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越界》 第1章 第1章 八月的江城,空气中弥漫着炙烤烫意,闷热黏腻。 梧桐枝桠虚虚浮浮,斑驳光影碎碎落在巷子里青石板地面,像一帧古老旧电影循环播放。 昭笙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头薄汗,顺势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拎着黑色袋子继续往前。 “呀,笙笙又回来打扫屋子啦!”邻居王婆婆手持蒲扇,慢悠悠扇风,笑容慈祥。 昭笙点头,轻笑,“王婆婆好,该打扫一下了。” “我跟你讲啊,裴家那小子前几天回来过咧!是不是特意来找你的?” 昭笙瞳仁颤了颤,“不是,王婆婆,我先上楼打扫卫生了。” 她步子极快拐进楼道,提着塑料袋的指尖微缩,手心布满细密汗珠。 身后传来王婆婆的唏嘘声:“哎呀,谁能想到,那混小子能变成今天这样,不得了,不得了哦!” 她和“裴家那小子”好过一段,街坊四邻都知道。 可他俩那点事,没人知道真相。 昭笙提着东西,一口气爬上四楼,微喘着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这片筒子楼已有四十年的历史,政府早年说拆,不知什么原因,又搁置了。 这里的年轻人,能搬的都搬了。只剩下些爹爹婆婆固守在这里,或是怀念旧时光,或是无处可去,只能被迫留在这。 昭笙父母在她六岁时离婚。离婚后他们各自忙着追求自己的新生活。 嫌她是拖油瓶,都不要,就甩给了奶奶,也不给生活费。 那时起,她就住在这筒子楼里,靠着奶奶捡点空瓶子纸箱子之类的垃圾和那点微薄的退休金,辛苦度日子。 一直到她考了大学,开始住校,才离开这里。 大三那年,梁女士突然从香港回来,据说傍上个老板,手上有点钱。出于愧疚,就全款给她买了套精装小两居。 昭笙一点没矫情,心安理得收下。然后带着奶奶搬进了新房子。 老太太在住进新房子的第二年腊月,离开了。 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或许奶奶还能多活十年。 处理完奶奶的后世,昭笙回到了老房子,躲在屋里半个月没出门,等再出门时,邻居们都以为遇见了女鬼。 也是从那时起,她每个月都回来打扫一次,顺带着把裴家那间房,也给打扫了。 昭笙放下塑料袋,脱掉防晒衣,露出两只纤细手臂。 动作利落推开房间所有窗户,拧开吊扇,拿出口罩,清洁剂,刷子等。 半个小时后,房间清理的一尘不染,她热的脸蛋泛着潮红,细腻莹白的肌肤,水润充盈。 白T被汗水浸湿,贴着她薄瘦肩背,隐约勾勒出完美纤细身材。 大汗淋漓后的畅快感,让她心口堵着的不明情绪,消失了。 随手抽出两张干纸巾,擦干额角和脖颈间热汗,肌肤留下淡淡薰衣草香。 坐在竹椅上吹了会风扇,起身来到了对门房间。 弯腰,搬开那盆破裂已久的旧花盆。 钥匙还在! 拿起钥匙,准备开门。在钥匙插入锁孔那一刻,又缩了回来。 屋里的男人听到响声,没吱声。一门之隔,就这么垂着冷冽的眼,盯着门上的锁孔。 昭笙想:房子主人既然回来过,就不适合再进去了。索性又将钥匙放回原处,折回自己家。 奶奶去世后,她的抑郁症变严重了,整日失眠的厉害,经常失眠到天亮,必须靠着药物才能入睡。 尤其最近,梁女士又一次离婚,从香港回来后,她的药量逐渐加大。 奇怪是的,每次回老房子打扫完卫生,她都能安稳的睡一会。 这会她俯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朦胧中,似听见有人喊,“诶,小哑巴。”嗓音慵懒肆意。 昭笙抬眸看去,少年姿态懒散倚在墙角,居高临下睨着她,一条修长的腿横亘在她脚前。 路灯昏黄,影影倬倬的光晕笼罩着少年棱角分明的眉眼,烈风旷野般的气息混着夏日灼热迎面扑来。 昭笙心想:这不是“模范夫妻”家的孽障吗? 街坊四邻整日背后议论,这裴家两夫妻为人谦和,夫唱妇随。 男的能挣钱,女的会持家,他们早就是这一片的首富家庭了。 偏偏天不遂人愿,养出这么一个逆子来。打架斗殴,招猫逗狗,桀骜不驯。学习成绩常年垫底,性子野的不行,说不准是个吃牢饭的料。 也有人常常拿昭笙和他比。 说,别看昭笙这丫头,摊上个没良心的父母,可小姑娘自己争气,乖巧懂事,又爱学习,长大定是个好苗子。 昭笙在这住了十一年,见过他的次数不足五次。关于这孽障的名字,却听了不少于几百上千次。 昭笙不想和他有瓜葛,侧身要走。被他一声“啧”给吓住。 “什么情况?不给郁哥面子?这片儿有谁敢不搭理我?”少年语气不羁,眼底皆是傲慢逼人。 昭笙抿了抿唇,抬眸迎上他桀骜不驯的眼,唇角微弯,语调轻飘飘的,“裴郁,你父母大概是想把你“培育”成优秀的人才吧。嗯......挺好。” 裴郁:...... 本以为是个小怂包,没想到是个慢吞吞的小刺猬。 昭笙双手捏着背包带子,垂着头往楼道口走。 少年散漫张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诶,敢不敢跟我去飙车?” 破天荒的,昭笙停住了脚步。 她慢吞吞转身,朝着隐匿在昏暗光线里的少年走去。 画面一转。 两人又站在空间逼仄的破旧电梯里。 少年站在前面,双手插兜,样子懒懒散散,整整比她高出一头。 两人距离不过几厘米,他身上散发着清爽洗发水味道,净透甘醇。 “哐当——” 电梯戛然而止。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恐惧也随之笼罩而来。 昭笙有些紧张,不由伸出指尖扯扯前面的人,“电梯坏了,快按一下求救键。” 当她指尖触到他手臂那一刻,发现不对劲。 他在发抖。 接着双手环胸,靠着电梯蹲了下来。 漆黑如墨的空间,昭笙只能听见少年急促的呼吸,触到他颤抖的身体。 “不要碰我!” 少年凄厉恐惧的声音响起,伴着越来越快的呼吸。 昭笙顾不得其他,摸黑顺着电梯箱移动,去按求救键,“裴郁,你别怕,马上有人来救我们了。” “嘟嘟嘟......”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扰醒了她的梦。 昭笙睁开眼,愣怔几秒,眉头微皱。 好几年没梦到他了。 “笙宝啊,干嘛呢?”好友简玳玳情绪高昂,“你猜我在电视上看到谁了?” 昭笙从沙发起来,鼻音略浓,“嗯?” 她一向不爱八卦,不过为了应付好友的激情澎湃,佯装有兴趣。 简玳玳是个急性子,“裴郁!我看到裴郁了,他现在可是鼎星地产的CEO,牛逼啊他!” “啧,家里有钱就是好哈,国内混不下去,出国镀个金回来,摇身一变成了天之骄子了。” “当初你要是没甩了他,那现在可就是名副其实的裴太太了,真可惜。” “你要不跟他联系联系,看看你俩还有没有可能?” 昭笙捏着电话的手心全是汗,大脑还被朦胧睡意笼罩,“你又胡说,我跟他没可能。” 简玳玳不死心,“怎么就没可能了?你当初把人贬的一文不值,什么花花公子,混不吝,孽障的,人家现在可不同了。” 昭笙抬手看了眼手腕老式银色腕表,起身拿包准备去公司加班,极不走心说了句,“我说过吗?” “切!要不是你当初那么绝情,裴郁能毅然决然出国?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说男人了,身边连个公狗都没,你就不怕憋出毛病来。” 昭笙皱眉,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走到门后,扭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简玳玳又开始出语惊人,“你总不能一辈子当个老处女吧?好歹尝尝男人的滋味。裴郁不行,那顾舟呢?他看着也不错啊。” 昭笙被她的犀利打败,“谁告诉你我是老处女了?” “啊——难道你和裴郁早就睡过了?”简玳玳发出土拨鼠的尖叫。 昭笙:“......” 刚刚说话没过脑子,一秃噜嘴说了不该说的。 她和裴郁那点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 裴郁这人看着张狂不羁,可在性这件事上,反而是他这个孽障克己守礼。 要跟人说,当年是她主动扑倒裴郁,估计没人信。 毕竟,她太善于隐忍,伪装。 外人眼里,活脱脱娇弱易碎白莲花一朵。 本以为两个都有病的人,能愉快地疯一辈子,可现实把她脸打的啪啪响。 这才恍然大悟,有病的只有她自己。 简玳玳唏嘘:“啧啧,就知道裴郁那小子不老实,原来早就辣手摧花了。” 昭笙心想:有没有可能是她辣手摧草? 走到楼梯口,准备挂电话,“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加班。” 不等简玳玳继续八卦,火速挂了电话。 以简玳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非得逼她说出用了什么计生用品。 “噔噔噔.....”昭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紧接着,她家斜对门的屋子,走出一道清挺身影。 男人薄唇星眸,咬着后牙槽的冷硬下颚线透着隐忍与克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这天晚上,她加班到十一点半,最后一班地铁都没赶上。 从公司到家,需要跨江,打车要半个小时。有时遇上堵车,一个小时也不够。 梁女士从香港回来后,就住在她的小两居。昭笙虽然和她没什么感情,可房子是人家出钱买的,她也没说什么。 见她经常加班,梁女士总在耳边嘀咕,“就不能换个近点的?武昌的小姑娘谈恋爱都不找汉口的,那叫异地恋懂吗?” 昭笙听她唠叨,不反驳,也不答应,只当没听见。气的梁女士细眉紧锁,又无可奈何。 今天晚上梁女士熬夜打麻将,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昭笙洗完澡,动作熟练拆开各种药盒,七八种药聚拢在手心,颜色各异。 她喝了口冷水,顺势抬手,把药丸送进了嘴巴,眉头微皱,吞了下去。 临睡前,从床底箱子里,翻出一本六年不曾拿出来过的旧相册。 擦干净封面,没打开,就这么抱在怀里。 她想,有些记忆一旦打开,是会将人吞噬的。 她怀念,但不敢再动。 有些屈辱与伤害,一辈子遇上一次,足够了。 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爱情。 —— 翌日。 总监肖子琛气的暴跳如雷,文件夹“啪”的往桌上一摔,“昭笙,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烂摊子!你跟我到鼎星那边赔礼道歉!” 上次帮陈艳修改的营销方案出了问题,害甲方损失了数百万,陈艳把黑锅推到了昭笙身上。 昭笙没为自己辩解一句,点头默认这事是她的错,表示会去道歉。 鼎星大厦在鳞次栉比的江边高端写字楼区里,尤为瞩目。 浮云乌沉,空气中弥漫着膻腥与潮闷热气。 “什么鬼天气!”一下车,肖子琛抱怨了一句。 他是北方人,一直不习惯江城黏腻闷潮的夏天。 昭笙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早已习惯了这蒸笼一般的天气,“肖总,江城是四大火炉之一。” 望着他的眼神,似在说:您都在这工作生活了六年,不懂? 肖子琛锁上车门,垂眸看了她一眼。 昭笙长得显小,明明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像刚刚成年。 看起来温婉恬静,樱唇琼鼻,那双纯净的杏眼潋滟流光,灿若繁星。皙白天鹅颈渗出丝丝汗意,衬得肌肤近乎透明。 他滚了滚喉结,“以后别人再甩锅给你的时候,你倒是也开口说几句。” 昭笙一怔。没说话。 敢情他知道真相。 肖子琛起身往大厅走,“按说这件事,还轮不到他出面,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遭殃了我们。” “等会别紧张,鼎星的负责人刚留学回来不久,不太懂国内人情世故,比较难搞,不过一切有我在。” 听完这话,昭笙目光一顿,步子极轻跟在后头,没说话。 心里默想:总不会是他吧? 鼎星会议室。 肖子琛眉心微皱,略显不耐烦的看了眼腕表。与提前约定好的时间,过了十分钟。 昭笙薄瘦的身子,端端正正贴着椅背坐着,安静的过分。 “昭笙。”倏地,肖子琛抬起头,嗓音低沉喊她。 昭笙抬眸,错愕迷茫。 “要不是我出面保你,你这次会被开除,还有之前那些事,哪次不是我暗中出手帮你,你就一点不明白我的意思?” 肖子琛没来由的话,让原本凉爽清透的空气,变得窒闷。 昭笙眨了眨长睫,“所以......肖总监想让我请吃饭,或者给您送礼?” 肖子琛,“......” 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看上个榆木疙瘩。 “吱”门声响。 紧接着,一道暗影气压山河般裹挟着雪山冷冽而来,“抱歉,来晚了。” 昭笙呼吸一滞,轻悠悠抬眸。 依旧英挺孤傲的脸,喉结弧线嶙峋,身姿落拓清挺,矜冷慵懒,睥睨众人的样儿,一丝未变。 修身熨帖的深灰色衬衫束进腰身,多了几分难掩的成熟气魄。 六年不见,他变了不少。 肖子琛起身寒暄,“裴总客气了,我们也刚到不久。” 昭笙也跟着站了起来,只是没说话,安静的像只猫儿。 裴郁点头,修长身影快速从她身后掠过,坐在主位。 似烈风一般,快而虚无,不留一丝痕迹。 肖子琛陪着笑脸讨好,“裴总,这次确实是我们公司的失误,给贵公司带来这么大的损失,我们华程深表歉意,至于贵公司的损失,我们全额承担。” “这是我们公司的昭笙,负责这次的营销策划,小姑娘还年轻,难免出错,还请裴总多多包涵,给小姑娘一个改过的机会。” “今天晚上我做东,让昭笙给您敬酒赔罪,还请裴总不要拒绝。” 话音未落,他给对面的昭笙使眼色,示意她也说两句。 肖子琛这次之所以带昭笙过来道歉,一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趁这个机会表明心意。二是昭笙长得漂亮恬静,容易取得别人的同情心。 圈子里都传鼎星新上任的CEO手段狠厉,不近人情。 但他觉得,终归是男人。有弱点。 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会影响到后续合作。公司又即将易主,他担心新老板来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会跟着遭殃。 昭笙不露声色,抬眸向主位看去,“裴总,对不起。” 男人垂着眼眸看桌上文件,冷白指骨轻扣桌面,自始至终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哪怕是冰冷的。 肖子琛皱眉,示意昭笙多说点。 奈何昭笙耸耸肩,表示她尽力了。 开不开除的,无所谓。 肖子琛恨铁不成钢替她解释,“昭笙是我们公司最胆小的,还请裴总别见怪,回去我一定好好批评她,下次做方案一定小心谨慎。” “是吗?”裴郁抬头,倦懒眸色看向肖子琛,薄唇溢出的却是,“昭笙小姐。” 昭笙,“......” 她道歉了,六年前的。 这一趟,也算圆满了。 六年前,她突然提出分手,没给他任何解释。 他是那么桀骜难驯,烈风旷野般的人啊。在那个阴冷漆黑的雨夜,放下傲娇的身段,狼狈不堪的挽留她。 不管什么原因,她都欠他一个道歉。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种方式说出来。 昭笙合上面前文件,冰灵灵的眼看向肖子琛,“肖总,我的辞职报告在过来前,已经放您桌上了。欠您的饭,就让陈艳请吧,毕竟您也其中的原因。” 说完,她放下文件,拎起包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她早就想换一种活法了。 肖子琛瞳仁微睁,脸像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万没想到,平日里恬静温和的小姑娘,突然给他来这么一手。 他连忙欠身道歉,“裴总,实在不好意思,这小姑娘肯定是被吓坏了,我把她拽回来跟您道歉。” —— 电梯厅。 昭笙安静的站在那等电梯。 目光却被一旁的高层专属电梯吸引了。 那是一部全透明玻璃电梯。 原来——他的症状还没好。 “昭笙,你跟我来一下。”突然,肖子琛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抓住昭笙的胳膊,把她往楼梯间拉。 昭笙站在楼梯下一阶,后背抵着被高温蒸热的墙壁,垂眸盯着鞋尖,也不说话。 肖子琛气的双手叉腰,来回踱步,“昭笙啊昭笙,我平时这么照顾你,你今天就这么坑我?” “你说的没错,这事该陈艳担责任,可你当初干嘛去了?是你自己同意来道歉的。” “我道歉了。”昭笙抬眸,语气坚定。 肖子琛气极,哭笑不得,“你那也叫道歉?冷冰冰的几个字,你还不如不说。你当这是哪?” “昭笙,我今儿就把话给你撂在这,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敢给我犯浑,你必须回去给我好好道歉!” 昭笙冷笑。心想,那你的喜欢可一文不值。明知不是她的错,还故意拉她过来道歉,还让她陪酒,不就是因为她还有几分姿色? 她眉头微蹙,拢了拢包袋,挺直脊背,离开那面让人心烦意乱的墙,“肖总监,谦已经道了。辞职信我已经递交了,麻烦您让一让。” 肖子琛居高临下审视着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好像变得很陌生。 他眼中的昭笙,是温柔恬静的,是逆来顺受的,是木讷寡言的。 原来不是。 她骨子里有种隐藏很深的倔强。偏这股倔强配上那么一张温婉清丽的脸蛋,让人有种冲动。 她激起了他探究她的兴趣,“昭笙,你这会要实在不想去道歉也没关系,晚上的饭局你跟着参加,你放心,一切有我在。” “肖总监,别说我已经打算辞职,就算不辞职,这样的饭局我也不会去。我的人生目标很简单,只想好好活着,说了你也不会懂。” 昭笙说完,侧身越过肖子琛,伸手握住楼梯间门把手。 还未用力,门开了。 一道颀长身影笼罩着她薄瘦身姿,伴着好闻的洗发水清香,清透甘醇。 她心脏猛的一抽,不由后退一步。 头顶传来男人冷冽,散漫不羁的嗓音,“这就是肖总监口中最胆小的员工?” 昭笙从这话里听出了讽刺味道。毕竟也只有他见识过自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肖子琛尴尬解释,“不好意思裴总,小姑娘平时不这样,今天有点反常。” 裴郁收回落在昭笙身上的视线,不动声色看向肖子琛,一副公事公办的样,“肖总监,作为你的新老板,提醒一句,根据我国法律规定,员工给公司造成损失,应承担赔偿责任。” “昭笙小姐想辞职,是不是也该赔偿完了再说?” 第3章 第 3 章 梁女士挽着一位陌生男人回来时,昭笙正坐在阳台上双手托着下巴,双目空洞望着天边渐渐被淹没的昏黄落日。 她心口被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堵着。 脑海里传来肖子琛聒噪的声音:“昭笙,你这辈子都别想辞职了,老老实实给华程打一辈子工吧。” 谁也没想到,鼎星收购了华程。裴郁成了华程的新老板。她想辞职没那么容易。 昭笙了解裴郁,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当年的仇,他还记着。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看到女儿在家,梁欣兰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似乎还有些得意,“这是你赵叔,过来打个招呼。” 说着弯腰从鞋柜拿出一双男士拖鞋,笑容娇媚,“来,换这双拖鞋。” 那男人倒是有几分腼腆,咧着嘴笑,说,“不用,不用,现在孩子都不爱说话。” 昭笙回头,冰凌凌的目光锁住梁欣兰,“这是两个月以来,第三个了吧?”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白天她去上班时,梁女士带男人回来过,还不止一个。 这让她恶心至极。 梁欣兰脸上挂不住,丢开男人的手臂,红着脸呵斥,“你有病是不是?胡说什么?家里来了客人也不打招呼,我就知道,让你跟着那老婆子长大,没什么好。” 老婆子指的是她的奶奶。 昭笙心里,唯一的亲人。 梁欣兰说这话,无疑是触了昭笙的逆鳞。 她迅速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猛地砸到地上。 “啪”的一声,玻璃杯碎裂一地。犹如那仅存的一丝血缘关系,也摔碎了。 “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昭笙弓着背怒吼,双目圆瞪,眼尾泛红,“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我嫌脏,滚,都给我滚!” 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从小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出门依旧被人指指点点。 她受够了别人说的那些,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悄悄话。 梁欣兰丝毫没有悔意,冲过来,手指点着昭笙的额头,骂骂咧咧,“你个苕货!我白疼你了,也不看看这房子谁买的?还赶老子走?” “你个婊子养的,那死老太婆到底有什么好?我处处讨好你,对你好,都得不到你一个好脸色,你当自己是谁?” 昭笙反手握住她手腕往外推,目露憎恶,“滚——马上——” 门口的男人眼看情况不妙,赶紧上前拉住梁欣兰就往屋外走,“欣兰,别跟孩子置气,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昭笙用力关上门,身体靠在门后,目光虚浮。 门外传来梁欣兰骂骂咧咧的声音:“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哦,生下这么个孽种,我悔也悔死了。” “早知道一出生就掐死她好了,省的气我,拖累我,昭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 怒骂声越来越远,昭笙的眼前越来越虚幻,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简玳玳的电话,惊醒了晕过去一个多小时的昭笙。 她想肯定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加上情绪激动,导致的晕倒。 电话一接通,简玳玳声音略高,“笙宝,江湖救急,等会陪我参加一个相亲局,好不好?” “我不去了。”昭笙懒厌厌回答。 简玳玳不甘心,再次央求,“求你了宝,陪我去吧。你知道的,我看男人的眼光不行,容易被外表忽悠,你不担心我遇到渣男?” 昭笙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涩的笑,“不该是渣男害怕遇到你这个渣王?” 简玳玳是名副其实的拆二代。祖上有三幢楼,全摊上拆迁。她摇身一变,成了拆迁暴发户家的千金。 外人眼中,她是骄纵蛮横,目中无人的拆二代,感情生活稀烂,男友一拨一拨的换。 可她对昭笙仗义,真心实意对她好。她每次喝醉了,总会抱着昭笙哭,说这世上,只有昭笙一个人能理解她。 昭笙确实懂她,知道她为何渣。也懂她每一次恋情都掏心掏肺的付出,为何得不到好结果。 突然间的暴富,让简玳玳原本幸福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父亲出轨,小三不断,母亲整日哭天喊地。一个弟弟,也是整日流连于万花丛中,家里没一个正经过日子的。 所以导致她任性堕落,肆意挥霍,情感上的,金钱上的。 两个同样被原生家庭伤害过的人,自然惺惺相惜。 殊不知昭笙更惨,她连挥霍的资本都没有。她感觉自己的人生,总像有丛丛荆棘围绕,紧紧箍着她。 一旦越界,便会遍体鳞伤。 “你不来是吧?那就别怪我上门绑人了!”简玳玳掷地有声,挂了电话。 简玳玳说来上门绑人,那是肯定要来的。 —— 夜色浓郁,璀璨迷幻的霓虹灯泛着幽光,迷乱了黏腻闷热的江城夜晚。 酒吧的空气中弥漫着醉生梦死的微醺感,交错的光线割裂着那些,隐匿在幽光下的暧昧视线。 昭笙窝在卡座最角落,一杯接着一杯喝着不知其名的洋酒。 以前,她并不贪酒,觉得辛辣苦涩。 此刻却食不知味。 简玳玳说的相亲局,是个幌子。其实就是小时候住在那片筒子楼里的几个发小。 大家也都了解昭笙的性子,不爱说话,喜欢安静。自觉地不去打扰她。 简玳玳发现昭笙很不对劲,拍了拍她的肩,“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狂灌酒?” 昭笙眯着微醉的眼睛,盯着玻璃杯中摇晃的液体,痴痴的说,“想睡个好觉。” 是啊,她已经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这种状态持续久了,让她莫名产生一种黑白无常随时会带走她的错觉。 “玳玳,咱们的天之骄子什么时候到啊?我们哥几个可都喝了一轮了。”说话的是沈冬临,大家都喊他临子。 他是个三好青年,凭着自己的努力拼搏,做生意发家。早年做汽修行业,赚了第一桶金之后,开始涉足房地产。 他喜欢简玳玳,众人皆知。 只有简玳玳装傻充愣,不接他这茬。 简玳玳瞥了他一眼,“着什么急?人家跟你不同,你那是小打小闹,人家那可是上市公司,肯定很忙啊。” 昭笙喝的晕乎乎,不过也听出苗头不对,“玳玳,还有人来?” 她隐约觉得,他们讨论的人是裴郁。 简玳玳装傻,“啊,笙宝,难道我没告诉你吗?今天......” “不好意思各位,我来晚了。”男人清沉嗓音穿过嘈杂音乐,砸进耳朵。 昭笙握着杯子的指尖,不由收紧。 简玳玳连忙在昭笙耳边嘀咕一句,“对不起啊,宝,忘记告诉你了。”转头,笑容灿烂,“郁哥,几年不见,怎么还是帅的人神共愤啊!” 他客气,“你还是那么活跃。” 灯光交错,男人修长身影被光晕笼罩,周身似镀了层清辉,越发显得矜雅贵重。 裴郁唇角勾出淡淡笑痕,目光扫了一圈,唯独没看昭笙,“对不住了各位,今天的酒我请。” 沈冬临和赵逸笑着起身,抬手勾住了裴郁的肩,他们三个曾被称为“铁三角”。 沈冬临说,“郁哥,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可都想死你了。” “可不是?还是前年出国玩,跟郁哥碰了个面,这又两年没见了,郁哥这边坐。”赵逸跟着附和,邀请他入主位。 裴郁身体微侧,坐了下来,脸上透着惯有的冷淡疏离。 昭笙觉得自己喝多了,手心在冒汗。她偷偷瞄了一眼裴郁,视线不经意落在他手腕。 只见他伸出冷白指骨慢条斯理解开袖扣,卷起衬衫袖口,倾身准备拿酒瓶。 他指骨修长,过分冷白好看。 昭笙是个手控,目光痴痴停留几秒。 沈冬临抢先拿起酒瓶,“我给郁哥倒酒。” 裴郁轻笑,嗓音沉沉,“谢了。今天我自罚三杯。” “郁哥就是郁哥,离开多久都还是这么讲究,爱你哥们!”赵逸略显夸张比了个爱心。 也是他这么一个幼稚且夸张的动作,唤醒了大家年少时期的友情。 昭笙收回视线,继续窝进卡座喝酒。 她想,如果能醉死,也就一了百了了。 这荒谬的想法一出,她赶紧喝了一大口酒压了下去。 她还是要好好活着的。奶奶临死前说过,要她好好活着。 几轮酒下来,大家都有些微醺,沈冬临开始回忆过往,“郁哥,想当年咱们哥几个多潇洒,多自由啊!似乎一辆机车就能载着我们所有的梦想起飞。” 赵逸猛灌了一杯酒,“艹,早知道长大这么多烦恼,咱们就该停留在那个时候,永远不长大!” “你有个屁的烦恼?你那可是国企,收入稳定,福利待遇又好。”简玳玳笑着怼他。 赵逸皱眉,舌头打结,“你,你懂个毛啊?小爷我,我是规规矩矩坐办公室的人?” 赵逸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老师。骨子里都比较传统。赵逸上高中那会,父母就已经为他的职业,做了具体规划。 赵逸虽说有点不着调,但毕竟在那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最终还是妥协,听从了父母的安排,毕业后进了他最不愿进的国企。 几人都在怀念过往。怀念那时的疯狂与肆意,真挚与单纯。 裴郁做个表情寡淡的聆听者,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玻璃杯。 杯口微微倾斜,泛着幽芒的液体表面映出昭笙微闭着双眼的侧颜。 看似恬静,实则痛苦,隐忍。 他微抬指骨,捏了捏眉心。 许是大家的讨论声太大,惊醒了醉意朦胧的昭笙。 她目光痴痴,慢吞吞扫视一圈,最后落到裴郁那张似精心雕琢的脸,迷迷糊糊道:“裴郁,你……你是不是有病?凭什么不许我辞职?” “现在是法制社会,有钱就很了不起?就能随意决定别人的人生吗?” “我—偏—要—辞—职!” 第4章 第 4 章 昭笙从没喝过这么多酒,醉的一塌糊涂。 简玳玳双手环胸,瘦高的身体靠着洗手间大理石墙面,闭目仰头,“酒量又不好还喝那么多,这下难受了吧?” 昭笙刚刚吐完。双手撑着洗手台,巴掌大的小脸苍白虚弱,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暖橘色的光落在她眼睫,氤氲出一道暗影,遮住她空洞虚无的目光。 “笙宝,你对裴郁还是有想法的吧?我算看出来了,你对谁都罕言寡语像个哑巴似的,一见着他,就活过来了。” “才没有。”昭笙的反驳很苍白。 其实,她也觉得奇怪,怎么一见到他,她就不是她了。 想到昭笙对着裴郁发酒疯的一幕,简玳玳不自觉笑着打趣,“我本来就是为了你安排这个局,没想到我还没撮合呢,某人就按捺不住了。” “刚回国不久,他就成了你的新老板,你们俩这缘分啊,深着呢!” 昭笙回头,伸手揪住简玳玳两腮摇晃,痴笑着威胁,“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简玳玳反手捂着昭笙的脸,故作深沉,“说,你心里还有他,对吧?” “才没有。” “呵呵,郁哥。”简玳玳连忙松开手,身体站直,“笙宝啊,你慢慢透气哈,我先过去看着他们几个,别又惹事。” 不等昭笙说话,她逃一样离开了。 正主来了,她得让路,好给俩人制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昭笙伸手去抓,却抓了空。 无力垂下手,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迷醉的眼,直勾勾盯着泛着幽光的大理石墙面。 只觉得头疼欲裂。 曾经,无数个潮湿黑夜的挣扎与无望,像一座古老废弃的旧房子,囚禁着她的灵魂。 她觉得那些无形的桎梏,长满刺的荆棘丛环绕着她,将她困在原地。 裴郁清挺身影被光线拉长,落在女孩身上,与她薄瘦身躯重叠。 他掀起眼皮,若有似无看了一眼,起身来到洗手台。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慢条斯理洗着手。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看向镜子里的昭笙。 她眉头紧锁,垂至身侧的手蜷缩一团。 光影浮动,就见她这么摇摇欲坠的站着。 像极了七年前那晚,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送你?”男人靠近,清列嗓音裹着酒意。 好像再熟悉不过的口吻。 “啊?”昭笙带着醉意的茫然。 “回家。” “不用,玳玳在等我。” “他们已经溜了。” “哦。” 简玳玳最是能干出这事的人。 “我自己打车。”昭笙拒绝。 裴郁咬着牙根“啧”了一声,“挺倔?” 两人没再说话,一前一后走出灯光幽黄的长廊。 身影交叠着。 出租车上,昭笙尽量靠近另一边车门,与裴郁保持一定的距离,“师傅,司门口。” “好嘞。”司机师傅的热情,打破了沉闷逼仄的空间。 裴郁眉心微动,“怎么回那?” 据他所知,她早就不住原来的筒子楼了。 昭笙依旧头痛,更不想解释,“想回去了。” 她不想回到梁女士买的房子,她讨厌梁女士,厌恶她带不同的男人回家。 更确切的说,她心底隐藏着恨。 如果可以,她想断绝这层禁锢她灵魂已久的母女关系。 她幼时,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女孩。 曾经渴望过父爱母爱。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会了。 因为她知道,有的人,不配为父母。 而她的父母,就属于这一种。 下了出租车,昭笙努力让身体保持平衡,薄瘦的身体贴着路边缓慢的走着,裴郁跟在她身后,两人保持沉默。 影影倬倬的昏黄灯光,将两人影子拉长。 交叠,错落,交叠…… 到了楼梯口,昭笙挨着锈迹斑斑的铁门站直,目光却盯着鞋尖,“你回去吧,我自己上楼。” 今天醉的厉害,天气又闷热似蒸笼,这会头昏脑涨。 裴郁抿着唇嗯了一声,身体没动。目光却落在昭笙耷拉着的头顶。 昭笙转头朝着漆黑的楼梯口走去。 没走几步,她停了下来。 转过身,看了一眼身量清挺的男人,又转过去,上了楼梯。 她本想说声谢谢,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索性什么也不说。 许是醉酒的缘故,往常能轻松爬上来的四楼,今天格外艰难,小腿隐隐发胀。 昭笙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前两天打扫过的原因。 她摸索着打开灯,换了拖鞋走到房间拿了睡衣,来到卫生间,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头发拿毛巾擦了擦,还湿漉漉的,就这么一头栽进一米二的单人床上了。 混混沌沌睡着前,脑海里浮现裴郁那张侧颜浓廓的脸。 终于,她和他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裴郁还在楼下,身姿懒懒倚着路边梧桐树,指尖猩红忽明忽灭,双目沉静幽深。 忍住了跑上楼,踹开她房门的冲动。 四楼那扇窗子里的光,灭了。 喜欢玩?那我奉陪到底! 他抬起冷白指骨,狠狠吸了一口,才将烟头在墙边摁熄,扔到了垃圾桶,起身离开。 翌日清晨,昭笙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宿醉让她头疼欲裂,闭眼摸到手机按了接听键。 话筒里传来人事部赵姐温柔的声音,“小昭啊,肖总监让你过来办理工作交接,你的辞职信,他批了。” “怎么好好的,就辞职了啊?我们可都怪舍不得你的。” 昭笙突然坐了起来,顾不得头疼,“赵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做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提离职了?” “不是这个。”昭笙语气有些急。 对方有些惊讶,毕竟昭笙在她眼中,是一挺靠谱稳重的小姑娘,今天是怎么了? 她耐着性子,“肖总监让你今天来公司办理工作交接,你的辞职报告,他已经签字了。” 昭笙伸手掐了下自己大腿,确定不是做梦,“赵姐,谢谢你,我尽早过来办理。” 寒暄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卷翘的睫毛眨了又眨,才又拨通了简玳玳的电话。。 “笙宝,昨晚进展怎么样?嘿嘿,你俩深度交流了没?激烈碰撞后,才能产生新的火花啊!” 昭笙皱眉,又气又好笑,不忍埋怨,“你又胡说,昨晚上把我一人扔那,还真有你的。” “有正经的护花使者在你身边,我还不得识相点?” “玳玳,他同意我辞职了。”昭笙突然压低声音,“你上次说的咖啡店的事,还算数吗?” “只要你同意,咱们随时开干。”简玳玳回答的干脆。 之前,她撺掇昭笙开咖啡店,她出钱,昭笙出人管理店铺。 可昭笙一直犹豫。 这会好容易答应了,她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还是咱俩之前说的,我出钱你出力,挣了钱咱俩平分。” “不行,我出三分之一的钱,利润我也只分三分之一,不然我就不干了。”昭笙语气坚定,她不愿意占便宜。 简玳玳了解她的性子,也没再劝说,“行,就这么定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找店面?” “等我工作交接完了就去找。” 简玳玳打趣她,“啧,还别说,你这酒疯发的值,郁哥终究还是心软了。我说你俩什么时候能和好啊?” 她瞳仁微颤,垂在一旁的指尖不由扣紧床单,语气淡而无力,“我和他没可能的。” 昭笙谨小慎微活了二十几年,她的生活一直按部就班,日子过的比白开水还要寡淡无趣。 所以和裴郁在一起时,那段肆意撒野,朝气无畏的日子,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痕。 分手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和裴郁不同。虽然幼年时,住在同一个筒子楼。 她有病,他也有病。 但他是富贵病。随时有底气,有资本飞向苍穹。 而她这一生,似乎注定了要烂在淤泥里,毕竟有几双手,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把她往泥潭里拉。 有着云泥之别的两人,野一段,就算了。 注定无法相拥。 人无法选择出身和父母。 从懂事起,昭笙听的最多,是街坊四邻在她经过时的窃窃私语和小伙伴的嘲笑。看的最多,也是她们投来的各种同情目光。 曾一度,她很害怕从那些爹爹婆婆面前经过。 为了不让奶奶伤心难过,也为了不再接受那些同情目光,她努力学习,乖巧听话,安静的像空气一般。 慢慢的,闲言碎语少了,夸赞她的语言多了。 可长时间的压抑与克制,伪装与自我纠结、怀疑,让她在高中时期就患上了抑郁症。 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抑郁症根本不是病,更不会被关注到。 高二那年吧,学习压力很大,昭笙的状态很不对。 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 察觉到不对劲,她分别给梁欣岚和昭世雄各打了电话。电话内容很简单,她要看医生,没钱。这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跟他们要钱。 昭世雄那时混迹在深圳,朝不保夕,还得养他的小情人,哪里有钱寄给她? 梁欣岚倒是爽快,毕竟背后靠着有钱的香港大款,当天下午就给她寄了两千块钱。二零零八年,两千块也不算少了。 只是最后她那句话,刺痛了昭笙的神经。她说,“什么抑郁症?都是自己瞎作,我告诉你啊,给我老老实实学习,别拿了钱胡混。” 第5章 第 5 章 昭笙很少哭,哪怕抑郁症严重时期,她也没掉过一滴泪。 她觉得,眼泪是幸福小孩才享有的特权。 取了钱,瞒着奶奶偷偷去医院看病抓药。看病的心理医生是个温柔的阿姨,见她一个未成年少女就诊,便问,“小姑娘,你家人呢?” 她双目空洞,目视着前方,“他们都死了。” 医生看她过于平静的表情,惊讶之余又不免生出一丝同情。 她给昭笙开了几种药,耐心指导她该怎么服用,最后笑着安慰她,“小姑娘别担心,你这就是因为学习压力大造成的,吃点药慢慢就好了。” 昭笙冲着医生轻轻一笑,说谢谢,离开了医院。 一个礼拜后,在那个昏暗潮湿的巷口,遇见了裴郁。 不知是药物的效果,还是裴郁用机车带她肆意穿越山野的缘故,她的抑郁症明显减轻了。 可好景不长。 两年后,在那个滂湃而至的暴雨夜,她绝情提出分手。 清隽不羁的少年,低下了傲娇的头,问她为什么?低声求她别分,如果他做的不好,可以改。 可她没回头,走的毅然决然。 原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看清了现实。 那晚开始,她又失眠了。 昭笙一直想跳出禁锢自己的无形牢笼,哪怕只是短暂的。 简玳玳的提议,让她心动,跃跃欲试。 她的遭遇不算太坏,这世上还有许多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至少她还没挨饿受冻。 在她的抑郁症更加严重之前,在她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寻死之前。 她想自由的,好好地活。 —— 昭笙顺利地办理了工作交接。同事们得知她离职,前来相送,毕竟昭笙这小姑娘安静讨喜,也帮了她们不少忙。 陈艳躲在办公室不好意思出来,她以为是这次方案的问题连累了昭笙。 可昭笙却没打算放过她,来到她办公室门口,笑着说,“陈姐,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啊?你说了没十回,也有七八回了。我这都辞职了,还不打算请?” 陈艳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其实大家伙都清楚,这黑锅是她甩给昭笙的。 她心虚至极,说话没底气,“呵呵,只要你有时间,都行,都行。” 这话称了昭笙的意,她轻笑,“请吃饭就算了,请我们大家吃下午茶吧。” 陈艳尴尬的点头答应。 见陈艳默许,昭笙举起双手拍了拍,引起其他人注意,“今天陈姐心情好,请部门所有人吃爱丽丝法式下午茶!” 话音一落,大家伙兴奋起来。 吹口哨的,拍桌子的,吹捧陈艳的,感谢昭笙的。 办公室内气氛火热,陈艳的心却凉到了海底。 爱丽丝的下午茶,人均近200。她们部门有二十多个人。 这一刀宰的有点狠啊!她一个月工资也才1万多点。 昭笙从桌上抱起箱子,笑容淡淡,“谢谢陈姐了啊,我那份就不用点了,给你省点钱。” 说完,留下一个纤薄背影,在陈艳微颤的瞳仁里逐渐模糊。 她是有毒带刺的海胆,不是软柿子。 走出公司大楼,外面日头正烈,空气中弥漫着蒸腾暑气。 她眯着眼,抬眸望去。 路边的梧桐,肆意摇晃着鲜绿的树叶,璀璨阳光透过树叶,更显晶莹剔透。 微风动,婆娑光影迷人眼,似繁星点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公交站走。 “昭笙!”突然,肖子琛在背后喊她。 昭笙顿住脚步,抿了抿唇,转身打招呼,“肖总监,还有什么事吗?” 肖子琛笑着来到她面前,“我们好歹同事一场,离职了都不打个招呼?” 他在办公室等了许久,本以为昭笙会跟他告个别。毕竟,他自认为还是对她多有照顾。 哪料想,人家收了东西直接走人,让他啼笑皆非。 在昭笙眼中,肖子琛是这万千社会中最正常,最普通不过的男人。 典型的小镇做题家,凭着自己多年努力考上985。毕业后,进入大企业,一步步打拼到大企业高管这个位置,不容易。 耍心机,用手段也无可厚非。毕竟商场如战场,想站稳脚跟,很艰难。 她对他,并无偏见,也没好感。 “不好意思肖总监,我怕您忙,就没打扰您。” 肖子琛是个聪明人,没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我送你,天儿太热,拿着东西挤公交麻烦。” 不是询问的语气,倒像命令。 昭笙刚想拒绝,手里的箱子就被他先一步拿到自己手上。他笑,“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是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昭笙坐在肖子琛的副驾驶,薄瘦的身体尽量靠着门把手的位置。 肖子琛见她这样,觉得好笑,“昭笙,我不是生擒猛兽,不会吃了你。” 昭笙被他说的不好意思,稍稍坐正一些,“肖总监,有什么事您请说。” 她依旧摆出下级对上级的尊重,试图把距离感拉远。 昭笙清楚,肖子琛对她有点意思。 可越是这样,越觉得不自在。 肖子琛启动车子,按照昭笙给的地址设置了导航,“我记得你家之前住光谷那块,怎么又到武昌了?” 出于礼貌,昭笙回,“嗯,我奶奶家,小时候一直住那。” 车子开出了地下停车场,炙热刺眼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洒在昭笙脸上,能隐约瞧见她细腻肌肤上的小绒毛亮亮的。 “以后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帮你推荐别的工作机会吗?”肖子琛放下了领导惯有的架势,像老朋友一般问她。 阳光刺的眼疼,她微微垂着,“谢谢,不用了,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毕竟不熟,没必要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 肖子琛继续:“嗯,休息一段时间也好,这几年,你好像一次假都没有请过。” 昭笙心想:倒是知道的挺多。 “昭笙。”他轻声喊她。 “嗯?”昭笙抬眸看向他。 如果没看错,她从他眼睛看出了一丝慌乱。 肖子琛目视前方,清了清喉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世俗,城府深,精于算计,为了业务和职位,会不择手段?” 昭笙眨了眨睫毛。 难道不是? 不过,是不是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想和他谈这样深刻的问题,“肖总监很有能力。” 有些问题,关系没到那个程度,不适合讨论。 可肖子琛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我承认,这些问题我都有,我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有时很世俗。”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家里很穷,我最害怕过冬天,北方的冬天很冷,积雪很厚,我的棉衣和棉被都不够保暖,都是用了好些年的陈旧棉花,已经没了什么保暖功效。” “每年冬天,我的手都会生冻疮,又疼又痒,我总会忍不住抓,所以每个冬天,我的手都是烂的。” “那个时候,我就想啊,以后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要过这样的苦日子。” “我拼命读书学习,我知道唯有读书这一条路,能让我脱离那个贫穷落后的地方。” “现在的我,你看到了,算是成功吧,只是这成功的路上,对于我这样没有后台,没有资本的人来说,荆棘满地,我必须异常小心。” 昭笙并不是一个同理心强的人,可此时,她却有种共鸣。 她能感受到肖子琛心底深深的无力和挣扎。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有些东西,只能自己消化。 “昭笙,对不起。”肖子琛突然道歉。 昭笙莫名其妙疑,“肖总监为什么要道歉?” 肖子琛喉咙滚动,双眼依旧平视着前方,“上次方案的事,我明知道是陈艳的错,依旧带你过去道歉,我存了私心。” 前面刚好红灯,车子停了下来,他扭头望着昭笙,一脸歉意,“一是为了想多和你单独接触,二是你长得漂亮,有优势,我怕事情搞砸了,影响了我的职业生涯,对不起,这事我做的很混蛋。” 肖子琛的真诚与直白,让昭笙乱了方寸。 她不喜欢这样煽情的场面,更不懂该如何应对,只淡淡说了句,“没事,你在那个位置也不容易。” “谢谢。”他说。 绿灯亮了,肖子琛启动车子。 路上,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 到了巷口,昭笙就下了车。 都是老旧小区,里面路窄,不好过车。加上昭笙也不太想让肖子琛知道她具体住哪。 她抱着箱子,站在车门外和肖子琛道谢,转身朝着巷子走。 肖子琛单手扶着车门,望着昭笙薄瘦的身影出神。 “昭笙!”他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 昭笙转过身。 肖子琛直白而炙热的目光,毫不掩饰落在她身上。 女孩穿了一条白色纯棉长裙,肌肤似雪,如白玉般不然纤尘,盈盈一笑,好看的杏眼便溢出细碎的光来。 “我可以追你吗?”他不顾路人目光,提高声音问。 昭笙讶然,努力找出一个委婉的理由拒绝,“我不适合谈恋爱,你是个好人,你适合更好的女孩。” 肖子琛被发了好人卡,莫名觉得讽刺又好笑。 可他不打算放弃,“我不是好人,我只是个正常的人,所以我会追你。你知道的,我这人做事一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下次见!” 昭笙愣在原地,望着巷口那团车子疾驰留下的白色烟雾。 看来拒绝别人,还是要干脆利落,不能求委婉。 裴郁坐在黑色奔驰大G驾驶位,目光阴冷看着这一幕。 招桃花的本事,倒是见涨了! 第6章 第 6 章 昭笙抱着箱子来到楼梯口,刚准备上楼,斑驳脱落墙面映出一道修长暗影,将她笼住。 她回头,瞳仁倏然放大,“你,你怎么在这?” “别忘了,这也是我家。”裴郁脸色阴沉,一副别人欠他八百块的样子。 昭笙吃瘪,没再说话。 这里确实是他家。只是他都已经是天之骄子了,名下的豪宅估计数不清,还在意这个破筒子楼? 真就那么爱这个破地儿? 裴郁心情欠佳,迈开长腿往二楼走。 昭笙知道,他在生气。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 不过,这些都和她无关。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深吸一口气,抱着箱子一个个台阶往上爬。 才到三楼,她就有些喘。昨晚喝多了,早上没胃口吃任何东西,一口水没进,这会有点低血糖。 灼烈的日头正旺,透过楼道狭窄窗户照在身上,将她薄瘦影子拉长,灿亮日光刺的眼疼,昭笙不由眯了眼。 她抱着箱子,停下来休息。 气温烫人,汗水浸湿了她耳边碎发,紧紧贴着皮肤,黏腻,闷热。 “噔噔噔——”几步响。 裴郁清挺身影已来到昭笙面前。 她猛地抬眸,视线不经意撞进他浅褐色瞳仁。 他生的清瘦修长,疏朗眉目透着不羁,眼神却隐晦不明。 空气似乎凝结,她不由屏息,指尖微缩。 裴郁赌气似的从昭笙手里抢过箱子,“都送到巷口了,就不能多送几步?” 裴郁在巷口看到了肖子琛送她。他本可以开车走开,偏偏又多停留了那么一分钟,然后就听见肖子琛要追昭笙。 没来由的躁意,让他心情极度不爽。 再一瞧她,一阵风能吹倒似的憔悴样儿,看着更烦。 昭笙跟在裴郁后头,来到自己门前。 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动作很轻接过箱子,转头就往屋里走。 “你不会说谢谢?我看你跟别人倒是说的挺好。” 裴郁这人一向嘴毒。 昭笙放下箱子,站在屋里看向他,“谢谢,裴总。” 一句裴总,把两人距离拉开,也时刻提醒昭笙,现实的残酷。 有些事,铭记在心最好。 这一称呼把裴郁逗乐了,快步冲到昭笙面前,用力扣住她手腕,“行,你真行!当初睡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冷淡。” 昭笙耸肩轻笑,“那时候年幼无知,没见过世面,觉得什么都新鲜。” “操!”裴郁锁着眉头咒骂。 昭笙抬头,瞥见他额角青筋鼓胀,漆黑阴沉的眼,似能把人扒皮拆骨。 她吞了吞口水,“裴总,这个口头禅和您现在身份不符,还是注意点好。” “老子凭什么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嗯?”用力将她往后一推,声调冷硬。 昭笙胳膊肘撞上墙壁,吃痛皱眉,“你是不是有病?” 以前她说这话,他会恬不为意接一句:我有病,你有药,正好。 裴郁睨着她,咬着后牙槽,“我他妈犯贱!” 他扭头走到斜对面房门前,迅速抬脚踹开了房门。 站在屋里的昭笙身体一颤,十指紧缩,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两分钟后,昏暗楼道里传来撼天动地下楼声。 —— 第二天,昭笙就开始忙碌起来。她和简玳玳开始寻找合适的店铺。 这几年,国家经济形势变好,电商虽然很热门,但实体店铺生意也不错,尤其想要找到合适的店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们俩跟着房屋中介考察了好些个地方,都觉得不是很满意。不是位置太偏,就是消费群体不是她们的定位。 一连看了将近十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 可把昭笙愁坏了。 最后,中介带着她们来到了靠近江边一处写字楼的区域,这里有家店铺正准备转租。 昭笙和简玳玳看了后直呼:这就是我们的梦中情店啊! 俩人对这位置都非常满意,不管是人流量,还是消费群体,都是她们非常看中的。 昭笙开咖啡店,并不是玩票性质,她根本玩不起。除了想感受不同的人生外,也想赚钱。 以后的路还长,她还要努力赚钱买药,养活自己,好好生活下去。 所以,店铺选址不能随意。 她们当即决定租下这个店面,但是中介的一句话,打碎了她们的美梦,“两位小姐姐,这个店铺确实挺不错,就是那个转让费......有点高。” 简玳玳不以为意,“有多高?” 中介比了个数字六的手势,“要六十万。” “擦!真是闹眼子,这是准备抢钱啊?”简玳玳忍不住拿出国粹。 昭笙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 她手上一共就二十万块钱,有工作攒下来的,还有奶奶省吃俭用留给她的。 这点钱,也就够转让费三分之的钱,还开什么咖啡店? 简玳玳倒是无所谓,她手上有钱,就算没有,也能和父母要。 主要这地实在合适,不租下可惜了。 她劝昭笙,“宝儿,咱们就租这吧,转让费我出,买设备,原料的钱你再摊一份,行吗?” 昭笙沉默了片刻,“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好吗?” 简玳玳了解她的性子,一旦她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骨子里倔得很。 昭笙也清楚自己心里的疙瘩,越是自卑,越要尊严,穷人的通病。 可她偏偏就得了这种通病。 她可以不贪慕虚荣,不铺张浪费,但是不能失去她做人的底线,占朋友的便宜。 她很清楚,再好的闺蜜之间也该有边界感,尤其在金钱方面,要格外注意。 —— 这天晚上,昭生又惯性失眠了,哪怕已经服用了有助安眠的药。 她很想把那家店铺租下来,很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渴望想做一件事。 翻来覆去到后半夜,她猛的从单人床上坐了起来。 想到办法了,把那套两居室抵押贷款。 那房子是梁女士当年送她的,房本是她的名字。 基于梁女士的私人生活问题,昭笙是不会再回去住了。 就算抵押了,也不影响梁女士住。 第二天一大早,昭笙就联系了中介。她让中介一定想办法和房东商量把店铺租给她们,能不能先付租金,等她钱到了,再付转让费。 那房产中介自然也想做成生意,答应昭笙去和房东谈,让她等消息。 昭笙拿上房本,身份证等有关证件,到银行咨询房屋抵押贷款事宜。 银行工作人员看了她的资料,皱了皱眉头,“你这个房本是假的。” 昭笙不可置信,“不可能,这就是我的房本,怎么可能是假的?” 当年她亲自在房产局办理的。 工作人员看她挺漂亮一女孩,也不像是会骗贷的样,好心提醒她,“不信你自己看看,确实是假的,你看这上头字迹都是模糊的。” 昭笙接过房本,仔细一看,傻眼了。 房本变了。跟她最初办理的房本不同了。 她突然想到前些日子她加班,半夜才回到家,梁女士急急慌慌让她签了一份协议。当时她说是什么保险。 那段时间昭笙总失眠,加上又经常加班修改方案,脑子混沌。看都没看就直接签了字。 问题一定出在这。 昭笙脸色微变,她收起资料,和银行工作人员道歉离开。 直接打车来找梁女士。 一开门,就见上次那个男人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在客厅拖地。 看到昭笙,他先是一愣。 昭笙神情极冷,目光似刀,“她呢!” 赵启明有些尴尬,忙咧着嘴笑,边喊边往卧室走,“欣岚,欣岚。” 昭笙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门口,没打算进门。 几分钟后,梁欣岚穿了件紫红色丝制吊带睡裙,拖拉着细跟凉鞋走了出来。 她很矫情,哪怕是拖鞋也要有小细跟。 “杵那干嘛?跟个门神似的,有什么事?”梁欣岚知道昭笙回筒子楼住了,这才让赵启明搬了进来。 “房本怎么回事?”昭笙语气不带丝毫温度,手上鲜红的房本被她高举着。 梁欣岚眼神一愣,随即强势回应,“什么房本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 昭笙见她不认账,情绪有些失控,“假的,这是假的!你上次骗我签字,就是为了偷偷过户,为了让那些男人住进来对吗?” 昭笙刻薄的用了“那些男人”而不是“那个男人”。 因为梁女士换男人的速度很快,理由也千奇百怪。 她理解不了,更不认同她指望着男人度日,排遣寂寞的生活作风。她甚至觉得羞耻。 梁欣岚自然被激怒。别人背后怎么议论她,耻笑她,她可以视而不见。 可当自己的女儿,也这样指责她,鄙视她时,脸上还是挂不住的。 她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有着江城女人的泼辣与跋扈。 她拿出惯有的强势气焰,双手叉腰,怒视着昭笙,“你有什么资格管老子?这是老子的自由,倒是你,整天无病呻吟,没事找事。” “什么鬼的抑郁症?你就是吃多了撑的,你不好过,也不让我好过?” “我偏不信这个邪,我跟你讲,老子可不欠你的,别整天摆出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 “真要是对不起,也是他昭世雄对不起我,我怀着孕,他都能和外面的野女人搞在一起,谁顾过我的感受,我才委屈!” 第7章 第 7 章 刚从香港回来那会,梁欣岚忙着祭奠上一段婚姻,没空搭理昭笙,两人明面上还算过得去。 时间久了,她觉得没趣,便出去打麻将,结实了一帮牌搭子,也从这时起,昭笙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昭笙不想听她哭诉谩骂,语气冷淡道:“我打算开个咖啡管,手上钱不够,我要抵押这个房子贷款,不影响你住,房产证给我。” 梁欣兰冷笑,“呵,差钱倒是想到我了?我没有什么房产证,要找就找你那个好爹。” 昭笙将手里的假证一甩,冰凌凌的眼锁着梁欣兰,“今天晚上,我必须看到真的房产证,否则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梁欣兰一怔。 昭笙扭头走人。 身后传来梁欣兰后知后觉的谩骂,“去死,你们都去死,关老子屁事?” —— 晚上九点半。 昭笙纹丝不动坐在沙发上,双眼直直盯着墙上的挂钟。窄小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把泛着冷芒的水果刀。 十点钟,梁女士还不出现的话,她决定把这条命还给她。 昭笙相信天道轮回。 因为她觉得上辈子,自己一定是做了对不起梁欣兰和昭世雄的事。所以这辈子做他们的孩子,来赎罪。 每当她想迈出一步,尝试拥抱新生活,总会硬生生拽回泥潭。 有些情绪积压久了,多了,心脏会膨胀,胀的疼。 她不想再忍了,也想爆发一次。 昭笙从梁女士那回来时,没注意到斜对门的房门修好了。 此时,屋里的人正从那条窄小的门缝里,往外看。 裴郁觉得奇怪。 对门已经几个小时没发出一丝声响了。 “哒哒哒......”高跟鞋踏地的声音。 裴郁关上了房门。 梁欣兰已有许多年没来过这了,到了四楼,辨认了一会,才认清门。 她阴沉着脸敲了敲门。 不一会房门打开,露出昭笙面无表情的脸。 “让开!”梁欣兰一把推开瘦小的昭笙,拖鞋都没换,直接走了进去。 当她目光触及茶几上那把尖尖的水果刀,不由得心脏一抽。 死丫头,真他妈的倔! “房本呢?”昭笙不想废话。 梁欣兰拿起水果刀丢到一边,嘴里不忘骂骂咧咧,“跟你那个爹一样,是个犟种!” 昭笙咬牙,一字一字往外吐,“房—本—呢?” 梁欣兰岔开话题,“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还算继承了我几分美貌,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你要是不想上班,就老老实实谈个对象,早点结婚生子,找个男人养着你,开什么咖啡馆?” “每次一说这事,你就不同意,是想做一辈子老处女?” “你可别告诉我说,你还想着裴家那小子呢?你俩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趁早死了这个心。” 梁女士的话让昭笙血液翻涌。她眼尾染着红意嘶吼,“你不配提他,你不配!要不是你,我,我和他——” “如果你今天不给我房本,我就把这条命还给你,我还给你可以吗?我上辈子欠你们的,算两清了吗?” 昭笙疯了一样冲过去拿水果刀,梁欣兰眼疾手快,抬脚踢到了一边。 “昭笙,你别发疯,不是我不想给你房本,是我......是我就算给了你,你也没办法抵押。”梁欣兰有些心虚。 “什么意思?”昭笙怒目圆瞪。 梁欣兰第一次见女儿发疯,有些害怕,终究是担心她寻短剑。 她小声解释,“我打牌输了点钱,所以,所以我把房子抵押给小贷公司了。” “你放心,等我赢回来,我还把房本还给你,求你别闹了,行吗?” 昭笙望着她,只觉得心脏深处在翻江倒海,身体止不住发颤。 从来不哭的她,眼泪止不住往外涌,没有任何哭声,就这么静静地大颗大颗的掉。 “出去,滚出去。”昭笙音调不大,却让人感受到了极度绝望与压抑后的冷漠。 梁欣兰有些无措。 就像习惯了一个人乖巧温顺,突然间的叛逆,让她无所适从,也觉害怕,“我走,我这就走,那你可别做傻事。” 梁欣兰逃一样的离开,昭笙重重甩上了门。 斜对门的裴郁依在门后,眉头紧锁。 他不懂。他和昭笙之间,与她妈妈有什么关系。 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裴郁倏地拧开房门。 昭笙很久前就知道,有些孩子出生是来讨债的。有些孩子是来还债的。 她就是那个要一辈子还父母债的人。 本想好好活着,她也曾努力过,可现实总把她死死摁住,溺死在泥泞里。 自暴自弃算了。 她捡起地上尖锐的刀,朝着手腕划去。 “咣咣咣......”一阵砸门声响起,“昭笙开门,开门!” 裴郁疯狂乱砸那扇锈迹斑斑的房门,生怕晚一分钟。 他想起很多年那晚,那个瘦骨棱棱的小姑娘,站在江边企图自杀。 见她不开,裴郁一脚踹开了房门,昭笙手里的刀咣当掉地。 抬头看见她手腕渗出鲜红血痕,狠狠瞪了一眼,转身走到她房间,从床头第二格抽屉拿出精巧的医药箱。 熟悉的像在自己家一样。 打开一看,医药箱竟是空的。他眸色更深,“你他妈才有病!” 不等昭笙说话,他将医药箱一丢,速度极快弯腰,双手扣住她的腿,往肩头一提,扛着出了门。 裴郁“咣咣咣”下楼时的脚步声,在斑驳脱落的楼回荡。 昭笙像个受伤小狗似的被他扛着。他肩膀骨骼坚硬,硌疼了腹部。 闷热夏夜,寥寥蝉鸣。 她皱眉,两人都没说话。耳边传来他潮湿沉重喘息声。 跑下楼,穿过幽黄巷子,一拐弯来到来到熟悉的社区医院。 值班的老医生,看见精瘦的小伙子扛着个女孩,面色不改,“哪里不舒服?” “陈爷爷,我,我刚才削水果不小心划伤了手腕。”现在回想起刚才的冲动,昭声觉得幼稚且愚蠢。 陈为民这才看清小伙子肩头扛着的竟是昭笙,锁起眉头看了眼裴郁,“你快把她放下来!” 陈为民早年间就在这一片筒子楼开私人诊所。后来国家改革,私人诊所被关闭,但他医术不错,又自考了医师从业资格证,就又被安排在社区医院工作,还是服务原来的老邻居。 他最喜欢昭笙这丫头了,安静听话。小时候每次见了他,她总乖乖巧巧地喊他陈爷爷。 裴郁掐着昭笙的腰,直接放到凳子上,唇线紧抿,白色衬衫胸前背后湿透一大片。 陈为民顾不上看裴郁,锐利的眼看到昭笙手腕伤口,自然明白了几分,不过也没拆穿。 幸好伤口不深。 他动作麻利拿出酒精棉,给她消毒,“笙笙啊,有点疼,你忍着点。” 酒精碰到伤口,火辣辣钻入心底,昭笙咬着下唇,清亮瞳仁不住颤抖。 陈为民消完毒,开始擦药缠纱布。包扎完,这才抬头正眼瞧面前的小伙子。 视线落到裴郁那张怒意沉沉,刀削斧刻般的脸,先是皱眉随即瞪大了眼,“你,你不是那个……” “模范夫妻家的孽障”这些字眼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哎呀,是你小子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现在可厉害了。” 裴郁唇线一松,“陈医生好,才回来不久。” 陈为民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昭笙的伤口,不禁轻声叹了口气。 想当年这俩孩子好那会,街坊四邻整日议论,没一个看好的。 说裴郁带坏了昭笙。说没想到昭笙玩的还挺野。不过大家还是同情弱者,觉得昭笙不该和这样的孽障混在一起。 果不其然,裴郁后来还是抛弃了昭笙,出国留学了。大家好长一段时间,都为昭笙惋惜,抱不平。 陈为民也是个有正义感的,加上又喜欢昭笙这丫头,不免语重心长道:“你们现在都不是孩子了,可不能再胡闹了。这次幸好伤口不深,那万一……” “阿郁,笙笙是个好姑娘,温柔懂事又善解人意,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你可别再欺负她,也别再辜负她了。” 裴郁瞥了眼身旁窘迫局促的人,不露声色,“好,谢谢陈医生。” 昭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稳住情绪起身,语气轻淡,“陈爷爷,给您添麻烦了,我先回去了。” 陈为民笑容慈祥,“好,记住啊,回去了伤口不能碰水,夏天热,容易发炎,隔天就来换药。” 俩人一矮一高,一前一后,出了门。 陈为民望着俩人交叠身影,唏嘘,“哎 ,郎才女貌,倒是天生一对,冤家,真是冤家。” 夜色浓稠,蝉鸣渐息,滚烫热气蒸腾着两人。 昭笙走在前面,垂着头,步子很轻,像极了犯了错误的孩子。 委屈,后怕。 她扭头看他,目光灼灼。 裴郁双手插兜,肩膀耷拉着,半边侧脸隐匿在昏黄光晕里,清疏眉目瞧不出任何情绪。 昭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声音很轻,“谢谢你,裴郁。” 这次,她不再喊裴总了。 他停住脚步,侧眸看向她,喉结滚动,咬着后牙槽,“别给老子假惺惺的,你她妈就会说话不算话。” “这么有种,你倒是过好点让我瞧瞧!” 宝子们,后面是男主短暂的回忆哦,也算男女主初相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裴郁从小生活在一个富裕家庭。父亲裴健峰很有生意头脑。万元户刚兴起时,他家存款就超过了六位数。 不得不说,家里刚刚有钱那几年,母亲李英很会收拾家。虽然住在筒子楼,房子不大,却布置的温馨有格调。 小小的木质餐桌上,永远摆着一束鲜花。今天红玫瑰,明天百合,后天又变成了温柔的紫风铃。 总之,就没重样的。 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笑容满面。好像和谁都起不了争执的样儿。 五岁的裴郁长得粉雕玉琢,冰雪聪明。每次母亲在花店选花,他总是乖乖在外头等,无论多久都不吵不闹。 那时候,他们一家子是这片筒子楼的风云人物,羡慕对象。 男的有能力赚钱,女的温柔持家,孩子又懂事听话。 再后来,母亲李英辞职了,过起了很小资的富太太生活。整日和姐妹打牌做头发。八卦着哪哪又上了新货。 能干的丈夫,帅气的儿子,自然成了她每日吹嘘的资本。姐妹们每每露出羡慕神色,她就得到极大满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那么点存在感。 到了裴郁八岁时,一切变了模样。 小小的木质餐桌上,时不时放着没收拾的碗筷和食物残渣。干枯的紫风铃,被丢弃在墙角。铺着碎花罩子的沙发已经破了洞,深深浅浅污渍像针似的,扎眼。 李英怀疑裴健峰有了新欢,整天冷嘲热讽,戳人肺管子。裴健峰被逼急了,就开始拳打脚踢。 他不仅做生意有头脑,就连揍人,也知道避重就轻,永远不会打脸。 打完,再恶狠狠地威胁,“想离婚直说,我早就跟你过够了。” 无论前一天晚上闹的多凶,多不堪。只要太阳一升,李英依旧顶着红肿的眼,行如僵尸做着难以下咽的早餐。 一出门,他们还是相敬如宾,令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裴郁曾试图攥起拳头阻拦,迎来的确是黑暗恐惧的深渊。 裴健峰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精致红木箱子,还镶着金丝边,大小能装两个清瘦小男孩。 他再准备动手前,总会打开红木箱子,一把拎着裴郁的衣领,神情阴冷将他丢进去,动作极快盖上盖子,上锁。 箱子一关,里头漆黑不见五指。没了视觉,听觉就异常发达。 裴健峰拳打脚踢,刻意压低的谩骂声,李英捂着嘴痛苦哀嚎,哭泣声。隔着一层木板传进来,立体,刺耳,阴森恐怖。 裴郁那时就常想,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有时,裴健峰打累了,就忘记箱子里还有人。裴郁就蜷缩着身子,躺在漆黑阴冷的棺材里睡一晚。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出了门,李英才颤抖着双手打开箱子。 见着儿子缩在里头,跟个流浪狗似的,就抱头痛哭。 八岁的男孩还不太懂大人之间的事,为什么挨了打,还要继续跟他过下去。 他开始会愤怒的要求李英离开这个破地儿,带着他回湖南外婆家。 只是后来,听多了李英那句,“我这都是为了你啊,要没有你,我早就不跟他过了。”他就再也不说这话了。 他知道,有些人甘愿一辈子窝在深渊里,谁说也没用。 也是他八岁那年,斜对门的婆婆家多了个小姑娘,头发黄黄的,扎着两根毛烘烘的小辫子,瘦了吧唧,看着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儿。 裴郁连自己都顾不上,就更不会关注那个黄毛丫头了。 那只像极了棺材的红木箱子,伴随了裴郁好几年。 直到他高了,壮了,敢于拿刀和裴健峰对打了,才一身戾气从那口棺材里爬出来。 裴健峰和李英,演技越发纯属,外人眼里,还是恩爱夫妻模样。 倒是裴郁,令人唏嘘,成绩严重下滑,打架斗殴,惹是生非,还经常负伤回来。慢慢的就被定了性,孽障,混不吝,小混混,以后吃牢饭的料...... 街坊四邻说的多了,自然就传到模范夫妻的耳朵。裴健峰年纪大了,也收敛许多。 李英想再扮演温柔慈母形象,奈何裴郁早就不吃这套。 他都是从棺材里爬出的阴暗扭曲孽障,哪里还有什么父母。 后来李英时常醉酒哭着说,“以前也是很乖的伢啊,以前也是很乖的伢啊。” 裴郁早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乖过。 高三那年,李英闹着要搬家,嘴里不干不净骂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俩是真他妈不要脸。 裴健峰不肯,自然少不了一顿言语争执和拳脚相加。 窝在房里打游戏的裴郁嫌呱噪,砸了新买的游戏机,夺门而出。 冬日的江城,阴冷潮湿,枯裂的梧桐枝桠覆着寒雨。 裴郁穿了件单薄棒球服,双手插兜,垂着头走过被昏黄路灯照亮的青石板路,朝着江边走。 行人寥寥,冷风钻入心底。偶有车辆经过,碾碎这施了咒般寂静夜空,更让人心生躁意。 裴郁握拳,砸向路边梧桐树干,几片枯黄树叶在幽光中翩翩起舞,砸在脸上。 冬日的江边,又刚下过雨,夜晚几乎没人。 当眼底闪过一抹骨瘦棱棱的身影时,裴郁多看了一眼。 远看,一副瘦了吧唧营养不良的样儿,高高的马尾在昏暗路灯下泛着黄,小小骨架背着个书包,像刚从江里偷了一书包泥沙。 她弯腰,脱了鞋,整整齐齐摆在身旁。 裴郁看了,心想:真是个傻缺!想死的人都从桥上跳,她在江边跳,还得往深处爬才能淹死。 少女抬起脚尖,触了下江水,又缩了回来。 接着去掉书包,放在脚边。赤脚走进冰冷的江水中。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眼岸边,像在跟这阴冷无趣的人间告别。 裴郁看清了女孩的脸,眉心微皱。 这不是对门那家的小哑巴? 李英这两年可没少在他面前夸她,说昭笙这丫头很不幸,父母嫌她累赘,不要她了,但是小姑娘是真懂事听话,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特别让人省心。” 裴郁当然清楚李英说这些话的意思,只是阴暗作祟,并没起到什么好作用。 冰冷江水没过女孩大腿处,她还在执拗往前。瘦弱的身影越来越矮小,越来越模糊。 “有病啊你?不知道保护江水,人人有责吗?”破天荒的,裴郁大声喊,“你要是死在这没人发现,尸体会被泡的发白,肚子鼓胀,像个皮球,还会生出细菌群,污染江水,小小年纪,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昭笙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差点跌倒。她稳了稳情绪,转身向后看,什么都没有。 愣在那,差不多两分钟。再也没了任何声音。 昭笙怀疑产生了幻听。 可偏偏那些幻听,让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恐怖。 她顾不上发抖的身体,踉跄着往岸边跑,摔倒了再起来。 寒凉江水打湿她的衣服,头发。她红着眼眶,像溺水的人看到不远处唯一救命稻草,拼尽全力想去抓。 昭笙爬上了岸,双膝跪地,大口呼吸。惨白的脸上有水珠掉落,不知是江水,还是泪水。 —— 阴冷潮湿巷子,青石板地面被冲刷干净。气温很低,水洼处结了薄薄一层冰,泛着幽冷的光。 昭笙拖着湿沉身体,背着书包往前走,每一步都似灌了水泥,有千斤重,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诶,小哑巴!”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男声,接着面前横出一条修长的腿。 裴郁懒懒抬头,漆黑的眼落在她身上。 少女身体抖的厉害,宽大的校服空荡荡垂着,边缘还在滴水,头发也湿漉漉贴着脸颊,像被雨水淋过的流浪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瞳仁微颤,下意识要走。 见她扭头要走,裴郁咬着牙啧了声,“什么情况?不给郁哥面子?这片儿有谁敢不搭理我?” 哪料她挺直颤抖的身体,迎上他的目光淡淡,“裴郁,你父母大概是想把你“培育”成优秀的人才吧。嗯......挺好。” 纯属意料之外。 毕竟,他听多了昭笙这丫头有多乖,有多听话安静。 呵,真是讽刺。 所有人眼中乖巧安静,成绩优异的人,一个小时前正准备自杀,私底下还很倔,跟个刺猬似的。 “你掉臭水沟了?臭烘烘的,一股腥味。”裴郁语气刻薄,双手环胸睨着她的样儿,更是不羁。 “关你什么事?”昭笙没好气回了一句,僵硬的指尖握住了书包袋子,起身就走。 巷子里路灯泛着昏暗的光,斑驳的墙面贴满了各种牛皮广告,被雨淋过,紧紧扒着墙面。 不远处,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猫,拖着长长的尾巴站在路中间,左右张望,喵呜喵呜的叫声割破了沉湿的暗夜。 裴郁眯着眼看女孩即将消失的背影。 或许和他一样,都是在阴暗地狱爬行的躯壳。 “诶,敢不敢跟我去飙车?”少年清冽嗓音穿过狭窄幽冷的巷子,砸进昭笙耳朵。 她脚步一顿,握着书包背带的手,紧缩。 须臾,少女转身。 逆着光,步子沉重朝着隐匿在光晕中的清瘦少年走来。 这一年,他十九岁,她十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裴郁带着昭笙穿过昏黄巷口,七拐八拐来到距离他们楼栋不远处一间低矮破败平房前。墙面脱落,凹凸不平,红色铁门锈迹斑斑,褪色泛白。 昭笙冻得嘴唇发紫,冰凉湿透的衣裳贴着她薄瘦身体,不住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这是哪?” 语气中有防备。 刚才脑子一热,跟着他走了。根本没细想,这样对不对,又或者是不是安全的。 裴郁没吱声,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路灯一照,钥匙泛着冷芒。他懒懒掀起眼皮,找准锁孔,扭开了褪色的红铁门 他伸手按了下墙边按钮,屋里亮堂了,暖橘色灯光洒在少年清峻不羁的脸上,将他冷硬线条照得柔和几分,“冻死了还怎么飙车?” 他说话不好听,哐叽把门推的更开,钥匙往墙边窄小鞋柜一丢,走了进去。近一米九的身体松垮垮倒进皮质沙发里,长腿就这么大喇喇张开。 “柜子里有衣服,去换上。我不带冻死鬼玩。”他仰头阖着眼,语调生硬。 昭笙顺着他根结分明指骨看向角落,一个崭新原木衣柜,像个守夜人静静站在那。 她没说话,书包放在水泥地上,步子很轻走过去打开柜门,简单看了一眼。 挑了件纯黑色高龄毛衣和黑色短呢子外套。最后看了眼那条对她来说,过于长的深蓝色牛仔裤,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衣架抽了下来。 “那个......我在哪换?”昭笙拿着衣服这才仔细瞧了瞧房间。 这间平房被隔成两间,墙面重新粉刷过,客厅摆了张原木四方桌,和一把凳子,还有那张被压塌陷的皮质沙发,再没别的了。 这种平房里头没有卫生间,另一间不知道做什么的,她有点犯难。 裴郁抬头,漆黑的眼盯着嘴唇乌青,脸色惨白的流浪猫,眉头皱褶加深,“后边有房间,你反锁一下。” 昭笙垂着湿漉漉的睫毛,从喉咙深处发出两个沉沉音节,“谢谢。” 她转身推开旁边房门,从里反锁。这间房比她想的大,正中间摆了一张单人钢丝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堆放在床头。 再往里看,她愣住了,瞳仁瞬间放大。 一口棺材大小的红木箱子挨着墙边放着,暖橘色灯光映射下泛着幽幽红光。 乍一看,有点瘆人。 不仔细瞧,还真以为是口棺材。 昭笙知道,裴郁家里富裕,房子肯定有好几套。但是这处破旧不堪的平房也是他家的,倒有点奇怪。 好好的家不住,在这给自己安个窝,更是令人想不通。 不过细想,他性格古怪,又野又烈的,做出点异于常人的事,倒也能理解。 只是这棺材大小的红木箱子是做何用? 真就想不通了。 昭笙本来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只沉思了片刻,便开始换衣服。 校服里头的秋衣已经湿透,粘连着皮肤,凉意渗透四肢百骸。 昭笙冻得瑟瑟发抖,手指不灵活,穿脱起衣服来,慢吞吞的。 再出去时,小小原木方桌上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小馄饨。 那白色雾气氤氲,鲜香味弥漫整个房间,昭笙看的眼睛都直了。 她换衣服的空档,他还出去买了馄饨? 只有一碗。 裴郁依旧窝在沙发里,手上拿着个PSP打游戏,听见动静,瞥了一眼。 黑色高领毛衣外头,罩着件黑色呢子外套,空空荡荡挂拉着,深蓝色牛仔裤裤脚不知被卷了多少道,像个插秧的农夫,露出一小节纤细白嫩脚腕。 暖黄色光晕里,那张精致脸蛋终于不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多了点血色。清澈的眼看着桌上馄饨,像两颗珍珠,泛着明亮的光。 他视线重回游戏机屏幕,“趁热吃,门口张婆婆那买的。” 语气自然,像认识多年的朋友。 “哦,好。”昭笙本能回应。 她赤脚穿着男士深灰色棉拖走到方桌前,鞋子太大,拖拉起来声音有点响。袜子鞋子都湿透了,她实在不想穿。 裴郁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黑影,跟个枯瘦稻草人似的随风东倒西晃,不由轻扯了下嘴角。 昭笙坐在凳子上,冻僵的手捧住塑料碗,灼热温度,蹭一下烫到心里。 冒着白色热雾的碗里,躺着十来只圆嘟嘟小馄饨,表层飘着碧绿葱花,热气萦绕,香味直钻五脏六腑。 眼睛都熏模糊了。 她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热汤,滋味浓郁,再尝一口馄饨,皮薄馅嫩,口感细腻顺滑。 以至于,好多年后,依旧觉得那晚的馄饨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味蕾和瘪瘪的肚子得到满足,昭笙弯了弯唇角。 她打小肠胃就不好,胃口也小,跟着奶奶生活这些年,一日三餐清粥配咸菜也是常有的事,再好的珍馐美馔也吃不了多少。 吃了五六只馄饨后,她放下碗,扭头看向沙发上打游戏的清瘦少年,“我吃饱了。”不知是馄饨太美味,还是热气熏腾,眼尾有点热。 “嗯,送你回去?裴郁没抬头,声音清冽。 “你不是说带我飙车吗?”她可是因为这个才跟他来的。 “噗嗤”沙发里的少年放下手里的游戏机,眉眼带笑,“你是不是傻?这天气怎么飚?要是出了车祸,尸体很可能四分五裂,脸被刮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到了地府,阎王爷都嫌弃你。” 昭笙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死,不仅污染江水,还有可能面目全非。 再一琢磨听着这话,有点怪。 怪熟悉。 与她执拗往冰冷江水深处走时,那根救命稻草般的说词风格太像了。 那会她整个人是蒙的,根本记不住那人的声音。 只知道,是男声,还是个年轻的。 -- 那晚昭笙回到家时,奶奶孙来娣早就睡着了。老人家身体不好,长年吃药,药里头有安眠成分。所以昭笙回没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她一概不知。 在她眼里,孙女是最乖巧懂事的,从不给她添麻烦。其实,只要她稍微留心,就能发现昭笙床头柜里多了几种药盒。 也怪不得她,人年纪大了,连自己都顾不好哪里又有那么多精力顾孙女?要不是儿子儿媳混蛋,她也不至于到了该享晚年福的年龄,还得每日出去捡垃圾,遭人白眼。 昭笙站在门口,望了眼熟睡中的奶奶。又垂头看了眼身上空荡的黑衣服,隐约闻到淡淡烟味夹杂着洗衣粉味道,淳烈清香。 昏暗夜色中,清澈的眼泛着点点碎光。 昭笙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刚被扔给奶奶那会儿,奶奶并不喜欢她,老辈思想,重男轻女。 没父没母的黄毛丫头渴望生存,黑溜溜的大眼珠子总是转啊转,嘴巴很甜,奶奶长,奶奶短的叫着。 时候久了,孙来娣慢慢喜欢上这个听话乖顺的小孙女。再后来,也心甘情愿养着她,只是养的粗糙,不精细。毕竟也就那么个条件。 第二天,昭笙早起熬了小米粥,蒸俩馒头,还多炒了盘小白菜。 奶奶起来时,她已经喝了一小碗粥,就着青菜吃了半个馒头,“奶奶,我吃饱了,今天学校补习,我先去学校了。”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馒头,拿起鼓鼓囊囊的书包,夺门而出。 孙来娣皱着眉头嘟囔,“这丫头怎么回事?从来没见她这么急匆匆过。去学校校服也不穿。” 看见铺着透明塑料薄膜的小餐桌上摆着小米粥和青菜,枯瘦枝似的脸上才算多了点笑。 昭笙背着鼓鼓的书包,登登登跑下楼。中途遇见邻居爹爹婆婆,也来不及像往常打招呼,只会点头笑,一阵风似的飘过。 昭笙敲门时,裴郁还在睡梦中,他顶着凌乱的头发,拖着棉拖打开了门,“有病啊,一大早不让人睡觉。”低声骂了声国粹。 昭笙双手攥着书包带子,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垂着眼盯着那双她昨晚穿过的棉拖,,“我给你买了早餐,顺便……还你衣服。” 脆生生的声音砸进裴郁耳朵,他懒懒掀起眼皮。 冬日清晨的暖阳,穿透云层与树叶,碎碎落在巷子里,小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穿了件乳黄色短款棉袄,下身配合身的浅色牛仔裤,身上沐着层薄薄光晕,朦胧纤细又易碎。 “不好意思,我不方便在家里洗衣服,要不……要不……” “不用洗,进来吧。” 裴郁抬手挠了下蓬松头发,转身进了屋,留了门。 昭笙没迟疑,抬脚跟了进去。把手里的早餐放在餐桌上,书包打开,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放你床上吧,昨天晚上凉了一夜,已经干了。” 她清澈的眼,看着他。 少年松松垮垮窝在那张皮质沙发里,沙发被压的塌陷,清峻立体的脸半缩进睡衣,凌乱蓬松头发跟个泰迪犬似的。 揉起来,手感一定好。 她放好衣服,打开餐桌上塑料袋,一样样取出来,“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油条豆浆和小笼包。” “今天有课吗?”少年清列嗓音裹着惺忪睡意。 昭笙正打开豆浆盖子的指尖一顿,“没,今天周六,学校也不补课。” “嗯,今天带你出去玩。”他说。 第10章 第 10 章 拿房子抵押贷款的事行不通了,昭笙也再没别的法子。 她神情蔫蔫靠着水泥围栏,瞥了眼远处阴沉的天,垂头给中介打电话道歉,说情况有变,咖啡馆的事,虽然遗憾,但也只能作罢。 正准备挂电话时,中介喊住了她,“小姐姐,情况确实有变。”他说,这个房东是个不缺钱的主儿,愿意直租给你们。之前就是因为转让费要的高,房子空三个月了,他瞧着心烦,索性直租,你们真是运气好。” 中介停了大约30秒,见对方不说话,“小姐姐,这样的好机会,你们还不抓住?我看你们都挺喜欢这的啊。” 不知是心跳过快,还是手抖,昭笙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声音干涩,“真,真的?” 中介:“当然是真的,这事我可不敢忽悠,六十万的转让费不是闹着玩的。小姐姐,这房子你们确定租不租啊?一旦我现在挂到网上,分分钟能租出去哦。” “租,我们确定租!”昭笙本能回应。 中介有些兴奋,“好嘞,那我这就给房东回信,你们确定租了。” 挂了电话,她双臂伸直撑着水泥围栏,身体呈九十度,头一个劲儿的往下沉,下巴贴着心口处,紧咬下唇。 许久后,才缓缓抬头。 天边浓厚乌云随风疏散,隐约镶着金边,驱散了黏腻阴霾,给这片破败斑驳的筒子楼添了几分明媚。 老天没有遗忘她。 -- 简玳玳在签订租房合同后第一时间,打通了顾舟的电话,他是平面设计师,在江城有一定的名气。 他和昭笙,简玳玳是高中同学。不过跟裴郁不熟。 昭笙本想拦着,另找他人,被简玳玳一顿输出后,也觉得没必要。再坚持,倒真显得自己矫情。 毕竟,顾舟的审美确实在线,能力不是盖的。她们咖啡店能请他来设计,心可以放肚子里。 顾舟一直喜欢昭笙,从高中时期青涩暗恋到了大学后热情追逐,再是毕业后,依旧没断了联系。 顾舟长相斯文,性格稳重,做起事来也周全。是个规规矩矩的学霸,从小学一直到大学,稳坐前三,大学是在本地一所985读的。 按理说,以他的条件完全能找到更好的对象。奈何这人死心眼,只对昭笙有感觉。 毕竟昭笙的容貌,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就连她温柔恬静的性子,也是他理想中人生伴侣的模样。 昭笙明确拒绝过顾舟的追求。她并没想过等某个人,单纯提不起恋爱兴致。 有人说过,你的青春曾被某人惊艳过,那将是致命的。 昭笙觉得有道理。 距离上次见顾舟,已经过了大半年,她有意躲着他。 再见面,顾舟还是从前文雅稳重模样,看到昭笙,依旧热情,“老同学,好久不见了。” 昭笙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设计费,你必须收,不然我们就找别人了。” 有点急于想撇清关系的意思。 顾舟抬手推了推黑框眼镜,“那给老同学打个折扣总行吧?不然我还怎么在老同学堆里混?” 他怎么会不清楚昭笙是什么意思。虽然无奈,可心甘情愿。 简玳玳在一旁打圆场,“顾大设计师,我们笙宝是害怕你吃亏,没有别的意思,赶紧帮我们看看,该怎么装?” 昭笙眉头微皱,瞥了眼闺蜜,恰巧手机响了,她转身走出去接电话。 回来时,顾舟已经参观完了店铺布局。他不愧是著名设计师,刚看完就给出了大致装修方案。昭笙和简玳玳都非常满意。具体更加完善的设计方案需要一周。 简玳玳提出中午一块儿吃个饭,顾舟自然愿意,昭笙却犯了难,“玳玳,顾舟,中午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们吃饭了。” 简玳玳以为她是害怕和顾舟相处,“宝儿,咱们几个都好久没见了,吃个中饭而已,吃完我送你去办事行吗?” 昭笙垂眸,凑到简玳玳耳边低语了一句。 “哦,好,那你去,去吧。”简玳玳不再劝她,表情讶异。 昭笙笑着看向顾舟,“不好意思啊顾舟,下次再请你。” “没事,你去忙,我突然想起来,我下午还有个会,得赶回去。”顾舟表现很大方,主角都不在了,他留下也没意思。 他对昭笙的家事了解不深,只知道她从小跟着奶奶生活,父母都在外地。奶奶去世后,身边就没什么亲人了。 “玳玳,昭笙去见谁?”望着心爱的姑娘纤瘦背影,顾舟终于八卦起来。 以前他总觉得,私下打听别人的事不太好,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有些不尊重。 简玳玳笑着打趣他,“哎呀,顾大才子终于庸俗了一会?好奇心终于开始作祟啦?” “不过啊,我得好心劝你一句,你还是趁早断了追笙宝的念头吧,她的初恋回来了。” 顾舟眉心微动,“她是去见那个......姓裴的?” 顾舟认识裴郁。也知道昭笙跟裴郁好过一段。 只不过,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裴郁根本配不上昭笙。 裴郁浪荡不羁,野性难驯,怎么能够给温柔柔弱的昭笙一个幸福未来? 简玳玳看他惆怅模样,抬手重重拍了下他肩膀,语重心长道:“笙宝今天不是去见他,她是有别的事。” “不过怎么说呢,她和裴郁之间没那么简单,或许......我们都不了解内情。顾舟,你是不是该放弃了?” 她出于好心劝了一句,裴郁如果不回来,他或许有希望。 可裴郁回来了,昭笙好像又活过来了。 顾舟的执着与单纯让简玳玳佩服,毕竟这年头,许多男人都很务实。就算喜欢一个女人,也会计算得失,利益最大化。 很少会有男人,在明知希望渺茫情况下,还愿意付出时间与心力,去守候一个女人。 顾舟往远处模糊背影望了一眼,语气坚定,“他们根本不合适。” —— 昭笙不知道昭世雄从哪里弄来她的手机号,她们已经几年没联系过了。 奶奶去世时,她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联系到人。 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生活里了。 哪料想,又突然回来了。 昭笙爬到四楼时,体力有些不支,站在楼梯口,弓着背,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 呼出的气息融进灼烫空气,汗珠浸湿额角碎发,黏着皮肤。 最近事多,没睡过一个好觉。昨晚经过那么一闹又是整夜失眠。 这会儿眼冒金星,胸腔似蓄满了热气,胀的疼,要爆炸。 “笙笙。” 一道浑厚粗沙似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点疑惑。 昭笙呼吸滞了一秒,抬头看去。 她家门口站了个约五十岁左右中年男人,膀肥腰圆,皮肤黑黄,穿了件崭新的条纹短袖衬衫。身边站着个黑瘦的女人和一个怯生生望着她的小男孩。 太久没见过昭世雄了,脑海里早已回忆不起他的长相。奶奶恨这个儿子,家里一张照片都没有。 看样子,这些年白混了。 昭世雄咧嘴,露出一口不算白的牙,“笙笙,我是爸……” “有事吗?”昭笙站直身体,冷声打断他的话。 六岁时,她就没有父母了,又哪里来的爸爸? 昭世雄略显拘谨,“笙笙,这是你,你王姨,这是你弟弟。我们打算以后都留在江城,再也不走了。” 昭世雄不说,昭笙也猜出几分了。他终于如了愿,有了儿子。 她表情极淡看向昭世雄,“还有事吗?” 留不留的,与她无关。 昭世雄被问的难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旁边的王芬眉头紧锁,满脸的不高兴,“这是你家,说话怎么还吞吞吐吐的?阳阳都饿了,你还不赶紧进屋给他弄点吃的?” 说完,她看着房门努了努嘴,示意昭世雄赶紧想办法打开房门,请她们娘俩进屋。 昭笙彻底明白了一句话的意思,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梁欣岚偷偷更换房本,至少那房子她出钱买的。 这会一个不知其名的女人,上来就想霸占奶奶留给她的房子。 昭世雄终究是愧对这个女儿,没好太过分,商量的语气,“笙笙,我们现在没地住,能不能就住家里?” 昭笙差点被气笑,“你们一家人,想住在我的家里吗?” 她咬着牙,每个音节都掷地有声。 “诶,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是你爸的家,我是他老婆,这是他儿子,怎么就不能住了?”王芬黑瘦的脸因发怒更显黑红,像关公。 昭笙表情极淡,语气也冷,“我没爸,这是我的家,要看房本吗?” 奶奶留给她的东西,绝不能被外人抢了去。 “昭笙。”清冷嗓音从楼道里传来。 裴郁站在楼下转弯处仰头看她,“陈医生嘱咐,每天换药。你没去,他给我打了电话。” 昭笙瞳仁轻颤,本冷寂无波的心湖被人投了一颗巨石,掀起巨浪。 分开多年,她已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狼狈难堪,腐烂淤泥禁锢的样子。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我带你先去换药。其他的晚点再说。” 昭世雄一听这话,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昭笙跟前,“他是谁?”看向裴郁的目光,有不爽。 “我和她,比你熟。”裴郁双手懒懒插兜,疏朗眉宇间揉杂了些阴沉戾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陈为民翻遍了通讯录没找到昭笙的电话,却翻到了备注为混小子的电话号码。 他不过是抱着试试看态度拨了出去,没想到竟然打通了。 第一次,他对裴郁这小子有了些许改观。 毕竟这年头,能多年保持使用一个手机号码的人,真心不多。 他给昭笙换了药,重新包扎好,面目慈祥看着一旁双手插兜的清瘦青年,“你小子出国几年还用之前的号码,不错,靠得住。”说完,又低头看向昭笙,“笙笙,下次可别再忘记换药了,你这伤口容易发炎,别不当回事。” 昭笙深感抱歉,“对不起陈爷爷,我下次一定记得。” “哦,笙笙,那个......你爸是不是回来了?我在巷口遇到他。”陈为民想到了昭世雄,“说是再也不走了,以后都留在江城生活。” 昭笙抿唇,垂头盯着白纱布裹缠的手腕,“随他去。” 见昭笙不想提,陈为民也没再多说,不过出于好心,还是提醒了一句,“那女人看着不太好相处,你可多留个心眼。” 毕竟是在这胡同里看着长大的孩子,总归偏心些,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吃亏。 “谢谢陈爷爷,我明白。” —— 夏日午后,蝉鸣声声,热风拂面,耀眼火辣的眼光刺得人眼疼。 昭笙瘦小的身体靠着巷子一边阴凉处走着,男人垂头,修长双腿在日头下穿行。 “那边好晒,你靠过来点。”她轻声说。 丝毫不矫情,也不显得生分。 裴郁没说话,脸上表情依旧淡淡,只是步子一点点倾斜过来,走在她后头。 “以后陈爷爷都不会再打你电话了,我已经把我电话号码给他了。”昭笙走在前头,幽幽的说了一句。 她没想到陈爷爷会把电话,打到裴郁那里。 “他们几个,你打算怎么办?”裴郁没接她的话茬。 昭笙知道他在说昭世雄,“我会处理的。你应该很忙,我的事不用担心。” 这话听起来有歧义。像嫌弃某人多管闲事。 裴郁咬紧后牙槽,声音冷冽,“我操什么心?不过是看在老邻居的份上才过来的,别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几个音节,说的特别重。 昭笙倏地想笑,忍住了,“知道了,我不会自作多情。”她顿步转身,差点撞上后面的人,仰头看着他,“谢谢你,老邻居。” 男人垂着头,漆黑深邃的眼落比他矮一头的女人脸上,滚了滚喉结,嗓音微沉克制,“不客气。” 语落,稍一侧身,迈开修长双腿,朝着满目疮痍楼道口走去。 昭笙站在原地,屏住呼吸,眼尾稍稍泛起红意。 好一会,她才起身重爬上四楼。 昭世雄和王芬,一人靠着一边门框,小男孩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小木棍,不知道在玩什么。 听到脚步声,昭世雄连忙站直,“笙笙,手腕怎么受伤了?” 昭笙不为所动,“怎么还不走?等着我撵人?” 刚才她态度那么明显了,稍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该滚蛋了。可昭世雄还带着老婆孩子在这等。 昭笙忽略了一点,连自己亲娘都不在乎的人,哪里还有脸皮? 昭世雄打定了主意要住这,不管昭笙说什么,他不接茬,“刚才那小子是裴健峰的儿子?”都不认识了,我记得他小时候可老实了。” “他是不是混的挺好啊?刚有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找他签字,说是他秘书。” 他斜眼看了对门一眼,语气讪讪。想到裴郁看着他那双阴冷至极的眼神,又有点惧怕。和小时候见的完全变了个人。 昭笙知道裴郁回了自己家,这几天,他家里叮叮咣咣的响,好像在安装什么,难不成是准备长住?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回筒子楼住,确切的说,是不愿意去细究原因。 昭笙微抬下巴,一脸疲惫,“请让一让,我要进屋休息。这附近有很多旅馆,你们去那更合适。我的奶奶孙来娣女士,在去世前把这套房子转到了我的名下。” 说到这,她侧眸看向脸色难堪的王芬,“而且她老人家刻意嘱咐我,她没有儿子,我这还有奶奶的遗嘱。” “如果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到我奶奶的坟前问问她老人家。” 看到昭笙这么绝情,王芬脸色阴沉,她抬手猛地砸向昭世雄肩膀,眼神怨毒,“你个大骗子,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在江城有房,房呢?房呢?” “你没房,把我们娘俩骗来做什么?” 昭世雄被推搡的往后挪动几步,黑黄色的脸更显黝黑,皱着眉头劝她,“别急,你先别急!这就是咱家,是咱家。” “洋洋,快,快去求求姐姐开门,告诉姐姐你饿了。” 见蹲在地上玩的男孩不动,昭世雄一把抓住他肩膀,提到昭笙面前,“快,快求求姐姐。” 叫洋洋的小男孩,皱着小眉头,脸色泛白,不敢看昭笙的眼睛,“姐......姐姐,我饿了,求你......开门好不好?” 小男孩皮肤白白的,长得不算好看,还算乖巧可爱。小脑袋缩起,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地面。 昭笙紧咬着下唇,瞳仁轻颤,喉咙口似乎一块巨石堵住,哽的疼。 有些成年人,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阴险狡诈,有多无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以爱的名义,利用孩子纯真与软弱,不惜训斥他,恐吓他,控制他,甚至丢弃他。 无疑,昭世雄就是这样的成年人。 她深吸一口气,皙白指尖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两块士力架,递到小男孩手里。她经常低血糖,包里时常备着甜食。 叫洋洋的男孩是真的饿了,脏兮兮的小手拆开包装,就往嘴巴里送。 “吃什么吃?你没见过吃的?”王芬一把将到了他嘴里的士力架打落在地。 咖啡色士力架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终贴着墙角停下来,沾满了灰尘,黏糊糊的糖浆在地面留下几处刺眼的污渍。 小男孩觉得委屈,眼泪汪汪的舔了舔嘴边残渣,躲到昭世雄身后。 小小的他,肯定以为爸爸妈妈是最爱他的,只是这会心情不好。昭世雄与他来说,是避风的港湾,会为他撑起一片天。 “哭什么哭?快去求姐姐开门,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昭世雄和王芬同时找到了发泄口,他一把又把瘦小的孩子拽了出来。 夫妻两人有了共同的目标敌人——儿子。 到了家门进不去,不怪他,只怪这孩子不会办事。 该打,该骂,该被责备的人全都是他! 昭笙和这个叫洋洋的小男孩没有任何感情,她也不是个善于施舍爱心的主。 她不同情他,只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干燥枯黄的头发,站满污渍的衣服,鼻涕眼泪一把,瘦的跟个流浪猫似的锁在墙角。 “爸爸,求求你别打我,我听话,我听话。” “妈妈,妈妈,你带我走好不好?笙笙会乖乖的,求求你别丢下我。” “都怪你,我要是没生你,能和他这种人渣结婚吗?” “你妈都不要你,滚,别来烦老子!” “......” 脑海里浮现一幅幅斑驳画面,充斥着碗筷砸落在地,男女撕打,高声怒骂的声音。 吵得脑袋快要爆炸了! 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按下三个键,“您好,警察同志,有陌生人想霸占我的家。” “对,我不认识,赖在我家门口不走。” “有伤害我的可能性,麻烦民警同志赶紧派人过来一趟。” —— 昭笙拖着困顿的身体从派出所走出来。 民警了解过具体情况后,试图调节,奈何昭笙态度很坚决,并且拿出了奶奶留给她的遗属,上头清清楚楚写明了,拒绝昭世雄再踏进这个家半步。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见房子主人这么坚持,也就只能劝昭世雄先带着老婆孩子住旅馆。 昭笙站在派出所门口,仰头深吸一口气。 老太太大半辈子都重男轻女,临了临了想通了。什么儿子闺女的,有良心的,才是自己的孩子,否则就是畜生不如。 这是她老人家在去世前一刻,流着泪对昭笙说的话。 她还说对不住昭笙,应该多疼她一些,还嘱咐她,以后不要被亲情绑架,要为自己活,活的自私些。 她做到了。 “刺海螺,走不走?” 一道散漫不羁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昭笙心头一颤。 会这么喊她的,只有他一个了。 她抬眸看去。 不远处,梧桐树阴下停着辆黑色越野车。男人修长身影斜斜倚在车门,清隽不羁的眉眼懒懒眯着。 微风浮动,午后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碎碎落在他脸上,美好,虚幻。 极不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 “别多想,我只是顺路办点事。”裴郁余光睨着她,见她情绪还好,便放了心。 昭笙抬头,唇角微弯,好看的杏眼泛着细碎的光,“我处理好了,他别想夺走我的房子。” 像在和最信任的人,分享快乐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昭笙最近又失眠的厉害,有助于睡眠的药物已经加了三倍量,还是没能睡个安稳觉。刚一眯着,就做些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的自己像幽灵似的,穿梭在一条条阴暗潮湿,污水横流,千疮百孔的旧巷子。呼啸呜咽的北风似尖刀刮过,忽明忽暗间,她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哭声。 她来到小男孩面前,没等开口,就被满脸血迹的小男孩抓住了手,“姐姐救我,救救我,我快要死了,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昏暗光影中,昭笙看到小男孩皮肤白白的,黑洞洞的眼睛充满了恐惧与祈求。他的脸上染着血痕,衣服脏乱不堪,浑身散发着腐烂臭味。 昭笙皱起眉头问,“你怎么不回家?” 小男孩突然松开她的手,诡异的笑了,“呵呵,你不要我回家啊。” 紧接着,小男孩圆圆的脸蛋逐渐扭曲变形,变成骷髅,厉鬼,恶魔...... 昭笙猛地坐了起来,浑身冰凉。她屏住呼吸看了眼手机时间,距离上一次看手机才过去十分钟。 翌日,昭笙早早出了门去了建材城,照着材料单子,购买了咖啡店装修需要的材料。顾舟很给力,没几天功夫就把设计稿交给了她们。 她和简玳玳都很满意。昭笙便找熟人介绍了个装修团队,大张旗鼓的装了起来。 这几天简玳玳家里有事,买材料的事只能她亲自来。 天气闷热,加上最近失眠严重,胃口也大减,一上午就喝了杯黑咖啡,有些体力不支,头晕眼花。 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了饭点,在旁边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一瓶水,就这么对付了一下。 早上出门前,她约了心理医生。下午2点前要赶到郊区和医生碰面。 昭笙有病的事,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就连最好的朋友简玳玳都不知情。她每次看病会到很偏远的郊区,生怕遇见熟人。 她从小就不希望别人另眼相待,尤其用那种怜悯同情的目光。那让她觉得害怕,窘迫,不敢直视。所以抑郁症这事,更不愿意对任何人吐露。 —— 昭笙的心理医生是位近六十岁的阿姨,虽然名气不算大,但看起来温柔和善。见到昭笙,她不由唏嘘,“姑娘,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你瘦了很多。” 叶秋云看着眼前过于消瘦的女孩,眼下乌青很重,心疼皱眉,“跟我说说最近发生了什么?失眠很严重对吗?” 昭笙简单说明失眠情况,提出让叶医生帮她换几种药试试,并没说起最近发生一连串的事。 叶秋云已经认识昭笙五年了,对她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这姑娘心思重,加上病情严重,她就越发不愿开口吐露心声,对不信任的人封闭自己。 就诊室冷气很足,看昭笙缩着肩膀,叶秋云起身在饮水机接了半杯温水递到她手中,“喝点水,慢慢来。”接着,轻轻拍了拍她纤薄肩膀。 “给你看看我小孙女画的画吧。”叶秋云从抽屉第一层拿出一本装订精致的画册,翻开给昭笙看,“你看,这是她画的城堡,你说六岁的小姑娘,想象力怎么那么丰富?我觉得很漂亮。” 昭笙将纸杯放到桌上,仔细打量眼前的画。 铅笔勾勒出城堡的大致模样,线条歪歪扭扭,粗糙凌乱,也没涂色,怎么看都不漂亮。 “你看这张。”叶秋云又翻了一页,“这是她送给我的花园,她说,花园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看见这幅画,我就能闻到花香。” 昭笙愣怔怔看着,听着。 画册上的花园依旧是铅笔简单勾勒的线条,小花朵,一朵挨着一朵,也没涂色,一片灰。 “呵呵,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好奇,明明是灰色,为什么我总说很漂亮。”叶秋云将画册放在昭笙面前,转身坐在自己位置上,语气低缓,“我的小孙女两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导致视网膜病变,她所看到的世界都是灰色的。” “我们都很担心孩子长大了,会惧怕面对这个世界,庆幸的是,她很开朗活泼,似乎灰色的世界对她来说,也可以是多彩的。” 昭笙抬头望着叶秋云,目光平静。 没有惊讶,更没有同情。只是静静地听她说话。 叶秋云说,昭笙仔细听。还一边翻着画册。 慢慢地,她觉得画册有了颜色。她甚至能想象到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带着怎样喜悦的心情创作这些画的。 “她肯定是个可爱俏皮的小女孩。”昭笙突然带着笑说。 叶秋云微愣,随即点头,“嗯,和你一样可爱。希望她长大了,也能像你这么漂亮。” 不知怎的,昭笙鼻子泛酸。 她克制住即将汹涌而来的情绪,轻笑,“谢谢您,叶医生。” 昭笙和叶秋云聊了很久,已经超出了约定的时间。她提出额外付费,被叶秋云拒绝。 昭笙提到了她的咖啡馆,提到了噩梦,提到了那位故人,唯独没提梁欣兰和昭世雄。 叶秋云给昭笙换了两种药,临走时,她语气温柔的说,“姑娘,有些人的出现,有些事情的发生,我们都无法预知和避免,唯一能做的,是接受,坦然接受。不拒绝,不抵触,随心而为。你见过梦里那个小男孩吗?” 昭笙捏着包带的指尖缩紧,垂着眼望着地面,“没有。” —— 从医院出来,她站在阴凉下等出租车。一辆白色路虎停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车窗缓缓下降,露出肖子琛带笑的脸,“昭笙,还真的是你!” “我远处看着像你,没想到还真的是,你怎么会在这?” 昭笙无端紧张起来,呼吸一滞,有种被人视监的既视感。 热风拂面,聒噪蝉鸣声声入耳。不远处,几颗梧桐树叶张牙舞爪晃动着,黑色暗影朝她一股脑飘来。 她艰难吞咽下口水,冰凌凌的眼看向车窗乌云般黑乎乎的脑袋,“你怎么在这?”毫无温度的语气,甚至隐着敌意。 肖子琛还沉浸在缘分天注定的喜悦中,“有个朋友病了,住在这家医院,我来看朋友,你呢?”眼角余光瞥见了她手里,印着医院名称字样的塑料袋,“你生病了?” 话音未落,他推开车门从驾驶位下来,来到昭笙面前,关切的问,“哪里不舒服?走,我送你回去。” “别碰我!”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她手臂时,昭笙声音尖锐喊了一声,踉跄后退几步。 意识到失态,昭笙解释,“谢谢,我叫了优步。” 肖子琛不明所以,“昭笙,你怎么了?我对你没有恶意。” 昭笙:“对不起肖总监,我叫的车快到了,我该走了。”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她不想解释,觉得没必要。 隐藏许久的秘密,像不能见光的幽魂,被人无意间撞破,硬生生将她展露在外,被炙热的阳光暴晒,直至灰飞烟灭。 她厌恶极了这种感觉。 肖子琛望着昭笙摇摇欲坠纤瘦背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哥们,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你们医院的病人资料?” —— 换的两种新药,效果很好,昭笙最近一段终于能睡足六个小时了,不过偶尔,还是会做噩梦,还是那个小男孩。 只是场景不同,但是画风几乎相似。 昭世雄自从那天后,没再来打扰过她的生活。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斜对门的房子里,已经好久没发出过声音。她每次从外面回来时,总会忍不住驻足聆听一会,确定没有声音,才垂着头打开自家的门。 咖啡馆的装修接近尾声,昭笙终于有时间闲下来,在家里做一餐简单饭菜,放空自己。 昭笙厨艺不错,从小训练出来的。心情好时,她会给自己做上两菜一汤,边看电影,边吃饭。 今天晚上,她做了红烧排骨,醋溜土豆丝和白菜煎蛋豆腐汤,色泽鲜亮,香气四溢。 摆好菜,选了一部看过几遍的电影【超脱】。 她每次都会被电影中,男主那种忧郁深沉的气质所吸引。不用说任何台词,就那么静静站着,看着你,就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悲伤。 对于同理心不强的她来说,这个时候,又是这么的强。 或许都有着不幸童年的原因。 昭笙只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小碗豆腐汤,红烧排骨几乎没动,便窝在沙发里专心看电影。 “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昭笙倏地身体僵硬,艰难开口,“谁?” “老邻居,借个东西。”男人清冽嗓音透过斑驳泛白的红色铁门砸进昭笙耳朵,顺着耳孔缓缓渗入。 她不由得颤了颤瞳仁,起身离开沙发,来到门后。抬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犹豫片刻。 脑海里响起叶秋云的话:“姑娘,有些人的出现,无法预知和避免,唯一能做的,是坦然接受。不拒绝,不抵触,随心而为。” 她鼓足勇气拧开房门,“借什么?”语气淡淡。 裴郁胳膊肘抵着门框,修长身体倾斜,懒懒抬眸往里瞧了一眼。房间客厅小,一眼就能看全貌,“借餐饭吃。” 不等昭笙反应,他熟稔脱掉鞋子,赤脚走到餐桌前,拿起她用过的筷子夹住一块排骨送进嘴里,“味道和以前一样。” 第13章 第 13 章 昭笙白瓷碗里还剩下半碗米饭,裴郁丝毫不生分,坐下来端起碗,怡然自若吃了起来。 这栋筒子楼房型都不大,昭笙奶奶这间房又是最小户型。不到六十平米,隔成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客厅勉强摆下一张双人沙发和一张餐桌,几把椅子。 昭笙关上房门,双手背后,垂着头靠门站着,眼角余光不经意落在餐桌,再缓缓上移。 他吃相不粗鲁,但也不算文雅,动作稍快。餐桌有点矮,两条修长的腿,大咧咧岔开。 握着筷子的指骨修长,又白的过分,一上一下晃动着,像拨弄琴弦似的,她看的呆住了。 今夜蝉鸣稀疏,风也寂寥。裴郁咀嚼饭菜的声音清晰钻进昭笙耳朵。 她想起六年前,他每次来蹭饭,也是坐在那个位置。话不多,胃口却很好。 “愣那干嘛?” “啊?” “我吃饭,又不吃你。” 昭笙,“......” 说的好像他敢似的。 她又重新窝进沙发一角,看起了电影。 裴郁自顾自地吃着饭,半碗饭下肚,排骨还剩下一半。伸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巴,起身,动作熟练收拾碗筷,“排骨放冰箱?”语气闲散。 昭笙盯着电视屏幕,“嗯。” 裴郁一手拿着碗筷,一手端着排骨走进厨房,又折身回来把另外的盘子和汤碗拿了进去,接着,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昭笙侧眸看了一眼,只见他拿起百洁布挤了点洗洁精,仔细清洗刚刚被水冲掉残渣的碗碟。 厨房狭窄,男人肩宽身长,显得拥挤,浓廓侧颜被昏黄光晕笼罩,朦朦胧胧,极不真实。 洗好碗碟摆放好,环视一周,找到了保鲜膜,将排骨包好,打开冰箱放了进去。 这才又重洗了一遍手,转身走了出来。 出来瞧见昭笙还窝在沙发角落里,下巴埋进怀里抱着的玩偶上。 还是六年前,他从娃娃机里抓的那只黑色海胆毛绒玩具,已经洗的发白,通身尖尖的软刺,也耷拉下来。 他缓步来到餐桌前抽了两张纸巾,边走边仔细擦拭每根手指,用完丢到昭笙面前的垃圾桶,看到垃圾桶底部堆着的两个药盒,眸色加深。 昭笙目光停留在电视屏幕,余光中闪过一道暗影,接着沙发一头被压塌陷。 “都旧成这样了,还没扔?”他声音清冽。 昭笙愣了半秒,才回过味来,耳尖稍稍泛红,“一直放着没管。” 潜台词:不是刻意留着的,你别想太多。 裴郁看着电视画面,沉声说,“丢了吧,我再给你抓新的。” “干嘛?又想砸人家的娃娃机?”昭笙不假思索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唇角弯起好看弧度。 当时,为了抓住这个娃娃,他们用了很多币,总是夹不出来,裴郁嚷着要砸人家的娃娃机,被昭笙拦住了,说再试最后一把。 没想到,还真就是这最后一把给抓住了。 裴郁扭头,喉结轻轻滚动,“有什么不可以?” 昭笙轻颤瞳仁对上他漆黑的眼,闪动的眸光似翻涌着晦涩情绪,认真,偏执,又带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她连忙侧过脸,“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会被人耻笑的。” “重要吗?我是我自己。”裴郁语气稍重,透着不满。 管他是曾经的混不吝,还是孽障,又或者现在某个集团CEO,都脱离不了一个身份——他自己! 六年前是,六年后还是。 突然,昭笙抱着玩偶的力度加大,下巴缩的更深,语气冰冷,“我想睡了,你可以走了吗?” 裴郁眉心微动,额角青筋逐渐清晰。 他知道昭笙在生气,只是不清楚哪一点触动了她敏感神经,“好,谢谢你的晚饭,改天我请你。” 这个时候不能逼她,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你不适合这里,跟你的身份不配,以后别回来了。” 昭笙望着裴郁的背影,又说了一句。 她想,他听得懂。 他不止是自己,还是鼎星总裁裴健峰和富太太李英的儿子。 她差点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裴郁冷白指骨拧开门把手,背对着她,一字一句道:“适不适合,我说了算。” —— 简玳玳执意给咖啡馆起名为——邂逅。昭笙开始不同意,觉得不像咖啡馆倒像酒吧。 简玳玳说她庸俗,说邂逅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可以邂逅一段友谊,一份适合的工作,一件令人快乐的小事等等,为什么非要和酒吧联想到一块。 昭笙说不过她,只能同意。 开业那天,几个发小都来祝贺。简玳玳朋友很多,花篮整整摆满了一长条街道,场面十分热闹,当天的销售额,就远远超出了预期。 开业前,简玳玳就请了四位专业咖啡师,她们俩也进行了培训,也能做一些简单咖啡,不然真的忙不过来。 晚上,沈冬临和赵逸组局要为她们庆祝。关了店门后,简玳玳和昭笙才赶了过去。 昭笙看到上次的几个人都在,唯独没有裴郁。白天,也没见到他的花篮。 她想,他应该也看到了现实。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咖啡馆开业的喜悦劲儿,一下子消了大半。 嘴里说着不让人家来了,等他真的不来了,心里又别扭。 昭笙厌恶自己的拧巴。 这天晚上,她又喝了许多酒。 简玳玳不知道怎么了,和她一样,只顾着闷头灌酒。以往高调爽朗的人突然闷声不吭,自然更能引起注意。 昭笙带着醉意问,“玳玳,怎么了?感觉你今天很不对劲。” 简玳玳猛灌了一口酒,伸出手臂勾住昭笙的脖子,低声说,“笙宝,咱们的咖啡店也算开起了,以后每一天你都要给我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明明是在担心她,她倒替自己操心起来,“我好好的,倒是你很不对劲。” “还不是家里那点破事,烦!我去个洗手间。”简玳玳说完,起身离开。 昭笙本想跟过去,被她阻止。 幽长的包厢走廊,简玳玳步子不稳,灼烫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嘈杂的音乐不受控制钻进耳朵,昏黄的灯光在眼前摇晃,晃得她头晕眼花,直想吐。 老天终于要惩罚她了。 这些年来,总是肆意挥霍,堕落,视生命为玩物。 她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 站在洗手台前,望着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 —— 昭笙打车到家时,已接近午夜十二点。 今天晚上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是并没像上次醉的那么凶,意识非常清晰。 没想到这么晚了,顾舟会捧着一束百合,站在巷口等她。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咖啡馆开业,顾舟白天也没来。 “昭笙,你喝酒了?”好像昭笙会喝酒这事,出乎他的意料。 顾舟眉心微皱,把手里的花递到昭笙面前,“祝贺你们的咖啡店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昭笙接过花束,“谢谢,怎么这么晚还在这等着?白天直接去店里就好了啊。” “我想单独祝贺你。”顾舟执拗。 昭笙抿了抿唇,抬眸看向面前执着的男人,缓缓说道:“顾舟,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很多年了,我很感激。” “但是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也不是你理想中妻子的模样。” “就像你所看到的这样,我不仅会喝酒还会抽烟,我也不是别人眼中温柔和顺的性格,其实我很自私,冷血。你只是被我的表象欺骗了。” “而且——我有喜欢的男人。” 最后一句,她语气稍沉,很低,低到尘埃里。 好像说给顾舟听,也在说给自己听。 顾舟双手紧握成拳,维持着惯有的稳中与克制,“你指的是裴郁?” 不等她说话,又接着道:“你们才不合适!他配不上你,他给不了真正幸福的生活。” “昭笙,你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你安稳生活,细心呵护,永远爱你的男人。不是裴郁这样,野性难驯,目中无人的大少爷。” 顾舟知道,昭笙原生家庭不幸福,从小缺少父爱母爱。他坚定的认为,她需要的是一份安稳的生活。 昭笙不希望顾舟再对她抱有希望,不顾同学情谊,故作冷漠,“顾舟,合不合适,只有我清楚。求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找个适合你的女人,好好成个家。” 顾舟的执着与喜欢,让她觉得很累,很躁。 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顾舟哪里肯轻易放弃? 他情绪有些激动,抬手抓住昭笙双臂,红着眼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试试?” 顾舟的情绪失控,让昭笙觉得窒息,眼神恍惚。 手里的百合花束掉落在地,白了黄,黄了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香气,花蕊中的粉末在昏暗灯光下飞舞,幽灵般透过毛孔钻入血液。 她缩着肩膀挣脱束缚,不由后退,“松手,顾舟,你松手!” “她让你松手,没听到吗?” 突然,从楼道口传来一道低沉暴怒声。 裴郁大踏步走来,一把推开顾舟,转身看向不安的昭笙,“没事了,我们回家。” 第14章 第 14 章 两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闷声不吭爬着楼梯,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在狭窄斑驳楼道里幽幽回荡。 夏夜闷热湿潮,楼道唯一通风窗台上,趴着几只黑黢黢的蝙蝠,听见响动,忽闪了两下翅膀,又躺平了。 昭笙瞧见这一幕,顿步。双手撑着水泥栏杆回头看向身后的人,“有蝙蝠。”下意识,退了一个台阶。 她从小最怕老鼠,蝙蝠,比看见蛇都怕。与其说怕,不如说是觉得恶心反胃。 整日生活在阴暗潮湿,污水横流的下水道,或者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昼伏夜出,伺机偷食别人的成果,又或者乘人不备,像个吸血鬼似的趴人脖子上狠狠吸上一口。 裴郁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侧过身往上走了几个台阶,停在昭笙面前,“在我后面跟着。” 他肩宽身长,暗影将她薄瘦的身体罩住,遮挡了她视线。 她躲在他背后,他上一个台阶,她紧跟着上一个台阶,直到来到家门口。 昭笙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进门那一刻,听见他说,“头疼吗?” “嗯?”昭笙回头,眼底盛满疑惑。 “酒量又不好,喝那么多,不头疼?” “还好。” 他不问,倒是没感觉。突然这么一问,还真觉得一阵钝痛。 “你先去洗澡,我给你煮醒酒汤。”裴郁说着抢先一步进门脱鞋,赤脚走进厨房。 动作一气呵成,容不得她拒绝。 昭笙也没矫情,打开客厅空调,回屋拿了睡衣,简单冲了个澡。 再出来时,整个屋子飘着橘子淡淡清香,清冽甘醇。餐桌上多了一碗冒着热雾的橘皮醒酒汤。 这是昭笙唯一喝得下去的醒酒汤。 “趁热喝,效果好。”裴郁窝在沙发里,手上正拿着电视遥控器调台,最终停在一个体育台。 昭笙将擦头发的毛巾放桌角,轻声说,“好。”坐下来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两口。 味道酸甜适度,橘皮放的不多不少。 “刚才的话是真的吗?”男人视线盯着电视屏幕,声音清沉。 昭笙瞳仁一颤,端着汤碗的指尖蜷缩,“当然是假的,我是故意说给顾舟听的。” 裴郁扭头,清峻的脸在昏黄灯光笼罩下,有些朦胧,“你怎么知道我问哪句?” 昭笙,“......” 能是哪句?不就是那句我有喜欢的男人吗? “他经常来这等你?” “今天是第一次,今天我们咖啡店开业,他白天没来,特意赶过来的。” 昭笙回答的语速稍快,话音刚落,她又觉得哪里不妥,“我们一般在外面见面。” 她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对他还有什么期待或者想法。 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裴郁收回视线,重新落到电视屏幕,嗓音幽冷,“是吗?” “今天公司有个重要会议在邻省,回来的时候,你们店已经关门了,不过白天我让人给你送了花篮。” 他在解释。 昭笙放下空碗,扭头看向他,“嗯,知道你很忙,累了一天,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昭笙。”裴郁喊她。 “嗯?” “你在害怕什么?”他又重新看向她,握着遥控器的手收紧,下颚线绷的很直。 他在期待她的答案。 昭笙拿起桌角毛巾,胡乱擦了下还在滴水的发梢,刻意躲他视线,“我怕蝙蝠,怕老鼠,你刚才不都看到了?” 裴郁性子并不好,耐心欠缺,尤其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自从他担任鼎星CEO以来,公司里的高管,员工就没有不惧他的。 毕竟,他是那种气急了,顺手拿起文件夹就往人脸上砸的主。 他紧咬着后牙槽,漆黑的眸子泛着阴鸷冷芒,胳膊肘抵着膝盖,身体前倾,像极了一只随时出击的猛兽。 空气陷入僵滞,老式空调发出呼呼声响,冷风吹的她肌肤冰凉,不由打了个冷颤。 裴郁深吸一口气,放下遥控器,起身。挺括身姿经过她身边时说,“我还欠你一顿饭,明天晚上补上。” 昭笙垂着头,声音很低,“不用了。” 他倏地嗓音低沉,透着戾气,“你就敢跟我横是吧?” 昭笙抬头,莹润的眼清亮分明,语气有点虚,“我没有。” 他垂眼看着她湿漉漉的脑袋,和刚刚沐浴过后染着薄樱色的脸,语气柔了几分,“明天我去接你。” 像在哄她,更像在求她。 ——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内心时刻在提醒自己要拒绝,要远离,有些事不能再重蹈覆辙。 可真到了那一步,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终究是没能拒绝裴郁,答应和他一起吃晚饭。 翌日,昭笙一早到了咖啡店。昨天晚上,她睡眠质量不错。由于昨晚喝过醒酒汤,也没有明显的宿醉感。 店里的几个员工,在开业前就慢慢和她熟悉了。 李薇薇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看到老板心情不错,做咖啡时总带着笑,不禁八卦起来,“昭笙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昭笙正在做手冲,听到李薇薇这么问,她眉心微蹙,“怎么这么问?” 李薇薇:“嘿嘿,你的幸福都快要溢出嘴角了,除了谈恋爱,还有什么能让你开心成这样?” 昭笙:“胡说,我是因为开张生意不错。” 她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昨天生意更好,可没见你这么开心哦~”李薇薇勾着脑袋,拉着长腔打趣她。 昭笙故意白了她一眼,“这个给你做,我等下要和人家谈入住外卖平台的事。” 简玳玳一大早就给昭笙发了微信,说有外卖平台的人过来洽谈,但她有事过不来,只能昭笙应付。 平时这种事,都是简玳玳出面,昭笙有些社恐,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不过今天来的两个平台业务员都还不错,很热心,很快就把入驻外卖平台的事谈妥了。 开业初期,琐碎事很多,几个员工一会这个,一会那个的问。一天下来,昭笙也累的腰酸背疼。 幸好营业额,对得起她这份辛劳。 傍晚时分,落日余晖透过落地窗把咖啡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云层悠然浮动,交叠,再分开,明艳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几只鸟儿在云层若隐若现。 昭笙抬手看了眼腕表,距离和裴郁越好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 她起身,打算嘱咐员工一些注意事项,玻璃店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宽厚暗影遮住了霞光,映出一片惨淡黑寂。 “笙笙。”昭世雄咧着嘴喊她。 昭笙身体一僵,吞咽了下口水。 她下意识走到昭世雄面前,将他往外推,“有什么事外面说。” 昭世雄有些手足无措,陪着笑脸,“笙笙,恭喜你啊,开了这么大一家咖啡店,你可真厉害。” 被太阳烘烤了一整天的空气,灼热烫人,一股脑的笼住昭笙,她觉得呼吸不畅,“到底有什么事?难道上次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是希望我再次报警?” 天边的霞光渐渐淹没在云层,幽深的树林,破碎的城市被暮色渲染。 “笙笙,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爸爸啊,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找份工作,我得生活,你弟弟他......” “我没有爸爸,更没有弟弟。”昭笙冷漠打断他的话,“六岁时,我就是没爹没妈的孩子,只有一个奶奶。” 昭世雄:“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年丢下你,可是也不能全赖我啊,是你妈她先不要你,不要这个家的。” “她要不那么狠心,我能丢下你远走他乡吗?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看裴家那小子混的不错,他好像挺关心你的,你能不能求求他,让他帮我安排个工作?” “我年纪一大把了,去哪找工作人家都不要,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昭笙听着极为相似的老生常谈,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聒噪难忍。 梁欣兰如此,昭世雄也如此。俩人当年真不愧是夫妻。 本想发作,但是碍于店里员工和客人都能看到她,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压低声音冷声说,“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要报警了。” 昭世雄见她不买账,也有些气性,“昭笙,你是铁了心不肯帮我是吧?你要是不肯,我就自己去找他。” “好歹也是老邻居,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昭笙咬着牙,冷冰冰盯着面前令人心寒的男人,“滚——立刻!” 昭世雄瞪了她一眼,“真跟你妈一个样儿,是个没良心的种。”骂完,转身离开了。 昭笙愣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成拳,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身体犹如被抽丝剥茧般,空了。 她这样冷血的怪物,到底像谁? 又是谁,生出她这样四不像的冷血怪物? “昭笙。”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道清冽嗓音。 她缓缓抬眸。 裴郁站在不远处,身上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领口敞开。薄暮中,更显他气质清绝不羁。 “店里还忙吗?”说话时,眉宇间带着笑,抬起腕表,示意她时间到了。 他准备了一些话,要和她说。 宝子们,很快会有一个大转折,我们的阿郁马上要为了老婆发疯了哦~感谢宝子们的支持呀,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餐厅包厢使用了优雅贵重的红木家具,墙壁四周点缀着名贵复古画作,餐桌雕刻精细,线条流畅。 顶灯散发着暖橘色光圈,给餐桌前两人蒙上一层淡淡薄光,空气中飘着丝丝缕缕幽香。 这家餐厅临近湖边,环境幽静,人均消费不低。它有一个极文雅且别有深意的名字——拾遗。 昭笙静静地坐着,表情淡淡。 裴郁回了几个信息后,果断把手机关机,“不好意思,这两天公司事情比较多。” 公司忙着收购华程,加上他也才回来接手不久,事情确实多。 “其实在我们小区附近随便吃一顿就好了。”昭笙觉得有些偏隆重了。 “小区附近可以随时吃,今天不同。”裴郁说,“这里主做淮扬菜,比较清淡,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昭笙胃不好,饮食习惯一向偏淡。 裴郁伸手递过来一个精致包装盒,“礼物给你补上,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昭笙抿着唇,没说话,也没伸手接,“裴郁。”她抬头看他。 裴郁扯了扯嘴角,“不打开看看吗?没关系,回家再看也行。”像预知到什么似的,“昭笙,我今天有话要对你说。” 他捏紧手中白瓷茶杯边沿,下颚线紧绷,似极力隐忍克制着某种情绪,闭了眼,再睁开,“六年的时间,够久了吧?我也变了许多,我不再是六年前那个裴郁了,不是吗?” 喜欢你的心,还是一样的。 说完,空气陷入僵窒。空调冷风,从四周席卷而来,紧紧裹住昭笙单薄躯壳。 他又说,“我未娶,你未嫁,我们——” “裴郁!”昭笙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目光凝滞半秒,心脏似被抽空,脸上表情却极淡,“我们安心吃完这顿饭,可以吗?” “况且,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她幽幽的说,“当我们放下过去,或许会发现,这世上有更多美好等着我们。” “你知道的啊,我偶尔喜欢尝试新鲜刺激的生活。” 有些问题不能让他问出口,因为结果会伤人。 昭笙没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他不好。他一直都很好。六年前是,现在也是。 如果今天下午,昭世雄没有出现,她或许会像许多年前的那晚,鼓起勇气冲破牢笼,再次拥抱那束温暖过她的光。 可现在,她做不到了。 虽然拒绝的不明显,但是她想,他都懂。 裴郁挺直的脊背倏地耷拉下去,清峻的脸顿时暗沉,望着她故作平静,眼底却慌乱不安,不得已妥协,“好,先吃饭。” 她带刺,不容易靠近。可她胆小又易碎。 只能小心呵护着。 明明是清淡的淮扬菜,昭笙却吃出了苦涩辛辣滋味,总感觉胃里胀胀的,隐隐的疼。 餐厅门口,昭笙回眸望了眼隐匿在昏暗灯光下招牌上的拾遗二字,眼眶发酸。 有些人和物品,遗失了。 就再也拾不回来了。 —— 第二天,昭笙联系了发小沈冬临,让他帮昭世雄安排一份工作。他有自己的建筑公司,想安排个人非常简单,他一口答应。 她不容许昭世雄找裴郁。 昭笙来到城中村找昭世雄。她没有昭世雄的电话,地址还是从派出所民警同志那里得来的。 她穿梭在一条蜿蜒小巷,这里环境不如她们的筒子楼,沉厚铅灰色乌云压在头顶,墙壁斑驳脱落,污水,纸屑,烟头凌乱散在路边。 一间间困兽牢笼似的房子在浓雾阴霾间浮现,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里,时不时有黑乎乎的脑袋伸出来,露出一双双空洞无光的眼。一只肥硕的老鼠,顶着湿乎乎的皮毛从路中间穿过。 昭笙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总不能把我们娘俩饿死吧?姓昭的,当初骗我们娘俩回来的时候咋说的?” 突然,从前面不远的铁皮屋子里传出女人的怒骂声。“你说这是你的地盘,干啥都方便,说这也有房子,再也不用租房子住了,房子呢?” “工作,工作找不到,房子,房子也没有,你是打算让我们娘俩喝西北风是吧?” 昭笙顺着怒骂声往前走了几步,差点迎头撞上飞出来的一只旧皮鞋,她微一侧身,皮鞋滚到路边水沟里,沾满污泥。 “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神经?我不是说了,会尽快想办法找到工作?”昭世雄单脚跳着夺门而出,条纹T恤被扯的松松垮垮耷拉着,前倾着脖子,像个袋鼠,样子滑稽。 看到昭笙,连忙后退两步,一个趔趄撞到身后铁柱子上,“你,你怎么来了?” “你今儿个找不着工作别回来,要不然我带着......”王芬披头散发冲了出来,枯瘦的脸绷的很紧,瞧见昭笙,后半句给咽了回去,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屋。 昭世雄见情形解释,“你王姨就这样,你别介意,她其实......” “明天早上9点你去这里上。”昭笙打断他的话,递过去一张名片,“这是我朋友的公司,到了你联系他。他给你安排什么工作,你就做什么,别挑三拣四。” 昭世雄接过那张烫金黑色名片,正反看了看,裂开嘴笑了,“这公司不错啊,也是个大公司,这是你朋友的公司?” 昭笙咬了咬牙,眼底蹦出冷意,“你的忙我帮了,不过仅限这一次。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去找裴郁。” “你,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狠心?我可是你......” “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昭笙直视着昭世雄的眼神似刀。 昭世雄干瞪眼不敢接话。 “姐姐好。”就在昭笙打算转身离开时,从铁屋子里钻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白白的的额头上有个结了痂的伤疤,白色短袖沾满污渍,黑色短裤染上了油哄哄的印子,头发枯黄毛糙,黑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看着她。 昭笙一愣。 脑海里浮现那些陆离光怪的梦境,梦里的小男孩也是这样怯生生望着她,求她带他回家。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上学?爸爸说姐姐能让我上学,我想去学校。” 天真的小男孩一无所知。只知道眼前的漂亮大姐姐和他有着同一个爸爸,她有办法让他上学。 昭笙扭头看向昭世雄,眼底冷意更甚。 “呵呵,我,我就随口一说,这事我想办法,我自己想办法。” 终归是没养过几年,昭世雄还是没底气,尬笑着打岔。本打算等他工作落实了再跟昭笙提洋洋读书的事,没想到儿子提前说了出来,“快进去,找你妈,我和你姐还有事说。” 小男孩缩了缩脖子,“哦,姐姐再见。”眨眼功夫,黑乎乎的脑袋不见了。 “笙笙,工作的事给你——”昭世雄本想客气几句,没想到只望见她快速离开的背影,“真和她那个妈一样。” —— 咖啡馆开业半个月了,简玳玳只在开业那天来了一回,再没出现。 虽然这个闺蜜平时大大咧咧,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但是开咖啡馆也是她近段时间的梦想。 店开起来了,人影却瞧不见了。 她想起开业那晚,简玳玳说的话,当时没注意,这会回过味来,觉得不对劲。 她给简玳玳打电话,发微信都没人回,又给她弟弟打了电话,也说最近见不到她的影子。 昭笙紧张起来,决定到她的单身公寓看看。 正要出门,听见有人敲门。 如果她知道门外的人是谁,她想,她是绝对不会打开的。 李英穿着一条质地上乘,优雅贵气的黑色连衣裙,手上拎着一只爱马仕铂金包,踩着小高跟。浑身散发着被金钱浸润过的高贵气质,居高临下打量她。 那眼神,犹如在看一只流浪狗。 一分惋惜,两分惧怕,七分厌恶。 “笙笙长成大姑娘了,更漂亮了。”李英下巴微抬,余光轻轻一扫,将屋里摆设打量一番,语气还算温和。 楼道里湿热黏腻空气扑满而来,热的人头晕窒息。 她艰难吞咽了下口水,“李阿姨,好久不见。” “可以进去坐坐吗?” 昭笙没说话,往后退了一步,空出位置,从鞋柜拿出一双拖鞋。 李英低头看了眼那双款式老气,颜色沉闷的拖鞋,径直走了进去。 见她没换鞋,昭笙眉头微蹙,稳了稳情绪后,关上房门,直奔主题,“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英站在狭小的客厅中央,像只骄傲的黑天鹅,傲睨自若,“听说你开了家咖啡馆?” “您要想喝咖啡,直接到店里就可以。” 没必要跑上门来。 李英轻笑,“呵呵,这么多年了,还和以前一样,说话带刺。” “嗯,天生的,改不了。”她说。 李英索性不装了,“阿郁执意住在这,是因为你吧?忘记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了?” 昭笙略迟疑,神情清冷,“您当初也答应不告诉我奶奶,可您食言了。” 小时候的昭笙,在李英眼中是温顺乖巧的。六年前,才算真正看清她的真面目,不好对付。 她缓缓转身,脸色阴沉,“昭笙,阿郁有订婚对象了,国外留学时就认识,两个人很般配。如果你不想闹得太难堪,最好主动离开他。” 昭笙神色依旧,语气冷漠,“你该管好自己的儿子,而不是来要求我。” “你在逼我把当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抖出来?”李英暗暗威胁,“如果你不在意阿郁的看法,大可一试!” 昭笙指甲陷入肉里,下唇咬的泛白,眼神空洞,“随便!请你离开我的家。” 她疯了似的抓住李英的胳膊往门口拉,打开房门,将人推了出去,啪的一声撞上。 “没素质,市井刁民,还跟个小太妹似的......” 昭笙笔直站在门后,那些谩骂声越来越远。清澈冰冷的眼透过窗户看向远方。 乌沉沉的云,似海浪翻涌着,越来越近,一点点将她吞噬。 第16章 第 16 章 简玳玳失踪了。 昭笙联系了她们共同认识的朋友,都说最近没见过她。最后不得已,她找到简玳玳父母,起初她父母根本不在意,只说自己女儿经常不归家,不知道又跑去哪里和小姐妹疯玩了。 她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这才报了警。因为简玳玳消失时间超过三天,派出所当时就给立了案。 她把咖啡店的事托付给店员李薇薇,发了疯似的满城寻找简玳玳。大大小小的酒吧和夜店,她经常去的美容会所,她常光顾的店,她们两人的秘密基地......电话和短息,不知道打了多少遍,发了多少条。 再也得不到一个回应了。 昭笙很慌。 这么多年,能让她如此慌乱不安的也仅有两回。一是裴郁出国那天,二是奶奶去世那天。 再就是这次了。 真正联系不到人的时候,昭笙才意识到,简玳玳于她而言,不止是闺蜜这么简单了。 更像是唯一的家人。 奶奶去世后,身边就再也没有人比简玳玳更关心她,在乎她的感受。 简玳玳的突然失踪,让昭笙的心被掏空。 持续了一个月的艳阳高照,高温炙烤着的江城,终于迎来了暴雨倾注。 昭笙走出她和简玳玳最常来的书店,天地间一片混沌,浓厚乌云往下坠,宛如铅块,压的人窒息。 轰隆雷声连连,似怒吼,似悲嚎。亮剑似的光柱划破长空,将乌沉天幕劈成两半,映出雨幕中苍凉的城市。 女孩单薄的身躯在风雨中飘摇,似暴雨打落的枯叶,无处躲藏,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往昔记忆碎片,在脑海里一幕幕回荡。 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长满杂草,堆满尘垢粃糠的孤岛,令人厌弃,不堪一击。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本以为逃离那份束缚她很久的工作,人生会有新的转折,却没料想,世事变化无常,令人无暇顾及,更无力应对。 豆大水珠砸在地面,激起层层水雾,城市陷入一片迷蒙。 行人匆忙躲雨,急行而过的车辆带起地面污水,溅了昭笙一身,被地面高温烫热的污水紧贴着肌肤,像隐匿在铅云中的怪兽,张牙舞爪撕扯着她。 肖子琛透过不断挥舞的雨刮器,瞥到昭笙熟悉的身影,看她雨幕中摇摇欲坠的样子,皱了皱眉,耳边响起朋友的话,“你上次让我查的那女孩有抑郁症,前些年还挺严重,有段时间轻点了,最近似乎又严重了。” 他连忙打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撑开一把黑色雨伞,走了过去,“昭笙。”他喊她。 一团黑雾遮住头顶,雨滴打在伞沿,发出噼里啪啦声响。 昭笙瑟缩着身子扭头,唇色发青,脸色惨白。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眶布满红血丝,口齿不清的说,“你见到她了吗?” 风雨声淹没了她气若游丝的声音,肖子琛一手握着伞柄,一手去拉她胳膊,“雨太大了,到我车上去,到车上再说。” 昭笙没说话,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到车前,将她送进副驾驶。 肖子琛收了伞,带上车门,顾不上被淋湿大半的衬衫,先关了空掉冷风,又从手套箱拿出纸巾,连续抽了好些张,递到昭笙手里,“快擦擦,这样容易生病。” 昭笙眼神空洞,身体微颤,车窗外的世界如同深沉水墨画,暴躁雨滴胡乱敲打着玻璃。她回过神,低垂着眼,“谢谢,我忘记带伞了。” 她努力维持着自己正常的一面,至少让人看起来正常。 肖子琛:“快擦一下,别感冒了,我送你回家。” 昭笙点头,再次说谢谢。 路上,肖子琛试图找个轻松的话题,他想到了昭笙的咖啡店,“听说你开了一家咖啡店,昨天我还特意光顾,试图来个偶遇,没想到老板太潇洒,不守店。”停了片刻,自嘲道:“我的心机,又一次白费了。” “最近有事,平时都会在店里。”昭笙声音很低,擦拭头发的纸巾被水浸透,缩成团。 “好,那我下次再找机会创造偶遇。”肖子琛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唇角带笑。 昭笙从他眼中察觉到了善意,努力弯了弯唇,“到时候给你免单。” 肖子琛眼睛一亮,“一言为定,那我要喝老板亲手做的咖啡。” 昭笙轻笑不语。 —— 肖子琛坐在昭笙家的客厅,环视四周,“你小时候就住这吗?” 昭笙给他倒了杯水,“嗯,很小我就跟着奶奶在这生活。” 肖子琛的坦荡和幽默,让昭笙放下几分戒心。不然也不会同意他到家里坐会。 肖子琛接过玻璃杯喝了一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你赶紧洗个热水澡,别真的感冒了。”放下杯子起身。 昭笙抬眸,视线正对上他的。 他个子很高,人长得精瘦,皮肤偏白,没有北方人的魁梧洒脱,反倒有几分南方人的精明炯锐。 “好,下次到店里喝咖啡。上次的事,不好意思。”想起在医院碰到肖子琛那回,昭笙觉得有些抱歉。 肖子琛倏地前倾,凑近了一些,“那能不能把我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我不想继续被关小黑屋了。” 在宣布要追昭笙后,他给昭笙打了好多电话,发了很多微信约她出去吃饭,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有一天再发微信时,发现被关进小黑屋了。 昭笙低头,耳朵泛红,“哦,好。” “回头联系。”肖子琛本想亲自监督昭笙把他从小黑屋放出来,但是又不想给她压力,象征性扬了扬手机,朝门口走去。 他抬手拧开门把手,回过头说,“别送了,快去洗澡,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再一转身,被门口比他高半头的黑影惊住,“裴,裴总,你怎么在这?” 他回头看了眼屋里的昭笙,再看看脸色阴沉至极的裴郁,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原来你们——认识。” 那天在鼎星他就觉得不对劲,昭笙的行为很反常,只不过当时没往这方面想。 “你怎么在这?”裴郁声音冰冷,眉心微皱,撑着门框的拳头紧握,似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野兽,随时扑向眼前的猎物。 “子琛,等会再走吧,你衬衫也都湿了,等衣服干了再走。”昭笙说着上前两步,伸手抓住肖子琛胳膊往里带。 顺势要关门,被裴郁拿手挡住,“什么意思?”语气充满愤怒与威胁。 昭笙极力保持平静,身体僵硬,声音却透着坚定,“裴总,我和我朋友淋了雨,衣服都湿了,现在我们需要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请你先离开,好吗?” 李英的出现,彻底让她认清的现实。 她和裴郁不可能。况且他也马上要订婚了。 裴郁紧咬着后牙槽,“是吗?肖总监。” 肖子琛是个聪明人,眼前的状况一看便清楚七八分。 昭笙在和裴郁赌气,原因是什么不清楚,但明显的是,她们关系很不一般,而且昭笙想抓住他当挡箭牌。 一边是奋斗多年的职业生涯,一边有好感的女人,该如何抉择? “衣服确实湿了,昭笙,麻烦用一下你的吹风机。”肖子琛选择了折中的办法。 昭笙说那些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暧昧不明的话,明显在故意刺激裴郁。 这个时候,他不能直接走掉,也不能驳了裴郁的面子。在两者中,他选择了明哲保身。 昭笙看了眼门口的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凝重,转身回自己房间给肖子琛拿吹风机。 裴郁脱鞋进屋,赤脚走到沙发前,就这么往沙发里一窝,修长双腿大咧咧敞开,丝毫没把肖子琛放在眼里,全然一副男主人模样,“肖总监,别客气,随便找地坐。” 眼底醋意丛生,快要溢出来了。 肖子琛望着裴郁像沾染了寒霜的脸,倏地笑了,“裴总客气了。” 昭笙从房间走出来,手上多了一个淡黄色小巧吹风机,抬手将插销插进墙边插座里,“过来,我帮你吹干。” 肖子琛下意识看向裴郁。 只见他眉毛一挑,眼底闪过冷笑,“肖总监不会使吹风机,要你帮忙?” 不等昭笙说话,他猛地起身,跨步来到昭笙面前,躲走吹风机,似笑非笑看向肖子琛,“肖总监为了华程辛苦了,我来帮你吹干。” 肖子琛,“......” 工具人难当! 不知是雨水浸透了肌肤,还是什么,昭笙垂在腿侧的手臂直打哆嗦,眼圈微微泛红瞪着裴郁,终于嘶吼出声,“你闹够了没有?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的朋友?出去,你出去!” 她一把夺过吹风机,狠狠砸在地上,浅黄色吹风机被摔的七零八碎,散落一地。 裴郁额角青筋暴起,双手紧握,咯咯作响,漆黑的眼盛满了暴怒,语气平静的骇人,“肖总监,请你离开,我和她有话要说。” 肖子琛没动,看向浑身颤抖却又极力克制的昭笙,“你没事吧?要不要......” “对不住了。”话音未落,裴郁毫不客气,抬手按住他肩膀,将人往门口推。 哐当一声,关上房门,折身回来。 昭笙紧咬下唇,身体如落英摇曳,风中弱柳无法控制,“裴郁,这是我家,你有什么资格赶走我的客人?” 凭什么你们裴家的人,可以在我家为所欲为?凭什么? 她的心在呐喊,在痛泣,在滴血。 裴郁像发疯的野兽,用力扣住昭笙纤细手腕,将她推到墙边,冷厉眼神似乎能将她撕碎,“凭什么?你问我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左一个男人,右一个男人?” 昭笙觉得受辱,气极,不顾手腕疼痛讽刺道:“我愿意,我喜欢!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就喜欢过刺激的日子,你总不会还指望我为了你守身如玉吧?” 裴郁清峻的脸变得扭曲狰狞,从齿尖吐出两个冰冷字眼,“是吗?” 下一瞬,他迅速抬手,捏住她下巴迫向他,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唇,撕咬悱恻,肆意妄为。 昭笙拼命挣扎,男人狠厉霸道的夺走她全部氧气,她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堆炙烤的海胆,火苗顺着每根刺燃烧至肌肤,滚烫,灼烧,痛心入骨。 她狠狠咬他舌尖,浓烈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痛意让裴郁回过神,离开她的唇,像落败的野兽,认命般低声问,“别的男人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们经历过的那些,又算什么?” 阿郁终于出击啦,再不出击老婆就快要没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江城三中,虽说算不上顶尖梯队,但在江城也数一数二了。昭笙全凭着自己努力,没参加任何课外补习班考进来,让她家老太太兴奋了好一阵,逢人便夸,街坊四邻对这小姑娘评价就更好了。 可到了高一下半学期,昭笙明显觉得学习吃力,以往考试前多刷点题基本能取得前五名,后来怎么都做不到。慢慢的名次下降,第七,第八,十一......直到跌出前二十名。 班主任张明是个急性子,惹急了张口就骂,拿起书本就往头上砸。他几次三番要昭笙请家长,那会儿昭笙愁的整夜睡不着。 她没办法张口,让白发苍苍,身体患病的奶奶到学校,卑微的像孙子似的听班主任训斥,尽管班主任是为了她好。最后还是她信誓旦旦和班主任保证,下次期末考试,一定考进前十名,这事才算了结。 为了取得好名次,昭笙付出比往常多几倍的时间和努力。她经常熬夜刷题到半夜一两点,第二天顶着个肿眼泡上学。 奶奶身体不好,有很多基础病,经常各种药混着吃,其中不乏有助于睡眠的。所以孙女儿每天什么时候睡,她根本不知道。 老太太要为自己买药,还得养活孙女儿,儿子媳妇指望不上,只能每天起早贪黑捡点垃圾,纸箱子,塑料瓶之类拿去废品站卖。有时,还会因点破纸箱子和其他老头老太太争执起来,她身材矮小,争不过,只能愤愤不平,骂骂咧咧拖着干瘦的身子寻找其他目标。 养活她们俩人,已经用去了老太太全部精力,自然没多余心思关心昭笙的学习。好像学习好,就是孙女儿的标签,是她生来自带的能力。 这些纸箱子和塑料瓶价格经常变动,老太太为了能卖个好价钱,时常把捡来的东西堆得家里楼道口都是。 夏天闷热,沾满污渍的纸箱子和塑料瓶散发着腐臭难闻味道,邻居们怨声哀道,少不了白眼相对。 每每听到这些,昭笙心里不是滋味,她心疼奶奶,一声不吭,闷着头整理。顾不上那些腐臭与污泥,把纸箱子几脚踩编,一张张摆放整齐,再释放出塑料瓶的污浊气体,压扁,卷成小团拧上盖子,一个个装进编织袋,堆进自己房间。 那时候,家里没空调,仅靠着一台锈迹斑斑的电风扇,吱扭吱扭转动扇风。 江城的夏天似蒸笼,闷热潮湿,黏腻的热气混合着那些垃圾散发出恶臭味道,钻进鼻腔,再由鼻腔迅速发酵蔓延至大脑,令人窒息。 昭笙一度怀疑,是自己学久了脑子眩晕,还是这污浊刺鼻气味熏得她睁不开眼。 庆幸的是,高一期末考试,她如愿冲进了前十名。 到了高二,她再次深刻体会到了学习带给她的压力。好像她在初三那场中考升学时,使出了洪荒之力,将她整个人掏空。又或者是高一期末考试,榨干了她体内唯一和学习有关的灵力。 高二上半学期,她成绩直线下降到三十几名,班主任苦口婆心劝说,要她请家长,昭笙都已沉默代替。最后,班主任似乎也放弃了。 那个时候,她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黑色薄纱,入目皆是枯萎的树叶,摇摇欲坠,凋零的花朵,残瓣乱飞,黯淡无光的天空,阴郁无趣。 她开始认命,开始绝望,开始相信学习这件事,拼到后头需要天赋,而她根本没有这个独特的,令人羡慕的天赋。 她意识到自己不对劲,给昭世雄和梁欣兰打电话要钱,看心理医生。无论如何她不能死,奶奶年纪大了,还需要人照顾。 曾经老师眼中的宠儿,变成烂泥扶不上墙的弃子,昭笙这才感受到来自同学之间的拉踩和恶意。 以前她成绩好,老师关注的多,那些混混,小太妹不太敢欺负她。当她变成穿着破旧,穷困潦倒又不爱说话的差生时,自然就成了那些人眼中的目标。 起初是一些恶作剧,书桌里莫名多出喝过的牛奶盒,食物包装袋,啃过的水果核。慢慢的是书本被撕,课桌被涂抹上不知名白色污渍,再后来,下晚自习,会被几个混混和小太妹堵在巷子口嘲笑讽刺。 她们穿着时髦的衣服,染着焦黄的头发,嘴里嚼着口香糖,窃笑着骂她。骂她是在垃圾堆长大,骂她身上散发着一股烂臭味道,说她妈跟了好多个男人,说她爸也不是好东西。 她们扯她头发,抓她脸,边抓边骂:臭婊子,长这张狐狸精的脸是想勾引谁?让人看了就恶心。 昭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成绩越来越差。 挨近高二第一学期期末,索性断了抑郁症的药,她想死,时刻都想死。 那天,她写了封遗书藏在自己枕头下,像往常一样早早去了学校。她想,等她尸体被打捞上来后,奶奶会整理她的遗物,能看见。 放学后,她照常经过那条小巷子。那些长着焦黄脑袋,咧着嘴窃笑的魔鬼依旧在巷子里东摇西晃。 昭笙背着书包慢吞吞靠近,她不再惧怕那些鸮鸣鼠暴的恶魔。当那些青面獠牙的焦黄脑袋扑过来时,她从书包外兜里掏出一把生了锈的尖刀,闭上眼,肆意挥舞。 那些厉鬼龇牙咧嘴,惊慌失措四散退开。 昭笙为自己劈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冰冷江水的路。 当刺骨江水没过她大腿,脚底淤泥深陷,面前一个泛白的漩涡试图将她淹没时,她听到了少年半打趣,半急切的话:“有病啊你?不知道保护江水,人人有责吗?你要是死在这没人发现,尸体会被泡的发白,肚子鼓胀,像个皮球,还会生出细菌群,污染江水,小小年纪,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死的恐惧遏住她喉咙,眼泪瞬间涌出来。她如梦初醒,拼了命的往岸上爬。 昏暗巷口,遇见“模范夫妻家的孽障”,她本想躲开,继续她暮气阴沉的日子。可他那句听似挑衅的话,勾起了隐藏在心底已久的反骨基因。 死都不怕了,还怕别人笑话? —— 那个阴雨夜,那碗热雾弥漫,香气四溢的馄饨,给了昭笙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穿着裴郁不合身的衣服回到家,奶奶睡得正熟,伴有微微鼾声。她站在门口痴痴看了一会,才回到自己房间。 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封遗书撕碎,扔进垃圾桶。拿水桶接了桶水,拿热得快烧热,倒在泛白了的大塑料盆里洗了个热水澡。 拿出几个衣架,小心翼翼将裴郁的衣服摊平,晾起来。临睡前,从床头抽屉拿出几种药盒,一一拆开,照着之前医生的嘱咐,按量服用。 第二天一早,趁着奶奶还没醒,把阳台上晾干的衣服叠整齐放进书包,才起身去做了早餐。 这天,也是她上学以来第一次逃课。 周六本来要补课,当少年倦懒眉眼盯着她问:今天有课吗?她下意识回答没有。 昭笙坐在裴郁机车后面,蜿蜒环山公路在眼前飞逝而过,云雾缭绕,山峦层叠。他带着她,仿佛穿越在云层。 戴着黑色头盔的少年,弓着背专注望着前方,昭笙指尖抓着他衣角,烈风在耳边呼啸。一个转弯,让她身体前倾,少年沉声喊,“抓牢!” 昭笙心脏猛地一缩,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鼻息间萦绕着少年混合着阳光暴晒过后的,淡淡肥皂清香。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生命充满了张力与激情。 那是一种,她从没体会过的自由的,刺激的,令人热血沸腾,心情愉悦的感觉。 也是那一天,她认识了裴郁的几个发小,沈冬临,赵逸和简玳玳,还有一个后来出国定居的郭浩。慢慢的,她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最后,她和简玳玳成了闺蜜。 再去学校,那几个焦黄的脑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只不过见识过昭笙另一面,她们还是收敛了一些。 昭笙坐在教室看书,那堆黄毛会聚在走廊窃窃私语,时不时朝教室里瞟一眼,像在商量什么计划。 零几年的时候,大家对“校园霸凌”这样的词,还不是太熟,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 昭笙也没打算告诉老师,只知道她不想继续被她们欺辱。 这天下了晚自习,昭笙依旧从那条巷子穿过,几个女黄毛人手一根木棍,挡住她去路,还有小混混在一旁吹着口哨,等着看戏。 “臭婊子,胆子不小啊,还敢拿刀?”说话的黄毛,头发炸开,身材很壮,戴着大号银色耳圈,鼻子上盯着鼻钉。 昏暗灯光下,乍眼看去,还以为是牛魔王的坐骑。 以往昭笙会垂着头耸着肩,看起来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儿。今天她学乖了,双手插进校服兜里,抬起下巴,冰凌凌的眼扫视一周。 “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牛魔王的坐骑吼了一声。 “嫚嫚,别发脾气,有话好好说。”这时,从前排拿着棍子的黄毛后面,走出来一个黄长直,圆圆的脸蛋带着笑,看似无邪,身上穿着各种亮眼大LOGO。 昭笙自然认识她,三中有名的白富美周清清,三中副校长的亲侄女,她爸是某集团老总。 周清清抬抬手,后排几个黄毛放下举起的木棍。她走到昭笙面前,圆圆的眼睛似笑非笑,“听说——你勾搭上裴郁了?” 第18章 第 18 章 那天晚上,周清清没伤害昭笙,她笑意盈盈地警告昭笙离裴郁远点,还说如果下次再看到她缠着裴郁,后果不堪设想。 昭笙这人表面看起来温吞吞,不爱讲话,可一旦骨子里那根反骨倔起来,也挺混。 她目光冰冷看着周清清,不卑不亢道:“我和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裴郁不是你的,我没必要经过你的同意。” 昭笙惹怒了周清清,她身后拿着棍子的黄毛们自然面目狰狞起来,如果不是裴郁出现在巷口,她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周清清看到裴郁,圆圆的眼睛透着亮光,笑容更甜。像看到美味点心,恨不得一口吞入口腹。 昏黄灯光下,少年修长身影在如墨夜色中显得气质清绝。他懒懒抬手,对着昭笙勾了勾手指头,“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回家,奶奶都等急了。” 语气过分亲昵,让昭笙微愣。不过还是非常识趣朝他走了过去。 哪料裴郁一手搭在她肩膀,半个身体重量压过来,把昭笙肩膀压的倾斜,“介绍一下,这是我对门邻居,周清清,以后罩着点。” 周清清眯着眼打量眼前的两人,而后笑的很大声,“裴郁,你可别告诉我你看上她了.\" 裴郁低嗤,不屑一顾,“年纪轻轻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教导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懂吗?” 这话别人说出来或许正常,偏偏是从混不吝裴郁口中说出,在场的人就没有不想笑的,唯独昭笙。 “走了。”裴郁抽掉压在昭笙肩膀的胳膊,“周清清,记住了——她是我邻居。”他指着昭笙,又重复一次,语气略带压迫性。说完给了昭笙一个眼神,抬脚离开。昭笙背着书包,快步跟上。 周清清和昭笙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 昭笙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跟在裴郁后头,有些吃力。他腿长,步子又快,她拼了力想与他并行,却总差那么一两步。 裴郁似乎听到了身后流浪猫沉重呼吸,刻意放慢脚步。昭笙终于能和他并行。 昏暗窄巷里,透着神秘与宁静。他们轻缓的脚步声在静谧巷子里回荡,像低哑幽沉的胡琴声。 昭笙偷偷看了一眼,少年侧影浓廓,影影倬倬的光洒在他脸上,多了几分朦胧柔和。 “你胆子不小,一个人敢和周清清对着干。”察觉到女孩在偷看,裴郁不经意说了一句。 昭笙收回视线,冰冷的眼望着薄雾弥漫的前方,“我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被开除,她还能杀了我不成?” 裴郁扯了扯嘴角,伸手从她肩上夺走有些重量的书包,“你倒是挺会逞能。”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裴郁对这个才认识不久的老邻居有了全新了解。她并不像外人口中所说的那样,乖巧懂事,成绩优异。反而很野,很倔,浑身还带着刺,成绩嘛——比他好不了太多。偏这股倔劲儿,还挺对他胃口。 “以后她要是欺负你,报我的名字。”作为邻居,他有必要罩着她。 昭笙突然停住了脚步,仰着头看着他,“周清清喜欢你,对吗?” 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问。 裴郁漆黑的眼笑了,瞳仁透亮,“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周清清算个屁。”一会又说,“我说你把伟人的教导放哪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OK?” 这回昭笙难得笑了,“那你呢?裴大才子!” “你管老子!” “那你也别管我。” —— 从那之后,昭笙和裴郁的交集越来越密。到了后头,街坊四邻也都晓得。慢慢的,流言蜚语就多了起来。 大家伙都说是裴郁这混小子带坏了昭笙,会毁了她的光明前途。也有说,没想到昭家那丫头骨子里还挺野,能和那混小子玩到一块儿,可见也不是什么好姑娘,毕竟有那样一个作风不正派的妈。 昭家老太太听到这些污言碎语,心里头难受,为这事没少和街坊四邻拌嘴。加上昭笙成绩下降的厉害,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发飙。 那天昭笙刚从外头回来,孙来娣抄起餐桌上的杯子就朝她砸过来,幸好躲得快,不然指定砸脑袋上。 “奶奶,您干什么?”昭笙吓得躲到一边,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孙来娣老泪纵横,拳头捶打胸口,“我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个不中用的儿子,又摊上个没良心的儿媳妇,现在倒好,又给我整一个不上进的孙女儿!” “你这是要我老太婆的命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好端端的咋就和那孽障混一块儿了?” “你和他能一样吗?他爹有钱,他随便混都不怕。你不好好读书,以后只能和我一样捡垃圾,当工人,一辈子累死累活都养活不了自己。” “笙笙啊,我的好孙女啊,你是真想要了我老太婆的命吗?” 孙来娣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眼泪浸湿了岁月留下的皱纹,顺着深深的纹路落到水泥地面,洇湿一片。 昭笙很少见奶奶哭,就连昭世雄和梁欣兰抛弃她消失不见那回,老太太都没哭,只皱着眉头掐着腰咒骂了好几天。 “好孩子。”孙来娣泪眼朦胧望着昭笙,以后别和他混一起了,我们还好好读书,成吗?” 昭笙红着眼眶,咬破了下嘴唇。 是她不想好好读书吗? 她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可她该怎么和奶奶说呢? “笙笙,奶奶这辈子的指望可都在你身上了,我一辈子要强,是我自己倒霉,养了个不中用的儿子。” 孙来娣苦口婆心劝她,“你不一样,你是奶奶的希望,你是个好孩子,有前途的,只要你好好读书,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奶奶。”昭笙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我生病了。” —— 和奶奶坦白之后,昭笙把偷偷藏起来的药拿给她看。孙来娣虽然没读过书,但认得几个字。不过那些药名虽然认得,终究不明白到底是治疗什么的。 抑郁症这个词,对她来说很新鲜。像她们年轻时候,第一次知道有彩电这个概念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老太太趁着昭笙上学,拿着药盒来到了陈为民的小诊所。陈为民虽说是医生,但也只是个赤脚的,治个头疼发热倒是行,抑郁症这种病,他听得少,见得更少,根本意识不到严重性。 他告诉老太太,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孩子心里压力大导致的,好好开导一下就行了。 听了陈为民的话,孙来娣也就自认为这不是什么病,是昭笙不想学习,只想着和裴家那小子胡混。 回去后,非但没有对昭笙多加关心,反而经常冷嘲热讽,时不时撂脸子。 高二下半学期,学习压力更大。不过班主任已经放弃了昭笙,她的压力来自奶奶的希望寄托,她想再努力挽救自己的成绩。 可无论她上课怎么认真听讲,课后怎么努力刷题,都于事无补。 奶奶的抱怨越来越多,昭笙的压力就越大。她又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药吃的差不多了,梁欣兰给的钱也用完了。昭笙再打电话过去要钱,梁欣兰脾气就上来了。隔着电话骂她,“怎么人家都没事,就你事多?小小年纪什么抑郁症?想要钱直接说,我还能不给你?” “我上辈子也是做孽,找了昭世雄那个混蛋,又生了你这个讨债鬼,我上辈子就是欠了你们昭家的。” 骂归骂,骂过之后还是给昭笙寄了两千块钱。昭笙又去医院买了药。 经过跳江那回,昭笙认准了一个道理,无论如何好好活着。 那段时间,昭笙情绪反常,整日闷着不说话。就连跟着裴郁出去玩,也不吱声,像个闷葫芦。 裴郁沉声说,“你怎么回事?遇到什么事了?你家老太太又骂你了?” 他隔着门听到孙老太太骂过几次昭笙,自然也知道老太太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本以为她不会再和他有瓜葛了,但是昭笙每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昭笙捏紧拳头,鼓足勇气问,“我需要钱,你知道有哪些我能做的工作吗?” 裴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我有赚钱的路子,就看你敢不敢做。” 昭笙想都没想,点头。 当天晚上十点钟,裴郁开车他的黑色机车带着昭笙来到了一个食品厂。 “来这做什么?”漆黑的夜,寒风刺骨,昭笙冻得牙齿直哆嗦。 裴郁下了机车,拿掉头盔,漆黑透亮的眼看向工厂深处,语气淡淡,“你不是需要钱,从这个铁栅栏钻进去右转直走,有个办公室,那抽屉里有个黑色的包,你给我拿出来,我给你三千块钱,怎么样?” 昭笙惊讶,“你让我偷东西?” 虽然大家都说裴郁是孽障,混不吝,不是个好东西。可自从认识他后,她从不这么认为。总觉得裴郁是故意这么做。 可这会,她有些想不透了。 “这是我爹的厂,算偷吗?”裴郁不以为意。 昭笙平静的说,“你去不算,我去就算。” 裴郁有些恼,“老子要是钻的进去还找你?” 昭笙看了一眼被夜色笼罩的高高的铁栅栏,下面被人掰开了一个小洞,和狗洞差不多。 裴郁的身板,确实进不去。 “我要弄到他出轨的证据。”少年轻描淡写。 第19章 第 19 章 昭笙怀里抱着那只黑色皮包,心脏揪成一团,沉甸甸的,耳朵冻得通红。 当一件不被众人认可的事,冠上正义使者的由头,那这事就成了义举,做这事的人,也因所谓的正义二字奋不顾身。 昭笙难得冲动了一回。 她鼓足了勇气钻进铁栅栏,趁着漆黑夜色顺着裴郁指的方向,垂着头弓着背一点点摸索前行。 在心脏快要跳出心口的压力下,从那间昏暗的办公室抽屉里找出那只黑色皮包。 她像做出巨大奉献似的,将怀里暖热的黑色皮包递到裴郁手里,“这里头会有什么?” 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和那女人开房的证据。”裴郁冷声说,“敢跟我一起去捉奸吗?额外加两千。” 昭笙,“......” 捉奸这事,她去合适吗? 可是两千块钱的诱惑太大,够她买几个月的药了。 “这事你妈知道吗?”街坊四邻眼里头,裴家两口子可是模范夫妻,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这几年,李英可没少在邻居面前吹嘘自己的丈夫如何会赚钱,如何疼人。 丈夫出轨,儿子带头去抓奸,而作为老婆的李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她会是什么感受? 裴郁将黑色头盔戴好,发动机车,“她不在意。”轰鸣声淹没了他的话,听不清楚。 昭笙似乎也没退路,乌漆嘛黑的天,一个人也回不去。再说了,还有两千块诱惑着她,索性戴上头盔,坐了上去。 —— 香格里拉酒店大堂。 一个清瘦少年疾步而行,身后跟着个身材单薄,扎着马尾的俏丽女孩。 保安上前拦住正往楼梯间冲的裴郁,“诶,小伙子,如果要开房,请到前台登记。”说完又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他们俩。 少年倒是穿的不赖,像个有钱家的少爷。这小姑娘穿着太普通,指不定咋回事呢。 昭笙被他看的耳朵发烫,“他找人。”她说。 保安个头很高,身材魁梧,看起来约五十岁左右。看了一眼裴郁,“找人也不能直接闯进去,这里是五星级酒店,找人也得前台登记。登记完,从电梯上楼,不是更快?” 昭笙看裴郁脸色阴沉,漆黑的眼透着冷芒,连忙说,“叔叔,我去登记。” 她跟着那保安去了前台,然后给裴郁打手势。 裴郁是来捉奸的,登记完信息,前台肯定会通知裴健峰,那今天就算白跑一趟了。不得已,昭笙临时想了个主意。 前台的工作人员让她填信息,她故意慢吞吞的,大约过了五分钟,直到楼道口没了身影,才算填完。 工作人员往裴健峰房间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昭笙装出着急的模样,工作人员以为真有什么紧急情况,也就放了行。 她到九楼时,908的房门是开着的。 里头传来裴健峰怒不可遏的声音,“你是不是有病?你到这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给我打电话?老子这两年给你脸了是吧?” 昭笙停住脚步,站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楼道,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她认识裴健峰,每回遇见总是对着她淡淡一笑,偶尔也会说上一句:丫头,去上学啊。 昭笙以前的认知里,裴健峰是个有能力,为人和善的男人,是个比昭世雄好千百倍的男人。 这会儿,她三观被重新塑造了。 原来,人总是会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私底下是什么样,鬼才知晓。 “我缺钱,五万,拿了钱,立马走人。”裴郁漫不经心的语气穿过灯光昏暗的楼道,传到昭笙耳朵。 他胆子真大,一开口就是五万。 “老子没钱给你,快给我滚!” “有钱养别人老婆,没钱养自己儿子?呵,信不信我明天就把这寄给报社?” 昭笙心想,裴郁应该是在拿那个黑色皮包里的东西威胁裴健峰。 “你,你从哪拿的?你个王八蛋,我可是你老子!” “没钱,你是谁的老子?”裴郁咬着后牙槽冷笑。 裴健峰扭头看了眼身后衣衫不整的女人,“你先回去。” 那女人恨不得把头塞进自己肚子里,慌忙披上外套,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昭笙正贴着墙根,垂着头盯着自己泛黄的白色运动鞋,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裴郁,抬眼看去。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几秒。 “邱阿姨。”昭笙不敢置信望着不远处的女人,声音很虚。 邱阿姨全名叫云珊,和她们住同一处筒子楼,她家住在二楼。早年丈夫因车祸失去了一条腿,家里有个儿子正在读大一。 邱云珊为人热情善良,邻里间有点什么事需要帮忙,只要跟她张嘴,她必定答应。老公虽然常年坐轮椅,但她依旧性格乐观,见人总是乐呵呵的。 她见昭笙可怜,心疼她。在昭笙还小的时候,邱云珊经常从自己所在的服装厂捡点剩下的布料,拼拼凑凑给昭笙做件新衣服。 因为这事,昭家老太太还说过让昭笙认她做干妈,邱云珊倒是乐意,只是看昭笙似乎不大情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昭笙没想到会在裴郁的捉奸现场,见到邱云珊。如果知道,她肯定不会来。 邱云珊更没想到,会遇见昭笙。 她先是一愣,脸色一会白一会红,“那个......笙笙啊,我,我找你裴叔叔有点事,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 “邱阿姨,您回去了千万别告诉我奶奶在这见过我,不然她又该生气了。”昭笙替邱云珊找了台阶。 她这么说,也就意味着这事她不会告诉别人。 邱云珊抿了抿干枯的唇,脸色惨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一高一低离开了,柔软的大花地毯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印子。 “拿了钱给老子滚远点!”这时,房间里又传来裴健峰的怒吼声。 裴郁冷笑,“要不我把人再给你叫回来?” “滚!给老子滚!” 伴随着裴郁清挺身影走出房间的,还有一只飞出来的透明玻璃烟灰缸。他肩膀一侧,烟灰缸砸在墙上,发出砰的声响,在贴了暗色花纹墙纸的墙壁留下一个深深的,黑黑的洞。 —— 裴郁带着昭笙来到了一个烧烤店吃宵夜。点完餐,他从一个黑色塑料袋中拿出一摞钱,往桌子上一放,“你的工资,拿去。” 昭笙连忙四周张望一圈,见没人看,才赶紧抬手推到他面前,“你快收起来,这钱我不要。” 如果没遇见邱云珊,她或许会心安理得收下。但是这会,她不能拿这个钱。 从小真正对她好的人不多,邱云珊绝对算头一份。 “你不是需要钱?怎么不要了?”裴郁不清楚昭笙和邱云珊的关系,不过大家都是邻居,他多少也猜到一点,“因为那个女人?” 昭笙垂着头没说话。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赶紧拿走,碍事。”他执意把钱丢给昭笙。 这时店老板正往这边送饮料,昭笙害怕被看见,速度极快把钱搂紧怀里。 裴郁瞧见她紧张的样子不由低嗤一声,“明明是个财迷,还说不要。” 那个时候的五千块钱对于穷惯了的昭笙来说,是笔大钱。抱在怀里厚墩墩,沉沉的,莫名给她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宵夜吃到一半,昭笙终于忍不住问,“你只是想跟你爸要钱对吧?” 其实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出轨,又或者出轨了什么女人。 好像这种事,他已经司空见惯,是家常便饭了。毕竟操作起来,熟门熟路的。 裴郁猛地灌了一口冰可乐,“以后没钱了找我,这样的机会很多。”说出的话,带着可乐味的冷气。 “你妈妈知道吗?”昭笙本来不是爱八卦的性子。 可是她对裴郁太好奇了。 好奇他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好奇他住的平房里,为什么会有一口棺材样子的大木箱,好奇他为什么不愿意做电梯,好奇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好奇关于他的一切,一切。 裴郁漆黑沉静的眼看着她,声音透着不羁,“以前都说你是小哑巴,没想到话这么多。” 他不想说,她也就不再问。 那天晚上,昭笙还是收了那笔钱。毕竟是她救命的钱。 捉奸这事没过多久,模范夫妻默默搬走了,趁着大家熟睡之际,找了搬家公司,搬了点重要的日常用品,连招呼都没打,就不见了踪影。 大家伙为此火热讨论了好几天。都说一家子连夜搬走,说不准裴健峰是犯了什么事。 奇怪的是,几天后,裴郁回来住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自然传进他的耳朵。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没几天功夫,那些碎嘴的爹爹婆婆们再也不讨论这事了。 昭笙的成绩依旧落后,可心情却好了一些,医生建议她可以稍微减量。 孙来娣似乎也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孙女儿不再是学习那块料,也不再时刻逼着她,只是婆孙两人的关系不如从前了。 直到昭笙出事,昭家老太太才知道,原来孙女在外头受了这么多委屈。 第20章 第 20 章 裴家夫妻搬走后,裴郁一个人住,一个人吃。进进出出的也没人理睬。 有一天,他敲开了昭笙家的门。开门的是孙来娣。 老太太见是他,自然没好脸色,“你来做什么?我家笙笙还得复习,没时间跟你玩。” 她刻意换掉了“混”这个字。 哪料裴郁提出一个令老太太无法拒绝的提议。他说他一个人住,没人做饭,想跟着昭家奶奶吃饭,每个月付一千块钱。 孙来娣犹豫一会,便答应了。 那可是一千块钱,抵得上她捡几个月垃圾了。 从那天开始,裴郁经常过来吃饭,有时吃了晚饭还会窝在昭笙家的沙发上,俩人一起看会电视。 那会他们经常一块去学校,一块回。她高二,他高三。按理说裴郁比她大两岁,早该上大学了,奈何他留了几级。 昭家老太太,对裴郁这混小子的印象越来越好。接触的多了,她发现这孩子是心地善良的。有时半路上遇见,见她提着一捆纸箱子,他会闷声不吭的给拿走,也不嫌脏,就这么扛在自己肩头。要是遇着老太太和人起争执抢地盘,他跟亲孙子似的冲上前,对着人家没头没脸的凶一顿,抢到地盘才算。这么个半大小伙子和人家老头老太太犯浑,多少有点不大好看,他却一点不在乎。 慢慢的,昭笙总能听到奶奶时不时夸裴郁。开始有点不适应,还笑着打趣,“奶奶,收了钱就是不一样啊,孽障都变成香饽饽了。” 老太太怒笑,扬起锅铲子做势敲打昭笙的头,“让你胡说!奶奶那是看上他的钱了?我那不是因为以前不了解这小子吗?现在知道了,裴郁这孩子,除了学习不行,品行并不坏。” 昭笙嘟囔,“他学习不一定不行。” 她最近总在怀疑一件事,裴郁这家伙不是学不会,是根本不屑于学,更不想考出好成绩。 有一回,她被一道数学题难为得快要掉眼泪。裴郁瞥了一眼,拿起笔,在卷子空白处,刷刷刷写了一会,又把卷子推到她面前,“你照着这个思路解。” 昭笙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会,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没一会那题解出来了。 按照裴郁给写好的解题思路。 再后来,遇着不会的题,昭笙都留着请教裴郁。起初,他挺不耐烦。被昭笙缠得烦了,不得已拿起笔,刷刷几下就理清了她的解题思路。 挨近高二第一学期末,俩人正窝在裴郁家的沙发上看电影。昭笙悄悄问裴郁,“每次考试的内容其实你都会,对吗?” 裴郁也没隐瞒,“这点东西难不倒我。”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考?明年又要高考了。”她说得小心翼翼。 “考好了,他们高兴,我不高兴。”说这话时,裴郁表情冷淡,好像“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陌生人。 “你什么时候搬走?”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昭笙又问了一句。 无意间听沈冬临说起裴郁的父母,说他们现在住在江城最豪华的小区。 昭笙听说过那个小区,是香港开发商承建,有着香港豪宅的标配,豪华泳池,私人花园等。 她想,裴郁一时和家里赌气,才住这。总归是要搬走的。 电视里正在播放【这个杀手不太冷】,明明是一部动作剧,昭笙愣是觉得孤独与悲伤充斥了整部影片。 “嫌我烦了?”裴郁扭头看向窝在沙发一头的少女,漆黑的眼情绪不明。 昭笙盯着电视画面,没吱声。 “这是我家,老子哪都不去。” 裴郁说完这话,墙边窗户突然打开,一股冷风吹来,裹着星星点点的白绒绒的东西,落在昭笙脸上,融化成一滴小水珠,触感沁凉。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欣喜表情,“下雪了!” 是2009年的第一场雪! 裴郁扭头朝着窗外炭黑色夜空望了一眼,呼呼的北风刺骨的凉,“快关上窗户,冻死了。” “不要,这是今年的初雪!”昭笙第一次执拗的拒绝裴郁的提议。 她从沙发起来,站在窗户边,伸出白的晃眼的手,感受那些飘飘洒洒,亮晶晶的雪花落在手心时的清凉。 初雪能给人带来好运,也能铭记一些不经意说出的话! —— 临近期末考试,昭笙压力很大。本来已经逐渐减少的药量,又开始加大。 虽然奶奶不再明里暗里督促她学习,但她知道,以后能考个好大学,不仅是奶奶的期望,也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尤其最近几次摸底考,有所提高,让她又重拾了一些信心。 她给自己制定的学习任务很重,每天晚上刷题到半夜。第二天又是顶着个肿眼泡去学校。 裴郁见她那副浑浑噩噩,魂不附体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晚上做贼去了?” 昭笙眨着酸涩的眼,“什么?” “不知道的以为你半夜做贼去了,你这个鬼样子怎么上课?” “我想期末考好一点。”昭笙垂下头,声音很低。 她和裴郁不同,他是有能力,不想考好。可她已经失去了考出好成绩的能力。 裴郁看见她一副病恹恹,愁云密布的脸就一肚子气,“不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拼命刷题有什么用?今天晚上开始,我给你补课。” 从这天开始,裴郁就成了昭笙的家教老师。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每天下了晚自习,昭笙都会急匆匆走出校门,往右边巷子一拐,就能看到少年懒散不羁的身影,俩人再一块回家。 起初,昭家老太太一听裴郁给昭笙补课,差点没笑弯了腰。但是看到孙女递过来的眼神,和裴郁那张如掉进了冰窟窿的脸,顿时止住了笑声,一本正经道:“去吧,去吧,你们安心学习,奶奶给你们洗苹果去。” 孙来娣成了俩孩子的后勤保障员,时不时推开裴郁家的门,给他们送点水果,端点热汤,有时会煮点面条做宵夜。 昭笙学的太累时,会直接趴在裴郁家的桌子上睡着。那段时间,好像忘了抑郁症这件事,不过她的药还是照常在吃,只不过瞒着裴郁。 有了裴郁的神助攻,昭笙虽然没有打开学习的任督二脉,但也像开窍了那么一点。再遇到那些难题,她能慢慢按照裴郁给的思路,一点点解出来了。 考试的前一天,裴郁不让昭笙刷题了。他提议出去玩,叫上简玳玳和沈冬临他们几个吃火锅。 昭笙虽然心里很慌,但也没拒绝。 晚上,裴郁和几个发小喝了不少啤酒。简玳玳最近家里忙着搬家,因为她家的房子摊上了拆迁,她算是这批发小里,第一个拆迁户。 赵逸喝大了,起身举杯,“来来来,我们大家伙一起敬简玳玳一杯,庆祝我们简玳玳同学成为暴发户!啊,不对,是拆迁暴发户!” 简玳玳白了他一眼,抬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怎么?姐姐我成了暴发户,你羡慕嫉妒恨?” 赵逸嘿嘿一笑,“羡慕是真的,嫉妒也是真的,但是恨——可是真没有!” “你说你还读个屁的书啊,你家这一拆迁成了千万富翁,你这辈子只负责吃喝玩乐就好了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做人要有追求好么?喝酒喝酒,别废话了!”简玳玳笑着回击,说完扭头看向昭笙,“阿笙,明天期末考试,你今天也少喝点,有助于睡眠,你不是总失眠吗?” “就是,喝点啤酒不碍事。”沈冬临跟着起哄。 昭笙觉得再推脱不太好,侧脸看了一旁的裴郁一眼,见他不说话,索性拿了一只空玻璃杯,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啤酒,“行,为了玳玳干杯。”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 啤酒的苦涩和绵密泡沫顺着喉咙下咽,唇齿间留下淡淡麦芽香。大家伙喝到尽兴时,开始吐槽明天的考试。 裴郁很少说话,时不时点头回应他们一下。 昭笙喝了四杯啤酒,脑袋晕乎乎,眼睛像蒙上薄纱,看什么都朦胧不清。 她坐在一旁,双手搭在椅背,下巴抵着手,目光痴痴盯着裴郁。 “喝傻了?明明不会喝还逞能。”注意到昭笙反常的目光,裴郁沉声说了句。 不知是这句话触了她的逆鳞,还是酒精的作用,昭笙突然站了起来,鼓足勇气说,“裴郁,等这次期末考试结束,做我男朋友吧?” 期末考试结束,她就满十八岁了。 空气瞬间凝住。 简玳玳张大的嘴巴忘记合拢,还是沈冬临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 “哥们,我们先撤,你们俩——慢慢谈,慢慢谈。”沈冬临拽着简玳玳的胳膊,又给另外两个人使了个眼色,快速撤退。 昭笙白净的脸蛋泛着浅浅潮红,见人都溜了,疑惑的问,“他们怎么都走了?” 好像刚才的话只是脑子一热,随口一说。 裴郁双手环胸,修长的腿岔开,上身后仰,椅子前腿翘起,漆黑沉静的眼盯着醉醺醺的少女,“你刚才说什么?” “他们怎么走了?” “上一句。” “上一句?我,我忘了。” “逗我玩?” 第21章 第 21 章 那天晚上,昭笙是被裴郁背回家的。冷风一吹,她醉的一塌糊涂,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考试进行的还算顺利。许多题型裴郁都给昭笙讲解过,对她来说还能应付。考试进行了两天,这两天昭笙都没怎么见过裴郁,她忙着考试,也就没多想。 直到考试结束,学校放假,还没见到人影,昭笙才发现,裴郁这几天都没来家里吃饭了。 她给裴郁打电话,总是没人接。不得已找到简玳玳,问她裴郁的下落。简玳玳一脸茫然的望着她,说,“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那天晚上,你俩怎么样了?” 昭笙疑惑,“那天晚上?我们俩怎么了?” 那天晚上,她直接断片了,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们几个好哥们吐槽这个吐槽那个的。连后连自己是怎么回家的,都记不得了。 “我天!你不会是忘记了吧?昭笙,真的假的?”简玳玳原地跳脚,双眼圆瞪,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什么真的假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我们俩吵架了?”昭笙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这个了。 简玳玳伸出细长手指在半空中点来点去,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最后说了句,“你自己问他去吧,这事我不好说。” 昭笙,“......”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天傍晚,见裴郁还没回来,她直接找到了沈冬临家。 沈冬临告诉他,裴郁这几天家里有事,考试都没参加。昭笙问他裴郁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从沈冬临那离开后,昭笙转了三趟公交车来到了裴郁家的小区。小区的确很豪华,和电视里看到的差不多。安保工作更是做的很到位。 昭笙和门口的保安同志解释求情了好半天,都没能进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裴郁家住在几栋几层。偏偏她那股子倔劲又上来了,索性站在小区大门口等。 时间随着刺骨冷风分分钟过去,昭笙瑟缩着肩膀,站在角落。像一株枯瘦的树苗,被寒风肆虐。她脸色泛白,双眼凝视着入口处,身上裹着件稍微褪色的红色羽绒服,与这小区豪华装修格格不入。 门卫室里一个大叔抬眼看了看墙上挂钟,已经九点半。从里头探出脑袋好心提醒一句,“小姑娘,你赶紧回去吧,今天天冷,大家基本从车库直接回家了,很少有人走人行通道。” 昭笙这才意识到,原来小区有两个入口。 可她还不死心,好像今天见不到裴郁,过不去似的,又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拨出那串已经被她在心里念的发烫的数字。 没人接。 还是没人接。 ...... 电话越是打不通,昭笙心里就越乱。脑子里猛然回想起在那个平房里看到的那口,像棺材一样的红木箱子,令她喉咙发紧。 它像个孤独的野兽隐匿在如墨夜色中,一双冷酷阴鸷的眼时刻盯着她,好像随时会张开它的利爪,将她拖入无边暗黑。 “裴郁,裴郁!”昭笙不受控的喊了起来,好像裴郁二字能给她带来安全感似的。 门卫室的大叔吓得连忙推门而出,“小姑娘快别喊了,你不能在这闹,这可不是咱们住的普通小区,我们领导要是知道了,会罚我款的。” 昭笙脑袋被冻的发麻,被大叔这么一说,顿时清醒,觉得很羞愧,连忙弯腰道歉。 那门卫大叔再次劝她离开,昭笙没再坚持,说了声谢谢,才转身朝着公交站走去。 那一刻,她想哭。 原来,她和裴郁还没那么熟。原来,他们距离很远,想找到他见上一面,很难。 昭笙抬起冰冷的手指,按了按发烫的眼尾,自嘲地笑了笑。 “昭笙?”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声音。 昭笙身体一僵,愣在原地。 “真的是你!”裴郁喘着粗气,朝昭笙跑过来。 昭笙转身,被薄雾弥漫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 他穿了件深色棒球服,脖子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冷风噬咬得泛起微红,白色运动鞋击打着冷硬地面,发出沉冷脚步声,呼出的白色雾气,在昏黄寒夜中颤悠悠飘荡着。 “这么晚你怎么在这?”裴郁来到昭笙跟前,漆黑的眼盯着她问,呼吸粗重。 他停好车,正准备上楼,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本以为是幻听,但那声音太熟悉,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到了门卫室,听那大叔一说,连忙追了出来。 昭笙清凌凌的眼,直勾勾望着裴郁,一言不发。 本来她有好多话想问他。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就消失了,问他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话到了喉咙口,又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硬生生卡住了。 她眼睛泛红,鼻头也被冻的发红,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 裴郁看着瘦了吧唧的女孩,眨着冰凌凌的眼,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像只流浪猫似的瑟缩在一起,没来由的生出一股闷气,“傻不傻啊你!”他冷声呵斥。 说完又将自己棒球服脱下来,将人整个裹住,带着她进了小区。 路过门卫室时,里头的大叔一看裴郁带着刚才等人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心里不禁唏嘘,“原来是找裴家的人啊,哎,前两天救护车才从裴家拉走一个人。” —— “坐这暖和一会,我给你煮燕麦奶。”裴郁将人送到沙发,声音温柔了些。转身去找牛奶和燕麦。 昭笙点头,安静的坐在沙发一角,环视四周。房间很暖,装修极尽奢华,墙壁上挂满了华丽的壁画,四周摆放了许多不知名的艺术品。走在柔软舒适的地毯上,像踩在云端。房间的尽头,是一扇超大落地窗,窗外草坪上点缀的灯光印在玻璃上,像极了璀璨夜空。 以前只听街坊邻居说裴家夫妻有钱,从不知道他们有钱的程度,这一刻,才算有了具体概念。 “暖暖手。”少年端着一杯煮好的,滚烫的燕麦奶送递到她手里,自己则是直直的往沙发上一躺。 昭笙双手抱着牛奶杯,眼角余光小心打量身旁的少年,他依旧表情懒散不羁,眼底乌青却很重。 她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燕麦奶,奶香味侵入心脾,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后,才开口说话,“你这几天在忙什么?沈冬临说你没有参加考试。” 说到考试这个问题,昭笙有点微恼。 因为在临近考试前几天,她问他,这回能不能好好考一次试?他当时说,能。 裴郁闭着眼,语气很淡,“有事。” 昭笙握着杯子的手收紧,烫了手心也不自知,她唇角微微下垂,轻声说,“你都没有告诉我一声,打你电话也不接,发你信息也不回,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看你好好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放下杯子,起身要走。 想到自己跟个傻子似的在小区门口等了那么久,他一句轻描淡写的有事就完了。好像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裴郁见她要走,伸手握住她手腕,有些生气,“这么晚你去哪?”用力一带,昭笙脚下不稳,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 她抬头,视线不经意撞进他漆黑的眼,深邃明亮,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她的灵魂。 裴郁闷哼一声,昭笙顿时红了脸,连忙双手撑着沙发,侧身坐到一边。 少年坐直身体,眼光闪烁,“我妈住院了,手机也没带在身上,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本来打算晚上给你打电话的,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我,我是......”昭笙急于辩解,但是又觉得苍白无力。 “谢谢。”裴郁侧脸望着她,郑重地说。 昭笙垂着头,吞吞吐吐,“哦,谢什么,这有什么好谢的。” 觉得尴尬,她迅速转移话题,“阿姨好点了吗?你等会还要去医院吧?那我不耽误你了。” “昭笙。”裴郁喊她,语气沉而无力。 “嗯?” “陪我坐会。”他说。 昭笙迟疑片刻,点头。 俩人就这样坐着没再说话。保持着几乎一样的姿势,目光平静的望着前方。 静谧的空气中,只听得见两人极轻的呼吸声。许久后,两人才扭头,相互看了一眼,而后轻笑。 “还记得考试前一天晚上,你说了什么吗?”终于,裴郁清冽的声音打破了凝滞许久的空气。 昭笙皱了皱眉,“我说了什么?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了?” 想到简玳玳说的那些话和异常反应,她觉得自己肯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嗯,确实不高兴。” 昭笙看他表情很不爽,诚心道歉,“对不起,我跟你道歉,那天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郁双手环胸,冷淡不羁的眼打量着脸颊白皙的昭笙,一字一句道:“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不高兴。” “嗯?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考完试,能不能做你的男朋友?” 昭笙沉默了。 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她抬眸看着漆黑的眼,声音很轻,“那现在考完试了,你能做我男朋友了吗?” 第22章 第 22 章 昭笙和裴郁交往了。 大家伙得知这个消息,似乎都不觉得惊讶,像理所当然中的事。只不过昭家老太太并不知情。 那晚之后没几天,裴郁就回来住了。还是和往常一样,经常在昭笙家吃饭,时不时和她窝在沙发里看会电视。 学校休息的时候,俩人也会一块出去逛街。要么和简玳玳他们几个出去聚餐,出去疯。 昭笙时常坐在裴郁的机车后头回家,加上裴郁经常在她家吃饭,有些碎嘴的老头老太太瞧见了,自然议论纷纷。 有一回,昭家老太太和一楼张婆婆大吵一架。原因很简单,张婆婆正在和别人说昭笙坏话,说她早晚和她妈一个样,不正经。这话被老太太听了个正着。 孙来娣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上来就跟那张婆婆厮打起来,都是近七十岁的老太太。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孙来娣气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昭笙得知这件事,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大半夜的,寒风刺骨。她起床,抹黑走出房门,悄摸摸来到一楼张婆婆家后门窗户下。 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她打开手里提着的录音机,开始播放【善住咒】。 起初,声音很轻。慢慢地,声音大了起来。 昭笙双手扒着窗户沿,耳朵贴着冰凉的玻璃窗,生怕错过屋里的动静。 没一会,她就听见张婆婆尖细的嗓子说,“老头子,这是什么声音?” 昭笙一听,连忙切换了音乐,是她提前录好的一句话,背景音乐阴森恐怖风格:祸从口出,小心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小心言多必失...... “老头子,老头子,你快起来瞧瞧,这是什么声音?太可怕了!” 听到张婆婆颤抖的声音,昭笙心里务必痛快。 张爹爹被张婆婆凶着爬起来,打开了房门,扯着嗓子嚷,“大半夜的,是哪个小兔崽子不让人好好睡觉?被我抓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昭笙一紧张,录音机掉落在地。张爹爹听到响动,连忙朝着屋后头跑。 昭笙正要弯腰去捡录音机,手腕被一股力量拽住,她想呼喊,嘴巴被堵上,“嘘!是我!” 裴郁一手抓着昭笙手腕,一手拎起地上的录音机,快步朝着弄堂里七拐八拐。 直到张爹爹和张婆婆的叫骂声渐行渐远,俩人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昭笙抬头,趁着月色看了裴郁一眼,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小点声,等下张爹爹过来打断你的腿。”昭笙提醒。 “明明是你在恶作剧,为什么打断我的腿?”裴郁笑着反问。 昭笙任性,“我不管,真要是被发现了,我拉你垫背。” “行,我愿意。” 淡淡月光透过云层,给漆黑的小巷子洒了一层薄光,脚下是陈腐的青石板路,泛着冷芒。 夜色如水,周围一片孤寂,只有两人清晰的脚步声。清冷月光把两人身影拉长,重叠交错。 昭笙跟在裴郁后头,时不时故意踩他影子玩。 “好玩吗?”裴郁突然停住,转身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单薄女孩,尾音稍稍挑起。 被抓了现行的昭笙咯咯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下?” 今天的计划她没告诉裴郁,大半夜起来都能被他发现,还真是怪了。 裴郁卖关子,“明天你就知道了。” 昭笙糊里糊涂,但她也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索性不再问。 俩人并排而行,快走到家门口楼栋时,确定张婆婆和张爹爹都睡了,才悄悄上了楼。 第二天,昭笙算是明白裴郁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一楼了。 因为一大早就听见张婆婆掐着腰骂街:是哪个小兔崽子把死老鼠挂她家门口的? —— 考试成绩出来了,昭笙有所提高。从前段时间的三十几名,上升到十五名。这一切都少不了裴郁的功劳。 班主任似乎又重新拾起了对她的期望,找昭笙谈话。大致意思很明确,就是希望昭笙能再接再厉,争取明年取得更好的成绩,也表示,如果学习上遇到任何困难,随时来找他。 昭笙感受到了班主任的善意,也感受到了压力。不过她还是很感激班主任,也向班主任承诺,自己一定会更加努力学习。 自从上次裴郁跟周清清打过招呼后,昭笙许久没碰到过她了。 这天下了夜自习,昭笙又独自走了那条小巷子。裴郁家里有事,一整天没来学校。她正想着,等会到了家给他打个电话。 “诶,姓昭的!”突然,一个陌生的略显粗狂的女生从前头传来。 昭笙抬头一看,心生不妙,是周清清那伙人。虽然手上没拿棍子,但气势汹汹,摆明了故意找茬的。 裴郁教过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觉得有道理,转身想跑,哪料想后面也多出几个黑黄不一的脑袋。 “呵呵,你要去哪?好不容易遇见你一回,这么着急干嘛?”周清清笑盈盈走近。 她换了新发色,还烫了波浪卷发,比之前的姜黄色看起来顺眼多了,穿着也没之前夸张。 昭笙知道来者不善,警惕的看着周清清,“你有事吗?” 周清清抿着唇,嘴角带着笑意,眼底却透着冷芒,绕着圈打量昭笙。 约莫转了两圈后,她笑着看向她的同伙,“你们说说她哪里比我好看?” “她哪里都比不上你,一看就是副穷酸相!” “可不是,就她那样的,竟然敢勾搭裴郁,真是不要脸。” “裴郁肯定是被她那副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迷住了,我们索性就让她可怜到底好了。” “清清,她和她妈一样,就是个婊子相,只要你一句话,我今天打得她妈都不认识!” “哈哈哈,哈哈哈......” 冷酷的,无情的嘲笑声在漆黑夜色里流窜,像妖兽穿行卷起的寒风,令人浑身僵硬,不自觉战栗。 昭笙死死咬着下唇,握着书包背带的手心布满汗珠。她知道,此时是至暗时刻,想要彻底摆脱这些人的霸凌,必须亲自摆脱她们的魔爪。 她抬眸,清澈的双眼充满坚定,语气沉静,“周清清,我再说一遍,裴郁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生活。” “听到没?大家听到没?她在威胁我,哈哈哈,她在威胁我!”周清清像看到了什么世纪大笑话似的,笑的前俯后仰。 笑声未落,她朝着那些挥手。 前后两排,黑压压的,像妖兽出动似的朝着昭笙扑过来。 昭笙扯掉书包,使出全身力气,奋力反抗。 那些怪物低吼着,撕扯着她。她的头皮被扯得生疼,校服袖子被扯烂,书包也被她们夺走,扔在路边污水沟。 她拼尽全力反击,虽力量悬殊,但骨子里那股倔强,不容她退缩。 突然,一个黑胖的身影将她罩住,一把将她推到在墙边,后脑勺狠狠撞在冰冷墙角凸起的位置,不一会好像有一股温热顺着头发往下流。 她有一瞬间恍惚,瘫坐在墙边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她突然想到,裴郁告诉过她,如果多人打她一个人,她应该集中精力对付其中一个,不要把精力分散。 昭笙像蛰伏在阴暗角落里,受了伤的狮子,只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反转的机会。 周清清见昭笙不再动弹,双手插兜,慢悠悠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昭笙,我再警告你一遍,离裴郁远点,他是我看中的人,听懂了吗?” 昭笙瘫坐在墙边,嘴角带着血迹,双眼充血,样子看起来恐怖至极。 她对着周清清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周清清很排斥。 “我告诉你一个关于裴郁的秘密。”昭笙抛出诱饵。 周清清半信半疑,但是裴郁的秘密对她来说又极具诱惑,她忍着厌恶朝着昭笙面前走了几步,弯下腰,与她平视。 昭笙倏地一笑,快速伸手抓住周清清肩膀,用力一拽,把她拽倒在地,双手紧紧箍着她脖子,箍得周清清窒息。 “周清清,你凭什么欺负我?就凭你家里有钱?凭你叔叔是副校长吗?” “到了地府,我们就该平等了吧?不是说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吗?那我们一起死吧,我带着你一起死!” 周清清脸色泛紫,拼命挣扎,两条腿乱蹬,摩擦的青石板地面咯吱咯吱响。 愤怒到了极点,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其他人都以为昭笙被逼疯了,吓得纷纷后退,不敢上前。 可昭笙心里很清楚,她才不会和周清清这样的人一起共赴黄泉,她还要好好活着。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杜绝周清清这类人再来招惹她。有些人就是这样,你狠,她就弱。 昭笙沉声问说,“怎么?你不想死吗?你害怕死吗?” 周清清发出唔唔的求救声,眼角有眼泪流出。 “好,如果你想死,那就随时来招惹我!” 昭笙说完松开了箍在周清清脖子上的手,整个人虚脱点靠着墙壁,双手摊在阴冷地面。 感受到后背的温热,她抬手摸了一把,趁着昏黄灯光看了一眼,满手血迹。 第23章 第 23 章 昭笙住院了。后脑勺被撞出一条四厘米长的伤口,医生断定为中度脑震荡。额角,颧骨处都残留着醒目淤痕。 派出所民警过来了解完情况,做了简单笔录离开后,老太太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孙女,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孙女会遭遇校园暴力这样可怕的事。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有住在附近的邻居报了警,后果真不敢想象。 一想到民警说的那些话,她的心脏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一样疼。 虽说不是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却也是她日日夜夜守着长大的宝贝孙女啊!竟然多次被那些人欺负辱骂,遭受了这么多非人的待遇。 老太太抬起枯树枝似的手握住孙女,不停摩挲,一个字也说不出,只知道哭。 裴郁赶来时,老太太已经哭肿了双眼。 他抽掉黑色皮手套放在一旁,缓步走到老太太身边,双手扶着她肩膀,低沉声音有些微颤,“奶奶,笙笙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老太太扭头看是裴郁,像看到了主心骨,“哇”的一下哭出了声,“阿郁,笙笙她......她......是我这个做奶奶的不好,是我不好。” “我一直都没有关心过她,我还责怪她成绩下降,都是我这个老太婆的错。我错了,怪不得她会生病,以后......我再也不逼她了。” 孙来娣脊背弯曲,双肩下沉,似乎承受着世界赋予她的最沉重的打击。颤抖的双手,如寒风中飘落的枯叶,眼泪在她苍老的脸颊滑落,苦涩而沉重。 裴郁早就是个冷心的人,对于这种场面没有共情能力,只知道躺在病床上的女孩,脸颊惨白无血色,额头和颧骨处的伤痕骇心动目。 他还是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背,“奶奶,没事的,笙笙会好起来的,以后我会保护她。” 裴郁望着女孩的眼底盛满阴鸷。他双拳紧握,指节泛白。思绪像狂风肆虐的原野,荒芜混沌。 他太知道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了,也清楚昭笙在面对那样的场面,该是有多恐惧和无助。 可他不在她身边。 自责与心疼揪住他的心脏,扯地生疼。 他转身走出病房,打了个电话,又折身回来,坐在病床边,等着昭笙醒来。 —— 孙来娣被简玳玳送回了家,老太太年纪大了,经过这样一折腾和惊吓,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憔悴的不成样子。临走时,不断嘱咐裴郁,求他一定照顾好自己的孙女,有任何情况及时给她打电话。裴郁细心安慰她,这才放心离开。 沈冬临他们几个在这呆了半天,被裴郁赶了回去。临走前,有护士过来催缴费用,裴郁把银行卡给了沈冬临,让他先交五万,不够的后面再补。 沈冬临和赵逸相视一眼,没说话。沈冬临问他吃不吃东西,给他买了饭再走。裴郁摆了摆手。 沈冬临最后又说了句:“阿郁,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们哥几个身上了。” 按照医生的预计,过了12个小时,昭笙就该醒了。可她迟迟未醒。 半夜12点,裴郁喊来护士,护士看了看心率监护器等一切指标后,安慰他说,病人目前各项指标正常,具体醒来时间要看病人体质。 临走前又说:“你女朋友好像一直在吃治疗抑郁症的药,或许跟这个也有关系。” 裴郁点头,脸色阴沉。 他知道昭笙一直在偷偷吃治疗抑郁症的药,她不说,他也就装不知道。 病房暖气开的足,他看到昭笙嘴唇干裂,从暖水壶里倒了杯热水,吹到温热。从一旁抽出两根棉签,沾了点温水,动作轻柔擦拭她嘴唇,这样反复了几十次,直到手腕微酸。 看到病床下有干净的塑料盆和毛巾,他又从暖水壶倒了点热水,将毛巾放进去冷却,等温度适宜了,拧到微湿,小心翼翼摊开昭笙微蜷手心,一点点擦拭她手心,手背,边擦边说,“你快点醒啊,不然张婆婆又要欺负老太太了。你不在家,指不定老太太受什么委屈。” “你说你是不是缺根筋?我不是教过你,见形势不对赶紧跑,你平时不跑的比兔子还快?” “我就一天不在,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真不让人省心。看来以后,我还不能随便离开了。” 裴郁的声音不大,语气很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病房里被岁月冲刷过无数遍的白墙,单薄空洞,冷冽而僵硬。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白炽灯下,细微灰尘漫无目的漂浮着。 昭笙闭着的双眼动了动,无力睁开,索性就这么闭着,幽幽的说了一句,“我跑了。” 裴郁拿着毛巾的手倏地一僵,“什么?” “没跑成。”昭笙闭着眼又说。 裴郁漆黑的眼瞳仁微颤,绽放出晶亮的光,又带着一丝隐忍克制,“醒了。” “嗯,你好吵。” “胡说。”裴郁下意识反驳,“我去叫医生。”丢下毛巾走了出去。 少年清挺修长的身影站在走廊,迟迟未动,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后,才阔步走向护士台。 —— 半个月后,昭笙出了院。她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中,除了不能做剧烈运动,胃口很差外,其他都还好。 她听简玳玳说,周清清被开除了,连带着她的副校长叔叔也被停薪留职接受调查。 起初,周清清的父母很嚣张,扬言昭笙伤害了她的宝贝女儿,给她女儿的身心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要将昭笙告上法庭,一定要把她送到少管所,这事才算完。 没过多久,学校贴吧论坛里开始热闹起来。有人上传了周清清一伙人霸凌其他同学的照片和视频,当然其中也包括欺负昭笙的。 接着有人,声情并茂的写了一篇文章,详细介绍了周清清的家世背景以及家庭人物关系,还刻意指责她仗着家里有钱,有个当副校长的叔叔就胡作非为,欺负弱小。 这些帖子迅速火爆起来,学校里人人皆知。 周清清的叔叔为了避嫌,也不敢出声。她的父母这个时候再出来道歉,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最后,校方决定给予周清清开除学籍处理。其他同学,行为严重者,同样开除,不严重的也记大过。 这件事,在学校发酵许久后终于平息。 昭笙心里清楚,这件事的背后推手极有可能是裴郁。 —— 昭笙出院后,裴郁也不去学校了,整日在家陪着她。有时昭家奶奶不在,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昭笙本想让他去学校,奈何劝不动,索性也就不管了。 裴郁给昭笙买了一块毛茸茸的毯子,天气好时,本就不大的屋子被温暖的阳光填的满满的。 昭笙会让裴郁把餐桌移到一边,铺上毯子,两人坐在绒绒的毯子上晒太阳。她会懒懒的趴在裴郁膝盖,闭着眼沐浴在煦暖的阳光下,慢吞吞的和他聊一些有的没的,无聊至极的,没来由的话。 他话依旧少的可怜,时不时回应一句嗯,哦,好等等。 昭笙也不在意,继续聊她目光所及之处的任何东西,甚至天马行空。 比如看到那个外壳是藤条编织的热水壶,她会突然说,“这个热水壶是我奶奶的嫁妆,好多年了,你看它的外壳快要腐烂了。” 裴郁会象征性看上一眼,然后嗯一声。 “没想到你会做饭,我还以为你不会呢。”昭笙突然想起,这几天奶奶中午回不来,都是裴郁下厨。 她家厨房矮小,裴郁身高肩阔,站在厨房做饭,还得弓着背,想想觉得好玩。 “嗯,会。”他说。 “阿郁。”她这样喊他。从她出院后,就一直这么喊他了。 “嗯。”裴郁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沉沉。 她喊他阿郁,总和别人不同。声音很软,尾音带点翘,有点勾人。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昭笙其实想说,如果不好好参加高考,那你打算做些什么? 尽管她知道,他可能会有千万条出路,可还是希望他顺顺利利参加高考,考入理想的大学,然后在那等着她。 她会拼劲全力考入有他在的大学,成为他的学妹,陪他度过美好的大学时光。 “你希望我做什么?”他问。语气很淡。 见她不说话了,他提高声音说,“给你一个女朋友的特权,我按你说的做。” “真的吗?”昭笙突然仰头,清灵灵的眼睛望着他,眼底盛满了笑和得逞后的骄傲。 “快说,过期不候。”他冷声威胁,沉静的眼却溢着宠溺。 “我想和你读同一所大学。”昭笙语气坚定。 裴郁抿着唇,太阳穴微突,好一会才说,“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想赶上我不是那么容易的。” 昭笙坐直身体,双手搭在他膝盖,头往前倾,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有你在,我不怕!” 只要有他在,再也不用怕了。 少年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捏了捏女孩白皙脸颊,声音清冽好听,“嗯,笙笙最棒了。” 窗外日头正好,璀璨光晕迷人眼,如一把金色琴弦,拨弄人心。五彩光圈洒在少年清峻脸庞,明媚炙热,让人莫名生出一股勇气。 对生活美好向往的勇气。 第24章 第 24 章 往昔记忆如斑驳老电影,在昭笙脑海里一幕幕浮现。曾经的欢笑,眼泪,愤怒和无助在这瞬息万变的光影中重现。 在这些光影飞逝中,她想到了那个寒风凛冽,雪花飘零的冬天。想到了她坐在裴郁家的沙发上,那些随风而入,落在她脸上沁凉的初雪。 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有呼啸寒风在耳边肆虐,似在嘲笑她的无助与孤寂,脆弱与不堪。 裴郁看昭笙痛苦的表情,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失控。 从国外回来后,他就一再告诉自己,要隐忍,要克制。慢慢地靠近她,耐心等待,给她足够多的时间,等她愿意再次敞开心扉,愿意接受他。 “对不起。”他单手撑着墙壁,垂着头沉声说,“我刚才太冲动了,我只是......” “阿郁。”她喊他。 声音很软,尾音勾着翘。 裴郁漆黑的眼眸轻颤,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他克制自己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嗯。” 昭笙垂在腿侧的手微缩,鼻子泛酸,“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裴郁紧咬后牙槽,额角青筋鼓起。许久后,才平息下来,语气淡淡,“不提这回事了,先找到简玳玳要紧。你放心,很快能找到。” 昭笙抬头看着他,咬着下嘴唇的牙齿止不住发抖,眼泪就这么不争气的往下掉。 他很好,真的一直都很好。 好到她想把他藏起来,一辈子拥有。 可是她不能。 裴郁看她哭,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扭头在桌上抽出几张纸巾,动作很轻帮她擦掉眼泪,“不哭了,邻居听到会真以为我对你怎么了。” 他认命。 昭笙就是他命里过不去的劫,心甘情愿栽上头。 —— 裴郁找到了简玳玳,她跑到自家郊区别墅躲着了。他带着昭笙赶了过去,简玳玳顶着鸡窝头,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开了门。 房门一开,昭笙什么都没说,只是死死抱着她。任凭简玳玳怎么说,就是不松手。 最后还是简玳玳哄她,“好了笙宝,我没事,你看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昭笙抵着她的肩头,艰难开口,像在自己心口剜了一刀子,“玳玳,我们去医院接受治疗好不好?” 裴郁告诉她,简玳玳得病了,乳腺癌。听到这个噩耗时,昭笙差点晕过去。 如果不是裴郁告诉她,此时简玳玳最需要她陪在身边度过这个难关,她想她会先崩溃。 简玳玳没想到昭笙会知道。不过既然知道了,她也就不再瞒着,故作潇洒一笑,“好啊,我听你的话。” 医生说她治愈率百分之五十。 换句话来说,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 一想到做化疗,放疗,头发会掉光,人会变得枯瘦如柴,像女鬼一样,最开始心底是恐惧的,抵触的。 所以,她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独自一人醉生梦死的,过得暗无天日。突然间就没了那些恐惧。 人嘛,总不过要面临死亡那一天,不过是早,或晚。 搏一搏,或许还能见到五十岁之后明媚的阳光。 昭笙了解简玳玳,她能答应,就说明做足了心理准备。 当天,她和裴郁就带着简玳玳回了家。 简家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场昏倒,简爸爸也是错愕许久,说不出话来。 倒是简玳玳的弟弟简萧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势,“治,必须治!国内不行,去国外,直到治好为止。” 当天晚上,在裴郁的安排下,简玳玳住进了江城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病房。 简玳玳告诉昭笙,无论如何咖啡店必须开下去。昭笙答应了,还说一定会好好经营,等她好了,继续开分店。 沈冬临得知简玳玳生病,像失了心魂的孤雁,不知该往哪飞,更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问裴郁,“我该怎么办?” 裴郁反问他,“你想怎么办?” 他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裴郁,说,“我想娶她。” 裴郁沉思了片刻说,“你应该了解她。这个时候你提出来,她更不会答应,你要做的不是急于表明你的态度,陪伴就足够了。” 沈冬临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 咖啡店正常经营中。 昭笙每天会先去一趟医院,店里不忙时,她会在医院待上一整天,陪简玳玳聊会天。告诉她在店里遇见各种有趣的事,有趣的人。她们也不会避讳癌症这件事。 简玳玳爱美,学生时代就爱化妆打扮。现在住了院,每天素面朝天的,加上做了化疗,总是恶心呕吐,导致身体很虚,脸色极差,她有些受不了。 她让昭笙给她化妆,说趁着头发还没掉光,她想再看看自己最美的样子,哪怕只保留一会。 昭笙听了这话难受,但是只能硬生生藏在心里。 不过她是个手残党,平时也不大爱打扮,为了帮简玳玳化妆,她在家里看着视频博主学了好几天。 这天晚上,趁着护士姐姐休息空挡,她拿出化妆包,给简玳玳化妆。 花了半个小时的功夫,初见成效。昭笙拿出化妆镜让她看。 简玳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咯咯地笑。 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哭着说,“笙宝,你还真是个手残党,眼线都给我画歪了。” 昭笙本不想哭,可简玳玳的眼泪戳痛了她的心。她假装收拾化妆包,眼泪却不住地往外掉,滴在她手背,白色化妆包洇湿一片。 简玳玳哭完,抬手摸了一把眼泪,笑着说,“笙宝,帮我卸妆吧!虽然你化妆技术欠缺,奈何我底子好,还是最美的!” 昭笙背过身,偷偷抹掉眼泪,故意不去看她,低声说,“嗯,你永远都是最漂亮的,老了也会是最美的老太太。” “好,我们一起做最美的老太太。” 简玳玳红着眼说。 俩人正难受的厉害,裴郁和沈冬临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第25章 第 25 章 裴郁把昭笙喊了出去,留下沈冬临单独陪着简玳玳。 昭笙埋怨,“你把我喊出来做什么?玳玳不喜欢和临子单独在一块。” 裴郁皱了皱眉,显得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看不透事物本质。 他无奈反问,“简玳玳是怕拖累临子。再说了,你就真的确定她对临子没意思?” 昭笙沉默。她不能确定。 因为简玳玳也从来没跟她说过,不喜欢沈冬临。以她的性子,如果真的不喜欢,早就直言了,不会黑不提白不提,容许沈冬临在她身边转悠这么多年。 裴郁这么一说,倒让昭笙有些纠结,“你的意思是说......玳玳其实喜欢临子,既然喜欢为什么她不说?” 裴郁眉心微动,嘴唇抿成一条线,沉着嗓子略带赌气似的说,“她怕说了,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不知为何,昭笙沉默了。 她听出裴郁话里有话。不止是在说简玳玳和沈冬临,更像是在说他们之间。 “既然临子在这,那我明天再来。”她语速稍快,不敢喝他对视,说完就往走廊那头走,准备给简玳玳发个微信。 “我送你。”裴郁迈步跟上,声音清沉。不等昭笙说话,已经与她并行。 昭笙顿步,垂着头说,“不用,我自己打车回。” 裴郁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在她面前,偏就没了脾气,像哄着她似的,“看你眼底的乌青,应该好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你这样,我不放心。” “正好我也要回去拿份文件,并不是单纯为了送你。” 昭笙知道拗不过他,索性点头。 裴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 咖啡店的运行进入正轨,客流量也基本稳定下来,线上也开通了外卖。外卖包装是昭笙和简玳玳两人亲自挑选定下来的。 昭笙努力维持着表面平静,无论是在店里还是医院。像没事人似的,陪着简玳玳聊天,哄她笑。 回到家后,她像灵魂被掏干的躯壳,窝在沙发角落,抱着那只泛白了的海胆,目光空洞的望着半空。 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痛苦与悲伤一股脑涌入心头,将她灵魂生生撕裂,揉碎。 她是那么害怕失去最好的朋友,像亲人一样对她好,在乎她的人啊。 自从得知简玳玳生病以来,昭笙的抑郁症越发严重了,药量在一天天加大。平时一个月的量,现在不到一个星期就吃完。 这一个月来,她拿药的次数频繁了,叶医生很是担忧,问她遇到了什么事。昭笙总是沉默不语。 叶秋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按照昭笙病历上的地址找到了她们小区。四下打听,才知道昭笙身边没有什么亲人。最后问了社区医院陈为民这里,他把裴郁的联系方式给了叶秋云。 叶秋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裴郁的电话,在电话响了第四下后才被接通。 叶秋云开门见山,介绍自己是昭笙的心理医生,说她最近状况很差,需要家属到医院。她说她实在联系不到昭笙的家人,只能打给他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许久,沉声说,“我就是她的家人。” —— 当天晚上,半夜十一点半,裴郁敲开了昭笙家的门。 昭笙正窝在沙发里发呆,她实在没有一点困意。见到裴郁,她微肿的眼睛露出惊讶,“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距离上次从医院回来,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这么晚来,怕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心里不由一紧。 裴郁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包,鼓鼓囊囊的。漆黑透亮的眼看着她说,“我家灯坏了,屋水管也坏了,没水洗澡,能在这洗个澡吗?” 昭笙皱眉,“这,不合适吧?你要不回你其他房子洗?” 裴郁低声嗤笑一声,侧身从旁边走了进来,边打开入户鞋柜边说,“邻里之间应该相互帮助,大热天的我不想来回折腾了。” 他从窄小的鞋柜里看到一双大码男拖鞋,崭新的。 目光愣了愣,伸手拿了出来,穿上。很合脚。 不顾昭笙错愕神情,提着包就往里走。瞥见电视屏幕闪着细碎雪花和沙发上凌乱的毯子,皱了皱眉。 “我一会就好。”起身走进对他来说很显拥挤的卫生间。 昭笙慢腾腾关上房门,扭头看向泛着昏黄灯光的卫生间,磨砂玻璃印着男人弓着背脱衣服的背影,她愣怔了半天。 不一会,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这才回过神,连忙走到沙发前拿起遥控器换了台。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在厨房水龙头下洗干净擦干,放在那张小小的餐桌上最醒目的位置。 昭笙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尽管她完全不知道电视里在播放些什么。 卫生间水声渐止,耳朵的听力异常发达,她甚至能听见男人拿毛巾胡乱擦头发,穿衣服的窸窣声。 “咯吱”一声响,昭笙连忙坐直了身子,目光专注望着电视屏幕,眼角余光却在一直张望。 裴郁从卫生间走出来,身上穿了件白色体恤和黑色运动短裤。指节分明的手按着毛巾用力揉搓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透明水珠顺着他修长脖颈下滑,滑至锁骨,没入T恤领口。随着手上动作,体恤顺着他紧致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令人不自觉心跳加速。 热水侵染过的脸颊更显清隽,沉静深邃的眼泛着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将毛巾搭在椅背,顺手拿起那瓶结了水雾的冰水,轻松拧开盖子喝了几大口。 裴郁一年四季都喝冰水,哪怕窗外飘着雪花。 “谢谢,洗完澡舒服多了。”说着,不经昭笙允许直接坐在沙发另一边,把沙发垫另一头压的微翘。 昭笙视若无睹看着电视屏幕,语气淡淡,“现在可以走了吗?我该休息了。” 裴郁又仰头喝了口水,嗓子里还有咕噜声,“哦,我刚才表达有误,不是灯坏了,是电路坏了,我屋里没电,空调也不能用。将近40度的气温,实在没法睡。” “你不会是想......”昭笙快速扭头,错愕看着他,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好人做到底,我就睡沙发成吗?”裴郁微微眯着眼,薄薄的唇轻抿着,略显可怜无辜的望着她。 像极了一团隐匿在冰山之下的炙热火焰。耀眼,夺目,令人无端乱了分寸。 昭笙岂会不知,这是他的小计谋。 可心底某处在呐喊: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 她起身,怀里抱着那只洗的泛白的海胆玩偶,一声不吭进了自己房间。 裴郁当她默许,“谢了,老邻居。” 他放下瓶子,身体一转,头枕着沙发一侧扶手,双脚一抬,腿弯处搭在沙发扶手另一侧。他太高,小腿处多出一节耷拉在外。 双手环胸,就这么仰躺在沙发上阖眼假寐。 没一会,窸窣脚步声响起。不等他睁眼,从空中落下一条毯子,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裴郁睁开眼,把柔软的毯子扯平搭在身上,又躺了下去,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 昭笙坐在床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好半天。 看着看着,嘴角勾出好看弧度。 这一晚,虽然睡眠质量不好,但总算睡着了三四个小时。 —— 这晚之后,裴郁总会在大半夜的敲开昭笙家的门。 借口很单一,家里断电,没水,没空调。 起初,昭笙自我挣扎。 再后来,像习惯了似的,随便他去。她也担心自己的病情,生怕哪天自己走在简玳玳前头。 每次洗完澡就往沙发上一躺,也不说话,安静的像空气似的,主打一个恪守本分。 昭笙也慢慢习惯了家里多出一个人,冰箱里的水总会多冰几瓶。 到了白天,两人各自忙各自的,完全没任何交集,除了提起简玳玳,两人会说上那么几句。 再后来,裴郁每天晚上回来,总会给昭笙带点宵夜。有时是清淡的小馄饨,素凉皮,甜玉米,红豆粥等。有时也会是重口的烤串,小龙虾或者炸鸡,只不过这种次数极少。 昭笙每次也都很识趣的吃上几口。病情加重后,她胃口一直很差。一个月的时间,体重掉了六斤,本就单薄瘦弱的她,看起来更像弱柳扶风,不堪一击。 吃剩下的,昭笙会直勾勾的盯着裴郁,直到他坐下来,狼吞虎咽几口吃光才算完。 为了能让她下次继续吃点,裴郁不得不晚上吃了宵夜,第二天再增加运动量。 简玳玳的病情还算稳定。昭笙还是和往常一样,店里,医院两头跑。好在店里请来的几个员工都非常省心。 这天晚上,昭笙从医院回来时,路过菜市场,一时兴起买了几样小菜,家里已经许久没开火了。 回到家,她给裴郁发了条微信,告诉他晚上别带外卖回来了,家里有吃的。 发完微信,她系上围裙准备择菜洗菜,外头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她以为是裴郁,也没问,就直接开了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话音落下,昭笙吓得后退一步。 门前多了个蓬头垢面,脏兮兮的小男孩,眨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第26章 第 26 章 老式空调发出呜呜声响,冷风顺着毛孔渗入肌肤。 昭笙面无表情,看着餐桌对面脏兮兮的小男孩。 男孩枯黄毛躁的头发支棱着,像只炸了毛的小流浪狗,缩着小小的身体,不敢抬头,圆溜溜的眼睛又贪婪瞄着桌上冒着香气的饭菜,瘪瘪嘴,吞咽了下口水。 “咕噜~”突然,他空空的的肚子发出抗议。 昭笙皱了皱眉,唇角不自觉上翘了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他面前碗里,声音有点冷,“快吃吧,还愣着做什么?” 小男孩听到这话,抬起圆乎乎的脸蛋,咧嘴羞涩的笑了,“谢谢。”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约十分钟后,昭笙单手托腮问。 小男孩腮帮子被米饭和排骨塞满,一鼓一鼓像只小松鼠,吐字不清,“我,我叫昭阳。” 昭笙心一沉,眼角笑意渐失。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昭笙,昭阳。 任凭谁听了,都会联想到她们是一家人。 他的背后是昭世雄,还有一个未曾谋面,就惦记她房子,满心满脸都充满了算计的女人。 她厌烦透了这感觉。 “吃完赶紧走,以后不许来找我,我这里不是收容所!”烦躁情绪令她语气又冷了几分。 小男孩握着筷子的手一僵,连忙放下碗筷,手背擦了下油哄哄的嘴角,“对不起姐......你别生气,我,我吃饱了。” 昭笙不允许他喊姐姐,所以到了嘴边的姐姐二字又咽了一个回去。 他怯生生望着她,露出惯有孩子犯了错般的无助又茫然的眼神。 昭笙开始后悔自己同情心泛滥,刚才不该让他进屋。 她自己都是被人嫌弃,丢掉的拖油瓶,又凭什么去可怜另一个拖油瓶?况且,这个拖油瓶也是昭世雄所生。 不想还好,越想越烦躁,情绪一时失控,“赶紧回去找你爹妈,他们才是你该找的人!” 昭阳被她突如其来的吼声吓的脸色泛白,眼泪盈满了眼眶,瑟缩着小小肩膀祈求道:“姐姐不要赶我走,求求你别生气,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他们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我害怕,我不敢待在那里,那里好黑,还有老鼠,我一个人不敢睡。” “姐姐,我会干很多活,我会煮面条,打扫卫生,我还会洗碗。” “阳阳会乖乖的,阳阳不捣乱,姐姐不要赶阳阳走,好不好?” 眼前的一幕,让昭笙愣住了,心头似岩浆喷涌。 思绪将她拉回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是母亲梁欣兰离开后的第二天,昭世雄喝的醉醺醺的回来。 一个刚满六岁就被妈妈抛弃的小女孩,本能的想要抓紧爸爸这唯一依靠。 她端着一杯凉白开,小心翼翼走到爸爸面前,声音稚嫩,“爸爸,喝水,喝水就不会难受了。” 醉卧在沙发上的男人,双目猩红盯着她,“滚,都给老子滚,你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老子真后悔生了你!” 一把夺走杯子,重重砸在昭笙脸上。 她来不及躲闪,额角砸破一个口子,鲜血直往外冒。 眼看着唯一能依靠的爸爸,变成了恶魔,张开了血盆大口与利爪。 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迎来的是更多拳打脚踢,“哭,给老子哭,看老子不打死你!” 那时的她瘦弱单薄,胆子又小,蜷缩在角落,双手抱紧自己,不敢再哭出声音,生怕惹怒了眼前的恶魔,招来更多毒打。 现在回想起来,疼痛感倒是记不清了。可那种恐怖的感觉与眼神,一辈子都记得。 那眼神里有怨,有恨,有厌。 唯独没有爱! 裴郁回来时,已接近凌晨一点。 看到昭笙窝在沙发上,以为在等他,有点自责又心疼,“对不起,今天华程那边有些收尾工作要完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昭笙回头,怔怔看了他一眼,“吃晚饭了吗?桌上还有剩菜,自己热热。” 裴郁点头,动作熟练端着剩菜进了厨房。等他吃完收拾好,才漫不经心问,“发生什么事了?” 从一进门,他就感觉到昭笙不对劲。他太了解她了,一有心事,总是一副灵魂出走的样子。 昭笙抿着唇没说话,双眼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房门。 裴郁皱了皱眉,走到房间门口,看到床上露出的那颗小脑袋,顿时明白了。 他知道,她又陷入了挣扎,焦虑和自我怀疑中。 “昭笙。”他语气清沉,“不管你收不收留他,都不需要有太多心里负担。” “你不收留他,不代表你冷血无情,又或者没有尽什么义务,这本来就不该是你承担的事。” “你收留他,也不能说明你软弱没骨气,一辈子被某些人束缚。” “只要是基于你内心做出的决定,就是对的,不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更不要拿父母一辈的错误,惩罚自己。 ” 他懂她。昭笙想。 这么多年不见,他依旧能一眼看穿自己,这让她欣慰又心酸。 她之所以纠结挣扎,就是在该不该收留昭阳之间摇摆不定。 想到昭世雄和梁欣兰,想到曾经被抛弃的自己,应该更冷血无情一些。 可她又从六岁的昭阳身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同样无辜弱小,像极了一只被主人厌恶抛弃的流浪狗。 裴郁的话,戳中了她的心。让她瞬间做出决定,“阿郁,谢谢你!” 她决定拯救那个隐藏在心底里,受伤已久的小孩! 他看着她盈润的眼,充满希冀的亮光,力道颇重揉了揉她的头,“傻瓜。” “有什么搞不定的事,一定要说。” 昭笙仰头看他,目光灼灼,“嗯,好。” *** 昭笙带着昭阳来到了昭世雄租住的地方。烈日艳阳,给原本死气沉沉,污水纸屑遍地的城中村,蒙上一层冒着热气的薄光。 站在出租屋前,昭笙侧头看向身边的男孩,语气笃定问,“你确定以后跟着我生活吗?” 昭阳攥紧拳头,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目光坚定看着她,“我确定。” “我不喜欢爸爸妈妈总是吵架,他们还不让我上学,我想和那些小朋友一起上学。” 昭笙看着他,瞳仁轻颤。 她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要求的并不多。 只要爸爸妈妈不经常吵架,不无缘无故骂他打他,能每天按时上学放学。 哪怕父母不会温柔细语,没有玩具,没有零花钱,没有好看的衣服。 就已足够。 “嗯,我知道了。”她声音略低,抬手拍响了灰白色铁皮门。 敲了几下,见没有反应,她不耐烦加重了力度。 “是哪个不长眼的?老子睡的正香!”昭世雄光着膀子骂骂咧咧开了门。 待看清眼前的人,下意识后退一步,咧着嘴笑,“笙笙,你......你怎么来了?我不知道是你。” 再一看躲在昭笙背后的小脑袋,黑黄的脸越发黑沉,一把扯住昭阳的胳膊,“给老子过来!” “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不等昭笙反应过来,他粗糙的巴掌已经重重扫过昭阳的屁股,“老子让你跑,让你跑! “够了!”她怒吼,用力一推,从他手中把昭阳拉到身后,“虐待孩子是犯法的!” 昭世雄皱着眉头,睚眦欲裂,“你,你胡说什么?什么虐待?我虐待谁了?” 他之所以在昭笙面前忍着脾气不敢发作,主要是指望着以后靠着她,在江城站住脚。 毕竟自己离开了那么多年,加上江城这些年的变化很大,以前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靠得住。 这个被他忽略了好些年的闺女,倒是有些不错的人脉关系。 他觉得,就算这些年他没有管过这个闺女,但她身上毕竟流着自己的血,这一点是怎么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试图缓解气氛,“笙笙,你看你怎么把话说的这么严重?你弟弟他不听话乱跑,要不是你通过派出所联系我,我还以为他被人贩子拐走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刚才也是一时心急才揍他,还不是出于担心,我......” “够了吗?”昭笙冷冷打断他的话,“作为父母生而不养,又或者养而不教,就是犯罪!他到了适学年龄,你不送他去学校,也是违法的。” “你……”昭世雄本想反驳,在触到昭笙近乎吃人的眼神时,又闭了嘴。 他知道,她这话已经不止单单针对昭阳一个人的事了。再说下去,只会对自己没好处。 “笙笙。” 昭世雄半垂着头,声音低了些,“不是我不想送他去学校,是我现在实在没那个能力!阳阳不是本地户口,没学校肯收他。” 昭笙头也没抬,“喝酒打牌有能力,没能力送儿子上学?” 昭世雄知道这个女儿恨他,但是不清楚她还这么伶牙俐齿。这会儿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边砸吧着嘴,边挠头。 气氛沉默半分钟后,“昭阳上学的事我可以负责。” 昭世雄喜出望外,“嘿嘿,我就知道笙笙最乖了,不会不管弟弟的,我们可是一家人!” 昭笙抬头,冰凌凌的眼盯着他,“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第27章 第 27 章 “喜欢这个颜色吗?” 某商场童装店,昭笙指着一套天蓝色短袖套装看向身边的男孩。 昭阳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表情拘谨,“姐姐,我们刚才已经买过衣服了啊。” “还不够。”她扭头看向服务员,“你好,这款帮我拿一套120的。” 付完钱,昭笙又带着昭阳逛了好几家店,衣服和各种生活用品基本买全了。 路过一家玩具店时,昭笙本没打算进去,可不知怎的,她又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进去挑一样你喜欢的玩具。” 她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昭阳愣在那里,扭头看了看玻璃柜上摆着的玩具,又回头看着姐姐。 那眼神充满惊讶和不可思议! 似乎买玩具对他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昭笙太懂这种感觉了。 玩具? 不,不要玩具,只要不挨打挨骂,可以上学,就很好了。 “姐姐,我不要......” “我让你选,你就去选,不然的话我会生气。” 昭笙打断弟弟的话,出言威胁他。 看着他瑟缩着小脑袋,充满疑惑和恐惧的眼神,语气柔软了些,“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以收下。” 昭阳听了这话,仰起头,黑溜溜的眼睛弯了弯,“谢谢姐姐送阳阳礼物。” 昭笙点头,接受他的谢意。 小家伙走进玩具店,小心翼翼看着货架上的每件玩具。 最后,他在一个角落蹲了下来,选中一个价钱最便宜的魔方,只要2块9。 “姐姐,我喜欢这个。”昭阳举着手里的魔方,眼睛亮亮的。 昭笙眉头微皱,“确定要这个?” 她刚才明明瞧见,小不点的眼睛一直盯着第二排的积木玩具,流连许久。只不过那盒积木玩具标价69元。 “喜不喜欢这个?”昭笙指了指第二排的积木玩具,看向消瘦的小不点儿。 昭阳瑟缩着小脑袋摇摇头头,始终没敢说出自己真正的需求。 69元的玩具,太贵了。 都够妈妈一个星期买菜的钱了,姐姐给他买了新衣裳,还买了玩具,他不能再要这么贵的玩具。 昭笙看着昭阳手中那个廉价的魔方,心脏深处被狠狠扎了一下。 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那个站在糖果店前,明明馋得直咽口水,却只敢说,“我不喜欢吃糖”的小女孩。 “这个也要。”昭笙赌气似的从货架上拿下那盒标价69元的积木,又顺手拿了旁边一套拼图和一个小汽车模型,“还有这些。” 小家伙儿眨了眨溜圆的大眼睛,不安的攥紧衣角,“姐姐,够了,太多了......” 昭笙语气稍硬,“我说了这是礼物。” 小小的昭阳看的出来,姐姐好像不开心,可他想不通为什么,不过还是乖乖的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付完钱,昭笙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玩具店。 昭阳非常识趣的跟在姐姐后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姐姐就不要他了。 “想吃点什么?”昭笙突然顿步,扭头问小不点儿。 “面......面条。”昭阳怯生生地回答,随即又补充道:“阳阳胃口很小的,一小碗就够了。” 昭笙蹙了蹙眉,想说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 她带着昭阳来到了一家日式拉面馆儿,点了一份儿童套餐,又给自己点了一份牛肉面。 当服务员端上那个造型可爱的儿童套餐时,昭阳黑溜溜的眼睛瞪的圆圆的,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这是给我的吗?”他不敢置信的问。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儿童餐。 “嗯。”昭笙点头,“吃吧。” 昭阳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拿起小勺子,动作笨拙却认真。 吃到一半,昭笙抽出一张纸巾,在小家伙儿嘴边蹭了蹭,“干嘛吃这么快,又没人跟你抢。” 昭阳抬起小脑袋,眼底泛着细碎的光,“姐姐,这面条可真好吃。” 昭笙看着他认真吃饭,笑容灿烂的样子,心底某处有些松动,“以后经常带你来吃。” 裴郁办事效率极高,没几天时间,昭阳上学的问题就解决了。读的还是江城最好的小学。 因为是插班生,昭阳第一天上学时,昭笙特意和班主任聊了他的基本情况。 班主任是个年近五十的老教师,很热情,也很慈爱,把昭笙没说的话,都提前预判了。 昭笙觉得,能遇见这么能与家长共情的班主任,是昭阳的幸运,也是她的。所以把昭阳送到学校后,她安心去了医院。 简玳玳的头发越来越少,她索性剃了光头。昭笙过来时,就看到灯泡一样亮的简玳玳。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底那股不经意翻滚起来的苦涩笑着说,“人家剃了光头都变丑,你倒好,还越来越好看了。” 简玳玳抬手,胡乱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声音清脆,“对吧?我也觉得不错!再也不用浪费钱倒腾头发了,还能在上头画画。” 昭笙借着放东西的空挡,悄悄抹去眼角湿意。 简玳玳是多么爱美的一个人啊,她曾经有多喜爱那一头秀发,昭笙不是不知道。 人家频繁做头发,都会发质干枯分叉,可简玳玳极其用心养护,尽管一年要弄很多次发型,她的头发从来没有分叉干枯的情况。 放好东西转过身,略显苍白的小脸已经染上了笑意,“可不是,这下子能给你节省不少钱。” 简玳玳听完这话,咯咯的笑。 只是亮亮的瞳仁,起了一层薄薄水气,莫名觉得有点烦躁。 她侧过头,压下莫名躁意,去看窗外,“临子说你把那个小家伙儿带回家了?” 昭笙拿了把水果刀,坐在她病床边削苹果,“嗯,带回来了,他总要读书的。” 若果换做以前,简玳玳大概率会骂她心软,还会拽着她,把那孩子送到昭世雄面前,并且替她大骂昭世雄一顿。 可现在,她不会了。 万一自己哪天走了,至少昭笙身边又多了一个亲人陪伴。 “挺好的,我听说那孩子蛮乖。” 昭笙顿了顿,抬起头看她,眼底有丝惊讶。 “怎么?以为我会骂你没用,骂你心软?”简玳玳虚弱一笑。 “那倒是没有。”昭笙又低头削苹果,“就是觉得你可能会一巴掌扇醒我。” 简玳玳“嗤”了一声,“我是这么暴力的人么!” 昭笙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儿,插上牙签,推到简玳玳面前的小桌子上。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斜斜照在病床上,给简玳玳光溜溜的脑袋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尝尝,水果店老板说是新品种,特别好吃。”她语气轻快,像从前闲聊那样。 简玳玳弯了弯唇角,拿起一小块送进嘴里,艰难咀嚼着。她伸手摸了摸昭笙的眼角,“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又没睡好?” 昭笙下意识往后缩,“睡得还行,就是店里新来了个兼职生,教她做咖啡费了点心思。” “撒谎。”简玳玳的手指追过来,戳了戳她额头,“你每次撒谎时,眼睛眨的就特别快。”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知了声变得格外清晰,一阵阵像钝刀锯着人的神经。 昭笙低头摆弄水果刀,金属表面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跳来跳去。 “笙宝。”简玳玳突然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昭笙的手顿住了。 她太了解简玳玳了。接下来的话或许比这刀锋还要锋利。 “这些天我想挺多的。”简玳玳说着往后躺,“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次挺不过去......” “你别胡说。”昭笙猛地站起来,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医生说了治愈率有百分之五十,你这才第一个疗程,后面......” “昭笙!”简玳玳提高了声音,而后又平静下来,“坐下来,听我说完。” 昭笙捡起水果刀,机械的坐回去,刀刃在指腹上无意识来回摩擦。 “咖啡店的股份我已经转到你名下了,合同在我床头柜抽屉里。”简玳玳声音出奇的平静,“钥匙在临子那里,他知道该怎么做。我妈那边......唉,她肯定会哭得死去活来,你到时候帮我拦着点,别让她把自己哭进医院。” 水果刀陡然一滑,在昭笙左手食指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直往外涌,顺着指尖滴在白色床单,鲜艳,刺目。 “哎呀!”简玳玳准备按护士铃,被昭笙拦住。 “没事儿,一个小口子。”昭笙的声音开始发抖。 她看着血珠不断往外冒。突然觉得那伤口像决堤的阀门,所有强压下去的情绪都找到了出口。 眼泪毫无预兆滚下来,大颗大颗砸在血迹斑斑的床单上。她双肩剧烈颤抖着,像有只困兽正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 “玳玳,你别这样......”她心口哽的疼,“你说过,说过要和我一起变成最美的老太太的。” 昭笙彻底失控,“你不许有这种想法,不许放弃,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