她可曾向太医讨要过什么东西?” 小德子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努力回忆着,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抬起头。 “朱砂!” “奴才隐约听见……琉璃姑姑向张太医讨要朱砂,说是……说是有大用处,但具体做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 淮惜与玉素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已然雪亮。 她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偏殿中格外清晰。 “走。随本宫去见皇上。” 一行人出了未央宫,往养心殿的方向行去。 小德子跟在淮惜身后,脚步虚浮,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看看前面仪态端庄的惜嫔,又看看身旁神色沉静的玉素,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他不过是太医院一个洒扫的小太监,平日里连主子们的面都难得一见。 如今却要跟着惜婕妤去面见皇上,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他越想越怕,终于在养心殿的宫门外,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声音带着哭腔。 “娘娘……奴才……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就被玉素姐姐给带来了……” “这……这要是到了皇上面前,奴才说错了话可怎么办啊?” 淮惜闻声回头,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清冷的眉眼间竟漾开浅淡的笑意。 那笑意如春风拂过冰面,瞬间消融了他几分恐惧。 “那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若是实话实说,本宫保你无虞。”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小德子看着淮惜平静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戏谑。 他咬了咬牙,心一横。 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信惜嫔一次。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才跟着淮惜迈进了养心殿的门槛。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 君桦琰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色,眼下亦有淡淡的青影。 显然,昨夜并未安寝。 淮惜敛衽一礼,声音柔婉。 “臣妾参见皇上。” 君桦琰抬起眼帘,视线落在淮惜身上,眸光微动。 淮惜见他面容憔悴,心中一动,柔声开口。 “皇上这是在担忧臣妾,所以未睡好吗?” 君桦琰闻言,握着朱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确实因此事烦忧,甚至有些……心绪不宁。 但他岂会在她面前承认。 “朕乃天子,忧心的自然是国家大事。” “你来此,有何事?” 淮惜盈盈一笑,如春花初绽,娇滴滴地福了福身。 “皇上,臣妾有了证据,可否请姐姐也过来一同对质?” 君桦琰原本略显疲惫的眼眸,在听到证据二字时,瞬间迸发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他坐直了身子,语气带着急切。 “赵德全!” 候在殿外的总管太监赵德全立刻应声而入。 “传朕旨意,将瑶主子请过来。” “另,请皇后也一并过来。” 赵德全领命而去,养心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淮惜垂首立在一旁,神色平静。 君桦琰则紧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这个女人,总能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带来惊喜。 片刻之后,殿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 赵德全引着叶瑶与皇后薛含秋一同走了进来。 叶瑶依旧是一身华服,妆容精致,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被强行打断清修的不悦。 她甫一进殿,目光便落在淮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妹妹这般急着请皇上召见,可是找到什么了不得的证据了?” 﨔 第一百四十二章确凿的证据 “这才一日的功夫,妹妹的本事倒是见长啊。” 她语气中的讥讽显而易见,显然不信淮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翻盘。 在她看来,那布偶之事已是天衣无缝。 淮惜面对她的挑衅,依旧不疾不徐,唇角甚至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姐姐说笑了,自然是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否则怎敢惊动皇上和皇后娘娘。” 她侧过身,对着一旁缩着脖子的小德子示意。 “小德子,上前来,将你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告皇上。” 小德子闻言,身子又是一抖,战战兢兢地跪倒在殿中。 他磕了个头,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启禀皇上……奴才……奴才在太医院当差,前些时日……确实瞧见琉璃姑姑去过太医院。” “她行踪有些鬼祟,还……还向张太医讨要了一些朱砂。” 小德子说完这话,便将头深深埋下,不敢看任何人的表情。 淮惜清亮的声音随即接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众人耳中。 “皇上,请看这布偶上的朱砂,臣妾已请刘嬷嬷验过,与太医院所用朱砂一般无二。”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叶瑶,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叶瑶心中莫名一紧。 “且看这布偶上书写名讳的痕迹,分明是新近所为。” “皇上若是不信此事与琉璃有关,大可以派人去搜查瑶姐姐宫中,想必定能搜出更多与此案相关的物证。” 君桦琰听罢,眼底墨色翻涌,杀伐决断之意顿生。 他没有片刻迟疑,声音冷冽如冰。 “好。” 朕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赵德全,派人去她未央宫,给朕仔仔细细地查!” “若真做出此等腌臢事,一查便知!” 叶瑶闻言,面上最后的血色亦褪得干干净净。 她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颤,眼神狠狠射向跪在地上的琉璃。 怎么会这样? 琉璃办事一向稳妥,从无错处。 难道……真的留下了什么手尾? 琉璃感受到主子那要将她凌迟的目光,本就惨白的脸更是毫无生气。 她浑身抖如筛糠,嘴唇嗫嚅着,声音从齿缝间挤出。 “娘娘……” 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绝望。 叶瑶见她这副模样,一颗心直直沉入冰窖。 她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不容错辨的狠厉。 “你……没有做干净?” 琉璃眼中水光汹涌,泪水夺眶而出。 她此刻除了无力地摇头,再也做不出任何解释。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贱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养心殿内,落针可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外传来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一名侍卫快步入内,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描金小盒,单膝跪地。 侍卫将那描金小盒高举过头,声音沉稳。 “回皇上的话,此物在琉璃所居偏殿的床底暗格中寻获。” “微臣查看过,里面确是朱砂。” 赵德全上前一步,接过那小盒,轻巧揭开盒盖。 一抹刺目的猩红映入眼帘,正是朱砂无疑。 他将小盒恭敬呈至御案。 君桦琰目光扫过盒中那猩红的粉末,与方才布偶上残留的颜色一般无二。 他胸中怒火如岩浆奔涌,骤然抬手,重重一掌拍在紫檀御案之上! 砰的一声巨响! “叶瑶!你还有何话可说!” “证据确凿,你竟敢用此等巫蛊之术构陷惜嫔!” 龙威赫赫,殿内众人无不屏息垂首,噤若寒蝉。 叶瑶被这雷霆之怒骇得魂飞魄散。 她双膝一软,噗通跪倒,顾不得仪态,狼狈地膝行几步至御案前。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哭得楚楚可怜。 “皇上饶命啊!” “臣妾冤枉!臣妾对此事毫不知情!” “定是琉璃!一定是琉璃这贱婢私自做主,妒忌惜嫔妹妹得宠,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臣妾平日待她不薄,怎知她竟如此胆大包天,意图构陷!” 她哭诉之间,眼角余光却如冰刃般刮过琉璃,那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琉璃身子忽地一僵,瞬间领会了主子的意思。 若她不扛下此事,等待她的,将是比死更可怕的下场。 她颤抖着伏下身子,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皇上饶命!” “此事……此事确与瑶主子无关!” “是奴婢……是奴婢一人所为!” “奴婢见惜婕妤频频得蒙圣宠,而我家主子却备受冷落,心中不忿,才……才出此下策!” “求皇上明察,万万不要迁怒我家主子!” 她声音嘶哑,句句维护着身后的主子。 然那抑制不住的颤抖,却将她心底的恐惧暴露无遗。 殿内一时只有叶瑶与琉璃此起彼伏的哭求声。 君桦琰面沉似水,眸光幽深,看不出丝毫情绪。 就在此时,一直静默不语的皇后薛含秋,此刻方才缓缓启唇。 她端坐凤椅,姿态端凝如旧,语声温婉,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讶异。 “本宫记得,琉璃这丫鬟,前些时日,似乎还想偷用坤宁宫的熏香,被本宫宫里的人当场拿住。” “当时她也是这般哭求,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求本宫饶恕。” “怎么今日,又变得如此……护主心切了?” 薛含秋一番话,语调平缓,却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琉璃那看似感天动地的忠心。 一个品行不端的奴婢,此刻的忠心护主,其可信度,便要大打折扣了。 叶瑶闻言,心中狠狠一沉。 该死的薛含秋,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淮惜静静看着这一场主仆情深的好戏,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带了几分冷峭。 她上前一步,清澈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主仆二人,声音掷地有声。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依臣妾看,她之所以如此护主,皆因她所做的这一切……” 淮惜微微一顿,目光直视已然面无人色的叶瑶,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都是她的主子,一手吩咐的。” 淮惜话音刚落,叶瑶那张本就失了血色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如纸。 她忽地从地上挣扎起身,钗环零落亦顾不得,指着淮惜的鼻尖。 﨔 第一百四十三章打入冷宫 “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她做这些腌臢事,本宫全然不知!” 声音尖利,带着垂死挣扎的疯狂。 淮惜却似未闻,只将清凌凌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玉素,语声轻柔。 “琉璃所为,尚有另一桩可以佐证。” “玉素,去将那日琉璃偷偷摸摸藏匿的熏香,取来呈上。” 玉素沉静颔首,领命而去。 不多时,便捧着一个素雅的香盒复返,香盒表面并无出奇之处。 叶瑶盯着那香盒,眼底闪过慌乱,口中却兀自强硬。 “这与熏香又有何干?你便是要构陷本宫,也寻个像样的由头!” 她此刻只盼着能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淮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悲悯。 “这熏香,正是那日琉璃在御花园偏僻处鬼祟埋下的。” “臣妾当时心生疑窦,便命人掘出。” “之后,特请太医院的院判细细查验过。”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御座上神色莫测的君桦琰,复又落回叶瑶身上。 “太医回禀,此香中,掺了会令人情思浮动之物。” 此言一出,殿内更是死寂。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淮惜缓缓转向君桦琰,盈盈一拜,语声清婉却字字诛心。 “皇上圣明。” “后宫妃嫔,为求恩宠,偶有争风亦是常情。” “可瑶妃姐姐竟不惜用此等下作手段,迷惑君上,实非后宫表率所为。” “那琉璃既是她的贴身宫女,行此等事,若无主子授意,又岂敢擅自妄为?可见,这熏香之事,亦是瑶妃姐姐默许甚至指使。” 君桦琰面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骤然抬手,又是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砰!” 比方才更为沉闷的巨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好,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寒。 “怪不得!朕当日便觉那熏香气味浓烈异常,远胜往日所用!” “原来你竟存了这等龌龊心思!” 帝王之怒,席卷整个养心殿。 琉璃早已瘫软在地,抖作一团,连求饶的力气都已失去。 君桦琰深吸一口气,似要将那滔天怒火强压下去。 他目光如剑,直刺叶瑶。 “瑶妃叶氏,品行不端,心思歹毒,以巫蛊之术构陷嫔妃,更欲以药物秽乱宫闱!” “罪无可恕!传朕旨意,废除妃位,打入冷宫,无诏不得出!” 字字句句,冷硬如铁,不带半分转圜余地。 冷宫!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将叶瑶最后一点希冀也击得粉碎。 她彻底慌了神,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体面,膝行上前,死死拽住明黄的龙袍一角。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求皇上开恩,饶过臣妾这一次吧!” “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泪水混合着脂粉,糊了满脸,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往日半分娇艳高傲。 此时,一直端坐不语的皇后薛含秋,语声平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瑶妃失德,圣上既已降旨,便莫再多言,自去领罚吧。” 她淡淡一瞥殿外侍立的内监。 “来人。将叶氏,带下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中宫的份量。 立刻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内监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叶瑶。 叶瑶犹自挣扎不休,哭喊声凄厉。 “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 然而,她的哭求在君桦琰冰冷的眼神下,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内监们不敢怠慢,拖拽着,将她带离了养心殿。 哭喊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弭。 殿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君桦琰胸膛微微起伏,似是长出了一口浊气。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仍跪在地上的淮惜面前。 适才那雷霆万钧的怒容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难辨的幽深。 他伸出手,轻轻将淮惜扶起,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 “惜嫔,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竟带了几分罕见的温和。 “朕便知,你素来温婉,绝非那等心肠歹毒之人。更不会做出那等见不得光的腌臢事。” 淮惜闻言,长睫轻颤,泪水恰到好处地盈满了眼眶。 她微微仰头,望着君桦琰,眼中带着无限的孺慕。 那泪珠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晶莹剔透。 “皇上……”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楚楚动人。 “若非皇上圣明烛照,洞察奸宄,还臣妾清白……臣妾纵有百口,亦是莫辩。臣妾……谢皇上隆恩。” 她再次屈膝,欲要行礼,却被君桦琰稳稳托住。 这一刻,她是全然无辜的受害者,是帝王眼中的柔弱珍宝。 无人知晓,她低垂的眼帘下,那抹一闪而逝的冷光。 叶瑶,这只是开始。 尚书府,也该为过去的债,付出代价了。 薛含秋见此情形,也款款起身,莲步轻移至淮惜面前。 凤眸含着温和的笑意。 “好在误会都解开了。在这深宫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是惜嫔太过单纯了些。” 淮惜微微颔首,面上带着几分受教的乖巧。 “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日后定会多加留心。” 薛含秋目光掠过君桦琰,见他一双眼几乎黏在了淮惜身上,便不再多言。 她敛衽一礼,语声平和。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君桦琰略一点头。 淮惜此刻垂着眼帘,并未开口挽留。 薛含秋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冷意。 这淮惜,竟连场面上的客套都省了。 凤仪宫内,沉香袅袅。 薛含秋端坐于凤座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点翠嵌珠凤钗。 “这淮惜,倒是比本宫想的,还要有些心眼。她亲近本宫,恐怕其目的,并非那般单纯。” 一旁的贴身宫女翠珠见她神色有异,轻声探问。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 薛含秋放下凤钗,指尖轻点檀木桌面。 “本宫总觉得,她时而对本宫热络亲近,时而又若即若离。” “便说前几日,本宫脚踝扭伤,她确实日日来伴,殷勤备至。” “可方才在养心殿,你可曾留意?她竟是半点未曾向皇上提及本宫的周旋之功,也未顺势将本宫留下。” 翠珠略作思忖。 﨔 第一百四十四章她的心思难猜 “兴许…兴许是惜嫔娘娘方才扳倒了瑶妃,心中太过欢喜,一时疏忽了…” 翠珠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薛含秋抬手止住。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你暗中去一趟婉才人那里,将今日养心殿之事,稍稍透露些给她。” 翠珠心领神会,躬身应是。 养心殿内,只余淮惜与君桦琰二人。 淮惜依旧依偎在君桦琰怀中,感受着帝王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 片刻之后,她轻轻将君桦琰推开些许,面颊染上两抹动人的绯红,声若蚊蚋。 “皇上…您都抱着臣妾许久了。也该…该处理朝政了。” 君桦琰看着她娇羞的模样,胸中那因叶瑶而起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他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 “幸好你安然无恙,未曾做出那等糊涂事。朕这心中,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淮惜闻言,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波流转。 “皇上请宽心。臣妾对皇上之心,日月可鉴,自然不会做出任何有损皇上圣体龙威之事。” 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俏皮。 “不过,皇上若再不去处理正事,臣妾可就要回未央宫了。” “臣妾忽然想起,前些时日为皇上精心备下的一件小东西,还放在宫中未曾带来呢。” 淮惜闻言盈盈一笑。 “臣妾是打算给皇上一个惊喜的,现在自然不能说。” 她语声娇软,带着神秘的狡黠。 君桦琰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兴味,薄唇微挑。 “好,既然是惊喜,那朕等着。” 淮惜目的已达,便不再多作停留。 她敛衽一福,仪态万方。 “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言罢,她转身娉婷而出,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 养心殿的暖香渐渐散去,独留帝王一人,目送那抹倩影远去。 未央宫宫门已遥遥在望。 淮惜脚步轻快,心情却不似面上那般轻松。 今日之事,虽扳倒了叶瑶,但皇后薛含秋的态度,却让她不得不防。 还有君桦琰,他对自己的恩宠,究竟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这条复仇之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正思忖间,一道略显急切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婉才人。 她竟站在未央宫门外不远处,似是特意等候。 淮惜目光平静,脚步未停,欲径直回宫。 婉才人却已是满面春风,提着裙摆快步迎了上来。 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讨好。 “姐姐,姐姐,我都听说了!” “瑶妃…叶瑶她,真的被打入冷宫了?” 淮惜唇角微扬,语气却不辨喜怒。 “妹妹的消息,倒是灵通。” 婉才人面上一喜,像是得了莫大的肯定,顺势便想去挽淮惜的臂弯,动作亲昵。 “哎呀,这宫里芝麻大点儿的事都瞒不住人。” “何况是瑶妃倒台这样天大的事,只怕这会儿,阖宫上下都传遍了呢。” 淮惜不动声色,手腕轻转,臂膀便从婉才人热络的指间滑脱。 她莲步微移,不着痕迹地快了半步,与婉才人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婉才人,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急于攀附。 淮惜眸光淡淡扫过她。 “妹妹今日,是特意来此等候,为我道贺的?” 婉才人像是未曾那份疏离,脚下疾趋,再次贴近。 她脸上堆满了笑,又想去挽淮惜的手,语气更是热切了几分。 “那是自然!” “姐姐如此雷霆手段,一举便将那嚣张跋扈的叶瑶拉下马来,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着好奇的光。 “说起来,那日琉璃送来的熏香,姐姐是如何察觉不妥,竟能提前留了心眼?” 淮惜心中一凛。 她果然还是想打探。 面上,淮惜依旧是那副浅淡的笑意,像是随口一提。 “不过是瞧着那宫女行事有些鬼祟,便让人多留意了几分。” “皇后娘娘说得对,这深宫之中,凡事多留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她将功劳轻轻推给了皇后,也点明了自己并非无端生事。 婉才人眼珠滴溜一转,立刻顺着话头奉承。 “姐姐所言极是!皇后娘娘慧眼,姐姐更是聪敏过人。” “如今瑶妃一倒,姐姐在这后宫之中,可算是独占鳌头,无人能及了!” 淮惜听着这般露骨的吹捧,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婉才人,带着洞察的锐利。 “妹妹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么?” 婉才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掠过被看穿的窘迫。 她讪讪地垂下眼帘,复又抬起,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 “姐姐快人快语,妹妹…妹妹佩服。妹妹今日确实是诚心来道贺的,并无他意。”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 “只是…只是想着,日后姐姐若得了皇上独宠,恩宠无双之时……” “能否…能否念着往日姐妹情分,在皇上面前提携妹妹一二,让皇上也常来看看妹妹?” 淮惜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眸中笑意清浅,却不及眼底。 “那是自然。” 她微微颔首,语气温和。 婉才人闻言,面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那双原本滴溜转动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她声音愈发甜腻,动作也十分刻意。 “有姐姐这句话,妹妹也就放心了。妹妹,还有旁的事情便先回去了。” 言罢,她屈膝一福,转身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离去,背影都透着一股扬眉吐气。 淮惜目送她远去,唇边的笑意缓缓敛去,眸光复又沉静。 这后宫之中,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 婉才人这般急切,无非是想借她的势,分一杯羹罢了。 只是这般浅薄,又能走多远。 未央宫内,檀香袅袅。 淮惜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诗集,指尖轻点着书页。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玉素安静地立在一旁,为她轻轻打着缂丝团扇,动作娴熟。 淮惜翻过一页书,眼睫微垂,声音听不出情绪。 “婉才人倒是个心急的。” 玉素垂首,恭声应道。 “娘娘说的是。想来她心中也对冷宫那位积怨已久,听闻叶瑶失势,自然是按捺不住欢喜。” 﨔 第一百四十五章是皇后按捺不住了 淮惜闻言,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她抬眸看向玉素,眸光清冽。 “你还是未看清根本。实则,真正心急的,是皇后。” 玉素执扇的手微微一顿,面上露出几分不解。 “奴婢愚钝。为何会提及皇后娘娘?” 淮惜放下手中的书卷,端起案几上的清茶,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皇后娘娘当时在养心殿,将一切看得分明。” “她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出来,婉才人便已等候在宫门外,对叶瑶之事了如指掌。” “若非皇后娘娘刻意遣人向她通风报信,这宫中消息传递,何曾如此神速?” 玉素秀眉微蹙,思忖片刻,方才开口。 “娘娘所言甚是。” “只是,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皇后娘娘此举,或许只是想让婉才人知晓娘娘的手段,从而更加依附娘娘。” “说到底,如今您与皇后娘娘,总归还是站在一处的。” 淮惜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清苦的茶香在舌尖弥漫。 她放下茶杯,眸光悠远。 “此一时,彼一时。先前叶瑶盛宠在身,行事跋扈,皇后自然乐见我与她相争,借我之力敲打叶氏。” “毕竟,在她眼中,彼时的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女,远比叶瑶更容易掌控。” “可如今,叶瑶已倒。” 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玉素身上,带着考较。 “你说,这后宫之中,谁又会成为下一个最碍眼的人?皇后娘娘还会如先前那般,真心实意地与我联手么?” 玉素闻言,心中豁然开朗,额上渗出些许薄汗。 她先前只看到了表面的联盟,却未曾深思这其中的利害转换。 “娘娘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或许会将矛头转向您?” 她语气中带着担忧,但望向淮惜的眼神,却依旧充满了信任。 “不过,依奴婢看,娘娘如今圣眷正浓,又有过人的智慧,定能从容应对。” “这宫里,无人能真正动摇娘娘的地位。” 淮惜唇边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却并未多言。 这后宫,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胜券在握?还早得很。 殿内静默片刻,唯有窗外偶有蝉鸣断续传来。 未过多久,殿外忽闻内侍赵德全略显尖细却恭敬的声音扬起。 “皇上驾到!” 淮惜眸光微动,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放置于案几。 她起身,莲步轻移,朝着殿门迎去。 明黄的帝王身影已然跨入殿中。 君桦琰身着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威严。 他目光深邃,甫一进殿,视线便落在淮惜身上。 淮惜盈盈一福,姿态柔婉。 “臣妾恭迎皇上。” 她抬起头,清丽的容颜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娇嗔。 “皇上怎么现在才来?可是刚忙完朝政公务?” 君桦琰走近,伸出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淮惜光洁娇嫩的脸颊,动作带着几分亲昵。 他深邃的眼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薄唇微启。 “哦?你这是嫌朕来晚了?” “朕可是一处理完那些烦心的折子,便立刻赶来你这未央宫了。” 他语调微扬,带着戏谑。 淮惜娇靥含春,盈盈一笑。 “皇上圣明烛照,臣妾自然是知道的。臣妾哪里敢怪皇上晚来。” 她语声轻柔,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憨,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帝王的戏谑。 君桦琰深邃的视线在她娇媚的容颜上流转片刻,而后扫过殿内陈设。 他忽而开口,语调带着几分期待。 “你不是说为朕备下了惊喜。礼物呢?” 淮惜眼波流转,莲步轻移,翩然转身走向窗边的梳妆台。 她自一个精致的锦盒中,取出一个略小的紫檀木雕花小盒。 双手捧着那小盒,她缓步回到君桦琰面前,声音轻柔。 “皇上,您快瞧瞧。这幅画,您可喜欢?” 君桦琰接过那紫檀木盒,指尖轻轻一拨,盒盖应声而开。 一卷画轴静静躺在其中。 他修长的手指将画轴徐徐展开。 画中,正是他与淮惜二人。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眉目间带着平日的冷峻,却又有一角衣袂被她素手轻牵。 而她,巧笑嫣然,依偎在他身侧,眉眼弯弯,满是缱绻柔情。 君桦琰凝视着画中相依的两人,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浸染了眼底。 那笑容,是他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和。 “自然是好的。也是你有这份心了。你这画技,倒是日益精进,朕很喜欢。” 淮惜闻言,心中一甜,面上笑容愈发娇妍。 她轻轻将头依偎在君桦琰的肩侧,柔声道。 “皇上喜欢便好。那,臣妾便命人将它挂在养心殿中,皇上日日都能看见。” 君桦琰闻言,却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温馨。 他将画卷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放入盒中。 “挂在养心殿,朕看倒是不必了。” “朕会好生收在这盒中,放在朕的床头旁。” 养心殿是帝王处理朝政,亦是日常起居的核心。 淮惜心中掠过微不可察的失落,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她面上依旧是温婉浅笑,顺从地点头。 “皇上将它放在何处,臣妾都欢喜。只要皇上心中,能时时挂念着臣妾,便好。” 她抬起羽扇般的长睫,清澈的眼眸恰好与君桦琰深沉的视线对上。 君桦琰喉结微动,眸色转深。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挑起淮惜光洁小巧的下颌,迫使她扬起脸庞。 “你这张小嘴,净会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朕。”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沙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 殿内气氛正自旖旎暧昧。 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却不合时宜地从殿外传来,打破了这一室春色。 “启禀皇上。” 是赵德全的声音。 “太后娘娘宫里传话,说太后凤体忽有些不适,请您过去看看。” 君桦琰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 他松开淮惜的下巴,转头看向殿门方向,眸中闪过不悦,却又迅速敛去。 他略带歉意地看向淮惜。 “母后既有不适,朕先过去看看。” 淮惜敛去眼底的情愫,恢复了平日的乖巧温顺。 她屈膝一福。 “是,皇上公务要紧,臣妾恭送皇上。” 﨔 第一百四十六章趁机敲打皇上 君桦琰颔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未央宫。 不多时,君桦琰已至慈安宫。 宫内燃着清淡的安神香,太后正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气色瞧着并无不妥。 她身着深色宫装,面容保养得宜,虽已年过四旬,依旧带着几分雍容。 君桦琰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他抬眼看向太后,带着几分关切与疑惑。 “方才听闻母后凤体违和,不知是何处不适?可曾传召太医前来诊治?” 太后放下手中的佛珠,端起侍女奉上的参茶,浅啜一口。 她语气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 “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些陈年旧疾,方才觉得心口有些发闷罢了。” “想来是这天气一日日热起来的缘故。哀家已经让刘太医瞧过了,他说并无大碍,歇息歇息便好。” 君桦琰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舒出一口气,唇角微扬。 “母后凤体安康,儿臣便放心了。” 太后呷了口参茶,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君桦琰,语气依旧平淡。 “哀家就是听说,这后宫里头,有位妃子被打入了冷宫?” 她顿了顿,手中的佛珠捻得更慢了些。 “不知是犯了何等滔天大错,竟惹得皇上这般雷霆震怒?” 君桦琰的性子,向来不喜遮掩,尤其是在母后面前。 他微微颔首,面色平静。 “母后明鉴,确有此事。原也是朕一度颇为看重的妃嫔,只可惜,她屡屡挑战朕的底线。” “心术不正,惯用些腌臜手段,构陷宫中其他姐妹。” 太后手中的佛珠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轻响。 她微微垂眸,似在思忖。 “原来如此。这等行径,确该严惩不贷。否则,这后宫人人效仿,岂非乱了纲常伦理,成何体统。” 君桦琰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太后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这后宫之中,子嗣始终单薄。宫中女子,哪个不盼着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你若独宠一人,难免引得后宫失衡,怨声载道。况且,这宫里能让你真正称心如意的人,本就不多。” “如今又废了一个,你身边可说体己话的人,岂不更少了?” 君桦琰听闻此言,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想起未央宫中那抹倩影,心中微暖。 “母后多虑了。这宫中,倒也并非无人能与儿臣说上几句贴心话。” 太后闻言,却是轻哼一声,面色微沉。 “哀家方才还说,让你雨露均沾,切莫独宠。你倒好,转头便说还有一人能与你分忧解愁。” 她将茶盏轻轻搁下,发出清脆一响。 “依哀家看,是该为后宫再添些新人了。” “选秀之事,刻不容缓。” 君桦琰剑眉微蹙,正欲开口。 他并不想再添新人,如今的后宫,已是暗流汹涌。 太后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玉手轻抬,按了按额角。 “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哀家这心口,又有些发闷了。皇帝先回吧,哀家要歇息了。” 君桦琰望着太后略显疲惫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深知母后的性子,此刻再多言,也只会让她不快,反而显得他不孝。 “是,儿臣告退。” “母后好生歇息。” 君桦琰自慈安宫出来,面色便不似去时那般轻松。 回到未央宫时,殿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淮惜早已迎了出来,见他神色不豫,心中便是一紧。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皇上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君桦琰的脸色,柔声问道。 “可是太后娘娘凤体仍有不适?还是……太后同皇上说了些什么?” 君桦琰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惫。 他不想将朝堂后宫的烦扰,过多带到她面前。 “无事。” 淮惜冰雪聪明,焉能看不出他眉宇间的郁结。 只是,他既不愿多言,她便也装作不知。 有些事,点到即止便好,追问过深,反倒惹人生厌。 她温顺地垂下眼帘,声音愈发轻柔。 “那……皇上今夜,可要留宿在未央宫?” 君桦琰心头挂念着太后那番话,对她的问话,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淮惜见他眉间郁色未散,便知他心中定有烦扰。 她不再多言,只是顺从地依偎在他身侧,阖上了眼。 帝王的心思,如深海一般。 翌日天色未明,寝殿内便有了细碎的动静。 君桦琰已然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未央宫。 淮惜再次睁眼时,身侧的锦被已失了温度。 玉素端着一碗莹白温润的燕窝粥,悄步走了进来。 “娘娘,醒了?这是皇上临走前特意吩咐奴婢炖的。说娘娘起身用,温度刚刚好。” 皇上竟会为她费这般心思? 淮惜接过玉碗,指尖触到温热,心中却是一片迷茫。 君桦琰昨夜的疏离与此刻的细致,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她才将将饮尽碗中粥,殿外便传来宫女的通传声。 “惜嫔娘娘,皇后宫中的翠珠姑姑求见。” 翠珠娉婷而入,屈膝行礼,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奴婢见过惜嫔娘娘。皇后娘娘凤体安泰,特请娘娘往凤仪宫叙话。” 淮惜搁下玉碗,眸光微动。 “不知皇后娘娘此番召见,所为何事?” 翠珠依旧含笑,语气却不露分毫。 “奴婢愚钝,不知娘娘凤意。” “惜嫔娘娘移步凤仪宫,自然便知晓了。” 淮惜略一颔首。 起身理了理云袖。 “有劳姑姑带路。” 凤仪宫殿宇恢弘,沉香袅袅。 皇后薛含秋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执着一卷书册,见淮惜进来,她放下书卷。 脸上漾开一抹和煦的笑意。 “惜嫔妹妹来了,快坐。” 她指了指一旁的绣墩。 “今儿请妹妹过来,是有一桩喜事要与妹妹分说。” 淮惜依言坐下,姿态温婉。 “不知是何等喜事,竟劳动皇后娘娘亲自告知?” 薛含秋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语调平缓。 “太后懿旨,要为后宫遴选新人了。” 﨔 第一百四十七章充盈后宫还不是为了皇上 “妹妹想,这宫中姐妹又要多添几位,岂非喜事一桩?” 淮惜执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脸上的笑意像是凝固了一瞬。 随即又如春水般化开,愈发甜美。 “太后娘娘圣明,为皇家开枝散叶,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这选秀之事,皇上一向亲力亲为,此番……” 薛含秋轻叹一声,似有几分无奈。 “皇上日理万机,本是不欲为此等小事分神。奈何太后拳拳爱子之心,执意要充盈后宫。” “皇上拗不过太后,便将此事全权交予本宫处置。本宫一人操持,难免有疏漏之处。” “想着惜嫔妹妹聪慧过人,又深得皇上信赖,不若一同参详,也好为皇上分忧。” 淮惜眸光流转,盈盈一笑。 “皇后娘娘如此看重,是臣妾的福分。能为娘娘分忧,为皇上尽心,臣妾万死不辞。不知这选秀,定于何时?” 薛含秋轻轻按着额角,幽幽叹了口气。 “便是今日了。太后那边,早就拟好了名单。” “只因皇上先前一直未曾松口。如今瞧着宫里头,不是刚空了一位出来么。太后这才急了,催着本宫操持此事。” “就等你过来,人,即刻便到。” 皇后此言,如同一根细针,轻轻扎入淮惜心间。 名为分忧,实为示威。 让她亲眼看着新人入宫,瓜分圣宠。 这便是皇后的好意。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阳谋,淮惜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婉顺从的模样。 不见半分波澜,更无丝毫怨怼,她浅浅一笑,声音柔和。 “既是太后与皇后娘娘的钧旨,那便请诸位妹妹进来吧。” 殿门次第开启,一列列身着锦绣的秀女鱼贯而入。 个个身姿窈窕,面容姣好,青春逼人。 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羞怯,悄悄打量着御座上的皇后与一旁端坐的惜嫔。 每进来一批秀女,皇后便会象征性地问询淮惜的意见。 淮惜亦不推辞。 她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面庞,从容淡定。 言语不多,却字字珠玑,点评精准。 一番筛选下来,竟留下了足足二十位秀女。 薛含秋看着那长长的留选名单。 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眼底那抹冷光,一闪而逝。 “惜嫔妹妹果然是好眼光,也真是好肚量。竟为皇上挑选了这许多位妹妹入宫。” 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赞扬,又夹着若有若无的讥讽。 淮惜听出皇后话中的弦外之音。 她垂下眼帘,声音愈发恭顺。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想着,皇上日理万机,喜好或许与常人不同。” “多选几位不同风姿的妹妹,环肥燕瘦,各擅胜场。或许其中便有能入皇上眼的,也好替娘娘分忧,替皇上解闷。” 她这番话,字字句句,皆是为皇上考量。 听起来,是再忠心不过,皇后纵有不满,也寻不出半点错处。 薛含秋端起茶盏,指尖微微用力。还能说什么呢?这惜嫔,句句不离皇上。 倒显得她这个皇后,有些小家子气了。 “妹妹所言极是。这后宫之中,哪个不是为了皇上呢?” 淮惜唇角弯起一抹甜腻的弧度。 “选秀既已完毕,臣妾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叨扰皇后娘娘多时,臣妾先行告退了。” 她起身,微微福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 “等等。” 薛含秋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威严。 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淮惜身上。 “妹妹眼下也无旁的事。不若去一趟养心殿,将今日选秀的结果禀明皇上。” “也该好生劝劝皇上,让他雨露均沾些,莫要冷落了宫中姐妹,更莫要冷落了这些即将入宫的新人。” 凤仪宫内,空气似凝滞了一瞬。 淮惜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她抬眸,迎上薛含秋那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芒的视线。 “皇后娘娘,臣妾身份浅薄,怕是不宜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 “若臣妾多言,恐皇上怪罪臣妾越俎代庖,扰了朝政清净。” 这分明是块烫手的山芋。 薛含秋自己心知肚明,皇上根本无意纳新。 她顺水推舟,应了太后的安排,如今却要将这棘手差事推到自己身上。 让她去承接那九五之尊可能的雷霆之怒。 薛含秋唇边的笑意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亲近。 “妹妹此言差矣。本宫既唤你一声妹妹,便是将你视作心腹姐妹。” “姐妹间说些体己话,何来越俎代庖一说。妹妹无需多虑,只管去便是。” “再者,皇上一向倚重妹妹,由你去说,效果自然比旁人更好些。” 淮惜心中了然。她只消说一句,皇后便有十句等着。 字字句句,都堵死了她所有推拒的可能。 再多言,便是矫情,便是不识抬举了。 淮惜面上漾开一抹浅笑,恭顺依旧。 “是,皇后娘娘。臣妾定会尽力劝说皇上,不负娘娘厚望。” 她敛衽一礼,缓缓退出了凤仪宫。 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那份无形的压力。 玉素紧随其后,方才在殿内一直屏息垂首,此刻终于忍不住。 “娘娘,皇后娘娘她未免也太……” “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差事,她自己惧怕皇上龙颜不悦,便将您推出去顶着。” 玉素的话尚未完全出口,便被淮惜一道清冷的目光止住。 “看来,本宫近来是对你太过宽纵了。竟让你忘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淮惜的语调平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玉素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骇了一跳。 眼圈霎时便红了,慌忙低下头去。 “奴婢知错。奴婢……奴婢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淮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神情未有半分松动。 “今日之言,你不仅要听进去,更要时时刻刻记在心上。” 玉素的鼻尖微微发酸,强忍着泪意。 “是,奴婢……奴婢定当铭记于心。” 淮惜看着她微颤的肩头,眸光闪动。 片刻后,她面上那份凛然才渐渐散去。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玉素微凉的指尖。 “本宫并非有意苛责于你。只是这深宫之中,步步皆是险滩。” 﨔 第一百四十八章小心祸从口出 “祸从口出,谨言慎行,方是长久之道。” 玉素抬头,望进淮惜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眸,重重点了点头。 淮惜指尖温热,轻轻覆盖在玉素微凉的手背上,轻拍两下。 安抚之意,无声传递。 她随即起身,玉素亦步亦趋,二人一前一后,往御膳房行去。 御膳房内,食物的香气氤氲。 淮惜未多言语,径直走向一旁案几。 一碟芙蓉糕,色泽雪白,点缀着嫣红的樱桃,煞是精致。 她取过食盒,将那碟糕点小心翼翼地放入,提着食盒,她莲步轻移,向养心殿而去。 养心殿外,总管太监赵德全正躬身立着。 他一见淮惜身影,刚要启唇,淮惜抬手,素指在唇边轻轻一竖。 赵德全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垂首退开一步。 玉素极有眼色,停在了殿门外,默默垂立。 淮惜独自一人,提着食盒,款款步入殿内。 明黄的烛光下,君桦琰端坐于龙案之后。 他身着玄色常服,墨发以玉冠束起,正垂眸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殿内安静,唯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走到案旁,将食盒轻轻搁在角落,未曾发出半点磕碰。 而后,她绕到君桦琰身后,纤细的双手搭上他宽阔的肩。 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缓缓按捏起来。 君桦琰批阅奏章的动作,停了下来,并未回头,只是眼睫微抬。 “今日怎的这般安静。悄无声息地进来,一句话也不说?” 淮惜手上的动作未停,唇角却微微向下撇了撇。 眼眶中迅速聚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似有泪珠将落未落。 “臣妾不敢说。” 君桦琰听闻此言,反倒生了几分兴致。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转过身来,一把便将淮惜纤细的腰肢揽住,让她跌坐在自己腿上。 他伸出手指,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一刮。 “怎么了?闯什么祸事了?” 淮惜摇了摇头,长睫轻颤。 她转而伸手,打开食盒,取出一块芙蓉糕。 糕点雪白,衬得她指尖愈发莹润。 她将糕点递到君桦琰唇边。 君桦琰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随即,他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眸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看来,你闯的祸倒是不小。若非如此,怎会连句话都不敢吭声。” “快些告诉朕,不然,朕可没什么耐心了。” 淮惜闻言,羽睫垂得更低。 她的小手,紧紧攥住了君桦琰龙袍的衣袖,指节有些发白。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臣妾说了,皇上可不准责怪臣妾。” 君桦琰斜睨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一口应下。 “好。” “朕今日许了你,无论你做了何事,朕都不怪你。” 淮惜得了他这句话,抬起头,语速极快地吐出一句。 “臣妾,今日帮皇上选了二十名秀女。” 话音落下的瞬间,养心殿内的空气骤然一紧。 “啪!” 君桦琰一掌忽地拍在御案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什么?” “朕没有听错罢!” “二十名秀女?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 龙案震颤的余音未散。 淮惜面上血色尽褪。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伏在君桦琰脚边,肩头孱弱地抖动,泣不成声。 “皇上,您方才明明应允了臣妾,不怪罪臣妾的。” “怎能转眼便忘了诺言。” “再说,人都道食人嘴软,皇上才用了臣妾的糕点,这般疾言厉色,臣妾,臣妾实在害怕。” 君桦琰胸中怒火翻腾,几欲喷薄。 然而垂眸望去,女子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那纤弱的背影,似不堪一折。 她素日虽有心计,却也知分寸,不似会这般擅作主张之人。 他心头那股无名火,竟被这雨打芭蕉般的哭声,浇熄了几分。 “先起来。跟朕解释清楚,平白无故的,怎会是你去操持选秀之事。” 语毕,他俯身,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起。 手臂微一用力,便将她重新安置在自己腿上,圈入怀中。 淮惜犹带着泪痕,依偎在他怀中,双手紧紧攥着一方素色帕子,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螓首低垂,声音细弱。 “回皇上,今日一早,是皇后娘娘传臣妾去凤仪宫。” “娘娘说,要为皇上选充掖庭,此事,太后她老人家也是知晓并准允的。” 君桦琰闻言,眉心微蹙。 原来如此。 母后前些日子的确提过一嘴充实后宫,之后便再无下文。 他还以为母后是体谅他政务繁忙,未曾想,竟是交由了皇后暗中操办。 皇后此举,倒也合乎情理。 只是……他目光复又锐利起来,落在怀中人儿身上,语气骤冷。 “不论是谁让你去的,选二十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淮惜听他语气转厉,却不似方才那般盛怒,反而抬起泪湿的眼睫,忽而绽开一抹浅笑。 她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几分娇憨。 “还不是为了皇上着想。” “臣妾愚钝,不知皇上究竟喜欢何种模样的女子。” “是故,环肥燕瘦,各色风姿,都为皇上留了一些,也好让皇上亲自挑选不是?”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似全心全意为他考量。 君桦琰心头那股郁气,不上不下地梗着。 气的是她自作主张,还振振有词。 无奈的是,她这番体贴,又让他寻不出错处来反驳。 这小狐狸,真是越来越会拿捏他的心思了。 他伸出手指,在她挺翘的鼻尖上不轻不重地一点。 “你啊你,真叫朕不知该说你什么。” 方才那点笑意瞬间隐去,淮惜的眼圈又红了,泪水再次涌出,比先前更显委屈。 “那皇上就别说臣妾了。” “臣妾本也不愿来回禀此事,惹皇上不快。” “是皇后娘娘,她说臣妾在皇上面前尚能说上几句话,这才嘱托臣妾。” “臣妾怎敢违逆皇后娘娘的意思,让她心中不快。” “所以,臣妾宁愿冒着触怒皇上的风险,也要将此事办妥,将话带到。” 她越说,哭声越大,伏在君桦琰胸前,肩头不住耸动。 﨔 第一百四十九章朕不责怪你 “早知皇上如此不信守承诺,臣妾,臣妾便不该多此一举,前来告知皇上这些。” 怀中娇躯的颤抖愈发剧烈。 君桦琰心头最后的火气,被这连绵的泪水彻底浇熄。 他抬起手,指腹带着薄茧,轻柔地拭去她腮边的泪珠。 温热的掌心,又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 “好了,好了,朕不说便是。” “左右也是太后下了懿旨,皇后奉命行事,你夹在中间,亦是被逼无奈。” “朕都明白的。” 他语气已然温和下来,带着几分安抚。 淮惜从他怀中稍稍抬首,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被水光浸润,更显楚楚可怜。 他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愧疚,她看得分明。 时机正好。 “皇后娘娘还特意嘱咐臣妾。”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未散的哭腔。 “说皇上一定要多去后宫走动走动,雨露均沾,莫要,莫要只宠臣妾一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头也垂得更低。 君桦琰闻言,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小东西,是在替旁人说话,还是在变相诉说自己的委屈? “你也是这般想的?” 淮惜只是飞快地摇了摇头,长长的睫羽如蝶翼般轻颤,复又垂下,不言不语。 君桦琰胸臆间霎时被一股暖流充盈。 她果然还是向着他的。 他声音愈发柔和,带着愉悦。 “朕也有朕的为难之处。” “一个皇后,一个太后,哪一个朕都不能轻易拂逆。她们的心思,朕岂会不知。”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泄露了些许帝王的无奈。 淮惜却故作未曾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反而大度地抬起脸。 面上依旧带着泪痕,却已努力挤出浅笑。 “皇上以后便不必如此费心了。” “臣妾为皇上挑选的那些妹妹,个个都是好的。” “她们现下已在储秀宫学规矩,约莫三日之后,便会陆续入宫。” “届时,臣妾定会为皇上推荐几个性情温婉,又合皇上眼缘的可人儿。” 这番话,听似体贴周到,实则将所有事情都揽了过去。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细细打量。 她眼底依旧是一片澄澈,带着方才哭过的红晕,那副单纯无辜的模样,看不出丝毫城府。 他心头方才因她擅作主张而升起的些微疑虑,又淡了几分。 或许,真是他多心了。 她不过是一个深宫妇人,所求的,无非是君王的恩宠。 淮惜却像是全然未曾察觉他的审视,反而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动作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憨。 “皇上,今日已是十五。按着宫规,您该去坤宁宫皇后娘娘那里。” “臣妾留在这里,替您研墨,为您捏捏肩,也算全了臣妾服侍皇上的心意。” “待到傍晚时分,天色暗了,臣妾再自行回未央宫便是。” 君桦琰心中顿感熨帖。 瞧瞧,这才是真正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事事为他着想,连今日是他该去皇后宫中的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凝视着她那里面,满是宠溺。 他扬声朝着殿外吩咐。 “赵德全。” 候在殿外的赵德全闻声,立刻躬身进来。 “奴才在。” “去御膳房,将备好的燕窝,给惜嫔炖上一盅,即刻送来。” “是,奴才遵旨。” 赵德全应声退下,不多时,便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盅进来,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燕窝。 他将燕窝轻轻放在淮惜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 淮惜安静地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用完了那盅燕窝。 温热的甜汤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凉意。 她放下玉碗,便起身走到御案旁,取过墨锭,开始为君桦琰细细研磨。 墨香清幽,渐渐在殿内弥散开来。 待墨研好,她又绕到君桦琰身后,纤细的手指搭上他的肩颈,不轻不重地按捏起来。 君桦琰闭目养神,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 淮惜的动作轻柔,力道却恰到好处,缓解了他连日批阅奏折的疲乏。 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拂过他颈侧的肌肤。 淮惜垂着眼帘,手上的动作未停。 她的目光,却悄然落在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上。 最上面的一本,明黄色的封皮上,透过微微敞开的折页,隐约可见里面的字迹。 岭南,官风,贪墨…… 果然。与前世一般无二。 此刻,这些道貌岸然的臣子们,正揪着岭南的所谓贪腐案不放。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又一次落向御案。 指尖的力道,便在这失神间,渐渐停了。 肩上的按捏骤然停止,君桦琰长睫微动,睁开了眼。 他略带探寻地侧首,看向身后的人。 淮惜回神,心头一跳。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寒芒。 “皇上,臣妾在猜测皇上每日做这么多事情累不累?” 这句话出口,带着几分仓促。 她知道这话有些突兀,远不如平日的滴水不漏,可好过方才那片刻的僵持。 君桦琰并未深究她为何突然发问。 他只淡淡开口。 “为百姓做这些事情,都是朕应当做的。” 他的目光转向她,带着审度。 “叶瑶被打入冷宫,尚书大人知道这件事情,可有与你书信一封?” 淮惜手上的动作恢复如常,力道不轻不重,继续为他舒缓着肩颈的疲累。 “父亲那边并未有任何回应。想来也是知道皇上向来赏罚分明,姐姐虽被打入冷宫,却也无可奈何,那只能怪姐姐她做错了事情。”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君桦琰听了,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 他点了点头。 “你也许久未回家看看了吧?” 淮惜心中一凛,尚未开口。 君桦琰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明日回去看看吧。” 受宠若惊,瞬间浮现在淮惜的脸上。 她轻盈地转到他身前,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轻轻环住了他的手臂。 “皇上对臣妾真好。其他姐妹都不能像臣妾一样经常回家,但臣妾却可以。” 她的声音甜糯,眼眸中闪烁着纯粹的欢喜。 﨔 第一百五十章希望是看错了 君桦琰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心中那丝因她先前失神而起的疑虑,又消散了些。 “你回去还需做一件事。和尚书说清楚,叶瑶怎么被打入冷宫的。” “但学会委婉的说。” 这哪里是什么独一份的恩宠。 分明是拿她当棋子,去安抚那位可能心有芥蒂的尚书。 君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 淮惜面上依旧是那副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重重地点了点头。 “皇上请放心。姐姐做出那种事情,臣妾会如实说出来的。” 翌日,天色尚早。 一顶青呢小轿,在宫门开启后,便悄然驶向尚书府。 淮惜端坐轿中,神色平静,轿子在尚书府门前停稳。 朱漆大门紧闭,不见丝毫迎接的动静。 往日她以叶瑶庶妹身份归家,尚有几个下人敷衍着出来。 如今她已是圣眷正浓的惜嫔,这尚书府,竟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懒得维持了。 淮惜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她毫不在意这刻意的冷遇,扶着玉素的手,款款下了轿。 径直穿过空无一人的前院,朝着前厅走去。 玉石台阶上,甚至还残留着昨夜未曾清扫干净的落叶。 她停在厅外,对守在廊下的一个门房淡然吩咐。 “去通报一声,惜嫔娘娘回府省亲。” 片刻过后,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 林氏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口,面色铁青。 “你竟还有脸回来?” 淮惜冷哼一声,缓缓站起身。 “我怎么没有脸回来?叶瑶她犯下的错误被打入冷宫,是她自己活该。” 林氏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你好大的胆子!敢对着我这样讲话,简直不将我放在眼里!” 淮惜一步一步逼近林氏,凤眸微眯,寒光凛冽。 “你忘了上次我回来时,教给你的规矩?见了本宫,当如何行礼?” 她如今是惜嫔,是皇上亲封的嫔,不再是那个任由尚书府搓圆捏扁的庶女。 林氏被她迫人的气势震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是怒从心起。 她一甩袖,重重地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摆足了主母的架子,斜睨着淮惜。 “是,你上一次确实是让我这样做了。但这一次不一样!瑶儿已经被打入冷宫,我尚书府还需要你来帮衬什么?” “你有本事,也来罚我啊!” 她笃定淮惜不敢真的对她这个嫡母如何。 淮惜眸光愈冷,唇角却勾起一抹讥诮。 “好啊。我这便回宫禀明皇上,尚书府主母目无尊卑,对嫔妃不敬……” 淮惜的话尚未说完,一道沉稳中带着不悦的男声自门口传来。 “你好大的威风!” 淮正宏龙行虎步踏入厅内,目光如电,直射淮惜。 “你这般嚣张,是忘了你的生母姨娘还在府上吗?你以为将叶瑶打入冷宫,想尽办法获得了皇上的恩宠,我就会怕了你?” 这个女儿,竟敢如此顶撞主母,还想拿皇上压他! 淮惜脸上的冷笑微微一僵。 她看着淮正宏走到主位施施然坐下,那副理所当然的骄矜模样,刺痛了她的眼。 父亲,还是这般功利凉薄。 他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 “那父亲是想怎样呢?” 淮正宏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姿态傲慢。 “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为何要送瑶儿进宫。如今你虽然踩着她上位,成了皇上跟前最得宠的妃子。” “那你可还会为你那病弱的姨娘,稍稍顾念一二?” 他语气平淡,威胁的意味却昭然若揭。 淮惜敛去眸底的寒意,竟是施施然在林氏对面坐下,姿态从容。 她端起侍女刚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父亲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了。您这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威胁皇上?” “此次回府省亲,可是皇上亲自开口,体恤我,亦是让我与父亲好好分说叶瑶之事。” “莫非,父亲是要让我回宫后告诉皇上,您对叶瑶被打入冷宫一事,心中很是不满?” 淮惜面色依旧平静无波。 袖中的手,却已然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果然,这便是她的父亲,眼中只有利益,心中只有算计。 无论是叶瑶,还是她淮惜,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如今,竟还想用姨娘来拿捏她。 淮正宏听罢,竟不怒反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得意。 “你想借除掉叶瑶,与尚书府撇清干系?殊不知,如今你与尚书府,才真正绑得密不可分。” “你自然可以回宫如实禀报。但你猜,皇上会否因为为父对他的不满,而迁怒于你?” “会不会因此,对你生出什么别的想法?” 这一字一句,如淬毒的利箭,精准地射向淮惜的软肋。 她确实沉默了。 君心难测,她如今的恩宠,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如履薄冰。 若皇上当真疑心她与尚书府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林氏见状,以为寻到了可乘之机,尖声叫嚷起来。 “你这个歹毒的贱人!来人!拿家法来!” 淮正宏眉峰一蹙,眼中寒光迸射,冷声呵斥。 “闭嘴!这里哪有你妇道人家插嘴的份!” “还不退下!” 林氏被他骤然的怒意吓得一哆嗦,张了张嘴,终究不敢再多言半字。 她怨毒地剜了淮惜一眼,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 厅中一时静谧。 淮正宏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这才重新看向淮惜,目光幽深。 “现在,你已然取代了叶瑶在宫中的位置。” “她因何被打入冷宫,我不在乎,亦不会再向皇上追究。” “但你需谨记,你的姨娘,她的身家性命,始终掌握在我的手中。” “若想让她安稳度日,你便该知道如何配合为父。” 淮惜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此刻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她声音平静,却字字带着寒意。 “父亲想让女儿如何做?” 淮正宏眼中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嘴角扬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很简单。” “在皇上面前,替为父多多美言几句。” “如今尚书府的境况,想必你也清楚,已是岌岌可危。” “皇上交付的差事越来越少,府中的进项自然也随之锐减。” 﨔 第一百五十一章做个交易 “剩下的,便无需为父多言了吧?” 淮惜霍然起身,衣袖带风。 她直视着淮正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 “父亲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 “您可知晓,此事若是稍有不慎,被皇上察觉……” “那便是满门抄斩的滔天大罪!” 尚书府会不会被满门抄斩,淮惜其实并不在意。 若真能如此,她心中反而会觉得痛快。 只是,姨娘还在他们手中,她暂时无法将姨娘安然带离这泥沼。 淮正宏闻言,却是一阵豪爽的大笑,似乎那满门抄斩的风险,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笑声一敛,目光戏谑地投向淮惜。 “这,便要看惜嫔娘娘如何周旋了。” 淮惜沉默不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淮正宏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得色。 “你莫要想拒绝,也莫要想你做不到。为父自会告诉你如何行事。” “总之,此次你将叶瑶送入冷宫,倒是做得极好。” 淮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怪不得,方才他要刻意支开林氏。 原来,他心中打的,竟是这般阴险的算盘。 淮惜贝齿紧咬,从牙缝中挤出字句。 “父亲难道就不怕,女儿将您这番话,告知林氏?” 淮正宏闻言,不屑地冷哼一声。 “你敢么?即便你说了,她林氏会信?如今叶瑶倒了,她唯一的依仗已然失去。” “除了依靠为父,她还能依靠何人?她只会当你是在挑拨离间,自寻死路。” 淮惜心中恨意翻腾,却也明白,眼下形势,她根本沒有选择的余地。 这口气,她只能暂时咽下。 “姨娘在何处?女儿要去见她。” 淮正宏缓缓站起身,拂了拂衣袖,神情倨傲。 “她还在原来的院子。你自去便是。” 淮惜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脚步带着几分急切,向着西院而去。 西院门扉紧闭,透着一股萧索。 推开院门,便见怀芷正坐在廊下发怔,面色苍白憔悴,不见往日丝毫神采。 淮惜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姨娘,您的脸色怎会如此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怀芷受惊一般抬起头,见到是淮惜,眼中闪过光亮,随即又紧张地朝院门外看了看。 淮惜会意,转头对身后的玉素吩咐。 “玉素,你去院门口守着,莫让任何人靠近。” 玉素应声退下。 怀芷这才松了口气,紧紧拉着淮惜的手,将她带入屋内,回身便将房门牢牢关上。 怀芷转过身,从简陋的梳妆台上拿起一块微湿的帕子。 她细细擦拭着自己的面颊,那层刻意涂抹的蜡黄香粉纷纷落下,露出了原本的肤色。 虽仍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却已不似方才那般骇人。 “我这副样子,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你父亲他,这些日子总让人送些汤药补品过来。” “名为关怀,实则不安好心。” “若非我察觉出不对,只怕早已着了他的道。” “索性将计就计,装作病重不起,倒也能让他松懈几分,不再日日派人盯着这西院不放。” 原来姨娘竟是这般如履薄冰,在虎狼环伺的尚书府艰难求生。 淮惜只觉心口一阵刺痛,方才强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姨娘……” “都是女儿没用,是女儿无能。” “才让您在这深宅之中,受尽磋磨,过得这般谨小慎微。” 怀芷见她落泪,连忙伸出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揩去她颊边的泪珠。 “傻孩子,莫说这样的话。”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不盼着你大富大贵,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过得顺遂。” “如今,娘的日子已比从前好过太多了。” “至少那林氏,再不敢像以往那般,随意寻上门来作践打骂。” “想来,也是惜儿你在宫中得势,她们才有所忌惮。” 她这般懂事,反倒更让淮惜心疼。 姨娘总是这样,将所有的苦楚都自己咽下,从不愿让她多半分担忧。 怀芷凝视着淮惜,话锋忽地一转,眉宇间染上几分忧色。 “你上次回府省亲,才过去没几日。怎的今日又回来了?” “可是……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皇上他对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后宫之中,帝王恩宠瞬息万变,由不得她不担心。 淮惜连忙握住姨娘微凉的手,轻声安抚。 “姨娘莫要多想,女儿无事。” “是叶瑶,她在宫中行止不端,触怒了龙颜,已被陛下废去妃位,打入冷宫了。” “皇上体恤父亲丧女之痛,才特许女儿回府一趟,代君安抚。” 此事关乎尚书府颜面,父亲定然不会主动告知姨娘。 怀芷闻言,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了然地叹了口气。 “我这些时日,唯恐行差踏错,被她们抓到什么把柄,轻易不敢踏出这院门一步。” “对外头发生了何事,竟是全然不知。” 这深宅高墙,隔绝的何止是消息,更是人心。 淮惜扶着怀芷在床沿坐下,眸光沉静。 “姨娘安心在此处休养便是,外间之事,不必刻意打听。” “该让您知晓的,女儿自会告诉您。” “只是……女儿此次回府,父亲他,怕是又动了旁的心思。” “他竟是想让女儿,成为他攀附权贵,平步青云的梯子。” 怀芷一听这话,原本略显黯淡的眸子倏地睁大,怒火瞬间燃起。 她霍然起身,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这个老匹夫!当真是狼心狗肺!” “叶瑶前脚刚倒,他后脚便又将算盘打到你的头上!” “他怎能如此凉薄无情,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要算计利用!” 怀芷方才那番激愤之言,引得她胸口一阵急促起伏,竟接连呛咳起来。 咳声撕扯,她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面色也因急咳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淮惜见状,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几步。 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怀芷嶙峋的后背。 “姨娘莫急,仔细身子。”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女儿心中有数,自有应对他们的法子。” 﨔 第一百五十二章装的假象,与之周旋 “您只需在这尚书府内,好生顾惜自己,女儿在外便能安心与他们周旋。” 怀芷听了这话,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被幽微的叹息取代。 她缓缓转过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到那张简陋的梳妆台前。 素手拉开一个毫不起眼的抽屉,从最深处摸索着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 那瓷瓶不过拇指大小,色泽暗沉古朴,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她走回淮惜面前,将那冰凉的瓷瓶郑重地放在淮惜微凉的手中。 “惜儿,你听我说。” 她的目光深切,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执拗。 “我在这深宅后院,尚且因着争那一星半点的所谓恩宠,惹出无数是非倾轧。” “更何况你在那三宫六院之中,佳丽三千,人心诡谲,步步皆是险滩。” “如今你虽圣眷优渥,一时无两,可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也最是易变。” “万一……万一遇上些什么棘手的情形,这东西,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她作为母亲,所能为女儿筹谋的,最后一点微末的依仗。 淮惜垂眸,凝视着掌心那只小小的瓷瓶。 入手冰凉,轻轻拔开瓶塞。 一股极淡雅的幽香瞬间逸散出来沁人心脾。 “姨娘,这……” 她眉心微蹙,抬眼望向怀芷,眼神中带着警惕。 “此物,怕不是什么宫中禁用的东西罢?若是如此,女儿断不能收。” “万一被人察觉,岂非引火烧身,更添祸端?” 怀芷见她面露警惕,连忙摇了摇头,脸上挤出略显苍白的笑容。 “你且放心,这香虽别致,却有一个好处。” “一个时辰之后,香气便会散得无影无踪,任凭宫中太医如何查验,也断然查不出丝毫端倪。”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凑到淮惜的耳畔。 “若是在这里面,再添上些许旁的东西……” 她的眼神闪烁,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便能令人……情难自已,心神摇曳。届时,定能……锁住皇上的心神。” 这便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凶险的法子。 淮惜闻言,心头蓦地一震。 她看着怀芷眼中深藏的恐惧,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将瓶塞重新仔细盖好,把那只小巧的瓷瓶轻轻推回到怀芷枯瘦的手中。 “姨娘,此物太过贵重,女儿不能要。” “后宫倾轧,女儿自有女儿的手段周旋,尚不需仰仗这些凶险之物。” “倒是姨娘您,如今身在这虎狼环伺的后院,处境更为艰难。” “父亲他……虽是一心利用您,可女儿看得出,他对您并非全无旧情。” “您留着此物,或许……比在女儿手上更有用处,也未可知。” 姨娘的安危,比她的恩宠更让她牵挂。 怀芷看着被推回来的瓷瓶,脸上骤然浮现一抹凄苦至极的笑意。 那笑容里,带着苍凉,看得淮惜心口发紧。 “不,惜儿,这东西……姨娘用不上了。”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轻颤。 “林氏那个人,心胸狭隘,善妒狠毒,睚眦必报。” “此番叶瑶失势,她必然会将所有怨气都迁怒于我与你母女二人。” “我索性……此后便一直称病卧床,缠绵病榻。” “如此,她便寻不到半分由头再来寻衅作践,我亦能躲过这一劫,苟延残喘罢了。” 她已经没有了争斗的心气,只想在这深宅高墙之内,换得片刻安宁,哪怕是以余生为代价。 怀芷这番话,字字句句,密密匝匝扎在淮惜的心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弥漫了她的整个胸腔,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姨娘这是要彻底放弃自己,以余生病榻来换取片刻的苟安。 何其悲哀,又何其无奈。 正在此时,院门外响起了玉素略带焦急的叩门声。 “砰砰。” “娘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宫了。” 玉素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带着催促。 淮惜听见玉素的声音,心中一沉。 分别的时刻,终是到了。 她望向怀芷,目光胶着,满是不舍。 “姨娘,您定要好生保重。女儿若再得了机会,一定回来再看您。” 怀芷伸出双臂,将淮惜紧紧拥入怀中。 那怀抱,带着母亲独有的暖意,也承载着万千叮咛与不舍。 不过片刻,怀芷松开了手。 她的眼圈,已然泛起了红。 淮惜强抑着喉头的哽咽,一步三顾,缓缓退出了西院窄小的门。 院门在身后轻轻阖上,隔开了那道充满牵挂的视线。 方一踏上回宫的雕花马车,厚重的锦帘垂落。 淮惜立时从襟怀中取出了那只暗沉的瓷瓶。 她将它极小心地纳入袖袋深处,紧贴着温热的肌肤。 瓷瓶微凉的质感透过衣料传来。 怀芷方才那决绝而悲戚的话语,又在耳边清晰回荡。 “姨娘用不上了。索性……此后便一直称病卧床,缠绵病榻……” 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 泪水,再也承受不住,断线般滚落,蜿蜒于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玉素见此情状,满眼都是心疼。 她迅速取过一方柔软的丝帕。 轻柔地,一点点为淮惜揩去眼角的湿润。 “娘娘,莫要再哭了。” “眼睛若是哭得红肿了,回宫让有心人瞧见,怕是又要平白生出些口舌事端。” “再说,如今那叶瑶已经失势,您离救姨娘出府的日子又近了一步,理应宽慰些才是。” 玉素的声音轻柔,带着安抚。 淮惜胡乱抬袖,拭去腮边未干的泪渍。 她勉力牵了牵唇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却僵硬得,比哭泣更令人心酸。 “你说的是。本宫,是该重新振作起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添了几分清冷。 尚书府,叶瑶,还有那位所谓的父亲。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铭记在心,绝不会忘。 马车辘辘前行,未几,便已平稳驶入巍峨的宫门。 淮惜刚在自己寝宫外下了描金彩绘的轿辇,甚至还未及匀一口气。 皇后娘娘驾前的大宫女翠珠,已静候在廊下。 “淮主子安好,皇后娘娘凤驾有谕,请您即刻往凤仪宫去一趟。” 﨔 第一百五十三章委以重任,臣妾做不到 翠珠的语调平直无波,面上亦无多余的表情。 淮惜心念微转,面上却依旧从容淡定,不显分毫。 她随着翠珠,穿过幽深宫巷,一路行至凤仪宫。 皇后薛含秋正端然稳坐于上首的凤座。 她手中原是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此刻已轻轻搁置在案几。 见淮惜款步入内,她抬起眼帘,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婉贤淑。 淮惜敛衣屈膝,深深福了一礼,姿态谦卑恭谨。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恭请娘娘圣安。” 薛含秋略一抬手,示意她起身。 “妹妹无须这般多礼。”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和缓,听不出半分真实情绪。 “本宫听闻你今日出宫省亲,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是身子乏了。” “原本,本宫不该在这时候将你传唤过来。”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竟是与皇上直接相关,本宫思量再三,不得不格外慎重,故而想同你细细分说一番。” 竟是与皇上相关? 淮惜正欲伸出去端茶盏的手,在空中倏然一顿。 她抬起眼睫,望向凤座上的薛含秋,眸底有不解之色划过。 “皇后娘娘此言,臣妾惶恐。” “娘娘但有任何差遣,只管吩咐下来便是。” “臣妾但凡能为娘娘分忧,纵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薛含秋却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 她只是那样静静地凝视着淮惜。 那双素来温和含笑的凤眸,此刻微微眯起。 眸光深处,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淮惜的心,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脚底悄然窜起,瞬间遍及四肢百骸。 皇后此刻的眼神与姿态,绝非寻常的宫中闲叙。 她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再次轻声开口。 “皇后娘娘?” 薛含秋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昨夜皇上宿在本宫这里。” 薛含秋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调平缓。 “原本,本宫还担忧着,昨日选秀之事,皇上会不会因此心有不悦。” “毕竟,妹妹你也知晓,皇上一向不喜后宫人多。” “可出乎本宫意料,皇上竟无半分怒意。” 她抬眼看向淮惜,那温婉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 “本宫思来想去,定是妹妹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好话,才让皇上这般宽宥。” “如此说来,本宫倒是要谢谢妹妹了。” “今日,还有一事,想再拜托妹妹一回。” 淮惜端坐于锦杌之上,双手交叠置于膝前,姿态端庄得体。 她听着薛含秋的话,心中却早已千回百转。 昨日之事,君桦琰未曾发作,其中缘由复杂,绝非她三言两语可以左右。 皇后此刻这般说辞,不过是抬举她,为接下来的拜托铺路罢了。 这凤仪宫内,步步皆是算计。 她垂下眼帘,声音柔顺。 “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不过是尽了嫔妃本分,侍奉皇上,不敢居功。” “娘娘乃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臣妾人微言轻,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 “何敢言拜托二字。” 薛含秋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缓缓放下茶盏站起了身,莲步轻移,缓缓行至淮惜面前。 一股淡淡的兰麝香气,伴随着皇后身上特有的威仪,悄然笼罩下来。 “本宫思来想去,这后宫之中,此事也唯有妹妹能替本宫分忧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亲近。 “昨日选进宫的秀女,按例都需先学习宫中礼仪规矩。” “只是,本宫那远房侄女,薛亦涵。” 薛含秋顿了顿,目光落在淮惜略显苍白的脸上。 “她早年也曾随母入宫小住,对宫中礼数并非一窍不通,倒是不必再费那些时日去学。” “如此一来,她便可早日侍奉皇上了。” 淮惜的心一沉。 果然,皇后这是要她去向君桦琰举荐薛亦涵侍寝。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声音带着惶恐。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位卑言轻,如何敢干涉皇上临幸何人这等大事?” “此事关乎皇家子嗣,关乎朝堂安稳,臣妾万万不敢妄言。” 薛含秋看着伏跪在地的淮惜,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不悦。 她俯视着淮惜,语气依旧轻柔,却透着一股压力。 “惜嫔这是何意?本宫也并非让你去左右皇上的决定。” “不过是让你在皇上跟前,寻个合适的时机,稍稍提及一句罢了。” “毕竟,你如今圣眷正浓,你说的话,皇上总会听进去几分。” 这哪里是稍稍提及,分明是要她用君桦琰对她的那几分不同,去为薛家铺路。 君桦琰何等样人?薄情多疑,最恨后宫嫔妃干政,更遑论是插手他的私事。 此事若成,功劳是薛家的,若败,罪责便是她淮惜的。 皇后这一手,算盘打得极精。 淮惜依旧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似是畏惧到了极点。 “娘娘明鉴,臣妾……臣妾蒲柳之姿,蒙皇上垂怜,已是天恩浩荡。” “实在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更不敢以此邀宠,去左右圣意。此事体大,臣妾当真做不到。” “还请皇后娘娘……还是亲自向皇上提及为好。” 薛含秋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惜嫔。” 皇后的声音里,再无半分温和,只余下冷硬。 “当真不再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那语调中的威胁之意,已是毫不掩饰。 淮惜缓缓抬起头。 不过瞬息之间,她那张素来平静的面容上,已是泪痕宛然。 她的声音,颤抖着不成言语。 “皇后娘娘……”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抽噎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那副模样,委屈至极。 薛含秋看着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眸光闪烁了几下。 那股迫人的气势,竟也缓缓收敛了些。 片刻之后,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转身,款款走回凤座,重新坐下,姿态依旧雍容。 “罢了,罢了。”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轻柔,似是方才的冷硬与不悦从未出现过。 “瞧你这点胆子,本宫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你倒还当真了。” 﨔 第一百五十四章误会娘娘了 “本宫又不是不知晓,你在这宫里,向来是最谨小慎微,最是胆小不过的。” “起来吧,莫要跪着了,仔细看的人还以为本宫如何苛待了你。” 淮惜抬袖拭泪,眼角还残留着水痕。 脸上浮现出怯生生的笑意。 “皇后娘娘,臣妾方才是吓坏了,还以为非得做出这等大事不可。原来竟是臣妾误会娘娘了。” 她低头掩饰情绪,手指紧攥帕子,掌心微凉。 身下锦杌冰冷,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情绪收敛于眉目之间。 端起案上的茶盏,一口饮尽,只觉喉咙发涩。 “皇后娘娘,其实昨日在养心殿时,皇上已经训过臣妾一次,说臣妾不该插手选秀之事,是忘了自己的分寸。那时候……他神色极重,让臣妾记牢规矩,不许再多言半句宫中人事。” 薛含秋闻言眸光一动,唇角扬起几分满意的弧度。 “皇上当真这样说?” 淮惜点头颔首,语气温顺柔和,没有半点逾越之意。 “正是如此。陛下还夸赞皇后识大体、懂进退,让臣妾日后要多向您请教。本就说了,这种大事容不得嫔妃置喙,下次若有类似事情发生,臣妾断然不会再冒犯圣听,也绝不敢自作主张了。” 话音落地,她垂眸静坐。 既给足薛含秋颜面,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再将君桦琰的话搬出来堵死所有退路。 这一步棋走到极致,无懈可击。 只消薛家稍有异动,自有圣上察觉,而她,不过是一枚随时能弃的棋子罢了。 谁都不能逼她替人铺路! 凤仪宫内寂静片刻。 薛含秋终于展颜而笑,那份高贵从容又重新归位于每一个动作间隙里。 “既然如此,本宫便亲自找个机会与陛下提上一句,你也无需再忧虑什么。这些琐事你莫要挂怀,好好歇息去吧。” 声音温柔如初,却带着优越感,看样子对识大体几字尤为受用,对君桦琰的评价更是暗自欢喜许久。 淮惜盈盈起身行礼。 “谢皇后恩典” 转身离开凤仪宫时,她步履轻缓。 到达未央宫内。 淮惜将袖中的小瓷瓶取出,推开梳妆台最底层的小暗格,将瓶子藏进去,用铜锁扣好。 轻声道。 “这东西务必要看好。” 玉素站定桌旁,两只手交叠放于裙侧,一双黑亮杏眼满是忠诚。 “奴婢明白,此物必守到底,没有您的吩咐谁也别想碰一下!” 夜色沉沉,未央宫的烛火燃尽最后一截。 玉素伺候淮惜卸下钗环,换上寝衣,殿内却始终未闻那熟悉的脚步声。 窗外只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更添几分寂寥。 玉素为淮惜掖好被角,终是忍不住心头的微紧。 她轻挪莲步至床前,压低了声音。 “娘娘,今日皇上怎么没来?要不奴婢过去打听一下皇上今晚去了哪?” 淮惜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并无半分失落。 她伸出手,指尖轻巧地拨灭了床头最后一截烛火。 “不必了,即是没来便算了。” 这宫闱深似海,帝王心难测。 他一次的来或不来,改变不了什么。 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一步步走下去。与其揣测圣意,不如养精蓄锐。 翌日清晨,霞光初染宫檐。 淮惜依例前往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殿内已聚了几位妃嫔,正言笑晏晏。 然则,在皇后薛含秋身侧,却立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容貌俏丽,眉宇间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娇憨,正好奇地打量着殿内众人。 淮惜心念微动。 想来,这便是皇后那位新入宫的侄女了。 许是察觉到淮惜的目光,那年轻女子转过头,视线直直落在淮惜身上。 “你就是惜嫔吧。” 淮惜敛眸,朝着她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薛含秋含笑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一圈,随后温和开口,向众人介绍。 “这是本宫的远房侄女,薛亦涵,新入宫的。日后便同大家为姐妹,一同侍奉皇上。” 婉才人最先凑趣,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怪不得妹妹瞧着这般出挑,宫里的规矩礼仪想来也是娴熟的,不必同那些新选的秀女一般,再费心教导,便可直接入宫侍奉了。” 薛亦涵闻言,下颌扬得更高,脸上一片得意之色。 “那是自然。况且以我的美貌来说,只怕是让皇上看一眼,便会念念不忘。” 这话一出,殿内有片刻的安静。 淮惜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到底是年岁尚浅,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这后宫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这点浅薄的自矜,也想在君王面前邀宠?可笑至极。 薛含秋面色微凝,语带薄斥。 “亦涵,这是宫中,不是在你府上。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可要仔细记好,莫要失了分寸。” 薛亦涵被姑母一训,脸颊微红,略有不服,却也不敢再多言。 婉才人见状,忙不迭地为她找补。 “皇后娘娘息怒,臣妾倒是觉得,亦涵妹妹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妹妹天生丽质,自信些也是应当的。” 淮惜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索然无味。 她上前一步,屈膝一礼。 “皇后娘娘,若无旁的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淮惜垂首静立,未曾察觉皇后薛含秋那飞快掠过的一瞥,落在了薛亦涵身上。 薛亦涵心领神会,裙摆微动,已然站起身来。 她几步追上,语声娇俏。 “惜嫔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呀?” “若是姐姐无事,刚好可以带我在这宫中转转,让亦涵也熟悉熟悉这宫里的景致。” 淮惜眉心微蹙,抬眸看向座上的薛含秋,面上带着几分为难。 “这……” 薛含秋唇边笑意温婉,故意忽略淮惜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无妨。惜嫔,你便带着亦涵四处走走罢。” “本宫这侄女,素来心直口快,少不更事。若她有何处言语不当,你只管指出来,不必顾忌。” 皇后的意思,便是命令。 淮惜再不情愿,也只能应下。 “臣妾遵命。” 二人出了凤仪宫。 淮惜领着薛亦涵,一路行至御花园。 﨔 第一百五十五章初见皇上 初春的御花园,已有了几分姹紫嫣红的景致。 薛亦涵一双眼眸晶亮,左顾右盼,对眼前的一切都透着新奇。 她几步抢到淮惜身前,步伐透着按捺不住的轻快。 “惜嫔姐姐,皇上平日里常来这御花园么?大多会停留在何处?” “我初入宫闱,还未曾得见圣颜呢。” 她声音里满是憧憬。 姑母的话,犹在耳畔,惜嫔是宫中最得圣宠之人。 若能时时跟在她身侧,定能有更多机会,偶遇圣驾。 哪怕只是一面,也要让皇上记住自己的容貌。 淮惜脚步从容,依旧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 清冷的声音,如玉石相击。 “近来国事繁忙,皇上多在养心殿批阅奏折。” “偶尔也会来此赏玩片刻,只是次数寥寥。” 话音刚落,身前的薛亦涵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带着十足的惊喜。 “姐姐快看!” “那里,那明黄色的身影,是不是皇上?” 她语声急促,纤手已不自觉地抓住了淮惜的衣袖。 那力道不轻,淮惜的云袖登时起了褶皱,绣着的缠枝莲纹也乱了形状。 淮惜黛眉轻拢,眸色微沉。 “薛妹妹。这宫墙之内,行事言语,皆需恪守礼数规矩。” “纵然心中欣喜,亦不可如此失了分寸。” 薛亦涵被她这般一说,兴奋劲儿顿时消散了大半。 她讪讪地松开手,脸颊泛起红晕,有些不知所措。 眼眸立时黯淡下来,低垂了下去。 淮惜唇瓣微动,声音轻浅。 “既然远远望见龙驾已是福分,想来皇上亦有旁事,我们还是莫要打扰,回吧。” 薛亦涵哪里肯依。 她方才的羞窘早已抛诸脑后,眼中重又燃起热切。 裙裾飞扬,已然快步朝着那明黄身影奔了过去。 淮惜眉心一跳,这般冒失,冲撞了圣驾可如何是好。 她顾不得其他,亦快步跟上。 待走近了,那明黄身影缓缓转过身。 果然是君桦琰。 他今日未着龙袍,只一身寻常的明黄常服,少了几分九五至尊的威严,多了几分清雅俊逸。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淮惜敛衽行礼,姿态端雅。 薛亦涵也慌忙福身,只是动作略显毛躁。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薛亦涵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你是何人?朕似乎未曾见过。” 淮惜正欲开口。 薛亦涵已抢先一步,声音娇脆。 “回皇上的话,臣妾是新入宫的秀女,薛亦涵。” “亦是皇后娘娘的远房侄女。” 她抬起头,大胆地迎上君桦琰的视线,脸颊微红。 “臣妾初见天颜,方知龙章凤姿,竟是这般…这般英伟不凡。” 君桦琰闻言,眼底掠过几分兴味。 唇角微扬,竟是笑了。 “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他目光在薛亦涵面上停顿片刻。 “你这眉眼,与皇后年轻时,确有几分相似。” 此言一出,君桦琰眸色微动,想起年少青葱的岁月,他与薛含秋初识,她也曾这般明媚鲜妍,带着不谙世事的娇憨。 只是时光荏苒,深宫磋磨,再灵动的女子,也会被磨平棱角。 淮惜垂眸立于一侧,静默不语。 心头掠过不易察觉的凉意。 君桦琰的目光转回,落在淮惜身上。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朕昨夜原欲去你宫中,临时有些急务,便宿在了养心殿。” “还未及问你,省亲一切可还顺利?” 淮惜任他牵着,随着他缓步走向不远处的六角凉亭。 薛亦涵亦步亦趋地跟着。 凉亭内,二人落座。 “回皇上,臣妾将宫中之事与父亲言明。父亲深感皇上圣明,对皇上的处置并无半分异议。” “他还再三叮嘱臣妾,定要在宫中安分守己,侍奉好皇上。” 这些话,自然是经过她精心润色的。 君桦琰听罢,面露满意之色,轻轻颔首。 “淮尚书是个明白人。如此,朕便放心了。” 他握着淮惜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薛亦涵见二人言谈似告一段落,连忙抓住机会,将剥好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紫玉葡萄双手奉上。 “皇上,您尝尝这葡萄。” “甜得很呢,汁水又足。” 她的声音娇嗲,眼神热切地望着君桦琰。 君桦琰瞧着她欣喜的模样,唇角勾了勾,坦然接过葡萄,放入口中。 味道确然不错。 “惜嫔也尝尝。” 淮惜依言,亦纤手剥下一颗,送入口中。 君桦琰看着淮惜这般温顺懂事,龙心甚慰。 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入怀中。 帝王的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不能恃宠而骄,更不能在此刻,让薛亦涵看了笑话。 她身子微僵,旋即轻轻推拒,声音娇柔,带着几分羞怯。 “皇上,薛妹妹还在呢。” 君桦琰闻言,眼底划过一抹无奈,却也依言松开了手,看向薛亦涵。 “今日御花园巧遇,你既是皇后身边的人,朕便封你为涵才人罢。” 薛亦涵闻言,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她未曾想过,幸福竟来得如此突然。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君桦琰见她亦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心情甚好。 伸出大掌,虚扶了一把。 “起来罢。” 薛亦涵借势起身,脚下却故作一崴。 娇呼一声,顺势便倒向君桦琰的怀中。 纤纤玉指,若有似无地勾了勾他的衣襟。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 “臣妾失仪,皇上……不会怪罪臣妾吧?” 君桦琰低头,看着怀中娇媚的女子,朗声笑了起来。 将她扶正,安置在旁边的石凳上。 “无妨。坐。” 淮惜静静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垂,掩去所有情绪。 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懂得抓住机会的女人。 薛亦涵却并未就此满足。 她一双妙目凝在君桦琰脸上,似是发现了什么。 “皇上眼下似有些青影,可是昨夜未曾歇好?不如……臣妾替皇上按按额角,或可舒缓一二?” 君桦琰脸上露出一抹讶异。 “哦?你还会这个?” 薛亦涵闻言,面上笑容更盛。 她未待君桦琰再言,已轻移莲步,款款行至他身后。 素手轻扬,柔柔按上他的太阳穴。 “臣妾入宫前,祖母偶有头风之症。” 﨔 第一百五十六章倒是胆子大的 “臣妾便跟着府中医女学了些粗浅的手法,聊以尽孝。” 君桦琰阖上双目,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道。 鼻间是少女身上浅淡的馨香。 “倒是个有孝心的。” 薛亦涵听得夸赞,语带雀跃。 “那是自然。” 凉亭之中,一时只余薛亦涵的轻言软语与君桦琰的惬意鼻息。 淮惜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看客,再待下去,也只是徒增尴尬。 她轻启朱唇,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皇上……” 君桦琰闻声,缓缓睁开眼。 他并未回头,却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淮惜放在石桌上的柔荑。 掌心依旧温热。 “怎么了?” 君桦琰掌心温热,紧紧包裹着她的手。 淮惜抬眸,面上却适时显出一抹不适。 “臣妾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沉,不大爽利。” 她的声音细弱,带着歉意。 “想先回未央宫歇息,请皇上恕罪。” 君桦琰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他心中了然,却也未曾点破。 “既是不适,便先回去。仔细身子,朕晚些时候,再过去看你。” 淮惜闻言,心中微动。 她敛下眼睫,柔顺应道。 “谢皇上体恤。” 言罢,便盈盈一拜,扶着玉素的手,缓缓退出了凉亭。 凉亭外,薛亦涵目送淮惜离去,眼底闪过得意。 机会来了。 淮惜身影一消失。 薛亦涵的动作,便愈发大胆起来。 她原本轻按君桦琰太阳穴的双手,柔若无骨地向上游移,顺着他的鬓角,绕至颈后。 双臂轻展,竟直接环上了君桦琰的脖颈。 幽兰般的体香,伴着少女特有的温热气息,萦绕在君桦琰鼻端。 薛亦涵吐气如兰,在他耳畔轻语。 “皇上,臣妾的伺候,您可还满意?” 君桦琰喉结微微滚动。 声线,染上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未动,却任由她环着。 下一瞬,他大掌一伸,便将身后的人儿整个拉入怀中。 女子柔软的惊呼被他吞没。 “自然满意。只是,涵才人这胆子,倒是比朕预想的,要大上不少。” 薛亦涵娇羞地将脸埋入他宽阔的胸膛。 隔着明黄的龙袍,亦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声音细弱,带着刻意的颤抖。 “臣妾……臣妾只是想引起皇上的注意罢了。” “若有唐突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君桦琰并未立刻言语。 怀中温香软玉,触感宜人。 薛亦涵未听到他的回应,心中微紧。 她复又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他。 “皇上,臣妾入宫已有两日,对宫中一切都还陌生得很。” “不知……不知皇上今夜,可否来臣妾宫中,陪陪臣妾?” 她这是在,主动邀宠了。 君桦琰眸色深沉,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期盼。 他却忽然松开了揽着她的手,缓缓起身。 面上喜怒难辨。 “这是皇后的意思?” 薛亦涵心中一凛。 她未曾料到皇上会有此一问。 她连忙起身,故作懵懂无知地眨了眨眼。 纤手轻轻拉住了君桦琰的衣袖,微微摇晃。 “皇上说什么呢,皇后娘娘怎会吩咐臣妾这些。” “是臣妾……是臣妾自己想多陪陪皇上。” 君桦琰面色无波,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能洞穿人心。 而后,他转身,大步流星般离开了凉亭。 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语,飘散在微风里。 “朕晚些时候再看。” 薛亦涵僵在原地,脸上的期盼瞬间凝固。 她有些失神地望着君桦琰远去的背影,心中百般滋味。 君桦琰出了御花园,直接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行去。 彼时,淮惜正独自坐在未央宫的庭院之中。 手边一杯清茶,已失了热气。 她望着庭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玉簪花,若有所思。 今日之事,薛亦涵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一阵熟悉的龙涎香袭来。 淮惜还未回头,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带着几分戏谑。 “怎么了这是?可是心中失落了?” 淮惜闻言,身子一颤,猛然回头,明黄的龙袍映入眼帘。 她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行礼。 “皇上!您……您怎么来了?” 君桦琰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抬起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发顶,揉了揉。 “还不是朕看见你有小情绪了,特意过来哄哄你。” 他语带戏谑,凤眸深处却是一片幽深,令人看不真切。 淮惜脸颊微微泛红,似羞赧,垂下了臻首。 “臣妾才没有小情绪呢。” “臣妾只是身体觉得累了,才想回来坐一坐。” 她复又抬眸,水盈盈的眼望着他。 “皇上今日怎么得闲,去御花园走了走?” 君桦琰袍袖一拂,便在她身侧的石凳上随意坐下。 姿态闲适,却自有帝王的威仪。 “朕近来政务繁忙,也需得片刻放松。倒是巧了,竟在园中遇见了你和涵才人。” 淮惜心中一动,面上笑容依旧温婉。 “臣妾就说皇上应当多出去走走。” “况且,臣妾为皇上挑选的秀女也有二十来位,总会有皇上喜欢的。” “这位涵才人,瞧着皇上便挺喜欢的样子。” 君桦琰闻言,眸光微转,落在她身上。 “这个涵才人,倒是不错。如同你一般,听话老实。” “朕,就喜欢这样子的。” 淮惜执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 她选秀女,是不得已为之的伪装。 何曾是为了让他喜欢这样听话老实的女子。 他究竟是夸她,还是在点醒她。 眼底那一点点因他到来而燃起的微光,倏然暗淡了下去。 她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反而盈盈一笑,站起身来。 “皇上先前曾说,臣妾的画技精进了不少。” “如今正好有些闲暇,不如臣妾再为皇上画上一幅?” 君桦琰依旧稳稳端坐于石凳之上。 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淡淡应了一声。 “好。” 淮惜很快取来了雪浪纸与狼毫笔,细细研墨。 庭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花叶的沙沙声。 她重新坐下,抬眸看向君桦琰,面上恢复了那惯有的温柔浅笑。 她凝神屏气,落笔从容。 不多时,一幅帝王小像便跃然纸上。 﨔 第一百五十七章心思不在此处 淮惜搁下笔,将画作轻轻托起,展示给他看。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画上。 画中人,龙袍加身,眉眼英挺,确有几分迫人的威势。 他却微微蹙眉,似在端详,又似在思索。 “朕怎么,看上去好像老了不少?” 淮惜闻言,故作嗔怪地睨了他一眼。 那一眼,带着几分平日里难得的娇俏。 她收起画卷,唇边笑意轻浅。 “皇上说的是哪里话。臣妾怎会刻意将皇上画丑?” “这画的,可都是皇上的风骨气度。” 淮惜话音刚落,未央宫外响起一阵细碎而恭谨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道纤秀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翠珠。 翠珠敛衽一礼,声音清脆柔婉,不卑不亢。 “奴婢参见皇上,参见惜嫔娘娘。” 君桦琰方才因淮惜的巧言而略微舒展的眉宇,此刻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他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翠珠垂首,继续禀道。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听闻涵才人蒙受圣恩,已然册封。”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 “只是涵才人初入宫闱,皇上似乎忘了赐下居所。” 君桦琰指尖在身旁的石桌上轻轻叩了叩。 那双深邃的凤眸中,看不出喜怒。 片刻,他薄唇轻启。 “那边赐在钟粹宫吧。” 钟粹宫,离养心殿不远不近,倒也是个中规中矩的去处。 翠珠连忙应下。 “是,奴婢记下了。” 她复又微微躬身,眼睫轻抬,似不经意般补充道。 “涵才人这会儿正在凤仪宫陪皇后娘娘说话呢。皇上可要移步过去瞧瞧?” 君桦琰的目光从淮惜手中的画卷上缓缓移开,转向了她。 他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惜儿,不若陪朕走走,一同去凤仪宫坐坐?” 淮惜心中明镜一般。 他这是要她亲眼看着,他如何垂青那位新晋的涵才人。 这是故意敲打还是无意为之? 她敛下眉眼,将所有翻涌的心思尽数掩藏。 再抬眸时,面上已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浅笑。 “臣妾遵命。” 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搭上君桦琰伸来的大掌。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淮惜顺从地起身,随着他的步履,向宫外走去。 凤仪宫内,一派和煦景象。 皇后薛含秋端坐于主位之上,凤仪天成。 她身旁侧坐着一位身着崭新宫装的年轻女子,眉眼间带着初入宫闱的青涩,正是新封的涵才人薛亦涵。 见君桦琰与淮惜并肩而入,皇后与薛亦涵皆起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君桦琰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 他的目光,立刻就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了薛亦涵的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朕记得刚刚在御花园见你时,还不是这身衣裳。” “怎的这会儿功夫,忽然又换了一件?” 他的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殿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薛亦涵闻言,白皙的面颊上迅速飞起两抹娇艳的红霞。 她有些无措地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回皇上的话,那身衣裳是臣妾方才在御花园赏玩时,不小心被花枝攀扯到了。” “臣妾恐有失仪,这才匆忙回宫换了一身干净的。” 她言语间小心翼翼。 君桦琰听着她细声细气的解释,唇角似有若无地扬了扬。 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他忽然松开了淮惜的手。 那只方才还与她交握,传递着几分虚假温情的大掌,此刻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垂落。 淮惜的心,也随着那只手,轻轻往下一沉。 君桦琰缓步走到薛亦涵面前,身形高大,带着迫人的威仪。 他垂眸,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才人。 薛亦涵被他看得愈发不自在,头垂得更低,耳根都烧得通红。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紧张。 “多大了?”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薛亦涵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连忙恭声回答。 “回皇上的话,臣妾今年方才十八。” 声音带着几分娇嫩。 君桦琰的眼神,从她娇羞的面容上缓缓移开。 他转身,在皇后身侧的主位上从容落座。 目光转向一旁的皇后薛含秋,语气中带着满意。 “不错。大好的年纪。” 薛含秋面上立刻绽开一抹欣慰的笑容,那笑容温婉贤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皇上喜欢就好。” “亦涵能得皇上青眼,是她的福气,也是臣妾的欣慰。” 她的声音柔和动听,为这略显微妙的场面添了几分融洽。 君桦琰清了清嗓子,沉稳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 “这后宫,朕几日未曾踏足,倒似换了一番新气象。” 他的语气平淡,却无端带着一股帝王的审视,让殿内众人心头微凛。 薛亦涵闻言,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惊喜,眼波流转,带着初入宫闱的懵懂。 她向前微倾身子,声音娇怯。 “那皇上是忙着什么事情?”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然一凝。 淮惜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嘲。 这位新晋的涵才人,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已然触碰了后宫的禁忌。 皇后薛含秋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方才还含笑的凤眸此刻尽是威严,目光如冰刃般直射向薛亦涵。 “放肆!后宫嫔妃,岂可妄议朝政?” “这等规矩,莫非你进宫前家中无人教导于你?” 她的声音沉静,却字字带着皇后不容置喙的威仪。 薛亦涵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身子微微一颤。 她眼圈迅速泛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那张娇嫩的面庞上,满是惊惶。 “皇后娘娘息怒。臣妾……臣妾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他意,更不敢探听国事。” “臣妾知错了,求娘娘恕罪。”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君桦琰的目光,从薛亦涵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上掠过。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皇后。 “皇后何必如此严厉。她初入宫闱,年岁又小,不懂这些也是常情。” 﨔 第一百五十八章不学宫规行不行 “朕瞧着,也并非什么弥天大错,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好奇心罢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维护。 淮惜静立一旁,将帝后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君桦琰果然对这种娇弱姿态毫无抵抗力。 这位涵才人,虽手段青涩,却精准地拿捏住了帝王的心思。 薛含秋听闻君桦琰此言,心中虽有不满翻涌,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她迅速敛了神色,又恢复了那副温婉恭顺的模样。 “皇上说的是,是臣妾有些操之过急了。” “只是亦涵她毕竟年轻,初入宫廷,臣妾也是担心她言语不当,万一冲撞了皇上,惹得皇上不快。” “这宫里的规矩繁多,她尚不通晓,臣妾想着,还是该让她多学学才是。” 她略微停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君桦琰的神色,语带试探。 “不知皇上之意,是否要让涵才人,再往敬事房学些时日的宫规礼仪?” 这一招以退为进,将难题又抛回了君桦琰面前。 既显出了她作为皇后的宽容与对新人的提点,又将最终的决断权交予了帝王。 薛亦涵一听又要学那些繁琐的宫规礼仪,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她顾不得许多,急急向前两步,贴近君桦琰的御座。 她垂着首,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满是哀求。 “皇上,臣妾真的知错了。求皇上开恩,不要罚臣妾去学那些枯燥的宫规礼仪。” “臣妾幼时学规矩,便吃尽了苦头,一想到那些嬷嬷板着的脸,臣妾就……就心头发颤。” 她说着,还适时地用袖口拭了拭眼角,更显娇弱无助。 君桦琰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底原本的审视渐渐散去。 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在安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也让紧绷的气氛松动了几分。 “你这丫头,倒真是天真烂漫。” 他伸出手,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轻轻抬起薛亦涵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朕瞧着你这般性子甚好。若是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了,反而失了这份难得的灵气与娇憨。” “往后,便随性些罢,不必太过拘谨。” 他的指腹,若有若无地擦过她娇嫩细腻的肌肤,带起一阵微麻的战栗。 薛亦涵面上红霞更甚,眼中却闪过些许安心。 她连忙娇声应下,声音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皇上隆恩,臣妾遵旨。” 皇后薛含秋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先是微微一沉。 皇上竟如此轻易便饶过了她,甚至还出言安抚。 但转念一想,她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皇上初见亦涵便这般怜惜,甚至不惜为她稍改宫中一贯的严苛。 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 亦涵能得圣心,日后在宫中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而她薛家,也能因此水涨船高,更加稳固。 淮惜将所有人的神情变化都细细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皇后看似贤德大度,实则步步为营,野心勃勃。 涵才人看似天真纯善,实则心机深沉,懂得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博取怜爱。 而君桦琰,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看似薄情冷酷,却又极易被这种刻意营造的纯真与柔弱所打动。 这偌大的后宫,果然是一出永远也演不完的虚情假意的大戏。 薛亦涵面上笑容愈发娇艳,身子一软,竟直接攀上了君桦琰的龙臂,轻轻摇晃。 “臣妾多谢皇上夸奖。” 她的声音娇媚入骨,带着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眼波流转间,尽是少女的得意。 这薛亦涵,还真是半点规矩也不顾了。 仗着帝王的片刻垂青,便如此放肆。 淮惜眼帘微垂,遮住眸底的冷光,随即抬起,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柔声开口。 “妹妹,皇上日理万机,想必也乏了。” “莫要再缠着皇上,这边有位置,过来坐下歇息片刻吧。” 君桦琰却轻轻抬了抬手,制止了薛亦涵欲起身的动作,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娇俏的脸上。 “无妨。” 他目光扫向一旁的宫女翠珠。 “翠珠,给涵才人搬个锦墩来,就坐在朕身侧。” 君桦琰对薛亦涵的偏袒,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连这等不合宫规的亲近,也甘之如饴。 淮惜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茶水微涩,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 薛亦涵心中一阵狂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皇上果然是偏爱自己的,淮惜又如何? 在这宫里,终究还是皇上的心意最重要。 她依言在君桦琰身旁的锦墩上坐下,身子有意无意地向他挨近,姿态亲昵,寻到了最舒适的倚靠。 “皇上,咱们何时用膳呀?” “臣妾这肚子,都咕咕叫了呢。” 她带着几分娇嗔,语气天真。 君桦琰听着她这般叽叽喳喳,非但不觉得聒噪,唇边反而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纵容。 “你这小馋猫,若是饿了,朕即刻便命人传膳。” 薛亦涵闻言,眼珠一转,竟大胆地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拉住了君桦琰宽大的手掌。 皇上对自己这般好,定要抓住机会,让他更喜欢自己才是。 “皇上为何发笑?” “臣妾说肚子饿了,难道很好笑么?” 她嘟着嘴,似有不满。 “您不信,摸摸看,臣妾的肚子都饿扁了呢。” 这丫头,倒真是有些意思,与后宫那些循规蹈矩的女子,全然不同。 君桦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任由薛亦涵拉着自己的手,象征性地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虚虚一按,随即顺势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站起身来,向偏殿方向走去。 他脚步微顿,回头看向薛含秋与淮惜。 “皇后,淮惜,你们二人也一同来用膳吧。” 薛含秋莲步轻移,不着痕迹地挪至淮惜身畔,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皇上对亦涵这般上心,自己的计划已然成功大半。 﨔 第一百五十九章心中不是滋味 淮惜啊淮惜,你当初不肯为本宫出力,如今看着亦涵得宠,心中又该是何等滋味? “妹妹瞧瞧,涵才人与皇上,是何等的般配。” “皇上先前总说不愿选秀,只怕是未曾遇到真正合眼缘之人罢了。” 般配? 一个是沉溺于表象的帝王,一个是工于心计的伪善者,倒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淮惜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平淡无波。 “皇后娘娘说的是。涵才人这般古灵精怪的性子,确实招人喜欢。” 哼,招人喜欢? 只怕你心中早已妒火中烧了吧。 本宫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薛含秋听她语气平平,心中反而更添了几分揣测,面上却故作深沉。 “是啊。先前本宫想着,皇上日理万机,身边也该有个能说体己话的。” “亦涵天真烂漫,正是能为皇上解乏之人。本宫当初让你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也是为了皇上着想。” “你那时虽有推辞,未曾想,缘分之事,竟是如此奇妙,他们二人竟能这般巧合相遇,可见是天定的缘分。” 薛含秋唇边的得意尚未敛去,话语中带着几分自矜。 “可见是天定的缘分。” 这话落入淮惜耳中,只觉分外刺耳。 她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微微扬了扬唇角,算作回应。 一行人迤逦行至偏殿。 方一踏入,淮惜便见君桦琰与薛亦涵已然安坐。 明黄的身影旁,依偎着一抹娇俏的粉色,正是薛亦涵。 她正侧头仰望着君桦琰,不知说到了什么,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淮惜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殿中尚有空位,却无一处在她看来是合适的。 与帝后同席,本就处处是规矩。 君桦琰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淮惜身上。 他朝着淮惜的方向略略扬了扬手。 “惜嫔,过来,坐朕旁边。” 此言一出,薛亦涵投向淮惜的目光中,瞬间带上了几分警惕。 淮惜却仿佛未曾察觉,盈盈福下身子,声音柔婉。 “皇上,那是皇后娘娘的位置,臣妾不敢僭越。” 薛含秋眸光微动,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她莲步轻移,已然朝着君桦琰身侧的空位走去,口中却道。 “惜嫔最是知礼守矩,自然不会做出这等逾矩之事。” 话音未落,她已然在君桦琰身侧坐下,姿态端庄得体。 君桦琰眉梢微挑,倒也未再坚持。 他转而拿起银箸,径直从面前的攒盒中夹起一只晶莹剔透的虾球,放入了淮惜面前的白玉小碟中。 “朕记得你最爱御膳房做的这道芙蓉水晶虾。” “今日特意嘱咐了他们,多放了些鲜笋吊味。” 那虾球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淮惜心中却是一片翻涌的苦涩,面上却不得不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惊喜。 “多谢皇上厚爱,臣妾感念于心。” 她这般温顺的模样,却让一旁的薛亦涵很是不快。 薛亦涵娇嫩的唇瓣微微嘟起,带着几分刻意的不满,轻轻晃了晃君桦琰的臂膀。 “皇上,臣妾也要吃那个。皇上也帮臣妾夹一个,好不好嘛?” 那尾音拖得又长又软,带着小女儿家的娇憨。 君桦琰闻言,脸上露出纵容的笑意。 “好,朕也为你夹一个。” 他果然又夹了一只虾球,送到了薛亦涵的碟中。 薛亦涵这才破涕为笑,得意地瞥了淮惜一眼。 淮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清晰地捕捉到皇后薛含秋脸上那一闪而逝的不自在。 她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而后不着痕迹地向皇后身侧挪近了半分,声音压得极低。 “倒真如皇后娘娘所言,您这位侄女,果真深得皇上抬爱。” “便是这宫中新入宫的秀女们,怕是也少有这般殊荣,能得皇上亲自布菜呢。” 薛含秋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淮惜的语调依旧轻柔,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惋。 “今日臣妾还听闻,皇上在凤仪宫时曾言,涵才人天真灵动的模样,倒是与皇后娘娘年轻之时有几分相似。” “想来,皇上或许是睹物思旧,挂念着娘娘豆蔻年华时的风采,故而才对涵才人多了几分特别的怜惜与照拂罢。” 薛含秋原本因那句天定缘分而略显舒展的眉眼,在听闻淮惜后续那番话后,悄然绷紧。 她执杯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端庄得体的模样,只是垂下的眼帘,遮掩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片刻,薛含秋抬眸,语气平淡。 “寝不食,食不语。” “惜嫔也莫要光顾着说话,先用膳吧。” 淮惜微微颔首,拿起象牙箸,垂眸安静地用起膳来。 席间,薛亦涵那娇滴滴的嗓音不时响起。 她一会儿央君桦琰替她剥蟹壳,一会儿又缠着他讲述宫外的趣事。 君桦琰竟也由着她,偶尔还会温声回应几句,眉宇间带着几分纵容。 这般场景,落在淮惜眼中,只觉心头那股苦涩又浓了几分。 她却只是默默用膳,未曾流露半分异样。 尚书府的仇未报,叶瑶虽入冷宫,但根基未除。 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待到君桦琰搁下玉箸,用锦帕拭了拭唇角,薛亦涵依旧腻在他身旁。 “皇上,您这是要去养心殿批阅奏折了吗?” 她仰着小脸,眼中满是期盼。 “臣妾也想陪着皇上,还能为皇上研墨呢。” 君桦琰并未看她,目光却转向了安静用膳的淮惜。 他语调平缓,却不容置喙。 “朕习惯了惜嫔在旁伺候笔墨。涵才人若无他事,便先回钟粹宫歇着吧。” “宫中若有何短缺之物,只管来寻朕便是。” 薛亦涵闻言,面上掠过一瞬的失落,但随即又欢喜起来。 皇上这是在关心她呢。 “是,臣妾明白了,多谢皇上恩典。” 她娇俏地行了一礼。 君桦琰这才起身,踱步至淮惜身侧。 “走吧,随朕去养心殿。” 淮惜放下碗筷,起身朝着薛含秋福了福身。 “臣妾告退。” 而后,便安静地跟在君桦琰身后,一同前往养心殿。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清冽气息弥漫。 﨔 第一百六十章你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君桦琰端坐于御案之后,神情专注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淮惜则立于一旁,细心地为他研墨,整理案牍。 殿内一时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君桦琰搁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 他抬眸,目光落在垂首静立的淮惜身上。 “怎么了?惜嫔今日倒是安静,不似往日那般多话了。” 淮惜闻言,手上正欲为君桦琰续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水葱般的手指,将茶盏轻轻放回案几。 “今日皇上在涵才人那里,听了许多话。” “想必这会儿,圣聪已经累了。臣妾便想着,让皇上的耳朵,也得片刻清净。” 君桦琰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丫头,总有法子让他心中熨帖。 “朕与涵才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她毕竟是皇后的侄女,若是太过冷淡,反倒不美。” 淮惜螓首微垂,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影。 她复又拿起茶壶,为他斟满一杯清茶,动作行云流水。 “臣妾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臣妾只知道,皇上开心便好。” 君桦琰闻言,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你还说你不懂?” “这宫里,怕是无人比你更懂得如何讨朕欢心了。” 淮惜起身,将新沏的茶盏奉至君桦琰手边。 她随后便在君桦琰身侧的锦墩上坐下,姿态乖巧温顺。 垂眸整理着御案上散落的几本折子时,手肘却似不经意地一碰。 一本半开的奏折,便从案几边缘滑落,掉在了明黄的毯上。 淮惜面上闪过一瞬的慌乱,连忙俯身拾起。 “皇上恕罪。” “臣妾手笨,什么都没瞧见,真的什么都没瞧见。” 她将奏折双手奉上,头垂得更低了些。 君桦琰搁下手中的朱笔,目光在她略显紧张的侧脸上停留片刻。 眼中却并无半分怒意,反而漾着几分好笑。 “瞧你这胆小的模样。这般畏首畏尾,将来如何能成大事?” “也并非什么机密要务,便是让你看了,又能如何。” 他说着,竟真的将那本奏折,在淮惜面前缓缓展开。 淮惜眸光微动,似有些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地抬眼。 “皇上,臣妾……当真可以看?” 君桦琰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心,面容显出几分倦怠。 “这倒不算什么军国大事,只是足以让朕头疼罢了。” “岭南贪腐一案,朕已派了几拨人去查。可递上来的结果,皆是大同小异,含糊其辞。” “但岭南的百姓,却依旧过得苦不堪言。” “你说,朕又能如何?” 他望向淮惜,幽深的眼眸中,带着探寻。 淮惜沉吟片刻,水眸中似有星光闪烁,却又带着几分犹豫。 “皇上,臣妾斗胆。先帝在位时,曾有微服出巡之举,体察民情。” “或可借鉴一二?” 君桦琰原本微蹙的眉头倏然舒展,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此法甚妙。” 他唇角微扬,带着玩味。 “你这丫头,素日总说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莫不是担心朕给你派些重任,扰了你的清闲?” 淮惜螓首垂得更低,颊边飞上两抹浅红。 “臣妾只是觉得,言多必失,恐误了圣听。” 君桦琰闻言,笑意更深。 “那又如何?” “只要朕信你,便是说再多,也无妨。” 他笑意温和,眼底却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帝王之心,果然莫测。 淮惜抬眸,望向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皇上,今日的奏折尚余许多,还是先处理正事要紧。” 君桦琰頷首,敛了神色,再次投入到批阅奏折之中。 他一旦专注于政务,便心无旁骛。 朱笔在奏折上或圈或点,神情肃穆。 不知不觉,已是日影西斜。 待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颈项,却见淮惜不知何时,竟已伏在旁边的小几上睡着了。 呼吸均匀绵长,恬静的睡颜不设防备。 君桦琰唇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他放下朱笔,动作轻缓地起身。 “惜嫔?” 淮惜却毫无动静,呼吸均匀绵长。 君桦琰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心中那份因政务而起的烦躁竟消散不少。 他取过一支未曾用过的新狼毫,笔尖轻柔地在她挺翘的鼻尖上扫了扫。 淮惜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雪白的颈项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继续沉睡。 君桦琰低低笑出声来。 “怎的这般困倦?” 这丫头,在他面前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不像初见时那般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这样也好。 君桦琰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将她轻柔抱起。 她的身子轻盈柔软,带着淡淡的馨香。 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他将她安置在内殿的床榻上,为她掖好锦被。 正当君桦琰直起身,预备离开之际。 一只柔软的小手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继而环上了他的腰。 “皇上,别走。” 淮惜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 “陪陪臣妾。” 君桦琰身形一顿,心中某处柔软被轻轻触动。 他也确有些乏了。 便顺势将她往里挪了挪,在她身侧躺下,阖目小憩。 龙涎香与女子身上独有的馨香交织,本是安眠的好时辰。 谁知君桦琰方闭上眼,殿外便传来赵德全略显尖细的通传声。 “皇上,涵才人求见。” 君桦琰眉宇间那丝因被打扰而生的不悦,在听到殿外通传时悄然隐没。 他凝视了床榻内侧片刻,那里呼吸依旧平稳均匀。 罢了。 他动作极轻地起身,明黄的龙袍衣袂在寂静的内殿拂过微不可闻的声响,朝着外间走去。 “让她进来。” 嗓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至殿外,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殿门开启,一道纤丽的身影如蝶翼般轻盈地步入。 正是新晋的涵才人薛亦涵。 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雀跃,盈盈一拜,嗓音娇嫩。 “臣妾参见皇上。” 因隔着一道绘着锦绣江山的十二扇紫檀木屏风,她自然未曾瞧见内殿床榻上的情形。 﨔 第一百六十一章心跳的好快 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面前这位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九五至尊,一颗心怦怦直跳。 “皇上先前说,臣妾若缺少什么,只管来向皇上讨要。” 她抬起头,眸中水光潋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甜糯。 “臣妾回去想了想,旁的倒也不缺什么。只是臣妾素日里爱摆弄些茶水,不知可否向皇上讨要一套雅致些的茶具?” 君桦琰负手而立,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一套茶具,有何难哉?” 他语声朗阔,带着帝王施恩时的寻常口吻。 “日后此等小事,你径直去内务府支取便是。赵德全。” 一直垂首侍立在殿门附近的赵德全忙躬身应道。 “奴才在。” “去将朕库中那套新贡的雨过天青釉茶具,取来赏予涵才人。” “嗻。” 赵德全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薛亦涵见君桦琰如此爽快便应允了,心中更是欢喜,胆子也随之大了几分。 这养心殿内,此刻似乎只有她与皇上二人,气氛说不出的融洽。 她莲步轻移,悄然凑近了些,仰起的小脸带着几分羞怯。 “皇上,今夜…今夜可否驾临臣妾的钟粹宫,陪陪臣妾呀?” 她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细微的轻颤。 “臣妾自小认床,初到这宫苑,夜里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若是有皇上陪着,臣妾想来…定能安然入梦。”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拉住了君桦琰龙袍的袖角。 君桦琰垂眸,目光落在她那双盛满了期盼的眸子上,以及那只紧抓着自己衣袖的纤纤素手。 这般直白而略带稚气的邀宠方式,与后宫中那些惯于迂回试探,言语间充满机锋的女子截然不同。 倒是有几分新鲜。 他心头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好。” 他应允了,声音平缓。 “朕今夜便去钟粹宫瞧瞧。” 他并未拂开她的手,任由她牵着自己的胳膊。 君桦琰刚走了两步,却又不自觉地朝屏风的方向望了一眼。 淮惜此刻,应当还未睡醒。 让她多歇息片刻也好,不必惊扰了她。 薛亦涵见他停步回望,心中蓦地一紧,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那道华丽精美的屏风,挡住了内殿的一切。 “皇上在看什么呢?” 君桦琰迅速收回视线,神色平静如常。 “没什么。” “走吧。”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率先迈开步子向殿外行去。 薛亦涵不敢多问,连忙欢喜无限地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君桦琰与薛亦涵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养心殿高高的门槛之外。 内殿的床榻上,锦被微微一动。 淮惜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没有半分方醒的迷蒙,反而如寒夜中的星子般,透着了然于胸的精明。 她无声无息地坐起身,心中暗想。 帝王之心,果然深如不见底的寒潭。 前一刻尚能感受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温存,后一刻便能化作对旁人的恩宠,一切皆在他一念之间。 他对自己的那份特殊,究竟是源于几分真心,几分权衡,还是全然的另有所图? 这盘棋,倒是越发扑朔迷离,也越发有趣了。 淮惜起身,款步走出养心殿的殿门,一直守在廊下檐影中的玉素立刻焦急地迎了上来。 “娘娘!您总算出来了!” 玉素压低了声音,眉宇间满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奴婢怎么瞧见…瞧见涵才人竟是与皇上一同出去了,您却…您却现在才出来?” 面对玉素那满是焦灼的询问,淮惜唇边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 “方才,涵才人确是来向皇上讨要一套茶具。” “实则,不过是借此由头,探一探皇上的心意。” “再顺水推舟,将皇上请去她的钟粹宫罢了。” 她语声平静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那时我正在屏风之后,并未真正睡熟。” “但我清楚,若我那时转醒,只会让皇上为难。” 所以,只能继续装睡。 帝王的选择,从来不容旁人置喙,更不喜被人窥破心思。 玉素的眼底,清晰地浮现出心疼。 “这个涵才人,当真是好手段。” 淮惜的眸光深处,掠过一抹幽暗的光泽,语声轻缓。 “这便是后宫的生存之道。” “只能说,她误打误撞,成了皇上此刻恰巧喜欢的那一款。” 就如同曾经的她,或者说,如今仍在棋局中的她。 帝心难测,恩宠如流水,谁又能真正握住。 二人说话间,已回到了未央宫。 宫门刚入,便有一名眼生的小太监碎步上前,恭敬地递上一只信封。 淮惜脚步微顿,接过那信封。 “这是何人送予本宫的?” 那小太监垂首,语声愈发恭谨。 “惜嫔娘娘,您打开便知晓了。” 言毕,小太监行了一礼,便悄然后退,融入了宫墙的阴影之中。 淮惜拆开信封,抽出信纸。 目光扫过其上熟悉的字迹,正是淮正宏亲笔。 待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 “他倒是心急得很。” “这才不过一日光景,便迫不及待地指点我该如何行事了。” 玉素见她神色,已知信中内容不善,眉头也随之紧蹙,轻叹一声。 “如今这个节点,娘娘若要有所动作,只怕是难上加难。” “娘娘可有何打算?” 淮惜缓步走向案几旁的烛台,将那封信纸凑近了跳动的火苗。 “看来,我也需修书一封给他。” 火舌舔舐着纸张,将其一点点吞噬,化为灰烬。 “毕竟,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之中,想要有所得,双方总要互利互助才是。” 玉素闻言,已是心领神会,连忙取来笔墨纸砚,细细研磨。 淮惜提笔,蘸饱了墨,片刻间便写就一封回信。 她将信封好,递给玉素。 “寻个稳妥之人,将此物送去尚书府。” “他想让我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让他去查岭南的贪腐案,无非是瞧着旁人从中捞取了不少油水。”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淡漠。 “可他却不知,皇上对此事,早已起了疑心。” 﨔 第一百六十二章好好等着时机 玉素接过信,又为淮惜奉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那娘娘,可要将此事的底细,告知大人?” 淮惜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将底细全盘托出的最佳时机。若父亲知晓皇上已有微服私访之意,以他那急功近利的性子,难保不会弄巧成拙,打草惊蛇。” “倒不如先吊着他的胃口,让他以为一切尚在掌控之中,耐心等待所谓的时机。” 玉素的眉宇间,忧色更浓。 “娘娘此举,虽能暂时安抚尚书大人。可万一……万一他当真查出了些许眉目,又当如何?” 淮惜幽幽一叹,眸光落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淮惜伸出手,正欲拨熄案上的烛火。 殿外,却蓦地传来一道女声。 “惜姐姐,你宫里还亮着灯呢,可是尚未安歇?” 淮惜与玉素相视一眼,玉素会意,快步上前打开了殿门。 婉才人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本宫正打算歇下了,不想妹妹竟过来了。” 婉才人熟稔地挽上淮惜的臂弯,一同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妹妹本不该深夜叨扰姐姐。” “只是……听闻皇上方才去了涵才人的钟粹宫,妹妹这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便想着来同姐姐说说话。” 淮惜唇角微扬,漾开一抹浅笑,不经意地拨弄着垂落的衣带。 “妹妹的消息倒是灵通。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婉才人面上不见丝毫局促,反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自然是皇后娘娘处得知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些许故作的惋惜。 “说起来,这位涵才人当真是好福气。这才入宫几日,便得了皇上这般恩宠,风头一时无两,倒像是……将姐姐都给比下去了呢。” 话音刚落,婉才人像是猛然惊觉失言,连忙抬手轻掩朱唇。 “哎呀,瞧我这张嘴,尽胡说些什么!姐姐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淮惜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莹润的蔻丹,眸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婉才人略显浮夸的表情上。 “无妨。妹妹所言,亦是实情。” 婉才人闻言,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眼中却不见多少真切的同情。 “姐姐这份气度,当真是妹妹望尘莫及。一个新人得宠至此,姐姐竟能如此淡然处之。” “不像妹妹,一想到这些,这心呐,就跟浸了冰水似的,拔凉拔凉的。” 恰在此时,玉素端着两盏新烹的雨前龙井上前,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小几上。 清雅的茶香袅袅散开。 淮惜端起茶盏,指尖轻触温热的杯壁,浅啜了一口。 她抬眸,目光清冽,似笑非笑地看向婉才人。 “妹妹这话,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皇上不过是初见涵才人,赏了她几分颜色罢了。若只是这般,妹妹便已觉得心寒。那倘若日后,皇上再多看重她几分,妹妹这颗心,岂不是要碎成一片一片了?” 婉才人面上那故作的惋惜,瞬间僵住。 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似要将那柔软的丝绸给掐破。 半晌,她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是自然。姐姐的提点,妹妹记下了。只是……” 她话锋一转,眸光里透出几分真实的困惑。 “姐姐怎的一点儿也不着急呢?涵才人风头正盛,此刻怕是已在钟粹宫侍寝了。” 淮惜的眉梢,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挑。 “她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我们同为皇后娘娘效力,为皇上分忧。这,有何可急?” 婉才人听淮惜这般云淡风轻,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她语气也失了几分先前的恭敬。 “姐姐这般想,可皇后娘娘的心思,深如渊海,你我岂能轻易揣度?且说这一次,皇后娘娘用的,可是她自家的薛姓之人。” “论亲疏,自然比我们这些外姓的,更得倚重几分。” 这话,已是说得极为露骨了。 婉才人深知淮惜聪慧,点到此处,便不再多言。 淮惜却似未听出她话中的深意,唇边依旧噙着那抹浅淡的笑。 她执起茶盏,又轻啜了一口。 茶水温热,恰到好处。 “在这后宫之中,谁人不想求得皇上恩宠?同姓也好,异姓也罢,又有何分别?” “因利而聚者,他日,亦会因利而散。” 婉才人眼中的焦躁,忽然散去了些许。 她身子微微前倾,一双杏眼紧紧锁住淮惜。 “姐姐的意思是……?” 淮惜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竖在自己嫣红的唇前。 “嘘。” “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婉才人眼底瞬间绽开一抹了然的喜色。连忙起身,福了一福。 “多谢姐姐指点,妹妹明白了。” “夜深了,妹妹便不叨扰姐姐安歇了。” 说罢,她带着满面春风,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间的寒意。 玉素看着婉才人那副欣喜雀跃的背影,秀眉微蹙,面上带着几分不屑。 “娘娘,这婉才人,果真如您所料。风吹两边倒,十足的墙头草。” 淮惜的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正是要有她这样的人,这后宫无声的硝烟,才不至于那般激烈。” 玉素走到淮惜身后,伸出双手,力道适中地为她捏着肩头。 “可……奴婢就怕皇后娘娘那边,会察觉出她这份不安分的心思。奴婢虽然愚笨,却也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嫉妒涵才人得了圣宠。” “皇后娘娘当初,可是刻意让涵才人去接近皇上的。” 淮惜轻轻笑出了声。 她向后仰了仰,将头舒适地靠在玉素的掌心,闭上了双眸。 “你说的对。她自然是嫉妒了。至于皇后那边……她如今,应该还不敢让皇后知晓她这点小心思。” 玉素手上的动作,倏然一停。 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淮惜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 “那娘娘,我们接下来……预备如何?” 淮惜依旧闭着眼,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 “静观其变。” 﨔 第一百六十三章被埑成猪头 夜色沉寂,未央宫的灯火终是熄了。 第二日,晨光熹微。 众妃嫔自凤仪宫请安而出,沿着宫墙下的青石板路,迤逦而行。 薛亦涵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唇角扬起一抹天真的甜意。 “原来皇上竟这么好相处,昨日里可别提有多温柔了。” 淮惜眸光微动,掠过她那张不谙世事的脸。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尚能沉住气,一旁的婉才人却已按捺不住。 她手中紧捏的丝帕,快要被绞碎。 婉才人帕子一甩,冷嗤出声。 “这种事也值得拿到台面上来说?皇后娘娘没教过你宫中规矩么?” 薛亦涵脚步一顿,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无辜。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妹妹不懂。” 婉才人喉间溢出一声冷哼。 “没什么意思。” 她心中恨意翻涌。 凭什么。 自己入宫数载,谨小慎微,至今仍是个才人。 这薛亦涵不过是皇后娘家一个远亲,一来便与自己平起平坐,更得了她求之不得的圣眷。 怨毒在心底盘踞,又被她强行压下。 婉才人眼中的阴霾一闪而逝,旋即换上一副热络的笑脸。 她忽然凑近几人,语气亲昵。 “平日里总在御花园赏那些看惯了的花,倒也乏味。” “你们可知,御花园后头,还有一方莲池,那里的景致,可比前头好上许多。” 淮惜静静看着她,唇角弯了弯。 她葫芦里卖的药,自己倒想瞧个究竟。 “也好。” “逛惯了御花园的景,换一处看看,也是好的。” 说完,她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慢了半拍,恰好落在了婉才人身后数步之遥。 一行人绕过假山,果然见到一方幽静的池塘。 池边奇石嶙峋,水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 薛亦涵到底年少,见了新奇景致,便雀跃地走在最前头。 婉才人眼底划过一抹算计,快步跟了上去。 “涵才人。” 她的声音娇柔,唤住了薛亦涵的脚步。 “你初入宫,怕是没见过这般品相的黄牡丹吧。” 薛亦涵果然被吸引,她循声望去,只见池边一丛金黄色的牡丹开得正盛,花瓣层层叠叠,雍容华贵。 她睁大了眼睛,凑近了细看。 “这花,倒是真好看。” 淮惜的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淡淡扫过。 她抬手拢了拢披风,语气闲散。 “你们且在此处赏花。” “本宫有些乏了,到那边的凉亭里坐坐。” 话音落下,她已带着玉素,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凉亭地势稍高,恰能将池边的一切尽收眼底。 玉素为她奉上早已备好的手炉,眉心却紧紧锁着。 她压低了声音,温热的呼吸拂过淮惜的耳畔。 “娘娘。” “婉才人此举,恐怕不简单。” “她将涵才人引到池边,莫不是……要做什么不利于她的事?” 淮惜端起茶盏,青瓷的温润触感自指尖传来。 她吹开浮叶,轻啜一口。 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眼底的清冷。 “本宫早已寻了由头避开,她们二人之间,无论生出何等事端,都与你我无干。” “至于婉才人能掀起什么风浪,薛亦涵又会如何应对。” “那便是她们自己的恩怨了。” 话音未落,池边骤然传来一声尖利至极的惊叫。 “啊!” 淮惜指尖一颤,茶盏磕在桌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霍然起身,将茶杯重重放下,快步奔向亭外。 池畔,薛亦涵正抱着头,发出凄厉的呼喊。 “救命!救命啊!” 淮惜几步冲到她身侧,眼前的一幕让她心头一紧。 薛亦涵那张原本清丽娇憨的脸,此刻已是红肿不堪,几个骇人的红包迅速鼓起,触目惊心。 “来人!快传太医!” 她的声音划破了园中的死寂。 婉才人惊慌失措地扑过来,一把将淮惜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娘娘小心!那里有个马蜂窝,这些蜂子都疯了!” 玉素反应极快,当即将自己的外衫褪下。 她将衣衫在手中抡圆,用尽力气朝着那群嗡鸣乱舞的马蜂疯狂抽打。 衣袂破风,发出呼呼的声响。 直到巡逻的侍卫闻声赶来,用佩刀和衣物协力驱散了蜂群,这场混乱才终于停歇。 钟粹宫内,药味弥漫。 太医为薛亦涵敷上药膏,收起药箱,对着众人连连摇头。 “蜂毒甚烈,这脸上的肿,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了。” 此时,凤驾已至宫门外。 皇后薛含秋在宫人的簇拥下疾步而入,看到榻上之人的惨状,秀眉紧蹙。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会招惹了马蜂?” 薛亦涵躺在榻上,整张脸肿得像发面馒头,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口中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含秋目光扫过室内众人,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她的眼神清明,带着审视的意味。 “这御花园各处,内务府向来是定时清扫的,断不该出现此等活物。” 婉才人脸色一白,立刻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薛含秋面前。 “皇后娘娘明鉴,都是臣妾的不是!” “臣妾本是好心,想带着涵才人赏些别处没有的景致。” “可臣妾万万没想到,那牡丹花丛背后,竟藏着一窝马蜂!” 薛含秋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冷电般落在婉才人的脸上。 “说说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婉才人瑟缩着肩,匍匐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地回禀。 “臣妾见涵才人初入宫中,性子活泼,便想着带她去御花园深处,看些寻常宫苑没有的金心牡丹。” “想着讨个新奇,让她欢喜。” “谁知……谁知那花丛里竟有个碗口大的蜂巢!” “臣妾吓得魂都飞了,只顾着尖叫,还是惜婕妤最先反应过来,喊人传太医。” 薛含秋听着她的哭诉,凤眸却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旁边静立的淮惜身上。 那目光,冷冽如冰。 “你也去了。” “为何你身上,竟无半点伤痕?”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仿佛凝滞。 淮惜上前一步,微微福身,姿态从容,不见半分慌乱。 “回皇后娘娘,臣妾以为赏花无趣,便先行一步,到那边的凉亭中歇息去了。” 﨔 第一百六十四章棋子废了 “直到听见涵才人的惊叫,才匆忙赶过去。” 薛含秋的指甲,在袖中悄然掐进了掌心。 这颗刚布下的棋子,还没来得及发挥用处,就这么废了。 薛亦涵顶着这样一张脸,如何还能侍寝? 陛下的恩宠,岂不是又要尽数落回淮惜身上! 淮惜抬眸,恰好对上薛含秋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 她唇角微弯,语气却是一片恳切。 “皇后娘娘,御花园草木繁盛,偶有蜂蚁出没也是常事。” “想来,今日之事,或许只是一个意外。” 跪在地上的婉才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膝行几步,凑到薛含秋脚边。 “皇后娘娘,臣妾对天发誓,绝无半点加害之心,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 薛含秋捏了捏发紧的眉心,倦意浮上面容。 她朝婉才人摆了摆手。 “此事本宫自有定夺,不怪你,先回去吧。” 婉才人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谢皇后娘娘宽恕!谢皇后娘娘!” 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仓皇退了出去。 淮惜见状,也跟着上前福身。 “臣妾也先行告退。” 薛含秋却抬眼,叫住了她。 “你留下。” “陪本宫说说话。” 淮惜的动作顿住,随即顺势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神色淡然。 她端起宫人新奉上的茶,姿态优雅。 “皇后娘娘不必过分忧心,太医医术高明,涵才人的脸,想来过几日便会好的。” 此时,一直候在一旁的太医也躬身回话。 “回皇后娘娘,惜婕妤说的是。微臣已用了解毒的药膏为涵才人敷上,虽需些时日才能尽数消肿,但已无大碍。” “晚些时候,待药力化开,涵才人便能开口说话了。” 薛含秋的头愈发疼了,她挥手让太医退下,只无声地点了点头。 可心中的疑云,却未曾消散。 她看向淮惜,目光再度变得审视。 “话说回来,今日你们三人,怎会凑到一处?” 淮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便知道,皇后留她下来,绝非说说话这般简单。 “臣妾自凤仪宫请安出来,本想随意走走。” “未曾想,在宫门口恰巧遇上了婉才人和涵才人。” “两位妹妹也有此意,便结伴同行了。”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寻不出半点异样。 薛含秋沉默片刻,终是疲惫地阖上眼。 “罢了,你也先回去吧。” 淮惜起身,正欲行礼告退。 榻上,那道微弱的气息却突然有了动静。 一个含混不清,却又无比清晰的字眼,从薛亦涵肿胀的唇间挤出。 “皇后娘娘……” 薛含秋双目倏然睁开,快步走到床榻之前,俯下身。 “涵才人,你要说什么?” 薛亦涵肿胀的眼角,滚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泪水砸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薛含秋心头一紧,抽出一方素白的手帕,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痕。 “有什么委屈,你慢慢说。” 薛亦涵却一把抓住了薛含秋的手腕,力量有些大,让她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 “臣妾觉得,此事……有蹊跷。” 薛含秋原本还带着几分怜惜的凤眸,瞬间凝起一层寒霜。 “什么蹊跷?” 她看着自家侄女哭得梨花带雨的惨状,声音放缓,带着安抚。 “别哭了,你且与本宫细细说来。” “若是真有什么端倪,本宫定会彻查到底。” 这薛亦涵是她的人,是她用来分薄淮惜圣宠的棋。 棋子若是废了,便是折了她的臂膀。 此事,绝不能善了。 薛亦涵抽了抽鼻子,声音含混不清,却透着一股执拗。 “臣妾没有证据。” “可臣妾总觉得奇怪,为何那些马蜂,偏偏只蜇臣妾一人?” “我们看牡丹时,看得好好的,怎么会恍然之间,就冲出来一个蜂巢?” 薛含秋听完,缓缓抬眼。 那目光如出鞘的利刃,直直射向一旁默然不语的淮惜。 淮惜迎上她的视线,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薛含秋的声音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都带着审度的意味。 淮惜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不再言语。 榻上的薛亦涵见状,捂住自己肿胀的面颊,哀哀哭泣起来。 “这可怎么办?我这张脸……” “我才刚入宫,才侍寝一个晚上!” 心中怒火翻腾,可薛含秋却明白,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仅凭薛亦涵几句怀疑,根本动不了如今圣眷正浓的淮惜。 她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你暂且好生将养着。” “太医说了,过几日,脸上的肿便会消了。” 薛亦涵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薛含秋却已然起身,眉宇间尽是疲惫。 淮惜随皇后起身,正欲一同迈出殿门。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却逆着光,出现在了钟粹宫的门口。 是君桦琰。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携着一身龙涎香,踏入殿中。 君桦琰的目光扫过皇后,最终落在淮惜身上,带着探寻。 “今日钟粹宫倒是热闹。” “你们二人,怎会在此?” 淮惜敛衽福身,声音清浅如水。 “回皇上,薛才人方才在御花园赏花,不慎被马蜂蜇伤了脸。” 君桦琰眉峰一蹙,眸中闪过关切。 他抬步便要往内殿走。 薛含秋却伸出素手,拦在了他的身前。 “皇上,还是别进去了。” “才人伤得不轻,那副样子……怕是会惊扰圣驾。” 薛含秋心头一沉。 不能让皇上看到亦涵如今的模样。 那张肿胀如猪头的脸,只会惹来厌弃,而非怜惜。 君桦琰的脚步顿住,视线落在薛含秋的手臂上。 他要让后宫所有人都明白,薛亦涵是他看重的人。 这份看重,不因容貌损毁而有半分动摇。 他拂开皇后的手,径直闯了进去。 内殿的床榻上,薛亦涵正用锦被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 听到脚步声,她掀开被角,露出一张肿得变了形的脸。 君桦琰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怎么会伤成这样?” 他看向跟进来的皇后。 “马蜂窝可清除了?” 﨔 第一百六十五章再无后患 薛含秋垂眸应声。 “回皇上,侍卫们已经将蜂巢烧了,绝不会再有后患。” 君桦琰叹了口气,眼中那点仅存的怜惜也化作了烦躁。 他对着榻上的人影摆了摆手。 “既如此,你便好生养着。” “朕,去惜嫔的未央宫坐坐。” 话音落地,君桦琰转身便走,没有半分停留。 薛含秋指尖冰凉。 这一局,她非但没能伤到淮惜分毫,反而折损了自己最重要的棋子。 还让君桦琰,当着她的面,去了淮惜的宫里。 甬道幽长,宫灯寂寂。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行至半途,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握住了淮惜微凉的指尖。 君桦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前朝后宫,诸事众多。” “也只有在你这里,能让朕清静片刻。” 淮惜没有作声,只是反手,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到了未央宫,她亲手为他烹了茶,又乖巧地站到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指,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捏着紧绷的肩颈。 “皇上,可是还在为岭南贪腐一案忧心?” 君桦琰的身形一僵。 他转过头,一双深不见底的鹰眸,锐利地看向淮惜。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 淮惜立刻停下手中动作,顺势在他身侧的软榻上坐下,迎上他审度的目光。 “皇上莫要误会。” “臣妾并非有意打探朝政,只是臣妾……忽然想到了一个计划。” 君桦琰盯着她澄澈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闪躲。 他心中那份疑虑,消散了些许。 他伸出长臂,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哦?惜嫔倒是说说,你想出了什么好计划?” 怀中温香软玉,吐气如兰。 淮惜的红唇凑近君桦琰的耳廓。 “皇上既觉近来前朝后宫事务繁杂,却又非动摇国本之大事,不如……将微服私访岭南一事,提上日程?” 君桦琰的身躯未动,怀抱的力道却紧了几分。 他愿意听。 淮惜的胆子便大了些,身子在他怀中微微挪动,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 “臣妾前些时日,自作主张,为后宫添了二十几位姐妹,如今想来,倒是给皇上添了无穷的烦扰,实在于心不忍。” “臣妾愿为皇上分忧,陪同南下,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君桦琰听罢,低沉地笑了一声。 他伸出手指,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一点。 “你呀你,这满脑子的古灵精怪。” “这等计划,也亏你想得出来。” 淮惜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笑意比殿中的烛火还要明亮。 她捉住君桦琰垂在身侧的龙纹袖口,轻轻晃动,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左右皇上南下,总要有人侍奉。” “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更要协理六宫,断然是走不开的。” “涵才人……如今脸上带着伤,也不便随行。” “算来算去,只有臣妾,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皇上,你说好不好嘛?” 她仰起脸,眼中满是期待。 君桦琰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收敛了。 他垂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审视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涵才人脸上的伤……是你做的?” 周遭的空气,骤然冰冷。 淮惜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 该死。 她竟忘了这一茬。 薛亦涵前脚出事,她后脚就提议出宫,时机太过巧合,简直是自投罗网。 她立刻从他怀中挣脱,双膝一软,直直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臣妾冤枉!此事与臣妾绝无干系,求皇上明察!” “若皇上不信,大可彻查未央宫上下,臣妾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臣妾……臣妾只是想寻个机会,能多陪在皇上身边而已。” 君桦琰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伏在地上颤抖的背影和她苍白的小脸。 那份惊惧,不似作伪。 他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重新圈回怀中。 “瞧你这点胆子。” “朕不过是与你开了个玩笑。” 淮惜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抬起小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声音带着哭腔的嗔怨。 “皇上!” “以后再不许开这样的玩笑了。” “臣妾……臣妾真的会当真,会被吓死的。” 君桦琰低头,细细打量着她梨花带雨的眉眼,那份依赖,让他心中烦躁尽消。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一点湿润。 “好。为了补偿你,朕便允了你。” “你与朕,一同南下。” 淮惜忽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意被巨大的惊喜冲散。 果然。 这宫里的一切,从来都不是等来的。 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自己拼尽全力去争取。 她立刻敛衽福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谢皇上恩典。” “臣妾这便去收拾行装,随时准备与皇上动身。” 君桦琰见她欣喜雀跃,转身就要离去的样子,手腕一紧,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 “那么着急做什么?” 淮惜顺势跌入他怀中,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上他的脖颈,仰起的脸庞带着狡黠。 “自然是怕皇上先走了,不带着臣妾。” 君桦琰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淮惜的耳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淮惜抬起头,清亮的眼眸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瞳。 “这件事情,要不要先告知皇后娘娘?” 她问得小心翼翼,身为帝王,他如何处置后宫,是他的权柄。 而她,只需做个懂分寸的解语花。 君桦琰沉吟片刻,眼中的温存褪去,换上了属于帝王的思量。 他松开淮惜,理了理龙袍的衣襟。 “走,去慈宁宫。” 他对着殿外扬声。 “赵德全,传朕旨意,让皇后到慈宁宫见驾。” 淮惜从他身上起来,敛了方才的娇憨,恢复了惜嫔该有的温婉恭顺,跟在君桦琰身后,一同朝着太后的宫殿走去。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薛含秋到时,面上还带着一抹动人的红晕。 皇上在太后宫中单独召见她,必是有要事相商。 她提着裙摆,步履轻快地迈入殿中,盈盈一拜。 “臣妾参见母后,参见皇上。” 可当她抬起头,看见皇帝身侧那个安静侍立的身影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怎么惜嫔也在这里? 﨔 第一百六十六章不可胡闹! 君桦琰坐在主位上,双手平放在膝盖,姿态端肃。 “都起来吧。” “今日叫你们来,是要说一件事。”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也带着几分诧异。 “皇帝,这是所为何事,如此阵仗?” 君桦琰并未犹豫,声音平直地宣布。 “朕打算去一趟岭南,微服私访。” 此言一出,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手中的佛珠串啪地一声落在小几上。 “胡闹!这怎可!” “岭南地处偏远,瘴疠横行,你……你一个人去?” 君桦琰的目光,淡淡地掠过薛含秋那张错愕的脸,最终,落在了淮惜身上。 “不是,朕有人陪同。” 一瞬间,薛含秋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个陪同的人选,不言而喻。 太后盘着散落的佛珠,眉头紧锁,悠悠开口。 “岭南究竟出了何等大事,非要皇上亲去?” “有什么事,你派个得力的臣子去,下一道旨意,自然有人替你办妥。” 君桦琰却不为所动。 “母后,儿臣心意已决,您不必再劝。” “岭南贪腐一案,牵连甚广,不得不查。” 太后满眼皆是忧愁。 “可是……钦差不是已经派出去了么?为何还要你亲自去冒这个风险?” 她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儿子的安危。 君桦琰闻言,眉宇间染上了一层冷冽的怒意。 “正是因为派了人去查,至今却查不出半点端倪。” “朕,必须亲自去一趟。” 君桦琰眼中的冷意,是属于帝王的决绝,不容更改。 太后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那张熟悉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少年时的稚气,只剩下江山社稷的沉重。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散落的佛珠一颗颗重新拾起,握在掌心。 “罢了。既然你已思虑周全,哀家也不再多言。” “只是此去岭南,万事小心。” 君桦琰紧绷的下颌线,这才柔和了几分。 “儿臣明白。” “母后放心。” 他站起身,对着太后躬身行礼,随后转身。 “走吧。” 淮惜与薛含秋一同屈膝告退,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慈宁宫。 宫道上,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金光,沉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薛含秋的脚步忽然顿住,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皇上怎么会突然想着微服私访?” “此行凶险,不知皇上准备带上哪位妹妹?” 她的话语温婉,眼神却直直地看向君桦琰,带着不易察落的期盼。 君桦琰的视线,温柔地落在淮惜的身上,仿佛这宫道上只有他们二人。 “朕带着惜嫔就好。” 薛含秋的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心口像是被重物压住,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只带淮惜一人。 这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信任。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勉强维持着皇后的端庄。 “皇上,只带惜嫔妹妹一人,是否太过单薄?” “岭南路途遥远,妹妹一人恐照顾不周,不若……臣妾也陪同您一同前去?” 君桦琰拉起薛含秋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却不带丝毫暖意。 “不必。此行要的就是人少,不易引人注目。” “况且,朕离京之后,这偌大的后宫,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将主持大局四个字咬得很重,既是安抚,也是命令。 薛含秋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她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 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算计。 “皇上一心为国,臣妾理应分忧。” “既然臣妾不能随行,不如让婉才人跟着吧。” 君桦琰正欲开口,却听薛含秋继续说了下去。 “婉才人虽然性子急了些,但手脚勤快,也能帮着惜嫔妹妹打理琐事,不至于让妹妹一人太过劳累。” 这话听起来,句句都是为了淮惜着想。 君桦琰转过头,看向始终沉默的淮惜,眼底带着探寻。 “惜嫔,你意下如何?”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他这一问,并非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他是想看看,她是否懂得他的布局,是否甘愿做他手中最合心意的那枚棋子。 一个婉才人,无足轻重,却能在路上充当耳目,也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一枚弃子。 皇后安插了人,便会暂时安心,从而更好地替他隐瞒南下的行踪。 淮惜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边漾开一抹清浅的笑。 “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臣妾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多一个人,路上也能多一分照应。” 君桦琰的眼中,划过一抹满意的神色。 薛含秋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皇上准备何时出发?” 君桦琰松开她的手,转身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明黄的龙袍在风中扬起一角。 “今晚。”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停留,随着他的身影,一同远去。 淮惜敛衽一礼,快步跟上。 薛含秋站在原地,对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深深地福下身子。 “那臣妾这便去通知婉才人,让她即刻准备。” 看着那两道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明黄,一淡紫,如此亲密无间,薛含秋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 嫉妒如藤蔓,缠绕上她的心口,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她转身,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脸上的温婉贤淑,早已被一片冰冷所取代。 凤仪宫内。 婉才人早已等候多时,脸上的期盼,丝毫没有掩饰。 一见到薛含秋的身影,她立刻迎了上来。 “皇后娘娘!” 薛含秋在主位上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 “事情,本宫替你办妥了。” 婉才人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声音都带着颤抖。 “娘娘,您的意思是……臣妾,臣妾真的可以陪同皇上南下?” “您真的为臣妾,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薛含秋端着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并未饮下。 她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喜形于色的女人,眼中划过轻蔑。 “本宫为你争取,你便能高枕无忧了?” 婉才人脸上的喜色一僵。 﨔 第一百六十七章言外之意也自然明白 薛含秋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姿态倦怠,话语却如针尖。 “你当真以为,皇上此次微服私访,是去游山玩水的?” “此事可大可小。若只有惜嫔一人随行,她占尽风头,待回宫之时,这后宫之中,可还有你的一席之地?” 她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句句为婉才人考量,实则不过是为自己谋划。 绝不能让淮惜一人独占圣心。 婉才人这颗棋子,虽然蠢了些,但胜在听话,也足够锋利,正好用来搅乱那一池春水。 婉才人哪里顾得上深思,只觉得皇后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是了,淮惜如今已是嫔位,若是再得此等殊荣,自己还如何追赶。 她立刻俯下身,感激涕零。 “多谢娘娘提携,臣妾定不负娘娘所托,一定会在皇上身边,好好照顾惜嫔妹妹。” 薛含秋故作忧愁地扶住额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打量着婉才人的神情。 “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起初只带惜嫔一人,如今本宫算上你也才两个人。” “你也知道,惜嫔她的位分在你之上,若是你这次好好表现,说不定也能够提提位分。” 薛含秋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婉才人心中的野心。 “臣妾明白,臣妾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薛含秋疲惫地挥了挥手。 “知道便好,回去准备准备吧。” “傍晚时分就要走了,收拾好了去养心殿候着。” 婉才人领命告退,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哪里还有心思细细整理,只将几件颜色鲜亮的衣衫胡乱塞进包袱,便带着贴身宫女,急匆匆地赶往养心殿。 养心殿外,一片肃静。 总管太监赵德全一见是她,便垂着眼帘上前,挡住了去路。 “皇上正在殿内处理要务,婉才人还是请回吧。” 婉才人满心的急切,哪里肯就此离去。 她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 “我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前来养心殿候着的。” “赵总管这是要违抗皇后娘娘不成?” 赵德全眼皮一跳,听闻是皇后的命令,这才侧过身,让开了道路。 婉才人理了理衣襟,自以为端庄地迈入殿内。 殿中燃着清雅的檀香,君桦琰一袭玄色常服,正立于一张巨大的舆图前。 而淮惜,就站在他的身侧。 帝王微微俯身,手指点在舆图南边的一处,在低声说着什么。 淮惜侧耳倾听,乌黑的发丝擦过他的下颌。 从婉才人的角度看去,那姿态亲昵无间。 心头一股无名火,瞬间烧了起来。 她刻意加重了脚步声,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了几分,尖锐地划破了殿内的静谧。 “臣妾参见皇上。” 这一声,成功打断了那副刺眼的画面。 君桦琰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墨色的眼瞳里没有半分温度,只剩下被打扰的不悦。 “何事?” 婉才人被他看得心头一颤,却还是强撑着,挤出一个自以为娇羞的笑容。 她屈膝行礼,垂下眼帘。 “回皇上,臣妾婉才人。” “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特来陪在皇上身边,伺候您南下。” 君桦琰的视线,自上而下,将婉才人细细打量。 他看到了她脸上来不及收敛的狂喜,看到了她那身恨不得将春色,都穿在身上的桃粉色宫装。 更看到了她脚边那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袱。 呵。 君桦琰的眉心拧成一个冷硬的结。 “你可知,朕此次南下,是为微服私访。” 他的声音不带起伏,却让殿内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 “你这一身行头,可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朕出宫了?换上朴素点的衣服,莫要太过招摇,还有你这头上的发饰,也没必要那么多。” 婉才人闻言,非但没有听出话中的不悦,反而将其当成了一种亲昵的提点。 只要能跟着皇上,换什么衣裳又有什么要紧。 “臣妾知道!臣妾知道的!” 她急切地应着,眼中闪烁着功利的光。 “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臣妾做什么都可以!” 说着,她的手已经抬了起来,指尖迫不及待地碰上了发间的朱钗,作势就要往下拔。 “住手。” 君桦琰冷声喝止。 那不加掩饰的急躁,让他眼中的厌恶更深了一分。 “要换,就回你自己的寝宫去换。” “朕,在这里等你。” 婉才人动作一僵,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几分冷意,却不敢多想。 她立刻将地上的包袱往前一推。 “是!臣妾遵命!” 她深深福下身子。 “臣妾这就去换,请皇上稍等片刻!”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提着裙摆,小跑着冲出了养心殿。 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道仓皇的背影。 殿内,重归静谧。 君桦琰转过身,胸口压抑的怒火,在看到淮惜那张平静的脸时,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瞧瞧!” “一个两个,急功近利,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他走到舆图前,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笔架轻颤。 “这哪里是陪朕去查案,分明是奔着游山玩水去的!” 皇后,好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明知他此行凶险,还非要塞这么一个蠢货过来。 名为分忧,实为添乱。 更是为了在她身边,安插一双眼睛,一根尖刺。 君桦琰越想,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痒,竟忽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淮惜上前一步,素手轻抚上他的胸膛,为他顺着气。 指尖温润,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皇上何必为此动气。多一个人在身边伺候皇上,也没什么不好。” 君桦琰捉住她为自己顺气的手,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看她那一脸懵懂不争的样子,心中又气又怜。 “你这傻模样,当真以为皇后是好心?” “她这哪是帮你分担,分明是见不得你独占恩宠,特意寻个人来给你添堵!” “是怕朕的心,全都偏到你未央宫去了!” 淮惜闻言,却只是弯了弯唇,一双清亮的眸子映着他的怒容,竟漾开浅浅的笑意。 “臣妾都不气,皇上气什么?” 这一声轻笑,让君桦琰的怒火瞬间哑了。 﨔 第一百六十八章南下 他攥紧了她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都到这份上了,你当真不气?” 淮惜没有挣脱,反而顺势反握住他宽大的手掌。 她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视线,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皇上的心既在臣妾这里,臣妾又有什么好同她们置气的?” 君桦琰喉结滚动,将那句软语在心尖反复碾过。 好一句皇上的心在臣妾这里。 “不管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朕都认了。” 这深宫之中,有这么一句能入耳的话,已是难得。 淮惜的目光平静如水,倒映着他逐渐缓和的神色。 这多疑的帝王,嘴上说着认了,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分明还在探究她话里的每一分真假。 没有人,比他更在意。 她没有拆穿,只顺着他的心意,将这出温存的戏码演下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谁又敢在皇上面前,信口雌黄呢?” 话音落下,她后退半步,微微垂下眼帘,从他掌中挣脱出来。 “臣妾还要回去收拾些随行的衣物。” 君桦琰看着空了的掌心,那点温软的触感仿佛还未散去。 他终是没有再拦。 “去吧。” 待淮惜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君桦-琰才缓缓坐下,指尖轻叩着桌面,殿内一时只余这清脆的声响。 淮惜再回到养心殿时,殿内多了一个人。 婉才人已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青色布裙,只是发间那支金步摇,忘了取下,随着她焦躁的踱步,摇曳出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华光。 看到淮惜进来,她眼底的焦急瞬间化为欣喜。 “姐姐怎来得这般晚?妹妹与皇上,可在此等候多时了。” 好一个妹妹与皇上,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君桦琰头也未抬,只翻过一页书卷。 “来的刚刚好。” 三个字,不带任何温度,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婉才人的脸上。 她的笑容僵住,正欲再说些什么。 君桦琰却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他抬起眼,面色沉肃,目光如刀,依次扫过二人。 “此行南下,朕有几条规矩。出了宫门,不可再称朕为皇上,叫我老爷。” “在外行事,注意分寸,不得惹是生非。你们身边的宫女,一律不许带。” “朕已安排暗卫随行,护你们周全。” 对比婉才人的惊慌失措,淮惜却显得镇定自若。 她屈膝一福,姿态从容。 “是,老爷。对外,我们便宣称是来岭南的商贾,如此可好?”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赞赏。 他站起身,径直越过呆立在原地的婉才人,自然而然地牵起淮惜的手。 “走吧。” 二人并肩向外走去,留下婉才人一个人,攥紧了拳,又在片刻后慌忙提起裙摆,快步跟上。 宫门外,马车早已备好。 虽说是微服,但这马车通体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车壁上雕着内敛的云纹,四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不响,处处透着皇家的低调奢华。 婉才人一上车,便迫不及待地凑到君桦琰身边。 “老爷,您坐了这许久,身子可有不适?若有,妾身为您捏捏。” 君桦琰阖着眼,置若罔闻。 婉才人自讨了个没趣,却仍不甘心,又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老爷,您渴了吗?喝口茶润润喉吧。” 那殷勤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刺耳。 君桦琰终于睁开了眼。 “闭嘴。” 他的声音极轻,却淬着冰。 “再多言一句,你便自己走回去。” 婉才人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她讪讪地收回手,垂下头,不敢再发一言。 车厢内重归死寂。 忽而,一声极轻的笑,从角落里传来。 是淮惜。 她正拿着一本书卷在看,像是觉得书里内容有趣,才忍不住笑了。 君桦琰的视线扫过去,见她眉眼弯弯,却没有半分斥责的意思。 婉才人见状,心中的嫉恨翻涌上来,她咬了咬唇,悄悄挪到淮惜身边坐下。 她压低了声音,贴着淮惜的耳朵。 “姐姐,为何……为何老爷只说我,却不说你?” 淮惜放下书卷,侧过头,清亮的眸子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的声音更低,如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话却是一把尖刀。 “妹妹。又忘了该叫什么了?” 婉才人浑身一颤,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个字,也再不敢多说。 那句轻飘飘的提醒,比君桦琰冰冷的斥责,更让她感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淮惜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车厢内,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 “老爷,驿站到了。” 车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垂首立在车外。 是君桦琰的心腹,李玉。 “主子,房间已经备好,就在楼上天字号房。” 君桦琰嗯了一声,率先下了车。 他看也未看身后的婉才人,依旧牵着淮惜的手,二人并肩走进了驿站大堂。 李玉早已清空了闲杂人等,整个驿站安静得不像话。 婉才人提着裙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个多余的影子。 天字号房内,早已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与宫中清淡的膳食不同,这里的菜肴色泽浓郁,香气扑鼻,显然是按着本地口味精心准备的。 婉才人看着那桌菜,又想起了宫中用膳时的规矩,只敢拘谨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君桦琰在主位坐下,瞥了她一眼。 “这里不是宫里,不必守着那些繁文缛节。” “坐。” 婉才人连忙谢恩,小心翼翼地在最末尾的位置坐下。 她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下一刻,她看见了让她快要捏碎掌心的一幕。 君桦琰竟亲手执起银箸,夹了一块色泽诱人的东坡肉,稳稳地放进了淮惜碗里。 淮惜坦然受之,甚至还朝他弯了弯唇角。 “谢老爷。” 凭什么。 一个尚书府的庶女,一个靠着那张脸攀上来的贱人,凭什么能得到帝王如此青眼。 自己出身清白,家世良好,哪一点比不上她? 﨔 第一百六十九章下毒 可偏偏,这个男人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女人。 而留给自己的,只有冰冷的无视。 恨意像藤蔓,紧紧缠绕住婉才人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再也咽不下去。 “老爷,我……我吃饱了。” 她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我看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想下去逛逛。” 君桦琰的目光从淮惜脸上移开,落在她身上,点了点头。 “去吧,别走远了。” 这一句寻常的嘱咐,落入婉才人耳中,却化作了无尽的暖意。 老爷还是关心我的。 他只是被淮惜那个狐媚子一时蒙蔽了双眼。 只要除了淮惜,只要自己能得到他的盛宠,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瞬间,婉才人心中那点阴暗的念头腾升。 她快步走下楼,径直奔向院中那丛开得最艳的粉色花簇。 果然是它,夹竹桃。 她心中冷笑,这可是宫中明令禁止栽种的毒物,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驿站,竟能派上大用场。 婉才人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覆在那花蕊之上,轻轻捻动。紧接着,她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滴无色无味的汁液,与那花粉混合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帕小心叠好,藏回袖中。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故意在院中绕了一圈,这才慢悠悠地返回楼上。 房间里,君桦琰不知去了何处。 淮惜已经让驿站的伙计送来了热水,简单洗漱过,正准备铺床安寝。 婉才人见状,立刻换上一副亲热关切的面孔,凑了上去。 “姐姐。” 她主动握住淮惜正在整理被褥的手,掌心那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淮惜动作一顿。 “姐姐一个人出门在外,妹妹总是不放心。方才在楼下逛了一圈,实在无趣,还是想上来同姐姐说说话。” 那声音娇嗲得。 淮惜却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却不知之间已经沾染了药汁。 她抬起眼,眸光清澈如昔,看不出任何情绪。 “天色不早了,明后日还要赶路。” “妹妹还是早些歇息吧。” 婉才人眼底闪过怨毒,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婉顺从的模样。 她收回手,心下却是一片得意。 成了。 淮惜这个贱人,终究还是着了道。 “是妹妹思虑不周,姐姐说的是。” 她柔顺地福了福身,转身退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客房,婉才人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卸下钗环,躺在床上,耳朵却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仔细分辨着隔壁的动静。 夜,静得可怕。 驿站里除了巡夜暗卫细碎的脚步声,便只剩下风吹过窗棂的呜咽。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婉才人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还没动静?难道是那药的剂量不够? 就在她焦躁不安,要起身再去探个究竟时。 隔壁,终于传来一声细弱的咳嗽。 紧接着,是瓷器被碰倒的清脆声响,还有男人低沉的问询。 婉才人坐起身,心脏狂跳不止。 她迅速拢了拢微乱的衣衫,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光着脚就冲了出去,用力拍打着淮惜的房门。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 房门很快被从里面拉开,李玉一脸凝重地站在门口。 婉才人不及他说话,便侧身挤了进去。 屋内的景象,让她心中乐开了花。 君桦琰正坐在床沿,一向冷峻的面容上,竟透着罕见的慌乱。 而被他半扶在怀里的淮惜,一张绝色的小脸涨得通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 婉才人捂住嘴,眼底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口中却是一片惊慌。 “天啊!姐姐这是怎么了?” “老爷,姐姐她这是怎么了呀?” 君桦琰的视线如刀子一般扫过她,眉心紧锁。 “我也不知。” 他转向门外,声音冷厉如冰。 “李玉!去请大夫!快!” 淮惜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蜷缩在君桦琰怀里,声音破碎不堪。 “老爷,我喘不过气,脸……好痒……” 她抬起手,就要往自己那张通红的脸上抓去。 君桦琰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别抓!” 他的声音里带着威严,却又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大夫很快就来了,你先忍忍。” 婉才人凑上前,假意探了探淮惜的额头,满脸忧心忡忡。 “这到底怎么回事?晚上用膳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淮惜在君桦琰怀中摇了摇头,眼中已泛起水光。 “我……我也不知……” 她话音刚落,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便在李玉的引领下,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大夫,快!” 老大夫不敢耽搁,连忙上前,跪在床边为淮惜诊脉。 他眉头紧锁,半晌,才松开手,又凑近了仔细查看淮惜红肿的面颊。 “回老爷,这位姑娘……应当是被什么毒虫给蛰了。” 君桦琰眸光一沉。 “什么虫子?” 大夫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为难。 “恕老夫眼拙,此等症状,平生罕见,一时也断不出来是什么毒物所致。” 淮惜难受的指甲在手心掐出深深的印痕。 “劳烦大夫……快……快帮我敷药。” 大夫连忙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罐,用指尖挑出碧绿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淮惜的脸上。 “此药膏可清热解毒,暂时缓解痛痒。待会儿老夫再为姑娘扎上几针,将余毒排出便可。” 老大夫说着,便让李玉去照着方子煎药。 一阵忙乱过后,淮惜脸上的红肿总算消退了些许,呼吸也平稳下来。 她靠在床头,虚弱地喘息着。 君桦琰守在床边,一夜未眠,此刻也难掩疲色,打了个哈欠。 淮惜见状,眼中满是愧疚。 “都怪妾,竟害的老爷也跟着操劳一夜。” “我在这里等着煎药便好,老爷还是先去歇息吧。” 婉才人一直默默站在一旁,听到这话,眼睛骤然一亮。 机会来了。 﨔 第一百七十章用点小手段 她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姐姐说的是。这驿站只余下两间上房,如今老爷睡在姐姐这里,只怕被吵着,不得安寝。” 她含羞带怯地瞥了君桦琰一眼,垂下眼帘。 “不如……老爷随妾身过去吧。” 君桦琰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床榻上那个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的淮惜身上。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结。 走,还是不走。这成了一个难题。 留下,于理不合,平白让婉才人看了笑话。 离开,又显得他何其薄情,竟连一个病人也无法守候。 他的视线沉沉压在淮惜身上,等着她开口,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台阶。 淮惜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犹豫,也读懂了他身为帝王的骄矜。 她自嘲地弯了弯唇角,随即敛去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片虚弱。 她垂下眼帘,声音轻轻。 “老爷,妾如今这副模样,实在侍奉不了您。”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一旁满眼期待的婉才人。 “还是……去妹妹那里歇息吧,莫要被妾扰了清净。” 君桦琰终于等到这句话,心中却无端生出几分烦躁。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冷淡。 “那你喝了药,便好生歇着。” 他丢下这句话,又补充道。 “明早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 婉才人眼中闪过一抹得色,对着淮惜屈了屈膝,便扭着腰肢,紧紧跟了上去。 门,被轻轻合上。 屋子里瞬间空旷下来。 淮惜靠在床头,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她闭上眼,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在脑中细细回放。 晚膳的菜色,驿站的茶水,并无异常。 君桦琰也用了,他却安然无恙。问题,出在哪里? 她想到了婉才人伸过来的那只手,那滑腻微湿的触感。 是她? 可这毒,连随行的老大夫都闻所未闻,她一个深居后宫的婉才人,如何能在南下途中,如此迅速地弄到手? 这不合常理。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淮惜的思绪被打断。 李玉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夫人,该喝药了。” 药气苦涩,弥漫开来。 淮惜接过碗,吹了吹漂浮的热气,仰头一饮而尽。 苦味在喉间炸开,直冲心底。 她将空碗递还给李玉,重新躺下,在辗转反侧中,终于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乍亮。 淮惜是被脸上一阵难耐的刺痒惊醒的。 她挣扎着起身,步履沉重地挪到铜镜前。 镜中的人影,让她心头一凉。 一夜过去,她脸上的红肿竟未消退分毫,反而愈发狰狞可怖。 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 君桦琰走了进来。 淮惜心头一慌,眼疾手快地抓起一旁的帷帽,将面纱扯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老爷!” 她的声音隔着面纱,闷闷地传来。 “您快出去,容妾身梳妆妥当,再随您上路。” 君桦琰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后退,反而又朝她走近了几步。 他站在她面前,吐息温热。 “无妨。”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安抚。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嫌弃。” 淮惜的心一颤。 她握着面纱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抬起眼,透过面纱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他神情温和,眼中带着疼惜。 可就在她将面纱掀开一角的瞬间。 她捕捉到了。 他眼中那飞快闪过的嫌恶的神色。 她慌乱地将面纱重新盖好。 “老爷快下去吧!”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君桦琰沉默了片刻,终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阖上的声音,隔绝了屋外的一切。 也隔绝了淮惜脸上最后伪装的温顺。 她静静坐在床沿,指尖抚过脸上粗糙的皮肤,心情难以叙说。 ...... 两日过去,驿站换成了岭南府的别院。 淮惜端坐在镜子前,可她脸上的红肿,依旧没有半分消退的迹象。 门,被轻轻叩响。 婉才人端着一张关切的脸,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在淮惜覆着面纱的脸上打了个转,眼底的得意一闪而过。 “姐姐,你这脸上为何还未好?” 她将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放在桌上。 “妹妹擅自做主,到外面替你买了一盒药膏,说是涂了,任何伤疤或是被蚊虫叮咬的都会好的。” 淮惜的目光落在那个瓷瓶上,冰冷如霜。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心知肚明。 “我瞧着这两日,脸上的肿也消了不少,便不用了。” 婉才人闻言,立刻露出一副嗔怪的神情。 “姐姐说这话便是与妹妹客气了,可是心疼妹妹花了这些银两?” 她上前一步,将瓷瓶塞进淮惜手中。 “若是姐姐真的介意,不若等到回宫时,姐姐再还我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淮惜只好将瓷瓶收下。 她捏着那冰凉的玉瓶,抬眼看向婉才人。 “若没旁的事情,你便先回去吧。”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倦意。 “不知为何,近日来总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似乎还是前几日被虫子叮咬的时候,没有好透。” 婉才人乖巧地点了点头,目的达成,她也不再多留。 “那姐姐可一定要记得按时涂抹这药膏,一日涂个两三次就好。” 淮惜嘴上应着,目送她离开。 门被带上。 砰地一声。 药盒被重重地掷在桌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怎么可能,会用这东西。 夜色渐深。 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君桦琰身形微晃地走了进来。 淮惜起身,迎了上去。 “老爷不是说去查案,怎么喝得一身酒气?” 君桦琰被她扶住,顺势坐到榻边,眼底带着几分醉意。 “怪不得贪腐一案,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得清楚。” “这些人,实在是做得滴水不漏。” 或许是酒意上头,他的话比平日多了些。 “我只是用着商人的身份,他们便讨好似的,来为我介绍了一些货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行了贿赂。” 淮惜静静听着,取过湿帕,走到他身前,为他擦拭脸颊。 﨔 第一百七十一章启程回宫 她的动作轻柔,隔着面纱的眼眸却锐利如刀。 “那老爷可有查出什么端倪?”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或者说,有可以下手之人了?” 君桦琰冷哼一声,眼底的醉意被寒芒取代。 “这些人,倒是惯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他扯开外裳,随手撇在了一旁。 “原以为要费些功夫,没想到这么顺利。” 呵,一群蠢货。 总以为用金银美色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殊不知,这世上总有堵不住的。 怪不得下面的人递上来的折子,总是查无实据,语焉不详。 原来根子,早就烂在了这里。 君桦琰说着,便径直朝床榻走去,作势要躺下。 淮惜的身子却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隔着面纱,她犹豫开口。 “老爷,夜深了,妹妹那边恐怕还候着。不若……还是去她那儿歇下吧。” 君桦琰动作一顿,侧过脸,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翻身,径直躺在了床榻里侧,将大半个床让了出来。 这个动作,无声却有力。 淮惜垂下眼,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唇角刚要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砰砰!” 门外,响起了婉才人娇柔的声音。 “姐姐,睡下了吗?我方才好像瞧见老爷回来了,可是在你这里?” 淮惜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隐去,她没有半分要去开门的意思,只隔着门板,轻声回应。 “是,老爷已经回来了,只是喝多了酒,这会儿刚躺下。”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倦。 “妹妹还是先回去吧。” 门外的婉才人闻言,声音里顿时带上了几分委屈。 “可是……可是这几日,老爷都是宿在妹妹这里的。” 淮惜的声音冷硬了几分,再无方才的温和。 “老爷已经睡下了,难不成,妹妹还想将他叫起来不成?” 婉才人被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她自然是不敢的。 门外安静了片刻,只剩下她悻悻离去的脚步声。 夜,终于彻底静了。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君桦琰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按着太阳穴,缓缓坐起身。 一碗尚冒着热气的白粥,被一只素手端到了他面前。 淮惜的声音温软如水。 “老爷昨日饮酒过量,妾身备了些热粥,喝一点,能暖暖胃。” 君桦歪揉着眉心,接过那碗温度刚好的粥。 粥米软糯,清香扑鼻。 他喝了几口,胃里的翻腾与头脑的昏沉,都舒缓了不少。 “还是你有心了。” 一碗粥见底,君桦琰将空碗递还,扬声朝外。 “李玉。” 李玉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躬身行礼。 “奴才在。” 君桦琰一边捏着眉心,一边沉声发问。 “昨日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妥了?” 李玉的头垂得更低。 “回老爷,都记下了。昨日在酒桌上的岭南刺史,通判,并几个知县,一个都少不了。” 君桦琰起身,取过一旁的外衫,慢条斯理地穿着。 “回去之后,拟好名单,连同证据,一并交给刑部。” 他的声音里没有温度。 “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李玉点头应下,悄然后退。 君桦琰整理好衣冠,看向窗外。 “传令下去,准备启程,回宫。” 话音刚落,一道慌张的身影便冲到了门口。 婉才人满脸错愕,鬓发微乱,显然是匆忙赶来。 “回宫?发生什么事了?” 她看向君桦琰,又望向一脸平静的淮惜。 “为何……为何突然就要回去了?” 君桦琰的目光扫过她,冷若冰霜。 婉才人被他看得一个激灵,后面的话尽数噎在了喉中。 淮惜上前一步,柔柔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妹妹莫要慌张。” 她的声音温婉,却带着安抚。 “老爷在外查访之事已有了眉目,自当早日回宫,免得耽搁了正事。” 她转向婉才人,眼波流转。 “你我快些收拾,莫让老爷久等了。” 婉才人撇了撇嘴,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离了宫,天高海阔,老爷的恩宠也只在她与淮惜二人身上。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可她不敢违逆君桦琰的意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福身,退下去收拾行装。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暮色四合。 车马备好,依旧是傍晚时分启程。 夜路崎岖,马车行了一段,便开始剧烈颠簸起来。 车厢内,婉才人被晃得东倒西歪,脸色发白。 她揉着被撞疼的胳膊,忍不住抱怨出声。 “早知如此,便该白日启程。天光亮堂,路也能看得清楚,何至于在夜里受这种罪。” 此话一出,车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君桦琰本就闭目养神,此刻连眉心都未曾动一下,周身的气压却陡然低沉。 婉才人心中一跳,自知失言,连忙找补。 “当然,妹妹知道老爷是为公务着想,日夜兼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实在是辛苦。” 她话音刚落,马车骤然一停。 巨大的惯性让车内三人都向前栽去。 婉才人惊呼一声,狼狈地摔在车板上。 淮惜却在身体失衡的瞬间,下意识伸出手,抓紧了君桦琰的胳膊。 “是不是有危险!” 君桦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疲态。 他反手握住淮惜的手,示意她安心,整个人警惕起来,缓缓起身。 “护好自己,我出去看看。” “不可!” 淮惜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君桦琰都为之一顿。 “外面情形不明,老爷万金之躯,岂可涉险。还是让妾身去。” 她不给君桦琰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便挣开他的手,先一步撩开车帘,探出了头。 车外,火把的光照亮了数张狰狞的面孔。 十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持长刀,将小小的车队团团围住。 淮惜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依旧镇定。 她立在车辕上,冷声质问。 “尔等是何人?有何目的?若是求财,车上的金银细软,尽数可以给你们。” 为首的黑衣人闻言,发出一声粗嘎的冷哼,手中的大刀朝马车一挥。 “看这马车的规制便知不是凡品,你们身上能带几个钱?” 﨔 第一百七十二章演一出好戏 “倒不如将你们绑了,换来的赎金,只怕更多。” 他说完,眼神一厉。 “上!” 数名黑衣人立时挥刀扑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呼哨从君桦琰唇边响起,穿透夜空。 刹那间,道旁林中窜出数道黑影,正是随行护卫的暗卫。 两拨人马瞬间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杀气四溢。 然而,那些看似山匪的黑衣人,武功路数竟是诡异狠辣,招招致命。 暗卫,在他们手下,竟然节节败退,撑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纷纷倒下。 转瞬之间,局势逆转。 冰冷的刀锋,抵在了君桦琰与淮惜的颈间。 山匪直接将几人眼睛蒙上,抓上山,扔在了柴房。 淮惜侧了侧头,压低了声音,朝君桦琰的方向开口。 “老爷,你还好吗?” 身旁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微响动。 “我无事。” 君桦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只是蒙着眼,看不清周遭情形。” 另一侧,婉才人的啜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这可怎么办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还有大好年华,我想活着!” 婉才人手腕猛然一痛,哭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淮惜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冰冷刺骨。 “不想死,就闭嘴。” 那声音里没有半分安抚,只有纯粹的警告。 “他们只为求财,并不想沾上人命。你再号丧,惹恼了他们,第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你。” 婉才人浑身一颤,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布料摩擦,是君桦琰和淮惜在同时挪动身体。 很快,二人的肩膀在黑暗中轻轻靠在了一处。 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带着沉稳的力量。 淮惜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温热又细痒。 “老爷,这些人出手利落,却未下死手,想来确是为财。”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稍后若是谈及赎金,便由老爷随他们去取。妾身与婉妹妹在此等候便是。” 君桦琰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不行。”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严。 “将你们二人留在此地,朕不放心。” 一旁的婉才人听见这话,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附和。 “是啊是啊,老爷心善,定然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 淮惜轻轻啧了一声,带着嗔怪。 “老爷,听妾身说。”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像是在哄一个执拗的孩童。 “妾身自然知道,老爷不会抛下我们。但眼下,我们不能一起走。” “我们对外的身份是假的,经不起细查。老爷您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可暴露。只有先保全了您,我们才有活路。” 在这生死关头,她首先想到的,竟然全是他的安危与大局。 君桦琰的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习惯了算计与被算计,习惯了枕边人的各怀鬼胎。 可淮惜这番剖心沥胆的真诚,却像一股暖流。 “砰!” 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下一瞬,几人面前的黑布被撕开。 这让久处黑暗的三人瞬间眯起了眼。 待视线稍稍适应,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了他们面前的草堆上。 那人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贯穿至右边嘴角,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像一条蜈蚣般扭动。 婉才人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失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 “别过来,你别过来!” 刀疤脸咧开嘴,发出一阵难听的狂笑。 “哈哈哈,小娘们儿就是胆小!” 笑声一收,他那双浑浊又凶狠的眼睛,落在了淮惜的身上。 这个女人,竟然没躲,也没叫。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即便被缚着手脚,蒙着眼睛,脊背也挺得笔直。 “你这娘们,胆子倒是不小。” 淮惜的唇角,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位爷一看便是面善心慈之人,想来不会与我们这些弱女子为难,妾身有何可怕的。” 此话一出,刀疤脸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张狂的笑声,他一拍旁边男人的肩膀。 “老二,你听见没!这小娘们儿怕不是眼瞎了,竟说我这张脸……面善?” 就连缩在角落里的婉才人都觉得,淮惜一定是疯了。 这种时候,如此火上浇油,只会惹得这凶神恶煞的匪徒不快,怕是要下手更狠了。 匪徒们的哄笑声粗野刺耳,震得神像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淮惜并未退缩,唇边的笑意未减,反而加深了几分。 “皮相乃父母所赐,非人力可改。” “可妾身看您的眼睛,虽被火光映照,却不见真正的凶戾,只见风霜与故事。” “想来您在落草为寇之前,也曾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吧?” 笑声戛然而止。 刀疤脸脸上的肌肉一抽,那条蜈蚣般的疤痕都扭曲了。 这女人,不怕他,反而在剖析他。 好汉?他有多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他身旁的二当家见状,赶紧用手肘撞了撞他。 “大哥,别听这娘们儿花言巧语,忘了咱们的正事了?” 刀疤脸浑身一震,眼神瞬间恢复了凶狠。 他将嘴里叼着的草根,狠狠啐在地上。 “哼,少他娘的跟老子套近乎!今天就算你把老子夸出花来,也别想活着离开!” “说!家住何处,姓甚名谁!老子好派人去通知你们家里,带钱来赎人!” 一直沉默的君桦琰,此刻挣扎着挺直了身体。 锦袍上沾满了尘土,却不减他半分气度。 “不就是要钱吗?” “放了我们,要多少,我给你们多少!” 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扭头看向自己的兄弟。 “呵,好大的口气!” “老子在这山头盘踞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嚣张的肉票!” 二当家也跟着怪笑起来。 “可不是嘛!大哥,既然这位爷这么有钱,不如咱们就要一屋子的金银财宝,看他拿不拿得出来?” 君桦琰语塞。 他乃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一屋子金银又算什么。 可眼下,他只是个出巡的富商,说出这种话,只会坐实了身份可疑。 﨔 第一百七十三章深夜被救 一旦暴露,引来的就不是求财的匪徒,而是索命的刺客了。 他的气焰,瞬间收敛了下去。 “倒也……倒也没那么多。不过,只要你们先放了我,我定会筹措一笔让各位兄弟满意的银钱。” 刀疤脸冷哼两声,显然不信。 “把你们放了?让你去报官来抓我们吗?想活命也行。” “先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信物交出来,我派人送去你家。他们见到东西,自然会把钱送来。” “老子收到钱,自然会放了你们。” 匪首的话音刚落,柴房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这凝滞的空气中,一声压抑的啜泣忽然响起。 是淮惜。 她双肩却剧烈地颤抖起来。 “老爷啊!” 她的哭声凄切,带着埋怨。 “你平日里把那些钱财看得比命都重,藏得那般严实,如今就算把信物送回去,家里那些蠢笨的下人,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话音未落,她被反绑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君桦琰的臂膀。 君桦琰身形一僵。 他瞬间便领会了她的意图。 这个女人,总能在绝境中,撕开一道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口子。 他压下心头的惊异,顺着她铺好的路,配合地演了下去。 一声长长的,充满懊恼的叹息从他口中逸出。 “我那还不是怕有心之人惦记我们的家财!” 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再说了,我们那满院子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个都盯着我的钱袋子!” 听他这么一说,淮惜哭得更是伤心欲绝。 “老爷啊!那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这般境地,就算你把心掏出来送回家里,他们也拿不到钱来救我们啊!” 一旁的婉才人本就六神无主,此刻听着这番对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她再也绷不住,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那怎么办?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两种哭声交织在一起,尖锐又烦躁,搅得刀疤脸心头火起。 他要的是钱,不是听这两个女人在这里哭丧。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他一声怒喝,脸上的刀疤扭动得更加狰狞。 “不管你们家里找不找得到,这笔钱,老子今天是要定了!” 二当家更是被哭得不耐烦,往前一步,手中的刀锵地一声出鞘半寸。 “再哭!” “再哭老子现在就把你们三个都剁了喂狼!” 寒光一闪,哭声骤停。 就是现在。 淮惜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空隙。 她竟是连滚带爬,用膝盖挪到了刀疤脸的脚下。 “别急!别动怒!” 她的声音不再是哭腔,而是带着急中生智的讨好。 “妾身……妾身突然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要不然,您先带着我们家老爷,让他亲自去取钱,亲自给您指路!” “等拿到了银钱,再来赎我们这两个女人也不迟啊!” 此言一出,连二当家都愣住了,眼神里透着几分犹豫。 让人质去取钱?这风险未免也太大了。 刀疤脸却眼珠一转,一口应下。 “行!就这么说定了!” 对他来说,让这个看似最有钱的老爷亲自带路,远比派个小弟拿着信物去一个陌生地方瞎闯要稳妥得多。 他立刻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两个土匪立马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将君桦琰从地上拽了起来。 “走!” 刀疤脸也跟着离开,柴房再次落锁。 婉才人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挪到淮惜身边,声音里带着哭不出的颤栗。 “姐姐……你说这可怎么办?” “如今……如今老爷不在这里,就剩下我们两个弱女子……” 她顿了顿,问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你说,他……他还会回来救我们吗?” 婉才人涕泪交加,一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此刻糊得一塌糊涂。 淮惜只觉一阵反胃,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离那团狼狈的呜咽远了一些。 这个女人,除了哭,便再无他法。 真是……碍眼。 她的声音很轻,穿透了婉才人的哭嚎。 “你放心,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定然会回来救我们的。” 君桦琰会回来,不是因为情分,而是因为皇权。 他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女人,沦为山匪的玩物,那是对天子威严最赤裸的践踏。 他来救的,不是淮惜,不是婉才人,而是他君临天下的脸面。 婉才人听到这话,哭声稍歇,半信半疑地望着淮惜的方向。 时间在火堆的噼啪声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婉才人熬不住困意,头一点一点的时候,外面风声鹤唳。 一阵刀剑相击的锐响,猛然划破了后半夜的死寂。 淮惜立刻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用膝盖碰了碰身旁昏昏欲睡的婉才人。 “快醒醒!皇上带着人来救我们了,我们终于得救了!” 正在熟睡的婉才人一个激灵,立刻坐直了身子。 “真的吗?皇上真的来救我们了?” 话音未落,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屑纷飞。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周身裹挟着浓重的夜露。 君桦琰的目光在庙内一扫,径直走向淮惜。 利刃划过,束缚着她手腕的粗绳应声而断。 下一刻,她便落入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 “让你受委屈了,朕这就带你回去。” 淮惜在他怀中喜极而泣,轻轻摇了摇头。 “臣妾觉得不委屈。” 就在此刻,一道尖锐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皇上!还有臣妾呢!臣妾也被绑着,很是难受!” 婉才人挣扎着,生怕自己被遗忘。 君桦琰眉心微蹙,这才松开淮惜,转身也为婉才人解了绑。 绳索一松,婉才人便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君桦琰的腿。 “皇上!这次真的将臣妾给吓坏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吧,日后我再也不要出来了!” 君桦琰垂眸看着脚下这滩烂泥,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他随即侧过头,朝着庙外的暗卫下令,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 “尽量留些活口,交给当地的衙门。” 﨔 第一百七十四章你的脸怎么还没好 一行人连夜启程,终于在天光大亮时,返回了戒备森严的皇城。 马车刚在宫门前停稳,便见皇后薛含秋带着一众宫人,早已等候在此。 她见到君桦琰的身影,脸上立刻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快步迎了上去。 “皇上您总算是回来了,臣妾在这后宫之中可等着你等了许久。” 君桦琰的脸色,却在看到她那份过于外露的喜悦时,稍稍沉了下去。 “皇后为后宫表率,说话怎可如此直白?” 薛含秋脸上的笑意一僵。 她瞬间便明白了症结所在。 她想表现的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关切,却忘了,他首先是帝王。 她立刻敛了神色,垂下眼帘,声音放得极轻,姿态也恢复了母仪天下的端庄。 “是臣妾太过高兴了。” 薛含秋伸出手,似是想搀扶他。 君桦琰却侧身一步,淡漠地避开了她的触碰。 那只保养得宜的手,就那样尴尬地悬在半空。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舟车劳顿的疲惫,只有帝王惯有的疏离。 “朕有些累了,你也回宫吧。” 话音落下,他便再不看她一眼,径直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婉才人望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心头刚刚燃起的一点希冀,瞬间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这一路生死与共,竟换不来他片刻的垂怜。 薛含秋缓缓收回手,目光从君桦琰的背影,移到了还站在原地的淮惜与婉才人身上。 她脸上的端庄贤淑如同一张完美的画皮,眼神却锐利如刀。 “你们两个,同本宫到凤仪宫来坐坐。” 淮惜只觉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疲惫。 可她不能拒绝。 这是皇后的懿旨。 凤仪宫内,熏香袅袅,富丽堂皇。 薛含秋端坐于主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指尖的丹蔻在白玉瓷杯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殿内静得只听得见她轻啜茶汤的声音。 砰的一声轻响,茶盏被放回案几。 “此次陪皇上微服私访,可有查出些什么?” 淮惜正欲开口,身旁的婉才人却已按捺不住,抢着邀功。 “回皇后娘娘!这一次皇上的收获可不小!我们当即到了没两天,就被皇上查出了端倪,这时已经将人关押起来!” 蠢货。 帝王南巡,暗查贪腐,这等机密要事,岂是能在这后宫之中随意宣扬的。 婉才人这是急着向皇后表功,却不知已将自己推入了险境。 薛含秋的目光在婉才人脸上短暂停留,随即又落回淮惜身上。 “你们怎么这副模样?” 淮惜敛去眼底的冷意,盈盈一拜,姿态恭顺,声音却透着一股虚弱。 “回来的路上遭遇到了劫匪,幸得皇上英勇神武,才叫我们救了出来。” 她抬起头,迎上薛含秋探究的视线,疲态尽显。 “若是皇后娘娘没有别的事情,那臣妾先告退。” 薛含秋看着她布满尘灰的脸,和那快要站立不稳的身形,终是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 淮惜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未央宫。 宫门前,玉素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她的身影,立刻提着裙摆跑了过来。 玉素一把搀住她的手臂,眼圈都红了。 “娘娘,您总算回来了,让奴婢好生担心。” 回到内殿,玉素扶着淮惜坐下,手脚麻利地打来一盆温水。 柔软的巾帕浸湿,轻轻覆上淮惜的脸。 淮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没曾想,正在路上的时候会遇到劫匪,要不然我们早就该到皇宫。” 玉素安静地听着,手上的动作轻柔而仔细。 她一点一点,将主子脸上的污渍擦去。 泥痕褪尽,露出的却不是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 玉素的手,倏地顿住。 巾帕下的那半张脸,红肿不堪,皮肤上甚至泛着青紫色。 “娘娘!” 玉素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是怎么弄的?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 淮惜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自己肿胀的脸颊。 那里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细腻,触感僵硬,带着灼痛。 她唇边泛起一抹似哭似笑的弧度。 “我也不知为何。” “出宫时便有些红肿,大夫只说是被毒虫叮咬了。这一路上,汤药没断过,药膏也日日涂抹,就是不见好转。” 虫咬? 这世间哪有这般霸道的毒虫,能让伤处迁延几日,药石罔效。 玉素的心重重一沉。 她环顾四周,确认殿内再无旁人,才压低了声音。 “娘娘,容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 “此行南下,陪在皇上身边的,除了您,便只有婉才人。” “会不会是她……” 是她心中嫉恨,才暗下毒手。 后面的话,玉素没敢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担忧,已说明了一切。 淮惜的眼睫轻轻一颤。 她何尝没有想过。 只是,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自己按下去了。 “若真是她下的毒,大夫岂会诊不出来?” “况且,这一路上我与她快要形影不离,她并没有下手的时机。” 婉才人,浅薄急躁,心机手段都写在脸上。 若真是她,这毒绝不会如此诡异,让人查不出端倪。 这背后,怕是另有其人。 玉素见主子似有回护之意,心头一急,上前一步,将殿门悄悄掩上。 她凑到淮惜耳边,声音细若蚊蚋。 “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必须细查。” 淮惜垂下眼眸,遮住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淮惜破例没有早起梳妆,只歪在榻上,命人去请了李太医。 李太医是院判的心腹,医术高明,为人更是谨慎。 他跪在榻前,三根手指搭上淮惜的皓腕,闭目凝神,良久,眉心却越皱越紧。 他收回手,又仔细察看了淮惜脸上的红肿,神色愈发凝重。 “如何?” 淮惜的声音带着倦意。 李太医沉吟片刻,还是如实禀报。 “回娘娘,从脉象上看,您凤体康健,气血平稳,并无任何中毒之兆。” “至于这面上的红肿……色泽暗沉,触之僵硬,却又不似外伤,实在是……罕见。” 淮惜捏了捏眉心,指尖冰凉。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她的药膏不能用 “你的意思是,本宫身体安好,唯独这张脸,就要永远这样了?”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太医察觉到那话语里藏着的锋芒,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俯身跪倒在地。 “娘娘恕罪!是微臣医术不精,见识浅薄!” “微臣这就回去翻遍所有医书古籍,定会为娘娘寻一个解决的法子出来!” 淮惜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李太医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玉素端着一盏温茶上前,刚要开口劝慰。 “姐姐可在?” 殿外,一道娇俏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进来。 是婉才人。 淮惜眼底的冷意瞬间敛去,她撑着身子,从软榻上坐起。 “在呢。妹妹怎么不好好歇着,倒跑到我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婉才人已经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面上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眼神却晶亮。 “昨日虽是受了惊吓,可歇息一晚,臣妾已觉得好多了。反倒是在宫里待着无聊,便想着来寻姐姐说说话。” 她说着,便极自然地走上前,伸手扶住了淮惜的手臂。 淮惜没有动,任由她扶着。 婉才人顿了一下,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淮惜的脸。 “说起来,姐姐这脸上的伤,怎么还未见好?” “就算是毒虫叮咬,也早该消肿了。莫不是我给你的那盒药膏,你还未曾用过?” 淮惜心中一声冷笑。 果然是冲着药膏来的。 婉才人给的东西,她怎敢用,只是面上,不能闹得太僵。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黯淡的阴影。 “许是遇上劫匪那夜,太过慌乱,不慎遗失了。我怎么也寻不见。” “不过,今日已请了太医来瞧过。” 婉才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扶着淮惜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那太医可有说什么?” 淮惜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语调里的那慌乱。 她在紧张什么?若那药膏当真无事,她又何必在意太医的诊断。 淮惜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 “妹妹是觉得,太医会查出些什么来?” 婉才人像是被那目光刺了一下,立刻松开了手。 她干笑两声,随着淮惜一同在软榻边坐下,动作透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妹妹哪里会知道太医说什么。不过是替姐姐担忧罢了。” 淮惜悄然给了玉素一个眼神。 玉素会意,上前一步,声音沉稳。 “太医说,娘娘这病症来得蹊跷,需得好生琢磨,该用什么方子。” “是啊,确实该让太医们好生瞧瞧。这要是留下了疤,可怎么好。” 淮惜没有说话。 她只是淡然地看着婉才人,看着她脸上那一点点变得僵硬的笑容。 忽地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暗流涌动。 “婉才人也在。” 君桦琰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了进来。 淮惜与婉才人立刻起身,敛衽福身。 “皇上万安。” 婉才人抢先一步开了口,声音娇俏,带着急切的表功之意。 “皇上是来看姐姐的脸么?正巧臣妾也是来看姐姐的,她这脸上不知为何总是不见好,臣妾这心里,焦急得很。” 君桦琰的目光,沉沉地越过婉才人娇媚的脸,直直落在淮惜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抬步上前,本欲伸向淮惜的手,在看清她面颊上那片刺目的红肿时,倏然顿在半空。 婉才人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堆得更满了。 她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停顿。 君桦琰却直接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碰上她滚烫的肌肤,细细摩挲。 他眉心紧紧蹙起。 “怎么这么多日,还未见好?太医可曾来看过?”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是关切还是责问。 淮惜微微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那一点距离,恰好避开了他的触碰。 “回皇上,太医已经瞧过了。” “只说需好生调理,急不得。” 君桦琰收回手,负于身后,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这女人,总是在不经意间,与他拉开距离。 他忽然开口,声音冷了几分。 “传朕旨意,让李太医尽心医治。库房里的人参雪莲,任他去取,用什么药材都准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只是这张脸,绝不许留下疤痕。” 帝王之言,与其说是恩宠,更像是一道最后通牒。 治不好,便是罪。 婉才人眼珠一转,立刻抓住时机,上前一步,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挽住了君桦琰的臂膀。 她将身子贴近他,声音又甜又软。 “皇上放心吧,姐姐最是听话,一定会遵从太医嘱咐的。” 她仰起脸,眼中满是孺慕。 “对了皇上,臣妾宫里新得了上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亮,入口甘醇。可否请皇上移步,去臣妾宫中品一品?” 君桦琰垂眸看着她,脸上的冰冷忽然消融。 他竟朗声笑了起来。 “好,爱妃有心了。” 他反手握住婉才人那只纤细的手,动作自然又亲密。 “朕便去你那儿尝尝。” 说罢,他才转头看向淮惜,神色已经淡了许多。 “你脸上有伤,不易外出,便在这未央宫里好生养着。” “待朕有了空闲,再过来看你。” 这番话,客气,却也疏离。 君桦琰再没有多看一眼,牵着巧笑嫣然的婉才人,径直离去。 那明黄色的龙袍与粉色的宫装交织在一起,很快便消失在殿门外。 直到那抹明黄彻底不见,玉素才气得跺了跺脚,脸上满是不忿。 “娘娘您瞧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 “明知道皇上是特意来看您的,她非要凑上来提您的脸,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借着您的伤,来显她的好!” 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空气中还残留着龙涎香的冷冽气息。 淮惜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红肿的脸颊。 镜中人影模糊,可她能感觉到那片肌肤的灼热。 眼中闪过难辨的忧愁。 是啊,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用她完好无损的娇美容颜,来衬托我的狼狈不堪。 帝王本就薄情,谁会喜欢一个容颜有损的女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偏方 “可她说的,并没错处。” 淮惜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皇上的话,你也听见了。” 她放下手,目光落在窗外凋零的秋叶上,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张脸,眼下确实要为它,好好想个法子了。” 帝王薄情,恩宠从来都系于这张脸上。 淮惜的脑海中飞速地盘算着,太医院的方子温吞,见效太慢。 等她的脸好了,君桦琰身边怕是又有了新的绝色。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姨娘。 或许,她会有办法。 可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自己掐灭。 姨娘前几日才得了恩典,出宫回家省亲。 若是此刻为了自己的脸,再将她匆匆召回,岂不是又欠了君桦琰一份人情。 帝王的人情,最是难还。 殿内一片死寂。 玉素看着淮惜紧锁的眉头,心疼不已。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光亮。 是呀,她见多识广,且上次陷害的事情就是被刘嬷嬷找出其中关键,轻松化解。 这次问问总是没错的,或许又办法呢。 淮惜的眼中再次燃起光彩。 “好。今夜子时,你我便去一趟冷宫。” 玉素见她重新振作,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奴婢这就去准备。” 然而,她还未转身,殿外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 紧接着,是一个娇俏又带着几分天真的声音。 “听闻惜嫔姐姐回宫了,妹妹特意来看看。”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迈进了殿门。 来人一身水绿色的宫装,正是静婕妤,薛亦涵。 淮惜有些讶异。 今日这未央宫,倒是热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面上不动声色,起身相迎。 “妹妹怎么来了。” 淮惜不信薛亦涵是真心来探望。 这位静婕妤,虽是武将之女,看着爽直,心思却也玲珑。 无事,绝不登三宝殿。 薛亦涵的目光,果然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淮惜的脸上。 她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 “呀!姐姐的脸这是怎么了?看着,倒比我上次被马蜂蜇了还要严重许多。” 这哪里是探望。 分明是来看她笑话的。 淮惜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温和。 她引着薛亦涵在榻边坐下。 “不打紧,只是被蚊虫叮咬了,还未消肿。” 薛亦涵挨着她坐下,一双眼睛却还在她脸上打转,透着意味不明的光。 “那姐姐可要仔细了。” “这秋日的蚊虫最是毒辣,万一在脸上留了疤,可就不好了。” 她说着,还抚了抚自己光洁无瑕的脸颊。 “妹妹我前几日伤着脸,可真是吓坏了,好在如今已无大碍。” 这番话,句句都在提醒淮舍,她容颜有损,而自己,完好如初。 薛亦涵见淮惜面色微变,嘴角的笑意更深。 “不过说起来,姐姐脸上的伤,瞧着倒比我那日更重些。” “话又说回来……” 她顿了顿,忽然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姐姐可知,那日后花园的马蜂,为何偏偏只追着妹妹不放?” 淮惜端着茶盏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 “妹妹说笑了,姐姐如何会知晓这些。” 薛亦涵脸上的天真烂漫,倏然褪去。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直直刺向淮惜。 “姐姐当真不知?” “还是,有所隐瞒?” 淮惜抬眸,眼中一片清冷,不见半分慌乱。 “妹妹这话,是有了真凭实据?”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薛亦涵咄咄逼人的气势。 “还是,凭空揣测,污人清白?” 薛亦涵的脸色一僵,随即冷哼一声。 “我是没有证据。” “可这笔账,我记下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淮惜,目光在淮惜和殿门方向来回。 “不是你,便是那位婉才人。” “我姑母掌管后宫,最厌恶的便是这些阴私手段,我总会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刚落,她便拂袖而去,环佩叮当声渐行渐远,只留下一室冰冷的空气。 玉素气得脸都白了。 “娘娘!她……她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仗着皇后是她姑母,便能随意污蔑吗?” 淮惜却端坐不动,目光落在薛亦涵方才坐过的位置,若有所思。 这涵才人,看着爽直,实则心思缜密。 她不是个会无端放矢的人。 今日这番话,看似是来寻衅,实则更像是敲山震虎。 她笃定是我,或是婉才人。 范围如此之小,必然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旁人未曾注意的线索。 那日围场,我并未动手脚。 那么…… 淮惜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婉才人。” 玉素一怔,随即也反应过来,眼中满是惊骇。 “娘娘是说,那日害涵才人的,是婉才人?”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急忙上前一步。 “那娘娘您脸上的伤……会不会也是她?” 淮惜的指尖在微凉的桌面轻轻敲击。 若是她做的,又是如何做到的? 李太医反复诊断,查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 若婉才人真有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手段,又何至于在人前表现得那般浅薄急躁? 这背后,定有蹊跷。 淮惜将心中的疑云暂时压下,眼下解了脸上的伤才是当务之急。 夜色如墨,子时已至。 未央宫的灯火悄然熄灭。 主仆二人换上深色衣衫,避开巡夜的侍卫。 如两道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的宫道,朝着那座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宫走去。 冷宫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坐在桌前,低头捣着药臼,对她们的到来置若罔闻。 正是刘嬷嬷。 看到两个鬼祟的身影,刘嬷嬷手中的动作未停,眼皮都未曾抬起。 她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又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淮惜走上前,姿态放得极低。 “嬷嬷安好。” “上次送来的那些药材可还够用?若有短缺,只管吩咐玉素,我总能替您弄来。” 刘嬷嬷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她抬起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将淮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一百七十七章削皮剔肉的法子可受得住? “有什么事,直说,别浪费老婆子的时间。” 淮惜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她不再多言,缓缓抬手,解下了脸上那层层叠叠的面纱。 烛火摇曳,映出那张红肿不堪,甚至带着几分青紫的脸。 那张曾让帝王流连的容颜,此刻丑陋得骇人。 淮惜的眼中闪着最后一点希冀的光。 “嬷嬷,还请您瞧瞧。” “我这张脸,究竟是怎么了?” 刘嬷嬷手中的药杵停在半空。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淮惜红肿的脸上。 半晌,她抓起桌上的烛台,昏黄的火光凑近了淮惜的面颊,一寸寸地扫过那些青紫的痕迹。 烛火的微光下,那张脸上的伤痕似乎活了过来,狰狞扭曲。 “你是中毒了。” 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淮惜心头一震。 中毒? 怎么会是中毒。 李太医反复诊治,都未曾查出半分毒性,只说是虫伤。 “可是太医说,我这并非中毒之症,脉象亦是平稳康健。” 刘嬷嬷放下烛台,发出一声冷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若是信他,又何必子时前来,叩我这冷宫的门?” 玉素闻言,煞白的脸上陡然现出一线生机,她瞪大了双眼,快要跪下去。 “嬷嬷料事如神!求您,求您快救救我家娘娘!” “她这脸上的毒……可还有解法?” 刘嬷嬷的视线重新落在淮惜脸上,那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皮肉。 “有。只不过,要受些罪。” 淮惜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是何种法子?” “只要能让这张脸恢复如初,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一试。” 刘嬷嬷看着她眼中那不肯熄灭的火光,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便是削皮剔肉的法子,你也受得住?” 玉素一听,魂飞魄散,脱口而出。 “削皮!?” “嬷嬷,可有……可有温和些的法子?这若是削了皮,万一留了疤,岂不是比现在更糟!” 娘娘的心气何其高。 这张脸是她唯一的依仗。 若是彻底毁了,在这深宫之中,便再无半分立足之地。 刘嬷嬷摇了摇头,眼中的讥诮更深。 “既想要倾城之貌,又不想付出代价。” “这世上,哪有这般两全的好事。” 玉素的唇颤抖着,却不敢再多言。 始终沉默的淮惜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好。我信嬷嬷。” “如何做,悉听尊便。” 刘嬷嬷浑浊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异色。 她转身,从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小木匣中,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 刀锋在烛火上轻轻掠过,映出一道森然的寒光。 下一刻,那冰冷的刀锋毫无预兆地抵上了淮惜的脸颊。 玉素倒抽一口冷气,捂住了嘴。 淮惜却端坐不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嬷嬷,任由那锋利的刀刃贴着自己的肌肤。 生或死,美或丑,皆在此一举。 她赌得起。 “呵……” 刘嬷嬷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收回了短刃。 “倒是有几分胆识。” 她将短刃重新放回匣中。 “明日起,每晚子时过来。” “只是,你私下来见我的事,若让第三个人知道……” 她顿了顿,眼中杀意毕现。 “那你这张脸,就等着烂穿吧。” 淮惜的脊背挺得笔直。 “嬷嬷放心。” 她的声音没有颤抖,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冷宫里。 “我既然子时叩门,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绝不会让第四人知晓。” 刘嬷嬷那双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咧开。 “好,好个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收回了那瘆人的目光,转身,蹒跚地走入里间。 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后,她拿着一个黄纸包走了出来。 纸包被直接塞入淮惜手中,触感粗糙,带着陈年的灰尘气。 “回去,用清水调了,敷在脸上。” “天亮时,洗干净。” 淮惜将那纸包紧紧攥在掌心,那点微末的重量,此刻却重如千钧。 她站起身,朝着刘嬷嬷深深一福。 “多谢嬷嬷。” 再无多言,她带着玉素,转身走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回到未央宫,大门落闩,隔绝了外间一切窥探的可能。 玉素取来一只定窑白瓷碗,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药粉倒了进去。 粉末是灰败的草木色,兑入清水,竟化作一滩墨绿色的泥膏,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腥气。 玉素的手有些抖,她用一支温润的玉刮,将药膏一点点涂上淮惜的面颊。 冰凉的触感传来,让那火烧火燎的肿痛稍稍缓解。 “娘娘……” 玉素的声音里满是忧惧。 “这药,真的能信么?” 淮惜闭着眼,感受着那药膏在脸上慢慢收紧。 “如今的我,还有的选么?” 一张脸,便是一条命。 在这深宫里,容貌是她唯一的利刃,亦是唯一的阶梯。 她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拿命去赌。 这一夜,格外漫长。 次日天光微亮,玉素便端来温水,用最柔软的锦帕,将淮惜脸上的药泥一层层洗去。 当最后一点痕迹被拭净,淮惜睁开了眼。 她没有立刻去拿镜子,只是静静地看着玉素。 玉素的眼中,先是惊愕,而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娘娘!” “娘娘您看!真的……真的消下去了!” 淮惜这才伸出手,接过了玉素递来的菱花铜镜。 镜中人,面颊上那骇人的青紫淤痕已然褪去大半,连红肿都消减了许多。 淮惜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活过来了。 玉素喜极而泣,转身就要往外冲。 “奴婢这就去养心殿!请皇上过来瞧瞧您,让他知道您的伤快好了!” “站住。” 淮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一把抓住了玉素的手腕。 玉素愕然回头。 “娘娘,为何?” 淮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皇上若是见了,定会龙心大悦,那些想看娘娘笑话的人,也该闭嘴了。 淮惜看着镜中那张恢复了七八分光彩的脸,眼底却掠过与这喜悦截然相反的冷意。 “树大招风。” 她现在,还不能好。 至少,不能在人前好。 婉才人,涵才人,还有宫中那些等着看她失宠落魄的人,此刻一定都以为她这张脸算是彻底毁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紧紧盯着她 如此才甚好。 所有人的轻视,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所有人的幸灾乐祸,就是她最锋利的刀。 “本宫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圣上的垂怜,而是养精蓄锐。” 淮惜放下铜镜,眼神清亮如冰。 “你去找个最机灵的小太监,从今天起,让他给本宫死死盯住婉才人。” “她见了谁,去了哪,吃了什么,说了什么,本宫都要一清二楚。” 玉素瞬间明白了淮惜的意图,重重点头。 “奴婢这就去办。” 她刚退到门口,一个穿青色内侍服的小太监正巧躬身进来。 “娘娘安,有宫外送来的信。” 小太监双手将一封信笺呈上。 又是宫外来的。 淮惜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封漆上。 是淮正宏。 她的好父亲,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她接过信,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丢给那小太监。 “辛苦你跑一趟。” 小太监顿时眉开眼笑,连连道谢后退了出去。 淮惜拆开信封。 信纸上,那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一股急功近利的尖锐。 劈头盖脸的,都是在斥责她为何还不行动。 淮惜指尖一松。 那封写满斥责的信纸,便飘飘然落向眼前的烛火。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最后的青烟散尽。 她起身,走到案前。 素手研磨,提笔蘸墨。 一张崭新的宣纸铺开,笔尖落下,行云流水。 她刚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玉素便推门而入,脚步轻快。 “娘娘,都按您吩咐的办好了。” 玉素的目光落在淮惜手中的信封上,脸上的喜色淡去几分。 “老爷又来信催促娘娘了?” 淮惜将信封好,用火漆封缄。 “嗯。” 一个淡淡的鼻音,听不出喜怒。 “这一次,我便遂了他的愿。让他多在皇上面前提及岭南贪腐一案,也让他尝尝,自食恶果是何滋味。” 玉素心头一紧,面露忧色。 “娘娘,此举太过凶险。” “姨娘还在尚书府,万一老爷被牵连……姨娘她……” 淮惜抬眼,眸光清冷如水。 “放心。” “岭南一案,皇上早已查得水落石出。” “父亲并未过多插手,此刻让他旧事重提,皇上只会觉得他聒噪烦人,降下些不痛不痒的斥责,却不会当真重罚。” 这只是一个警告。 一个让她那位见风使舵的父亲明白,他引以为傲的权势,她随时可以动摇。 她不再是那个任由他拿捏的庶女。 玉素这才恍然大悟,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是奴婢多虑了。” “只要姨娘安好,娘娘做什么奴婢都支持。” 她看着淮惜那张仍带着浅淡印记的脸,眼中又燃起希望。 “娘娘的容貌恢复有望,待您痊愈,必定能再度宠冠后宫。” 宠冠后宫。 淮惜的拳,在袖中缓缓攥紧。 这满园的娇花,一茬接着一茬,开得何其艳丽。 她要的,从来不是昙花一现的恩宠。 “娘娘不必多想。” 玉素看出她的沉重,柔声安慰。 “刘嬷嬷医术高明,她说能治,就一定能治好您的脸。” 淮惜松开拳头,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 “玉素。从今日起,若是皇上再来,不管用什么借口,都不能让他见到本宫的脸。” 玉素一怔,有些为难。 “可……若是皇上硬要闯入,奴婢一介宫女,如何拦得住圣驾?” 淮惜知道她的顾虑。 君桦琰的脾性,她前世便领教得透彻。 他想进的门,从没有人能拦住。 硬拦,只会是死路一条。 淮惜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你不必拦,你只需告诉他,本宫面上疮口溃烂,脓水不止。” “李太医特意交代,此症凶险,恐会过人。” “他金尊玉贵,最是爱惜自己的龙体。” “一听到会过’三个字,你觉得他还会进来么?” 暮色四合。 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果然来了。 淮惜眼皮未抬,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后。 将黄铜门闩,沉沉落下。 门外,君桦琰的脚步声停住。 片刻的沉寂后,是他带着薄怒的嗓音。 “你这丫鬟愈发不懂规矩,又要拦着朕?” 玉素的膝盖一软,跪在门内,声音都在发颤。 “皇上恕罪。娘娘的脸……愈发溃烂了。” “李太医说,此症凶险,恐会……会过人。” “皇上万金之躯,万万不可冒险。” “待娘娘病愈,自会第一时间前去拜见皇上。” 门外,君桦琰显然不信。 “惜嫔,当真如此?” 他的声音穿透门板,直直地问向殿内。 淮惜倚着冰冷的门框,开了口。 隔着厚重的木料,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虚弱的沙哑。 “正是如此。臣妾这副模样,不敢污了圣驾。” “皇上还是请回吧。” 君桦焉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纳闷。 “为何会如此严重?” 淮惜轻咳两声,气息不稳。 “臣妾也不知。” “许是岭南水土恶劣,毒虫凶猛。” “太医说,好生将养,过段时日便会好的。” 她顿了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皇上。” “臣妾这几日,怕是连这未央宫的门都出不去了。” “皇后娘娘那边,日日的请安……还请皇上帮忙转告一声,为臣妾告个假。” 门外,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好。” “朕,都知道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 溃烂,还会过人,小小的毒虫,竟有如此凶性? 他眉心紧锁。 皇后。 淮惜不能去请安,他身为帝王与夫君,理应代为告知。 君桦琰的步辇,转了个方向,径直朝着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内,熏香袅袅,一派富丽堂皇。 皇后薛含秋正临窗剪着花枝,听闻通报,她动作一顿。 眼底的欣喜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放下银剪,亲自迎了出去。 “臣妾参见皇上。” 君桦琰扶起她,一同走入内殿。 “皇上快请坐,尝尝臣妾新泡的雨前龙井。” 薛含秋亲自奉上茶盏,眉眼间尽是温婉贤淑。 君桦琰端起茶盏,却没有喝。 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殿内一片静谧。 第一百七十九章她的脸什么时候才好 薛含秋见他面色不豫,柔声开口。 “皇上可是为国事烦忧?” 君桦琰摇了摇头,声音阴沉。 “惜嫔的脸。” “南下时被毒虫叮咬,至今未消。” “方才玉素说,她脸上……已经溃烂了。” 薛含秋手里的帕子,微微一紧。 她故作惊诧,秀眉微蹙,满面愁容。 “竟严重至此?” “那日她们回宫,臣妾只远远看了一眼,当时她面上脏污,并未看清。” “唉,妹妹遭此劫难,这可如何是好。” 君桦琰将茶盏重重搁下。 “皇后不必操心。” “朕已命李太医全力诊治。” 薛含秋敛眉垂首,声音里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皇上不必太过忧心。” “惜嫔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不会有事的。” “况且,不过是区区毒虫叮咬,又能有多严重?” 君桦琰听闻此言,紧锁的眉头略微松开。 是了。 岭南之地,蛇虫鼠蚁本就繁多,一个小小毒虫,还能翻了天不成。 许是淮惜体弱,反应大了些,又或是,那丫鬟玉素,夸大其词。 他心中那点烦忧,渐渐散去。 罢了。 既已宣了太医,便先治几日看看。 君桦琰站起身,捏了捏眉心,径直朝着内殿的龙床走去。 薛含秋眼底的喜色再也按捺不住。 她莲步轻移,跟上前去,满心欢喜地为君桦琰宽衣解带。 夜,深了。 而另一边的未央宫,却无人安寝。 淮惜与玉素二人,换上夜行衣,再次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向了冷宫深处。 冷风凄凄,刮过破败的宫墙。 玉素心中忐忑,紧紧抓着淮惜的手腕,指尖冰凉。 “娘娘,削皮之法……听着就骇人。” “要不然,我们还是算了吧?” 淮惜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她的侧脸在月色下,轮廓冷硬如霜。 “既然选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之理。” 叶瑶还未死,尚书府还未倒。 姨娘还在那吃人的后院里,日日受着磋磨。 她怎能退?她不能退! 刘嬷嬷的屋中,烛火如鬼魅般摇曳。她已等候多时。 见淮惜进来,她不多言,只从木匣中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 刀锋在烛火上,来回炙烤,映出幽幽的寒光。 刘嬷嬷的声音,苍老而平静。 “不必担心。” “老奴下手,自有分寸。” 淮惜解下蒙面的黑巾,露出那张红肿溃烂的脸。 她在矮凳上坐下,缓缓闭上了眼。 “我信嬷嬷。” 下一刻,冰冷的刀锋,贴上了她的脸颊。 淮惜以为会是刺骨的剧痛。 然而没有。 刘嬷嬷的手腕极其灵巧,刀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轻柔地划过她的肌肤。 那些红肿不堪的表皮,那些丑陋的脓包,竟被一片片完整地削落下来。 不痛。 甚至没有丝毫血迹。 玉素在一旁捂着嘴,双目圆睁,满是震惊。 嬷嬷这手刀工,简直出神入化。 是她,是她误会了。 刘嬷嬷眼神专注,手上动作不停。 屋内只剩下刀锋划过皮肤的,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 淮惜面上所有溃烂的皮肤,都被清理干净。 刘嬷嬷又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金黄色的药粉。 “此乃金疮药,千金难得。” “本是老奴留着保命用的,如今,你比我更需要它。” 淮惜睁开眼,眸中满是感激。 “多谢嬷嬷。” “日后嬷嬷若缺了什么药材,只管开口。” 刘嬷嬷不再多言,用指腹蘸了药粉,小心翼翼地,将那金色的粉末,均匀地敷满了淮惜整张脸。 淮惜脸上覆上一层清凉。 她下意识抬手,想去触碰。 一只干枯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 刘嬷嬷的声音,没有波澜。 “你这脸伤得重,需静养,切莫再碰。” 淮惜放下手,眸光里是真切的感激。 “多谢嬷嬷。日后若有用得到淮惜的地方,定万死不辞。” 刘嬷嬷却不接话。 她只是转身,默默收拾起桌上的瓶瓶罐罐。 烛火映着她布满皱纹的侧脸,看不出情绪。 “天快亮了。回去吧。” 回到未央宫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玉素取过那只定窑碗,熟练地将新得的药粉兑水,调成墨绿的药膏。 这一次,她的眼中再无半分恐惧,满是灼热的期待。 她小心地将药膏涂满淮惜的脸,动作轻柔至极。 “娘娘,这次的药,定能见效。” “我们的好日子,快来了。” 淮惜阖着眼,任由玉素动作。 是啊,好日子,叶瑶的死期,尚书府的忌日。 那才是她的好日子。 她唇角微动,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机会,快来了。” 未央宫的大门,一连数日,紧紧关闭。 而关于惜嫔毁容的流言,却插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六宫。 有人说,她那张脸,已经烂出了脓水。 有人说,夜里经过未央宫,都能闻到一股恶臭。 更有人说,那毒虫之毒霸道无比,会传染。 一时间,人人自危,对未央宫避之不及。 凤仪宫内,熏香袅袅。 婉才人一早便来请安,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皇后娘娘,您听说了吗?” “那惜嫔的脸,何止是毒虫叮咬。” “听宫人们私下里说,都烂出脓水了,还带着一股恶臭,怕是会传给旁人呢!” 薛含秋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沫。 面上冷了几分。 “后宫姐妹,理应同气连枝。她遭此不幸,你却在此幸灾乐祸,成何体统。” 婉才人闻言,忙低下头。 嘴角那抹笑意,却未褪去。 “是,臣妾知错了。” “臣妾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眼珠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皇后娘娘。” “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佳节,不知皇上可有示下,今年的宫宴在何处举办?” 薛含秋放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响。 “皇上说了。岭南贪腐案未结,国库吃紧,不宜铺张。” “今年的中秋,便在宫中办了。” 婉才人眼波流转,向前凑了凑。 “既是宫中操办,那……惜嫔姐姐可还会出席?” 薛含秋将茶盏轻轻放回案上。 白瓷与紫檀木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第一百八十章锐利的刀脑子不需要太好 她抬眸,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本宫自然是希望她来的。后宫姐妹,理应同乐。” “只是,也不知到了中秋,她那张脸……能不能好。” 话音里的惋惜,听不出真假。 婉才人忽然起身,莲步轻移,走到薛含秋面前。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急切。 “那娘娘,是希望她来,还是不希望她来?” 薛含秋看着眼前这张难掩野心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意浅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凉薄。 一个蠢人,有时也是一把好刀。 她要的,就是这把刀足够锋利,也足够蠢。 “这后宫的雨露,总要均沾才好。” “惜嫔病着,无法侍寝,各宫姐妹才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若是她的脸当真好了,再出现在皇上面前……” 薛含秋的话没有说完。 后面的意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婉才人的心口。 是啊,淮惜若复宠,皇上的眼里,哪里还有旁人的位置。 她的荣华富贵,岂不又成了泡影? 婉才人后背渗出一层冷汗,眸光瞬间变得狠厉。 “皇后娘娘放心。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含秋抬起纤纤玉指,不紧不慢地按着太阳穴。 “凡事,有个度数。” “别做得太过了,叫人抓了把柄。” 婉才人躬身,姿态无比恭敬。 “娘娘金玉良言,臣妾谨记。” “臣妾,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皇后慵懒的声音。 “且慢。本宫还有一事。” 婉才人停住脚,脸上是全然的困惑。 “娘娘请吩咐。” 薛含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莫测的意味。 “今晚到凤仪宫来用膳。皇上也会过来。” “你在岭南为皇上分忧,识破毒计,这份功劳,也该让皇上知道了。” 婉才人忽地一怔,随即,巨大的狂喜冲上心头。 机会!这是天大的机会! 她立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谢皇后娘娘提携!” “臣妾,万死不辞!” 待婉才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殿内恢复了寂静。 一道纤丽的身影,才从一旁的紫檀嵌玉石的屏风后缓缓走出。 来人是薛含秋的亲侄女,薛亦涵。 她走到薛含秋身边,面上带着几分不满的娇嗔。 “娘娘,那婉才人不过是歪打正着,侥幸在岭南说了几句话。” “皇上都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您又何苦,要特意为她提起这份功劳?” 薛含秋端起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殿内的空气,因她一个细微的动作而凝滞。 她并未看薛亦涵,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看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皇上升婉才人的位份,是迟早的事。” “只是南下一路劳顿,眼下又被岭南的案子绊住,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本宫此刻提起,不过是顺水推舟。” 既能让皇上记起婉才人的功,又能让她欠下凤仪宫一个天大的人情。 一举两得。 何乐而不为。 薛亦涵听不懂这些深意,她只觉得满心委屈。 她愤然起身,一屁股坐到皇后身侧的软榻上,娇美的脸蛋鼓成了包子。 “就算是顺水推舟,也不必由姑母您亲自来推!惜嫔毁了容,婉才人本就受宠。” “如今您又要给那个婉才人露脸的机会!”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眶泛红。 “那我呢?姑母,那我怎么办?” 薛含秋蹙起眉头,终于将视线落在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女身上。 那目光里,带着冷意。 “本宫说过多少次,眼光要放得长远。南下时,陪着皇上吃苦的是惜嫔和婉才人,不是你。” “可你呢?” 薛含秋的声音冷了下去。 “不过被几只野蜂蛰了脸,便在皇上面前又哭又闹。” “皇上当时不发作,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芥蒂。” “你这张脸,这副性子,都需得慢慢磨,让皇上忘了当初的厌烦。” 她脸色一白,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薛含秋面前,压低了声音。 脸上带着一股捉到把柄的神秘。 “姑母,有件事我一定要同您说。” “我怀疑,那日我被蜂子蛰伤,定然和婉才人,或是那个惜嫔,脱不了干系!” 薛含秋闭上眼,纤长的手指按住突突直跳的眉心。 “够了。” 她的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这种没有凭据的话,日后不准再说。” “传到皇上耳朵里,他不会信你,只会觉得你心思歹毒,令人生厌。” 薛亦涵浑身一僵。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忠心,换来的却是姑母的冷言斥责。 一股怨气直冲头顶。 她梗着脖子,福身行礼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僵硬。 “娘娘教训的是。臣妾宫里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说完,她不等薛含秋准许,便转身快步离去。 薛含秋看着殿门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对着一旁侍立的掌事宫女绿珠开口。 “本宫这个侄女,终究是没经过风浪,脑子里缺根弦。” 绿珠立刻上前,伸出手指,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揉着额角。 “娘娘息怒。涵才人也是一时想不开。她刚入宫便得了圣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谁知转眼就伤了脸,失了恩宠,这心里有落差,也是人之常情。” 薛含秋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是人之常情。她当然知道。 可这深宫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人之常情。 “知道归知道。只是她这性子,实在太过浮躁了。” 想要活下去,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必须斩断情分,磨平棱角,将自己变成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薛亦涵是薛家的女儿,也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血亲。 可她这把刀,太钝了。 非但不能为自己所用,反而时时有伤到自己的风险。 反观那个婉才人,出身不高,心思却活络。 虽急功近利,但这样的人,才最好拿捏,也最好用。 至于亦涵那张脸…… 薛含秋的眸光冷了几分。 就算是婉才人动的手,又如何? 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吃些教训,总好过将来丢了性命。 第一百八十一章为姐姐上刀山下火海 她缓缓起身,云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 绿珠连忙上前扶住。 “本宫乏了。传令下去,谁来也不见。” 未央宫内。 淮惜端坐于窗下,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梨花木桌面。 殿中跪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头垂得极低。 “你当真看见了?” “婉才人,形色鬼祟,去了太医院?” 小太监的身子抖了一下,声音却很稳。 “回娘娘,千真万确。” “这几日,奴才一步也不敢离开,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奴才都一一记在了册子上。” 一旁的玉素,闻言蹙起了眉。 “娘娘,她此刻去太医院做什么?” 淮惜摇了摇头,目光幽深,看不出情绪。 “本宫也想知道。”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小太监身上。 “继续盯着。” “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奴才遵命。” 小太监磕了个头,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的瞬间,淮惜脸上的平静全然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阴沉。 她就不信。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若心中无鬼,行事又何须这般遮遮掩掩。 她看向玉素,声音里带着寒意。 “你去一趟太医院。” “本宫要知道,她究竟拿了什么药。” 玉素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是,奴婢这就去。” 玉素垂首领命,脚步匆匆,快步走向太医院。 太医院内弥漫着浓重的药草气味。 她刚踏入前厅,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婉才人正与一名太医说着什么,神情恳切。 玉素心中一沉,正思忖着如何上前,不露痕迹地打探。 婉才人却已眼尖地瞧见了她,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笑意,主动迎了上来。 “哎呀,是玉素呀。” 她亲热地拉住玉素的手,目光却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玉素的脸。 “你家娘娘的脸,可好些了?” “宫里都传遍了,说那伤口……会染给人,可是真的?” 玉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福了福身子,神情带着恭敬。 “回才人的话,正是如此。” “娘娘的脸总不见好,奴婢这才奉命过来,想再问问太医,可还有旁的方子可用。” 婉才人听闻,立刻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痛心模样,重重叹了一口气。 “唉,惜嫔姐姐当真是可怜,怎的这般倒霉。” 她说着,献宝似的从自己宫女手中端过一个描金的漆盒。 “说来,我也是心系姐姐的伤势,这才特意来太医院里走一趟。” 她打开漆盒,一股活血化瘀的药味飘散出来。 “我为姐姐求了些上好的药膏,正准备差人送去未央宫呢。” 玉素心头一跳。 娘娘的脸,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这是死令。 她飞快地转着念头,脸上挤出一个为难又恭顺的表情,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婉才人的距离。 “才人,这万万不可。” “娘娘的伤势……太医也说了,恐有传……传染之虞。您是金贵之躯,若是这时过去,万一沾染上了,岂是奴婢担待得起的。” 婉才人眉头轻蹙。 传染? 她脸上的问题,是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至于会导致成什么结果,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这淮惜,不会是在装神弄鬼吧。 今日,她定要亲眼看看,那张脸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 “你这是什么话。” 婉才人脸上显出几分被冒犯的薄怒,随即又化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惜嫔姐姐待我情同手足,如今她遭此大难,我岂能因些许风险便畏缩不前?” “别说是可能传染,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瞧瞧姐姐。” 她语气恳切,眼底却是一片算计的冰凉。 她就是要去。 就是要亲眼去看看淮惜的惨状,好彻底安心。 玉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慌了手脚。 若是让婉才人此刻闯进去,娘娘的一切筹谋,岂不都付诸东流? “才人,娘娘她……” 玉素的话还未说完,婉才人已没了耐心。 她伸出手,看似轻柔地在玉素肩上一搭,实则用了一股巧劲,将她整个人拨到了一旁。 随即,提着裙摆,便从玉素身边径直走了过去,方向正是未央宫。 玉素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沉到了谷底。 拦不住了。 硬拦,只会更引人注目。 电光火石之间,她定了定神,冲着婉才人的背影高声喊道。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才人走这一趟了。” “奴婢奉命,还需在此处为娘娘寻些清热解毒的内服汤药,就不与才人同去了。” 正快步走着的婉才人,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本就不想让这个碍事的丫鬟跟着。 “你有事自去忙吧。”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加快了脚步。 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玉素再不敢耽搁,提起裙摆,走着小路朝着未央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未央宫内,檀香袅袅。 淮惜正临窗看书,神态闲适。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又重重合上。 玉素扶着门框,满头是汗,一张脸煞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娘娘,不好了。婉才人……婉才人她来了!” 淮惜捏着书页的手指倏然收紧。 她抬起眼,冷声问。 “你没有告诉她,本宫的脸会传染么?” “她怎么还会过来?” 玉素一边急急地擦着额角的汗,一边将太医院发生的事飞快说了一遍。 “奴婢都说了,可她……可她执意要来。还说……还说在太医院求的活血化瘀药膏,是特意为您寻来,要亲手送上。” 玉素急得快要哭出来,声音里带着颤抖。 “娘娘,要不……要不奴婢现在就去把宫门锁了,就说您已经歇下了,谁也不见!” 淮惜缓缓站起身。 锁门?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会让婉才人更加笃定,自己心中有鬼。 她既然敢来,自己又岂能避而不见。 淮惜的眼眸中,方才的惊诧已然褪去。 一个计策,已在心头悄然成型。 “不必。她要来,便让她来。” “关门,只会让她起疑。” 淮惜将手中的书卷随手搁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第一百八十二章唐突了 她转身走向梳妆台,动作不见半分慌乱。 拿起一方月白色的轻纱,指尖轻捻。 她将面纱系在脑后,打了个精致的结,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眸。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婉才人那刻意拔高,又带着虚假关切的声音。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踏入了殿门。 淮惜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几分病中的沙哑。 她缓步从内殿走出。 “妹妹怎么来了?” “我这脸上,怕是不宜见客,恐污了妹妹的眼,还是早些回去吧。” 婉才人脸上挂着嗔怪的笑,步步紧逼。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淮惜的面纱上。 “再说,姐姐的脸哪里就打紧了?你莫要听太医胡说八道。” “你看玉素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不也好端端的,妹妹瞧着,分明是那太医危言耸听!” 婉才人不请自来,直入殿内,视宫规如无物。 这份急不可耐,昭然若揭。 淮惜心底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 婉才人向前一步,她便向后退开两步,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话虽如此,许是我平日里也与玉素保持着距离,她才侥幸无事。” 婉才人这时才注意到,玉素竟也站在殿内一角,正低眉顺眼地侍立着。 她眼中闪过诧异。 “咦?玉素,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太医院为娘娘取药么?” “怎么比我还先回来了?” 这个贱婢,竟然抄了近路赶回来报信。 玉素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支支吾吾。 “回才人的话……太医说,我们娘娘上回的药还没用完,不肯开新的。” “奴婢……奴婢瞧着那条小路近,心里又记挂娘娘,便从小路跑回来了。” 淮惜的眸光冷了几分。 再说下去,就要露出破绽了。 她朝着玉素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 “来客人了,还不快去奉茶。” 玉素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退下。 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婉才人见玉素已走,便不再伪装,径直在淮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罐,砰地一声放在了桌上。 “姐姐你看,这可是妹妹费了好大功夫才求来的。” “与上次那清热解毒的药膏不同,这是上好的活血化瘀良方,保管你脸上那点红肿,不出三日便能消退。” 这药,是催命的符。 淮惜的目光落在那个青瓷罐上,眼底一片冰封。 婉才人见她只是看着,迟迟不动,耐心渐渐耗尽。 她要的,是淮惜那张脸彻底毁掉。 一不做,二不休。 婉才人忽然起身,眼中闪过狠厉。 “姐姐还在犹豫什么?妹妹来帮你!” 她伸出手,指甲尖利,直直朝着淮惜脸上的面纱抓去! 风声袭来。 淮惜早有防备,头颅一偏,身子向后一仰。 那只手,堪堪从她面纱前寸许划过,抓了个空。 空气瞬间凝固。 淮惜惊呼一声:"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婉才人身形一僵,悻悻地收回了手。 她脸上血色尽褪,又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瞧我,瞧我……妹妹这也是一时情急,太关心姐姐的伤势了。一时……失了分寸。” 淮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轻哼一声,声线带着几分嘲弄。 “妹妹这般突如其来,倒让姐姐误会了。” “还以为,妹妹并非真心探病,而是别有所图呢。” 婉才人面上一僵,心中警铃大作。 她竟敢如此直白地讥讽自己! 可今日若不能亲眼见到那张脸毁掉,她寝食难安。 婉才人定了定神,索性将试探进行到底。 “那……若是妹妹执意想看看呢?” 淮惜的目光骤然转寒。 “不行。” 两个字,斩钉截铁。 “这万万不可。姐姐我听闻,这几日都是妹妹伴在皇上身侧。” “我这病,若当真会传人,染给了妹妹事小。” “万一……因妹妹之故,过了病气给皇上,这天大的罪责,你我谁能担待?” 字字句句,都压在皇上二字上。 婉才人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 她光想着要毁了淮惜,却忘了这一层。 她脸上强撑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一点点收敛起来。 “姐姐说的是,倒是妹妹糊涂了。” “只顾着姐姐的伤,竟将皇上的圣体安危抛之脑后,是妹妹该罚。”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动作带着几分仓惶。 “既然姐姐身子不爽,妹妹也不便久留,这就先告退了。” 淮惜也缓缓起身,隔着面纱,看不清神情。 “那姐姐便不远送了。” 婉才人匆匆朝着殿门走去,还不忘回身挥了挥手。 “姐姐快请回吧,万万不必相送。” 淮惜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眼底的寒意愈发浓烈。 她来的目的,就是要亲手撕开自己的伪装。 这时,玉素端着茶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见殿内空无一人,眼中满是诧异。 “娘娘,婉才人这就走了?” 淮惜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点了点头。 “是啊。” “她是带着目的来的,目的未成,留在这里也无用。” 她抬手,指尖勾住脑后的系带,轻轻一拉。 月白色的轻纱如蝶翼般飘落。 那张光洁无瑕的脸上,哪里有半分伤痕。 淮惜的目光落在玉素身上,声音沉静。 “日后你若再遇上婉才人,万事当心。” “她言语之间,处处是陷阱,我怕你一个不慎,会落入她的圈套。” 玉素将茶水稳稳放在桌上,眼中满是忠诚。 “娘娘放心。” “奴婢的心,从头到尾都在您这里,必定会为您死守住咱们的秘密。” 而此刻,婉才人出了未央宫,步履匆匆,竟是直奔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她刚踏入殿门,便见明黄色的身影高坐于主位之上,心头一跳。 婉才人连忙敛裾下拜,声音柔婉。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座上的君桦琰并未看她,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起来吧。” 他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却让婉才人背脊发凉。 “今日倒是巧了。” “朕前脚刚到,你后脚便跟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婉嫔 皇后薛含秋开了口。 她端坐于一侧,凤眸含笑。 “既然来了,便留下用膳吧。” 婉才人心中一松,忙福身谢恩。 “谢皇后娘娘恩典。” 宫人早已机灵地添上一副碗筷,她依言在皇后下首的位置坐下,身形端正,不敢有丝毫僭越。 席间,她垂着眼,只敢夹面前的几样素菜,食不知味。 这满桌的珍馐佳肴,在她眼中,不过是背景。 帝后二人,才是这场宴席真正的主角。 薛含秋为君桦琰布了一筷子润肺的银耳,语气温婉,话锋却是一转。 “皇上自岭南归来也有些时日,不知那边的贪腐案,可有定论了?” 君桦琰执箸的手一顿,随即将竹筷搁在玉箸架上,发出一声轻响。 “本已近尾声。” “谁知淮尚书偏要此时横插一脚,递上什么新罪证。”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几分烦躁。 “朕倒要疑心,他是否另有图谋。” 薛含秋眼眸流转,那里面藏着洞悉人心的清明。 “这倒恰恰说明,惜嫔是个本分的。” “岭南之事,她分毫未曾透露给淮尚书知晓。” 话音落下,薛含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婉才人。 婉才人何其机敏,立刻心领神会。 她款款起身,亲手盛了一碗参汤,莲步轻移至君桦琰身侧。 “皇上喝些汤润润肺吧。” “秋日天干物燥,最易咳嗽,皇后娘娘这汤,最是滋养不过。” 君桦琰还未开口,薛含秋便先笑了。 “婉才人果然心细。” 她又转向君桦琰,声音柔和。 “臣妾听闻,在岭南时,婉才人也为皇上默默分忧不少,足见其心意。” 婉才人垂首,姿态谦恭。 “这都是臣妾的本分。” 君桦琰端起汤碗,浅啜了一口。 温热的汤羹滑入喉中,驱散了他眉宇间的一点戾气。 “皇后不提,朕倒是忘了。” “此次岭南之行,婉才人确实令朕欣慰。” “尤其是在惜嫔受伤之际,能伴其左右,悉心照料。” 他放下汤碗,目光落在婉才人身上。 “便封为婉嫔吧。” 婉才人双眸骤然一亮,面上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她立刻跪倒在地,叩首谢恩,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臣妾,谢皇上隆恩!” 君桦琰虚抬了一下手。 “起来吧。” “明日朕会知会内务府,将份例用度都给你送过去。” 天降的喜悦砸得新晋的婉嫔快要晕眩。 她强压下唇角的笑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皇后娘娘并无再开口留她的意思。 此刻,是帝后的时间,容不得她一个新晋的嫔位叨扰。 她敛了心神,再次福身。 “臣妾已用膳毕,不敢再叨扰皇上与皇后娘娘。” “臣妾先行告退。” 殿门合拢,隔绝了婉嫔离去的轻快脚步。 君桦琰方才舒展的眉心,复又蹙起。 那一点因施恩而生的愉悦,转瞬即逝。 “惜嫔,她与朕一同南下,本也该有封赏。” “可她沉疴日久,迟迟不见好转,此事,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又是淮惜。 薛含秋执起茶盏,指尖微微收紧。 皇上的心,到底还是偏了过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许是惜嫔妹妹福薄吧。” “况且臣妾听闻,宫里近来传得厉害。” “说她的脸…溃烂不止,旧疤未愈,又添新脓。” “实在是瞧不得了。” “否则,臣妾早就该去探望一番的。” 君桦琰的眉头锁得更紧,他重重叹了口气。 “若非看在她的面子上,淮尚书胆敢插手岭南贪腐案,朕又岂会只是斥责几句。” 薛含秋垂眸,掩去眼底的精光。 “皇上宅心仁厚,深明大义。” 她话锋一转,眼中漾开一抹柔光。 “皇上先别说这些烦心事了。” “您瞧,臣妾找到了什么?” 她自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支木簪,样式古朴,却因常年摩挲,打磨得温润光洁。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那簪子上,瞳孔微缩。 他伸手接过,指腹摩挲着簪身。 这木料的纹路,这收尾处的刻痕… 那些属于潜邸的,无忧无虑的时光,瞬间涌回脑海。 “这莫非是…朕为王爷时,亲手为你做的东西?” 薛含秋面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娇羞。 “正是那支。” “臣妾一直妥善收着,前些时日竟忘了搁在何处,昨日才在妆台的旧匣子里寻到。” 君桦琰的眼神柔软下来。 他起身,绕过桌案,亲手将那支木簪插入薛含秋的发髻。 “一晃多年。” “你戴着它,还如当年一般。” 薛含秋垂下眼帘,声音软糯下来。 她轻轻拉住君桦琰的衣袖。 “可到底年岁不饶人。” “臣妾只觉得,眼角的细纹都多了呢。” 君桦琰抬手,指腹轻轻抚上她眼角,动作轻柔。 “那便让太医来瞧瞧。” “给你开些养颜的方子。” 薛含秋娇羞地点头,顺势依偎进他怀中,感受着那片刻的温存。 这才是她想要的。 没有淮惜分走他的目光,帝王的温存,便能有几分归她所有。 那个女人,绝不能再回到皇上身边。 她心底那份扳倒淮惜的念头,愈发清晰。 “皇上,这中秋宴快到了。” “臣妾按着往年惯例,备了歌舞,也请了宗亲。” “不知皇上,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这一问,是在探君桦琰的心。 探他心里,是否还留着那个女人的位置。 君桦琰的脑海中,确实瞬间闪过淮惜的影子。 那个女人,总能弄出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给一成不变的宫宴带来些许波澜。 可一想到她那张据说溃烂流脓的脸,他又打消了念头。 “朕相信你。” “皇后看着办就好。” 次日。 婉才人晋为婉嫔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六宫。 薛亦涵听到这消息时,正在描眉的手一抖,上好的螺子黛在眉尾画出一道刺目的墨痕。 她将眉笔重重拍在妆台上,第一时间便冲去了凤仪宫。 “皇后娘娘!她竟真的成了嫔!” “那臣妾呢?臣妾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走出这才人之位!” 薛含秋正因淮惜的事心烦,被她这么一吵,只觉得头疼欲裂。 “你太心浮气躁。” “位分之事,一步步来,终会有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姑母为何帮助外人? 薛亦涵却半点听不进去。 “那她又凭什么!” “姑母!臣妾以为,我与您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清楚,您不会再让皇上升她的位分!” “没想到,您的心,终究还是向着外人!” 皇后身侧的宫女翠珠一听,立刻上前一步。 “涵才人慎言。” “您虽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却也不能如此非议娘娘。” “娘娘这般做,自有她的道理,还请您莫要再无理取闹。” 薛亦涵霍然起身,一双杏眼怒视着翠珠,满是被人冒犯的薄怒。 “放肆!” “你不过就是一个丫鬟,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薛亦涵转过身,怒气冲冲的脸瞬间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对着上首的薛含秋。 “姑母,您就疼疼侄女吧。” 她上前几步,扯住薛含秋的衣袖。 “皇上已经许久不曾踏足臣妾的宫里了。” “您与其提拔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人,倒不如扶持臣妾。” “若侄女能固宠,于您,于整个薛家,岂不是更大的助力?”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薛家需要一个得宠的妃嫔,来巩固皇后的地位。 只是薛亦涵这性子,实在难堪大任。 这后宫,缺的从来不是美貌,而是脑子。 薛含秋看着自己这个空有美貌的侄女,心中轻叹。 时机未到。 淮惜那颗钉子还未拔除,婉嫔这颗新棋正好用来探路。 急不得。 “好了。你先回去,此事本宫自有计较。” 薛亦涵却没听出话里的敷衍,只当是皇后应下了。 她瞬间破涕为笑。 “多谢姑母!” 她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 未央宫内,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沉静。 玉素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的焦急藏也藏不住。 “娘娘,您到底要忍到何时?” “奴婢今日听说,婉才人……已经成了婉嫔了!” “再这样下去,宫里的人都要忘了您了!” 淮惜正端坐于镜前,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光洁如初的脸颊,没有一丝一毫传言中的溃烂脓疮。 铜镜映出她平静无波的眼。 “急什么。” “让她先得意几日。” “你忘了刘嬷嬷的嘱咐?今夜,我们还需再去一趟冷宫。” “待到中秋宴,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玉素的心还是悬着。 “可是娘娘……恕奴婢多嘴。” “您的计谋环环相扣,奴婢是信的。” “可万一……万一错过了时机,又当如何?” 淮惜心中何尝没有波澜。 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更清楚,此刻迎着婉嫔的风头而上,只会将自己彻底推向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她要的,是致命一击。 “安心。” “就算是穷途末路,我也自有办法。” 她的目光,落在了妆台最下方的那个小巧抽屉上。 姨娘说过,这东西在关键时刻有用处。 玉素看着自家主子笃定的眼神,那颗焦躁的心,也只能强行按了下去。 夜色渐深,子时已至。 淮惜与玉素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宫人服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二人借着假山与花木的掩映,熟门熟路地朝着冷宫的方向行去。 就在她们拐过一处回廊时。 一道隐在暗处的目光,紧紧盯在了她们身上。 那双眼睛里,先是震惊,而后是狂喜。 婉嫔捏紧了手中的团扇。 她今夜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准备去养心殿外偶遇皇上,搏一份恩宠。 却没想到,撞见了这等天大的秘密。 淮惜! 那个本该容颜尽毁,在未央宫中自怨自艾的女人。 她竟还在这深夜里,与婢女鬼鬼祟祟,不知要去做什么勾当。 婉嫔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真是天助我也。 婉嫔的身影,彻底融入廊下的阴影。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锦绣,压低了声音,带着颤抖。 “娘娘,那……那是惜嫔?” 婉嫔眼中的狂喜还未褪去,唇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除了她,还能有谁。” 锦绣的眼中闪过惧意,随即又被谄媚覆盖。 “这深更半夜,主仆二人行踪诡秘,能去什么好地方?” “奴婢瞧着,惜嫔娘娘如今容颜尽毁,又失了圣心,怕不是要行什么巫蛊之事,或是与人私会,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这话,正中婉嫔下怀。 一个失了宠的弃妃,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自己如今圣眷正浓,前途一片大好。 犯不着为了一条落水狗,误了去养心殿固宠的正事。 “由她去。本宫倒要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 “你把今夜之事记牢了,一个字也不许忘。” “日后,自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她理了理鬓边的金步摇,那双得意的眼,望向了灯火通明的养心殿方向。 “走,我们去见皇上。” 夜色吞没了婉嫔主仆的身影。 淮惜与玉素前行的路,愈发幽深。 冷宫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在二人面前缓缓开启。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深处,一点豆大的烛火摇曳着,将一道佝偻的人影投在地上。 刘嬷嬷从黑暗中走出,手中的烛台凑近淮惜的脸。 昏黄的光,映亮了那张敷着药膏的面庞,也照亮了她眼中深藏的精光。 “不错。” 刘嬷嬷声音粗粝。 “外头那层皮,褪得干净。” 她放下烛台,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今日,老身再替你将这最后一点死皮剐下。” “保你一张脸,吹弹可破,更胜从前。” 玉素屏住呼吸,眼眶瞬间红了。 “多谢嬷嬷费心。” 刘嬷嬷不再多言。 她从一个陈旧的木盒中,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刃。 刀锋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淮惜闭上了眼。 她能感受到那冰冷的刀片,轻柔而精准地划过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她的鼻翼。 没有疼痛。 一片片极薄的死皮,在烛光下卷曲,如蝶翼般落下。 周遭安静得只剩下刀刃划过皮肤的微响,和玉素紧张的呼吸声。 “好了。” 刘嬷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玉素连忙将一面铜镜递了过去。 淮惜睁开双眼。 镜中的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第一百八十五章换发新肤 肌肤莹润如玉,细腻得不见一丁点儿毛孔,在昏黄的烛光下,竟好似会发光一般。 她缓缓伸出手,指腹轻轻触碰镜中人的脸颊。 那触感,滑腻冰凉。 “这……”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动。 “好像比从前,还要光滑。” 刘嬷嬷那双浑浊的眼,在淮惜焕然一生的脸上打了个转,又缓缓垂下。 她从袖中摸索着,掏出一个乌漆嘛黑的陶罐。 罐子粗糙,毫不起眼。 “这东西,看着丑。” “每日涂上一盏茶的功夫,再以清水净面。” “你的脸,只会愈发好。” 淮惜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那陶罐。 “多谢嬷嬷。” 她将陶罐小心翼翼地交到玉素手中,视若珍宝。 主仆二人躬身行礼,转身没入比来时更浓的夜色里。 回到未央宫,宫灯昏黄,一室清冷。 淮惜褪下宫女的粗布衣衫,换回自己的常服,那张绝世容颜在镜中一闪而过,快得像个错觉。 她重新拿起那块月白面纱,覆上脸颊。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坐到榻上,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玉素。你去打听打听,皇后娘娘为下次的宫宴,都备了些什么。” 玉素将那陶罐妥帖藏好,屈膝应下。 “是,娘娘。” 玉素的脚程快,门路也广。 只用了一日,便将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回娘娘,奴婢问遍了司乐坊和内务府的相熟之人。” “他们都说,皇后娘娘只按旧例准备了歌舞,并无什么新奇的安排。” 淮惜听罢,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接下来的数日,未央宫的主殿大门紧闭。 淮惜屏退了左右,只留玉素一人在旁。 殿内,她赤着双足,水袖翻飞,每一个旋身,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前世从未有过的勾魂摄魄。 玉素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移不开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娘娘。 宫宴那日,天色尚早。 淮惜坐在镜前,玉素为她细细描眉。 今日,她选了一身石榴红的广袖宫装,衣袂上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华贵逼人。 妆容亦是极尽明艳,衬得那双凤眼愈发流光溢彩。 一切准备就绪,她再次拿起那方月白面纱,遮住倾城容颜。 “准备妥当,我们可以出发了。” 玉素捧着一件斗篷,眼中既有紧张,又有兴奋。 “娘娘,我们……也要去赴宴?” 淮惜缓缓摇头,眼底是一片清明。 “皇后娘娘并未下帖,想来也是皇上的意思。” “那琼林宴上,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既如此,我们便换个地方。” 主仆二人避开宫人,一路悄然前行,最终停在了御花园的竹林深处。 夜风微凉,竹叶沙沙作响。 “我们先在此处藏身。” “按照皇上的习惯,宴席过半,酒意微醺,他定会来这御花园散心醒酒。” “他什么时候出现,我们再出去。” 玉素抱着斗篷,用力点头。 二人便在这竹林后静静等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际由鸦青转为墨蓝。 终于,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踱步而来。 正是君桦琰。 淮惜的心,在瞬间擂鼓般狂跳起来。 她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把早已备好的桂花花瓣,塞进玉素的手里。 “等会儿我舞毕,你便将这些花,尽数洒向空中。” 玉素紧紧攥着那把花瓣,手心沁出细汗。 “娘娘,您快去吧。” 竹林深处,君桦琰挥退了身后的内侍。 他眉心微蹙,酒意上涌,唯有这夜风能带来片刻清明。 君桦琰却看见。 凉亭上。 一道石榴红的身影,自竹影中缓步而出。 她提着裙摆,步履轻盈,如踏月而来。 那身影最终停在凉亭中央,翩翩起舞。 月白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却遮不住那双勾魂的眼。 君桦琰的脚步,顿住了。 身侧的御前总管李德全正要上前呵斥。 君桦琰抬起了手。 “站住。”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不许过去打扰。” 那抹红色,是夜色里最艳烈的一团火。 烧得他心口发烫。 这舞姿,他从未见过。 不似宫中舞姬的柔美,也并非静婕妤的刚健。 每一个动作,都踩在他的心跳上。 这究竟是谁? 竟有如此胆量,敢在这御花园中私自起舞。 又究竟是谁,能将舞跳得如此,摄人心魄。 不知过了多久,那红衣女子一个旋身,长袖落下,裙摆如莲花般绽开,而后缓缓伏地。 就在此刻,漫天的桂花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花瓣拂过她的发梢,落在她的肩头。 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君桦琰看得入了神。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凉亭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地上的人。 她似受惊的鹿,仓皇抬头。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她那双熟悉的凤眼上。 “惜嫔?”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淮惜的身子剧烈一颤,像是被这声音吓到,慌忙俯身跪倒在地。 “皇上。” “正是臣妾。”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今夜是中秋佳节,花好月圆。” “臣妾独在宫中,心中烦闷,才……才趁着夜色出来走走,惊扰圣驾,臣妾罪该万死。” 君桦琰看着她伏在地上的纤弱背影,心中某处蓦地一软。 淮惜见他沉默,又继续开口,声音愈发轻柔。 “臣妾脸上的伤,其实早已好了。” “只是臣妾想着,皇上近来定是为岭南之事烦忧,国事繁重。” “臣妾不想为这点小事,再给皇上平添烦恼,于是……便没有上报。” 话音未落,淮惜猛然抬头,似要辩解什么。 就在这一瞬,那本就系得松垮的月白面纱,随着她的动作,忽然滑落。 纱下的那张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光洁如玉,毫无瑕疵。 那双凤眼,此刻盈满了水光,映着天边的明月,美得令人心悸。 君桦琰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立刻上前,一把将地上的人拉起,紧紧抱在怀里。 那身子,纤细得好似一折就断。 “朕……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你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勾勾手指他就来了 他的声音,是从胸膛深处发出的,带着压抑的想念。 淮惜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软化在他的怀中,双手怯怯地环住他的腰。 “臣妾……臣妾心中也是时时念着皇上。” 她的脸颊贴着他绣着金龙的胸膛,声音娇滴滴的,带着哭腔。 “若非是因为脸上有伤,怕污了圣眼,臣妾早就去看皇上了。”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巧遇皇上。” 君桦琰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着那熟悉的香气。 他抬头,看向悬在竹梢的圆月。 这偌大的皇宫,她偏偏在此处起舞,而他,又偏偏在此刻来到这里。 “是啊。” “这大抵,就是缘分吧。” 君桦琰怀中的身子,温软馨香。 他心头的燥意,竟被这月色与佳人抚平了。 成了,淮惜的指尖,在他看不见的背后,轻轻蜷起。 每一步,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这所谓的缘分,不过是她精心铺就的罗网。 她仰起脸,眼中的水光恰到好处,既显柔弱,又不失清亮。 “臣妾竟不敢想,还能在这中秋夜,与皇上共赏这一轮圆月。” 君桦琰松开她,却依旧牵着她的手,拉着她走向亭中的石凳。 “坐。” 他将她按在凳上,自己则紧挨着她坐下。 夜风拂过,带来桂花的甜香。 君桦琰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安。 他凑近她的耳畔,呼吸温热。 “你若是喜欢,以后这御花园的月色,朕时常陪你来看。” 远处竹林暗影里,玉素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没有半分迟疑,悄无声息地转身,裙摆划过草地,未曾发出声响。 她提着裙角,步履加快,朝着未央宫的方向奔去。 未央宫内,灯火通明。 玉素按照淮惜之前的吩咐,将那套君桦琰曾赞过的白玉棋具摆在窗前的小几上。 又换上了主子亲手调制的静心香,那味道清冽,与宫中常用的甜腻花香截然不同。 最后,她将一盏新烹的桂花酿温在小炉上,一切布置妥当。 她刚直起身子,殿外便传来了内侍通传的声音。 “皇上驾到!” 君桦琰牵着淮惜的手,踏入了未央宫的门槛。 他环视一周,脚步顿了一下。 宫殿还是那座宫殿,却似乎处处都透着不同。 没有金碧辉煌的堆砌,反而多了一份雅致。 窗边悬着一丛兰草,墙上挂着一幅笔法尚显稚嫩的山水。 就连空气中的香气,都格外清净。 “你这宫里,倒是与别处不同。” 淮惜敛衽一礼,姿态恭敬。 “臣妾被禁足的这些时日,闲来无事,便自己动手拾掇了一番。” “胡乱布置,倒是让皇上见笑了。”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了窗边那副白玉棋具上。 月光透过窗格,洒在棋盘上,黑白棋子温润如玉。 他拉着淮舍,径直走了过去。 “朕许久未曾来你宫中,今日既有雅兴,不如,陪朕对弈一局。” 淮惜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几分羞怯。 这盘棋,本就是为他而设的陷阱。 她要让他看到,她淮惜与后宫那些只知争风吃醋的女人,是不同的。 她不仅有容貌,更有能与他并肩的头脑。 君桦琰并未看透这层深意。 他只觉得,她肯为他花这些心思,便是好的。 这段时日未见,他心中的空洞与焦躁,此刻都被填满了。 二人落座。 淮惜为他斟上一杯温热的桂花酿。 君桦琰执起一枚黑子,刚要在棋盘上落下。 一局棋,甚至还未走满一盏茶的功夫。 殿外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跪倒在地。 “皇上,涵才人说她心口绞痛,想请皇上去看看。” 君桦琰执棋的手,停在半空。 他眉心蹙起,眼中的温情瞬间褪去,只余下帝王的冷漠。 “有病便去传太医,朕又不是大夫。” 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才人说……说是在凤仪宫的宴席上,便开始不适了。” 君桦琰的声音,淬着冰。 “凤仪宫的宴席?” 他捏着那枚黑子的指尖,微微一顿。 下一瞬,棋子重重落下,正中天元。 啪,一声清响,断了殿内所有的暧昧温情。 “既是在皇后宫中出的事,便是她失察。” “传朕旨意,此事交由皇后处置。” “明日一早,朕要一个满意的答复。” 君桦琰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过棋盘。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再不敢多言半句。 殿内,重归寂静。 淮惜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皇后,这把火,终是烧到了凤仪宫。 钟粹宫内,烛火昏黄,薛亦涵斜倚在榻上,手中捏着一方丝帕,眉心微蹙,唇色苍白。 她算着时辰,皇上该来了,他最是心软,见不得女人为他受苦。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薛亦涵心中一喜,连忙将姿态摆得更加柔弱。 可帘子掀开,进来的,只有那去而复返的小太监,满脸惶恐。 她脸上的病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皇上怎么没跟着过来。” 小太监跪在地上,头快要埋进了地砖里。 “回才人……皇上……皇上在惜嫔娘娘的未央宫,下棋。” 下棋?薛亦涵猛然坐直了身子。 她挥手将梳妆台上那排精致的胭脂水粉,尽数扫落在地。 叮当碎裂之声,刺耳至极。 “什么?!惜嫔的脸不是已经溃烂了么!” “皇上难道就不怕被她过了病气!” 那小太监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奴才……奴才亲眼所见,惜嫔娘娘容光焕发,肌肤光洁,并无半分伤痕。” 薛亦涵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我看你这狗奴才,是瞎了眼!她怎么可能没有受伤!”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太医曾经亲自开口,说她脸上的红肿不会轻易见好,况且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那一方天地,未见出来。 除非! 薛亦涵眼中闪过狠戾。 她霍然起身,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径直冲出了殿门。 “去凤仪宫!” 凤仪宫内,一灯如豆。 皇后薛含秋正捧着一卷佛经,神色宁静端庄。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倒灌而入。 第一百八十七章不要大惊小怪的 薛亦涵发髻散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她的声音尖利,划破了宫殿的沉寂。 薛含秋放下佛经,抬起手,制止了她的叫嚷。 “大喊大叫,成何体统。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薛亦涵哪里还能冷静下来。 她心口的怒火,快要将她整个人都烧着了。 “惜嫔那个贱人!她的脸根本就没事!今夜中秋,皇上从宴会后,就在她的未央宫陪着她!” 薛含秋端坐的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她执着佛经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什么?她脸上的伤……好了?” 薛亦涵坐倒在椅上,端起侍女奉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才将那口恶气压下。 “何止是好了。臣妾派去的人说,皇上为了她,连臣妾的身子都不顾了。” 她心中满是不甘。 一个毁了容的废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勾得皇上神魂颠倒。 “恐怕是只有一个情况。” 她的声音压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薛含秋抬起眼,凤眸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散尽了。 指间的佛经,被她无声无息地捏紧,书页边缘起了褶皱。 这番话,何其大胆。 可偏偏,又解释了所有不合常理之处。 君桦琰的薄情,后宫人尽皆知。 他绝不会为了一个无用的毁容女子,拂了新宠的颜面,除非,那个女子,并非无用。 “住嘴。” 薛含秋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后宫之内,不可妄议君上,更不可非议嫔妃。” 她将那卷佛经轻轻搁在案上,动作端庄依旧。 “若惜嫔当真痊愈,明日自会来本宫这里请安。” “到时,一切便都真相大白。” 这番话,堵住了薛亦涵所有将要脱口而出的叫嚷。 “皇后娘娘,若她真是故意欺瞒,玩弄我等,您断不能轻饶了她!” 薛含秋捻起茶盖,拨了拨水面的茶叶。 “哦?那依你看,她犯了何罪?” 薛亦涵被问得一噎,随即胡搅蛮缠起来。 “她……她让皇上为了她,弃臣妾于不顾,此为媚上之罪!她假称毁容,博取同情,此为欺君之罪!” “您是皇后,是这六宫之主,难道想治一个小小嫔妾的罪,还需要臣妾来给您找理由吗?” 一旁的掌事宫女翠珠听不下去,上前一步,躬身垂首。 “涵小主,慎言。” “娘娘执掌凤印,更需事事以理据为先,以宫规为准,岂能因一时揣测,随意降罪于人。” 薛亦涵最恨旁人拿规矩说教,此刻被一个宫女顶撞,脸色顿时青白交加。 她狠狠瞪了翠珠一眼,那目光淬着毒。 她从椅上霍然起身,对着薛含秋草草福了一礼。 “罢了。” “臣妾人微言轻,此事便点到为止。” “皇后娘娘圣明,心中自有定夺。”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带着满身不甘的寒气,冲出了凤仪宫。 翊坤宫内,烛火通明。 新晋的婉嫔正对镜梳妆,指尖拈着一枚精致的珍珠耳珰,在耳垂上比了又比。 唇边的笑意,恰到好处。 今夜,她才是宫中最得意的人。皇上,理应来她这里的。 派去打探消息的宫女锦绣,终于回来了。 她走得极慢,头垂得极低。婉嫔从镜中瞥见她的模样,心头一沉。 “说。” 锦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回娘娘……圣驾……今夜去了未央宫。皇上,一直在陪惜嫔娘娘。” 手中的珍珠耳珰,滚落在地。 婉嫔的身子,纹丝未动。 她没有尖叫,亦没有怒骂,只是静静地看着铜镜中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脸。 与薛亦涵的震惊不同,她想到的,是更多,更深的东西。 惜嫔的脸……好了。所以,皇上才会去。 她瞬间便想通了所有关窍。 前几日去探望时,淮惜隔着纱幔,那副柔弱闪躲的姿态。说是不愿将病气过了人。 当时只当是实情,如今想来,不过是演给她们看的一出戏。 好一个淮惜。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暗中布局了。 锦绣见主子久久不语,心中愈发着急。 “娘娘,惜嫔娘娘如今复宠,手段又如此莫测……” “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办法?”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划破了翊坤宫的死寂。 婉嫔将手中那把名贵的象牙骨梳,重重拍在了梳妆台上。 象牙梳应声而断。梳身断成两截。 锦绣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许久,她才鼓起勇气,声音发颤。 “娘娘,话也不是这么说,最起码这段时间,您的恩宠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皇上就算是去了惜嫔那里,可一定会再回来的。” 婉嫔没有看她。 她的目光,落在铜镜里自己那张苍白的脸上。 “这才是我认识的惜嫔。为了上位,不择手段。本宫当时就猜测,她脸上的伤没有那么严重。” 我下的那点东西,怎么可能让她溃烂不止。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她的计谋。 一步一步,引我入瓮,再借着本宫的手,演一出苦肉计给皇上看。 她慢慢站起身,将那截断梳扔在地上。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抓住那个男人的心。 而是再想个办法,对付淮惜。 翌日,凤仪宫。 婉嫔一身藕荷色宫装,面带得体的浅笑。 她踏入殿中,先行了礼,目光一扫,却在皇后下首的位置,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淮惜。 她也在。 而且,她没有戴面纱。 那张脸,在晨光下莹莹生辉,肌肤吹弹可破,眉眼间的水色,竟比从前未受伤时,更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妩媚。 婉嫔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迅速敛起所有情绪,换上一副惊喜交加的神色。 “惜嫔姐姐,你脸上的伤终于好了!” “妹妹前些日子天天为你悬着心,如今看来,倒是妹妹多虑了。” 坐在另一侧的薛亦涵,听了这话,发出一声冷嗤。 “说来也巧。” “惜嫔姐姐这张脸,真是说好就好,说不好就不好。就是不知,这到底是真不好,还是假不好。” 尖酸刻薄的话,像针一样扎过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周旋 淮惜却只是抬起眼,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便化解了所有锋芒。 “那时臣妾自己也以为,这张脸怕是要溃烂到底了。谁知竟一日好过一日,许是中秋佳节,沾染了天家的喜气,竟不药而愈了。” 她不看薛亦涵,反而转向了上首的皇后。 “皇后娘娘,说到这儿,臣妾倒想起一事。” “昨日臣妾与皇上在未央宫中,还曾夸赞娘娘呢。只说远远看着,便知今年的中秋夜宴,何其盛大隆重,想必定是娘娘费心操持的功劳。” 她微微一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 “可惜,臣妾福薄,未能亲临,一睹盛景。” 这话听似恭维,实则是在埋怨。 薛含秋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 她抬起凤眸,看向淮惜,目光平静无波。 薛含秋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抬起凤眸,看向淮惜,目光平静无波。 “当时那种情形,本宫也曾问过皇上。” “皇上说,你身子初愈,不忍见你太过劳累,这才准了你的假,让你在宫中静养。” 皇后这番话,滴水不漏,既全了皇上的恩典,又堵死了淮惜所有可能生出的怨怼。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祺嫔,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凤仪宫里,显得格外清晰。 “妹妹这脸上的伤好了,往后的恩宠,怕只会比从前更盛呢。”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是在火上浇油。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让她们心中的那点不甘,烧得更旺些。 果然,薛亦涵第一个按捺不住。 “祺嫔姐姐此言差矣,妹妹说句不好听的,我看未必。”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淮惜,语带讥讽。 “皇上的心意,深如渊海,又有谁能猜得准呢?” 薛亦涵的话音刚落。 殿外,太监赵德全那尖细高亢的嗓音响起。 “皇上驾到!” 下一刻,君桦琰身着明黄龙袍,大步踏入殿中。 他面带春风,眉眼间甚至有几分掩不住的笑意,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一众妃嫔敛衽行礼,垂首恭立。 君桦琰抬了抬手,声音里透着愉悦。 “都起来吧。” 他心情极好,连带着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温和了几分。 薛含秋端坐于一旁,柔声开口。 “皇上今日神采奕奕,可是朝中遇上了什么喜事?” 君桦琰朗声一笑。 “正是如此。岭南贪腐一案,盘根错节,如今终得查明。涉案官员,已尽数下入天牢,朕心中总算能松一口气。” 薛含秋率先起身,盈盈一拜。 “此乃社稷之福,臣妾恭贺皇上。” 众人亦随之附和。 “恭贺皇上。” 君桦琰含笑颔首,目光却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了淮惜的身上。 “此外,还有一桩喜事。”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凤仪宫的每一个角落。 “朕先前曾言,惜嫔容颜有损,封赏暂缓。如今她既已痊愈,便无须再等。” “传朕旨意,惜嫔淮氏,晋为妃位,日后,便是惜妃。” 淮惜怔了片刻,随即敛神,缓步而出,跪地叩首。 她的动作从容优雅,声音清澈如水。 “臣妾,谢皇上隆恩。” 婉嫔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薛亦涵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指节泛白。 就连上首的皇后,那端庄得体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惜妃,从嫔到妃,是多少人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 她淮惜,竟如此轻易就得到了。 君桦琰看着跪在下方的淮惜,嘴角的笑意更深。 “赵德全,惜妃在朕身边,可没少为朕分忧。此番封妃的赏赐,再额外添一箱奇珍。” 这话,无疑是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薛含秋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 “皇上,后宫妃嫔的份例赏赐,皆有定制。您若为惜妃妹妹破例,怕是于礼不合。” 君桦琰闻言,竟轻笑出声。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一向贤德的皇后,眼神却冷了几分。 “皇后。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难道,还不能为朕的爱妃,变通一二么?” 君桦琰那句爱妃,刺入薛含秋的心口。 她端着茶盏的手,指节收紧,青白分明。 最终,她只是垂下眼帘,将那一点不甘尽数掩藏。 “臣妾,遵皇上教诲。” 君桦琰的目光淡淡扫过殿中众人,那温和早已散去,只余下帝王的威压。 “后宫安稳,是皇后之责。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非议之声。” 他站起身,明黄的龙袍一角划过空中,未再看任何人一眼,拂袖离去。 赵德全连忙躬身跟上,脚步细碎而急促。 龙驾的影子,很快便消失在凤仪宫外。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此刻,薛含秋才真正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 他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朝政,也并非为了请安。 他只是为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淮惜一份天大的荣宠。 更是为了,警告本宫。 薛含秋压下心头的翻涌,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端庄。 “皇上也乏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淮惜自地上起身,身姿款款,不带骄矜之色。 她朝着上首的皇后,微微福身。 “臣妾告退。” 待那抹纤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婉嫔忽然轻启朱唇。 “皇后娘娘,惜妃这一招,可真是高明。” 薛含秋眸光一冷。 “皇上刚走,婉嫔就忘了君前之言么?” 婉嫔脸色一白,连忙起身,面上带了些许委屈。 “娘娘恕罪,是臣妾失言了。” 一旁的薛亦涵却按捺不住,接过了话头。 “妹妹,你瞧姐姐这嘴总是管不住。可这心里,总归是不平的。” 她看向皇后,语带抱怨。 “原先她脸上有伤,不便面圣,皇上的心思还能分润各宫些许。” “如今她这般光彩照人地回来,怕是又要独占圣宠了。” 薛亦涵一听这话,心中那股邪火再也压不住。 “那就不能让她那张脸,再伤一次,继续溃烂下去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寂。 薛含秋脸色剧变,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住口!” 她厉声呵斥,凤目中满是惊怒。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是你能随意说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蠢货!是嫌命太长了么?若是传出去,谋害皇妃的罪名,整个薛家都要被她连累。 婉嫔见状,立刻上前,拉住薛亦涵的衣袖,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皇后娘娘息怒,您就莫要怪罪亦涵妹妹了。” 她柔声劝解,目光却在薛含秋脸上打转。 “妹妹这也是一时气话,并无他意。再说了,此处都是咱们自己人,关起门来说的话,难道还能传到外人耳朵里去么?” 薛含秋听着这话,心头的怒火稍稍平复。 婉嫔说得对,这里是她的凤仪宫。 可她依旧对薛亦涵的愚蠢,感到一阵后怕。 她冷着脸,转向薛亦涵。 “本宫今日,便是要让你长个记性。” “你听清楚,这话是在本宫的殿内,本宫姑且当你无心。若是在外面,你再敢如此口无遮拦,休怪本宫不念姐妹情分!” 薛亦涵被当众教训,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难堪至极。 她站起身,甩开婉嫔的手。 “是,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人已扭头冲出了殿外。 婉嫔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算计的光。 她也随即起身,向皇后告退。 “娘娘,亦涵妹妹性子急,臣妾去看看她。” 薛含秋疲惫地挥了挥手,默许了。 婉嫔敛衽一礼,快步跟了出去。 凤仪宫外,长长的宫道上,薛亦涵的裙角带风,步履又急又重。 身后,婉嫔的脚步细碎,不紧不慢地跟着。 薛亦涵忽然停步,转身。 “皇后娘娘让你来的?” 她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我就是不甘心,那又如何?她淮惜凭什么?皇后又凭什么不让我说!” 婉嫔脸上不见半分意外,只快走几步上前。 她不答话,拉住薛亦涵的手腕,将她拽向一旁无人经过的僻静夹道。 “自然不是娘娘让我来的。” 婉嫔松开手,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股子推心置腹的暖意。 “是我自己要来。姐姐,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薛亦涵的怒气一滞,狐疑地看着她。 “你明白我的心情?你又不是我,怎会知我心中所想。” 婉嫔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我同为君王妾,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睫,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论难过,我心里的苦,只怕比妹妹更甚。” 这话,如同钩子,勾住了薛亦涵的心。 “你已是嫔位,圣眷正浓,有什么可不满的?” 婉嫔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是恰到好处的脆弱。 “妹妹说笑了。” “正是因为皇上抬举我,封我为嫔,我才初尝圣宠的滋味。” “可如今,这宠爱,这份荣耀,眼看着就要被她淮惜尽数夺走。” 她向前一步,声音更低。 “已经捧到手里的东西,再被人抢走,妹妹你说,这换了谁,心里能好受么?” 她说着,眼角竟真的泛起了一点红。 薛亦涵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防线彻底塌了。 原来如此。她婉嫔,也恨着淮惜。她与自己,才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薛亦涵一把抓住婉嫔的手。 “那该如何是好?你可有什么法子,能扳倒她?” 婉嫔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幽光,随即又被愁绪覆盖。 “我能有什么法子。不过,妹妹,与其想着如何对付她,何不另辟蹊径,去争一争皇上的心呢?” 薛亦涵一怔,随即泄了气。 “如今惜妃风头无两,皇上的眼里,怕是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妹妹怎能如此想。” 婉嫔握紧了她的手。 “你莫要忘了,当初一同入宫的秀女里,唯有你,一入宫便被封为才人。” “皇上对你,本就是另眼相看的。” 自己出身高贵,容貌亦不输旁人,凭什么要屈居人下。 凭什么要看着淮惜那个庶女,独占君王宠爱。 她的心思,婉嫔尽收眼底,时机到了。 婉嫔忽然凑到薛亦涵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话语却带着阴冷的蛊惑。 “姐姐昨日也打听了一番。听说那惜妃,不过是凭着一支舞,便让皇上回心转意。” “我记得,妹妹的霓裳羽衣舞,也是一绝。” “或许,可以一试?” 薛亦涵的眼中,瞬间燃起一簇火苗。 “当真?我也可以?” 婉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软如蜜。 “自然可以。妹妹国色天香,身段傲人,那霓裳羽衣舞,岂是她淮惜的雕虫小技能比的。” 薛亦涵被这番话捧得心头火热,熄灭的斗志重新升腾。 对啊,自己才是大家闺秀,她淮惜算什么东西。 “好!那我便去寻最好的舞师,定要让皇上对我刮目相看!” 她说完,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走了。 婉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转身,毫不迟疑地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未央宫内,花团锦簇,一派祥和。 淮惜正立于花圃前,手持一把小巧的银壶,细心地浇灌着一丛开得正盛的秋菊。 婉嫔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一股子刻意的热络。 “姐姐好雅致,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侍弄花草。” 淮惜动作一顿,将手中的水壶,稳稳递到玉素手里。 她转过身,面上是淡淡的笑意。 “妹妹怎么来了?” 婉嫔几步上前,满脸堆笑。 “妹妹特来恭贺姐姐晋封为妃,妹妹是打心底里为姐姐高兴。” 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淮惜的手,亲热地将她往殿内拽。 刚踏入殿门,两人脚步皆是一顿。 殿内,一箱箱打开的红木漆盒摆满了地面。 夺目的东珠,上好的绫罗绸缎,光华流转的玉器首饰。 宫女和太监们正小心翼翼地清点登记,一派富贵荣华。 淮惜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从婉嫔的掌握中轻轻抽了出来。 那热情的温度,让她觉得虚假。 “姐姐也该同妹妹道喜,毕竟妹妹也晋了嫔位。” 婉嫔的目光从那些珍宝上收回,眼中的嫉妒一闪而过,脸上却笑得更甜。 她眼珠一转,话题瞬间落在了淮惜的脸上。 第一百九十章不能碰 “姐姐这脸……是如何好的这般快的?莫不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 淮惜抬手,轻轻抚过自己光洁的面颊,神色坦然。 “说来也怪,我并未用什么秘方。” “只按着太医的嘱咐,按时服药,不曾懈怠。想来,或许真是被什么不知名的毒虫咬了,如今毒性解了,自然就好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婉嫔不信,却又寻不到破绽,只能再次凑上前。 她的指尖,快要碰到淮惜的脸颊。 “姐姐如今这肌肤,当真是吹弹可破,也难怪皇上如此爱重。” 淮惜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她的触碰,拉开了距离。 “妹妹莫怪姐姐疏远。” “只是太医特意交代过,我这脸瞧着好了,实则内里还娇嫩得很,需得好生养着,万不能随意触碰。” 婉嫔指尖的温热,僵在了半空。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男声,自殿外悠悠传来。 “哦?既是娇嫩,那确实要好生养着。” 话音刚落,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口。 君桦琰负手而立,龙袍上的金线在日头下熠熠生辉,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婉嫔与淮惜皆是一惊,连忙屈膝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君桦琰并未看她们,径直走入殿中,目光扫过那一箱箱的珍宝。 “惜妃的脸好了,这宫里,人也越来越多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婉嫔的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他在主位上坐下,姿态随意。 “朕刚从议政殿过来,想着先到你这里看看。” 这话,是对着淮惜说的。 淮惜抬起头,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 她垂下眼帘,声音柔和。 “皇上日理万机,还惦念着臣妾,是臣妾的福气。” 一旁的婉嫔,见状心底冷笑。 装模作样。 她可不会就这么干站着。婉嫔款款起身,莲步轻移,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君桦琰的身后。 她伸出纤纤玉手,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捏着肩膀。 “皇上为国事操劳,臣妾不能分忧,也只能尽这点微末心意,为皇上舒缓一二。” 君桦琰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 鼻息间,是婉嫔身上传来的脂粉香气。 他唇角微勾。 “你这张嘴,倒是越发会说了。” 婉嫔心中一喜,手上的力道更柔了几分。 “皇上,臣妾这力道可还适中?” 君桦琰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鼻音。 “嗯,正好。” 殿内的气氛,因这片刻的温存而缓和下来。 婉嫔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看,男人的恩宠,终究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君桦焱似乎很是受用,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婉嫔以为圣心愉悦之时,他却突然睁开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淡淡地瞥向了淮惜。 “说起来,惜妃昨日还同朕提过,她颈后有些酸乏不适。”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却让婉嫔的动作瞬间僵住。 君桦琰的目光,转而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过去,替惜妃也捏一捏吧。” 什么? 婉嫔的脑中轰然一响,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让她去伺候淮惜? 君桦琰见她停在原地,没有动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语调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 “怎么,你不愿意?” 一股寒意从婉嫔的脚底直冲头顶。她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忙福身。 “臣妾不敢。能为姐姐分劳,是臣妾的荣幸。” 淮惜见状,连忙起身,面上带着惶恐。 “皇上,这如何使得?怎能劳烦妹妹。” 她转向婉嫔,歉然一笑。 “这点小事,让玉素来便好,妹妹不必如此。” 君桦琰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婉嫔。 “无妨。婉嫔素来恭谨贤惠,想来是乐意的。” 那句想来是乐意的,如同一道无形的圣旨,将婉嫔钉在了原地。 君桦琰的话,她怎敢不从。 让她去伺候淮惜,这无异于当众打她的脸,可皇上金口玉言,便是让她去死,她也只能领旨谢恩。 淮惜,又是淮惜。这笔账,我记下了。 婉嫔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朝着淮惜走去。 脸上重新挤出温顺的笑,柔柔地站定在淮惜身后。 指尖微凉,轻轻搭上了淮惜那光洁如玉的颈项。 “姐姐,这力道可还合适?” 淮惜闭上眼,感受着脖颈上传来的,那带着僵硬的温柔。指腹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非常合适,辛苦妹妹了。” 婉嫔的指尖顿了一下。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满腔的不甘,尽数藏进了沉默里。 君桦琰看着这一幕,眼神幽深,似笑非笑。 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抬手对着殿外候着的玉素轻轻一招。 “去,取一副棋盘来。朕要与惜妃对弈一局。” 玉素心领神会,屈膝一福,很快便捧着一副上好的白玉棋盘和两罐玛瑙棋子进来。 棋盘稳稳地摆在君桦琰与淮惜之间。 清脆的落子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君桦琰执起一枚黑子,目光落在淮惜那张重焕光彩的脸上。 “朕许久未与你手谈,不知你的棋艺,可有精进?” 淮惜抬眸,眼中水光潋滟,透着几分娇憨。 “皇上说笑了。臣妾这段时日,不是喝药便是敷脸,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 “棋艺怕是早就生疏了。” 君桦琰薄唇微启,落下一子。 “是否生疏,一试便知。” 棋局拉开。 黑子沉稳,白子灵动。 殿内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君桦琰步步为营,攻势凌厉,尽显帝王霸道。 淮惜却也不慌不忙,见招拆招,守得滴水不漏,时而还能出其不意,反将一军。 一旁的婉嫔,早已从最初的屈辱,变成了此刻的煎熬。 她的动作,从始至终未敢停下。 一炷香的功夫。 手腕早已酸麻无力,指尖的每一次用力,都牵动着整条手臂的酸痛。 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却连擦拭一下的动作都不敢有。 第一百九十一章皇上为什么这样做 终于,随着君桦琰最后一子落下,棋局尘埃落定,他险胜半子。 淮惜看着棋盘,发出一声轻叹。 “哎呀。光顾着与皇上下棋,竟忘了妹妹还一直站着为我分劳。” 她连忙侧身,拉住婉嫔的手。 “瞧我这记性,真是辛苦妹妹了,快坐下歇歇吧。” 婉嫔的手臂早已僵硬,被她这么一拉,险些没站稳。 她强撑着,在君桦琰面前,还得装出那副温婉贤淑的模样。 “姐姐言重了,不碍事的。” 玉素适时地端来一杯新沏的热茶,递到婉嫔面前。 “婉嫔娘娘请用茶。” 婉嫔此刻确实口干舌燥,勉强一笑,伸手去接。 可那只手,却在碰到茶盏的瞬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青瓷的杯盖与杯沿碰撞,发出一连串细碎而清晰的轻响。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双手,背叛了她所有的伪装。 婉嫔触电般地收回手,将那杯茶又放回了托盘上,她不敢再看君桦琰的表情。 她怕看到他眼中的讥讽,再待下去,只会更难堪。 婉嫔猛地屈膝,低下了头。 “皇上,姐姐,臣妾身子忽感不适,想先行告退。” 君桦琰未置一词,只挥了挥手。 那轻描淡写的动作,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 婉嫔躬着身子,一步步退出未央宫。 回到自己的翊坤宫,她屏退左右,只留下贴身宫女锦绣。 她看到桌案上那套新换的粉彩茶盏,与未央宫那杯让她出尽丑态的茶,何其相似。 怒火找到了出口。 她抓起茶盏,狠狠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上好的瓷器登时四分五裂,碎片迸溅。 “她淮惜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仗着皇上几分宠爱,位份比我高了一级,就敢如此折辱于我!”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比我位高一级就敢如此羞辱于我! 锦绣吓得脸色惨白,慌忙扑上前,一把捂住了婉嫔的嘴。 “娘娘慎言!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大做文章,娘娘怕是要身陷囹圄啊!” 婉嫔一把推开锦绣,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通红。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那股气,那股被人踩在脚下,当做奴婢使唤的屈辱,烧得她理智全无。 “我从未想过会被人这样侮辱,难道我是什么奴婢丫鬟吗?” 正在这时,一个柔婉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姐姐这是生的什么气?发这么大的火。” 薛亦涵款款而入,身后只跟着一个宫女。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向满面怒容的婉嫔,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姐姐息怒,未央宫的事,妹妹都听说了。” 婉嫔身形一僵,随即发出一声冷笑。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薛亦涵看着婉嫔这副失魂落魄又怨毒满腹的模样,心底竟感到快意。 淮惜越是得宠,她们这些人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皇后姑母指望不上,凡事只求一个稳妥,却不知在这后宫,不争,便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她便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她走上前,轻轻扶住婉嫔的手臂。 “姐姐,事已至此,生气又有何用?咱们如今有了共同的敌人,总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能将她拉下来,不是吗?” 婉嫔侧目,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秀丽,眼中却闪烁着勃勃野心的女子。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中一动。 她压下怒火,扶着桌角坐下,声音恢复了几分冷静。 “让你练的舞,学得怎么样了?” 薛亦涵一听此话,脸上立刻绽放出自信的光彩。 她的腰杆挺直了几分,下颌微扬。 “姐姐放心。妹妹自幼精通舞乐,任何舞步,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烂熟于心。” 婉嫔紧紧盯着薛亦涵。 “如此,甚好。” 薛亦涵见她意动,心头一喜,连忙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那姐姐,打算如何去做?” 婉嫔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淬着算计。 “我本还想着,妹妹天资再高,总也要学上一段时日。” “未曾想,妹妹竟是这般一点就通。” “既然如此,那你也可在御花园中跳一支舞,吸引皇上。” 薛亦涵对自己那身舞艺,有着绝对的自信。 她挺直了腰背,下颌微扬。 “好,便听姐姐的。” 这婉嫔,竟然愿意为自己出谋划策,简直比比那瞻前顾后的皇后姑母好用得多。 只要能将淮惜的恩宠分走,扳倒她。 日暮时分,养心殿外。 婉嫔提着食盒,莲步轻移,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 她刚要踏上台阶,一道身影便拦在了身前。 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赵德全。 “婉嫔娘娘,皇上正在里头批阅奏折,怕是无暇相见。” 赵德全的声音恭敬。 婉嫔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无妨,本宫只是来给皇上送一盅亲手炖的参汤,不叨扰圣驾。” 赵德全垂下眼帘,语气依旧平淡。 “娘娘有心了,只是午后惜妃娘娘才送了安神汤来,皇上刚用过,这会儿怕是喝不下了。” 惜妃。 又是淮惜。 婉嫔攥着食盒提梁的手指,关节泛白。 她脸上的血色褪去,神情已然不大好看。 “本宫不信,我就过去看一眼。” 说罢,她绕开赵德全,朝着殿内扬高了声音。 那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 “皇上,臣妾炖了参汤来看您,赵公公却非拦着不让进。” 殿内沉默片刻,传来君桦琰清冷淡漠的声音。 “让她进来。” 婉嫔眼中闪过得色,嘴角重新挽起胜利的笑容。 她推开殿门,径直而入。 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凝固了。 明黄的烛光下,君桦琰端坐于御案之后,执笔批红。 而他身侧,正为他细细研墨的,不是旁人,正是淮惜。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神情专注,姿态娴静。 婉嫔的心,瞬间变得苦涩,但面上的功夫,仍要做足。 她立刻换上一副惊喜的表情。 “原来姐姐也在这里,倒是巧了。” 淮惜为君桦琰磨墨的手,轻轻顿住。 她抬起眼,一双清澈的眸子望过来,波澜不惊。 第一百九十二章谁不想争宠? “是啊,倒是巧了呢。” 同样的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婉嫔只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脑中飞速旋转。 她强压下心头的妒火,提起食盒,一边将那盅参汤盛入白玉小碗,一边柔声开口。 “妹妹今日带的参汤多,姐姐辛苦侍奉皇上,要不也用一些吧?” 淮惜抬眸,眸光清浅,唇边漾开一抹淡笑,声音温和却疏离。 “妹妹有心,只是这汤,我就不必了。” 婉嫔脸上的热络不减,往前又凑近一步,快贴上淮惜的胳膊。 “姐姐何必与我这般见外。” “不过一碗参汤罢了,算不得什么金贵东西。” “姐姐若觉得好,妹妹改日再为你炖便是。” 她一番话说得亲昵大方,好似两人真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君桦琰搁下手中的朱笔,靠向椅背,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淮惜身上,语调平平。 “既然是婉嫔的心意,你便尝尝。” “她的参汤,素来熬得不错。” 这话听不出是夸赞还是陈述,婉嫔的心莫名一跳,却又不敢深思。 她只当是皇上给了自己脸面。 君桦琰开了口,便是圣旨。 淮惜敛下眼睫,顺从地福了福身。 “是,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婉嫔眼底的得意一闪而过,立刻转身,殷勤地先为君桦琰盛了一碗。 她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碗置于御案一角,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圣驾。 接着,她又端起汤盅,为淮惜盛了满满一碗。 她端着碗,莲步轻摇,走向淮惜。 那张娇俏的脸上,挂着天真无害的笑容。 就在她将碗递到淮惜面前的一瞬间,手腕忽地一歪。 “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 白玉小碗脱手而出,滚烫的参汤尽数泼在了淮惜素色的裙摆上。 婉嫔像是吓坏了,急忙掏出自己的绢帕。 “姐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她嘴上喊着,人已蹲下身,拿着帕子便往淮惜的裙裾上胡乱擦拭。 “姐姐,你瞧我,真是笨手笨脚的。” 她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泫然欲泣。 淮惜垂眸,看着她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目光掠过她微微上扬的唇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快意。 这点雕虫小技,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将她从养心殿支开罢了。 淮惜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轻轻按住婉嫔的手,声音依旧平静。 “不打紧。” “不过是衣裳湿了,我回去换一件就是。” 说罢,她站直身子,转向御案后的君桦琰,微微欠身。 “皇上,臣妾衣衫不洁,仪容有损,不宜再伴驾左右。” “容臣妾先行告退。” 君桦琰的目光早已从奏折上移开,此刻正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眉头蹙起,开口问的却不是衣裳。 “可有烫到?” 淮惜轻轻摇头。 “谢皇上关怀,汤水不算太烫,臣妾无碍。” 君桦琰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转向还跪在地上的婉嫔,声音冷了三分。 “婉嫔,你是如何盛汤的?” “下次再这般毛躁,便不必来养心殿了。” 婉嫔的身子一僵,满腹的得意瞬间化为委屈。 她伏下身,声音里带了哭腔。 “皇上,臣妾……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 淮惜适时地开了口,语气温婉。 “皇上息怒,婉嫔妹妹确非有意,您便莫要再苛责她了。” 她的话,让君桦琰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却让婉嫔愈发难堪。 淮惜不再多言,朝着君桦琰再次福身一礼,随后转身,从容退出了养心殿。 回到未央宫的路上,夜风微凉。 玉素提着宫灯走在前面,一路都绷着脸。 一进殿门,她再也忍不住,愤愤地开了口。 “娘娘!那婉嫔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寻个借口支开您,好让她自己能与皇上独处。” “为此竟不惜用热汤泼您,万一真烫伤了您可如何是好!” “此人用心,实在歹毒!” 夜风裹挟着寒意,穿透了微湿的衣料,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淮惜拢了拢衣袖,指尖冰凉。 她身上那点被汤水浸染的暖意,早已被这深宫的凉夜吹得一干二净。 淮惜的嗓音在风中有些发颤,却清醒异常。 “罢了。” “她想留在皇上身边,便让她留着。” 她想抓住帝王的心,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玉素扶着她的手,满心不解。 “娘娘,如今最得圣宠的人是您。” “您若不刻意将皇上推开,他怎会去多看旁人一眼?” 婉嫔那点伎俩,无非就是想争宠罢了。 可娘娘为何这般轻易就退让了? 玉素心中焦急,见主子神色淡然,又不敢再多言,只得将满腹的担忧咽下。 淮惜的步子未停,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 “谁说,我任由她争了?” “我回来,自然有我的准备。” 玉素一怔,随即眼中迸出光彩。 “娘娘,您是说?” 话音未落,主仆二人已迈入未央宫的门槛。 殿内烛火通明。 淮惜径直走向内殿的紫檀木大柜。 她指尖拂过一列华裳,最终停在一件月白色云锦长裙上。 这是她从前最珍爱,却始终不舍得穿上的一件。 她取下衣衫,在身前轻轻比了比。 “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再过半个时辰,我便穿这身衣裳,去为皇上再舞一曲洛神赋。” 玉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所有的郁气一扫而空。 “是!奴婢这就去!” 娘娘英明。 与其在养心殿与那等货色争一时口舌,不如用最盛大的姿态,将圣心彻底夺回。 而养心殿内,淮惜离去的空寂,很快被婉嫔刻意的殷勤填满。 她亲自捧起白玉小碗,用银匙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君桦琰唇边。 那双杏眼含着柔情。 “皇上,您再尝尝,看今日这参汤,可有什么不同?” 君桦琰眉眼未抬,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薄唇微启,将那勺汤咽下。 他品了片刻,神色未变。 “与往日,并无不同。” 婉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用银匙轻轻搅动碗中清汤,柔声解释。 “皇上您细品。” 第一百九十三章被人捷足先登 “臣妾今日特意加了清心去火的莲子,还有大补元气的冬虫夏草。” “臣妾问过太医,这几样东西配在一起,最是滋养龙体。” 君桦琰听着她的话,就着她的手,竟将那碗参汤喝了个干净。 一碗见底,他忽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形。 “确实有些不同。让朕觉得,有些多了。” 婉嫔立刻放下汤碗,凑上前去,满眼关切。 “那……不如臣妾陪您去御花园走走,消消食?” 这番话,正合了君桦琰此刻的心意。 他看了她一眼,算是应允。 “好,便出去走走。” 君桦琰负手而立,玄色龙袍的衣角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婉嫔温顺地跟在他身侧,吐气如兰。 “皇上,今夜月色正好,御花园里的晚桂想必也开了吧?” “不如……我们去那边瞧瞧?” 她的声音柔和。 君桦琰未置可否,步履却已转向了御花园的方向。 二人沿着白玉石铺就的小径,在月光下漫步。 四周静谧,唯有虫鸣和风声。 君桦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阵空灵的歌声,随风飘来。 他脚步一顿。 月光下,不远处的水榭凉亭中,一道纤细的人影正翩翩起舞。 婉嫔眼底闪过算计,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惊讶。 “咦?皇上您看,那舞动的人影,好像是涵才人?” 君桦琰眯起眼,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亭中女子身形窈窕,月华洒在她身上,确有几分熟悉。 是薛亦涵。 他竟不知,这个平日里活泼调皮的涵才人,还有这样一面。 婉嫔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赞叹。 “臣妾早就听闻涵妹妹能歌善舞,只是总无缘得见。” “今日一看,果真是身姿轻灵,不同凡响。” 君桦琰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致,目光落在薛亦涵的舞姿上,细细审视。 确实与宫中那些规规矩矩的乐舞不同。 很勾人。 他心中微动,不自觉地迈开步子,朝着那水榭凉亭走去。 帝王的脚步声极轻,却还是惊动了亭中沉浸于舞乐的女子。 歌声戛然而止。 薛亦涵猛然回身,见到那明黄的身影,瞬间花容失色,慌忙跪倒在地。 “臣妾……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婉嫔娘娘。” 君桦琰并未看她,径直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深沉。 “不必多礼。” “朕看你舞得甚好,继续。” 帝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薛亦涵心头一颤,随即涌起巨大的狂喜。 计划成了。 她定了定神,缓缓起身,乐声再起。 这一次,她跳得更加卖力,眼波流转,每一个眼神都精准地落在君桦琰的身上。 一曲舞罢,她香汗淋漓,盈盈拜倒。 君桦琰的指节,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似在回味。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竟有这般才艺,朕从前倒是不知道。” 薛亦涵羞怯地垂下臻首,声音细若蚊蚋。 “皇上不知道的还有许多。” “皇上可以……慢慢了解臣妾。” 那欲语还休的娇态,最是撩拨人心。 婉嫔见状,立刻笑着上前,推波助澜。 “是啊皇上,涵妹妹还有许多过人之处呢,您可要好好看看才是。”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薛亦涵那张泛着红晕的脸上,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 他站起身。 “好。” “今夜,朕便宿在你宫中。” 婉嫔的目的达成,立刻懂事地行礼。 “那臣妾便不打扰皇上与妹妹了,先行告退。” 君桦琰的心思此刻全在眼前的惊喜上,只对她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薛亦涵的眼底,划过一抹得计的精光。 而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远处假山后,一双清冷如霜的凤眸之中。 淮惜已经换好了那身月白云锦长裙,正准备赴一场早已被人算计好的偶遇。 玉素站在她身后,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怪不得!” “怪不得婉嫔非要送什么参汤,又故意泼湿娘娘的衣袖!” “原来她根本不是想自己争宠,而是为了给这个涵才人铺路!” 玉素一双拳头攥得死紧。 她怎么也想不到,婉嫔与那涵才人,竟是串通一气的。 一个送汤泼衣,一个水榭献舞,配合得天衣无缝。 月光下,淮惜一张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凤眸,此刻也覆上了一层寒霜。 终究是她轻敌了。 她算到了婉嫔会按捺不住,却没算到婉嫔会舍得将这天大的机会,拱手让给旁人。 玉素看着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 “娘娘,不是您大意了。” “是她们的手段太阴险,防不胜防!” 淮惜长睫微颤,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寂。 “罢了。” 她转身,冰冷道:“回宫。” 玉素心中万般不甘。 “娘娘,我们就这样走了?那身衣裳……那支舞……都白准备了?” 淮惜的脚步没有停顿,只留下一声极轻的叹息,散在夜风里。 “不然呢?” “难道现在冲出去,从皇上的新欢手里,再把人抢回来?” 那太难看,也没必要。 主仆二人刚绕出假山,还未走上宫道,一道娇媚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 “惜姐姐?” 那声音甜得发腻,带着故作的惊讶。 “姐姐怎么也在此处?莫非也是来赏这月下晚桂的?” 是婉嫔。 她竟没跟着皇上去涵才人宫里,而是折返回来了。 淮惜被迫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是。” 婉嫔莲步轻移,走到她面前,脸上立刻堆满了愧疚。 “姐姐,方才在养心殿,真是对不住。” “都怪臣妹笨手笨脚,竟将参汤洒在了姐姐身上,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淮-惜只是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 “无事。本宫已经换过了。” 婉嫔的目光,这不经意地落在淮惜的衣裙上。 月白云锦,流光溢彩,衣袖与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洛神踏波图。 这身衣裳,比她先前那一身,不知华美了多少倍。 婉嫔心中瞬间了然。 原来她也是存了心思,要来这御花园里争一争的。 幸好,幸好自己抢先一步,让涵才人截了胡。 第一百九十四章原本计划被打破 她伸出手,指尖状似无意地抚过淮惜华美的衣袖。 “姐姐这身新衣,可真好看。” “若是穿着它起舞,想必定是石破天惊,疑为天人。”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玉素。 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我们娘娘今夜,本就是要为皇上献上洛神赋的!” 话音刚落,玉素便惊觉失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了。 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晚了,婉嫔已经听见了。 她的眼底,一抹算计的精光飞速划过,面上却愈发亲昵,快要贴在淮惜身上。 “原来姐姐还会跳洛神赋,当真是才艺无双。” 她说着,身子又向淮惜凑近了几分,吐气如兰。 “妹妹愚笨,对乐舞一道素来没什么天分。” “不知姐姐何日得空,可否屈尊降贵,也来指导指导妹妹一二?” 月色清寒,夜风拂过婉嫔的发梢,带来一阵桂花的甜香。 淮惜今日心绪翻涌,再无半分与她周旋的兴致。 她甚至懒得开口,只向身侧的玉素递去一个眼神。 玉素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挡在淮惜身前。 “婉嫔娘娘,我们娘娘今日乏了,改日吧。” 婉嫔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化作一抹故作委屈的惋惜,长长叹了口气。 “哎,那可真是不巧了。” “是妹妹唐突,扰了姐姐的雅兴。” 淮惜不再看她,转身便走。 月白色的裙摆在身后曳地,步履比来时快了许多。 看着那道背影,婉嫔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 她竟敢如此无视自己。 她以为自己是谁? 婉嫔心一横,对着那道背影,直接扑了上去。 刺啦! 一声裂帛的脆响,华美的云锦被撕开一道丑陋的口子。 “啊!” 婉嫔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整个人跌坐在地。 “姐姐饶命!姐姐饶命!妹妹不是故意的!” “妹妹只是想拉住姐姐,怎会……” 玉素脸色煞白,来不及愤怒,慌忙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淮惜身上。 “娘娘,快遮一遮!” 淮惜低头,看着自己被撕裂的裙摆。 再抬眼时,那双幽深的凤眸里,已是风暴将至。 她拢紧了衣衫,一步一步,走到跌坐在地的婉嫔面前。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婉嫔的脸上。 淮惜缓缓收回手,声音冷得像冰。 “本宫是妃,你是嫔。” “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受着。” 婉嫔被打懵了,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捂着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哭喊声凄厉。 “妹妹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姐姐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淮惜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咄咄逼人?” “本宫逼你什么了?本宫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好让你长长记性。” 婉嫔的哭喊声更大了,仿佛要将所有人都引来。 “就算是妹妹的错,姐姐贵为一宫主位,也不该亲自动手打人!” 淮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嘲弄。 “你说得对。” “本宫是不该亲自动手。”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玉素身上。 “本宫,应该让玉素动手。” “玉素。” “赏她十个巴掌。” 婉嫔的哭声戛然而止,瞳孔骤然一缩。 “不行!你不能私设刑堂!” 玉素却像是没听见,上前一步,扬手便打。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接着婉嫔从最初的挣扎,到最后的瘫软,白皙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十个巴掌打完,玉素退回淮惜身后,利落地甩了甩发麻的手。 “娘娘,赏完了。” 淮惜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婉嫔身上。 “本宫本不愿与你计较那一星半点。”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非要来挑战本宫的底线。” “这就怪不得本宫了。” 月光下,淮惜的脸依旧清冷绝美,可那双眼睛里的狠绝,却让婉嫔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战栗。 她捂着肿胀的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惜妃。 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淮惜吗? 那个一直隐忍,沉静,将所有情绪藏得滴水不漏的淮惜呢? 婉嫔看着淮惜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她踉跄着站起身,破碎的衣衫,凌乱的发髻,让她此刻狼狈不堪。 可她顾不得这些。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要告状。 她要去凤仪宫,找皇后娘娘。 她要让淮惜付出代价。 婉嫔提着裙摆,一路冲向坤宁宫。 宫灯摇曳,将她癫狂的身影拉得歪斜扭曲。 凤仪宫内,烛火通明。 皇后薛含秋正倚在软榻上,手中执着一卷书,神态娴静。 殿内熏香袅袅,一派安宁。 “皇后娘娘!”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这份寂静。 婉嫔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薛含秋面前。 “恳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薛含秋抬起眼,目光从书卷上移开。 当她看清婉嫔的脸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瞬间睁大了。 “你这是怎么了?” 婉嫔抬起头,那张红肿不堪,带着指印和血丝的脸,在烛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她一字一顿,声音里淬满了毒。 “回皇后娘娘的话。” “臣妾脸上这一些,全都是拜惜妃所赐!” 她哭诉着,将御花园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在她的描述里,她只是想与姐姐亲近,却被无端羞辱。 而淮惜,仗着圣宠,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不仅纵容奴婢,更是亲自动手,掌掴嫔妃。 薛含秋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 殿内的空气,随着婉嫔的哭诉,一点点凝固。 “她当真是这样做的?” 这个淮惜,一向懂得藏拙,最擅隐忍。 今日怎会如此冲动,不留半分余地。 这不像是她的手笔。 婉嫔见薛含秋面露疑色,心头一急,立刻举起手,发下毒誓。 “皇后娘娘明鉴!”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情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含秋的眼神变得幽深莫测。 她轻轻放下书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 “本宫没有不信你的意思。” “只是,你撕毁惜妃的裙裳在先,终究是你也有错在身。” “这让本宫,该如何开口?” 第一百九十五章皇后也有为难的时候 这蠢货,竟不知如今惜妃圣眷正浓。 皇上刚为了岭南的案子晋了她的位份,这时候去罚她,岂不是公然打皇上的脸。 婉嫔听出皇后话中的推诿,哭声更甚。 “皇后娘娘!” “臣妾不敢求您重罚,只求略惩小戒,也好叫她知道这宫里还有规矩!” “否则今日她敢打臣妾,明日就敢不把您放在眼里!” “长此以往,这后宫之中,还不得由她横着走!” 这话,戳中了薛含秋的痛处。 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挑战她的权威。 薛含秋被她哭得心烦,眉心紧锁。 她看向身边的掌事宫女翠珠。 “你去一趟未央宫。” “将惜妃给本宫叫来。” “本宫,有些话要同她说。” 翠珠躬身应是,快步退出了大殿。 “是,娘娘。” 彼时,未央宫。 淮惜已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素净的寝衣。 那件被撕毁的云锦长裙,被玉素用包袱裹好,收了起来。 她斜倚在榻上,正用药膏涂抹着玉素微微发红的手。 翠珠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奴婢翠珠,见过惜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淮惜头也未抬,声音淡漠。 “麻烦你回去告诉皇后娘娘。” “本宫已经歇下了,身子乏得很。”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翠珠的表情有些为难,她往前走了一步。 “娘娘,婉嫔正在凤仪宫哭诉。” “皇后娘娘的脸色……不大好看。” “惜妃娘娘,还是随奴婢走一趟吧。” 淮惜的目光,缓缓从玉素微红的手上抬起。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惊慌,只有一片沉静的冷意。 她将手中白玉膏盒轻轻搁在案上,动作不疾不徐。 而后,她站起身。 素色的寝衣如月光般流淌至地面。 她看着玉素,那丫头脸上写满了担忧。 玉素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风。 “娘娘,恐怕是……为了婉嫔的事。” 是她,也只可能是她。 这宫里,也只有这般没脑子的蠢货,才会半夜顶着一张破了相的脸,去凤仪宫哭闹。 淮惜转过身,背对着那前来传话的翠珠。 “玉素,更衣。” “该来的,躲不过。” “既然皇后娘娘想见,那便去见一见。” 她任由玉素为她披上一件月白色的外袍,素净典雅。 这一举一动,皆是无声的宣告。 本宫,何惧之有。 从未央宫到凤仪宫,不过一盏茶的脚程。 今夜,这条青石板路却好似没有尽头。 淮惜的步子,迈得极慢。 足下的绣花软鞋,悄无声息地踏过冰冷的地面。 一旁的翠珠满心焦灼,却又不敢催促这位正得圣宠的妃子。 宫灯在风中摇曳,将她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她像是在丈量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她要给足皇后时间。 让她听够婉嫔的蠢话。 当凤仪宫温暖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时,半炷香已然燃尽。 她刚刚踏入殿门,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娘娘您看!” 婉嫔顶着那张红肿的脸,颤抖地伸手指着她。 “惜妃如今就是恃宠而骄,就连您的懿旨都敢不放在眼里!” “传召了这么久才姗姗来迟,分明是故意在路上拖延!” 淮惜的视线,径直越过了婉嫔。 她走到殿中央,身姿笔挺,仪态万方。 一个标准无瑕的屈膝礼,行云流水。 “臣妾淮惜,参见皇后娘娘。” “不知皇后娘娘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软榻之上,薛含秋静静地看着她,面上是一贯的端庄贤淑。 唯有那紧紧抓住扶手,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的不耐。 “婉嫔的脸,是你伤的?” 淮惜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恭敬。 “回皇后娘娘,既然娘娘知道婉嫔的脸是臣妾所伤,想必也知道,是她先撕毁了臣妾的舞衣。” 她听出来了。 这不是审判的语气。 这是权衡的语气。 若是皇后真动了雷霆之怒,要为婉嫔出头,便不会是问,而是定罪。 她不过是厌烦了婉嫔的哭闹,又想借机敲打一下自己这个宠妃罢了。 一抹极淡的笑意,在淮惜唇边一闪而逝。 她缓缓直起身。 “皇后娘娘,臣妾还有一事要禀。” “婉嫔不仅深夜毁臣妾衣衫,行事粗鄙,如今竟还敢以这等狼狈之态,惊扰娘娘清静。” “此等行径,冒犯圣前,实在是……该罚。” 婉嫔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那个在她印象中温顺隐忍的淮惜,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她慌了神,口不择言地辩解。 “皇后娘娘!您别只听她一面之词!” “臣妾……臣妾是看她穿着那身衣裳,分明是想去固宠争艳,臣妾一时气不过,才……才撕了她的衣裳!” 致命的蠢话。 淮惜眼底寒光一闪。 “婉嫔口出狂言,罪加一等。” “臣妾不过是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裳,便被她一口咬定是为了争宠。” “这般随意揣测圣心,构陷后妃,岂不是在故意搅乱后宫,惹得人心惶惶?” 薛含秋看着殿下二人,目光幽深。 婉嫔说一句,淮惜便有十句等着她。 这个蠢货,根本不是对手。 她的耐心,终于耗尽。 “够了!” 一声清叱,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她冷冷的目光落在婉嫔身上,冻得她一个哆嗦。 “此事,错处在你。” “自己行事无状,反倒惊扰了本宫,还害得惜妃半夜要跑这一趟。” “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回你的宫里去,将女则抄写五十遍,明日一早交到凤仪宫来。” 婉嫔扑倒在地,哭声撕心裂肺。 “皇后娘娘!求您还臣妾一个清白,这分明是她的错!” 薛含秋闭上眼,手指按住眉心。 够了,都不要再说。退下吧。 殿内烛火摇曳,婉嫔瘫坐在地,泪水糊满面颊。 翠珠上前搀扶,她却甩开那只手,只剩低低抽噎回荡在空旷大殿里。 淮惜没有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月色冷淡,无声落在青石板路上。玉素疾步跟随,两人并肩行走于夜色深处。 “娘娘今晚……奴婢从未见过您这样的人儿。一夜之间竟敢对着婉嫔动手,还敢当众顶撞皇后……” 脚步停住了。淮惜微侧头,看向玉素。 “你觉得很奇怪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玉素咬唇摇头,那双眸子里全是钦佩。 “不奇怪。不管做什么,只要不被别人踩到脚下,奴婢都能理解。宫里规矩太多,可若一直忍让,只会叫人骑到脖子上作威作福。这些年奴婢也憋屈得紧,如今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淮惜继续往前走,不急不缓。 “以前我以为,只要除掉叶瑶,就能安生度日。然而这后宫,从来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叶瑶就变得清净。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权势的地方更容不得软弱。我若还是像从前一样隐忍,被这些无用的小丑牵着鼻子走,到最后不过重蹈覆辙罢了。” 以后,我不会再同这些蝼蚁周旋,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 他们想挑衅,本宫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代价。 未央宫的门槛在身后落下。 殿内烛火静燃,宫人们早已识趣地退下。 淮惜没有走向床榻,而是径直行至窗边的紫檀木小几旁坐下。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灯芯。 “玉素。” “奴婢在。” “你去打听打听,今夜皇上为何会去了涵月阁。” 玉素心头一凛。 夜探君王行踪,是宫中大忌。 可她只看了一眼主子那平静无波的侧脸,便将所有顾虑咽了下去。 “是,奴婢这就去。” 玉素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淮惜取过一把小剪,细细修剪着烛花。 剪落的火星迸溅开,又瞬间熄灭,如同那些转瞬即逝的恩宠。 这宫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巧合。 每一次偶遇,都是精心策划的必然。 不知过了多久,玉素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殿门处,她脚步匆匆,气息微喘。 “娘娘。” 淮惜放下金剪,抬眸看她。 “奴婢问了御花园当值的宫人,说是皇上本与婉才人在园中散步,无意间瞧见了涵月阁的涵才人正在月下独舞,身姿曼妙,便……便被吸引了过去。” 淮惜唇角勾起一抹冷弧。 “用着本宫的法子,演一出欲擒故-纵的好戏。” 玉素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她们也太过分了,这分明是学着娘娘您!” “那是因为,君桦琰就喜欢这样。”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利刃,剖开了那层虚伪的帝王心术。 “否则,他为何不曾拒绝?” 玉素脸色一白,声音都压低了。 “娘娘慎言!此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皇上耳中……” “这未央宫,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怕什么。” 淮惜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烛火上,平静得可怕。 玉素咬了咬唇,依旧忧心忡忡。 “可隔墙有耳,我们总该万事小心。” 她向前一步,带着一丝迟疑。 “娘娘,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法子?” 淮惜抬眸,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片深沉的算计。 “你有什么主意?” 玉素俯下身,凑到淮惜耳边,吐息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郑重。 “娘娘可还记得,姨娘临走前,交给您的那个小瓷瓶?” 淮惜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停住。 “奴婢当时不敢多问,但想来,姨娘总是为您好的,绝不会害您。那东西,兴许此时能派上用场。” 淮惜的目光,缓缓移向不远处梳妆台最底下的那层抽屉。 那里确实藏着一个东西。 是生母偷偷塞给她的,说是从南疆寻来的奇香。 只需一点,便能引人心旌摇曳,情难自禁。 更妙的是,香气燃尽一炷香的功夫,便会散得无影无踪,不留丝毫痕迹。 可那是媚上之术,是她最不齿的手段。 玉素见她沉默,眼底的焦灼更甚。 “娘娘,想留住皇上的心,这是最快的法子了。” 淮惜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容我再想想。” “娘娘!” 玉素的声音都带上了急切。 “如今这宫里,新人换旧人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除了这个,哪里还有更好的法子?” 淮惜停顿了片刻,烛火在她的瞳孔中碎成一片金光。 “好。” 她吐出一个字。 “我便试上一试。” 就在玉素以为她终于妥协,脸上露出喜色时,淮惜却突然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你即刻去一趟钟粹宫。” “就说我旧疾复发,病得厉害,请皇上过来一趟。” 玉素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化为愕然。 “可……若是皇上不来呢?” 若是皇上不来…… 淮惜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这一场豪赌,赌的是君桦琰心中,她到底占了几分分量。 若只靠着药物与手段将他引来,那样的恩宠便如空中楼阁,风一吹,便散了。今日能被她引来,明日就能被另一个跳着月下独舞的女人勾走。 那不是她要的。 她眼中的迟疑只存在了一瞬,随即被一片清明取代。 “你只管去。” “将我的病况,说得越重越好。” “剩下的,便听天由命。” 玉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夜风将她最后一句“娘娘放心”吹得零落。 殿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隔绝了外间的一切。 淮惜转身,目光径直落向梳妆台最底下的那层抽屉。 她拉开抽屉,一个精致的南疆香瓷瓶静静躺在丝绒之上。 瓶塞被拔开。 一股奇异的幽香瞬间溢出,不似花香,不似果香,却带着一种能钻入骨髓的缠绵。 她赢了第一步。 君桦琰心中,果然有她的位置。 既然他肯来,那她便要他,再也走不掉。 这媚上之术,前世她不屑一顾,如今却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刃。 指尖蘸取清凉的香膏,她细细将其涂抹在皓白的手腕,又沿着脖颈优美的弧线,点染至耳后。 香气与体温相融,化作若有似无的蛊惑。 做完这一切,她褪下身上规整的宫装,换上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寝衣,而后躺倒在锦被之间,静静等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君桦琰略带焦灼的嗓音。 “爱妃怎么突然病倒了?传太医了吗,是什么病症?” 他的声音穿透门扉,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君桦琰步履匆匆,龙袍下摆扫过门槛,径直入了内殿。 第一百九十七章你是故意诓朕过来? 在他身后,玉素无声地将殿门合上,落了锁。 内殿烛火摇曳,床幔低垂,只能看见一道纤弱的影子。 幔帐里,淮惜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咳。 “可是皇上来了?臣妾……” 话音未落,君桦琰已没了耐心,一把掀开了床幔。 入目,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美人半倚在榻上,脸颊染着不正常的绯红,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氤氲着水汽,含情脉脉地望过来。 哪里有半分病容。 分明是引人采撷的绝色。 四目相对的一瞬,淮惜动了。 她如藤蔓般起身,双臂缠上君桦琰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温软的吐息带着那股奇香,尽数喷洒在他的耳畔。 “臣妾得的是心病,只要一想到皇上,臣妾这心里就堵得慌,身上也没一处舒坦。” 君桦琰抱着怀中温软的身子,鼻尖萦绕着那股让他心神微荡的异香。 再看她这副娇媚鲜活的模样,他眼底的焦灼瞬间凝为寒冰。 “所以,你是故意诓朕过来?” 龙颜之上,已有薄怒。 淮惜的头颅垂下,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砸落。 “臣妾也不想惊扰皇上,也想做个懂事不惹烦的解语花。” 她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委屈至极。 “可是……臣妾实在是太想皇上了。” 君桦琰掐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抬起另一只手,挑起了她小巧的下颌。 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眸,如雨后新荷,楚楚可怜,望得他心头一软。 方才升起的怒火,竟就这么散了。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肌肤,声音也缓和下来。 “好了,别哭了。” “朕这不是来陪你了吗?” 淮惜闻言,轻轻抽了抽鼻子,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那皇上看见臣妾并无大碍,还会走吗?” 他喉结滚动,那双看透人心的龙目,此刻也染上了浓稠的欲望。 或许是因为那奇异的香气,又或许是眼前这活色生香的引诱。 他喑哑的嗓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朕既然留了,哪还有走的道理。” 话音落下的瞬间,君桦琰再无半分迟疑。 他俯身,噙住了那片引他失控的柔软。 这个吻,不似以往的任何一次。 没有试探,没有安抚,只有铺天盖地的占有。 香气与呼吸交缠,将殿内的温度一寸寸点燃。 锦被翻涌,烛火摇曳,映出一室旖旎。 一个时辰之后。 淮惜虚软地趴在榻边,乌黑的发丝散乱在雪白的肩头,像一幅被揉碎的水墨画。 君桦琰从身后将她圈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带着一种风暴过后的餍足。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困惑。 “遇见你,朕总是情不自禁,也不知为何。” 这是实话。 身为帝王,他早已习惯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欲望。 可在这个女人面前,所有的自制力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淮惜的心尖微微一颤。 药效果然霸道。 她强撑着身子,装作迷迷糊糊地侧过脸,眼角还带着情欲未褪的红。 “臣妾也不知,哪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了呢?莫不是皇上在诓骗臣妾?” 君桦琰被她这副娇憨模样逗笑,胸膛微微震动。 他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倒是坦然。 “朕本已去了婉才人宫里。” “她今日新排的《惊鸿舞》,确有几分意趣,朕便多留了片刻。” “谁知玉素匆匆来报,说你病了。朕一听,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些许无奈的宠溺。 “本想着,过来看看你便走,谁知竟又被你这小妖精缠住了。” 婉才人。 淮惜的眸光沉了沉,快得无人察觉。 她转过身,用指尖轻轻戳着君桦琰结实的胸膛,语带娇嗔。 “皇上这话就说错了。” “什么叫被臣妾缠住了,分明是皇上,心中有臣妾。” 她仰起头,一双水眸在烛光下亮得惊人。 “臣妾想问皇上一件事情,皇上可要如实回答臣妾。” 君桦琰抬手,指腹轻轻刮过她小巧的鼻尖。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朕还能堵了你的嘴不成?” 淮惜敛去眼中的玩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皇上的心中,对臣妾的爱,有几分是真心?”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君桦琰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他似乎没有料到,淮惜竟会问得如此直白,如此……不知分寸。 真心? 这两个字,于他而言,何其陌生,又何其奢侈。 他心中猛然一顿,竟真的顺着她的话去想。 对她,似乎并无多少刻骨的爱意。 可就是想来她这里,想看她笑,想看她恼,想将她揉进骨血里。 这究竟是为什么? 君桦琰收回目光,望向帐顶繁复的龙纹,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淡与悠远。 “朕爱你,如爱这万里江山,爱这天下子民。” 好一个博爱天下。 何其冠冕堂皇,又何其无情。 淮惜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瞬间漫上委屈。 她猛地扭过头去,将后背留给他,声音闷闷的。 “罢了,罢了,皇上总是这样敷衍臣妾。” 君桦琰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微微蹙眉。 他不喜欢她这副疏离的样子。 “那你想听朕说什么?” 淮惜缓缓转过身,一双皎洁的眼眸直直望进他的眼底,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执拗。 “臣妾想听皇上说,在皇上心里,臣妾……占着大半的位置。” 君桦琰与她对视着。 那双眼睛里,有脆弱,有渴求,更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定。 他心中那点因被冒犯而升起的不快,竟被这眼神看得烟消云散。 罢了,一个称呼,一句话而已。 他终是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好好,就依你。” “朕的心中有你,并且你……” 他顿住,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还是最让朕失控的那个。” 那句话落在他耳中,滚烫,又带着致命的蛊惑。 可淮惜只是鼻尖轻轻一哼,偏过了头。 那不情不愿的娇态,像只没被顺好毛的猫儿。 “臣妾说一句,皇上才肯跟着说一句,这算什么真心。” 第一百九十九章捧在手里怕摔了 这不仅仅是赏赐。 这是独一份的恩宠。 她抬起眼,看向远处叶瑶所居的云罗宫方向,眸光沉静如水。 “皇上竟连这也赏赐给本宫了?” 叶瑶,你看到了吗。 这,才只是个开始。 李公公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那是自然!皇上对娘娘您的疼爱,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份荣宠,可是这后宫独一份儿的!” 玉素在一旁,眼眶都有些泛红,激动地附和。 “是啊娘娘!如此尊荣,放眼六宫,唯您一人!” 淮惜的目光从远处沉静地收回,落在眼前那套流光溢彩的膳具上。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轻轻拂过琉璃盏冰凉通透的杯壁。 确实是世间罕有的珍品。 君桦琰,你倒是舍得。 “都是上好的东西,仔细些,收进库里去吧。”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向玉素递去一个眼神。 玉素立刻心领神会。 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快步上前,塞进李公公的手中。 “公公辛苦了,这点银子,您和底下的兄弟们拿去喝盏茶。” 李公公掂了掂手里的分量,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三分,恭敬地躬身。 “奴才谢惜妃娘娘赏。” “那奴才们便不打扰娘娘了,娘娘若还有什么吩咐,随时传唤奴才。” 浩浩荡荡的队伍如潮水般退去,未央宫门前很快恢复了清冷。 待殿门重新合上,玉素才终于忍不住,走到淮惜身边。 “娘娘,这下总能证明,皇上心里,是全然向着您的了!” 淮惜转过身,缓步走向内殿,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情。 “一些身外之物,算不得独宠。” 这些,不过是君桦琰抛出的鱼饵。 既是用来安抚她,也是用来搅乱这后宫浑水。 她要的,远不止这些。 但她也明白,复仇之路,需得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玉素跟在她身后,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担忧。 “可娘娘今日收下这份重赏,怕是彻底将各宫的眼睛都引过来了。” “日后的日子,怕是……” 淮惜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坐下,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抬起眼,眸中一片清明冷冽。 “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此时的风仪宫中,正如玉素所料。 尖锐而不满的女声,划破了殿内的沉静。 “皇后娘娘!姑母!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病榻上的薛含秋缓缓回过神,苍白的脸上带着倦意。 “亦涵,你说的这些,本宫已经知道了。”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薛亦涵满脸不忿,重重地跺了跺脚。 “您是皇后!六宫之主!随便寻个由头,将那贱人禁足,看她还如何有脸面去勾引皇上!” 薛含秋抬手,轻轻捏了捏刺痛的眉心。 “她如今圣眷正浓,又并无错处,本宫若强行发难,只会惹得皇上不快。” “那您就眼睁睁看着我受辱?” 薛亦涵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皇上昨夜明明已经到了我宫内!” “可那个淮惜,竟硬生生将皇上从我眼前夺走!” “她的心思,何其歹毒!” 一直沉默着的婉才人,终于找到了开口的间隙,她挪了挪身子,锦缎的裙摆在地面上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皇后娘娘,您又不是不知晓她的为人。” “昨日在您宫中,她是如何巧言令色,颠倒黑白的?她那般污蔑臣妾,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我们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一旁的宫女翠珠,端着新沏的热茶,悄无声息地走到榻前,为薛含秋换下了那杯冷掉的残茶。 白瓷的茶杯触手温热,薛含秋攥着杯子,指节微微泛白。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们说的,本宫都明白。” “可如今圣眷正浓,不可贸然行事。” “不过是赏了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这后宫之中,最要紧的,是如何抓住皇上的心,而不是只想着去对付谁。” 这话听在薛亦涵与婉才人耳中,无异于偏袒。 分明就是不想为她们出头,任由那淮惜作威作福。 薛亦涵转向婉才人,眼中满是同仇敌忾。 “婉妹妹,昨日在你宫中发生的事,本宫也听说了。” “她淮惜分明是借刀杀人,故意引得皇后娘娘出手罚你,你怎么还能让她如此称心如意?” 婉才人得了助力,胆气更壮,立刻接过了话头。 “臣妾并非定要娘娘为我主持公道。” “只是淮惜此人,行事乖张,心机深沉。如今她已是妃位,若是再由着她步步高升,这宫里,还有谁能制衡得了她?”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针尖,精准地刺向了薛含秋最在意的地方。 “倘若日后她晋了皇贵妃,岂非要与娘娘您,争那协理六宫之权?” 协理六宫之权。 她才是中宫之主,是君桦琰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后宫的权柄,绝不容许任何人觊觎。 薛含秋捏着茶杯的手,指骨收紧,快要将那薄薄的瓷壁捏碎。 可她面上,依旧是那副倦怠至极,无能为力的模样。 她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 “罢了,罢了。” “听着这些,本宫便头疼。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商议着办吧。” 说罢,她便作势要起身。 薛亦涵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皇后娘娘!姑母!这还未商量出个所以然,您不能走!” 薛含秋扶着翠珠的手,身形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后宫的女人,身不由己,又能如何?” “有时候,除了忍,别无他法。” 薛亦涵直直地看着她,眼中的泪水早已收干,只剩下冰冷的质问。 “臣妾不想忍。” “况且,姑母费尽心思让臣妾进宫,就是为了陪着您,一起忍的吗?” 薛亦涵那句质问,如同一块尖石,掷入沉寂的宫殿,激起一片死水。 殿内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第二百零一章不缺的就是美人 她身侧那着水绿色长裙的秀女,动作慢了半拍,也跟着敛衽一礼,声音却要柔婉许多。 “臣妾温溪宁,见过娘娘,如今是温答应。” 婉嫔的目光,越过了那急于表现的何清月,落在了温溪宁素净的脸上。 这张脸,确实生得极好。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不施粉黛也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韵。 比起何清月的明艳,这种内敛的清丽,或许更合君心。 婉嫔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声音也放得愈发温和。 “本宫瞧着,你倒是个美人胚子。” “入宫有时日了,可曾见过皇上?” 温溪宁的睫毛轻轻一颤,头垂得更低,那纤细的脖颈露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回婉嫔娘娘的话,臣妾福薄,入宫至今,还未曾得见天颜。” 婉嫔指腹轻轻摩挲着护甲上的精雕花纹,眼神里带着探究。 “那你可曾听说,皇上为何近来,不常驾临后宫?” 这已是明晃晃的试探。 温溪宁心头一紧,只将头埋得更深。 “臣妾人微言轻,不敢妄议圣心。” 滴水不漏的回答。 婉嫔终于满意地收回了目光,转向一旁的薛亦涵,声音里带了些许赞许。 “不错,是个懂规矩,也听话的。” 这话音未落,一旁的何清月却急急地开了口,生怕自己被彻底忽略。 “婉嫔娘娘,臣妾也是个听话的!” 她往前挪了半步,脸上满是急切。 “臣妾与温姐姐同住这储秀宫,宫苑偏远,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难寻。若不是今日娘娘与涵才人大驾光临,臣妾怕是到出宫也见不到各位贵人一面。”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表了忠心,又诉了苦楚。 婉嫔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的光。 “你这张嘴,倒是伶俐得很。” “竟让本宫想起了一个人,那位风头正盛的惜妃,也有你这般能言善辩的本事。” 何清月脸色一白,立刻深深地低下了头,声音里透出惶恐。 “娘娘谬赞了!” “臣妾蒲柳之姿,怎敢与惜妃娘娘相提并论?” 薛亦涵拧起了眉。 “你也知道惜妃?” 何清月点点头,不敢抬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后宫之中,谁人不知淮惜妃娘娘的名头。” “听说……她是如今宫里,最得圣宠的那一位。” 婉嫔脸上温和的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哼。” 一声极轻的冷哼,从她鼻尖溢出。 “最得宠的那个?恐怕,马上就不是了。” 这句呢喃,轻得快要散在风里。 却被身旁的薛亦涵听了个分明,她脸色微变,立刻出言提醒。 “婉嫔娘娘,有些话,还是莫要轻易说出口的好。” 婉嫔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安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扫了一眼面前两个战战兢兢的答应,眼中的轻蔑不加掩饰。 “怎么了?” “涵才人是怕了?” “难不成,你还担心她们两个,敢跑到淮惜面前告本宫的状不成?” 薛亦涵的目光,从那两个战战兢兢的答应身上,缓缓移回到婉嫔那张带着讥诮的脸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 “告状?她们自然是不敢的。” “只是婉嫔姐姐这般说,倒像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圣宠,还没开始争,就让人觉得争不到了,岂不是白白伤了妹妹们的心?” 这一番话,既是劝解,也是敲打。 婉嫔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被那句最得圣宠刺得失了分寸。 薛亦涵的话,给了她一个台阶。 她顺势收敛了尖刻,下颌微微扬起,换上了一副指点江山的姿态。 那目光扫过何清月和温溪宁,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能不能真的得宠,靠的是各人的命数与本事。” “可这宠要怎么去争,这路要怎么去铺,看的却是你们自己,肯下多少功夫。”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这就是机会。 是高位娘娘亲手递过来的登天梯。 何清月再也按捺不住,又往前挪了半步。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婉嫔娘娘教训的是。” “只是……臣妾愚钝,不知这功夫,该往何处去下?还请娘娘指点迷津。” 温溪宁立在一旁,始终垂着眼帘。 可那微微收紧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她们的身家性命,前程未来。 婉嫔要的,就是何清月这份上赶着的急切。 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串赤金缠丝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本宫能有什么想法。” “说起来,本宫也有好些时日,未曾见着陛下了。” 这话里带着幽怨,像是说给她们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描淡写。 “不过,本宫倒是听说,皇上今日兴许会去一趟御马场。” “要去那儿,长街是必经之路。” 她的双眼瞬间迸发出灼人的光亮,脸颊因为过度激动而泛起红晕。 她想也不想,便要屈膝下拜。 “多谢娘娘提点!” “等等。” 婉嫔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不悦。 “凡事,莫要这般心急。” “本宫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你若独自一人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过去,那点争宠的心思,岂不是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何清月身子一僵,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是了,她太急了。 急得忘了,这种偶遇,从来都不是真的偶遇。 薛亦涵见状,适时地开了口,声音依旧温婉。 “婉嫔姐姐说得是,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你们二人,便随我们一道走吧。” 她看向那两个脸色各异的答应,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如此,若是真能在长街上巧遇圣驾,旁人问起来,也只当是咱们几个姐妹,恰好一道在园中闲逛罢了。” “这样,才叫名正言顺。” 薛亦涵的话音,轻飘飘地落在储秀宫的庭院里。 何清月的心,却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砸得重重一沉。 第二百零二章做一个乖巧的棋子 她深深地垂下头,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恭顺。 “是,谨遵婉嫔娘娘,涵才人教诲。” 婉嫔看着何清月这般温顺的模样,脸上那点被薛亦涵抢白的僵硬,瞬间烟消云散。 她眼中的得意,快要满溢出来。 她伸出戴着精致护甲的手,轻轻抬了抬。 “不错,倒是个听话乖巧的。” “希望日后,你都能如此乖巧。” 何清月会意,连忙上前一步,凑到婉嫔身边,姿态放得更低,笑容也更甜。 “娘娘说的是。” “在这深宫之中,最要紧的便是站对了队伍。臣妾愚笨,却也知晓这个道理。” “臣妾初见娘娘,便觉得娘娘可亲,日后,必定唯娘娘马首是瞻。” 婉嫔听着这番毫不掩饰的追捧,心中的舒畅,让她嘴角的弧度都控制不住。 “你这话,倒是说的实在。” 一旁的薛亦涵,始终带着那副温婉的浅笑。 此刻,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那目光,却像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落在何清月的身上。 “可是有些话,不能只在嘴上说说。” “要做到,才算数。” “否则,光会说漂亮话的,这宫里可从不缺。” 这话敲打得极重。 何清月心头一凛,脸上的笑意却未变分毫,反而多了几分诚恳。 “涵才人说的是,臣妾记下了。” 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就此达成。 几人出了储秀宫,表面上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唯有始终跟在最后的温溪宁,依旧垂着眼。 长街寂寂。 不知走了多久,婉嫔的脚步忽然一顿。 远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内侍宫人的簇拥下,正朝着这个方向,款步而来。 那身影颀长挺拔,龙行虎步,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天家威仪。 是君桦琰。 何清月呼吸一窒。 那双杏眼里瞬间燃起了火。 她压低了声音,气息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婉嫔娘娘,您瞧……那个为首的,就是皇上吧?” 婉嫔的脸上,是一种运筹帷幄的镇定。 她淡定地点点头,目光扫过那道身影。 “正是。” 何清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婉嫔娘娘,那……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婉嫔却不急,反而拉着她们,朝旁边假山后的一处拐角退去。 那位置,正好能看见长街,却又不易被来人第一时间发现。 “不着急。” “现在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先在此处等着。” “时机,才是最重要的。” 何清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焦灼,不安。 皇上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机缘,却要她生生按捺住。 可她不敢不听。 这是投名状,也是考验。 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着婉嫔的样子,屏息等待。 一直默不作声的温溪宁,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依旧低着头,无人知晓她此刻在想什么。 风,似乎停了。 那明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近。 婉嫔的声音,再次在她们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 “你们二人,毕竟是初见圣驾。” “记住,有些话,不要急着说出口。” “凡事,先在脑子里过一遍。” “要让皇上觉得你们有趣,而不是觉得你们蠢。” 何清月与温溪宁的心,都随着婉嫔的话,悬在了半空。 她们齐齐点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是,婉嫔娘娘说的是。 在这君王面前,有趣,才能活。 蠢,是会死的。 一旁的薛亦涵,始终挂着得体的浅笑。 那笑意之下,是与婉嫔如出一辙的,对一场好戏即将开演的欢欣。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何清月的心尖上。 终于,那明黄的龙袍,出现在了假山的拐角。 婉嫔的眼神,倏然一凛。 她飞快地扫了何清月与温溪宁一眼。 那一眼里,是命令,是督促,也是最后的警告。 几人莲步轻移,姿态万千地从假山后走出。 正好,与君桦琰的仪驾,撞了个满怀。 空气,霎时凝固。 婉嫔盈盈拜倒,身后的几人也立刻跟着跪下,姿态恭敬。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君桦琰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那双深邃冷漠的眼,淡淡地从几人身上扫过,没有半分停留。 “平身吧。” 声音清冷,不带温度。 婉嫔顺势起身,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喜。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离君王更近了一些。 “今日倒是巧了,竟能在此处遇见皇上。不知皇上这是要去往何处?” 君桦琰的目光,这才落在了她们的身上。 他的视线,在婉嫔与薛亦涵的脸上掠过,最终停在了后面那两个陌生的面孔上。 “朕打算去御马场。” “你们呢,这是要去哪里?” 她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身子也微微一颤。 这细微的动作,又怎能逃过君桦琰的眼睛。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那审视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向何清月。 “这是怎么了?” “是身子不适没站稳,还是……怕朕?” 话音刚落,婉嫔心中大叫不好。 她立刻抢上前来。 “皇上,您瞧这不是巧了么!臣妾正想着带两位妹妹去御马场开开眼界,看看那些神骏的西域宝马呢。不曾想,竟在此处与皇上不期而遇。” 君桦琰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看婉嫔一眼,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个瑟瑟发抖的新人身上。 那声音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不悦。 “朕在问这个陌生的宫女。” “怎么,这般毛毛躁躁的?” 宫女? 何清月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那一点刺痛,反而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过来。 她屈膝回话。 声音里还带着颤抖,话语却清晰无比。 “回皇上的话,臣妾不是宫女。” “臣妾是新选入宫的答应,何氏清月。” “臣妾福薄,初入宫闱,今日是第一次得见天颜。皇上不认得臣妾,也是理所当然。”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解释了她的失态,又捧了君王,还顺道点明了自己的身份。 君桦琰眼中的不悦,褪去了几分。 第二百零三章有几分像她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玩味的兴趣。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新人,竟还有这般能言善辩的口齿。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何清月的心,狂跳不止。 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她缓缓地,抬起了那张紧张得有些发白的脸。 一张杏眼桃腮,我见犹怜的脸。 君桦琰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一点涟漪。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朕瞧着你,倒是有几分眼熟。” “与永安宫的惜妃,很是相像。” 惜妃! 何清月的心一揪。 她从未见过那位宠冠后宫的惜妃娘娘,却也知晓,此刻任何回答,都可能是陷阱。 嫉妒,是死路。 自傲,也是死路。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臣妾蒲柳之姿,何德何能。” “臣妾并未有幸见过惜妃娘娘,但娘娘凤姿绰约,名动宫城。若臣妾能有幸像娘娘一二分,那也是臣妾几辈子修来的荣幸。” 君桦琰听着这滴水不漏的回答,眼中的笑意,终于真实了几分。 他发出一声低沉而爽朗的笑。 “好,说得好。” “你放心,有机会,你们必然会见到的。”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又落回何清月的脸上。 “况且,你们同在这后宫之中。” “本就是姐妹。” 姐妹。 这两个字,从君王的口中说出,却比刀锋还要冰冷。 婉嫔与薛亦涵的心,齐齐一沉。 何清月更是连指尖都泛起了凉意。 这后宫之中,哪里来的姐妹。 只有你死我活的敌人。 皇上这句话,是安抚,也是警告。 警告她们,惜妃的位置,无人可以动摇。 即便你长得像她,也只能是她的影子。 婉嫔的眼底,精光一闪。 她不能让这刚刚燃起的火苗,就这么熄灭。 她上前一步,笑意温婉得体。 “皇上,何妹妹初入宫中,对这宫里的一切都还陌生着。” “方才臣妾在路上遇见她,她听说臣妾要去御马场,便想着一道去瞧个新奇。” “没曾想,竟在此处遇见了皇上。”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央求。 “不如……就让我们一同陪着皇上过去吧?” 君桦琰的目光,从婉嫔那张巧笑倩兮的脸上移开。 他看向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的何答应。 何清月感受到了那道审视的视线,缓缓抬起头。 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恳求。 “臣妾……当真可以与皇上同去吗?” 这副模样,与未央宫里那个总是带着利爪的女人,真是像。 又不那么像。 君桦琰的唇角,逸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既然如此,便一道去看看吧。” 婉嫔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成了。 “多谢皇上恩准!” 几人齐齐谢恩,跟在了君桦琰身后,向御马场行去。 一路上,气氛微妙。 君桦琰步履沉稳,目不斜视,却时不时地,会抛出一两个问题。 “何氏,家中是何出身?”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入宫前,都读过些什么书?” 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句句都是考量。 何清月的心一直悬着,却也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一一作答,言语恭顺,辞藻却不显得谄媚,分寸拿捏得极好。 婉嫔与薛亦涵跟在后面,听着这一问一答,心中各有盘算。 何清月这颗棋子,似乎比她们预想的,还要好用一些。 终于,御马场到了。 一股夹杂着草料清香与骏马气息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 远处的马厩里,传来阵阵嘶鸣。 何清月看着那些神骏非凡的宝马,眼中露出了向往和怯意。 她轻声开口。 “臣妾的父亲,是一名武将。” “臣妾自小便羡慕那些能在马背上驰骋的男儿,也曾央求父亲教我骑马。” “可是……才学了没几日,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胳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挥之不去的后怕。 “从那以后,便再也不敢了。” 君桦琰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侧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你的父亲……是何将军?镇守北境的那个何远山?” 何清月心中一跳。 她恭敬地点了点头。 “皇上圣明,记性真好。那便是家父。” 君桦琰的眼中,闪过一抹真正的惊喜。 何远山。 那个在北境驻守了近十年,不争不抢,却将那片最苦寒的边关之地,守得固若金汤的老将。 这些年,他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向朝廷要求过什么。 君桦琰的心里,忽然就动了念头。 或许,该提一提这位何答应的位份了。 不为别的,只为安抚那位远在边关的老将。 他眼中的审视,化作了真正的温和。 他看着何清月,声音也放柔了几分。 “那你现在,还想学骑马吗?” 何清月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那模样,带着少女的娇羞。 “臣妾心里……自然是想的。” “只是……只是臣妾实在害怕,怕会像儿时那般,再摔下来。” 君桦琰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情大好。 他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笑声,在这空旷的御马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有何难?” “朕,亲自教你。” 何清月的头,倏然抬起。 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随即,那不可置信又化作了狂喜。 “真的吗?皇上?”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光彩。 “臣妾听闻皇上骑射无双,英姿飒爽,乃是当世无二的英雄。” “若是……若是有幸能得皇上亲自教导,那臣妾,臣妾一定就不怕了!” 君桦琰听得龙心大悦。 尤其是那句英姿飒爽,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好!” “朕今日,便亲自教教你。” 他转过身,对着不远处的管事,扬起了声音。 那声音里,带着帝王的威严。 “刘管事!” “去,给朕牵一匹性子最温顺的马来。” 刘管事闻声,不敢有半分怠慢,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下。 不多时,他便牵来一匹小马。 第二百零四章让你们见一面 那马通体棕色,身形比寻常战马要矮小许多,眼神温顺,瞧着毫无攻击性。 “皇上,您瞧,这匹小马是御马场里性子最好的,最适合初学者。” 君桦琰只淡淡瞥了一眼,一个利落的翻身,便已稳稳坐在马背之上。 他身姿挺拔,明黄的龙袍在阳光下熠耀生辉,衬得他愈发威严逼人。 他勒住缰绳,而后,朝着下方那个身形纤弱的何答应,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掌握着天下人生死的手。 “上来,试试。” 何清月的心,在那一刻快要跳出胸膛。 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微凉的指尖,放入了那只温热宽厚的手掌中。 君桦琰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带了上来,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身前。 他双臂环绕,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握住了缰绳。 “坐稳了。” 小马迈开蹄子,开始在宽阔的马场上缓缓驰骋起来。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君王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息,将何清月密密包裹。 这怀抱,是权力的象征,是无上的荣宠。 她,抓住了。 看着那在马场上逐渐远去的明黄身影与那一抹粉色,婉嫔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得意的弧度。 薛亦涵跟在她身侧,脸上的神色却不那么好看了。 这火,烧得太旺了些。 快得让人心慌。 何清月不过是她们投下的一颗石子,本意是想在惜妃那片静水上,激起几圈涟漪。 可现在看来,这颗石子,竟有要变成滔天巨浪的架势。 婉嫔的视线,悠悠地从远处收回。 “果然是个聪明的,知道是杆子就得往上爬。” 薛亦涵的眉头,紧紧蹙起。 “姐姐,可她这……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婉嫔转过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妹妹,怎么了?你这是在怪她?” “你要知道,她如今位份低微,家世也算不得顶尖,正是一无所有,才敢豁出一切去争。” “眼下这后宫,惜妃一家独大,皇后娘娘又是个不理事的。” “只要能有人分走惜妃的宠爱,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薛亦涵的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忧虑。 “话虽如此……可我总是心慌。” “姐姐,我们都见过惜妃是如何从一个不起眼的才人,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我只怕这何清月,不知收敛,得寸进尺,日后……会养虎为患。” 婉嫔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不以为然。 “老虎?” “妹妹多虑了。” “她是我们一手推上去的,她有几斤几两,我们心中有数。” “一只被拔了牙的纸老虎,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薛亦涵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姐姐此言差矣,妹妹看,未必。” “毕竟,那位惜妃娘娘,当初在咱们眼中,又何尝不是一只温顺乖巧的猫儿?” “可你看她现在,爪子磨得多利。” 婉嫔的面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一下。 淮惜。 那个女人的确是个变数。 但何清月,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淮惜。 因为,她没有淮惜那样的心机与狠绝。 婉嫔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再次投向那对在马场上引人注目的身影,语气里是十足的掌控感。 “就算她真的变了,我们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 “你放心,一切,尽在姐姐的掌握之中。” 说罢,她才像是刚刚发现一般,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垂着头的温答应身上。 “温妹妹。”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始终沉默的温溪宁,身子几不可见地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温顺无害的脸,声音也柔柔弱弱的。 “回婉嫔娘娘,臣妾……臣妾没什么好说的。” “何妹妹能得皇上青睐,是她的福气,臣妾心里,也为她高兴。” 婉嫔的目光,在温溪宁那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张脸,太过干净,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 “你有这份心思,总是好的。” 话锋陡然一转,带上了几分敲打的意味。 “本宫瞧你安静,未曾主动争取,这才没给你寻机会。” “可若让本宫知晓,你在背后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本宫,可饶不了你。” 温溪宁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她垂下眼,脸色煞白。 “臣妾不敢。” 婉嫔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不敢最好。” 话音刚落,马蹄声由远及近。 君桦琰已带着何清月,在马场上绕了几圈,停在了众人面前。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滞涩。 而后,他转身,朝着马背上那个面色绯红的女子伸出手。 何清月心头一跳,将自己的手放入那只大掌之中,任由他将自己扶了下来。 她脚尖落地,身子故意轻轻一晃,顺势朝着君王的方向靠了靠。 “谢皇上。” 她的声音娇软,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臣妾觉得好多了,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君桦琰低沉地笑了一声。 “有朕护着你,你无需害怕任何事。” 他的目光,在何清月那张与淮惜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打了个转。 淮惜。 那个女人,此刻在做什么。 她若是看到这张脸,又会是何种表情。 一个念头,忽然浮上心头。 有趣。 他眼底掠过一抹兴味。 “说起来,你既说还未见过惜妃,那朕,今日便带你去见见。” 婉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戏,要开场了。 她立刻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姿态万千。 “皇上,那臣妾与妹妹们,可否也跟着去沾沾光?” 君桦琰的视线淡淡扫过她们。 一张张涂着脂粉的脸上,写满了算计。 他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 看戏的人,自然是越多越热闹。 他极轻地颔首。 “嗯。” 随即,他转向一旁的刘管事。 “去隔壁花厅,设宴。” 刘管事立刻躬身领命。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准备。” 君桦琰又看向身侧的总管太监赵德全。 “你去未央宫传话。” “让惜妃直接来花厅用膳,省得来回折腾。” 赵德全心中一凛。 这是要在新欢面前,给旧宠一个下马威? 第二百零五章想冷宫的姐姐 帝王心术,果然难测。 他不敢多想,连忙应下。 “奴才遵旨。” 君桦琰再不看众人,大步朝着花厅的方向走去。 何清月还愣在原地,喜悦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婉嫔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催促。 “还傻站着做什么?” “快过去,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 “一会儿,你就坐在皇上身边,本宫不会说什么。” 这番话,是提点,更是保证。 何清月瞬间朝着婉嫔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随即,她提起裙摆,快步追上了君桦琰的背影。 那声音,甜得能掐出水来。 “皇上,等等臣妾。” 君桦琰的脚步未停,只是眼角余光瞥见那道追上来的身影。 他唇角勾起一道浅弧,却不见半分暖意。 “你果真如同惜妃一般,性情单纯。” 何清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恭顺模样。 她福了福身子,声音甜糯。 “能与惜妃娘娘相比,是臣妾的荣幸。” 这副模样,真是听话。 君桦琰心中哂笑。 棋子,还是乖顺些的好。 缀在后面的薛亦涵,看着前方那亦步亦趋的背影,眼中的嫉色满溢出来。 她凑近婉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忿。 “姐姐,你觉得她这样来,当真没问题?” 婉嫔的视线,冷冷地钉在何清月的身上。 那张脸,那身段,都在模仿另一个人。 一个她恨之入骨的人。 她按捺住心头的翻涌,语气森然。 “我们一手培养起来的,总好过她自己偶然间遇见皇上,又被宠幸好的多。” 她的目光转向薛亦涵,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可别在这个时候搅局,免得坏了我们的大事。” 薛亦涵被那眼神一刺,瞬间噤声。 她低下头,掩去眼里的不甘。 “妹妹知道了。” 几人各怀心思,话语间,已然到了花厅。 厅内早已燃起了熏香,案几上摆好了精致的碗箸,宫人们垂手立于两侧,鸦雀无声。 君桦琰径直走向主位坐下,何清月得了婉嫔的眼色,亦步亦趋地跟过去,在他身侧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 婉嫔与薛亦涵等人,则按位分各自落座。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茶水续了一盏又一盏。 厅内的气氛,从最初的雀跃期盼,渐渐变得有些凝滞。 君桦琰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神情莫测。 何清月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僵了。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花厅门口。 脚步声极轻。 来人着一身藕荷色软烟罗宫装,华贵却不张扬。 发髻松松挽起,只斜插了一支流光溢彩的琉璃簪,正是前日君王所赐。 那张脸,未施粉黛,却比这满室的庸脂俗粉,都要明艳动人。 正是淮惜。 她本以为是君桦琰单独召见,故而悉心装扮。 此刻,目光缓缓扫过厅内。 帝王高坐,身侧是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 淮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见分毫。 她莲步轻移,走进厅中。 而后,她朝着君桦琰的方向,盈盈一拜。 唇边,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近日这里好生热闹,各位姐妹都在这里。” 淮惜的声音清清浅浅。 婉嫔和薛亦涵的脸色,瞬间都有些难看。 君桦琰却像是没看见席间的暗潮汹涌,反而眼底漫开笑意。 他抬手,朝着自己身侧那个空着的,最尊贵的位置,轻轻拍了拍。 “惜儿,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来朕这里坐。” 淮惜的目光,掠过君桦琰,掠过他身侧那个身形微僵的何清月,最终又回到君桦琰的脸上。 她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得从容不迫。 在君桦琰身侧站定,却并未立刻坐下。 君桦琰抬眼看她,又指了指一旁坐立难安的何清月。 “今日就是好生热闹,你看这位新来的何答应,倒是有几分像你。” “朕才想着,让你们认识认识。” 这话一出,何清月连忙起身,朝着淮惜福身行礼,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淮惜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何清月的脸上。 她细细地打量着,从眉眼到唇鼻,看得何清月快要站不稳。 片刻之后,淮惜唇边漾开一朵温柔的笑。 “皇上果然慧眼如炬。” 她的声音柔得像水。 “确实与臣妾有几分相似。” 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比起臣妾,臣妾倒觉得,这位妹妹更像是……”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更像是那在冷宫的姐姐。” 冷宫。 叶瑶。 何清月眼底茫然。 她一个新入宫的秀女,如何会知道叶瑶那桩惊天动地的旧案。 淮惜看在眼里,心底冷笑,面上却化作一片恰到好处的忧愁。 她转向君桦琰,声音里带上了几不可闻的叹息。 “皇上您看,何妹妹这般疑惑,想来是并不知道姐姐的事情。” “臣妾本不想提及旧事,惹皇上心烦。” “只是您瞧。” 她的手指,并未抬起,只是目光轻轻一点。 “这下巴的弧度,还有这鼻尖,简直与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的眼睫垂下,声音里染上了怀念。 “虽说姐姐当初那般对臣妾,可事到如今,臣妾心中也并未记恨着她。” “这么一瞧,竟还有几分想念她呢。” 一石二鸟。 既是试探君桦琰对叶瑶,是否还有半分旧情。 也是在敲山震虎,明明白白地告诉何清月,告诉她背后的婉嫔。 别想碰瓷我淮惜。 你所倚仗的这张脸,更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君桦琰看着淮惜眼底那抹柔软的伤感,心中微微一动。 他果然没看错她。 即便身居高位,受尽宠爱,心底依旧存着那份最初的纯良。 他并未听出话中的机锋,只当她是真的触景生情。 他握住淮惜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语气里带上了安抚。 “她被打入冷宫,那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君桦琰的目光扫过何清月那张惨白的脸,闪过冷漠。 随即,他转回头,看着淮惜的眼神又变得温和。 第二百零六章不能和她一样的下场 “也就你性子纯良,到了现在,还记挂着她。” 君桦琰的话音温和。 “毕竟是臣妾的姐姐,血脉相连,如何能说忘就忘。” “如今又见到何妹妹这张酷似的脸,臣妾心中,实在是有感而发。”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好像她真是那个念及旧情,多愁善感的妹妹。 婉嫔的笑意僵在唇角。 她决不能让何清月和叶瑶那个罪妇绑在一起。 她急急开口,想要将话题强行拉回正轨。 “惜妃姐姐说笑了,臣妾瞧着,何妹妹这能说会道的模样,还是像姐姐您多一些。” “都是一样的,会讨皇上欢心呢。”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 提醒君桦琰,眼前这个新人,也能像淮惜一样,用一张巧嘴博得圣心。 淮惜唇角微勾,却无半分笑意。 “是么。”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 “姐姐未入冷宫时,也曾是这宫里最会说话,最得皇上欢心的女人。” 一句话,让婉嫔的脸彻底白了。 将何清月比作现在的淮惜,是抬举。 可将她比作过去的叶瑶,那就是诅咒。 因为叶瑶的下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今日能说会道,明日就能被打入冷宫。 婉嫔还想张口再说些什么,君桦琰的眉峰却陡然蹙起。 “行了。”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一桌子菜,都要凉了。” 帝王一发话,无人再敢言语。 席间的气氛,比刚才还要死寂。 话音未落,君桦琰手中的银箸已经动了。 一片剔除了细刺,莹白剔透的鱼肉,稳稳落入淮惜碗中。 “朕记得你爱吃这个,尝尝。” 这一个动作,比任何赏赐都更有分量。 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谁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淮惜温婉地垂下头,声音轻柔。 “多谢皇上记挂。” 那一瞬间,何清月坐在那里,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化作了利刃。 嫉妒与不甘,像毒藤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感觉到桌下,婉嫔的膝盖,重重地碰了她一下。 耳边传来压得极低,听不见的催促。 “还不快趁机表现。” 何清月深吸一口气,将满心的屈辱压下,面上重新绽开一抹柔顺的笑。 她端起汤盅,莲步轻移,将那碗参汤小心翼翼地放在君桦琰手边。 她柔声开口,声音婉转动听。 “不知皇上喜爱什么?臣妾觉得这碗汤倒是不错,特为皇上盛一碗。” 她的指尖纤纤,姿态温婉,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君桦琰的目光,也终于朝她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 “yue——!” 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猛然划破了这刻意的逢迎。 全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淮惜身上。 君桦琰脸色顿变,紧张的一把抓住淮惜的手腕,指尖都在用力。 “怎么了?” 婉嫔也跟着变了脸色,眼中闪过惊疑。 “惜妃姐姐,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淮惜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用帕子按着唇角,脸色苍白如纸。 她虚弱地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臣妾……臣妾也不知。” “就是闻着这味道,胸口发闷,食不下咽。”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桌上那盘,君桦琰亲手为她夹了鱼肉的盘子。 “许是……这鱼肉,太腥了些。” 站在一旁的内官总管刘平,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他连忙躬身解释,生怕这罪名落到自己头上。 “回娘娘的话,这鱼是今晨才从玉泉湖里捞上来的,绝对新鲜,理应……理应不会腥的。” 君桦琰的凤眸微眯,目光如利刃,在那盘鱼肉上逡巡片刻,又落回淮惜苍白的脸上。 “是么。” 他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朕倒觉得,与平日无异。” 他执起银箸,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夹起一片同样的鱼肉,送入口中。 动作优雅,咀嚼从容。 片刻后,他放下筷子。 “确实无甚不妥。” 这便是帝王的裁决。 鱼,没有问题。 何清月与婉嫔的眼中,同时闪过快意。 装神弄鬼,终要被拆穿。 淮惜却蹙紧了眉头,柔弱地靠在椅背上,一手仍旧抚着胸口。 “臣妾也不知为何。” 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 “就是……就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殿中气氛再度凝滞。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薛亦涵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一响。 “皇上,臣妾倒觉得,是您不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主位之上。 薛亦然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婉,眼底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责备。 “惜妃姐姐本就身子弱,您偏要将她从宫里叫出来,吹了这晚风,如今吃坏了东西,岂不是您的不是?” 这话,是在为淮惜开脱。 可字字句句,又将君桦琰的薄情,摆在了台面上。 是他,为了新欢,不顾旧人的身子。 君桦琰闻言一怔。 “生病了?” 他俯身,握住淮惜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 “快,传太医!” 内官总管刘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婉嫔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 怎么会这样? 这淮惜不过是干呕了两声,竟让皇上紧张至此。 薛亦然这一番话,更是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皇上头上,反倒显得她淮惜万般委屈。 好一招以退为进。 何清月坐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嫉妒的火焰,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精心准备的逢迎,她处心积虑的献媚,在淮惜一声轻飘飘的干呕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不多时,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跪倒在地。 “臣参见皇上,参见各位小主。” 君桦琰看也不看他,只指着淮惜。 “不必多礼,快给惜妃看看。” 太医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在玉素递上的丝帕上搭上了三根手指。 殿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窗外风拂过花叶的簌簌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那老太医的眉梢动了动。 他收回手,脸上竟绽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 他再度跪下,这一次,是重重地叩首。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恭喜惜妃娘娘!” 第二百零七章有喜了! 君桦琰眉心一跳。 “何喜之有?” 太医的声音里满是喜悦。 “回皇上的话,惜妃娘娘这并非病症,而是喜脉啊!” “娘娘,您有喜了!” 淮惜捂住了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看向太医,声音都在发颤。 “真的么?” “你的意思是……本宫有喜了?” 那份震惊,不似作伪。 连她自己,都不太敢信这突如其来的天赐之喜。 君桦琰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他一把扶住淮惜的肩膀,眼底是前所未见的亮光。 “爱妃,你听见了。” “太医说,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他的声音,竟也带着颤抖。 “朕……朕要有孩子了。” 这一刻,什么何清月,什么酷似的容颜,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淮惜一人。 和她腹中,那属于他的血脉。 婉嫔与薛亦涵的脸色,各有各的精彩。 但她们很快敛去了所有情绪,起身福了一礼。 “恭喜皇上。” “恭喜惜妃姐姐。” 君桦琰的目光,已然没有半分心情在旁人身上流转。 他高声开口,喜悦溢于言表。 “赵德全!” 候在殿外的总管太监应声而入。 “奴才在。” “传朕旨意,内务府所有新进的上好料子,奇珍异宝,尽数送到惜妃的未央宫去!” 赵德全躬身领命。 “奴才遵旨!” 君桦琰又将目光转回淮惜身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现在,可有什么想吃的?” “若有,一定要告诉朕。” 他的视线扫过那盘鱼,眉头一皱。 “既然不喜这鱼,便撤下去,以后都不许再上惜妃的膳桌。” 淮惜靠在他怀里,面上带着娇羞的红晕。 她轻轻摇头。 “臣妾……臣妾也不知想吃些什么。” “总觉得,这胃里空落落的,没什么胃口。” 君桦琰一听,又紧张起来。 他立刻转向太医,语气急切。 “太医,你快瞧瞧,这又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可怎么办才好?” 太医依旧恭敬地跪在地上,从容不迫。 “回皇上,微臣为娘娘把脉,脉象沉稳有力,并无任何异常。” “女子有孕初期,胃口不佳,乃是常事。只需饮食偏于清淡,少食多餐即可,皇上不必过分忧心。” 淮惜抬起眼,看向君桦琰那张写满了紧张的俊脸,眼波流转,带了一抹娇嗔。 “皇上,臣妾不过是怀了个孩子,算不得什么大事,何须如此?”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 君桦琰握着她的手,力道却不肯松半分。 “这必然是要紧张的。” 他的凤眸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帝王亲口承认,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那便是说,这是未来的储君。 淮惜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精光。 她柔弱地靠回君桦琰的怀中,视线扫过满桌的珍馐。 “这些饭菜,还是留给姐妹们与皇上享用吧。” “臣妾……实在没什么胃口。” 话音刚落,君桦琰却忽然起身。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淮惜横抱而起。 “啊!” 淮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圈住他的脖颈。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君桦琰看着怀中面色绯红的女子,竟发出一声爽朗的笑。 “既然爱妃没什么胃口,那便随朕回未央宫,好生歇着。” 这举动,太过惊世骇俗。 帝王当着满座后妃的面,将一个妃子抱在怀里。 这是何等的荣宠。 淮惜羞得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手却轻轻捶了一下。 “皇上,快放臣妾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要笑话臣妾了。” 君桦琰的目光,冷冷扫过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 “朕看,谁敢笑话!” 婉嫔最先反应过来,她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就是啊,惜妃姐姐,皇上疼你爱你,谁敢笑话呢。” “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您快随皇上回去歇着吧。” 淮惜却依旧在他怀里挣了挣。 “皇上,这不合规矩……” 君桦琰低头,看着她。 眼底的柔情,快要溢出来。 “朕的爱妃,朕想怎么宠,便怎么宠。” “规矩,是朕定的。” 说完,他再不理会任何人,抱着淮惜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花厅。 帝王与宠妃的身影一消失。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婉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步。 没算到她淮惜的肚子里,竟在这个时候,揣上了一块龙肉。 坐在她身侧的薛亦涵,气得浑身发抖。 “谁说不是!” “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何清月,如今的何答应,早已没了方才的镇定。 她看着婉嫔,有些焦急的问。 “婉嫔娘娘……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婉嫔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她发出一声冷笑。 “还能怎么办?” “她怀着孕,头三个月最是凶险,必然是不能侍寝的。”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算计的火焰。 这机会,不就来了? 她仔细一想,这甚至算不上一件坏事。 可薛亦涵的理智,早已被嫉妒烧得一干二净。 “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 婉嫔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满是鄙夷。 “谁让她肚子争气。” “你有本事,你也争气一些,先怀上龙种,今日被皇上抱在怀里的,不就没有她什么事了!” 薛亦涵被她噎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尖声反驳。 “你还好意思说我!” “你侍寝的次数,难道就比我少了?怎不见你的肚子争气半分?” 婉嫔嗤笑一声。 她上下打量着薛亦涵,目光里的轻蔑快要要化为实质。 “本宫的肚子争不争气,也轮不到你来说。” “你与本宫,不过是半斤八两。” “更何况,你还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怎么不见皇后娘娘出手帮你一把?” 这话,字字诛心。 薛亦涵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眼看两人针锋相对,气氛愈发紧张。 一直沉默的何答应,终于忍不住怯怯地开了口。 “婉嫔娘娘……涵姐姐……息怒啊。”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 “臣妾身份卑微,本不该多言。” 第二百零八章通风报信 “可咱们如今,都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现在在这里争执,岂不是正遂了未央宫那位的心意,让她在背后看笑话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婉嫔悠悠地瞥向薛亦涵,眼神里带着教训的意味。 “听见了吗?” “这才是如今最该有的清醒。” “你该学着点,别动不动就把火气撒到本宫身上。” 薛亦涵气结,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她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臣妾并非要撒气,只是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婉嫔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本宫知道你心中有气。”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想法子么?” 薛亦涵的眼睛忽然一亮,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猛然转向何答应。 “既然皇上对何答应青眼有加……” “不如,就让何答应继续去争宠?” 被点到名字的何答应,猛地一颤。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般微末的身份,竟会被卷入这样的漩涡中心。 争宠? 她拿什么去跟那个已经怀上龙胎,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的淮惜去争? 何答应被她看得一愣,脸上血色褪去,手足无措。 “可是……臣妾,臣妾该如何是好?” 婉嫔纤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冰凉的桌面,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她眼中精光一闪。 “去找皇后娘娘。” 薛亦涵想也不想便立刻反驳。 “找皇后娘娘有什么用?” “我那姑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向来不理会后宫这些争风吃醋的闲事。” 婉嫔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那笑意,阴冷得意。 “谁说,我们是去找她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薛亦涵的眉心拧成一团。 “不是让她为我们主持公道,那是什么?” 婉嫔唇边的笑意更深,却不看她,只悠悠然站起身,理了理云袖上的褶皱。 “走吧。” “到了凤仪宫,你自然就知道了。” 薛亦涵心中憋着一股气,却又被那份神秘勾着,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上。 何答应更是战战兢兢,亦步亦趋。 一行人,各怀心思,穿过幽长的宫道,往皇后所在的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内,一炉檀香燃着,青烟袅袅,满室都是沉静安稳的气息。 三人敛声屏气,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高坐于凤位之上的薛含秋,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一卷佛经。 她抬起眼,视线在她们身上缓缓扫过。 她的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让人无端心头发紧。 “起来吧。”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病气,却不减威仪。 “你们怎么都一起来了?还有两个生面孔?” 婉嫔上前一步,姿态谦恭。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在宫里头,恰巧遇见了两位妹妹,便一同过来给娘娘请安了。” 她微微一顿,又接着开口。 “而且臣妾此次过来,是有一桩事,想回禀娘娘。” 薛含秋将佛经轻轻搁在案上,端起一旁的参茶,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有什么事?” “莫非又是后宫里那点子拌嘴的闲事?” 薛亦涵见她这般不甚在意的模样,心头火气一冒,抢在婉嫔之前开了口。 她可不想让婉嫔一个人占尽了功劳。 “皇后娘娘!” “若真是这点小事,臣妾们也不敢来叨扰您。”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压抑不住兴奋。 “这次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您。” “惜妃,有孕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薛含秋端着茶盏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她平日里那张温润无波的脸上,显出几分真切的震惊。 “什么?” “她怀孕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婉嫔的眼底,划过一抹计划得逞的精光。 她适时地接过了话头,语气里带着关切。 “臣妾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方才在御马苑一同用膳,惜妃忽然胃口不济,干呕不止,原以为是生了病。” “谁知请了太医过来一瞧……”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皇后的神色。 “结果,竟是喜脉。” 薛含秋指节收紧,温热的茶盏快要被她捏碎。 片刻之后,她将茶盏放回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声音不大,却让婉嫔和薛亦涵的心都跟着一跳。 她抬起眼,眸中已不见半分震惊,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此话当真?”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婉嫔见她恢复了镇定,心中反而更添了几分忌惮。 但箭已在弦上。 她福下身子,语气愈发恭敬,甚至带上了急切的忠心。 “回娘娘,千真万确。太医诊脉后,皇上龙颜大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将惜妃抱回了未央宫。” “那份荣宠,六宫侧目。紧接着,西域奇珍,流水似的赏赐就进了未央宫的门,说是要给未出世的皇子积福呢!” 薛含秋的指尖,轻轻划过佛经的封面。 心底那片早已沉寂的荒芜之地,好像被这几句话狠狠扎穿,涌出刺骨的寒意。 一个孩子。 君桦琰的第一个皇子。 它的母亲,竟然是淮惜。 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女。 婉嫔看准时机,膝行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了哭腔。 “皇后娘娘,惜妃妹妹如今身怀龙裔,圣眷一时无两。臣妾们…臣妾们斗胆,恳请娘娘在皇上面前为后宫姐妹们美言几句,求皇上雨露均沾,也给我们…留条活路啊!” 薛亦涵见状,也立刻跟上,脸上满是委屈与不甘。 “是啊,姑母!您瞧瞧这光景,皇上的心都要被那个狐媚子占满了,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薛含秋的目光,终于从佛经上移开,冷冷地扫过她们二人。 “稍安勿躁。” 那声音淡漠得不带丝毫情绪。 “侍寝的机会,本宫何曾少了你们的?龙裔自有天定,是她的肚子争气,又能怨得谁?”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可那颗早已被权谋浸透的心,却已在飞速盘算。 淮惜。 你这步棋,走得太快了。 快得,让人忍不住想亲手将它折断。 薛亦涵被堵得一时语塞,眼珠一转,忽然瞥见了角落里快要要缩进地缝里的何答应。 第二百零九章让她为娘娘分忧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话锋立刻一转。 “臣妾倒也不是为自己着急。只是怕皇上从此一心扑在惜妃身上,冷落了整个后宫。不过…如今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她朝何答应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算计。 “臣妾瞧着,这位何答应,与惜妃倒有几分神似。若能得皇上青眼,或许…也能为娘娘分忧。” 薛含秋的视线,这才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那个从进殿起就毫无存在感的女人身上。 她一直低着头,身形纤弱,瑟瑟发抖。 确实。 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纤细脖颈。 只是眉眼间,少了几分淮惜的媚,多了几分怯懦。 像一幅尚未干透的水墨画,可以任由人随意添上想要的笔触。 何答应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浑身一僵,立刻跪伏于地。 “臣妾何清月,拜见皇后娘娘。” 薛含秋向后靠去,整个人陷入凤椅宽大的阴影里。 殿内幽暗的光线,让她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良久。 一个慵懒又带着威仪的声音,缓缓响起。 “抬起头来。” 何清月战战兢兢地抬头,迎上那双深邃的眼。 薛含秋仔细端详着那张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倒是个模样不错的。” 话音刚落,薛含秋眼帘便微微垂下。 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眉心蹙起。 “哎呦。” 一声轻吟,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本宫的头,好像愈发痛了。” 她的目光扫过底下各怀心思的三人,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倦意。 “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 “本宫乏了,要歇息片刻。” 婉嫔与薛亦涵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言。 何清月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三人连忙俯身行礼,声音恭敬。 “臣妾告退。” “娘娘好生歇息。” 薛含秋再没看她们一眼,由着身旁的贴身宫女翠珠扶起。 凤驾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砖,没有发出声响。 主仆二人缓缓步入寝殿深处。 厚重的殿门被合上,隔绝了外间所有的窥探。 一踏入内殿,薛含秋脸上那层病弱的伪装便瞬间褪去。 她被翠珠扶着,在床沿边坐下。 翠珠终于按捺不住,脸上满是焦灼。 “娘娘,这惜妃当真是好大的本事!” “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的头一个皇子,若是真让她顺顺当当地生下来,他日……他日封为皇贵妃之时……” 剩下的话,翠珠没敢说出口。 可谁都明白,一旦有了孩子傍身,那惜妃离后宫之主的位置,便只差一步之遥。 薛含秋捏了捏眉心,动作间不见半分痛楚,只有深沉的算计。 她轻轻开口,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霜。 “本宫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只是,若由本宫亲自动手,未免太过显眼。” 她的眼神瞟向殿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你没瞧见么?今日来的这几个,哪一个不是为了此事?” 这些话,她并未说得太透。 可眼下的形势,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淮惜这颗棋子,已经成了气候,引得满盘的鬣狗都想来分一杯羹。 翠珠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忧虑。 “可就凭她们,当真能成事?” 薛含秋扯过锦被,动作慵懒,话语却字字诛心。 “成与不成,端看她们自己的本事。” “这盘棋,本宫只看着,绝不插手。” “到时候,火自然烧不到凤仪宫的身上。” 她要的,是坐山观虎斗,是渔翁之利。 翠珠听懂了主子的意思,可新的担忧又浮上心头。 她压低了声音,凑到薛含秋耳边。 “可是娘娘,涵小主……毕竟是您薛家的人。” “她那急功近利的性子,万一真做出什么蠢事,会不会……牵连到您?” 薛含秋侧过身,锦被上绣着的金凤,随着她的动作,在烛火下流转着冰冷的光。 她阖上眼,语气慵懒,却透着彻骨的凉意。 “薛亦涵那点心思,瞒不过本宫。” “她想借着薛家的势往上爬,却也怕被薛家这棵大树压死。” 她知道什么是刀刃,什么是刀柄。 知道什么时候该握紧,什么时候该放手。 若是她当真蠢到引火烧身,本宫这凤仪宫,也断没有为她收尸的道理。 薛家的女儿,不止她一个。 没了薛亦涵,自然还会有下一个。 可她这个皇后,却只能有一个。 翠珠心头一颤,还想再劝。 “娘娘……” 薛含秋蓦地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刃,直直刺向翠珠。 “本宫的话,你听不懂么?” 翠珠的喉咙瞬间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立刻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砖。 “奴婢……奴婢逾矩了。” 薛含秋重新闭上眼,好像刚才那慑人的气势只是错觉。 “这几日,就说本宫旧疾复发,身子不爽利。” “免了各宫的请安,落个清静。” “是,娘娘。” 翠珠领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殿门轻轻合上。 殿内重归寂静。 而此时的未央宫,正被前所未有的喧嚣包裹着。 君桦琰一身明黄龙袍,就这么抱着怀中的女子,一步步踏过长长的宫道,穿过庭院。 宫人们跪了一地,头垂得快要埋进尘土里,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看这从未有过的景象。 帝王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喜悦,足以让整个后宫的女人嫉妒到发狂。 直到踏入未央宫的殿门,淮惜才伸出手指,轻轻抵着他坚实的胸膛。 她的脸颊还带着几分红晕,声音轻软。 “皇上,已经到了,该将臣妾放下来了。” “宫里的人都看着呢。” 君桦琰低头看着她,嘴上虽应着,手臂却未松开分毫。 直到将她稳稳抱到殿内的软榻前,他才小心翼翼地,缓缓将她放下。 双脚落地的瞬间,他的大手依旧扶在她的腰间,生怕她有一丁点儿不稳。 “当心些。” “这可是朕的第一个皇子。” 淮惜闻言,抬起眼睫,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 她故作不满地,微微嘟起了红唇。 “原来在皇上心里,只有孩子,没有臣妾了。” 君桦琰立刻就开了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胡说。” 第二百一十章赏明珠 “朕疼你,才更看重这个孩子。” 他握住她的手,将那柔荑包裹在自己的掌心,神色认真起来。 “你这是头一胎,许多事都不懂,万不可逞强。” “太医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饮食起居,皆要上心。” 淮惜垂下眼,另一只手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轻声应着,话语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皇上太过紧张了。” “臣妾省得,您放心。” 君桦琰看着她温顺柔婉的模样,龙心大悦。 “好好好。” 他牵着她,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视了一圈殿内。 “你这未央宫的宫人,似乎少了些。” “朕再给你添几个得力的,也好随时伺候。” 淮惜却轻轻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人多了,反而眼杂。” “如今宫里的,都是知根知底用惯了的,臣妾安心。” “若真添了新人,不知心性,反倒要费神调教,于养胎无益。” 君桦琰听了她的话,眼中的锐利缓缓化开,竟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里带着感慨。 “是朕关心则乱了。” 淮惜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漾开的笑意温柔。 “皇上何须如此,臣妾心中有数。” 那温顺的模样,让他心中越发柔软。 君桦琰拉起她的手,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浓情。 “等月份再大些,安稳了,朕便允你的母亲入宫来探望你。” 淮惜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眼中瞬间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那份喜悦发自肺腑,快要无法遮掩。 “真的吗?” 君桦琰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更是欢喜。 “自然是真的。” “女子有孕,家中亲人陪伴总是安心些。” 淮惜眸光流转,小心翼翼地咬了咬下唇,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 “那……可否让臣妾的姨娘入宫?” 这一个姨娘,而非尚书府的主母,瞬间便道尽了她在家中的真实处境。 君桦琰的目光深了深,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些。 “自然可以。” 他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淮惜的心脏像是被暖流包裹,一股热意直冲眼眶。 她仰起头,凑上前去,柔软的唇瓣在他线条冷硬的脸颊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多谢皇上。” 君桦琰的身形有片刻的僵直。 他侧过头,指尖抚过被她亲吻过的地方,那里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 他的神色却忽然多了一分凝重。 “爱妃,朕还有一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淮惜将那份欣喜妥帖地收好,恢复了平日的温婉淡然。 “皇上的事,但说无妨。” 君桦琰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今日在御马苑,朕见到了何答应。” “她是何将军的女儿,何将军为国驻守边关多年,膝下唯有此女,如今送入宫中,朕总该有所表示。” “朕想,晋一晋她的位份,也好让远在边关的何将军安心。” 何清月。 原来是何将军的女儿。 这一步棋,是为安抚前朝武将。 她若开口阻拦,便是不识大体,是善妒。 他此刻的恩宠再浓,也抵不过帝王对江山的权衡。 她不能拒绝,也拒绝不了。 淮惜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所有思绪。 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澄澈的温柔。 “后宫妃嫔的晋升,本就是皇上一言而决的事。” “只是……” 她顿了顿,抬手覆上君桦琰的手背,指尖微凉。 “不管皇上如何决断,臣妾对皇上的心,永远不会变。” 闻言,他原本预备了满腹的道理,甚至想过她或许会有的委屈。 却不想,她竟是这般通透。 君桦琰反手将她的柔荑紧紧包裹在掌心,龙心大悦。 “朕还以为,你会不允。” “未曾想,你竟如此为朕着想。” 淮惜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悲天悯人的通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子民,皆是皇上的子民。” “臣妾身为后妃,为您分忧,为您着想,本就是分内之事。” 好一个分内之事。 不争不抢,不妒不怨,却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清清楚楚。 君桦琰看着她,心中那点因提及别的女人而生出的愧疚,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疼惜。 他扬起声音,对着殿外高声道。 “赵德全!” 候在殿外的赵德全立刻躬身进来。 “奴才在。”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淮惜身上,满是赞赏。 “去,将前些时日西域进贡的那颗夜明珠,给惜嫔送来。” 赵德全心头一震,那可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世间罕有,皇上自己都只看过几次,竟就这么赏了? 他不敢多想,恭敬地垂下头。 “是,奴才这就去取。” 赵德全领命退下,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淮惜闻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慌忙便要从软榻上起身。 “皇上,这万万使不得。” 君桦琰抬手,虚虚一扶,止住了她的动作,将她按回了榻上。 “为何使不得?” 那可是夜明珠,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前朝后宫,人人皆知,是西域上贡的绝世珍品,天下仅此一颗。 他竟要赏给自己? 这恩宠,太过了,过得像一把架在火上的利刃。 淮惜垂下眼,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惶恐。 “臣妾听闻,此等稀世珍宝,天下仅此一颗,是皇上您的心爱之物。” “臣妾何德何能,怎敢受此重赏。” 君桦琰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发出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既然是朕赏你的,便是看重你。” “朕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却又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淮惜却依旧摇了摇头,眼眶微微泛红,这一次不是伪装,而是真的有些手足无措。 “皇上,您今日给臣妾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多得……让臣妾心慌。” 她这副模样,不似作伪,倒真像是被这泼天的富贵给吓到了。 君桦琰凝视着她,眸光温软下来,心中那份怜惜更甚。 “朕给你这些,是因为你值得。”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能敲开心防。 一直垂首立在旁边的玉素,此刻也忍不住开了口。 第二百一十一章这太大了 “娘娘,这可是皇上对您的心意,您若再推辞,便是驳了皇上的一片真心了。” 玉素的话,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台阶。 淮惜这才抬起眼睫,颊边染上一抹绯红,带着几分羞怯。 “臣妾……臣妾除了叩谢皇上隆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话音未落,赵德全已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锦盒,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躬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刹那间,一道柔和却璀璨的光华自盒中溢出。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锦缎之上,一颗硕大圆润的珠子正静静躺着,通体乳白,光晕流转,宛如一轮被捧在掌心的小小明月。 淮惜呼吸一窒。 她抬眸望向君桦琰,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皇上……您、您竟没说,它有这么大。” 君桦琰看着她那双写满惊喜的眸子,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既是赏你,自然要最好的。” 淮惜的目光又落回那颗夜明珠上,眼中带着孩童般的渴望。 “那……臣妾可以摸一摸吗?” 君桦琰低笑一声,竟是亲自执起她的手,引着她的指尖,轻轻覆上那颗明珠。 触手温润,细腻如脂。 这等宝物,只怕长居中宫的那位,也未曾有过。 这不只是赏赐,更是抬举,是将她淮惜的地位,直接拔到了皇后的身侧。 君桦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窗边的紫檀木小几上。 “西域使臣说,此物吸纳日月精华,夜间会愈发璀璨,便放在那处吧。” 淮惜听话地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温润的触感。 “一切都听皇上的。” 赵德全会意,立刻上前,将锦盒连同夜明珠一道,稳稳地安放在了窗边的小几上。 那柔和的光晕,立刻为清冷的窗台添了几分仙气。 君桦琰的目光在那明珠与淮惜之间流转片刻,眉头却微微蹙起。 “总觉得……好像还少了些什么。” 他这一句话,似是无心之语。 淮惜的目光从那颗夜明珠上挪开,顺着帝王的视线看去。 紫檀小几,锦缎锦盒,明珠璀璨。 可就这么摆着,确实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像是件无根的奇珍,少了些衬托的底蕴。 前世在叶瑶身边,耳濡目染的那些鉴赏珍玩的本事,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她心思一转,唇边漾开一抹浅笑。 “皇上,此等神物,若只用锦盒盛放,确是辜负了它的光华。” “臣妾愚见,需得寻一个通透的底座来衬它,方能显出它的仙气。” 君桦琰眼底掠过一抹赞许,兴致也提了起来。 “爱妃好眼光。” “这若是配上一个琉璃托盘,光华互映,兴许会更好看。” 淮惜闻言,眼眸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竟是直接从软榻上起了身,动作轻盈地走向了妆台。 “皇上,您看。” 她的指尖,轻轻点向妆台一角。 那里摆着一套琉璃盏,正是前几日君桦琰所赐。 “您赏臣妾的这套膳具里,便有一个极好的托盘。” 君桦琰的目光追随着她。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琉璃托盘,莲步轻移,走到了窗边。 她将锦盒中的夜明珠取出,稳稳地安放在了琉璃盘的中央。 “这样看着,才真是熠熠生辉。” 淮惜退后两步,仰头看向君桦琰,眼中的欣喜不加掩饰。 君桦琰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那相得益彰的宝物,再看看身侧巧笑嫣然的人儿。 方才心中那一点点的缺憾,此刻被彻底填满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跪倒在地,声音里满是焦灼。 “皇上!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 君桦琰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周身的气场变得冷硬如铁。 “呈上来。” 他甚至没有多看淮惜一眼,接过军报,大步便向外走去。 “朕去瞧瞧。” 那背影决绝而迅速,没有留恋。 淮惜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敢有分毫表露,连忙敛衽福身。 “臣妾恭送皇上。” 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淮惜才缓缓直起身。 玉素快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娘娘!您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这都是托了您肚子里小皇子的福,这等殊荣,怕是中宫那位都比不上呢!” 淮惜抬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底的光芒却平静。 “这孩子……来得太早了。” “被发现得也太早,兴许,并非好事。” 玉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也跟着忧愁起来。 “是呀,这才刚过一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过娘娘也别太担心,瞧皇上疼您的这个架势,这宫里,怕是没人敢动您和小皇子。” 淮惜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声音轻柔。 “这可说不准。” 话音刚落,殿门口又探进一个脑袋。 是个面生的小太监,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神色有些畏缩。 玉素警惕地看了淮惜一眼,见主子微微颔首,这才扬声。 “进来回话。” 那小太监连忙躬着身子溜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 “奴才叩见惜妃娘娘。” “这是……宫外头托人送进来给您的信。”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并未署名的信,高高举过了头顶。 宫外来的信? 淮惜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放下吧,本宫知道了,你退下。” 小太监如蒙大赦,磕了个头便匆匆退了出去。 玉素上前,将信笺拾起,呈给淮惜。 淮惜指尖微动,缓缓拆开了信封。 纸上是熟悉的字迹,正是她那位见风使舵的父亲,淮正宏。 玉素在一旁看得心焦,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娘娘,大人在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淮惜的指尖捏着那封信,看完以后。 她缓步走到了窗边的烛台前。 纤细的手腕一翻,信纸的一角便凑近了那跳动的火焰。 她这才回过身,轻轻的开口。 “不过是来斥责本宫的。”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他这个人,何曾将我放在心上过。” 第二百一十二章他的眼里只有利益 “在他眼里,我与叶瑶,与尚书府的荣耀相比,不过是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 玉素听得心惊肉跳,脸色都白了几分。 “那……那大人他,可会对姨娘做出什么事来?” 淮惜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目光穿过窗棂,望向了沉沉的夜色。 “我那好父亲,最担心的无非就是棋子脱了掌控。” “所以,我要告诉他,我怀了龙裔。” 玉素闻言,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便要跪下。 “娘娘,万万不可啊!” “若是让大人知道了此事,他只怕会……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拿捏您!” 淮惜抬手,虚虚一扶,止住了她的动作。 “若是不告诉他,我这来之不易的恩宠,才真是保不住。” 我这位父亲,淮正宏,一生所求,唯有利之一字。 如今我骤然得势,却不向家中输送半分好处,他只会觉得我心生叛意,难以掌控。 与其让他猜忌,进而对姨母下手,不如主动给他一颗定心丸。 这腹中的孩儿,便是最好的筹码。 让他看到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他才会暂时安分,以为我这枚棋子,依旧牢牢攥在他的手心。 淮惜的眼神重新落回玉素写满焦急的脸上。 “看来,你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玉素见主子心意已决,再劝无用,满腹的担忧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她认命地走到妆台前,取来了笔墨纸砚。 淮惜端坐于小几旁,提笔蘸墨。 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字迹清丽,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 寥寥数语,便将自己有孕的消息告知了那位远在尚书府的父亲。 她将写好的信笺折好,放入信封,递给了玉素。 “照老规矩,悄悄地送出去。” 玉素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那封信。 那薄薄的一张纸,在她手中,却好像有千斤之重。 “是,娘娘。”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 灯火幽微,将殿中巨大的梁柱投下沉沉的阴影。 君桦琰坐在龙案之后,指节抵着眉心,一言不发。 案上摊开的,是一封来自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丝帛上的字迹,带着沙场的铁锈。 邻国,在安逸了太久的岁月后,终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近月来,边境之上,屡屡来犯,其行径与挑衅无异。 殿下,一名盔甲未卸的侍卫单膝跪地,头颅深垂。 “何将军来信,请示陛下,是否即刻发动反击,与之开战?” 君桦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寂静的殿内,都有了重量。 此事,已非一人可决。 他抬起眼,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赵德全。” 候在殿外的总管太监立刻碎步趋入,躬身候命。 “传朕旨意,召几位肱骨之臣,即刻于养心殿议事。” 赵德全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不过半个时辰,养心殿内便已站了几位朝中重臣。 他们皆是深夜被从府中唤来,神色肃穆,官袍整齐。 淮正宏赫然在列。 他垂手立于队列之中,袖中的手还残留着拆阅女儿家信时的细微颤抖。 龙案后的君桦琰扫视众人,目光如炬。 “深夜召各位爱卿前来,是因一桩棘手之事。” “边关军报,邻国屡次犯我边境,朕疑心其意在挑衅,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此事,绝非善兆。” 站在前列的刑部侍郎,皇后薛含秋的兄长薛勇,率先出列。 他身形高大,带着特有的悍然之气。 “陛下,若当真开战,我大君可有胜算?” 君桦琰的目光落回那份军报上。 “何将军言,敌情未明,若仓促出兵,胜算,甚微。”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愈发凝滞。 淮正宏眼帘微不可查地一动,随即上前一步。 “陛下,既然胜算甚微,臣以为,当以稳妥为上,暂且蛰伏,静观其变。” 那封信上的字迹,此刻正灼烧着他的思绪。 吾女淮惜,身怀龙裔。 这六个字,是淮家泼天的富贵,是光耀门楣的基石。 可战争,意味着国库空虚,意味着陛下再无闲钱恩赏后宫。 女儿腹中的孩子,这张他好不容易盼来的王牌,若是在刀兵四起,国祚不稳时降生,价值便要大打折扣。 他需要的是太平盛世,是固若金汤的皇权,如此,他未来的外孙,才能带来最大的利益。 君桦琰的指尖在龙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话虽如此,可这般坐以待毙,朕,心有不甘。” 薛勇再度开口,声音铿锵有力。 “陛下,胜算甚微,并非毫无胜算。” “何将军戍守边关多年,对敌军的习性了若指掌。” “与其坐等他们壮大,不如趁其羽翼未丰,主动出击,或可一举将其歼灭,扬我大君国威,大快人心!” 薛勇话音方落,殿中金石之声犹在回荡。 淮正宏立刻便踏前一步,袖袍一甩,截断了薛勇的话头。 “不可!” 他声色俱厉,全然不似方才的温吞。 “陛下,刀兵一起,便是劳民伤财,国库空虚。” “于我大君眼下的景况,绝非良计。” 薛勇浓眉一拧,转头怒视着他。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 “我等若一味退让,只会让邻国以为我大君软弱可欺,届时,他们的野心只会愈发膨胀!” 淮正宏冷哼一声,不看薛勇,只对着龙案上的君桦琰深深一揖。 “薛大人言重了。” “何老将军戍守边关数十载,其忠心与能力,日月可鉴,微臣亦是信服的。” “可老将军毕竟年事已高,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若非情势所逼,万不得已,他又岂会递上这封请战的折子?” 开战? 绝不可开战。 战事一起,金银便如流水般淌向前线。 陛下的恩宠,后宫的赏赐,又从何而来? 他的惜儿,他那腹中怀着金疙瘩的女儿,还指望着这泼天的富贵,稳固地位,光耀淮家门楣。 他需要的是一个歌舞升平的盛世,一个陛下有闲情逸致安抚后宫的太平天下。 龙案后的君桦琰,指节停止了敲击。 他眼中的寒潭深处,掠过沉思。 淮正宏的话,句句都透着为国为君的稳妥。 第二百一十三章不能出征 “淮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此事,确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行事。” 薛勇见陛下态度松动,心头一急,再度出列。 “陛下!微臣仍以为,此战当打!” 他单膝跪地。 “若陛下担忧何老将军年迈,需要臂助,微臣,愿亲赴边关,为陛下分忧,为大君开疆!” 君桦琰看着跪在殿中的薛勇,眸中倏地迸出一线亮光。 “薛爱卿忠勇可嘉,朕,心领了。” “你的这份心,朕先记下。” 淮正宏见状,心头又是一紧,连忙再次婉转进言。 “陛下,既然如此,不若将此事暂且搁置。” “且看何老将军后续如何回禀,我等再做定夺,方为万全之策。” 君桦琰颔首。 “也好。” “朕已去信,命何将军严密监视边关动向,若有异动,八百里加急,刻不容缓。” 淮正宏立刻躬身。 “陛下英明。” 跪在地上的薛勇却不起身,他抬起头,目光灼灼。 “陛下放心。” “若战事突起,微臣,随时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君桦琰抬起眼,眸中那抹算计已然褪去,余下的,是帝王对利刃的激赏。 “好。” “有薛爱卿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龙案上轻轻一点,似是敲定了什么。 “既然此事已有定论,便都退下吧。” 淮正宏与薛勇齐齐躬身。 “微臣告退。” 正当淮正宏转身欲走,薛勇却未动,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罕见的恳切。 “陛下,微臣久未得见家妹,心中甚是挂念,可否允微臣……去凤仪宫探望?” 君桦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也好。” “皇后近来身子不适,你是该去看看她。” “去吧。” 得了恩准,薛勇与淮正宏一并退出了养心殿。 殿外日光正好,淮正宏脸上挂着得计的浅笑,朝薛勇拱了拱手,便自顾自地走了。 薛勇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而去。 凤仪宫的庭院里,一派秋日静好。 薛勇远远便看见皇后的贴身宫女翠珠,正独自一人在廊下晾晒着一簸箕金黄的贡菊。 他放缓了脚步,走上前去。 “怎么只你一人在此?” 翠珠闻声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屈膝行礼。 “奴婢见过大少爷。” 她垂着首,声音里透着恭谨和挥之不去的愁绪。 “娘娘近来身子总不见好,时常咳嗽,太医嘱咐说,用这新摘的杭白菊泡茶,最是清心润肺。奴婢想着,自己亲手晒的,总归干净些。” 薛勇的目光越过她,投向那紧闭的殿门。 “妹妹呢?” “怎么不见她出来走走?” 翠珠的头垂得更低了。 “娘娘说有些头疼,刚服了药,这会儿……许是睡下了。” 薛勇皱起了眉。 “既是身子不适,那便让她好生歇着。” “我改日再来便是。” 他说着便要转身。 翠珠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抬起头,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薛勇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锁住翠珠。 “怎么?” “可是宫里有人,惹妹妹不快了?” 翠珠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最终还是化作一声低叹。 “大少爷,您还是亲自去见见娘娘吧。” “见了,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说罢,她不再多言,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薛含秋并未睡着。 她只着一身素色寝衣,静静地靠坐在床沿,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她的眼睛睁着,不知在望向何处。 翠珠放轻了脚步,走到幔帐前。 “娘娘……” 她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一道清冷疲惫的声音打断。 “是谁?” “本宫不是说了,谁也不见,让他回去。” 翠珠压低了声音,带着劝慰。 “娘娘,是大少爷来了。” “您若还撑得住,便见一见吧,大少爷他……很担心您。” 哥哥? 薛含秋眼中那潭死水,终于泛起涟漪。 她缓缓转过头。 “是哥哥来了……” “快,快扶本宫起来。” “扶本宫去妆台前。” 翠珠依言,将薛含秋搀扶至那面光可鉴人的菱花铜镜前。 “哥哥是从养心殿过来的。前朝,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 薛含秋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镜中自己憔悴的容颜。 许久未见哥哥了。 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念,才特地来这一趟。 她打开妆匣,拈起一管嫣红的口脂,细细地在苍白的唇上涂抹。 “给本宫梳头吧。” 翠珠手脚麻利地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一支素雅的银簪。 收拾停当,她才扶着薛含秋,一步步走出了寝殿。 庭院中的秋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薛勇站在那片金黄的菊花圃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沉重。 听到脚步声,他倏然转身。 看见薛含秋的那一刻,他眼中原本的忧虑,化作了乍现的欣喜。 可那欣喜只是一瞬,便被她脸上那抹刻意的红与藏不住的病气冲散。 薛含秋迎着他的目光,扯出一抹浅笑。 “哥哥,你怎么来了?” 薛勇眉头紧锁,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愁绪。 “皇上召我与几位大人议事,商讨边关要务。” “邻国,似乎又不安分了。” 薛含秋的心一紧,扶着石桌的手指微微收拢。 “那皇上如何定夺?” 薛勇在她身侧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沉沉。 “此事暂且搁置,还需观望。” “只是,我已向皇上请命,若战事一起,薛勇愿为前锋,奔赴沙场。” 薛含秋脸色骤变,猛然站起。 “这如何使得!” 她的声音因急切而拔高,带着颤抖。 “我们薛家,如今便只你一个男丁支撑门楣,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后面的话,她不敢想,也说不出口。 薛勇见她如此,反倒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放心,边关有何老将军坐镇,出不了大事。” “我此举,更是为了向皇上表明我薛家的忠心。” “即便此战打不起来,也能在圣心之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的目光,又落回了那片开得正盛的菊花上。 “况且,我也是为了你。” 第二百一十四章为了你 “你虽贵为中宫之主,可我一路行来,听到的,却尽是那惜妃如何风光无限。” 薛含秋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她垂下头,避开了兄长的视线,声音低若蚊吟。 “各花入各眼。” “大约……是皇上,独爱她那一款吧。” 翠珠看着自家娘娘这般委曲求全的模样,心中一痛,再也忍不住。 她朝薛勇福了福身,开了口。 “大少爷有所不知。” “那位惜妃,不止是圣宠在身。” “她,已经怀上了龙裔。” “娘娘正是为此事,才心绪郁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脸上的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震动。 他看着自己妹妹那苍白憔悴的脸,那双再无神采的眼。 “此话……当真?” 薛含秋眼中的最后光亮,在兄长震动的目光中彻底熄灭。 她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是。” “刚递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薛勇身上的甲胄发出一声刺耳的铿锵。 他猛然站起,高大的身影在庭院中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皇长子。 若这胎是个男孩,那便是君桦琰的第一个皇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薛含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张脸,比这满园行将凋零的秋菊,还要憔悴。 “那你……” 薛勇的话哽在喉中,后面的字,他问不出口。 那你这个皇后,该如何自处。 薛含秋像是听懂了他未尽的话语,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 那抹刚刚涂上的口脂,红得刺眼。 “皇上待本宫,一向是敬重的。” “除了初一十五,依着祖宗的规矩过来坐坐。” “其余时候,凤仪宫与养心殿,隔着天与地。” 她的话音很平,没有半分波澜,也没有半分活气。 薛勇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指节泛白。 “妹妹不必忧心。” “今日我在御前请命,已是向皇上表明了我们薛家的态度。” “来日,哥哥定会寻机再劝,让皇上多来凤仪宫走动。” 他的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军中独有的肃杀之气。 “只是,她的孩子,你不得不防。” 后宫阴私,母凭子贵。 若惜妃诞下皇长子,妹妹这中宫之位,便如风中残烛。 薛含秋明白。 她如何能不明白。 “哥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天色不早,你身上还有军务,快回吧。” 薛勇看着她疲惫的神态,心中刺痛。 他向前一步,郑重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若有任何事,务必派人告知于我。” “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薛家,哥哥,永远是你最后的倚仗。” 一滴泪,终于挣脱了薛含秋的束缚。 无声无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洇开在苍白的脸上。 “我明白。” 她看着薛勇转身离去的背影,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暖意。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宫门尽头,她紧绷的身体才骤然一软。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娘娘!” 翠珠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娘娘,您仔细身子,莫要伤心,莫要哭啊!” 薛含秋任由眼泪滑落,哽咽着开口。 “本宫何尝不知要争,要抢。” “可他的心,早就不在本宫身上了。” “他对我,只剩下厌烦与敷衍。若非顾忌着我这皇后的身份,顾忌着薛家的颜面,恐怕连这初一十五的过场,他都懒得再演。” 翠珠心中大恸,急切地反驳。 “娘娘千万别这么想。” “前几日,并非初一十五,皇上不是也来了凤仪宫吗?” “这便说明,您在皇上心中,还是不一样的!” 薛含秋闻言,却哭着笑出了声。 那笑声,比哭声更令人心碎。 “不一样?” “那次,不过是因着前朝之事,顺道过来罢了。” “翠珠,你不懂他。” “本宫,却再了解不过了。” 翠珠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娘娘莫要这样想,皇上心里定然是有您的,就算是平日里……” 话音未落。 薛含秋的手轻轻抬起,一个制止的动作,让她后面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你不必再说了。” 那声音,没有了方才的破碎,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 “本宫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自己心中有数。” 她缓缓转身,朝着金碧辉煌的殿内走去。 衣袂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发出声响。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爱与不爱,早已不是她该执着的东西。 她拥有的,是这凤仪宫,是这中宫之位,是执掌六宫的权柄。 这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没了这些,她薛含秋,便什么都不是。 只会被那些层出不穷的新人,踩在脚下,碾作尘泥。 薛含秋重新坐上那张高高的凤座,目光沉静地落在空无一人的殿中。 “后宫的妃嫔,就像园子里的花。” “前一茬还未谢尽,新的一茬已经迫不及待地绽放。先前是那个淮惜。如今,又来了一个何答应。” 不知这位新承恩泽的何答应,又能在这宫里,开上几时。 翠珠躬身,为她换上一盏新茶。 “回娘娘的话,能不能长久入得了皇上的眼,终究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毕竟,圣眷难测,不是谁都有那个福分的。” 薛含秋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盏。 雾气氤氲,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去,将婉嫔叫过来吧。” 婉嫔此人,心比天高,急功近利。 这样的人,最好掌控,也最适合替她去办一些脏手的事。 翠珠心中一凛,瞬间会意。 “是,奴婢这就去办。” 片刻之后,婉嫔的身影出现在凤仪宫门口。 她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眼中的热切却怎么也藏不住。 一进殿,便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娘娘唤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薛含秋将茶盏轻轻搁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她看着地上的婉嫔,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倦意。 “起来吧。” 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件事,本宫本不想说的。” “可思来想去,这宫里头,竟也只有你,能让本宫稍稍安心,吐露一二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说些体己话 婉嫔的眼睛骤然一亮。 她立刻膝行向前半步,满脸都写着关切。 “娘娘?” “究竟是何事,竟让您如此烦心?” 婉嫔的声音带着受宠若惊的颤抖。 皇后娘娘竟只愿与她说体己话。 这是何等的信任。 薛含秋指尖拂过茶盏的温润,先前眉宇间的愁绪已然散去,只余下一片清冷。 “先前是本宫身子不适,扰了心绪。这会儿缓过来了,才好与你细说。” 婉嫔膝行更近,声音里满是急切。 “娘娘千万保重凤体。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臣妾。但凡臣妾能做到的,必定万死不辞。”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薛含秋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这把刀,够快,也够听话。 “倒也无需你做什么掉脑袋的事。” 薛含秋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中宫独有的威仪。 “只是本宫有几句话,需得提前嘱咐你。关于惜妃有孕一事,有些事是万万做不得的,你性子急,本宫怕你行差踏错,反而害了自己。” 婉嫔的心重重一跳,面上却愈发恭顺。 “臣妾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越是不能做的,便越是该做的。 皇后娘娘这是在点拨她,也是在考验她。 只听薛含秋继续缓缓开口,声音飘忽。 “皇上并未将此事交由本宫打理,可本宫瞧着,倒比谁都替她悬着心。尤其是这饮食上的事,若真出了什么纰漏,本宫心里也是为难。”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婉嫔的脸上。 “这宫里人多手杂,一盏茶,一道菜,从御膳房到未央宫,要经多少人的手,谁又能说得清呢?” 话音一落,婉嫔的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她懂了。 “娘娘的意思是?” 薛含秋却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 “本宫能有什么意思。” “本宫只是担心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再者说,她若能凭此胎晋封皇贵妃,往后也能为本宫分担些六宫事务,本宫何乐而不为呢?” 好一个何乐而不为。 婉嫔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片愤慨。 “是,臣妾明白娘娘的苦心了。娘娘仁厚,可那惜妃未必领情。”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恶意揣测。 “她这一胎,刚有身孕便被诊出,早得实在蹊跷。说不准,就是她自己布的局,故意让皇上知晓,好固宠邀功呢。” 婉嫔心思飞转,一个念头已然成型。 “娘娘放心,此事臣妾已有应对之策。那新来的何答应,容貌与惜妃有几分相似,臣妾这便想法子,多带她在皇上面前露露脸,也好分一分未央宫的恩宠。” 薛含秋放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响。 殿内空气瞬间凝滞。 她的目光落在婉嫔身上,带着审视。 “争宠可以,但手段要聪明些。” “若是只知一味猛进,伤了姐妹和气,反倒不美。” 婉嫔指尖的茶盏微凉,她饮了一口,便将那盏茶径直放在了旁边的紫檀小几上。 清脆的瓷器磕碰声,是她无声的回应。 皇后娘娘既知她性子急,又何必多此一举提点。 这番警告,名为敲打,实为考验。 考验她这把刀,是否足够聪明,能领会更深的意思。 薛含秋仿佛未曾察觉她的小动作,只幽幽叹了口气。 “本宫倒不是担心你。只是本宫那位侄女,自幼娇生惯养,怕是不太懂宫里的规矩。”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忧虑。 “有些事,还需你替本宫多提点她一二。” 婉嫔心头一凛,面上却已是义不容辞的恭顺。 “娘娘说的是哪里话。” “能为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分,更是分内之事。” 薛含秋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这便是逐客令了。 也是催促她,即刻去办事的军令。 婉嫔立刻起身,福了一福。 “夜深了,娘娘凤体要紧,还请早些歇息。臣妾这便去一趟储秀宫,看看何答应。” 她说完,便躬身退下,带着宫人径直朝着储秀宫的方向走去。 储秀宫内,烛火通明,笑语晏晏。 婉嫔刚走到殿外,便听见里头何答应与温答应正凑在一起,不知在谈论什么趣事,笑得花枝乱颤。 当婉嫔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那笑声戛然而止。 二人见是她,连忙起身行礼,神色间带着几分拘谨。 “见过婉嫔娘娘。” 婉嫔轻轻抬手,目光扫过二人脸上尚未褪尽的笑意。 “都起来吧。” “看样子,你们二人的关系倒是极好。” 何答应反应最快,上前一步,脸上重新堆起甜美的笑容。 “回娘娘的话,臣妾与温姐姐在入宫前便是手帕交。” 婉嫔的视线从何答应的脸上,缓缓移到了一旁略显紧张的温答应身上,声音幽幽,宛若冷玉。 “一入宫门深似海。”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的空气都冷了三分。 “昔日最好的朋友,进了这紫禁城,为了一夜恩宠,就可能争得你死我活。” “这话,本宫不只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她顿了顿,目光如针,直直刺向温答应。 “也是说给你听的。” 二人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随即慌忙垂首福身。 “是,多谢婉嫔娘娘教诲,臣妾明白了。” 何答应最先回过神,竟是极为自然地上前,伸手牵住了婉嫔的衣袖,将她引至主位坐下。 “娘娘风尘仆仆地赶来,定是有要事吩咐。” 她的声音娇俏,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不如先坐下喝盏热茶?” 婉嫔指尖的茶盏微凉,她饮了一口,便将那盏茶径直放在了旁边的紫檀小几上。 婉嫔由着她将自己扶到主位坐下,端起那盏青瓷茶杯。 茶水入口,滚烫之后,便是一股粗劣的涩意。 她眉心骤然蹙起,下一瞬,竟是毫不避讳地将那口茶,悉数吐回了杯中。 “噗。” “这是什么东西?” “这种茶,也配入本宫的口?” 何答应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这是内务府送来的东西。说句大不敬的,还不如臣妾在家时喝的陈茶。” 一旁的温答应也细声细语地开了口,声音里满是茫然无措。 第二百一十六章想过好日子 “婉嫔娘娘,难道往后,我们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吗?” 婉嫔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冰冷的嘲弄。 “你们进宫时,家里人就没教过你们规矩?” 她眼风扫过二人。 “这后宫便是如此,捧高踩低,见人下菜。” “你越是得宠,爬得越高,内务府那帮狗奴才,就越会想尽办法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送到你殿前来。” “皇上的恩宠,便是享用不尽的奇珍异宝,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这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何答应眼中的枯草。 那双原本只是娇俏的杏眼,骤然迸发出灼人的光彩。 “婉嫔娘娘,臣妾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她的声音都紧绷起来,带着决绝。 “连一口茶都喝不尽兴,算什么主子!” “臣妾要争宠!” 皇后娘娘要的,不就是一个敢争敢抢的棋子么。 婉嫔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你倒是个争强好胜的。” “不过,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 她的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温答应,语气里带着审视。 “你呢?对争宠就没有兴趣?” 温答应被她看得一颤,慌忙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回婉嫔娘娘的话,臣妾……臣妾不喜欢那些。” “况且臣妾的性子,还有这张脸,都远不如妹妹讨喜,臣妾不敢在皇上面前多露脸。” 婉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说的也是。” “若是人人都想着往上爬,那这后宫岂不是日日都要见血。” “总要有你这样温顺安分的,才算齐全。”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已是满脸急切的何答应身上。 “你也别光站着说胡话。” “既然想过好日子,总要为自己谋算才是。” 婉嫔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皇上此刻正在养心殿批阅奏折,想必乏了。” “本宫带你,去给他送一碗参汤。” 何答应的眼底,瞬间亮起了两簇灼灼的火苗。 那抹笑意,再也压抑不住,从唇角一直漾到了眉梢。 “是,臣妾遵命,这就随娘娘同去。” 婉嫔转身之际,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温答应身上。 “若下次有机会,本宫自会带着你。” 这既是安抚,也是警告。 温顺安分的人,也该有温顺安分的赏赐。 温答应身子一颤,将头埋得更低。 “是,臣妾……多谢娘娘。” 婉嫔带着何答应,一路无话,直抵养心殿。 殿外檐下的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二人刚在台阶下站定,婉嫔的贴身宫女玲珑便提着食盒,匆匆赶来。 “娘娘,您要的参汤。” 玲珑屈膝,将那描金食盒递了过去。 婉嫔并未伸手去接,只抬起眼,淡淡扫了何答应一眼。 何答应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了那温热的食盒。 她的动作轻柔,指尖触到食盒的温度,连带着心也跟着滚烫起来。 “娘娘辛苦,让臣妾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养心殿。 殿内烛火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以及纸墨的清苦气息。 君桦琰独自一人坐在御案后,指节分明的手正捏着眉心,满面倦色。 何答应放轻了脚步,端着那碗参汤,悄然走到御案旁。 她温声开口,声音又软又糯。 “皇上批阅奏折辛苦了,臣妾听闻娘娘说起,便自作主张,吩咐御膳房备了些参汤,您尝尝看?” 她将那碗白玉汤盅,轻轻放在了御案一角。 案上的烛火,映得她侧脸的绒毛都泛着一层柔光。 君桦琰这才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里还带着未散的疲惫,落在何答应那张娇俏的脸上。 “你倒是有心了。” 何答应眼睫微垂,做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娇羞。 “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君桦琰的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朕便尝尝。” 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温润的汤汁滑入喉咙,驱散了几分疲乏。 “味道不错,朕很喜欢。” 此时,一直静立在旁的婉嫔才悠悠开了口。 “皇上有所不知,妹妹为了这碗汤,可是在御膳房的炉火边亲自守了许久,生怕火候差了一分一毫呢。” 君桦琰的目光,再一次落回何答应身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深邃了许多,带着探究。 “想不到,你竟如此用心。” 何答应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抬起头,迎上君桦琰的视线,眼波流转,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仰慕。 “臣妾初见皇上,便为陛下天威所折。能为心悦之人做些事,再辛苦,心里也是甜的。” 这番话,大胆,直白,却又带着少女独有的真挚。 他脸上的倦色彻底散去,眼底甚至浮现出笑意。 “你倒与惜妃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懂事贴心。” “让朕……不得不爱。” 话音刚落,殿门外传来太监赵德全的声音。 他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恭敬地走了进来。 “皇上,时候不早了,该翻牌子了。” 君桦琰从御案后起身,目光扫过托盘上那一枚枚精致的绿头牌,最终,落在了何答应的身上。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不必了。” “今夜,朕去储秀宫。” 赵德全立刻躬身,将托盘收了回去。 “是,奴才晓得了。” 养心殿内,针落可闻。 立在一旁的婉嫔,始终垂着眼帘,唇角那抹得体的笑意,分毫不减。 她向前一步,屈膝行礼,动作从容,未见半分失落。 “皇上当真是慧眼如炬。” “既然已经安排了何妹妹侍寝,那臣妾便不在此处叨扰皇上清净了。” “惜妃姐姐有了身孕,想来此刻也未安寝,臣妾正好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君桦琰的目光早已从她身上掠过,落回了何答应那张含羞带怯的脸上。 他只随意地摆了摆手。 “好,你先去吧。” 婉嫔心中划过尖锐的刺痛,转瞬即逝。 帝王的恩宠,从来不是给她的。 但,那又如何。 棋盘已经布下,每一颗棋子,都在走向它该去的位置。 今夜,她献上的这颗棋子,显然让执棋人很满意。 这便够了。 未央宫。 殿内烛火通明。 第二百一十七章不请自来 淮惜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正捻着一根彩色的丝线,对着一方小巧的肚兜出神。 她的脸上,是尚未散去的,柔和的笑意。 腹中的这个孩子,是她此生最大的慰藉。 “这么晚了,姐姐还没睡呢?” “看来妹妹来的,倒是挺巧的。” 婉嫔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从殿外传来。 淮惜今日心情极好,懒得与她计较这不经通传的闯入。 她放下手中的物事,由玉素扶着,缓缓起身。 “妹妹怎么也还没睡,竟然有闲心跑到姐姐这里来?” 婉嫔莲步轻移,走到近前,目光在淮惜那件精致的肚兜上半成品上停留了一瞬。 “臣妾本是想着去养心殿看望皇上的。”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淮惜,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可谁知,皇上今夜,去了储秀宫呢。” 淮惜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婉嫔像是没有察觉,继续往下说,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 “皇上夸何妹妹懂事贴心,像极了姐姐你。” “还说……让她,不得不爱。” 婉嫔是专程来告诉她这件事的? 是来欣赏她失落的。 淮惜端起手边的温茶,指尖却感到一片冰凉。 她抬起眼,眸中的暖意已然褪尽,只余下一片清冷。 “妹妹说笑了。” “姐姐曾说过,那位何答应,长得是像冷宫里的叶瑶而已。” 她刻意将叶瑶二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 婉嫔却捂着唇,轻笑出声。 那笑声在静谧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管是像姐姐你,还是像冷宫里的那位,又有什么分别呢?” “说到底,你们曾是亲姐妹,骨子里总有相似的地方。” “想来日后,何答应得了圣宠,也会和姐姐今日这般,风光无两。” 将她与叶瑶捆绑在一起,再用一个新人的得宠来刺痛她。 婉嫔的野心,已开始不加掩饰了。 淮惜将茶盏轻轻搁下,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 “若是她日后,真能有我这般风光,那姐姐自然是祝福她的。” 她迎上婉嫔探究的目光,话锋一转。 “难道妹妹深夜到访,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闲话的?” 婉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瞧姐姐说的,妹妹不过是觉得无聊,过来同姐姐叙叙家常而已。” “姐姐的言下之意,莫不是……想赶妹妹走了?” 淮惜轻笑,指尖在肚兜上绕了个圈。 “妹妹这话说得,姐姐怎会舍得赶你走?” 婉嫔垂眸,手中帕子拢紧。 “不是就好。我还道是自己多心了。幸亏咱们把话挑明了。” 殿内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静一动,各藏锋芒。 淮惜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确实如此。有些事啊,就是因为没说清楚才闹出误会。既然今晚有机会,不如都摊开来说明白。” 婉嫔抬头,唇边浮现一抹浅笑,用力掩饰眼底的不屑。 “姐姐说的是,有什么话,自然要讲清楚才好。” 玉素站在侧旁,看着婉嫔那副不肯离开的模样,眉梢微蹙,却依旧恭敬行礼。 “娘娘平日最爱念叨身子不好,如今又怀着小皇子,这时候正该歇息。夜深露重,还请娘娘早些安寝为妙。” 宫灯下,她的声音温和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寸感,将人堵得死死的。 淮惜配合地捂住嘴角打哈欠,看向婉嫔时神色柔软下来。 “妹妹还在这里,我若先睡,可别让你觉得我待客不周,到时怪罪于我可如何是好?” 婉嫔没想到区区一个丫鬟竟敢插嘴,更未料到淮惜顺势推舟,让她进退维谷。一瞬间脸色微变,但很快收敛情绪,又换上一副体贴模样。 “姐姐若觉疲乏,自当早些歇息。这怀胎之苦外人哪里懂?臣妾哪会因这点小事生气?若叫皇上知道,还不得以为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呢?” 语气里酸意难掩,每一句都像是在提醒谁才是真正受宠的人选,又像是在自嘲自己的身份卑微、只能陪衬他人风光。 淮惜故作歉疚,把绣品递给玉素收起,整个人靠回榻上,一派慵懒随性,好似真困倦至极一般闭目养神,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飘出来: “委屈妹妹了。只是我向来这个时辰便犯困,也许是身子里多了一条命吧,比往常更容易累。” 她并未睁眼,只听见对方衣袍摩挲声渐远,再睁开双眸时已只剩玉素守立床前,两人视线交汇,无需言语便知彼此心思。 今日这一场虚与委蛇,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婉嫔想探底细,她偏要装糊涂。 有人借机试探,她反倒借题发挥,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不管外头风浪如何翻涌,这座未央宫始终稳如磐石,没有任何破绽可寻。 殿门外廊灯摇曳,人影斜斜落地。 刚踏出宫门几步,那张端庄秀丽的小脸骤然冷凝下来。 玲珑疾步跟上,小声抱怨: “凭什么呀,就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耀武扬威!” 夜风吹乱发丝,婉嫔攥紧袖口指节泛白。 果然还是差了一筹。 如今不过仗着运气讨巧罢了,一个庶女也敢骑到本宫头上? 等过几日何答应彻底得宠,看你还能不能这样趾高气扬! 玲珑越想越愤愤。 “不就是有孕么,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 婉嫔幽幽叹出一口气。 “大概,就是她命好吧。” 玲珑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凑到耳边。 “娘娘也不必太心急,奴婢倒想起一件事来。” 她压低了嗓子,话语里透着一股阴狠。 “前些日子,奴婢瞧见惜妃娘娘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鬼鬼祟祟的……您说,她这孩子?” 婉嫔心头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起。 她猛然甩开玲珑的手。 “胡说!她是个聪明人,怎会做这等自掘坟墓的蠢事!” 话虽如此,可那颗被嫉妒烧灼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活络起来。 玲珑见她动摇,又添了一把火。 “娘娘,这可说不准。为了争宠,宫里这些女人的手段千奇百怪,什么事做不出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万不得已不可做 婉嫔的呼吸骤然急促。 若淮惜真敢与人生下孽种…… 那可是欺君罔上,诛灭九族的大罪! 可她旋即又冷静下来,指尖冰凉。 “我们没有证据。若是捕风捉影,这孩子又是皇上的龙种,你我都要跟着掉脑袋!” 玲珑见状,立刻换上恭顺的模样。 “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也只是给娘娘提个醒,这法子凶险,自然不能轻易动用。” “咱们且看着,看她日后行事,是否还那般鬼祟。” 婉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点了点头。 “罢了,先回宫。” 她的宫院,清冷寂静。 宫门吱呀一声推开,殿内烛火黯淡,冷风灌入,吹得帷幔萧索作响,与方才未央宫的暖意融融判若两地。 而此时的钟粹宫,却是另一番光景。 殿内暖香浮动,欢声笑语不绝。 地上散落着几支羽箭,铜制的投壶立在中央。 君桦琰靠在软榻上,唇角噙着一抹罕见的笑意,目光落在那个身着素雅宫装的女子身上。 “想不到,你竟会投壶。” 何清月盈盈一拜,眉眼间带着武将之女特有的英气。 “回皇上,这大概是与家父有关。父亲征战沙场,臣妾自幼耳濡目染,也爱上了骑马射箭。” 她微微顿了顿,语气坦然。 “反倒是那些女儿家的琴棋书画,臣妾实在不感兴趣。” 君桦琰指尖轻敲着桌面,眼底的欣赏愈发浓厚。 “有意思。” “朕就喜欢你这样有意思的人。” 何清月脸颊泛起红晕,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喜。 “承蒙皇上厚爱。” 君桦琰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件新奇的珍宝。 他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 “你说,你还会射箭?” 何清月螓首轻点,眸光清亮。 “回皇上,臣妾会一些。” 她的声音里带着武将之女特有的爽朗,却又恰到好处地揉入了女儿家的谦逊。 “只是学得不精,若能得皇上指点一二,才是臣妾的福气。” 君桦琰闻言,龙心大悦,唇边的笑意愈发真实。 “好。” 他一字定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既如此,朕便为你办一场秋猎。” 这恩宠来得又急又盛大,快要将人淹没。 更是昭告天下,他君桦琰的恩宠,可以有多明目张胆。 远在边关的何将军,需要这颗定心丸。这后宫乃至前朝,也该看看,何家的分量。 何清月显然未曾想到这一层。 她只觉得心口被巨大的欢喜填满,快要溢出来。 眼中映着帝王含笑的俊朗面容,只以为这天大的恩赐,皆因他对自己那一点点的与众不同。 “真的吗?”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皇上……您待臣妾,真好。” 君桦琰看着她这副不加掩饰的雀跃模样,心情极好。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 “朕喜欢的人,自然要捧在心尖上。” 情话自这薄情的帝王口中说出,竟比任何蜜糖都要甜腻,轻易便能醉了人心。 何清月只觉脸颊滚烫,连带着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柔情。 “皇上厚爱,臣妾……臣妾为皇上捏捏肩吧。” 她起身,绕到软榻之后,一双素手轻轻搭上君桦琰的龙肩,力道适中地按捏起来。 君桦琰舒服地闭上眼。 这何清月,不仅率真有趣,还这般懂事体贴。 他心中最后那点审视,也化作了全然的满意。 他陡然睁开眼,朗声朝外。 “赵德全。” 候在殿外的赵德全立刻小跑着进来,躬身垂首。 “奴才在。” 君桦琰的声音带着慵懒,却字字清晰。 “何答应聪慧贴心,甚得朕心,晋为贵人吧。” 话音落下,殿内陡然一静。 何清月按捏的双手倏然顿住,僵在半空。 皇上…… 就连素来处变不惊的赵德全,也愣了一瞬,没能立刻接话。 君桦琰察觉到这片刻的凝滞,眉梢微挑。 “怎么?” 帝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朕的旨意,还要再说第二遍?” 赵德全一个激灵,立刻伏跪在地。 “是!奴才遵旨!明日一早,奴才就安排内务府,将贵人份例的用度器物,尽数送到钟粹宫来。” 何清月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绕到君桦琰身前,盈盈拜倒。 “臣妾……谢皇上隆恩!” 君桦琰挥了挥手,示意赵德全退下。 殿门被轻轻合上。 她缓缓起身,竟直直捧起君桦琰的脸,一双水眸深情地凝望着他。 “皇上待臣妾如此,臣妾无以为报。” 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唯有……唯有用心侍奉皇上。” 君桦琰喉结滚动,深邃的眼眸里燃起一簇火焰。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翻身将她压在软榻之上。 殿内烛火摇曳,将交叠的身影拉得悠长,满室春色,就此漾开。 烛火燃尽,天光未亮。 寝殿内一片静谧,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何清月眼睫微动,先一步醒了过来。 她悄然侧首,望着身侧帝王沉睡的轮廓,深邃而英挺。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惊扰了龙驾。 君桦琰却在她起身的瞬间,睁开了眼,眸色清明,毫无睡意。 他本就是浅眠之人。 “你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何清月闻声,身子一僵,随即转身,眸中带了恰到好处的惊喜。 “臣妾想伺候着皇上穿衣,想多和皇上在一起久一点。” 君桦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晨光熹微,勾勒出她柔顺的侧脸,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纯粹的孺慕。 这样的眼神,让他心中某处变得柔软。 “既然你这么有心,朕也不好驳了你的心意,那便由你来为朕穿衣。” 何清月心中一喜,慌忙起身穿戴整齐,再捧着那件明黄的龙袍,来到君桦琰身前。 指尖拂过金线绣成的龙纹,细致地为他整理好领口。 当最后一颗玉扣系好,她才仰起脸,眼中满是期待。 “皇上下完早朝,会来臣妾这里用膳嘛?” 君桦琰本想去未央宫。 淮惜有孕在身,他理应多去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