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奶奶三岁半,专治不肖子孙》 第2章 教训小辈 云衡之微微侧身,拍了拍手。 下一瞬,一个穿着素净青布衣裳、梳着利落圆髻的丫鬟便出现在了云棠面前。 她看着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普通,眼神沉静,垂手侍立,对着床榻上的云棠,干净利落地跪下磕了个头,声音不高不低:“奴婢青鸢,见过小主子。” “往后小姑姑在府里说的话,就等同于我的话。”云衡之弯腰将云棠小心翼翼地抱起,一股独属于小孩子的奶香瞬间窜进了鼻腔,“她房中的一切物件,都按照府中最高规格来置办,若是有人胆敢对小姑姑不敬,方才那女子便是结果。” “是!” 房中下人们连忙应声,连呼吸都不自觉轻了些,似乎生怕惹到云衡之怀里的那位小祖宗。 三日后。 云棠身上的劲儿总算回来了一些。 青鸢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小手,在国公府后花园里慢慢走着。 这几日,云棠也将事情捋顺了。 是柳姨娘仗着得她的侄孙子喜欢,看她一个小奶娃娃身上带着万贯家财,便让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在库房石阶上抹上了油。 又让下人将原主引到库房附近。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这几日府中便已经听不到有关于柳姨娘的事了。 她这个大侄子动作还挺快嘛! 云棠迈着小短腿,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突然,一处假山石后面,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还夹杂着一道嚣张至极的稚嫩声: “哭什么哭!一个姨娘生的东西,也配玩这么好的玉蝉?这玩意儿是你该碰的吗?给我拿来!” 云棠的小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 有好戏看! 她甩开青鸢的手,迈开小短腿,噔噔噔便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青鸢眼睛微眯,始终紧跟在她身后半步。 绕过假山,只见一个穿着华裳,身材臃肿的男孩正趾高气扬地训斥另外一个比他瘦小许多的男孩。 胖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碧绿剔透且雕工精致的玉蝉。 瘦小的男孩跌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泪痕,肩膀一抽一抽的。 “住手!” 云棠鼓着小腮帮子,努力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叉着小腰,奶声奶气地喊道:“欺负人!坏!” 那胖男孩闻声回头,一看是个个头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奶娃娃,嗤声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敢管小爷的闲事?” 话落,他身后的几个小厮跟着哄笑起来。 青鸢面色猛然一变,蓦然向前踏了一步,恰好挡在云棠身前半个身位。 她眼神冷冽地扫过那几个小厮。 小厮们被她那无声的气势一慑,笑声卡在喉咙里,一个个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云棠却伸出小胖手,轻轻推了推青鸢的腿,示意她让开一点。 她用力仰着头,努力让自己显得更严肃些,一双大眼睛瞪着那胖男孩,一字一句地道:“窝是泥们小姑祖!” 她伸出胖乎乎、带着小窝窝的手指头,轻点了点胖男孩的大腿,“你,把玉蝉还给他!道歉!” “小姑祖?” 胖男孩和他身后的几个小厮瞬间愣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还……还愣着干什么?!”旁边一个原本在看热闹的、年纪稍大些的仆从猛地回过神,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小娃娃身上那件小袄的料子和绣样,那分明就是…… 他吓得魂飞魄散,迅速冲上前,一把将还在发懵的胖男孩往下按,声音急切,“我的小祖宗哎!快!快跪下给小姑祖磕头!把东西还给四少爷!快啊!” 那胖男孩被管事这么一吼一按,这才如梦初醒,看着青鸢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心头发寒的脸,又对上云棠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腿肚子一软。 下一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双手颤巍巍地把那枚碧玉蝉捧过头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姑祖……孙儿……孙儿知错了!孙儿再也不敢了!玉蝉……玉蝉还给他!” 他旁边的瘦小男孩也慌忙跟着跪下,“小……小姑祖。” 云棠这才满意地点点小脑袋,努力板着小脸道:“知错就好!这次便打五下手心,以示惩戒!” 她伸出五根白嫩又胖乎的手指头,在胖男孩眼前晃了晃。 胖男孩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旁边的仆从赶紧上前,拉过胖男孩的手,“啪啪啪”的用力打了五下掌心,声音清脆。 胖男孩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说个不字。 “好了,起来吧。”云棠小大人似的挥了挥小手。 胖男孩如是大赦,被仆人搀扶着站起来,捂着手心,哭哭啼啼地跑开了。 瘦小的男孩跟着爬起身,感激地看了云棠一眼,捡起自己的玉蝉,飞快地溜走了。 青鸢重新牵起云棠的小手,阳光照在她软软的头发上,映出两个丑丑的小揪揪的影子。 云棠心情大好,原来当“小姑祖”是这种感觉! 虽然身体软绵绵没力气,但辈分高就是好用! “青鸢。”云棠奶声奶气地发问,“刚才那个胖胖的,是窝的……孙孙?” 她努力掰着小手指,试图理清这复杂得让人头晕的辈分关系。 青鸢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回小主子,那是二夫人的三少爷云瑞,论辈分,是您的侄孙。地上那个,是大房庶出的四少爷云璋,也是您的侄孙。” 云棠听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好家伙,侄孙遍地走,摔个跤都能砸中俩。 这国公府的人口密度堪比她上辈子挤的早高峰地铁! 不过,那个胖云瑞一看就是被宠坏的主儿,那个瘦云璋倒是可怜巴巴的。 她咂咂小嘴,感觉自己肩负起了“家族和谐稳定”的重任。 “窝要散步!”云棠甩开青鸢的手,迈着小短腿便朝着一条看起来更幽静的花径跑去。 刚立了威,精神头也好了点,她得好好熟悉一下这国公府。 “小主子,您当心些。”青鸢快步跟上。 云棠像只好奇的小兽,这里瞅瞅,那里摸摸。 绕过几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前方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云棠立刻竖起小耳朵,放轻了脚步,猫着腰,悄咪咪地往那扇半开的窗户底下挪。 青鸢见状,眉头微蹙,但并未阻止,只是更近地护在她身侧,也凝神细听。 “……那小孽种命可真大!那么高的石阶摔下去,居然只是昏睡几天,还让她醒了!”一道带着浓浓怨毒的女声落入了窗外两人耳中。 云棠心头一跳。 这声音…… 不是柳姨娘! 但内容…… 下一瞬,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谨慎响起:“二夫人,您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那柳氏……不是已经……” 被称为二夫人的女人冷哼一声,声音尖锐,“柳氏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打草惊蛇!国公爷把那小孽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现在她身边又多了那个叫青鸢的丫头,更不好对付了!” 云棠眉头皱得死死的。 二夫人? 这是她那个“侄子”的兄弟的媳妇? 也就是她的……侄媳妇? 又一个侄媳妇! 这府里的侄媳妇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原主摔跤果然不是意外! 听这意思,柳姨娘就是个被推出来挡枪的炮灰! 二夫人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那老东西临死前硬是把那么一大份家产塞给了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凭什么?我们筹谋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片子?她那库房里的东西,本该……” “二夫人!”老仆的声音带着惊恐,“慎言啊!那毕竟是老国公兄弟的亲生女儿,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姑奶奶!这话若是传出去……” “小姑奶奶?”二夫人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一个三岁半的小丫头罢了!仗着辈分高,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不行,这小孽种,必须……” 后面的话,二夫人压得更低,云棠竖着耳朵也听不清了,但那股子阴狠毒辣的意味,隔着窗户都让她后背发凉。 “必须”什么? 必须除掉她? 一股寒意顿时从云棠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才刚适应这具小身体,刚觉得当个小祖宗有点意思,就有人想让她再死一次! 这古代高门大宅的生存难度系数,比她熬夜改方案猝死的概率还高啊! 云棠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瞄到脚边几颗圆溜溜的小石子。 她蹲下小身子,费劲地捡起一颗,瞄准那半开的窗户缝隙,用尽吃奶的力气,“嘿”的一声就扔了过去。 “啪嗒!” 石子不偏不倚,砸在了窗棂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谁?!”屋内瞬间死寂,紧接着是二夫人带着惊慌的厉喝。 云棠反应极快,立刻往旁边茂密的树丛里一钻,小小的身子瞬间被枝叶挡住大半。 见此,青鸢也无声无息地隐入旁边的假山阴影里。 “吱呀——” 窗户被猛地推开,一张妆容精致却难掩刻薄和惊疑的脸探了出来。 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窗外,最终落在了冬青丛边那一点点露出的极其眼熟的华贵衣料上。 “谁在那里?出来!” 第3章 赔礼 女子顾不得仪态,疾步冲出了房门,径直上前拨开那丛冬青枝叶。 露出来的,只有一片被撕裂下来的锦缎碎片。 这料子,她认得,是那小孽种今日身上所穿的衣裳。 这云锦府中总共也没有几匹! “你最好不要让我抓住!”周秋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彻底扭曲。 她眼神淬了毒般扫射着四周。 “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刚才谁来过这里!”周秋兰进了屋,对着屋内噤若寒蝉的老仆厉声道。 她咬了咬牙,不论是谁听到了,都一定不能放过! 窗棂被她重重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时,一座假山处。 青鸢紧贴着石壁,将怀里的小人儿护得严严实实。 云棠小小的身体靠在青鸢肩头,方才那点偷听告状的兴奋劲儿还未完全消散。 她的小脸埋在青鸢颈窝处,小手拉着青鸢的衣襟轻扯了扯,“青鸢……” “嗯,奴婢在。”青鸢的声音压得极低。 她身形微动,抱着云棠在假山石的掩护下,迅速撤离了此处。 “刚刚那个人……”云棠吸了吸小鼻子,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她说……窝该摔死……还说库房里的东西,本该是她的……”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费解的事情,“她坏!” 青鸢的脚步一顿,她轻轻拍抚着云棠的后背,声音温和,“小主子不怕。有国公爷在,有奴婢在。” 她特意多走了些路,确定身后并无任何尾巴跟着后,这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棠华院。 …… 二房院落。 “去。”周秋兰盯着镜中自己苍白扭曲的脸,“立刻把三少爷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云瑞揉着还有些红肿的手心,抽抽搭搭地走了进来,“娘……” 周秋兰一把拽过他,厉声道:“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被个小丫头片子打了手心,还有脸哭?” 云瑞疼得龇牙咧嘴,“娘!她……她是小姑祖……” “什么小姑祖!”周秋兰低吼出声,“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仗着辈分压你一头,你就认了?你甘心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踩在头上?还想不想做国公府的少爷了?!” 云瑞被吼懵了,忘了疼,呆呆望着他娘狰狞的脸。 “瑞儿。”周秋兰猛地蹲下,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把那小丫头片子给你的羞辱,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让她再也不敢管你?” 云瑞眼睛一亮,随即又缩了缩脖子,“可是……可是国公爷……” “怕什么。”周氏打断他,“听娘的!娘教你个法子,保管让她吃个大苦头,国公爷也说不出什么!还能让她以后见了你就躲!敢不敢?” 云瑞犹豫了一瞬,随即用力点头,“敢!娘,我听你的!我要报仇!” 周氏得意一笑,凑到云瑞耳边,“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棠华院。 云棠正被青鸢抱着在窗边看外面枝头蹦跳的小雀儿。 “青鸢。”云棠小手指着雀儿,奶声奶气,“我想要一只养着。” “小主子身体还未好全,等再过些时日,奴婢再让人带些温顺的雀儿进府。”青鸢柔声哄着。 突然,一个婆子快步走进来,低声禀报,“青鸢姑娘,三少爷云瑞,在院外求见小主子,说是来赔罪的。” 云棠眉头一皱。 赔罪? 那个一脸不服气的侄孙,才挨了打就转性了? 鬼才信! 青鸢眼神微冷,“就说小主子刚用了药,精神不济,需要静养,不见外客。” 婆子应声去了。 不多时,她又回来了,脸上带着为难,“三少爷不肯走,说……说知道错了,诚心诚意来给小主子磕头赔礼。还说……得了一样稀罕的宝贝,想献给小主子赔罪,务必让小主子看一眼,看一眼他就走。” 云棠眼珠转了转。 稀罕宝贝? 她扯扯青鸢的袖子,小奶音带着点好奇,“青鸢,什么宝贝呀?” 青鸢低头看她,只见她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 她略一沉吟,“小主子想看看?” 云棠点点小脑袋,“嗯!看看是什么!就在院子里,远远地看!” 青鸢明白了云棠的意思,抱着她走到正屋廊下,离院门远远地站定。 院门开了一条小缝,云瑞胖乎乎的身影挤了进来。 他手里果然捧着一个盖着红绸布的托盘,脸上堆着一种刻意讨好的笑,看得云棠浑身不舒服。 “侄孙云瑞,给小姑祖磕头赔罪!”云瑞放下托盘,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个头,动作倒是一板一眼。 “起来吧。”云棠隔着老远,奶声奶气地说,“泥说……有宝贝?” “是是是!”云瑞赶忙站起来,献宝似的揭开红绸布,“小姑祖请看!这可是侄孙费了好大心思才寻到的!” 云棠垂眸看去。 托盘上,是一只通体雪白,雕工异常精巧的玉兔。 玉质温润细腻,在微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兔子眼睛用极小的红宝石镶嵌,活灵活现。 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珍品。 云棠顿时眼前一亮,“哇!好白的小兔兔!” 青鸢的视线扫过那玉兔,又落到云瑞极力掩饰却依旧透着一丝紧张的脸上。 “小姑祖喜欢吗?”云瑞往前移了两步,“这玉兔温润养人,最适合小姑祖把玩了,侄孙特意送来,给小姑祖解闷儿,小姑祖拿着玩吧。” 他作势要把托盘往前递。 “站住。”青鸢冷冷开口,抱着云棠纹丝不动,“既是献礼,放下即可。小主子身子弱,不宜近身。” 云瑞动作一僵,“可……可是这玉兔要近看才更显精巧……” “放下!”青鸢的语气不容置疑。 云瑞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怵,只得悻悻然将托盘放在院中的石凳上,“那……那小姑祖一定要记得玩啊,侄孙告退!” 他飞快地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地溜出了院门。 等人走了,青鸢才抱着云棠走过去。 “青鸢。”云棠视线直勾勾落在那兔子上,“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青鸢轻嗯一声,随即不动声色抽出随身带的一根极细的银簪,轻轻探入玉兔腹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孔洞中。 簪尖抽出时,带出了一点极细微的灰白色粉末。 青鸢面色猛然一变,“小主子,这玉兔果然有古怪。” 云棠小手一挥,袖口绣着的海棠花纹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奶音奶气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把云瑞给我带回来!” 不多时,云瑞便被两个婆子架着拖进院子。 他两腿发软,一张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显然已经吓破了胆。 云棠圆润的脸颊因怒气微微泛红,她手指着云瑞,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好你个云瑞,竟然还敢毒害你小姑祖!” 她转头看向青鸢,“再赏他十个手心,让他长长记性!” 青鸢领命上前,戒尺高高扬起。 “啪!” 云瑞的嚎哭声与戒尺着肉的脆响交织在一起,在庭院中回荡。 待十下打完,云瑞低头望着肿成馒头的两只手,嘴巴一撅,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云棠小手一挥,像赶苍蝇似的,“走吧,下不为例。” 云瑞如蒙大赦,正欲转身逃开,忽听身后又传来那道让他胆寒的声音:“等一下。” 他浑身一僵,几乎要哭出声来。 “把你的兔子一并带走。”云棠补充道。 云瑞再也绷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捧着红肿的双手跌跌撞撞往外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娘亲!救命啊!小姑祖要打死你儿子啦!” 是夜。 云棠仰起瓷白的小脸,跳动的烛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投下细碎金光。 那双眼睛看似天真无邪,深处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通透。 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抓住青鸢的衣袖一角,“青鸢,去告诉大侄子……告诉他今天发生的所有事,特别是窗边听到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许漏。” 青鸢深深看了她一眼,恭敬屈膝,“是,奴婢明白。” 一炷香后。 定国公书房。 书案上堆积着厚厚的军报和文书,烛火将云衡之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他沉默地坐着,指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敲着紫檀木桌面。 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沉重。 青鸢垂手肃立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腰背挺得笔直。 她声音毫无波澜,“……二夫人还说库房里的东西本该是她的……” 每落下一个字,云衡之的脸色便阴沉了几分。 下一瞬,他叩击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煞气骤然从云衡之身上爆发开来。 书房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青鸢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云衡之缓缓抬起头。 他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窝深邃的眸子,沉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怒火。 许久,青鸢才听到云衡之低沉的声音响起: “查。” 只一个字。 青鸢立刻应声:“是!” 第4章 狐狸尾巴藏在这里 “所有接触过库房石阶的人。”云衡之的声音冰冷,“所有在二房周氏身边伺候的人,无论主仆,无论亲疏,给本公暗中彻查,凡有牵扯,凡有可疑者,一个不漏。” “是!”青鸢的声音斩钉截铁。 “记住。”云衡之指尖轻点案几,“此事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 “奴婢领命!”青鸢躬身。 云衡之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关上。 书房里跳动着的烛火,直到天色将明,才终于熄灭。 二房院落,晨光熹微。 周秋兰正对镜理妆,金镶玉的簪子在她发间正熠熠生辉。 她刚端起羊脂玉盏,舀起一勺晶莹的燕窝,正准备将之送入口中。 “主子!”管事嬷嬷突然踉跄着闯入,面如土色,“王妈妈她......卯时去取茯苓糕,至今未归!” “啪”的一声,玉盏坠地,碎成齑粉。 王妈妈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陪嫁,知道她太多太多隐秘之事。 她僵在原地,又惊又怕,“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了呢!都找过了没有?” 她被人搀扶着缓缓坐下。 来人摇了摇头,“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根本没看到王妈妈的身影。” 周秋兰面色猛然一变,怎么会这样? “除了……”管事婆子犹豫了一瞬,嗫嚅着嘴唇。 “除了什么?还不快说!”周秋兰眼神一凛。 “除了国公爷厢房和小祖宗的棠华院没看过,其他都找过了……” “国公爷事务繁忙,哪里来的闲工夫管这档子事!”周秋兰站起身来,猛地拍桌,“肯定是云棠那个小孽种!” 她视线紧盯着前方,恶狠狠地道:“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三日后。 棠华院。 精致的描金食盒在紫檀案几上排开。 青鸢一件件仔细查验着周秋兰孝敬云棠的物件。 南海珍珠圆润无瑕。 苏绣锦缎针脚细密。 长命金锁分量十足…… 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小主子,二夫人近来未免太过殷勤。”青鸢眉头微蹙。 云棠晃着藕节似的小腿,将两颗饴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无妨,验过没问题就收着。”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儿。 “小主子,二夫人跟前的刘嬷嬷来了。”丫鬟通报道。 云棠懒洋洋地睁开眼,小手拨弄着鎏金九连环:“传。” “小祖宗,二夫人惦记您前些日子受了惊吓,身子骨虚,特意命人寻了这滋补的八珍养荣糖丸来。这方子可是宫里传出来的,用料金贵得很,最是养人。” 刘嬷嬷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小小的青玉糖罐。 她的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 话落,她将糖罐递向青鸢。 眼神却越过青鸢,牢牢锁在正歪在软榻上摆弄九连环的云棠身上。 青鸢依例接过,揭开罐盖。 一股浓郁的有些甜腻的混合香气扑面而来。 罐内躺着十几颗龙眼核大小,泛着油润光泽的糖丸。 青鸢用银针小心地刺入一颗糖丸内部,又仔细嗅闻了气味,甚至取了一丁点溶于水中查验,银针依旧光亮如新。 她目光扫过刘嬷嬷那张笑得令人生厌的脸,谨慎地将糖罐放回案几,微微颔首,“有劳刘嬷嬷,替小姑奶奶谢过二夫人美意。” 刘嬷嬷脸上的笑意更深,连声道:“应当的,应当的!小姑奶奶快尝尝,这糖丸入口即化,香甜得很呢。” 她几乎是催促地看着云棠。 云棠这才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慢吞吞地爬下软榻,迈着小短腿走到案几旁。 她踮起脚尖,伸出白嫩的小手,从青玉罐里拈起一颗圆滚滚的糖丸。 在刘嬷嬷热切的注视下,她将糖丸凑近小巧的鼻尖,轻轻嗅了嗅。 浓郁的甜香之下,一股极其微弱的异样气息,猛地钻入她的鼻腔。 云棠小脸微微一皱。 这味道,不是参茸的甘苦,也不是蜂蜜的甜腻。 那是一种…… 一种难以言喻的腥涩气味! 她眼底闪过一丝冷笑,肉乎乎的小手把玩着那颗裹着蜜糖的毒药。 原来,狐狸尾巴藏在这里。 云棠把玩糖丸的小手突然停住,视线转向窗边挂着的鎏金鸟笼。 阳光透过窗棂,在笼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得笼中那只绿背八哥的羽毛泛着更加油亮的光泽。 那是前几日周秋兰送来的解闷玩意儿,说是最会学舌的巧嘴八哥。 云棠只让青鸢随意挂在窗边,便再没理会过。 “窝想起来啦!”她小短腿一蹬,哒哒哒跑到鸟笼前,奶声奶气地嚷着,“二侄媳说小八最乖,要多多喂它!” 话音未落,那只带着可爱肉窝的小手已经伸向了鸟笼的食槽口。 “小祖宗使不得!”刘嬷嬷笑容一僵,瞳孔猛地瞪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这……这糖丸是金贵东西……是给您补身子的……鸟儿它消受不起啊……” 云棠正踮着脚,努力把小胳膊往笼子里探。 闻言,她歪着小脑袋,澄澈的目光落在刘嬷嬷剧烈颤抖的手上“嬷嬷的手手冷吗?抖得好厉害呀。” 那纯真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得刘嬷嬷脊背发凉,抖得更厉害了。 “笃”一声轻响,糖丸滚入食槽。 笼中八哥早已被养得贪嘴,见状欢快地蹦跳过来,尖喙一啄。 “咕……” 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呜咽卡在八哥喉间。 紧接着,那绿油油的鸟儿猛地炸开了全身羽毛。 细小的爪子疯狂地蹬踹着笼底,不过两三息的工夫,所有的挣扎戛然而止。 它的身体骤然绷直,直挺挺地向后翻倒,“噗”的一声砸在笼底。 细爪子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啊!” 几个胆小的丫鬟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青鸢脸色铁青,一个箭步上前,将云棠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目光死死钉在面无人色的刘嬷嬷身上。 “死……死了?”刘嬷嬷呆愣着,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此刻,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她看着笼子里那鸟儿的尸体,又看看正歪着小脑袋好奇打量死鸟的云棠。 巨大的惊骇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完了…… 全完了…… 云棠伸出白嫩的小手指,隔着笼子,轻轻戳了戳冰冷的鸟笼栏杆。 她仰起小脸,看向抖成一团的刘嬷嬷,软糯的童音在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嬷嬷,小八睡着了吗?你送来的糖糖……真的好厉害呀。” 刘嬷嬷面无血色。 二夫人……老奴对不住您…… 与其被押下去严刑拷打,吐出不该吐的,连累二夫人…… 不如…… 她低垂着头,散乱的白发遮住了她扭曲的面容。 云棠眼神一凝,敏锐地注意到刘嬷嬷双腿肌肉的紧绷。 “青鸢。”云棠稚嫩的童音骤然响起,“拦住她!” 几乎同时,刘嬷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绝之色。 她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庭中最粗的廊柱,却在即将撞上的刹那,被青鸢铁钳般的手一只手扣住后颈。 青鸢另一只手擒住她的手腕反剪到背后,同时脚下使了个巧劲。 刘嬷嬷被青鸢牢牢按跪在地,额头距廊柱仅半尺之遥! 差一点…… 就差一点! “毒……毒是我下的!”她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声音尖利刺耳,“是我,全是我,跟二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恨这小……” 刘嬷嬷话锋陡然一转,“……恨小姑奶奶害我丢了脸面,是我猪油蒙了心,要杀要剐冲我来!是我!都是我的主意!” 她用力嘶吼着,目光却不敢看云棠。 云棠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她慢慢地从青鸢身后踱步出来,走到被按跪在地的刘嬷嬷面前,微微歪着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无辜的笑容。 “嬷嬷。”云棠的声音软糯得像刚出锅的糖糕,“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下毒呀?窝刚刚有说……糖糖里有毒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刘嬷嬷脑中一片空白,连嘶吼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云棠那双看似纯真,深处却冰寒彻骨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了然。 刘嬷嬷惊恐地看着云棠。 二夫人说得对,这小孽种果真是个威胁! 就算她粉身碎骨,也要拉着这个祸害一起下地狱! 突然,刘嬷嬷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力,竟猛地挣脱了青鸢瞬间的钳制。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近在咫尺的云棠。 下一瞬,她竟从发髻里抽出了一根磨得极其尖锐的银簪。 “小孽种!去死吧!” 簪尖带着凌厉的寒光,直刺云棠咽喉! “小主子!”青鸢惊呼。 而云棠,看着那一点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寒芒,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云棠清晰地看见刘嬷嬷眼中翻涌的怨毒,尖锐的银簪划破空气,带起冰冷的锋芒,几乎贴上她细嫩的肌肤。 就在簪尖距离她的喉间仅剩一指之距时…… 一只宽厚带着薄茧的大手,倏然覆上了云棠的双眼。 第5章 金瓜子大王 同一时间,耳边响起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利落的“噗嗤”声。 这道声音,像是利刃划过熟透的瓜果。 温热的液体,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有几点溅落在云棠的手背上。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覆在她眼睛上的那只大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熟悉气息。 “唔……”云棠下意识地想扒开那只手。 “别看。”云衡之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紧接着,是重物沉闷倒地的声音。 “清理干净。”云衡之的声音冷冽如冰。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已无声掠入庭院,动作迅捷如风。 尸体和血迹,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都在瞬息间被抹去痕迹。 不过片刻,庭院恢复如初,仿佛方才的惊变从未发生。 下一刻,覆在眼睛上的大掌终于移开。 云棠眨了眨眼睛,仰头对上云衡之沉凝的目光。 他眉峰紧锁,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姑姑。”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可有伤着?吓到了没有?” 他伸手,似想碰碰她沾了血点的小手,却又在半途顿住,最终只轻轻拂去她颊边一缕碎发。 云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上的几点暗红,又抬头看了看云衡之紧绷的下颌。 她小嘴抿了抿,像个小大人似的,挺直了小腰板,伸出手指了指地上被清理后残留的淡淡水痕,“窝没事。大侄子,脏了。” 她这副强装镇定又掩不住孩童稚气的模样,让云衡之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低声道:“嗯,脏了,无妨,换新的。” 云棠的目光却转向了那笼中死去的八哥,歪着头疑惑道:“小八死了。糖糖……是二侄媳送的。” 她顿了顿,抬眼直直看向云衡之,“二侄媳坏,那……侄媳呢?” 云衡之沉默。 夏月淑被关进佛堂,是因御赐碧玉簪失窃,所有证据皆指向她。 她性子温软,不善辩驳,他怒极之下便将她禁足思过,至今已有半月。 “小姑姑是说月淑?”云衡之的声音沉了下来,“碧玉簪丢失,人证物证俱指向她,现下还在小佛堂思过。” 他当时只觉证据确凿,后宅琐事烦不胜烦,便依例处置了。 云棠用力点头,小脸满是急切,“嗯!月淑侄媳笨笨的!被坏蛋骗了!” 她记得,原主进府第一日,夏月淑是唯一对她展露善意的人。 她松开云衡之的衣摆,板起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小手背在身后,老气横秋地道:“大侄子啊,不是当长辈的说你,你这事办得不漂亮啊!赶紧将人接回来!夫妻……夫妻……” 她卡壳了一下,“夫妻和睦!家族才能长长久久!” 看着眼前这玉雪可爱的小人儿,用最稚嫩的声音说着最关乎家族根基的道理,云衡之面色更加柔和了些。 他温声道:“好,都听小姑姑的,侄儿这就让人将人请出来。” 接着,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向身边人,“立刻去佛堂,将大夫人毫发无损地请出来,安置回她自己的院子,好生照料,不得有误!就说……是本公之前疏忽,委屈她了!” 云棠仰着头,轻扯了扯云衡之道衣摆,皱着张小脸,“不对,大侄子要亲自去,让月淑侄媳感受到你的诚意。” “好,侄儿亲自去。”云衡之垂眸看她,终是颔首。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蹲下身与云棠平视。 “小姑姑放心,那些心怀鬼胎,意图毒害您的人……”他眸色微深,“一个也逃不掉。” 云棠端坐在榻中,小手一会,老神在在,“行了,老身今日乏了,请了安便都退下吧。” 云衡之面上微微一怔,随即失笑。 “是,小姑姑早些歇息,侄儿告退。”他恭敬行礼,转身离去。 踏出棠华院,他抬眸望向夜空,忽而低笑出声,“小姑姑……当真是上天赐给国公府最好的礼物。” 他眸色骤冷:“棠华院加派人手,但凡有异动者,不用通报,直接就地斩杀!” 萧奕抱拳,语气恭敬,“是!” 夜色如墨。 云衡之步履沉稳地穿过回廊,玄色锦袍的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佛堂位于祠堂东侧一处僻静的角落,平日里少有人至。 越靠近佛堂,周遭的空气似乎越发沉滞。 “开门。” 守在佛堂外的两个婆子正抱着胳膊打盹,听见声音骤然惊醒,看清来人后吓得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手忙脚乱地取下沉重的铜锁。 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一股混合着陈旧香烛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佛堂内光线昏暗,一个纤瘦的身影蜷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猛地一颤,惊恐地抬头望来。 不过半月,她已憔悴得惊人。 云衡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沉香气的玄色披风,突然落在了她单薄的肩头,将她整个人裹住。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夏月淑猛地一颤,愕然地睁开了眼睛。 “月淑。”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缓,“委屈你了。” “是本公……”云衡之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说出这样的话,“错信人言,未曾细察,让你受苦了。碧玉簪一事,定有隐情。” 他伸出手,似乎想扶她起来,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最终只是沉声道:“此处阴寒,不宜久留。来人,扶夫人起来,小心伺候着。” 音落,门外的婆子们立刻应声而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如同在梦中的夏月淑。 此时,棠华院内,烛火通明。 云棠端坐在软榻上,小短腿悬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唔……”她托着小下巴,眼睛滴溜溜转着,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重要事情。 忽然,她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急急唤道:“呀!青鸢!青鸢!” “奴婢在,小主子有何吩咐?”青鸢立刻上前。 “快快快!”云棠小手指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有半人高的黄花梨木箱,“把那个箱子搬过来!还有……还有这段时间那个坏二侄媳送来的所有东西,都拿来!” 青鸢虽不明所以,但很快便将那沉甸甸的箱子和其他几个大大小小的锦盒一一搬到了云棠面前的榻上。 箱子一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棠赶忙从软榻上哧溜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箱子前,踮起脚尖,两只小手用力去掀那厚重的箱盖。 奈何力气太小,小脸都憋红了,箱盖也只是抬起了一条缝隙。 “青鸢,开开!”云棠果断求助。 青鸢忍着笑,上前轻松打开了箱盖。 箱盖被打开的那一瞬,一片珠光宝气混杂着绫罗绸缎的光泽映入眼帘。 有各色布匹、精巧的玉器摆件、成套的瓷瓶,甚至还有几匣子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香料。 然,云棠的视线只在这些东西上飞快地扫了一圈,轻轻哼了一声,一副不过如此的模样。 突然,她视线被箱底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吸引了。 她伸手探去。 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云棠的眼睛瞬间弯成了小月牙。 她抱着盒子,吭哧吭哧地爬回软榻上坐好,小心翼翼地解开锦缎,露出了最里面的一个雕花紫檀木匣。 她将木匣缓缓打开。 满满一匣子小巧玲珑,形如瓜子的金锭子,在烛火下折射出令云棠心醉神迷的光芒。 每一颗都做得精致可爱,云棠看得简直移不开眼。 “哇!”云棠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充满了纯粹喜悦的惊叹,小嘴张成了圆圆的“O”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得惊人。 刚才什么老身乏了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被金瓜子迷花了眼的小奶娃娃。 “金瓜子!好多好多金瓜子!”她欢呼着,迫不及待地把小手伸进匣子里,抓起满满一把。 凉冰冰又沉甸甸的感觉顿时从手心传来,云棠幸福的小身子都扭了扭,灵魂深处那点小财迷的属性在此刻展露无遗。 “点一点,要好好点一点!”她轻声嘟囔着。 她把金瓜子一颗一颗小心地放在榻上的软垫上,排成一小排。 似乎觉得这样数不清楚,随后,她又把金瓜子拢到一起,然后一颗颗往外拿,“金闪闪一号……金闪闪二号……金灿灿三号……” 可三岁半的身体实在太小了,她一次性只能拿两三颗在手心。 数着数着,云棠身形一顿。 “唔……五颗……七颗……咦?刚才数到几了?”她歪着小脑袋,看着垫子上被她小手拨弄得有点乱的金瓜子,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罢了,重新数! 云棠小小的眉头拧成了两个小疙瘩,粉嘟嘟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撅起,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眼前那片金灿灿里。 “金闪闪一号。”她努力想给每一颗金瓜子都起个响亮的名字,“亮晶晶?唔,不对,小元宝?不对不对,这一颗还是叫金瓜子大王……” 第6章 收拾奴仆 青鸢侍立在榻边,将自家小主子这一系列全神贯注又频频卡壳的可爱举动尽收眼底。 看着那小小的人儿,板着粉嫩嫩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跟几颗小小的金瓜子较劲的模样。 她死死抿住嘴唇,生怕自己笑出声惊扰了云棠的“金库盘点大业”。 她抬眼,又飞快瞥了一眼榻上。 小主子正撅着屁股,努力探身去够一颗滚到软榻边缘的金瓜子。 那圆滚滚的后脑勺和认真的侧影,看得青鸢的心都快化成一汪水了。 云棠伸出小胖手,轻轻拍了拍那堆金瓜子,用一种老气横秋又带着十足稚气的口吻宣布: “都是棠棠的金瓜子,要藏好!不能被坏蛋偷走!” 音落,她小心翼翼地开始把金瓜子一颗一颗往紫檀木匣里收,动作轻柔得像在放什么易碎的珍宝。 青鸢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她轻轻上前一步,柔声道:“小主子说得对,都是好宝贝。奴婢帮您把匣子盖好,放回箱子里锁起来,保管谁也偷不走,好不好?” “嗯!”云棠用力点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崽,大方地指着匣子,“青鸢帮棠棠锁好!要锁得牢牢的!” 旋即,云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身子往后一靠,陷进软软的靠垫里,小短腿也停止了晃动。 翌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棠华院室内。 云棠被青鸢轻声唤醒,小脑袋还晕乎乎的,任由青鸢伺候着洗漱穿衣。 又迷迷糊糊地被喂了小半碗香甜的牛乳羹。 青鸢刚放下小银勺,外头便传来小丫鬟急促的声音,“青鸢姐姐,前院有动静了!国公爷让赶紧带小主子过去一趟!” “有热闹?”云棠那双还带着点惺忪睡意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睡意一扫而空,小脸上写满了兴奋,“什么热闹?棠棠要看!” 话音未落,她已哧溜一下从特制的高脚椅上滑下来。 小短腿迈开,像只撒欢的小兔子,噔噔噔就朝外跑去。 “小主子!您慢点儿!等等奴婢!”青鸢被吓了一跳,连忙追了出去。 云棠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可惜人小腿短,刚冲出棠华院没多远,那点力气便用光了。 她扶着廊柱,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气,回头眼巴巴地看着追上来的青鸢,伸出手,“抱抱……” 青鸢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赶紧上前一把将她稳稳抱起,“奴婢抱您去,小主子可要抱稳了。” 被青鸢抱着,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前院。 前院庭院开阔,晨光清冷。 云衡之负手立于石阶之上,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阶下空地上,或站或跪着不少人。 站着的是府中管事、护卫,一个个神情肃穆。 跪着的几排人中,云棠一眼就认出了几个眼熟的。 正是二房周秋兰院子里的人,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咦?”云棠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小脑袋在青鸢怀里转来转去。 几乎在青鸢抱着云棠踏入前院的瞬间,云衡之的目光便精准地投了过来。 他立刻转身,快步走下石阶,迎上前来。 青鸢连忙将云棠放下地。 脚刚沾地,云衡之便已走到近前。 他对着云棠躬身一揖,声音清晰沉稳: “侄儿,问小姑姑安。” 他这一拜,声音不高,却如同一个信号。 刹那间,阶下侍立的所有管事护卫,连同那些押着人的壮仆,无论站着跪着的,都齐刷刷地躬身垂首,异口同声地洪亮喊道: “问小主子安!” 数百人的声音骤然汇合在一起,声势极其惊人。 云棠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浪震得浑身一哆嗦。 这阵仗…… 可比她想象中看热闹的动静大多了! 云衡之眼神扫过众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随即又温声对云棠道:“小姑姑莫怕,是这些下人不懂规矩,惊扰您了。” 云棠这才缓过神来,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 她努力挺了挺小胸脯,试图找回一点长辈的架势。 她奶声奶气却努力大声地说道:“起……起来吧!都起来!” 云衡之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顺着她的话道:“小姑姑让你们起,便都起来吧。” “谢小主子!”众人这才直起身,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 云衡之微微俯身,对云棠道:“小姑姑,昨夜之事已查明。” “这些刁奴……”他目光冷冷扫过跪着的那些人,“助纣为虐,听信二房指使,胆大包天竟敢将毒手伸向您,侄儿今日便在此处置,给小姑姑一个交代。” “您看,可好?” 云棠看着那些抖得更厉害的人,又看看自家大侄子那张虽然温和却掩不住杀伐之气的俊脸,小脑袋点了点,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坏蛋,要罚!” 随即,她的注意力便被阶下石缝里一株探出头的小草吸引了。 小脚丫蠢蠢欲动地想过去看看。 云衡之看着她那副活泼好动的小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他直起身,示意青鸢照顾好云棠,目光重新投向阶下时,已恢复了令人胆寒的冷厉。 “开始吧。”他沉声下令,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前院。 云衡之目光扫过阶下,冷声道:“库房石阶抹油者,杖八十,发卖北疆为奴。” “糖丸间接经手人……”他声音骤寒,“杖毙。” 四名壮仆立刻拖出两个面无人色的婆子,杀猪般的嚎叫刚起就被破布塞住。 板子沉闷着肉的声响混合着骨裂声,不过三十杖,人已瘫软如烂泥。 阶前很快漫开深色血洼。 青鸢不动声色侧移半步,挡住云棠视线。 云棠却踮脚探头,小手扒着青鸢胳膊,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 “云瑞。”云衡之点名。 角落里站着的云瑞身子猛地一抖,颤颤巍巍上前。 “妄图毒害尊长,杖十。禁足三月,抄《家训》百遍。” 板子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声响,和云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顿时响彻整个前院。 十杖打完,云瑞被拖过云棠面前时,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竟吓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轮到周秋兰院中跪着的几个心腹时,场面陡变。 “国公爷明鉴!”一个管事婆子猛地抬头,额头在青砖上磕得砰砰响,“全是老奴的主意,二夫人全然不知,是老奴心疼主子才……” “奴婢甘愿领死!”另一个年轻丫鬟尖叫着,竟一头撞向旁边持棍护卫的膝盖,试图寻死。 转眼间便被护卫铁钳般的手扼住喉咙按回了地上。 云衡之冷眼看着这场忠心护主的戏码。 证据线到了这几人身上,确实断得干净。 他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既供认不讳,拖下去,杖一百。” 一百杖,是活活打死。 周秋兰脸色惨白地由丫鬟扶着站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人手像死狗一样被拖走,心腹嬷嬷更是被两个人架着胳膊拖过她面前,浑浊的老眼绝望地看着她,无声翕动嘴唇:“二夫人,保重……” 尘埃落定。 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在清冷的晨光中弥漫。 云衡之抬手招来管事,“拨一批新人去二夫人院里伺候。” “要好生服侍二弟妹,若有半分怠慢,提头来见。” 话落,八个穿着簇新青布衣,垂手肃立的陌生仆妇无声出列,齐刷刷跪在周秋兰面前:“奴婢等,定尽心侍奉二夫人。” 周秋兰看着这些眼神沉静,动作划一,显然是精心调教过的新仆,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她强撑着挤出一点笑,“谢……谢大哥费心。” 云衡之不再看她,转身弯腰,对着正用小靴子尖悄悄拨弄石缝小草的云棠,声音瞬间温和:“小姑姑,可还满意?” 云棠抬起头,小脸被冷风吹得红红的。 她看看阶下已清理干净的空地,又看了看廊柱后面色灰败的周秋兰,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大侄子做得好!” 她伸出小手,自然地抓住云衡之垂落的一根手指:“棠棠冷啦。” “好。”云衡之顺势将软乎乎的云棠轻轻抱起,用玄色大氅裹紧,大步流星朝棠华院走去。 周秋兰僵立在廊柱下,指尖深陷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那八个新仆如同木偶一样,无声地围拢在她身侧。 她们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 周秋兰苦心经营多年,在府中培植的心腹,竟在一夕之间被拔了一半。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孽种! “二夫人,晨露寒凉,请您移步回院歇息。”为首的新仆声音平板无波。 周秋兰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她肺腑生疼。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回去。” 她僵硬地转身,新仆们立刻跟上。 云棠…… 她在心底一遍遍咀嚼着这个名字,恨意如同淬了毒的藤蔓疯狂滋长。 今日之辱,折损之痛,她周秋兰定要百倍千倍地讨还! 这个仇,她记下了! 第7章 为月淑侄媳做主 兰香居。 夏月淑安安稳稳歇息了一整晚,精神总算恢复了些许。 她由丫鬟伺候着梳洗时,才从她们小心翼翼的闲聊和闪烁的眼神里,惊觉府中竟凭空多了一位了不得的小祖宗。 “这…府里何时又多了位主子?”夏月淑忍不住询问。 “回夫人的话。”一个圆脸丫鬟压低声音,轻声解释,“就是前几日的事,还是国公爷亲自接回来的,这位是咱们府上正经的老姑奶奶!国公爷的小姑姑!” 另一个丫鬟接口,声音更小,“可说呢,听说今儿一早,前院……哎哟,那阵仗!二夫人院子里的人,都是因为得罪了这位小主子,才折了大半的人呢!” “是啊是啊。”圆脸丫鬟连连点头,脸上带着后怕,“都说这位小主子虽然年纪小,可厉害着呢!连国公爷在她面前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夫人您昨儿被国公爷带来,据说也是因为小主子想见您呢!” 夏月淑听得心惊肉跳。 国公爷的小姑姑? 那得多大的辈分! 她昨日被带来,竟是因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小祖宗想见她? 她低头苦笑了一声。 她早该想到的,国公突然主动找她,还说了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定然是有所缘由。 她自从嫁入府中,国公爷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想到昨日云衡之那冷冽的气势,再看看丫鬟们谈及那位时噤若寒蝉的模样。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去拜见这位小祖宗。 她站起身,“走,随我去见一见这位。” 一路上,遇到的仆妇丫鬟们,但凡提到小主子或者棠华院,无不压低声音。 那些“厉害”、“可怕”、“国公爷只听她的”之类的只言片语,不断飘进夏月淑耳中,让她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她想象着即将面对的,或许是个脾气乖戾的老夫人。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夏月淑终于走到了棠华院门口。 通报后,她被青鸢引了进去。 院内布置雅致温馨,与她想象中的森严压抑截然不同。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在院中急急搜寻着。 然后,她就看见了。 庭院的花圃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撅着屁股,全神贯注地用一把小小的玉铲子挖着土,似乎在埋什么东西。 她穿着鹅黄色的坎肩,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脸蛋粉嘟嘟的,因为用了力,鼻尖上还沁出了一点晶莹的汗珠。 这…… 这就是那个小姑姑? 夏月淑彻底愣住了,脚步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此前所有的恐惧,在这粉雕玉琢正在努力挖坑的小奶娃娃面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呆呆地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青鸢见状,轻声提醒:“小主子,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云棠闻声,抬起头,沾了点泥巴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她丢下小铲子,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夏月淑面前,好奇地仰着小脑袋看她。 夏月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屈膝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尚未平复的微颤,恭敬道:“侄媳夏月淑,给小姑姑请安。” 姿态摆得极低。 “月淑侄媳!”云棠脆生生地喊道,伸出还沾着点泥土的小胖手,想去拉夏月淑的衣袖。 伸到半空,似乎想起自己手脏,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拉住夏月淑的手指,奶声奶气地说:“你终于来啦!棠棠昨天就想见你啦!” 夏月淑被她软乎乎的小手拉着,看着她纯净无邪的大眼睛,心中最后一丝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这哪里有什么煞星? 分明是个可爱得让人心都要化掉的小娃娃! “小姑姑想见月淑,是月淑的福分。”夏月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云棠小大人似的拉着夏月淑往旁边的石凳走,“青鸢,给月淑侄媳拿点心!月淑侄媳你坐!” 夏月淑缓缓坐下,略显拘谨。 她虽然明面上是国公夫人,但府中大部分事务都是二房和祝欢颜在管。 至于她,也就只剩下国公夫人这个名头了。 云棠被青鸢抱上旁边一张特制的高脚椅,小短腿还悬在半空晃悠。 她拿起一块做成小兔子模样的点心,大方地递给夏月淑,“月淑侄媳吃!可甜啦!” 接着,又拿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满足地嚼着。 看着眼前这个吃得脸颊鼓鼓的小奶娃,夏月淑只觉得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云棠咽下点心,忽然想起什么。 她小脸一板,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但因为塞着点心显得更加可爱。 她伸出沾着糖霜的手指,指向自己,一本正经地对夏月淑道:“月淑侄媳,你记住哦,要是大侄子……他要是欺负你,凶你,让你不高兴了……” 她挺起小胸脯,拍了拍,掷地有声地说:“你就来找棠棠!棠棠给你做主!棠棠帮你教训他!” 稚嫩的童音,却说着最霸气的宣言。 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夏月淑心上。 “噗……”夏月淑原本想笑,可嘴角刚弯起,一股汹涌的热意却猛地冲上眼眶。 那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她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夏月淑了。 这个连国公爷都要恭敬行礼的小长辈…… 她说要给她做主! 她说她是她的靠山!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滑过夏月淑略微有些苍白的脸颊。 她连忙低下头,用袖子去擦,可那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小姑姑。”夏月淑的声音哽咽得厉害。 云棠看着夏月淑突然掉眼泪,小脸上的威严顿时被困惑取代。 她眨巴着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夏月淑为什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 夏月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椅子上那个一脸懵懂又带着点关切的小人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侄媳记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回应,“小姑姑莫怪,实在是先前从未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 “以后……以后我夏月淑,也是有长辈真心疼,真心愿意给我撑腰的人了!” 这话,她说得情真意切。 云棠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小手拍拍糖渣,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好奇,“月淑侄媳,府里的银钱,都是谁管呀?” “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棠棠的小兔子点心,花了好多好多银钱呢!”她努力张开小胳膊比划着。 夏月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声音低了下来,犹犹豫豫的道:“这……府中庶务,多是二弟妹和祝姨娘在打理,月淑对此不甚清楚。” “哦?”云棠歪着小脑袋,目光落在夏月淑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素色锦裙,又看了看她发间那支简单的银簪。 她眨眨眼,指了指自己鹅黄坎肩上精致的绣花,“那月淑侄媳,你这身衣裳,花了多少银钱呀?有周秋……哦,二侄媳那么多吗?” 夏月淑脸色瞬间白了不少,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小姑姑说笑了,月淑……月淑不敢奢望与二弟妹和祝姑娘相比。” 不敢奢望? 云棠的眉头倏地皱紧。 她人小,但心思透亮。 月淑侄媳是国公夫人,她的行头,怎么会比不上周秋兰和一个她连见没见过的祝姑娘? 云棠猛地从高脚椅上溜了下来,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噔噔噔跑到夏月淑面前,仰头盯着她躲闪的眼睛,奶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月淑侄媳!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不给你钱钱?不给你好东西?!” 夏月淑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下意识想否认。 可看着云棠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眼睛,那句“没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哽咽。 “好哇!”云棠的胸脯剧烈起伏,粉嫩的脸颊气得通红。 她转身,对着青鸢,小手一指院外,声音清脆: “青鸢,去,立刻把大侄子叫来。” “现在!马上!就说窝生气了!让他立刻过来!” “是!”青鸢不敢耽搁,立刻快步离去。 夏月淑被云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魂飞魄散。 她脸上血色尽褪,满脸惶恐,“小姑姑,不要!求您……别叫国公爷,是月淑不好,月淑……” 她吓得语无伦次,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云棠却板着小脸,走到石桌边,用力爬回自己的高脚椅,气鼓鼓地坐着,两条小短腿悬空晃都不晃了。 “月淑侄媳,你坐好!”云棠命令道,声音奶呼呼的,但夏月淑没敢拒绝,“棠棠说了要给你做主!就要做主!” 她的小手重重拍在石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石桌上沾着糖霜的指印瞬间清晰可见。 “等着!”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夏月淑急促压抑的呼吸声和云棠气呼呼的喘息声。 夏月淑如坐针毡,巨大的忐忑和恐惧将她淹没。 国公爷本就不待见她,若是今日…… 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国公爷到时会如何震怒。 她偷眼看向高凳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第8章 她就住下啦? 夏月淑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次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都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终于,院门口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云衡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步履匆匆,额角甚至带着一丝微汗。 他目光一扫,视线落在那个板着小脸,浑身散发着“我很气”信号的云棠身上。 随即又看向旁边脸色惨白的夏月淑,眉头瞬间拧紧。 他快步走到云棠面前,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姑姑息怒,侄儿来迟了。不知何事惹小姑姑如此动怒?” 云棠抬起小脸,那双燃着怒火的大眼睛直直瞪着云衡之。 她的小手猛地指向旁边的夏月淑,奶音拔高: “大侄子,你是不是欺负月淑侄媳啦?!” 云棠手脚并用爬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云衡之,气鼓鼓地道: “为什么她堂堂国公夫人,穿得还不如二侄媳?连府里银钱花哪儿了都不知道,是不是你让人克扣她的份例了?你说!” 云衡之被云棠劈头盖脸的质问砸得一懵。 他下意识地顺着那根小小的手指看向旁边的夏月淑。 目光触及她身上那件素色锦裙,发间那支毫无光泽的素银簪子。 再想到周秋兰和欢颜平日的珠翠环绕。 他眉头拧得更紧,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丝责问,“夏氏!你身为国公夫人,份例用度自有定规,怎会如此寒酸?这种事,你为何不早说?” 这质问,带着上位者的冷漠和一丝被戳破真相的狼狈,却唯独没有关切。 夏月淑难以置信地抬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自心下升起。 云棠看向夏月淑,认认真真的道:“月淑侄媳你别怕,有什么说什么,有小姑姑给泥做主!” 她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 夏月淑重重地点了点头,旋即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妾身敢问国公爷,您给过妾身说话的机会吗?!” 当初她不顾家中反对,执意嫁入国公府,是倾慕云衡之风采,是真心想与他相守! 可这几年来,云衡之压根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在云衡之眼中,她夏月淑不过是占了正室名分的摆设。 她连踏出兰香居的勇气都快没了,更别提什么份例了。 云衡之看着她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模样,那句责问僵在唇边,眸底第一次出现了愕然。 “你……” “够了!”云棠清脆的童音再次响起。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里全是怒火。 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几步走到两人中间。 她先是狠狠瞪了云衡之一眼,然后转向夏月淑,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月淑侄媳,窝们不哭嗷!” 接着,她再次仰头看向云衡之,小手叉腰,奶音掷地有声,说出的话却吓呆了一院子的人: “大侄子,你听着!棠棠最后问你一次!你还要不要月淑侄媳这个国公夫人?” “要,就给她应有的体面!不许再凶她!不许再冷落她!更不许让别人欺负她!” “要像对待正头娘子那样敬着她,护着她!她缺什么少什么,你都得给!她受了委屈,你得管!” “如果不要……”云棠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就和离,放月淑侄媳走,我这个小姑姑亲自给她挑夫君!总比在你这里受气强!” 她这个大侄子,的确是杀伐果断,但府中的事情简直一塌糊涂。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指不定出什么大事。 到时她还能安安心心在府里当她的小祖宗? 和离二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棠华院炸开。 夏月淑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 她猛地攥紧手中的锦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姑姑,万万不可。妾身不和离!妾身生是国公府的人,死是国公府的鬼!妾身……妾身……” 她有些语无伦次,只剩下对和离二字本能的恐惧。 云衡之薄唇紧抿,目光沉沉地落在夏月淑身上。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微微俯低了一些,视线落在夏月淑满是泪痕的脸上。 上前一步,动作有些生涩,甚至带着点犹豫。 但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 那骨节分明,惯于握剑的手,第一次,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轻柔,用指腹极其快速地碰了碰夏月淑微微发抖的手背。 夏月淑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云衡之。 云衡之却已迅速收回了手,避开了她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站直了身子,面上依旧冷然。 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夏月淑惊惶的脸上移开,转向那个正等着他回答的小祖宗。 他沉声道:“小姑姑息怒。此事……是侄儿疏忽。月淑身为国公府主母,应有的体面,侄儿定会给到。今日之后,不会再让她受此委屈,更不会再让小姑姑为此等事动怒。” 他的承诺,算是给了云棠一个交代。 云棠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小脑袋点了点,“以后府里管钱钱、管东西的事儿,都交给月淑侄媳管,大侄子你不许再让别人乱伸手!” 此话一出,云衡之明显愣了一下,眉头微蹙。 府中庶务繁杂,二房和欢颜管事多年,他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并未过多插手。 骤然全部交给夏月淑…… 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妥。 夏月淑性子…… 能行吗? 他这片刻的犹豫,被云棠和夏月淑都看在眼里。 夏月淑心头一紧,生怕云棠再因此动怒,更怕云衡之觉得她觊觎权势,连忙急急地道:“小姑姑厚爱,月淑感激不尽,只是月淑才疏学浅,恐难当此大任,府中事务……还是让二弟妹和祝姑娘继续操持吧,月淑不敢……” 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帕子。 不是不想,是不敢。 她看着夏月淑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又看了看云衡之面上毫不掩饰的犹豫。 看来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此事还得慢慢来。 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月淑侄媳先跟着学学,看看别人是怎么管家的,二侄媳她们做什么,月淑侄媳也得在旁边看着学着!” 她仰着小脸,用“这已经是窝最大的让步了”的眼神盯着云衡之。 云衡之心下一软,点头应允:“小姑姑说的是。月淑,府中事务,你……先跟着二弟妹她们学看便是。” “嗯!”云棠这才算是彻底消了气,“那就这样啦,大侄子你去忙吧!” 云衡之又向云棠行了一礼,目光复杂地扫过垂首恭立的夏月淑,终究没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那一向挺拔的背影,似乎也带着点被长辈训斥后的落荒而逃。 院子里只剩下云棠、夏月淑和青鸢。 夏月淑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云棠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夏月淑身边,伸出小胖手拉住她的手指。 夏月淑连忙蹲下身,与云棠平视。 只见小娃娃凑近她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青鸢也能听清的悄悄话说道:“月淑侄媳别怕,窝跟你说哦,以后大侄子要是再敢凶你,对你不好,窝就邦邦给他两拳!给你出气!” 她说着还挥舞了一下小拳头,一脸窝超凶的表情。 夏月淑被她这可爱的样子逗得又想哭又想笑。 云棠接着又握紧小拳头,大眼睛亮晶晶的,“还有还有,月淑侄媳你要记住呀,这个府里,除了大侄子之外,你最大!” “你是正头娘子,那些钱钱本来就是你的,就像窝的点心一样,都是窝的!别人不能抢!” 她用力晃着夏月淑的手,偏头看着夏月淑,“窝们要快点,快点把它们都拿回来,一样都不许少!知道吗?” 夏月淑用力回握住云棠软乎乎的小手,重重点头,声音哽咽,“是,小姑姑,月淑记住了。” 随后,夏月淑便离开了棠华院。 院子重归宁静,只剩下花圃里云棠刚挖的小土坑,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糖霜甜香。 云棠坐在石凳上,小短腿晃悠着,大眼睛却骨碌碌转着,显然在琢磨着什么。 她忽然扭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青鸢,小脸满是好奇,“青鸢,窝问你嗷~” 青鸢连忙躬身:“小主子您说。” “那个……”云棠歪着小脑袋,努力回忆着丫鬟们和夏月淑提到过的名字,“祝……祝欢颜,就是那个祝姑娘,她是谁呀?窝怎么没见过她,她比月淑侄媳还大吗?她是不是很凶,才欺负月淑侄媳?” 青鸢脸上掠过一丝为难。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院门口,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回小主子的话,祝姑娘,她是国公爷几年前随着圣驾南巡时,在路上救回来的。祝姑娘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又是一个弱女子,国公爷心善,便将她带回了府里安置了下来。” 云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呢?她就在府里住下啦?” 第9章 这国公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是。”青鸢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祝姑娘起初只是客居,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祝姑娘便有了身子,生下了小公子。自那以后,她在府中的地位……便越来越高了。” “哦……有小孩子啦?”云棠眨巴着眼睛。 但随即她又追问道:“她欺负月淑侄媳了?窝听她们说,月淑侄媳以前不是这样的。” 青鸢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云棠能听见,“小主子明鉴。夫人刚嫁进来时,虽然也不算特别得国公爷欢心,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畏缩。” “自从祝姑娘进府,尤其是生了小公子后,国公爷的心便偏了。祝姑娘常常在国公爷面前示弱哭诉。” “夫人性子直,又不会说软话,每每被国公爷撞见些似是而非的场景,便认定是夫人心思歹毒,容不下人。” 青鸢顿了顿,语气里的惋惜更浓了:“罚跪、禁足、克扣分例……是常有的事。国公爷性子冷硬,夫人解释也听不进去。时间久了,夫人她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奴婢们看着,心里也是……” 她摇着头重重叹了口气。 “祝姑娘说叫她姨娘是瞧不上她,因此伤心欲绝了好一阵,也是她闹了几次后,国公爷便依着她去了,府中提起她只能是祝姑娘。” 云棠的大眼睛里没了方才的懵懂,反而透着一股冷飕飕的光。 她的拳头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哼。”她重重哼了一声,“窝就知道,肯定有人使坏!” 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那她现在人呢?窝来了这么多天,怎么没见她来给请安?她是不是躲着不想见人?” 青鸢连忙道:“小主子息怒。祝姑娘她现在并不在府中。” “啊?”云棠一愣,小嘴微张,“不在府里?那她去哪儿啦?” “这……”青鸢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如今天气酷热难当,国公爷体恤祝姑娘和小公子身子弱,前些日子便安排他们去了京郊一处清凉的庄子上避暑去了。” “避暑?”云棠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月淑侄媳在府里穿旧衣服,连点心都不敢多吃,那个祝欢颜,她带着小孩子去庄子上避暑?” 她在院子里气呼呼地来回踱着小步子,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好哇,好哇!”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奶凶奶凶的,“一个妾室,排场比正头娘子还大,月淑侄媳受委屈,她倒带着人去享福了,窝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等她回来第一时间让她过来一趟。” 青鸢看着小主子气鼓鼓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只能默默垂首侍立,“是。” 小主子年纪虽小,心思却明镜似的。 这国公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接下来一连三日,云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奶娘哄着起床。 小脑袋在柔软的被子里拱来拱去,像只贪睡的小猫崽,奶声奶气地抱怨:“唔……棠棠的小被子不让棠棠起嗷~” 好不容易被抱起来梳洗,对着铜镜,她看着自己两个圆圆的发髻,小胖手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戳戳那个,“青鸢,我今天要戴那个有亮晶晶的小珠珠!” 用早膳时,她自己拿着小银勺,认认真真地舀着碗里的甜羹,小嘴吃得鼓鼓囊囊。 看到喜欢的点心,眼睛会“咻”地亮起来。 吃饱喝足后,她会一本正经地坐在花圃边,煞有介事地“教导”花草:“你们要乖乖喝水水,快点开花花给棠棠看哦!” 云衡之过来请安,她还会努力板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训话:“大侄子,你有没有好好对月淑侄媳呀?不许欺负她哦,不然棠棠要生气啦!” 那认真的小模样,配上圆滚滚的身子和粉嘟嘟的脸蛋,常常让云衡之哭笑不得,只能躬身应是。 这天,云棠正试图用她的小玉铲把一颗圆溜溜的鹅卵石埋进花圃里。 “主子,祝姑娘从避暑山庄回来了。”青鸢恭敬禀报。 音落,她慢悠悠地直起身,弯腰拍了拍小手上的泥土,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让她现在就来棠华院。”云棠直接下了命令。 不多时,棠华院院门口便传来一阵衣裙窸窣的声响。 祝欢颜来了。 云棠抬眼望去。 来人穿着一身翠绿色绣缠枝牡丹的云锦裙衫,身姿窈窕,步步生莲。 乌发梳了双环髻,簪着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步摇上方珠翠流光溢彩。 一张芙蓉面,柳眉凤眼,琼鼻朱唇,艳丽得如同盛夏最灼人的牡丹。 眉眼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张扬与傲气。 她身后跟着一行低眉顺眼的丫鬟,替她遮光。 排场不小。 踏入棠华院,祝欢颜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便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轻飘飘地扫过院中景致。 最终落在花圃旁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轻慢。 一个脸蛋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娃娃,是府里的姑奶奶? 真是笑话。 她款款上前,敷衍得屈了屈膝,声音娇媚,“欢颜见过小主子。不知小主子急召欢颜过来,可有何吩咐?” 姿态随意,毫无对长辈应有的恭敬,仿佛只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云棠抬起小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张扬的女子。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小胖手慢条斯理地拍掉坎肩上的泥点。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祝欢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那平静无波的眼神莫名让她心头一跳。 她微微蹙眉,正想开口。 云棠终于开口,声音清脆又平静,“青鸢,告诉她,见了我,该行什么礼。” 青鸢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有力:“回小主子,按府中规矩,祝姨娘当行跪拜大礼,问小主子安。” 祝欢颜脸色猛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声音也尖厉起来,“你!谁许你叫我姨娘?国公爷说过,府中上下都得称我为祝姑娘。” 她转向云棠,脸上挤出一点委屈,语气却依旧带着强硬,“小主子,您年纪小,许是不知道规矩,国公爷最疼欢颜,早就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况且……” 她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意有所指,“欢颜身子弱,这跪拜之礼,小主子你怕是承受不起呢。” 云棠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祝欢颜说完,她才慢悠悠地开口,“规矩,就是规矩,我说跪,你就得跪,既然你说身子弱,那便跪着好好养养身子。” “你!”祝欢颜没想到这小娃娃如此强硬,气得柳眉倒竖,胸脯不停地起伏,“国公爷不会同意的。” “国公爷也得听我的。”云棠打断她,“青鸢,她不跪,你就帮帮她。” 青鸢毫不犹豫,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祝欢颜,“祝姨娘,请行礼!” 语气带着十足的压迫。 祝欢颜何曾受过这等气? 尤其还是被一个下人和一个小娃娃逼迫! 她仗着云衡之的宠爱,在府中向来横行霸道惯了。 此刻被逼到这份上,那股骄横之气彻底爆发。 她猛地甩开青鸢欲搀扶的手,指着云棠尖声道:“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仗着辈分在这里作威作福是吧,你给我等着,国公爷回来定会为我做主,想让我跪你?休想!” 云棠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艳丽脸庞,听着她尖锐的指责,偏了偏小脑袋。 很好。 她不再废话,伸出沾着泥点的小手,指向祝欢颜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青鸢,掌嘴。” “是!”青鸢应声干脆,眼神一厉,再无顾忌。 她一步上前,在祝欢颜惊愕的目光和尖叫声中,果断扬起手。 “啪!” 青鸢下意识扭头看向云棠,云棠玩着手中的小玩意儿,继续开口,“继续。” “啪!” 又一下,重重打在了祝欢颜脸上。 青鸢甩了甩手腕,冷哼一声站回了原位。 她早就想打这个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祝欢颜了。 祝欢颜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侧,精心梳理的双环髻散落了几缕发丝。 精心描绘的妆容在掌印下显得狼狈不堪。 祝欢颜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一瞪,直勾勾地盯着青鸢。 脸颊上先是传来一阵火辣辣的麻,紧接着,是针扎般的刺痛在脸上迅速蔓延开来。 她保养得宜,白皙滑腻的脸颊上,一个清晰泛红的五指印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 “你……你竟然敢打我?”祝欢颜的声音猛地拔高,歇斯底里地冲着云棠吼叫。 她捂着脸,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处皮肤不正常的灼热。 她猛地转向青鸢,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你这个下贱的奴才!谁给你的狗胆!国公爷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啊!”祝欢颜发出一声尖叫,捂着脸猛地抬起头,那双凤眼赤红一片,死死盯在端坐在石凳上的小小身影上。 第10章 柔弱不能自理的她 “小贱种!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也敢在国公府里充主子?” “毛都没长齐就敢学人耍威风。” “你等着,等国公爷回来,我要你好看,我要扒了这贱婢的皮!我要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就在她唾沫横飞指着云棠厉声咒骂时,院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小姑奶奶!”夏月淑苍白着脸,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看到祝欢颜脸上醒目的巴掌印,她敛了敛眸子,快步走到云棠身边,“小姑奶奶息怒,祝姑娘,您也消消气,都是误会,有话好好说,千万别……” “滚开!”祝欢颜的怒火正无处发泄,看到这个她平日可以随意揉捏的正室夫人竟敢出来说话,心中更是气极了。 她猛地将矛头转向夏月淑,冷冷开口: “夫人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算哪根葱也配来管我的事!一个连自己夫君的心都拴不住的可怜虫!” 夏月淑被她劈头盖脸地辱骂砸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戳心窝子的话像无数根针扎进她心里,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她捂着心口,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求助般地看向主位上的云棠。 云棠依旧端坐着,她甚至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方才在花圃旁沾在精致绣花坎肩上的最后一点灰尘,动作从容不迫。 云棠缓声道:“青鸢。” 青鸢瞬间明了,微微抬手,一旁两个腰粗膀圆的婆子自觉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祝欢颜的胳膊。 祝欢颜咬了咬牙,再也顾不得维持什么仪态。 她挣脱着捂着脸,带着同样吓傻了的丫鬟,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棠华院,直奔云衡之的书房方向。 夏月淑看着祝欢颜狼狈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端坐着的云棠,脸上满是忧虑,“小姑奶奶,您……您这……国公爷他……” 她深知祝欢颜在云衡之心中的地位,这顿打,怕是捅了马蜂窝。 云棠却像没事人一样,小手拍了拍身边的石凳,奶声奶气地招呼:“月淑侄媳,坐呀。别怕,窝在呢。” 她拿起一小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口,又递给夏月淑一块,“吃点心,甜的,压压惊。” 夏月淑哪里吃得下,只是忧心忡忡地坐下,坐立难安。 不多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云衡之面色沉郁,大步流星地进了棠华院。 他身后跟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祝欢颜。 此刻的她,和方才在棠华院嚣张跋扈的性子,简直判若两人。 精心梳理的发髻微乱,脸上清晰的掌印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肩膀微微耸动,一副受尽天大委屈的柔弱模样。 她紧紧依偎在云衡之身侧,仿佛只有他才是唯一的依靠。 “小姑姑!”云衡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他先是对云棠草草行了个礼,随即目光凌厉地扫过青鸢,最后落在云棠身上。 “不知颜儿何处冒犯了小姑姑,竟要受此责罚?” 他看着祝欢颜脸上的红痕,眼中满是心疼。 祝欢颜呜咽一声,身子软软地往云衡之身上靠,声音又轻又弱,“国公爷,欢颜……欢颜不知做错了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道:“小主子召见,欢颜不敢怠慢,只是……只是没成想竟然要被如此折辱。” 她似是说不下去,又似怕极了,只紧紧抓着云衡之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她低垂着头,轻叹了口气,“若是欢颜家人尚在,定会心疼欢颜,可是……可是……” 云衡之见状,脸色更沉,“小姑姑,颜儿素来身子弱,性情也最是柔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冒犯您?您纵有不满,也不该让下人如此折辱于她!” 云棠放下手里的点心,小嘴还沾着一点碎屑。 她抬起小脸,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衡之。 没有害怕。 只有孩童般直白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大侄子。”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奶气,却字字清晰,“窝问你哦。” “窝让她行礼,她为什么不跪,青鸢告诉她规矩了呀。”云棠歪着小脑袋,一脸天真,“窝是长辈,对不对?长辈让跪,她不该跪吗?她说窝受不起,我怎么受不起啦?窝又不是纸糊的!” 云衡之一噎,规矩确实如此。 他眉心一蹙,“小姑姑,颜儿她……” 云棠没给他机会,手指向还在嘤嘤哭泣的祝欢颜,继续发问,声音脆生生的,“还有哦,她说她身子弱,不能跪。” “那她刚才骂窝小贱种、野丫头,还说要扒青鸢的皮,让我们都不得好死。” 云棠模仿着祝欢颜尖利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然后疑惑地问,“大侄子,身子弱的人,骂人这么有力气吗?窝生病的时候,连话都不想多说呢。她是不是装病骗你的呀?” 此言一出,云衡之身体猛地一僵!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的祝欢颜。 祝欢颜的哭声也瞬间卡壳,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哭得更凶了些。 她拼命摇头,“不是的,国公爷,欢颜是气极了,才会……是她们欺人太甚……” 云棠才不管她,又指着夏月淑,小脸气鼓鼓的,“还有还有,她刚才还骂了月淑侄媳!月淑侄媳才是你的媳妇,是这个家的主母对不对?她一个……嗯……姨娘?” 云棠故意顿了一下,看到祝欢颜猛地抬头怒视,她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她凭什么骂主母是可怜虫,还让主母滚开?窝都看见月淑侄媳快被气晕过去啦!” “大侄子,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欺负月淑侄媳的呀?” 一连串稚嫩却逻辑清晰的质问,像一个个小锤子,敲在云衡之心上。 尤其是那句“她是不是装病骗你的”,以及云棠复述的那些恶毒咒骂,让他看向祝欢颜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审视和动摇。 他确实从未见过柔弱不能自理的祝欢颜如此泼辣咒骂的样子。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他清了清嗓子,避开了云棠清澈逼人的目光,也避开了祝欢颜满含期待和泪水的注视,目光落在低垂着头的夏月淑身上,语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颜儿,你言语无状,冲撞小姑姑在先,也不该对夫人不敬。回去好好反省。”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掌嘴一事,只提了言语无状。 祝欢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哭都忘了。 就这样? 她的打岂不是白挨了? 国公爷竟然不追究! 云衡之瞥了祝欢颜一眼,“回头,你把手中管着的几个庄子铺子的账目和钥匙,分一部分给月淑。你先歇歇。”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在祝欢颜耳边。 让她把实权分给夏月淑? 这比打她耳光更让她难以接受。 那些庄子铺子,是她在这府里收买人心的根基。 国公爷竟然为了息事宁人,为了安抚那个小贱种和夏月淑,就这样轻易地剥夺她的权力。 祝欢颜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没有当场失态尖叫。 她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国公爷。” 祝欢颜看着前方的云衡之,心思一转。 她身体猛地一晃,作势就要往地上软倒。 这一招百试百灵,国公爷定会心疼地抱起她,之前的责罚说不定就能轻轻揭过。 “哎呀!”一声比她更响亮,更委屈,更撕心裂肺的哭嚎骤然响起。 就在祝欢颜身体刚倾斜的刹那,主位上的云棠,小身子骨碌一下,重重跌坐在地上。 她胖乎乎的小手捂着根本没被碰到的胳膊,小嘴一咧,眼泪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哇啊呜呜,大侄子!她推窝!她推窝!” 云棠哭得惊天动地,小脸瞬间憋得通红。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混合着灰尘,显得无比可怜。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沾着点心屑和泪水的小手指着祝欢颜,控诉得声嘶力竭,“好痛,她坏!她打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 祝欢颜那半真半假的晕眩姿势僵在半空,看起来滑稽又尴尬。 云衡之的心瞬间被那凄厉的童音哭喊揪紧。 他哪里还顾得上祝欢颜是真晕还是假摔,一个箭步冲到云棠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抱起来,“小姑姑不哭,这是摔哪儿了?疼不疼?快让大侄子看看。” “呜呜呜,她推窝……她坏,大侄子你不管!” 云棠顺势扑进云衡之怀里,小脑袋埋在他颈窝,哭得浑身发抖。 眼泪鼻涕全蹭在他昂贵的锦袍上,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云衡之抱着怀里哭成泪人儿的小小一团,再看向僵立在原地的祝欢颜,一股强烈的厌烦和失望涌上心头。 “够了!”云衡之厉声喝道。 他抱着哭地打嗝的云棠,眼神冰冷地射向祝欢颜,“祝欢颜,你竟敢对小姑姑动手。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 “从今日起,你就在你自己的院子里好好静养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门半步!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什么时候再说!” “国公爷!”祝欢颜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鬼。 她看着在云衡之怀里抽噎,却偷偷朝她投来一个狡黠眼神的云棠,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她眼前一黑,这回是真的摇摇欲坠了。 云衡之不再看她,抱着仍在委屈抽泣的云棠,温声安抚着。 云棠看着快要将自己气死的祝欢颜,心情大好。 还想要碰瓷她? 做梦去吧! 另一边,二房院落。 周秋兰正悠闲地修剪着一盆开得正艳的芍药。 她身边的心腹嬷嬷低声道:“夫人,您就真这么看着那小丫头片子,把国公府搅得天翻地覆,您就甘心被一个小娃娃压在头上?” 周秋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锋利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朵开得最盛的芍药花头。 鲜艳的花瓣无声地飘落在地。 她拿起那朵残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神幽深。 “急什么。”她的声音轻柔,“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娃娃,再聪明,再得宠,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