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破案逆袭炮灰人生[七零]》
1. 第1章
苏见欢脑子昏昏沉沉,隐约间听到忽远忽近的“咚咚”声,吵得她头疼又烦躁。
等等!
昏沉?头疼?
自从她枉死变成一抹游魂,莫名其妙飘到几十年后,多久没有过这种活人才会有的感觉了?
苏见欢睁开眼,便愣住了。
眼前是一间破旧草屋,低矮逼仄且没有窗户,微微的亮光透过墙上三个拳头大的气孔照进来,能大约看出土黄色的墙面,两块破木板拼接的床便占去近一半面积,床边一个脏兮兮的木墩充当桌子,墙角堆放着垒至屋顶的柴火,一件打补丁的旧棉袄挂在门后。
这是……生前住了十四年的地方,也是乔家的柴房。
咚咚咚!
那恼人的声音又响起,苏见欢略微回过神,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温柔地询问:“大嫂,醒了吗?”
不待她应,木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又关上。
“大嫂,好点儿没?早饭还没做好,你先喝点儿热乎的暖暖胃。”
看不真切的苗条身影走近,在昏暗中摸索片刻,温暖的煤油灯亮起,跳跃的火光照出一双笑盈盈的杏眼。
苏见欢凝神看去。
来人端着一只冒热气的搪瓷杯,身上穿一件桃色碎花棉衣和一条黑色棉裤,耳后扎着两根麻花辫,皮肤健康有光泽,模样秀丽,双十年华。
衣服没有一块补丁,袖口领口没有磨损,至少八成新。
日子过得真不错呢。
金秀荷脸上挂着浅笑,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大嫂,以往早慌慌张张起身相迎了,今天是怎么回事?那双总是饱含忧愁怯懦的眸子黑而亮,静静地看着人不说话,宛若一汪湖水,幽深静谧。
金秀荷穿来乔家两个月了。
或者说,她穿进一部年代苦情剧两个月了。
女主正是床上一脸病容的黑瘦少女,对方的性格正如剧中那样善良软弱又贤惠勤快。偶尔对她发发善心,她就感动得不行,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在金秀荷看来,苏见欢这个苦情剧女主就是蠢,才会被那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婆婆拿捏得死死的,造成一生的悲剧。
人的性格果然决定命运。
她眼里涌出些许庆幸和同情,把搪瓷杯递过去,柔声说:“我悄悄攒的红糖,给大嫂泡点糖水补补身体,快喝吧。”
意料中的感激涕零没有上演,反而听到一道恹恹声:“我没胃口,你先放着吧。”
金秀荷有些不渝和不解,按照对方的性格,不该先是受宠若惊,再感恩戴德的接下?
苏见欢见人还杵着不动,揉着钝痛的额头,拧眉:“还有事?”
赶她?
金秀荷俏脸稍冷,下颌扬起,道:“公社基建民兵营要在各大队招社员搞大会战修水库,要求自带干粮被褥,大队统一记工分,参加的人年底多分猪肉,工分还能结算成粮食和钱。这个月十号就开工了,妈的意思是让我们都去,争取年底多分些猪肉,过个好年。”
修水库?
苏见欢嘴角极轻地扯了一下,似有嘲意,“我生病,去不了。”
前世也是这样,一碗糖水和几句关怀,她就能主动向公婆提出替临时病倒的金秀荷修水库。拖着没痊愈的病体,硬是在寒冬腊月干满一个月工期,年纪轻轻便落下丨体虚咳喘的毛病。
为别人当牛作马的事,她这辈子不想干了。
金秀荷闻言,面色微变:“大嫂要是不去,小妹该怎么办?她才十五岁,你难道放心?”
提到乔小妹,苏见欢眼中闪过郁色,淡声道:“秀荷,我也才十七。”
金秀荷神情霎时讪讪,一再被不可能拒绝的人拒绝,她憋屈难受得慌,随意扯几句便寻借口离开了。
木门“哐当”一声合上,屋外的寒风见缝插针往屋里钻,苏见欢打了一个寒战,神情晦暗不明。
她原以为自己重生已经够离奇了。
谁知道,还有更离奇的。
刚才金秀荷一出现,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本名为《七零糙汉狂宠美娇妻》的小说,小说的女主角名为金秀荷,有个下场凄惨的作精大嫂,叫……苏见欢。
这个人物不仅名字和她一样,连人生经历也高度重合!
原来,金秀荷竟不是现世人,而是一个带着上帝视角,穿进一部电视剧的后世人。
在《娇妻》中,根据金秀荷的视角介绍,苦情剧《风雨飘摇四十年》的女主角“苏见欢”身世坎坷。
一九六三年,五岁的“苏见欢”和家人走散,被来县城走亲戚的农村妇女牛兰英捡到,当童养媳养大。
“苏见欢”满十六岁时,乔家早年去参军的大儿子乔卫国回来了,还立功提干当上连长。
牛兰英当即欢天喜地摆上几桌酒席,给他们举办婚礼。
不想新婚当晚,公社邮局传来部队电报,上面有紧急任务要乔卫国去执行,没有洞房便连夜启程。
一个月后,部队传来乔卫国牺牲的消息。
牛兰英悲痛万分,迁怒到“苏见欢”身上,说她天煞孤星,命硬自带霉气克夫,时常打骂。
实际上,乔卫国并没死,他只是在执行一项需要伪装身份,调查敌特的秘密任务。
任务期间,乔卫国意外英雄救美,结识了首长正在读师范的独生女,二人天雷勾地火般地陷入爱河。
从认识到恋爱,仅仅两个月,他们便在部队举办了盛大婚礼。
婚前,乔卫国为表诚心,坦白自己在老家有一段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并承诺会处理好,不让妻子困扰和为难。婚后,在岳丈的用心栽培和提携下,他频繁立功晋升,一路从连长升至师长,堪称传奇。
三年后,乔卫国携妻儿回老家。
他惊讶地发现“苏见欢”居然没改嫁,勤勤恳恳伺候家中父母,心中感动又愧疚。他的妻子也很大度地提出要给“苏见欢”介绍一个好对象,并承诺送她丰厚嫁妆,重新嫁人。
“苏见欢”还未表态,牛兰英首先跳出来强烈反对,说乔家养大她,她决不能离开!
迫于无奈,“苏见欢”暂时留下。
于是,十分狗血的剧情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乔卫国回家探亲,醉酒之下意外进入“苏见欢”房间,一夜荒唐导致“苏见欢”怀孕生下一子。
实际上,这是牛兰英一手策划,故意做局把乔卫国和苏见欢灌醉,把他们脱光送入一个房间,为的就是让“苏见欢”怀孕,永远留在乔家伺候她养老。
这个真相,还是牛兰英临终时,突然良心发现主动说的,说完就安心合上眼,享年八十八,喜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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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这件事,三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恨海情天,直到乔卫国的妻子病逝,“苏见欢”在牛兰英的安排下和乔卫国结婚,成为三个孩子的后妈,自然又牵扯出一堆鸡飞狗跳的剧情。
大结局时,“苏见欢”躺在高级病房里,在三个憎恨她半生的继子继女喊一声“妈”后,带着赎罪的心理溘然而逝,乔卫国也在坟前认可了她这个妻子……
后来,导演在节目访谈中说道:这个故事从1975年到2018年跨越近半个世纪,意在展现国家翻天覆地的时代变迁中,人物命运和世态人情。以及,女主角“苏见欢”身上折射出的传统妇女宽厚、善良与坚韧的高尚品格,值得现在的观众好好学习和思考。
……
苏见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恶寒,这就是自己原本的人生?
一时间,她竟想不出,相比金秀荷穿来改变原剧情,导致她不到二十岁就被人推到河里淹死,哪一个结局更歹毒?
她深吸一口气,拉回思绪。
至于《娇妻》中的剧情,苏见欢就熟悉多了。
金秀荷编造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将乔卫国没牺牲的真相提前告知乔家二老,并提出一个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两全其美”之法。
如此一来,乔卫国这个将来必有大出息的电视剧男主和背景深厚的妯娌,以及难缠的极品婆婆都十分感激她。
靠着这份恩情和人脉,金秀荷开启穿剧女主的苏爽人生。
她和丈夫乔卫家双双端上铁饭碗,一个在供销社当售货员,一个在食品公司当采购员。小夫妻日子越过越红火,改革开放后凭借各自积累的资源和关系下海经商,一跃成为省内知名实业家,亲朋艳羡的人生赢家。
至于苏见欢,乔卫国表示一直把她当妹妹看,愿意给她安排一份铁饭碗的工作,再介绍一个军官对象。
似乎只要她点头,一切皆大欢喜。
牛兰英从小就说:她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拖油瓶,说乔家给她吃给她穿,她必须报答乔家,为乔家传宗接代,孝顺公婆。
那时,苏见欢觉得自己像水中无根的浮萍,她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天真地以为那是自己唯一的救赎。
她盼着嫁给乔卫国后,随军远离乔家。
然而,乔卫国没死,还另娶他人。
其实,这些都算了。
苏见欢最不能接受的是,乔家想将她改嫁给毁容的超雄小叔子,乔家老二乔卫民!
如此,乔卫国没有了后顾之忧,一直娶不上老婆的乔卫民也解决了人生大事。
这就是金秀荷的“两全其美”之法。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乔卫国的幸福,乔卫民的幸福,金秀荷的幸福,包括乔家人的幸福……好像都建立在她的痛苦上啊。
他们都幸福了,她呢?
愤怒不甘犹如一把烈火,灼烧着她的灵魂,至死不休。
从此,温顺贤惠的老实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搅家精,惹得乔家人厌恶嫌弃。最终,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她被牛兰英赶出家门,第二天被人发现衣不蔽体地漂在冰冷的河面上……
谣言甚嚣尘上,人们猜测她死前是不是被人污了清白,是不是她作风不好引来歹人杀害?
直到结局,她的死依然是一桩众说纷纭的悬案。
2. 第2章
凶手,会是谁?
苏见欢还没琢磨出点头绪,注意力就不得不转移到另一件震惊的事上去了,一团绿莹莹的柔光突然从掌心冒出来!?
这是什么?
她在后世到处飘时看过不少影视和小说,当下便脑洞大开地研究起来,没一会儿就能收放自如,甚至还能滋养身体!
仅仅游走全身一圈,钝痛的脑袋就清明许多,连身体的疲惫感也减少了。
好神奇啊,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功能?
嗯,再摸索摸索。
也许常年饥饿和超负荷劳作导致的劳损也能养好。
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健健康康才能好好活着,才有精力去对抗不公的命运,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不由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未来可期!
“姐,啥事这么开心啊?今天天气难得放晴,三哥陪着妈和三嫂去供销社买东西了,爸出去跟人下棋去了,你也出来晒晒太阳嘛。”
一个黑黄清瘦的少女笑着推门进来,她面庞稚嫩秀气,细软的短发别在耳后,约莫十五六岁。
看着笑容鲜活的乔小妹,苏见欢下意识点头:“好。”
“那行,我去晒被子啦。”
苏见欢披上外套,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许久,直到一缕阳光落在灰扑扑打补丁的布鞋上,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阴影中。
“姐,快来呀,太阳好暖和啊。”
乔小妹挂好被子,回头见她还呆站着,走过来一把将人拉出屋子。
苏见欢踉跄几步,下意识用手挡住阳光,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还是那抹惧怕阳光的游魂。
“姐,怎么了?是不是冷,你快坐下晒晒,晒晒就不冷了。”
乔小妹连忙地把她拉到旁边的竹椅坐下,又进灶房倒了一杯热水塞到她手里,面带关切:“姐,好些没?你先晒会儿太阳,我去把猪喂了,再过来陪你说话。”
苏见欢怔怔点头,看向那道吭哧吭哧剁猪草的瘦小身影上。
乔小妹是乔家幺女,也是乔家唯一对她有善意的人。
小妹,乔小妹,和她大哥乔卫国、二哥乔卫民、三哥乔卫家的名字相比,敷衍的名字就像牛兰英和乔老汉对她的态度。
大概她们年龄相近又同病相怜,从小住在一起,情同亲姐妹。
她既然有机会重来,就不会让小妹再出事。
前世,小妹修水库时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工地上也没有任何人见到她最后和谁接触过。
小妹仿佛人间蒸发了。
这件事直到死都是苏见欢放不下的心病。
在《娇妻》中,对于小妹失踪一事只是一笔带过,因为跟主线剧情无关,后续没有任何相关内容提及,这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小妹失踪后,牛兰英越发认定她是扫把星投胎,她在乔家的境遇就更差了。
苏见欢委屈过,也深深怀疑过自己确实霉运缠身,才会命运多舛,害惨身边的人。
这种自我怀疑和否定,在牛兰英不断的咒骂中,深深根植于内心,直到重生看清命运的真相,她才明白这一切根本不是自己的错!
幸好,她有机会改变!
苏见欢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涛汹涌,转移注意力看向这座院子,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乔家的院子很破旧。
东面有缺口的矮墙只用细竹竿扎成的篱笆挡住,西侧是厨房所在。正房老两口住,左右两侧的耳房分别住着乔卫民和乔卫家。
苏见欢的视线在左侧耳房凝视许久,那原本是乔卫国和她的婚房。乔卫国牺牲的死讯一传回大队,她就被赶到柴房和小妹一起住了。
牛兰英表示:乔家就老二还没说亲,他得有自己的房间,不然上哪儿说媳妇儿?
那时,苏见欢真心把乔家当作自己的家,把乔家人当作家人,而乔家人只当她是乔家的牛马。
现在,她要远离乔家这个是非窝。
再一笔笔算那些带血的账。
拥有过自由的人,哪怕是以灵魂的状态,也决不愿再困于这方寸天地之中。
“咯~~咯咯咯咯咯咯~~”
苏见欢回过神,见乔小妹一边“咯咯”呼唤,一边往地上洒鸡食,几只圆润温顺的母鸡闻声飞奔过去欢快啄食,大公鸡矜持地站在一旁昂着头,来回巡视。
见状,她不由露出微笑,身体在阳光下渐渐放松,甚至从心底生出一股欢欣之情:好喜欢阳光呀,想伸张双臂,像植物一样舒展枝叶,面朝阳光,肆意生长。
连墙角那片小菜圃和柴房旁的枣树,也莫名令她生出亲切感。
她情不自禁走到枣树前,手掌轻轻贴在粗糙的树干上,身体中的绿色能量立刻自发地调动起来,向着手心聚拢。
她的视角蓦地变成了一棵树。
苏见欢吓得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盯着枣树半晌,然后颤抖着手再次贴到树干上。神奇的一幕又出现了,她的视角不断拔高、延伸,“看”得更远、更高、更广,也更多……
她乐此不疲地用新视角去观察四周,这是成为游魂后也没有过的体验,非常神奇有趣!
忽然,她的“视线”对上一张面部皮肤拧巴扭曲的脸,那张脸上的两只眼睛大小不一,正看她,黏腻阴冷。
乔卫民!
苏见欢瞬间脱离奇异状态,极力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仿佛不知道背后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在觊觎她。
前世为了不嫁给乔卫民,拒绝他没完没了的骚扰,她把自己活成全大队知名的“脏”女人,身上总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人人避之不及,乔卫民也不例外。
乔卫民三岁时不小心栽进火盆,不幸毁容。
苏见欢来到乔家时,他已经十岁了,性格恶劣阴郁,长大后更是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打人,只要惹他不痛快,老弱妇孺他都会打。
乔家的男人个个高大壮实,他的体型就是最高大的那个,将近一米九了,大队的人对他又怕又厌,惹不起,只能躲。
她和小妹小时候可没少挨他欺负,也就牛兰英和乔老头稍微能管管他。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乔卫民动不动打人的名声也传遍十里八乡,加上他还毁了容,根本没正经人家愿意同他说亲,更别提把女儿嫁给他了。
为此,乔老汉整日愁眉苦脸抽旱烟,牛兰英也急得嘴角长燎泡。
当金秀荷将乔卫国没牺牲的事告诉老两口,并提出那个所谓的“两全其美”之法——让她改嫁乔卫民,乔家不需要出一分彩礼不说,乔卫国也不用面临两难的道德困境,简直完美!
苏见欢如果不是当事人,她都想鼓掌了。
他们蚂蟥成精吧?都想吸她血。
从前世的发展来看,距离金秀荷揭露真相还有两个月。
印象中,这个时候的乔卫民还不会用这种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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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他开始用这种仿佛她是囊中物的眼神看她,是两个月后才渐渐开始的。
现在不一样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量?
金、秀、荷。
苏见欢脑海里立即跳出这个名字。
她变成游魂后,看过的书、听过的课不计其数,其中就有蝴蝶效应一说,事情不可能一成不变,正如自己的重生。
所以,金秀荷会因她的重生而发生改变,乔卫国没死的真相也很可能会提前爆出。
不管他们有什么算计,她都不可能如他们意了。
-
供销社。
一个麻花辫的俏丽女人站在售卖糖果的玻璃柜台前,笑吟吟道:“你好同志,麻烦给我称半斤酥糖,半斤花生糖。”
一旁的牛兰英立马不乐意了,拉下脸:“才买了头绳和蛤蜊油,又买糖,钱多烧得慌?!”
女售货员撇撇嘴,手上飞快地织着毛衣,不耐烦道:“到底要不要?我还有事儿忙呢!”
金秀荷好脾气地说:“要的要的,我妈爱吃,都包上。”
牛兰英怒气立消,喜滋滋问:“给我买的?”她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哦哟~我都一个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的老太婆了,吃这干啥,浪费钱!”
金秀荷嗔道:“怎么会浪费?您辛苦大半辈子,享点福怎么啦!”
一旁的乔卫家也连忙帮腔:“妈,您是不知道,秀荷编草席卖的钱自己舍不得花,就是想孝敬您呢!”
牛兰英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还是你们小两口疼我,老三你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啊!”
金秀荷羞涩地给男人送去一个含情脉脉的秋波。
乔卫家尾椎骨瞬时酥麻,舔舔唇想起媳妇儿交代的事,他上前揽着老母亲的肩膀走出供销社,状似闲聊:“妈,你觉得我昨晚提的那事儿,咋样啊?”
牛兰英眉梢的喜色微滞,犹豫一会儿,才道:“这事……不好办。”
乔卫家:“怎么不好办了?我知道您嘴上天天嫌弃大嫂,其实舍不得她嫁出去吧?既然这样,干脆让她改嫁二哥得了,二哥要是成了家,性子指定能变好!”
牛兰英没吭气,神情颇为纠结。
乔卫家见有戏,继续说:“以二哥的性子,怕是说不到啥好女人,就算能说到媳妇儿,还不知道人家要多少彩礼才肯呢!您和我爸辛苦大半辈子,攒点钱多不容易啊!大嫂就不一样了,不需要彩礼还知根知底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改嫁二哥还不是一样?再说,您养大她,她嫁给二哥报答您也是应该的。”
“你想得太简单!”牛兰英白小儿子一眼,“咱家要这么干了,大队的人指定在背地里说闲话!”
乔卫家不以为意道:“这有啥啊,那群长舌妇爱嚼舌头就让她们嚼去嘛,过阵子就忘了。”
牛兰英烦躁道:“我再想想。”
乔卫家还想劝说,金秀荷伸手扯他衣角,示意他别说了,凡事过犹不及。
三人路过卫生所时,金秀荷像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一声:“妈,您听说最近发生的流氓案没?大嫂生病好几天了,我实在放心不下,要不带她来卫生所看看吧?”
“她就是扫把星,命硬!浪费那钱干啥,等会儿回大队卫生室开几片安乃近给她,明早让她跟你们一块去,干点活出出汗就好了。”
金秀荷嘴角微翘,柔顺地附和:“是,都听妈的。”
牛兰英满意赞许:“嗯,还是你懂事孝顺!”
3. 第3章
清河大队的上空升起一缕缕炊烟时,乔家人陆续回来了。
各家各户都尽量在太阳落山前开饭,这样能节省一些煤油灯的油钱,乔家也不例外。
苏见欢站在虚掩的堂屋门前,脚下似被千钧之力绊住,迟迟没有抬腿进入,仿佛里面有洪水猛兽,仿佛前面是万丈深渊,又仿佛一张吃人的巨口等在那儿……
“大嫂,这么冷,你站门口干吗?快进去吃饭啊。”金秀荷端着刚出锅的炒鸡蛋从厨房出来,亲切热情地高声说道。
话落,屋内响起讥诮之声:“哎哟,丧门星偷听呢?生点小病还把自己当祖宗了,不想吃就给老娘滚出去!”
听到熟悉的刻薄声音,苏见欢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步伐沉稳地走进去,拉开板凳坐下,浅笑:“您是不是搞错了?劈柴、烧火、洗衣、做饭、铲粪、喂猪喂鸡都是我做,如果祖宗要做这些,恐怕棺材板都盖不住了,说不定还要降下几道雷劈死不肖子孙。”
一旁的乔小妹吓得瞪大眼,频频看过来:姐,你吃熊心豹子胆了?!
苏见欢余光瞟见乔小妹的模样,不合时宜地想笑,可是人生重来,她不想再隐忍内耗。
都死过一次了,还有灵魂飘到几十年后这样的际遇,如果再同上辈子一般窝窝囊囊又浑浑噩噩地活,她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隐忍的下场,她深切体会够了。
从今往后,“贤惠听话”“柔顺懂事”“任劳任怨”“吃苦耐劳”“霉运缠身”这些种种束缚她人生的标签,她要一点一点撕下来,踩在脚下,彻底碾碎。
苏见欢也不看目瞪口呆的乔家众人,拿最大的陶碗盛了满满一碗粗粮饭,堆到冒尖还要用舀饭的木勺压实,越过咸菜萝卜白菜,直接将乔老头面前那盘炒鸡蛋全部扒拉进自己碗里,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第一口,她顿了顿,鼻尖有些泛酸,好香啊。
死后飘到后世那些年,她时常看见各种没见过,但看起来很美味的食物,可惜吃不到,只能看着眼馋。
几口饭下肚,苏见欢总算有点活过来的真实感了。
大约被她惊到,屋内半晌寂静无声。
直到乔老汉“啪嗒”放下筷子,重重哼了一声,众人方如梦初醒。
牛兰英登时像收到进攻信号的忠犬,尖声叫骂:“贱皮子,那鸡蛋是你能吃的?你也配?!放下,你给老娘放下!你是猪投胎的啊,吃那么多!猪都没你能吃!”
苏见欢端起碗后退两步,避开飞来的唾沫星子,表情真诚:“家里的鸡都是我喂的,我不配吃,谁配?我不吃怎么养好身体?不养好身体,家里的活儿谁干?猪啊鸡啊,谁喂?工分谁赚?”
语气看似真诚,实则嘲讽拉满。
一旁看戏的金秀荷神情古怪:这苦情剧女主角人设是不是ooc了?难道是自己穿剧引发的蝴蝶效应?
“妈,大嫂可能是生病心情不好,您别跟她计较,爸想吃炒鸡蛋,我再去炒一盘就是了。”
金秀荷不劝还好,一劝牛兰英更来火,嘴巴像一把加特林哒哒哒开火:“你当鸡蛋是大风刮来的啊?家里要是指望她挣那的仨瓜俩枣工分,早饿死了!乔家没她照样活,但她这个扫把星离开乔家谁会要?哼,再说,哪个当儿媳的不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别人叫苦喊累!她倒好,干点活儿还抱怨上了!老娘当年就不该看她可怜,领回家养这么大,不知道感恩的玩意儿!”
苏见欢眉眼平静如水,从前听到这种扎心窝的话,她会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面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一面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充斥着内心,反复拉扯,极度痛苦。
但现在不同了。
她想起在后世知晓“煤气灯效应”和“pua”的后,她大哭大笑,意识到自己短短一生的痛苦源自何处。
那一刻,那座坚不可破的精神牢笼寸寸碎裂,她被痛苦愤怒焚烧的灵魂终于平静下来。
当灵魂不再受过去桎梏,当肉丨体不再成为阻碍,她自由自在地四处飘荡,好奇地观察未来的世界,去听各种各样感兴趣的课程,大学的,中学的,小学的……
她像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庞杂的知识,心境和认知越来越开阔,从前那一方小小天地养出的狭窄眼光和浅薄认知,被反复打破又重组。
如今,面对牛兰英故技重施的打压控制,苏见欢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她叹息般地赞道:“您真伟大。”
在对方得意的嘴脸中,神情诚恳极了:“甘愿当牛做马,媳妇熬成婆。”
牛兰英气得抖着嘴说不出一句话,胆子最小的乔小妹瞳孔颤动,仿佛三观受到致命洗礼。
乔卫家唰地站起来,指着苏见欢鼻子吼:“你他妈怎么跟妈说话呢!”
苏见欢眨眨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生病,烧得脑子有点懵,要不你他爹见谅一下?”
乔老汉:???
金秀荷:……苦情女主疯了吗?自己这只蝴蝶扇的翅膀有这么夸张?
乔小妹呆住一瞬,嘴角抽筋一样抖,她想笑,但不敢。
“苏见欢!”
乔卫家猛地拍桌面,额头青筋暴起:“你他妈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打女人?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他爹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男人家家的,也不要太小肚鸡肠了。”苏见欢在对方喷火的目光中,淡定扒完最后一口饭,甩着手走了。
男人家家?
乔卫家震惊恶寒到失语,又蓦地想起小肚鸡肠的评价,气得大声放狠话:“你他妈感谢老子不打女人吧!有本事到二哥面前说去,看他不揍你!妈的欠揍!”
屋内,是乔卫家难以置信的骂咧和金秀荷火上浇油的劝慰。
屋外,苏见欢神情漠然冷戾。
笑话,没点儿底气,她会上赶着和牛高马大的乔家人正面刚吗?来吧,满身戾气牛劲儿正愁没处使。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她径直回屋从床下的木箱掏出一包东西揣进棉衣里,然后拎着镰刀直奔鸡圈,干净利落割断鸡脖,将血滴在鸡笼内外,揪一把鸡毛洒在四周,再把鸡笼的门打开一半,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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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废弃草棚里传出柴火燃烧的“哔剥”声,偶尔响起油水滴进火里发出的“滋啦”声……
苏见欢眼睛冒着黄鼠狼一样的光,时不时给火堆添几根柴,耐心地翻转着这只三四斤的大公鸡,虽然刚才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饭,但她还是有种能吞下一头年猪的饥饿感!
鸡的表皮逐渐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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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撕下一只油滋滋的鸡腿,用力咬下一口,弹牙、味鲜、香浓,自己养的鸡就是香!
鸡肉一点一点嚼碎下肚,全身的细胞好像都在欢呼这场饕餮盛宴,体内的能量光团自发地运转起来,一股一股的暖意从胃流淌向四肢。
吃完犹不满足,将埋下灰烬里的土豆扒拉出来,全部填进五脏庙,勉强半饱。
完事了,她还不忘打扫“犯罪现场”。
火确认熄灭,鸡骨头通通扔进河里喂鱼,再往地面覆盖一层沙土枯叶。
确保没有任何遗漏,苏见欢竖起耳听了片刻,才从小木屋走出来。
此时,天上不见一丝星子,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却能精准避开脚下大大小小的坑洼和石块,四平八稳地走在泥路上。
“啊!!抓流氓啊!”
忽然,一道惊恐的叫声划破夜幕。
苏见欢吓了一跳,下意识屏息贴墙,微微侧头看向发出动静的农家小院,只见一道黑影灵活翻过矮墙,飞快跑向小路尽头,一眨眼不见了。
这会儿刚吃过晚饭,叫声很快引来附近的村民,他们提着木棒锄头之类的农具,七嘴八舌地询问。
年轻姑娘的哭泣和中年女人的叫骂交织,越来越多的人朝这里聚集。
苏见欢深深看了一眼黑影消失的方向,悄然离去。
这件流氓夜袭未遂的事当年在大队很轰动,尽管没有抓到那个流氓,说是流氓,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应该称他连环强女干犯。
这不是他最后一次犯案,却是第一次失手。
或者说,也不算失手。
事情还有后续。
县公安多次来大队调查走访后,便不了了之。但不久后的某个深夜,那姑娘还是被流氓糟蹋了,为了报复和挑衅,还把她扒光绑在村口人们时常乘凉的大榕树上。本来之前就对姑娘名声影响很大,和青梅竹马的婚事都黄了,第二次那姑娘承受不住打击,当天晚上就吊死在树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那棵在夏日总能为人们撑起一片阴凉的榕树成为大队的禁忌之地,只有姑娘的母亲会每日坐在树下,痴痴望向榕树,口中念念有词。
人们都说,那姑娘的母亲疯了。
这个案子直到苏见欢死前都没破,那本《娇妻》也提到过这个案子,金秀荷利用剧情先知,拯救了一个沪市来清河大队插队,也被那个流氓毁掉的女知青。
论迹不论心的话,金秀荷确实做了一件好事。
当然,金秀荷从不做白用功。
那位女知青的厂长父亲因文丨革派系斗争被波及下放到农场改造,再过两年就会平反恢复职位。所以,收获女知青感激的她再次积攒到一条重要的人脉,为她人生赢家的康庄大道添了一块十分重要的砖。
苏见欢认真回忆了一遍,这个剧情在书里只是起到为金秀荷送人脉的作用,并未交代案犯是否抓获。
唉,她想到自己的死也是这样,没头没尾。
配角的人生好像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开始,马马虎虎结束,无人在意。
那些恶人凭什么可以肆意伤害他人性命和毁掉他人生活,事后隐藏起来,好像无事发生?
苏见欢眼中霎时燃起一团冰冷的火焰:她刚刚看见那人的脸了。
4. 第4章
为了抓流氓,大队所有民兵都出动了,每家每户至少有一个青壮年男性参与抓捕行动。
苏见欢神色冷凝。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抓捕。
那个人太熟悉十里八乡的地形了,而且清河大队坐落在山脚下,只要往山里一扎,就会像泥牛入海,彻底消失。
她虽然看到了那人的脸,但无凭无据的事,而且……
苏见欢脸上浮起古怪之色。
70年代没有现代城市的光污染,今晚天上也没有星星月亮,按理来说应该黑得人鬼不辨啊,可她居然看得清路上的坑坑洼洼,还能避开各种堆在路边的稻草垛和玉米秆堆,甚至在十米开外看清黑暗中一闪而过的人脸。
这种种不同寻常之处,恐怕都跟体内那团绿色能量有关。
如果去举报,她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看清案犯模样,指不定还会被对方倒打一耙,指控她诬陷,之后对方会变得警惕谨慎不敢轻举妄动,那公安岂不是更难寻他的踪迹?
哎,棘手!
不过,这事得暂缓一下,眼下有更紧急的事要处理。
站在村支书家门前,苏见欢轻轻敲门:“桂花婶儿,在吗?”
须臾,门“吱嘎”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精明的笑脸,“乔家的欢丫头,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外头抓流氓呢,不安全,快进来。”
“哎,我晓得,桂花婶儿。”
苏见欢走进屋里,从怀里掏出一块牛皮纸包的布料塞给卢桂花,浅笑道:“听说棉芳姐下个月就要嫁到城里去了,您在凑缎面布票给她添妆?正巧,我之前结婚有一块红色缎面料子没用上,您先拿去应急。”
“这……”
卢桂花爱不释手地看着煤油灯下泛着光泽的喜庆大红缎面,大小正好能做一个被面,她膝下就一个女儿,而且还是嫁到城里,她当然希望女儿风光体面地嫁人。
天上可不会白掉馅饼。
她既然决定收下,自然上道:“欢丫头,这布婶子承你的情,等我凑够布票了,一定尽快买一块还你。或者,你有啥事也可以说说,婶子能办就给你办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提超出原则和底线的事。
苏见欢听懂了,不慌不忙地道明来意:“是这样,您也许听说了,我前段时间在河边洗衣服掉进河里得了风寒,现在还没好利索。所以,我想麻烦有福叔把我,连同我小妹的名字从修水库的报名表上划掉,她才十五岁,也干不了什么活儿。”
就这事儿啊?
卢桂花松了一口气,又问:“你家大人同意没?”
问这个是怕乔家人回头来找麻烦,惹一身骚,得不偿失。
苏见欢不想坑人,诚恳道:“家里确实不同意。我知道您向来热心肠,能帮一定会帮,这事儿如果您为难的话,我能理解的。不过这布料您一定要收下,就当我送给棉芳姐的新婚礼,反正我也用不上。”
还不是因为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才用不上?
唉,卢桂花心软了。
再说,小姑娘说话漂亮又会来事儿,叫人实在难拒绝,她爽利应下:“行,这事儿包在婶儿身上了,你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里屋,心事重重抽着水烟的村支书赵有福走出来,黑着脸训斥:“你们家怎么回事!昨天乔老三来说他婆娘发高烧不能去修水库,今天你也说修不了。怎么,大队是你们家开的,想反悔就反悔?都像你们这样,我怎么跟公社领导交代!”
“老赵!”
卢桂花白了一眼丈夫,“你凶啥?少整你在大队部那套,吓着孩子!”
苏见欢立刻自责地说:“有福叔,这事确实怪我,得了风寒不能干活儿。您放心,下次我肯定积极报名。”
赵有福神色稍霁,挥手赶人:“行了行了,回去吧!外面在抓流氓,别添乱。”
这是答应了。
事情办成,苏见欢告辞离开。
卢桂花关上门,对丈夫感慨:“这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哈,欢丫头以前闷葫芦一个,现在都会来事儿了?希望咱们棉芳结婚后也能学着成熟懂事,这样在婆家才不会吃亏。”
-
乔家。
苏见欢的离开和回归没有引起乔家任何人的注意,只以为她害怕牛兰英,才躲出去了。
乔小妹一见她,忙问:“姐,你去哪儿了?妈生好大气!”
苏见欢:“随便走走,她有没有骂你?”
乔小妹摇摇头,“还好有三嫂在边上劝妈,不然我也要挨骂。”
苏见欢脱外套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乔小妹挨过来,两只圆溜溜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要从那张淡然无波的脸上瞧出点什么来,“姐,你今天怎么了?胆子那么大,吓死我了!”
苏见欢挂起衣服,转身看她:“小妹,那你觉得我今天说的话哪里不对呢?”
“好像,没有哪里不对……”乔小妹纠结又老实地用气音说,“可是,妈说顶嘴就是天大的不孝,还说长辈的话就是错了,也是对的……”
苏见欢摸摸她细软的头发,温声说:“小妹,你记住,有的事妈说的不一定对,姐说的也不一定对。是非对错,你要听听自己的心,学会辩证地看待问题。”
乔小妹眼神迷茫:“姐,我听不懂。”
苏见欢一愣,是了,小妹不识字又年纪小,很多道理无法理解,以前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睡吧,再长大些你会懂的。”
乔家只有乔卫国和乔卫家识字,乔卫民是自己不愿意学,苏见欢和乔小妹则是被拘在家里做家务,不允许也不被鼓励学。
看来,她得找个正大光明的途径,去掉“文盲”这顶帽子,最好能带着小妹一起认字。
次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
一大早,苏见欢带着乔小妹准备出门,牛兰英骂骂咧咧地警告她必须好好干活,不然过年休想吃一口猪肉,接着便是自己养大她不容易,对她有天大的恩情之类。
苏见欢只当耳边风,眼神都不给一个。
边上,金秀荷递来两个煮鸡蛋,满脸歉意:“哎,我这病生得真不是时候,不然咱们还能做个伴儿,大嫂你和小妹有事记得找卫家,毕竟是一家人。”
苏见欢敷衍点头,“小妹,咱们走。”
目送二人远去,金秀荷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自家男人疼她,肯陪她演戏,不然让她像个村妇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苦力活儿,想想都可怕。
-
村口大榕树下,熙熙攘攘聚集了一帮村民,有准备出发修水库的队伍,也有送人的家属,他们站在寒风中热烈地讨论昨晚的流氓事件。
“据说那流氓身高八尺,满脸大胡子!”
“听说他能飞檐走壁,来去如风?不然怎么每次都能在这么多人的围捕下消失得没影儿?”
“我上次赶集听莲花大队的亲戚说,那天杀的流氓已经糟蹋了好几个女娃!年龄不大的小媳妇和未婚的大姑娘都是他下手的对象呢!”
“丧天良咧,还有姑娘被污清白后跳河死了!”
“要是我,我也跳!清白没了,还有啥脸活着?丢人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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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人都没了,你少说两句!最近大伙儿都把家里未婚的姑娘们看好,免得出事。”
“郝家的红秀丫头真是祖宗保佑啊,没让那流氓得逞!”
“谁知道呢,说不定她都让人家……”
苏见欢脚步一顿,走到说话的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远花婶儿,你蹲人家床下看到的?”
冷不丁一句话,李远花都给整懵逼卡壳了,支支吾吾:“瞎,瞎说!”
苏见欢意味深长“噢”了一声,“原来是瞎说啊。”
众人哄堂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李远花皱巴巴的脸顿时涨红了。
苏见欢面带微笑:“远花婶儿,下次可不要随便瞎说了,不然大家都以为你专门蹲别人床下偷看呢。”
“哈哈哈,就是就是,李远花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天天蹲人家床下啊?”众人又笑起来,七嘴八舌地打趣尴尬恼怒的李远花。
苏见欢懒得再看这出闹剧,转身朝知青处走去。
知青处有个省城来的女知青叫宋染春,是最早一批抱着远大理想下乡的知识青年,来清河大队插队已有七年,日常除了参加队里安排的农活,还负责大队扫盲工作。
每天晚饭后,大队部安排上一小时扫盲课,愿意参加的人都可以报名,不拘男女老少。
宋染春是一个温和好说话的人,得知苏见欢来意,把名字登记好,提醒她:“晚上7点上课,不要迟到。”
苏见欢正要点头,却听到隔壁传来并没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染春姐真是,都没几个人愿意来扫盲班,好多村民坚持不了几天就不来了,何苦费心?还不如想想怎么回城来得实在,真搞不懂她脑子在想什么……”
另一个声音说:“你懂什么呀,她那宝贝弟弟也在清河大队插队,哪儿丢得下啊?”
宋染春轻轻咬唇,脸上浮起些许尴尬难堪之色。
苏见欢神色自若地点点头,告辞离开了。
心里却不由想到宋染春后来的结局,也是个可怜人。
插队的知青想回城,只有通过招工、招兵、招生,以及嫁人或者,病退。
而农村人想过有奔头的好日子,同上述一样也是通过三招,但城镇户口尚且僧多粥少,一堆亟待下乡的青年挤破头抢工作名额,更别提上头给各个公社的分配指标了。
每次名额下来,多是落在各公社大队干部子女和亲戚头上,普通人想争取,那简直难于上青天。
一句话:洗洗睡吧,没戏。
她所知道最好最优最公平的途径就是两年后的高考恢复。目前看来,这是自己唯一能够得着的出路。
扫盲班和修水库的事暂时解决,接下来的重点是流氓案。
乔小妹见她不慌不忙,急道:“姐,修水库的队伍都走光了,我们也快点吧!”
苏见欢知道小妹心态差,所以昨晚没说,现下木已成舟,她说:“我们不去,我已经让有福叔把我们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了。别慌,有我在呢,你先去红英家玩会儿,等我中午来接你。”
她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走。
这会儿,修水库的大队伍和送人的家属都走了,村口重新恢复冬日的寂寥。
苏见欢裹紧棉衣,静静站在榕树下等。
不消片刻,远处就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影靠近,二人停在她面前。
打头的是一个穿制服的中年女公安,她脱下手套,亲切地同苏见欢握手:“小同志你好,我是宁安公社的公安特派员①,姓邵,邵立英。”
抓流氓的机会,等来了!
5. 第5章
“邵公安,您好。我是清河大队的社员苏见欢,您叫我小苏就行。”
苏见欢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健康的小麦肤色,立体英气的五官,头戴一顶白色软帽,帽檐上印有鲜红的国徽,身上穿白色制服,领口左右各一个红色领章,腰上系着黑色皮带,皮带上还有枪套,下身着藏青色长裤和解放鞋。
身高更是这个时代女性中罕见的一米七。
配上那身制服,很飒!
她曾和这位女公安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前世去修水库的路上。
赵支书昨晚一定会立即派人去公社上报村里发现流氓踪迹的事情,流氓案最近可是县里要求重点侦破的大案,所有公社都要积极配合调查,公社书记更是拉着各大队干部一通耳提命面,根本没人敢隐瞒不报,除非是不想干了。
“小苏同志,这是我徒弟,姓祁。”邵立英简单介绍一起来的高挑年轻男人。
男人穿同样一身制服,不同于女式软帽,他头上戴的是一顶大盖帽,淡声点头:“祁江明。”
“江明,我要去大队部了解情况,这里交给你。”邵立英严肃交代祁江明,又温声同苏见欢说:“小苏同志,麻烦你配合一下调查,不要害怕,知道什么说什么就行。”
说完,她推着自行车进大队了。
祁江明身姿松竹一样笔直,气质冷淡疏离,他从斜挎帆布包掏出红封皮笔记本和钢笔,例行询问:“苏同志,请问最近有没有看到陌生男性在你们大队附近转悠?”
面对一个高大又不太可亲的陌生成年男性,苏见欢感到有些紧张,半晌没说话。
祁江明翻开笔录本,声音清冽:“慢慢想,不急。”
苏见欢垂眸,做出回想的模样,然后摇头。
祁江明也不意外,继续问:“那大队有没有哪个男同志平日里作风不好,行迹鬼祟的?”
作风不好,行迹鬼祟?
苏见欢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张扭曲可怖的脸,她毫不犹豫地出卖:“我养兄,乔卫民。他在大队里风评很不好,经常和一帮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混在一起,甚至还聚众赌博。”
哼,觊觎她?那就给他找点麻烦,先收一波利息。
祁江明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钢笔,凌厉的眉眼瞥她一眼,又淡淡垂下。
苏见欢解释:“祁公安,你进村随便拉个人问都知道的,我也是不想我二哥走上歧途,毕竟他名声都差到娶不到媳妇儿了。”
“有没有相关的线索提供?”
“干春,瘸老四,矮瓜,他们不是我们大队的人,我知道矮瓜是隔壁莲花大队的二流子,另外二个好像是镇上的人。”
“大名。”
“我也不知道大名,只偶尔见过两次,不熟。”
苏见欢从前哪儿会关注这些?这些零星线索还是从那本《娇妻》中得到的,再多的她也不清楚。
祁江明合上笔记本,“行,谢谢配合调查,这个事我会跟进。流氓案你如果有新线索,请到公社机关大院找我。”
顿了顿,他补充:“有价值的线索,有奖励。”
这个流氓连环强女干案至今没破,影响十分恶劣,上级单位派了几位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来协查师傅办案,要求务必半个月内抓到凶手,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专案组成立后,嫌疑人倒是罗列出一堆,可经过逐一排查,竟没有一个人符合作案条件。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只得出嫌犯四处流窜作案,不是本地人犯案。
人都找不到,更别提抓了。
现在,调查陷入僵局,案情也变得扑朔迷离。
这是祁江明从公安学院出来实习后遇到过最大的案子,他以过硬的个人专业素养和武力值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得到能来曾荣获无数个人和集体一等功的师傅身边学习的机会,他很珍惜。
苏见欢揣着答案,但又无法明说,纠结片刻,她说:“祁公安,这个流氓案,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祁江明虽不认为一个农村姑娘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但想起师傅曾说不要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说不定某些不起眼的细节就会成为案件侦破的重要突破口,还是耐心道:“苏同志,你说。”
苏见欢认真地编:“我听大伙儿议论过,这个流氓总能及时逃脱,说明他很熟悉周边环境,按理来说是当地人的可能性最大。但他在不同公社的大队作案后竟然能顺利逃走,那这个结论就不成立。”
这番分析居然和师傅说得差不多?
祁江明神情严肃起来,定定地看着单薄清瘦的少女。
“也许,可以从某些特定的职业调查?”
“哦?比如?”
“比如:走街串户的剃头匠?下乡放电影的放映员?或者走乡窜村的供销社收购员?抑或是时常下乡给家畜看病的兽医员?”
说到这里,苏见欢不再提示,再说下去有点解释不清了。
短短几句话令祁江明陷入沉思,在笔记本上一阵写写画画,很快便发现这类职业的共同特征都是四处走动,对当地环境比较熟悉,符合作案条件……
这般想着,他眼睛越来越亮,甚至能确定接下来的侦查方向——
嫌犯不是本地人,却很熟悉当地情况,结合各个公社的调查结果来看,他连谁家没男人在家都知道。那么,只要把这类职业的人员列一个名单出来,再结合他们的工作日志和对应的口供,筛选掉没有作案时间和条件的人,就能进一步缩小调查范围,最后挨个排查是谁每次案发前后都去过案发地……
那么,越符合条件的人越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苏同志,非常感谢你积极热心提供线索!”
祁江明面容冷峻,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朝苏见欢点点头,骑上停在一旁的五八大杠自行车,一会儿就消失在灰扑扑的乡道尽头。
那是去大队部的方向。
苏见欢松了一口气,顺利遇见两位公安并尽可能提供合乎逻辑的线索,提心吊胆地完成了。
接下来是留意那个流氓的动向,别人不知道他是谁,她知道啊。
现在,敌在明,我在暗。
优势在我。
-
回去的路上,祁江明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向邵立英汇报调查进展。
“江明,你的思路很好,我们查案就是要这样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邵立英毫不吝啬称赞,二八杠的脚蹬几乎踩出残影,“你回去立刻写一份报告出来,让协查的几位同志朝这个方向查一查,兴许能有收获。”
“师傅,这不是我想出来。”祁江明兴奋的情绪略降温,有些惭愧地承认。
“嗯?”
邵立英停下车,表情变得严肃。
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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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也没隐瞒:“是村口遇到的那位女同志说的,我认为她说得很好。”
邵立英低头翻看二人对话的那几页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脸上渐渐露出欣赏之色,“小苏同志可以,分析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合理,很有干刑侦的天赋。”
祁江明默默点头,心中的傲气微微平复。
……
乔小妹鹌鹑一样缩着肩,手指绞得发白,“姐,我,我不敢回去,我害怕!”
苏见欢无奈:“你要实在害怕,就先去隔壁冯大妈家躲一会儿,等没事了,我来接你。”
“我,我我我还是陪着姐吧。”
两人出现在乔家时,金秀荷正在和公婆吃午饭,忽然见到早该离开多时的苏见欢和乔小妹,她愣住:“怎么,回来了?”
金秀荷第一反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朝姑嫂二人身后看,没见到人,急问:“卫家呢!”
苏见欢闲闲道:“在工地上吧。”
金秀荷噎住,牛兰英撂碗就骂:“既然卫家在工地,你们俩儿遭瘟玩意儿回来干啥!”
苏见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基建民兵营营长嫌我和小妹太瘦,不要我们干,我们就回来了噻。”
她身后,乔小妹头颅低垂,像鸵鸟一样把头深深埋到胸口,不敢抬起来。
“哪个营长?”乔老汉冷不丁地问。
“营长姓石,叫石冬子。”乔见欢面不改色地说,关于这一点她可没撒谎,毕竟前世她真去水库上工了,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信息确实对上了,乔老汉心里一时打消了怀疑,牛兰英更是不会怀疑,她对苏见欢的观念还停在从前,哪怕发生了昨天的事。
怀疑暂消,骂骂咧咧却不会落下。
金秀荷从厨房又做了两人份儿的饭端出来,看着吃得香的姑嫂俩儿,心里特别不得劲儿,来不及多想又被牛兰英催着去喂鸡鸭。
“哎,知道了,妈。”
她笑着地应下,转身脸却阴沉下去,自己穿来这个年代可不是为了当老妈子的!
苏见欢微微挑眉,没有她喂鸡,居然现在才想起来喂鸡?没想到还能亲眼看到她给牛兰英制造的“惊喜”。
她一边快速扒饭,一边在心里默默倒数:10,9……3,2,1。
“妈!不好了!”
金秀荷震惊的声音一路从鸡圈飘进堂屋,苏见欢放下碗筷,扯着乔小妹躲进屋里。
“咋啦咋啦!”
牛兰英紧张地拉住金秀荷胳膊,经常干农活的老太太手掌十分有力,抓得她吃疼,抽着气说:“家里的大公鸡不见了,鸡笼也开着,地上到处是散落的鸡毛,还有一些鸡血洒在四周,我想是不是遭黄鼠狼偷吃了?”
牛兰英立马冲到鸡圈,心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她叉着腰骂了半小时,直到隔壁传来冯大妈一句:“英子,你骂黄大仙这么毒,也不怕它记仇,施法报复你啊。”
牛兰英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不敢继续骂黄大仙,目光四处一搜,没看见乔小妹和苏见欢这两个出气筒,怒火立刻转移:“连鸡都看不好,老三娶你回来有啥用!”
金秀荷心里快气炸了,又不得不维持自己好儿媳的人设,憋得她月匈脯一鼓一鼓地起伏,正从外面回来的老二乔卫民眼神直勾勾盯着看,吓得她连忙回屋把门反锁。
乔卫民这个疯子!
6. 第6章
金秀荷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躲进屋里,乔卫民的眼神太恶心了!
她记得那部苦情剧里,乔老二娶不到老婆,私下时常调戏寡妇,偶尔对自家嫂子和弟媳也很不着调,反正是个混不吝的!
70年代风气保守,基本没人敢举报他,要是有个女人管着他,也不至这样。
现在乔卫家不在,她是有点怵他的。
金秀荷心情烦透了,她现在非常想离开乔家!不想伺候两个老不死的,也不想整天看见乔老二那张能把小孩吓哭的毁容丑脸,更不想像个农妇一样喂鸡喂猪,下地干活!
不行,她过不来这种苦日子!
金秀荷眼神坚定起来,要尽快把乔老大没死的真相爆出来!
该如何运作,才能把这件事对自己利益最大化?
她坐在书桌前思考着,提前爆出真相必须不能让乔卫国难做,不然反倒把人给得罪了。乔卫国最难做的点在于“苏见欢”这个办过婚礼的童养媳,一旦爆出他将会陷入两难境地,不仅让他和新婚妻子的感情受挫,还可能导致他名声不佳,影响仕途。
这不是金秀荷想要局面。
乔卫国将来一定会走到很高的位置,她必须把事情做得漂亮,做得无可指摘,全力赢得对方好感。
这将是她新人生的第一块跳板。
有金大腿不抱,有捷径不走?那除非是自己疯了,金秀荷冷漠地想。
所以,难点是解决苏见欢这个绊脚石,怎么解决?
金秀荷穿来第一天就在想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把苏见欢嫁出去,这个“两难”就会迎刃而解。
但这张王炸牌不能随意打出去,得用在关键时刻。
她如果在适合的时机将乔老大没死的消息透露给公婆,说服他们把苏见欢嫁出去,也能达成目的。
不过,那是常规操作。
她向来野心勃勃,信奉丛林法则,作为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主打做事必须利益最大化,而苏见欢嫁乔老二就是利益最大化。
如此一来……
公婆头疼的乔老二婚事解决了,乔卫国携妻儿回家就不必再面对两难的道德困境,可以依旧保持他的伟光正形象,仕途步步高升。甚至很大概率赢得背景深厚的妯娌友谊,还有公婆和乔老二的感激。
以及,她男人更深的爱重。
借此她能迅速跳出农门,成为脱产阶级。①
城市,才是她的主场和舒适区,才是她发挥本领的天地!
金秀荷甚至想,正因自己插手改变剧情走向,苏见欢作为苦情剧女主角不就不用和乔卫国夫妻二人产生纠葛,上演狗血苦逼人生了吗?她可以一直在熟悉的乔家生活,看乔卫家英俊的模样也知道乔卫民没毁容前应该不差,然后他们生几个孩子,和和美美一辈子,不也挺好吗?
这般想着,心底那股若有若无的心虚宛如烈日下的水珠,倏然蒸发了。
最近,她男人怂恿婆婆把苏见欢改嫁乔卫民,就是在为这件事做铺垫,死老太婆一时半会儿没答应,但种子种下了。
金秀荷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等东风吹起时,她会答应的。
东风何时起?
过完这个年,乔卫国的妻子会产下一个儿子,这才叫板上钉钉。到那时,她便从早就“意外”结识到的人脉那里“意外”得知消息,然后告知丈夫,再和公婆商量苏见欢和乔老二的婚事。
盘算好一切,她自认稳坐钓鱼台,心中大定。
-
苏见欢不知道透过窗缝看见乔卫民盯金秀荷的眼神,那是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见到好看些的女人都这副德行。
等人进屋了,她才背上竹篓和镰刀铲子,快速走出院子。
乔小妹不敢出门,怕牛兰英找人干活找不到她又挨骂,她留在房里一边烤火一边编芦苇席,农家冬日也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苏见欢便自己一个人揣着两根火盆里焐熟的红薯出发去山里了,她昨晚就发现体内那团能量需要“喂养”才能壮大,然后反哺滋养身体。
她决定去山里碰碰运气,毕竟那个绿色能量团好像和植物有关,也许还有什么别的能力。
苏见欢心里充满期待,步伐便越发稳而快,一点儿不像大病初愈。
这都感谢那只大公鸡做出的伟大牺牲,经过绿色能量团的吸收,她今天起床时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力拔山兮啊。
总之,她觉得自己现在能打一头牛,能吃下一头猪。
苏见欢眼睛冒着瘆人的绿光,一头扎进连绵不绝的大山,如狼入羊群。
太阳落山之际,她打着饱嗝儿,背着沉甸甸的竹篓轻快往山下走。这一趟,苏见欢不仅填饱了肚子,还对异能有了新发现。
她的异能不仅可以代入任何植物的视角,而且还可以通过植物进行场景回溯,回溯的时间长短受限自身异能量和植物种类,具体原因尚不清楚。
苏见欢背着几捆柴火回乔家,柴火下藏着两只烤熟的野兔和十几枚野鸡蛋,以及快堆满的野山药。
她刚推开院门便对上金秀荷幽怨疲惫的眼眸,那是洗菜择菜洗碗刷锅炒菜烧火扫地收拾饭后残局各种繁琐家务后,精力和精神气耗光的模样。
才两天就受不了?
还有全家衣服没洗呢,不管是炎热的夏季,还是寒冷的冬季,蹲在河边一两个小时,把腰都快蹲断地洗去吧,最后用扁担把浸过水增加好多倍重量的衣服,走一里坑洼的路挑回来。
加上漫山遍野找猪草割,再背着几十斤重的猪草回家,弯着腰剁碎喂猪,如果母猪怀崽还得煮玉米面糊掺着,猪圈的粪便也要及时铲,毕竟猪粪也能当农家肥换工分。
一天下来,腰疼得直不起身,年纪轻轻就积劳成疾,浑身劳损。
今天如此,明天如此,后天如此。
日日如此,不论春夏,不论秋冬。
这是她的从前,被家务琐事耗光生命力的短暂一生。
二人遥遥相望,苏见欢嘴角微翘,眼神清亮有神极了。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金秀荷。
一瞬间,金秀荷后背汗毛炸起,一种莫名的森冷萦绕着她……
饭桌上,牛兰英又在骂了。
乔小妹依旧鹌鹑,金秀荷依旧贤惠,牛兰英依旧刻薄,乔老汉依旧板脸,至于乔卫民,他从不同众人一起吃饭,都是单独留饭。
苏见欢不语,只一味大吃特吃。
牛兰英骂,她双耳空空;牛兰英打,她轻松闪躲;牛兰英不许做她的饭,她就直接吃牛兰英的饭。
她三下五除二,吃完就要走。
金秀荷忍不住叫住她:“嫂子,这两天都是我做饭,明天换你做吧?另外,麻烦你把碗筷收拾一下。”
做饭?不要。
收碗筷?不存在的。
苏见欢瞥她一眼,笑眯眯说:“弟妹,从你嫁进来都是我做饭,也没叫你洗过碗,我现在生病你还和我计较这些啊?行了,我知道你也觉得不好意思,忙吧。”
金秀荷呆住,苏见欢说的这些她当然知道,可是,可是苏见欢是苦情剧女主角,经典的黄牛人设啊,任劳任怨又吃苦耐劳,不该尬红着脸接下安排?
怎么这样?
自己这只蝴蝶影响真有那么大?她不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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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苏见欢直接拽着乔小妹出门了。
“姐姐姐姐姐,你怎么把我扯出来了,我得回去帮三嫂收拾碗筷,不然妈会骂死我们!而且天都黑了,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的……”
乔小妹小声抗议着,苏见欢戏谑地问:“你看我死了吗?”
“没……”
“对,没死,连块皮都没掉,活蹦乱跳的,还能带你去上扫盲班。”
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对的乔小妹:“……”
但别说,她心里还真放松不少,“真去啊?姐你咋风风火火的,早上报名,晚上就去上课?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再说还得买书本,要钱的。”
“不用准备,书费等我们进山捡几捆柴背到公社卖,不就有了。”
“妈肯定要我们上交。”
“不交。”
“姐,你……”这么胆大吗?
乔小妹无语的模样让苏见欢哈哈哈大笑起来,清脆愉悦的笑声穿透黑夜,飘出很远很远,她是真的开心啊,这种不在乎他人看法,勇敢做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好。
两人走了二十来分钟,几乎横穿半个大队后,来到大队部会议室。
会议室开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电灯,苏见欢领着小妹进去的时候,里面三三两两坐着七八个人。
有三个年轻些的姑娘,两个带着孩子来的年轻女人,一个手上不停绑锅帚的中年妇女,还有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盯着台上准备讲课的宋春染,一个挨在三个姑娘身旁嘻嘻哈哈。
苏见欢两人的出现让会议室微微一静,宋春染向众人介绍:“这是苏见欢和乔小妹,大家欢迎新同学。”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过,宋春染递给二人一本书,然后开始上课。
这是苏见欢真正意义上坐在台下当学生,即便这些对她来说如同稚儿学字,甚至不太正式,她也听得十分投入。
而其他人,讲小话的讲小话,做手工的做手工,真正学的就一两个。
台上的宋春染视而不见,一丝不苟地讲着课,偶尔眼神触到那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男青年,便抿唇回避。
看到苏见欢聚精会神的模样,她神情才缓和下来。
一堂课很快结束,苏见欢想把课本还给宋春染,对方却摇摇头:“苏同学,这本书你拿着吧,不用交钱,好好学。”
这样啊。
苏见欢嘴角浮起浅浅的梨涡,大方接受了,问:“宋知青,如果我有学习上的问题,能去知青处找你吗?”
宋春染笑:“当然,随时欢迎你来。”
她在清河大队插队几年了,刚来时村民们还图新鲜主动结识,后来发现他们这帮知青干活不行,还要分走大队的口粮,便不太愿意主动结交了。
基本是不咸不淡,敬而远之的态度。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她苦恼地看了一眼等在外面的民兵队长的儿子刘洪有。
苏见欢沿着宋春染视线看过去,对上一张国字脸青年,了然道:“宋知青,很晚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宋春染犹豫片刻,点头:“谢谢,那就麻烦苏同学了。”
刘洪有深深看苏见欢一眼,不甘心地走了。
等走出大队部一截路,宋春染停下,说:“苏同学,你带你妹妹回家吧,我比你还大,哪儿需要你送。”
苏见欢确定身后没人尾随,便没坚持送。
把乔小妹送回家,她又出门了。
不确定那个流氓什么时候来祸害人,她打算用笨办法:守株待兔。
万一抓到人,不仅为民除害,还能得到一笔奖励呢。
苏见欢双眼发亮,跃跃欲试。
7. 第7章
与此同时,宁安公社机关大院二楼走廊尽头的流氓案专案小组临时办公室内,烟雾缭绕,灯火通明。
“都吃过了吧?”
邵立英坐在首座,目光扫过下面六个胡子拉碴的临时下属,笑着问了一句,便进入主题:“今天的走访和调查有什么进展,各位同志都汇报一下。”
“我们一组今天走访完张家坝大队,整理出一份嫌疑人名单,明天重点排查名单上这些人是否具有作案时间和动机。”
“我们二组走访莲花大队群众后,发现有三个人值得怀疑,一个是大龄未婚的男青年,一个是无儿无女的老鳏夫,一个是声名狼藉的单身杀猪匠……”
“我们三组去做受害女同志的工作时,她们大多不太配合调查,个别女同志连面儿都不愿意露。她们有说对方七尺魁梧大汉的,有说听声音像三十多岁的,还有说嫌犯身上有股猪臭味儿,怀疑是杀猪匠的,也有说嫌犯刚变声,应该是十六七岁少年的……哎,我们都被搞糊涂了,可看她们也不像说谎,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犯下的?”
会议桌前,专案组的组员愁眉不展地吞云吐雾,汇报完感觉案情越发扑朔迷离了,要查的地方和人员又特别多,千思万绪像一团乱麻,到底哪条线索有用?
邵立英双手虚握放在身前,神情不变,道:“江明,你会汇报一下今天的调查总结。”
“是,师傅。”
祁江明看了一眼众人,手上拿着一份根据上午对那位苏同志提供的思路和他自己的个人见解,以及师傅的提点,加班加点写成的汇报。
起初,众人没有特别上心,以为是和他们大差不差的一些调查材料,但听着听着就坐直了身体,甚至停下了抽烟的动作,神情认真专注,不时点头。
祁江明环顾一圈,结束发言:“大家如果有什么想法和意见,还请补充。”
汇报一结束,他们就迫不及待地热烈讨论起来。
“祁同志的这个调查思路可以啊!”
“没错!听小祁这么一说,我觉得凶手的轮廓开始逐渐清晰了!”
“就是,感觉思路瞬间打开了,老子终于不用瞎猫碰死耗子了啊!”
“不愧是邵队的徒弟,名师出高徒!”
“我们也想给邵队当徒弟,邵队还收不收?哈哈哈……”
众人脸上愁色尽消,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一线侦查员,大多数时候要面对无穷无尽没用的线索,需要进行大量枯燥的排查工作,十分费神费力。
祁江明的汇报,他们一听就知道这个调查思路有很高的可行性。
见士气重新振奋,邵立英双手击掌,示意安静:“既然如此,大家把之前手上的工作先放一放,暂时把工作重点转移到这个调查方向上。现在,我们把需要调查的地点和人员安排一下。”
她声音严肃沉稳:“一队明天去各单位查有哪些电影放映员时常下乡放映电影,还有各个公社供销社和食品公司收购员有哪些?名单务必齐全,工作记录也要收集。二队,你们去发生过流氓侵害案的公社大队,查一下都有哪些剃头匠、兽医,或者说别村的外来人员名单。三队继续跟进受害者口供笔录,看看有没有新线索。”
众人认真倾听记录,表示收到。
邵立英继续道:“届时,一队二队把这些信息汇总一下,做一个交叉对比,看看都有哪些人员重合,谁重合最多,谁最符合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筛查出最终名单,大家就重点调查符合条件的人,对口供、看工作安排的时间和地点、寻找相关证人、互相印证,最后把这些证据串联起来,揪出这个隐藏在群众内部的坏分子!”
“至于我,就上下协调,哪儿缺就补哪儿。”安排完工作,她挥手赶人,“好了,今天同志们也累了,回去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尽快展开调查工作。”
“师傅,明天我还去清河大队调查吧?我对那里比较熟悉。”祁江明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张清瘦的少女面容,一股好奇驱使着他主动请缨。
“行,休息去吧。”
“是,师傅,您不要太晚睡。”
办公室的人走了个干净,邵立英静静矗立在窗边,看向无尽的黑暗,宛若一尊忧郁沉默的雕像。
-
夜风凛冽,送来零星的犬吠声,苏见欢从稻草堆里站起来,抖抖一身寒意和零星干草屑,决定打道回府。
没蹲到人,她并不感到失望沮丧。
她在看见真凶的那一夜,心里冒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真的真的很想亲自抓到那个杂碎,然后好好招呼他一顿啊……
苏见欢呲着一口寒光闪闪的白牙,她会一直盯着他,盯着他,然后锤爆他狗头!
翌日,天色微亮。
冬日不上工,农家人只吃两顿,上午10点一顿,下午5点一顿,这样能节省一顿粮食。
乔家从前有乔卫国寄回来的钱,加上家中全是劳力,没有白吃饭的嘴,相对大队很多人家,日子算比较宽裕的。
即便如此,乔家也同样吃两顿。
表面上看是如此。
苏见欢以前和小妹都很老实单纯,早上一顿稀,晚上一顿半干,肚子整天饿得咕咕咕叫,还真以为全家人都这样吃。
殊不知……
乔家其他人都背地里开小灶呢。
这事,苏见欢还是在那本《娇妻》里看到的,讲乔家的生活如何节俭清苦,女主金秀荷被她的糙汉男人疼宠,经常偷偷买各种糕点熟食藏在屋里,躲在屋里幸福地大快朵颐。
乔卫家为了让金秀荷吃好穿好,还去黑市做生意赚家用,后来更是凭借乔卫国的关系进供销社当收购员,在大队私下收山货和粮食,转手倒卖到黑市,攒足第一桶金。
难怪她和小妹脸色蜡黄,他们却气色红润有光泽。
还有牛兰英那圆墩墩的身材,这些违和的地方,她从前竟没怀疑过。
在那本描写小夫妻甜蜜恩爱的房中私话的年代文里,乔卫家向金秀荷透露过,他十几岁时偷偷躲在父母床下,看见那个平日上锁的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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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着很多钱票和糕点糖果熟食,牛兰英和乔老汉关起门偷吃呢!
后来乔卫家还留意到,母亲会悄悄给二哥乔卫民吃,但不给他。从那以后他就对父母心里有了隔阂,对二哥乔卫民也暗暗有意见,结婚后心就完全偏到金秀荷身上了,可劲儿疼。
苏见欢无语地想:所以《七零糙汉狂宠美娇妻》的书名是这么来的啊。
管他呢,她也要给自己开小灶。
“姐,好香啊,我好像闻到肉味了。”乔小妹在昏暗中翻个身,嘟嘟囔囔地说,“我是不是太想吃肉,做梦了……”
苏见欢把山里捡来的野鸡蛋取四枚埋进火盆里,还有山药也掰断埋进去,手里不停翻转昨天烤好的野兔肉,笑盈盈地说:“想吃肉就去烧水洗漱,给我也端一盆来。”
烤兔的肉香太浓郁,乔小妹彻底醒了,没多问,立刻麻利起床,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洗漱完,苏见欢把野鸡蛋、烤山药和兔肉都均分给馋得直吞口水的乔小妹,二人躲在房间里大快朵颐,连冬日的寒冷都好像不算什么了。
“姐,真香啊,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吃肉是啥时候了。”乔小妹高兴得像过年一样,泛黄的小脸都红了。
苏见欢眉眼带笑,“以后,我们天天都会有肉吃。”
她见过几十年后的社会,几乎人人皆可温饱,餐餐顿顿都有肉吃,还要换着花样吃,人们甚至会苦恼吃太多肉对身体不好,主动吃素。
当下的人大概完全想象不到吧?
“真的吗?”
乔小妹小口小口咀嚼着兔肉,让肉味在口腔中充分释放,半天才不舍地咽下,最后骨头上肉丝也不能放过,骨髓更是嗦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骨头太硬,她甚至想把骨头嚼碎咽下肚。
苏见欢郑重地点头,“将来啊,肯定没人饿肚子,不仅能顿顿吃肉,还上学免费。”
乔小妹舔舔手指,虽然不相信但也憧憬那样美好的未来,光想想就会油然生出一股幸福感呢。
小灶结束,乔小妹去喂鸡鸭,苏见欢磨着洋工以扫地的名义在院子里活动手脚,乔老汉扛着锄头去自留地伺候他那些宝贝菜苗去了。
至于金秀荷,她目的还没达成,为了维持好儿媳人设,将围腰狠狠一系,进灶房做早饭去了。
牛兰英本人也没闲着,搬个板凳烤着火掰玉米粒。
只有乔卫民还没起。
他可以光明正大睡懒觉,甚至从不参加生产劳动挣工分,但牛兰英和乔老汉没有一句责怪埋怨。
小时候,苏见欢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自己和小妹要干那么多活儿,乔卫民却什么也不用干?
现在,她就不会那么想了。
现在的她成熟了,只会默默把一笼子“吱吱吱”叫的大灰耗子往乔卫民的房间灌。
这可是她昨晚蹲守之余的劳动成果。
“啊!”
“啊啊!!啊啊啊!!!”
惊恐变形的男高音穿透乔家小院,响彻四邻。
8. 第 8 章
“咋啦咋啦?!”
牛兰英吓了一跳,连忙丢下玉米棒,七寸金莲快速向乔卫民的房间移动,抬手边拍门边焦急询问。
围墙外探出几颗好奇的脑袋,八卦地向站在院子中间装模作样扫地的苏见欢打听:“欢丫头,大早上的,这是咋个啦?”
“不晓得呀,好像是我二哥在叫。”苏见欢脸上努力挤出几分担忧。
话音落,乔卫民紧闭的房门猛地打开,几只硕大的耗子跟着他一起从里面蹿出来,其中一只顺着牛兰英的小腿飞速往上爬。
这下,乔家响起尖叫二重奏。
农村里,耗子很常见,一般来说母子二人倒不至于被吓到,关键是这玩意儿它咬人啊,疼得他们吱哇叫骂,满院子乱跑。
乔家顿时鸡飞鼠跳,好不热闹。
看了半天的热闹,有婶子察觉到不对劲:“奇怪,这些大灰耗子平常不是很胆小嘛?怎么会咬着不放啊?咱们去帮帮忙吧。”
冯大妈伸手阻止,言之凿凿:“这是得罪黄大仙了!昨天她家大公鸡让黄大仙叼走,她竟然在院子里骂了半个多小时,肯定是黄大仙回来报复了噻!我们要是去帮忙,黄大仙也报复咱们,那可咋个办?”
“啊?”
“难怪哦!”
这番有鼻子有眼的推论听得苏见欢险些笑出声,耗子这么凶,当然是她做的好事。
给它们喂点发丶情用的兽药,一个个暴躁得很,凶性十足啊。
几人谈话间,乔卫民已经把耗子打死的打死,吓跑的吓跑,他阴沉暴躁的模样让本就可怕的脸更加吓人了。
看热闹的邻居婶子们一哄而散。
惹不起,赶紧躲。
乔小妹扶着骂骂咧咧的牛兰英进屋,金秀荷上前关心了几句,便对苏见欢说:“大嫂,你来做饭吧,我不放心妈和卫民,我去一趟卫生室找张大夫开点药回来给他们吃。”
苏见欢微笑:“这种小事,让小妹去就行了。”
“小妹,去卫生室找张大夫拿点药回来。”
金秀荷笑得勉强:“也行。”
灶房内。
金秀荷沉着脸把红薯切块下锅,再把一小碗米倒进去搅拌,搅着搅着,她停了下来,自己怎么像在煮猪食?不对,她还没穿来时刷短视频看到人家喂猪,猪吃得都比这营养丰富。
她越想越气,真想摔了锅铲,怒吼:老娘不干了!
妈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金秀荷往外面一瞟,瞬间气笑了,苏见欢竟然优哉游哉地抡着笤帚搁那摸鱼!
噢,原来不是生活太苦,是有人替你把鱼摸了!
敢情自己这是在替人家负重前行啊!
金秀荷很快冷静下来,做饭这种事本该是苦情女主的活儿,自己揽过来真是屎糊了心,纯纯有病!
平白耽误事不说,还影响身心健康。
这不符合她的利益诉求,损己利人更不是她的做事风格。
谈到“利”,她可就来精神了。
金秀荷眼中精光一闪,朝院子里喊:“大嫂,你过来……”帮我做饭。
话出一半,哪儿还有苏见欢的身影啊,她不信邪地到处找了一圈,连柴房也没放过,鬼影都没一个。
金秀荷的脸霎时绿了。
吃早饭时,苏见欢准时出现,金秀荷强忍着怒火,问:“大嫂大早上去哪儿了?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去挖粪蛆了,给鸡增加点营养。”
金秀荷花容失色:“粪,粪蛆?!”
“对啊,鸡吃粪蛆不仅能下蛋勤快,蛋黄也更黄呢,而且还能催催肥,过年能卖个好价钱。”苏见欢说着,瞥了金秀荷一眼,“要不我做饭,你去挖?”
这种事她打小做惯了的,那种堆在农田旁的家畜肥,太阳晒上一段时间,表面就会龟裂干燥,其实没那么臭了,扒开上面的硬壳,下面全是肥蛆。
小鸡一口一个,嘎嘣脆。
许多小孩都会提个小桶之类的容器,掏回家喂鸡。
金秀荷一口否定:“不了!”
她脸色铁青,干这种脏活儿,还不如去死!
饭桌上,牛兰英边吃边骂,说要上公社买耗子药回来,苏见欢的心思却放在另一件事上,当听到屋外传来“哐当”一声时,她主动请缨:“您腿脚不方便,我去买吧。”
牛兰英满意地哼道:“算你死丫头有眼色!”
苏见欢不置可否,穿上棉袄围巾全副武装,裹得只剩一双眼睛,揣着七毛钱“巨款”出门了。
甫一出门,她便小跑起来,一直到村口看见目标人物才放缓脚步,不远不近地吊在对方后面,尽量不靠太近,又不让目标脱离视线范围。
乔卫民戴着一顶雷锋帽,帽子压得低低的,脸上裹着一条围巾,尽可能遮住烧伤的部位。
今天太倒霉,他必须去玩两把消消心火。
只是走着走着,总觉得有道目光盯着自己,他快走几步,忽然回头,鹰一样的眼睛眯起,犀利地四处环视。
苏见欢蹲在一个稻草垛后,紧张得鼻尖冒汗,心如擂鼓,像要跳出喉咙一样。
第一次跟踪人,差点被发现,好险!
她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慢慢从草垛后探出头来,却也没继续追上去,只是走到一棵大树前,伸手触摸。
然后,发动异能。
画面回溯,倒回二十分钟前。
看完二十分钟的画面内容,苏见欢头昏脑胀好一会儿。
她脸上露出庆幸又后怕的神色,乔卫民竟然在拐角处静静等待了快十分钟,见没人跟上才又继续赶路。
好家伙,这么谨慎?
险些就暴露了。
苏见欢越发坚定跟踪的决心,她原本不知道乔卫民赌博,还是《娇妻》里提到乔卫民私下聚众赌博,80年代严打被判了十年。出来后,他不思悔过还变本加厉,不仅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闹得金秀荷很是头痛,不得已和乔卫家联手做局又把人送进去,完成打脸极品成就。
她一路回溯画面,追踪到公社附近,这时异能也枯竭了。
异能使用过度,苏见欢感觉头疼欲裂。
乔卫民这家伙太狡猾,只能暂时放弃跟踪,不过好歹清楚其中一段路线了,下次她可以直接来附近蹲守。
一点一点摸清他究竟去哪里,或者说,他赌博的窝点在哪儿。
苏见欢蹲在中央大街上,揉着太阳穴缓解头疼。
正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喊:“李医生,李医生,你让我好找哇!走走走,快跟我回去,你一定要去看看我们大队的猪!有两头不知道咋个回事,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吃不喝,眼看马上可要过年了,要是掉膘或者病死,我咋和社员们交代啊?”
说话的老汉愁眉苦脸,拉着人不让走。
苏见欢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们清河大队的生猪饲养员,钱老汉。
而那人,中等个子,精瘦黝黑,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斜挎一只印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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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的医疗木箱,穿着一件陈旧的军大衣,里面穿着灰色中山装,脚下是一双半新不旧的解放鞋。
整个人平平无奇,十分不起眼。
“钱叔,我要先去东川大队给母牛接生,说是难产了,弄不好可能一尸两命,耕牛可是大队的重要生产资料,实在是耽误不得。”那人苦笑着推辞,又说:“东川骑车去都要两个小时,而且下午还不知道能不能忙完,东川大队的事忙完,还要赶去你们隔壁的莲花大队看驴,说是不能走路了。”
“这……”
钱老汉脸上的愁苦之色更浓,急得快抹眼泪了,低声央求:“李医生,我们大队部有空屋子住,吃的你就来我家,不要你的钱和票,我们大队的猪也是宝贵的生产资料啊,事关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你,你不能不管啊!”
那人似乎于心不忍,说:“钱叔,等我到莲花大队天也黑了,实在赶不及。这样,我明早天不亮就出发来你们大队好吧?反正两个大队离得近,骑车半小时就能到。”
“您看行吧?”
“哎,行行行,我到时候就在村口等你,一定要来啊!”
钱老汉激动地握着对方的手,连声叮嘱。
那人好脾气应着,骑上车走了。
苏见欢紧紧盯着对方的身影,围巾下的嘴角不由高高扬起,虽然跟丢了乔卫民,但撞见了流氓案本氓啊。
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
公社机关大院宿舍楼。
祁江明浓眉紧锁,一双凌厉的凤眸布满血丝,正在审阅桌上摊开的大量笔录和资料,一遍又一遍地捋案情和线索,思考其中的疑点,在头脑中串联现有的线索,企图解开整个案件迷局。
距离上次去清河大队已经过去了两天,根据从那位苏同志处得到的启发,疑犯范围进一步缩小,但……
依然没有一个完全符合作案条件的人。
结合目前掌握的线索和证词,他反复演绎推理,都得出那位苏同志的推理最符合破案逻辑,可是调查结果怎么都对不上,好像缺了很重要的一块拼图。
是什么呢?
思索片刻,他“歘”地合上笔记本,其余资料收进抽屉锁起来,提着刚从机关食堂买的豆浆油条,快步朝专案小组办公室走去。
还没到上班时间,办公室已经坐着一道身影,正伏案写写画画。
“师傅,您吃。”
邵立英抬头,接过喝了一口豆浆,笑着调侃眼前下巴一圈青色胡茬的年轻徒弟:“怎么?熬夜了?”
祁江明耷拉着眉眼,抓了一把头发,忍不住抛出自己的疑惑:“师傅,到底哪里不对?为什么总觉得思路是对的,结果却不对?”
“嗯,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
“想过,那就是疑犯不在我们圈定的名单上,难道我们的筛选条件有所遗漏?”
“那我问你,假如你是疑犯,你的职业是放映员或者剃头匠之类,你需要经常往乡下跑,因为工作性质,你能接触大量不同的年轻女性,并且对受害者和作案环境十分熟悉。好,现在,你已具备作案条件,你会在下乡工作时,找机会对她们实施侵害吗?”
“不会!那样雁过留痕,太显眼!”
祁江明下意识脱口而出,脑海中那层要破不破的窗户纸摇摇欲坠,直到邵立英下一句:“所以,如果你疑犯,你会怎么做?”
“我会……”
他恍然一瞬,肯定道:“反其道而行之。”
9. 第 9 章
邵立英咬了一口油条,赞许地点点头,再问:“你打算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祁江明笃定道:“如果我是疑犯,我有工作需要下乡去某地时,我反而不会动手。比如我在甲地工作,那么我就去乙地作案。然后,我乙地犯案后立即返回甲地,这样一来,他乙地发生的案件跟甲地的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又如何解决距离问题?”
一时间,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祁江明十指相对,有节奏地轻轻叩击,头脑疯狂运作起来。
在师傅咽下最后一口豆浆时,他给出答案:“想要达成以上作案条件,那么甲乙两地之间必定很近!”
邵立英眼中的笑意深了些,鼓励道:“很好,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又该如何着手?”
祁江明眼睛越来越亮,“接下来,我们应该调查现有名单上的嫌疑人,核实是谁在每一处案发地附近工作,是否留宿当地?如果没有,谁能证明,有认证否?谁符合最多或者完全符合,这个人必定有重大作案嫌疑!”
邵立英直接拍板:“十分钟后早会,你把这个调查思路向协查小组的同志们传达一下。”
“是!”
早会过后,疑犯名单一分为三,三队调查小组马不停蹄地梳理各自分到的嫌疑名单,需将每一个可能的疑犯工作时间和地点整理好,再做交叉对比。
这是一项枯燥乏味又需要细致和耐心的工作。
办公室内的侦查员们马力全开之际,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道带着忐忑的声音传来:“请问,祁公安在吗?”
忙碌的场景静止几秒。
一堆审视的视线向苏见欢投来,她有种想拔腿走的冲动,腹中揣着一堆谎言来找公安,说不紧张是假的。
祁江明抬头,看到小姑娘不自在,起身把人带到视野开阔的走廊上。
“不好意思,里面有点乱,你稍等。”
片刻后,祁江明从办公室折返,递给她一杯热水,嗓音有些嘶哑道:“苏同志,你找我是有新线索吗?”
青年眼下两抹淡青,白色的制服将他身体修饰得挺拔颀长,整个人疲惫中透着一种锐利,冷冽的气质使人不敢生出任何亵渎之心。
“谢谢。”
苏见欢捧着搪瓷杯轻抿一口,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在心中又过一遍,做出羞赧的模样,开始表演:“不知道算不算线索,是这样……”
四个小时前。
确定那个人面兽心的人渣明天要来清河大队,苏见欢整个人充满干劲,连乔卫民的事都暂时放下,背着竹篓就一头扎进山里。
今天只是跟踪乔卫民一段路就把异能给霍霍光,她用牛兰英给她买耗子药的七毛钱去不要票的小集市,给自己买了几个杂粮粑粑补充能量。
为了解决异能不足和运用异能不熟练的问题,她吸取教训,打算去山里勤加练习异能,然后多弄一些吃的囤起来。
野兔、野鸡、野山药……
如果能弄到野猪那就再好不过了,吸溜……
等她在山里吃饱喝足,背着满满一竹篓猪草回到乔家,把“耗子药”递给牛兰英,看着对方小心翼翼洒在乔卫民房间的各个角落,险些笑出声。
那只是一包土罢了。
不过,牛兰英可不会怀疑,谁会怀疑一个当牛做马十几年的人突然“偷奸耍滑”呢?
这是她的桎梏,利用好了又何尝不是她的保护色。
苏见欢藏好辛苦搞来的储备粮,坐在柴房里烤火,顺便带着小妹“温习”这两天在扫盲班学的字,“小妹,你用小木棍照着书上字在地上练习写字。”
地上均匀铺着一层半公分厚的干土,这土跟那包“耗子药”没什么区别。
“知道了,姐。”
她杵着下颌,细细思量如何将那个人渣当场抓到的事了,知道对方大概率会来,只需要蹲守就是。
问题是如何当场抓获?如果抓捕失败,如何追捕?
那个人渣显然逃跑经验十足,自己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刑侦经验的新手小白,人抓到还好,要是抓不到,跑了……
只会使问题变得更棘手。
她可以失败,但下一个受害者不能。
思来想去,她决定慎重一些,去找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公安,祁江明。
不管有用没用,总得试试,方无愧于心。
“小妹,你在家把这几个字练会,我有事出去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去扫盲班。”她交代完,又补充:“要是妈问起,就说我去捡柴了。”
然后,背起竹篓一阵风般杀到公社机关大院。
于是,便有接下来一番对话。
苏见欢捏着水杯的手发紧,面上犹豫:“祁公安,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吗?”
见她有所顾虑的样子,祁江明温声道:“自然记得,你不要害怕,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讲。”
良久,苏见欢点了点头,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声说:“昨天,我家闹耗子了,所以养母让我来公社买耗子药。我走累了,正坐在街边休息时,听到旁边我们大队的生猪饲养员钱大爹拉着县畜牧兽医处的李兽医,让他来我们大队看看几头不吃东西的猪。”
“然后呢?”
“其实,我也没想偷听,他们自己在路边说话,我就听到了。”苏见欢“心虚”地说,说完又将话题扯回来,“然后那个李兽医说上午要去东川大队给难产的牛接生,说是来回要四个小时,接着还要赶往莲花大队看不能走路的驴,说太晚来不及去我们大队看猪,就和钱大爹约好明天一大早就过来看猪。”
听到这儿,祁江明熬了一夜的脑子有些迟钝,一时间还没从这件事联想到什么线索。
苏见欢见眼前的青年微微蹙着眉头,但没有不耐烦,便继续把余下的腹稿一口气抖出来:“祁公安,上次我说我猜测那个流氓很可能是经常下乡的放映员、收购员、兽医等职业的人,所以就特别留意这类人员,今天正好碰到,我想这也许是一条线索?就又来公社找你说一下,不知道有用没用?”
原来是这样?
祁江明恍然大悟,这确实能算一条线索,他郑重对苏见欢说:“苏同志,非常感谢你热心提供线索。”
这番说辞能被采纳,苏见欢也很开心,唇角两侧的梨涡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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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明媚:“啊,不谢不谢,有用就好。”
送走人,祁江明快步折回办公室,将师傅请到走廊,把刚才的事向她详细汇报。
邵立英双手搭在栏杆上,先是莞尔道:“这小姑娘很机敏,是块干刑侦的料。”然后转头问自家徒弟,“你怎么想的?”
祁江明没有立刻开口,他知道每次师傅提问都是在引导他思考,不能草率回答。
须臾,他说:“第一,我应该向供销社核实,今早是否有一个小姑娘买过耗子药;第二,我应该前往清河大队,向大队的生猪饲养员核实是否有猪生病,是否找过兽医;第三,如果确实有明天有兽医来,我应该去蹲守一下那个兽医。”
邵立英眉眼逐渐严肃,“那如果你蹲守那个兽医,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可疑行为呢?”
师傅的表情让祁江明心里一紧,又一时没想明白,硬着头皮说:“如果没有可疑行为,可以将人从名单上的嫌疑等级降一降,把更多注意力放在排查其他人上。”
邵立英眼神顿时变得犀利,严厉道:“回想今早你来找我说过的话,想好再回答!”
祁江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早上和师傅的对话回想一遍后,猛然醒悟:假设苏同志说的这个李兽医有问题,那他大概率会冲着上次作案未遂的姑娘去!
案犯的作案模式如果是甲地工作,乙地作案的话,那两地之间必定很近,莲花大队和清河大队不就很近吗?骑车仅仅半小时!
如此一来,完全满足他们推测的作案方式和作案条件。
那么,如果那位李兽医就是案犯,他不会选择明晚动手,反而会选择今晚!
祁江明懊恼羞愧地低下头,“师傅,我今晚就去清河大队蹲守。”
见他想明白其中关窍,邵立英脸色稍霁,拍拍他肩膀,“我听你们教官说,你在校期间就有过多次抓捕经验,还立过两次个人三等功,我相信你是有经验和能力的,去吧。”
“是!”他立正敬礼,大声道。
另一边,苏见欢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脑海里还在想流氓案的事,如果自己提供的这条线索,祁公安不重视,怎么办?
直到晚上结束扫盲班的课,在刘洪有恼怒的眼神下坚持把宋春染送回知青处,苏见欢心里都还在记挂这件事。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迟迟无法入睡,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黑暗中,她忽然睁开眼。
啊,她知道了!
如果那个李兽医明早过来,他必定不可能留宿清河大队,他工作的地方在县畜牧兽医处,下乡给牲畜看病只是他的工作内容而已。
往返平安县和清河大队,坐大巴车都要一个小时,骑车起码三小时,他要么还有其他工作需要留宿在附近,要么会回县里。
不,不对。
他至少两天没回县里,畜牧兽医处不太可能预先安排三天以上工作,连明天来清河大队给猪看病都是临时安排的。
他今晚在隔壁莲花大队留宿,而莲花大队和清河大队之间的距离十分近,往返很快。
所以,那个人渣极有可能在今晚来实施犯罪。
10. 第 10 章
哎呀,糟了!
黑暗中,苏见欢“歘”地起身,心中懊恼极了。
那今天去公社的那番表演不是做白用功了吗?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呢?来不及说了!
“好冷啊,姐……”乔小妹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
苏见欢连忙把不小心扯开的被子掖好,麻利套上棉袄围巾,轻手轻脚出门了。
这个年代的夜晚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现在又是冬天,基本吃完晚饭两三个小时就歇息了。
她躺下还不到一个小时,现在应该是晚上九点左右。
不算晚。
苏见欢稍微松了一口气。
今夜依然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的树在随风晃动,仿佛活了过来,云层厚厚罩住夜空,空气里有一股冷冰冰的灰味儿。
要下雨了。
苏见欢叹气,这老天专门和她作对吗?
夜黑风高下雨天,犯罪要素齐全啊!
她蹲在一个离苗家很近,又能将苗家院子尽收眼底的位置焦急等待,只等了一刻钟左右,便老远看见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接近苗家。
来了!
苏见欢捏紧手里颇有分量的木棒,眼睛紧盯那道身影靠近,紧张得额头都出了一层汗。
不对,那个人渣没那么高大啊!
这是谁?
她眨眨眼,想看更清楚,异能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双眼集中,视线内的景物好像几十年后那些可以随意拉远拉近的图片视频,十分清晰。
等看清来人的脸,苏见欢哭笑不得,竟是“熟人”,虚惊一场。
还以为自己今晚要孤军奋战,现在有一个“战友”并肩作战,她踏实多了。
原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没想到人家径直推门而入,那院门也没锁,仿佛是特意为他而留?
苏见欢眼睁睁看着人家进去轻轻敲苗家堂屋门,门很快打开,苗母把人请进去了。两人低声交谈几句,祁江明直接进入苗红秀房间,堂屋门也重新合上。
苏见欢:……
这才叫守株待兔啊,直接在受害者闺房蹲守。
而她呢?冷冷的风,硬硬的墙,薄薄的外套,还真“蹲”着守,腿都要冻僵蹲麻了……
多想无益,蹲吧蹲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风声越发急了,连狗吠声都没了,世界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异度空间。
苏见欢等得又冷又困,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人还会来吗?
黑暗的天幕划过一道银光,几秒后,巨大的雷鸣声传来。
她抬头看天,暴雨将至。
如果对方还不来,就必须撤离了,寒冬暴雨天气失温会死人的,她不得不将异能全身游走一圈,驱散周身寒意和疲惫。
正当她要失望而归时,前方蓦地出现一道身影,中等身材,穿军大衣,戴雷锋帽,蹬解放鞋……
连装扮都和早上见到时一样,真是有恃无恐啊。
终于等到人,苏见欢心里反而不急了,祁江明在内,她在外,一个有武力值,一个有金手指,她就不信了,还能让他逃掉。
希望祁江明能一举将人擒获吧。
苗家。
祁江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到门闩被抽动的细微声音时,他眼神肃杀地盯着门口,依旧按捺住没动。
只待那人近身,就是最佳抓捕时机……
没想到一条看似不起眼的线索,竟真有大鱼,祁江明蓄势以待,整个人屏息不动,静等猎物踏入陷阱。
门闩一点一点拨动,随后传来极轻的“咔嗒”声,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站在门口,但没动。
怎么不动了?
祁江明感到费解,案犯近在眼前,但只要他不动手扑上来,就算抓到,他也能狡辩自己只是想来偷点东西。
偷东西和强女干,两者的罪名可是天差地别。
必须抓现行,板上钉钉。
敌不动,我不动,冰凉的空气似乎都焦灼起来,大约十秒后,来人猛地后退,拔腿狂奔。
祁江明愣了一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奋勇直追,然而晚三秒的功夫,那人竟然飞跃矮墙,瞬间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祁江明打开手电筒,也只照到一片军绿色衣角而已。这样的天气,只要人从视野里消失,几乎找不着了。
这人实在狡猾!
他的心跌落谷底仅仅三秒便又提到嗓子眼,脸上全是愕然之色,他看到拐角处伸出一只脚,那人扑通摔个狗吭泥,正慌忙爬起要跑,一根成年男人手臂粗的木棒瞬间砸在他腿上。
木棒几乎挥出了虚影,下手的人又快又狠,听那杀猪般的嚎叫就知道,没有虚招,全是死手。
“饶命,别打了,别打了!”
“打就是你个渣渣!”
待祁江明靠近,听到熟悉的女声,诧异道:“苏同志?!”
苏见欢喘着粗气,“对,是我,快把这个流氓铐起来!”
说着,照着那兽医的膝盖又是一通猛砸,嘴里还叨叨:“跑啊,叫你跑,就你能跑,是吧!”
听到她这番恶狠狠的威胁,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母亲一同出来查看的苗红秀瞬间红了眼,这段时间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仿佛在这通暴揍中消弭,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瘦小的少女,眼里有藏不住的崇拜。
祁江明等了几分钟,将眼泪鼻涕糊一脸的男人铐起来,神情奇异地打量凶巴巴的小姑娘,“苏同志,别打了,还要审问呢。”
“噢。”
苏见欢深吸一口气,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又恢复成那个看着有些害羞的少女,“祁公安,一会儿民兵就来了,我先回去休息,明早会去公社机关大院报到,说明情况,你看行吗?”
“啊?啊,行。”
祁江明脑瓜子嗡嗡的,周围村民早就惊醒,先后亮起煤油灯,人越来越多,这人跑不了了。
“乔家妹妹,你等下,我,我有话对你说。”苗红秀叫住正要走的苏见欢,拉着她回到闺房,哽咽道:“我妈说上次你帮我说话,怼了李远花那个老虞婆,这事姐姐得谢谢你。”
苏见欢有些不好意思,“路见不平,一声吼嘛。”
苗红秀眼泪簌簌掉,神情却格外认真:“还有今天的事,姐姐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姐姐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说着,她矮下身子,要朝苏见欢跪下。
“啊,别!”
苏见欢惊恐地扶起泪盈盈的苗红秀,心有余悸地摆手:“红秀姐,好姐姐,你可别这样,会折寿的!”
苗红秀眼中犹带泪花,笑得温柔:“好。”
二人亲亲密密地嘀咕了一阵,苏见欢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次日天不亮她又摸回乔家,吃过金秀荷做的早饭,她背着竹篓出门了。
公社机关大院。
侦查小组一夜无眠,通宵审问流氓案疑犯。
几个满脸沧桑的侦查员挂着同款熊猫眼,站在走廊上抽烟解乏。
“李满仓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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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不肯说?”
“只说自己是去偷东西,绝对没想干流氓事,还说自己平时作风良好,为人老实本分,就是妻管严,手里没钱,想搞点钱买烟抽。”
“这谁信?”
“确实。”
“我看就该刑讯他,给他点颜色看,我们跟他熬鹰,看他招不招!”
“小声点,邵队不许,她说又不是过去的封建年代,现在凡事要讲证据。”
“邵队哪儿都好,就是女人家心软,太讲规矩!要我说,非常时候行非常手段,很有必要!”
“嘘,有人来了。”
这人说的自然是苏见欢,她其实都听到了,她心里也赞成邵公安的做法,后世法制进步,提倡疑罪从无,人性执法。
刑讯容易造成冤假错案,这是后世中外无数案例总结出的经验之谈。
尽管她知道李兽医就是案犯,但,确实得讲证据。
办公室里。
祁江明揉揉眉心,把人带到单独一间房,问:“苏同志,昨晚你怎么会在那里?”
苏见欢不慌,她甚至不需要说谎,将自己睡前对此案的想法说出,总结:“所以,我就想去蹲守试试,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还能为我们女同胞除害。”
祁江明摊开笔录本,快速记下,看她:“你是怎么看到他的?又怎么预判他的逃跑路线?”
她开始编瞎话:“我夜视能力比较好,别人看不到的,我能看到一些轮廓。”
反正她确实看得到,也不怕别人试探。
“好,你愿意晚上配合我们测试一下你的夜视能力吗?”祁江明点点头,意外又不意外,古往今来,确实有一些特别的能人异士。
“可以啊。”
苏见欢态度良好,听到下一个问题时,也只是微微愣神。
祁江明紧紧盯着她的脸,不错过一丝表情,“你昨天早上并没有去供销社买耗子药,为什么说谎?”
“这个?”
苏见欢有些忍俊不禁,语气轻松地回道:“走了一路,饿了,就去买了几个杂粮粑粑,这个嘛,祁公安可以去东风路小集市,卖杂粮粑粑的摊位问问。”
“那你如何向养母交代呢?”
“包点干泥土忽悠忽悠咯。”
祁江明:……人,果然不可貌相。
“行,你在这里签个字,可以先回去了。”
签字?
苏见欢目露跃跃欲试,前世今生,第一次真正写字,她得好好表现!
然而,不管她多用心,最后依然在笔录上留下狗爬般的三个字。
祁江明接过笔录核对时,目光久久停在三个蝌蚪般的字上,再一次刷新对小姑娘的印象,他抬眸,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苏见欢脸上“腾”地升起热意,她万万没想到啊,会读会认,竟然不会写,刚才写的跟刚学认字的小朋友有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世纪社死场面啊?
她极力镇定,却没发现自己尴尬之下,竟然同手同脚走出去了。
这下,祁江明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见欢走出一截,想起还有话没说,折返而回,气鼓鼓道:“祁公安,你再笑,我就不给你提供线索了!”
“好,不笑。”
说是不笑,从清朗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好心情,苏见欢决定不和男人一般见识,神色郑重道:“我来之前,去了一趟苗家,和红秀姐细细聊了聊,听到提到一件对受害者来说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我觉得也许对你们有帮助。”
11. 第 11 章
祁江明收起笑意,“苏同志,请说。”
“刚才我上来时,听到其他公安同志闲聊,说那个人渣不肯招,坚称自己只是去偷东西?”
苏见欢的话让祁江明微微蹙起眉,一个是头疼事情果然往最坏的方面发展,另一个是这些从县里来的协查同志不小心把案情泄露出去。
这是犯忌。
若被有心人听到,事情也许会出变故。
“没错。”
“那也就是缺乏决定性的证词和证据。”苏见欢肯定道,她也没卖关子,直接说出线索和自己的猜测:“昨晚我留宿在红秀姐家,我们夜话许久,她提到一件事,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想起来觉得可能是条线索,红秀姐说,那人……拿走了她的内衣。”
苏见欢见他眼神清明,没有任何异色,才接着说:“我觉得你们可以让邵公安去问问相关的受害人,她是女性更方便询问,她们的贴身衣物有没有被拿走?如果有的话,说明那人渣把这些当作战利品收藏了。”
“这种事,你们之前都是男同志去询问,所以她们才没提吧。”
祁江明目光炯炯:“所以,他一定藏在什么地方了!只要找出来,让受害者一一前来辨认,决定性的证据就有了!”
再结合工作行程,受害者证词,以及证物,加上当场抓获,所有逻辑链就完善了!
苏见欢:“嗯嗯,对。”
祁江明:“非常感谢你,苏同志!”
苏见欢一走,祁江明立刻将事情报告给邵立英:“师傅,事情就是这样,您怎么看?”
邵立英笑着称赞:“小姑娘真聪明。”
她快速签写了一张搜查令,“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找受害者询问。你带两队人立刻上县里,他们对县里情况更熟悉,你们找到李满仓家,仔细搜索。”
想了想,她叮嘱:“记住,如果这个所谓的战利品存在,它一般会放在嫌犯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家卧室,以及他工作的地方,比如上锁的书桌。如果没有,回来再说。”
“是!”
县城,某家属院。
“啥?你说我家老李就是最近那个侵犯多名姑娘的流氓?!”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大着嗓门反问道。
她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当着几位公安的面笑得直不起腰来。
有个年轻的公安看不下去,出声警告:“胡春花,严肃点!”
“你叫我怎么严肃嘛?公安同志,我家老李吧……”
胡春花说着,又忍不住笑出泪花,捶了自己肚子好几下,才好笑又好气地说完:“老李他不举,我们已经有三年没夫妻生活了。”
她态度大大咧咧,完全没有羞涩。
此话一出,祁江明愕然,其他公安面面相觑,跑来看热闹的邻居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补充:“公安同志,这个我们也知道,春花经常和老李吵架,就吵这个呢!”
祁江明想到来的路上,家属院的治保主任简单讲过胡春花的个人情况,在县屠宰场工作,负责屠宰生猪,其人膀大腰圆,力气极大,常年扎在男人堆里,性子暴躁且不拘小节。
祁江明拿出搜查批准书,公事公办道:“胡春花同志,麻烦你配合搜查工作。”
谁曾想,刚才还很好说话的胡春花瞬间变脸,从厨房提出一把砍骨刀,拦在门口:“谁敢进来搜?老娘拧了他脑袋!都说了,我家老李不举,他不举怎么侵犯人家姑娘?做都没做过,想胡乱安插罪名?我胡春花可不是吓大的!”
祁江明看向跟来的治保主任,治保主任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声说:“我们,管不了她啊,她哥哥是县革委会主任。”
其他公安出言呵斥:“胡春花,拒绝配合还阻碍公安办事,你知不知道什么罪名?”
“老娘不懂这些,反正老娘和老娘的男人没犯事!”
祁江明:“胡春花,再问你一遍,你不配合是不是?”
“对,有种抓我啊!”
胡春花挺胸,甚至把硕大的两个木瓜挺到祁江明胸前,祁江明反应快,连忙后退才避免肢体接触。
胡春花又笑了,粗噶的嗓音柔了三分:“小伙子,你叫声姐姐来听,我就让你进去搜。”
众人憋笑,看乐子的人更多了。
祁江明黑下脸,二话不说,一个擒拿手直接用手铐将人铐了,对其他人道:“你们进去搜,动作快点。”
人群瞬间安静,没人能笑出来,只有胡春花满嘴污言秽语和威胁,祁江明不为所动,扣押人的动作没有丝毫费劲。
半小时后,几人出来,对祁江明摇头。
“你们看着她,我进去看。”
二十分钟后,祁江明细致检查一遍后,同样一无所获地空手出来,他解开胡春花手铐,治保主任很有眼色地拦住胡春花蛮不讲理的纠缠。
下一个目的地,县畜牧兽医处。
同样出示搜查证,祁江明几人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顺利找到李满仓的办公桌,他的抽屉果然上了锁。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有兴奋之情。
问兽医处张主任:“钥匙呢?”
张主任为难道:“这,钥匙都是他们自己保管的,我也不清楚。”
闻言,有人提议:“那砸开?”
祁江明制止,“不用。”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工具盒,又从工具盒里拿出一根铁丝,将之弯成需要的形状,插进钥匙孔一阵捣鼓,锁开了。
搜查队众人欣喜:“真有你的啊,小祁!不愧是上过公安学院的!”
那位公安说完,自告奋勇:“我来看,有没有!”
祁江明喊住人,“先等等。”
他从工具盒里掏出一双类似医生做手术的橡胶手套戴上,又拿出一圈胶布、铁粉和刷子。
搜查队其余人不解:“这是?”
祁江明不疾不徐地解释:“这几年,咱们国家和苏联不是逐步缓和关系了吗?我们系主任在五十年代就和苏联的犯罪专家学习过,前些年下放又平反回来任课,正好我毕业前一年,他又赴苏联深造学习了。”
“这些就是他教给我们那一届学生的最新侦查技术和现场调查规范。”
见年长他的同事们依旧一头雾水,他继续说:“戴手套是避免我们的指纹破坏原有的指纹,污染证据。这个铁粉可以让比较清晰的指纹显形,胶布可以把指纹粘到胶布上做为证据保存。”
说到指纹,他们就知道了。
指纹库在民国时期就有了,只是提取指纹和保管指纹的技术落后,对于破案的用途不大,没想到现在公安学院教这些先进技术啊。
有人羡慕地问:“小祁,你们公安学院能不能派人给我们县公安局的同事做培训啊?”
祁江明一面动作小心地把抽屉内的物品一一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一面回道:“这恐怕要由冯局长和学校商量。”
几人不再闲话,专心看着祁江明操作。
直到所有物品拿出来,预期的证物都没出现,有人忍不住失望道:“怎么会?”
祁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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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回答,他沉着细致地观察一遍后,询问张主任:“兽医处的员工办公桌都是一样的吗?”
“啊,对,我们这是统一向红星家具厂定制的。”
“我想看看其他人的抽屉,方便吗?”
“可以可以。”
根据张主任的要求,今天没去下乡,在兽医处值班的三个兽医员都打开抽屉,让祁江明观察。
“麻烦各位把抽屉里的东西清理一下,谢谢。”
三位兽医员依言清空抽屉,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从工具盒里取出软尺,细致丈量三个抽屉的长宽高,然后记录在笔记本上。
“好的,麻烦诸位了,可以把东西放回去了。”祁江明说完,再次回到李满仓的办公桌前,细细将他的抽屉丈量一遍,再记下数据。
这一次,量完他笑了:“李满仓的抽屉长度不对,比别人的短十公分。”
说着,他伸手敲了敲最里面。
果不其然,传来“咚咚”声,是那种有空层的闷响声。
搜查队众人眼睛一亮,全都凑过去用手指关节轻叩,“嘿,还真是!赶紧敲开看看!”
“不需要,他既然在这里面做隔层,那一定有打开的机关之类。”祁江明边说边上手细细查看。
检查半天,发现没有任何痕迹,众人惊奇,“难道只是巧合?”
祁江明蹙眉,想了会儿弯腰低头,探进桌底查看。
良久,随着“咔哒”一声,他取出一块木板,问张主任借来手电筒,再次钻进桌底。
不一会儿,他从那个隔层中掏出一袋东西。
其余公安都好奇地凑过去看,等祁江明解开布袋子,一袋或新或旧,或朴素或带碎花,款式大同小异的内衣裤呈现在众人眼前。
“嚯!”
一起来的公安们发出惊叹,高兴道:“这下,那老小子狡辩不了吧!”
搜查队圆满收工,返回公社大院。
是夜。
当那一袋物证摆在李满仓面前时,他瞳孔放大,双唇翕动,半晌没说话。
邵立英坐在审讯室里,目光犀利地盯着他:“每一个遭你毒手的受害者都指控你抢走她们的内衣内裤,并且受害者已一一辨认,这些就是她们的所有物。”
“李满仓,你想好了,如果老实交待犯罪事实,你唯一的儿子,我可以帮忙转学回乡,免他受你这个父亲的牵累。”
“我,我认罪……”
李满仓丧气地低下头,眼里都绝望,“我想来根烟,抽完我就说。”
一根烟结束,他细无巨细地交待了自己的犯罪动机,犯罪事实,最后他恶狠狠捶打了桌面一拳,怨恨地说:“都怪胡春花!她那样强势的母老虎,我才……”
邵立英打断他:“所以,这就是你把罪恶的手伸向无辜受害者的理由?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李满仓冷漠道:“那就怪她们倒霉,也怪我倒霉吧!”
祁江明把笔录放在这个死到临头都没有悔过之心的案犯面前,“没问题就签字吧。”
李满仓识字,看完后提出一个要求:“我要见我父母,你们当着他们面答应给我儿子转学,我就签字。”
审讯桌对面,邵立英不为所动:“李满仓,搞清楚你的处境,再提要求。”
李满仓眼睛通红,半晌咬牙道:“好,我签!”
确认他签好名字,邵立英起身,没再看对方一眼,淡声吩咐:“江明,明天把他父母请来。”
话毕,审讯室内传出痛哭声。
12. 第 12 章
昨夜暴雨,今夜却是月明星稀。
去扫盲班的路上,苏见欢步伐轻快,毕竟解决了一件悬在心头的大事,心情十分愉快。
“姐,要不我们不去上课了吧?”乔小妹突然小声地说。
“嗯?”苏见欢停下,侧首看她。
乔小妹低下头,搅着手指,为难道:“妈不让,骂得很难听,说女娃娃读啥书,浪费钱,赔钱货……”
苏见欢还以为是什么,就这?
“骂吧,又不会让我掉块肉。”她不甚在意地撇嘴,转而认真问乔小妹,“小妹,你自己想学吗?”
只要小妹想学,她就想尽办法给小妹创造学习的环境和条件。
“我……”
乔小妹犹疑,其实她不知道苏见欢为什么非要学认字,她觉得学习认字和练字占用太多做家务的时间,让她最近总挨牛兰英毒骂。
学认字这件事,又枯燥又招骂。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嗫嗫重复:“妈会骂我……”
苏见欢定定看了会儿乔小妹,问:“你怕她骂你,还是没兴趣学?”
乔小妹的头埋得更深了,“我,我太笨了……”
苏见欢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耐心劝道:“小妹,多认些字总是好的,你想想你要一个人去外地,连火车站台的名字都搞不懂,两眼一抹黑,那可怎么办呐?”
她在后世见到很多打拐案中,有些被拐卖的人之所以在后来二三十年都没回家,最大的原因就是文盲不识字,自己家乡地名正确的发音表达不出来,亲人的名字也写不出来,导致警察难以寻找受害者的家乡。
当然,那是极端例子,但多识字便能在几年后的改革开放中多一种选择和机会,也许人生会不一样。
乔小妹声音弱弱但固执地说:“我不会一个人去外地的,就算一个人在火车站,我也可以问问别人,不会迷路的,阿姐。”
“那你跟我再去上几次扫盲班,要是实在不喜欢……”苏见欢压下心底的失望,无奈道:“那就算了。”
强逼小妹去上扫盲班,哪怕是为她好,最后也只会伤了彼此情分。
这不是苏见欢想见到的。
如果小妹真学不进去,她以后想想办法,看小妹擅长什么,再帮她找一门足够谋生一辈子的手艺学习。
比如裁缝、厨艺之类,类似这些手艺,不管时代如何变革,都能用上。
乔小妹见苏见欢半天不说话,惴惴不安地问:“阿姐,你生气了?”
苏见欢:“没有,我们去上课吧。”
-
大队部。
扫盲课上,宋染春发现苏见欢居然罕见地没有认真听课,而是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她皱了皱眉,继续讲课。
她宣布下课的时候,苏见欢依旧十分投入地写着什么。
乔小妹见宋染春朝她们走过来,连忙提醒:“阿姐,下课了。”
宋染春走到二人课桌前,终于看到她做什么,诧异道:“小苏,你在练字啊?”
苏见欢站起来,“不好意思,宋知青。我练得太投入了,没注意下课。”
宋染春肃着的脸稍霁,提醒她:“小苏,你练字是好事,但是不应该在课堂上练,耽误你学习,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你有学习热情是好事,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宋知青说的是,下次我不这样了。”
苏见欢没解释,也不打算告诉宋染春她教的自己其实都会,如果因此让宋染春开特例,允许她在课堂上借着大队部的灯练字,宋染春恐怕会难做。
而且显得高调,对自己来说并不是好事。
她可以学得快,但不能妖孽。
“小苏,今晚你不用送我了。”
往日里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刘洪有今天没来,宋染春脸上带着轻松,对苏见欢说:“小苏,我那里有一本字帖,你明天早上来找我拿。”
“谢谢宋知青!”
苏见欢笑弯了眉眼,自己那一手狗爬的字有救了!
二人回到家,牛兰英听到她们回来的动静就开始骂起来了,乔小妹朝她露出“你看吧”的神色,苦恼地噘着嘴。
那咒骂喋喋不休:“饭不做,碗不洗,衣服不洗,玉米棒不剥,猪屎也不铲,一天天往扫盲班跑,看你们那猪脑袋学得明白嘛!钱不挣,净知道花,败家玩意儿!”
苏见欢左耳进右耳出,乔小妹却无法装作听不见,坐在屋里抽抽搭搭流眼泪。
苏见欢很能理解小妹的心情,来自亲人的否定谩骂其实最伤人,在意就是刀子,不在意就是毛毛雨。
但血缘这种关系,很难撇得清,它不是楚汉两河分界,它是一团理不清,算不明的乱账。
痛苦内耗,难以逃开。
苏见欢想了会儿,来到正房门口,淡声问:“衣服在哪儿,给我,我去洗。”
牛兰英的骂声停了片刻,屋里的煤油灯亮起,一阵窸窸窣窣后,她开门朝苏见欢砸过去几件衣服,“其他在堂屋,明天鸡打鸣就给我去洗,倒霉玩意儿!”
牛兰英心情变好,那种支配感和掌控感仿佛又回来了。
苏见欢侧身躲过几件带着老人味儿的臭衣服,又用火钳夹起落在地上的衣服,转身去堂屋。
牛兰英的心情蓦地又差了,她气得又骂起来,直到乔老汉不耐烦地喝止:“闭嘴!”
她躺在床上,过山车般的情绪起伏让她感觉更糟糕了,气得睡不着。
堂屋墙角两个箩筐已经堆满了全家的脏衣服,散发着汗味儿、油味儿、烟味儿各种混合而成的难闻气味。
苏见欢见怪不怪地用扁担起,直接出门了。
洗衣服是吧?
反正她睡不着,反正天黑不黑的对她没影响,好巧不巧地出门时遇到在检查鸡圈结不结实的冯大妈,人家一问去哪儿啊,她立刻做出愁苦的小可怜模样。
“欸,洗衣服啊。”
“啊?这大晚上的,洗衣服?”
苏见欢不语,只一味做出有苦难言的表情,小白菜一样塌着肩,身形“踉踉跄跄”地往河边走去。
冯大妈担忧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最后朝乔家啐了一口,“地主老财都没牛老太婆狠啊,明天我一定要和老姐妹们说道说道,真是没天理了!”
而苏见欢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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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去一截便稳稳当当起来,哪还有刚才快被压垮的模样。
冯大妈可是村口情报站核心成员之一,那里是村里大事小情消息集散地,瓜子咔嚓一声,就能嚼碎谁的一生。
以牛兰英的心态,虽然伤害有限,但也够她气上一阵。
对于给牛兰英添堵这种事,她不遗余力,乐此不疲。况且,这有利于她塑造小可怜人设,何乐而不为。
人性是这样的,不站道理,站谁看起来“可怜”。
思绪流转间,河边到了。
苏见欢把衣服倒在岸边,随手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哐哐一顿砸,再将异能集中在两臂,接着便是一阵阵有规律的撕扯声。
半小时后,没一件衣服完好,每一件或小或大的口子,有的在袖子,有的在领口,有的扣子扯掉了,袖子短半截了……
之后再把所有衣服浸湿,洗都没洗直接往竹筐里一塞,等水沥得差不多,便挑起来回家。
这个时候,乔家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睡了。
苏见欢看都不看,把衣服随便往晾衣绳上一搭,也睡去了。
第二天,金秀荷起来做饭,看了一眼院子里晾着的衣服,心情很好地进厨房烧火做饭,昨晚牛兰英的话,她也听到了。
对此,她只觉得挺好。
苦情剧女主就要有苦情剧女主的样子,她可不想再烂好心拯救人家把自己给搭进去。
牛兰英没睡好,见到苏见欢在扫地脸色更差了,一边剥玉米棒一边对她谩骂。
苏见欢也不惯着老太婆,抡圆了胳膊朝牛兰英那个方向挥扫把,一时间,院子里鸡屎味儿的灰尘四起,呛得牛兰英直咳嗽,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叫你扫!”
她缓过那口劲儿,伸手直直朝苏见欢掐来。
“我不是故意的,别打了!”
苏见欢叫得惨,其实皮都没被沾到一点,她边叫边控制着速度在院子里转圈,说着一些看似求饶,实则拱火的话,把牛兰英激得一个飞扑,发誓要揍死这个忤逆自己的死丫头!
哎~时机到!
苏见欢飞快闪到一边,露出前面的粪堆,巨大的惯性带着愤怒的牛兰英,飞向昨晚刚铲出去的猪粪上。
她脸上愤怒的神情,须臾间变成惊恐。
“啪叽!”
“嘭!”
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后,牛兰英成功扎进触感软糯,气味感人的粪堆里。
“嘶!”
一直留意情况的乔小妹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看向始作俑者,手里剁猪草的刀都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苏见欢瞥见又来看热闹的冯大妈,大声道:“啊,您怎么扎进猪屎里了?”
闻风而动的冯大妈捕捉到关键词,眼睛都亮了。
一会儿去村口,她的消息肯定最有料,最有味儿!
苏见欢连忙拿起竹竿,伸到牛兰英面前,“快,我拉您!”
牛兰英抬起头,粪和蛆黏在脸上,她张嘴就要骂,一条蛆恰巧落进嘴里,她杵在粪堆里就开始吐,吐着吐着看见粪蛆又吐得昏天暗地。
最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13. 第 13 章
“阿姐,你拉我出来干嘛呀,妈会骂死我们的!”
“怎么?你想去给她洗澡?”
“可是……晚上回去还不是得被骂?”
“骂一下,不会掉肉,总比伺候她,当她出气筒强。”
乔小妹不语,似乎被说服了,苏见欢分了一些烤山药和兔肉给她,交代道:“你去红梅家玩会儿,下午再回去。猪草我会去打,你不用管,我有事去一下知青处。”
昨天和宋染春约好了拿字帖,然后再去山里转一圈,看看这几天挖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她可是用异能观察了野猪出没的地方,专门在附近挖的。
天越来越冷了,她需要衣服,也需要食物。
太阳升起,阳光穿过一片小树林,走过这片树林再拐个弯就到知青处了。
“哟,开心啥呀?跟哥哥讲讲呗。”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还伴随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苏见欢偏头看去,一群16-21岁的小年轻蹲在树林边的土包上,冲她怪笑。
她认出说话的人正是宋染春的亲弟弟,去年才来清河大队插队的,最近送宋知青回去,碰见过两次,与她年龄一般大。
这群人都是近两年陆续来到清河大队的,回家无望又是不服管教的年龄,整日游手好闲。
十里八乡,没有哪个大队想接收他们,却又碍于政策不得不接收,以至于到后来,一些大队表示可以接,但公社方面分配救济粮名额或者招工名额就必须多给大队一两个。
于是,这群人嫌狗厌的叛逆城市青年又被各大队抢着要了,只要不惹事,也不怎么管他们,上工爱来不爱,大队长甚至会把他们的工分记满。
不过,年底分粮就不会给他们分了,全靠家里寄钱寄粮养着。
知青办的人认为宋染春沉稳可靠,哗啦啦就给她分配了五个,其中包括她亲弟弟。
所以,宋染春白天勤勤恳恳上工,下工回去还要给这帮祖宗做饭,晚上还要负责给大队的人扫盲,算两个工分。
这个年代,像从前的自己,像宋染春这样的勤劳能干的姑娘好像比比皆是。
似她们这样的人,总是落不得好结局。
苏见欢停下,没好脸色道:“再逼逼赖赖,革委会举报你们耍流氓。”
宋染冬不以为意,甚至颇为不屑:“去呗,还当小爷还怕了你了?也不看看自己,瘦得跟鬼一样,谁看得上你啊。”
苏见欢阴阳怪气道:“小爷?哪门子小爷?有手有脚不干活,靠姐姐养的那种小爷?哦,好大一个小爷。”
话一出口,其余人哈哈大笑。
宋染冬跟被戳到肺管子一样急眼:“妈的,找打是不是?”
苏见欢冷言:“除了骂脏话,惹是生非,只会给自己姐姐添麻烦,啥也不是。”
“你!”
她毫不心虚地张嘴忽悠:“你什么你,公安特派员就在大队部呢,想被抓去劳动改造,就来。”
这时,其中最大的青年拉住宋染冬,对他一阵耳语。
宋染冬不仅不再生气,还冲她怪笑几下,一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苏见欢继续走自己的路,这几人一看就一肚子坏水,指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尤其是为首最大的那个青年。
叫什么来着?
还真记不起来了。
不过,她知道他在以后会干什么恶劣事情。
一、频繁偷大队农户的狗吃,被民兵队长抓到,安排了一个月义务劳动而怀恨在心,放火烧大队部。
二、偷大队粮食,拉去黑市倒卖。
三、杀年猪前一天,半夜给猪下药,大队养殖一年的十头生猪集体死亡。
这人给大队造成如此巨大的财物损失后,在大队没反应过来前,逃到县火车站,扒上火车跑了。
从此,杳无音信。
至于其他的,不知道还有没有。
这事儿倒不是从《娇妻》中得知的,而是她亲历,在民兵队的审问下,叛逆小伙儿们陆续招供,除了偷狗吃他们参与了,其余与他们无关。
事情是怎么查清的,她就更不知道了。
回忆完,苏见欢都无语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难道因为是电视剧和小说结合的世界,所以清河大队这个小小的地方,还池浅王八多啦?
自己要是公安,把这些坏家伙统统都抓起来!
忽地,她愣住:对啊,她有这个金手指,多适合查案破案啊。
可是当公安……
先不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她还真从来没想过当公安,太魔幻了。她的打算是离开乔家,在离开前把她和乔卫国的狗血破事处理了,脱掉文盲帽子后参加高考,然后读大学,开启新人生。
苏见欢摇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到脑后,先把乔家打算把她嫁给乔卫民的事处理了,再说吧。
苏见欢到知青处的时候,宋染春正在喂猪,另外两个年轻些的女知青窝在屋里听着收音机,嗑着瓜子闲聊。
“哎,也不知道今年招工招兵能不能轮上我们?”
“喏。”另一个女知青朝猪圈呶呶嘴,“待了七年的老知青都没轮到,赵红你想屁吃啊?”
名叫赵红的女知青不屑地撇嘴,小着声说:“王晓丽你懂个什么啊,染春姐有个弟弟要管,她和我们不一样,她之前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敢走。”
王晓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赵红得意道:“我比你早来清河大队插队一年,有一次啊,我见染春姐的妈从省城来看她,就提了一包糕点。哎呀,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听到染春姐她妈说,让她不要嫁人,也不要参与招工招兵!”
“啊?为什么啊?”王晓丽吃惊地忘记嗑瓜子。
站在外面的苏见欢也眉毛一挑,既觉得奇怪,又觉得好笑,她和里面两个女知青是有什么孽缘吗?
每次来都听到她们嚼宋染春舌根。
“我当时也跟你一样不解!原来啊,染春姐的父母只有染春姐和宋染冬两个孩子,染春姐的爸瘫在床上,平时只能接点街道办派发的糊火柴盒这种轻松活儿,她妈在厂里食堂当临时工,负责打扫后厨卫生工作!原本染春姐下乡呢,宋染冬就不用下乡了呀,可是染春姐的妈说家里没本事给她弟弟找正式工,临时工又没前途,就想让他也下乡插队,让染春姐帮着谋份前程呢。”
“啊?所以不让染春姐参加招工招兵,甚至耽误她嫁人,就是等着她弟弟下乡呗?她自己的前途还未卜呢,咋给她弟谋前程啊?”
王晓丽表示大大的不解,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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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苏见欢也觉得纳闷。
赵红鄙夷道:“她妈的意思就是等宋染冬下乡了,她再参加招工招兵,然后把名额让给她弟,或者帮宋染冬获得名额。”
“染春姐能同意?”
“不同意怎么办嘛?她妈说家里就指望她和她弟,让她以后粮和钱不用寄回家,全给她弟用,都快跪下了,你说染春姐能不答应吗?”
屋里陷入久久沉默。
苏见欢连忙走向屋后的猪圈,看着宋染春忙忙碌碌,明明知青处八个人,却只有她喂猪。
她心里怜悯又烦躁,默默走过去帮忙。
“小苏来了,你放着,这个脏。”宋染春抬起头,才二十五岁,眼角已有细纹,七年岁月将她青春稚嫩的面容染上沧桑。
“宋知青,你怎么一个人喂猪?”苏见欢手上忙乎着,问她。
宋染春笑笑:“才两头猪,我自己就能喂,都是做惯了的。”
苏见欢看着她,没有笑,淡淡说:“宋知青,你听过一句话吗?只要你肯吃苦,就有吃不完苦。”
宋染春愣住半晌,哭笑不得:“我怎么记得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苏见欢勾唇,“不,是吃得苦中苦,伺候人上人。”
宋染春下意识想笑,可是嘴角努力牵扯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不就在伺候别人吗?
“这,是谁说的啊?”
苏见欢忍不住笑了:“是……一群觉醒的年轻人,他们还说‘如果吃苦能成功,那么生产队的驴将是世界上最成功富有的’。”
这啊,是后世那群可爱的蛋蛋后说的,她觉得很振聋发聩,不知道宋染春是否有所悟?
她把猪圈的草帘子盖上,发现宋染春愣在原地,目光直愣愣的。
“宋知青,宋知青?”
“啊?啊,你等下,我去给你拿字帖。”
宋染春几乎是落荒而逃,苏见欢摸摸耳朵,有点心虚,自己刚才是不是料下猛了?看把人吓的。
“宋知青,谢谢你的字帖,晚上见。”
苏见欢笑眯眯告别仍然恍惚的宋染春,愉快地进山了。
与此同时,乔家。
金秀荷的脸绿了又黑,黑了又白,堂屋又传来牛兰英的叫唤:“秀荷,秀荷啊,赶紧烧水过来给我洗澡,衣服先拿出去。”
“是……”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脸色铁青铁青的,别人惹出来的破事,凭什么要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真是恨死苏见欢了!
亲爹亲妈她都没这么伺候过,现在倒要伺候一个农村老太婆!
她好想尖叫!
“快点啊,磨叽啥!想冷死我啊!”牛兰英扯着嗓子喊,发誓一定要苏见欢那贱丫头好看。
她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乔老汉见她这样,问都不问忙不迭地出门下棋去了。
而乔卫民,三天没回来了。
家里只剩婆媳两人,金秀荷费劲儿地提着木桶进来,又被骂了几句,还不得不低眉顺眼地伺候,不停在心里念叨: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伺候完牛兰英,金秀荷扶着墙吐了。
恨恨念叨:苏!见!欢!
14. 第 14 章
而被人念叨的苏见欢,此刻心情简直快乐到飞起!
她之前挖的陷阱里竟有一只野猪,目测两百来斤,一动不动躺在坑底,腹部微微起伏,还没死透。
她观察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其他野猪,便围着陷阱边沿转圈圈,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
苦恼啊,幸福的苦恼。
怎么搞出来?怎么搞下山?怎么处理它?
苏见欢思来想去许久,把陷阱遮盖起来,决定先下山,她想到一个靠谱的人了。
苗家。
“红秀姐,在吗?”
不一会儿,苗家的门就打开了,苗红秀笑盈盈拉开门,嗔道:“见欢,下次你直接进来就行!”
苏见欢笑着点头,苗母从厨房出来,热情和蔼地拉住她,“欢丫头,这次你一定要留下吃饭,婶子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不许拒绝!”
面对如此“强势”,苏见欢没法拒绝,“是,婶子。”又从竹篓里递过去一只野兔,“婶子,加个菜吧,今早刚抓的。”
苗母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婶子不客气了,托你口福啦。”
苏见欢眉眼弯弯,“是我托您口福,听红秀姐说您的厨艺特别好。”
苗母挥手,提着兔子进厨房了,“行,和你红秀姐玩去吧,一会儿喊你们。”
苗家人口简单,苗父以前是大队的仓库管理员,有一年冬天仓库着火,为了保护大队的粮仓,救火牺牲了。苗红秀的大姐嫁到隔壁莲花大队,二哥参军多年,很少能回家,家里便只有她和苗母。
“今早你婆婆掉粪里的事儿,大队都传遍了。”苗红秀知道牛兰英对苏见欢不好,自然站在苏见欢这边,她解气地说:“真是活该!”
“不是婆婆,是养母。”
苏见欢认真强调,见苗红秀面露不解,解释道:“我和乔卫国并没有洞房,只是摆席了,连结婚证都没领,从实质和婚姻法层面上来说,都不算结婚。”
“可是……”
自古以来,摆过婚宴就算是结婚了呀。
苗红秀的话未尽,但过了片刻,她摸摸苏见欢的头发,安慰:“见欢,不要担心,我二哥在部队认识的大好青年不要太多,以后姐姐一定能给你找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嫁人。”
她想了想,补充:“嗯,最好嫁得远远的,离乔家越远越好。”
忽然,她又否定自己先前的话,“哎呀,不行不行!你嫁远了,不就离我远了嘛!到时候要是在婆家受委屈,我都不知道,帮不到你!”
苏见欢摇摇头,轻笑:“红秀姐,也许不必嫁人,我也能离得远远的,再说靠人靠己不如靠自己,如意郎君什么的就算了,我不想嫁人的事。”
“靠……自己?”
苗红秀有种触到自己认知盲区的茫然,毕竟从小到大,她听到的都是要嫁个好人家,嫁得好,命就好;嫁得差,命就差;嫁错人,一辈子完了;嫁对人,享一辈子福……
诸如此类的话。
所以,想改命就要嫁对人,女人所有命运的转折点都在于嫁人。
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地烙印在她心中。
父亲母亲是这样说,周围的人也是这样做。
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对,靠自己。”
苏见欢面容沉静,话语一转,问她:“你知道咱们公社的公安特派员吗?”
苗红秀点头:“知道,她来过几次询问我线索。”
“那你知道,县里派来协查的调查这个流氓案的同志吗?”
苗红秀疑惑:“知道,这个流氓案不就是他们来,才破的吗?”
苏见欢笑了笑,“是,也不是。”
接下来,她把邵立英的个人事迹向苗红秀细细介绍,然后说:“邵公安是不是靠自己呢?你看,女人也可以在所谓男人的领域把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
苗红秀陷入沉思。
许久,她看向苏见欢,轻声问:“见欢,邵公安是特例,你会怎么做?”
苏见欢眼神坚定:“为什么我们不会成为特例?因为不会就不去做,那就永远都不会有改变的可能。再说,招工、招学、招兵,哪个不是机会呢?这些名额确实很难落到我们身上,不过事在人为,不是吗?”
“靠自己?事在人为?”
苗红秀低语喃喃,心里却想到自己的青梅竹马,如今二人因流氓的事情解除了自小定下的婚约,听说他家火速给他定下大队会计读高中的大女儿……
而她,仅仅高小毕业,哪里比得上人家高中生呢?
十九岁的姑娘,只觉得天都塌了,为了母亲,她只能强颜欢笑。
此刻面对比自己小两岁的苏见欢,却有些绷不住,流露出些许脆弱:“可是,我没有一技之长,怎么靠自己?”
“找机会。”
“啥机会?”
苏见欢仔细想了想,说:“那个人渣之所以能到处侵害无辜的人,不就是因为他是兽医吗?很多公社都稀缺,红秀姐如果愿意,这就是一条路。你需要想尽办法,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脉帮你获得兽医培训和学习的机会。要不是大队缺兽医,哪里用得着请县里派人?”
“或者是参军,你二哥在部队参军多年,你可以和他说说你现在的困境,也许他有人脉,给你一个公平的招兵竞选机会。再不济,他在外参军多年,认识的人多,也许能给你什么可行的建议,甚至能提供其他的机会呢?”
“但不管是哪一种,红秀姐你都要记着,文化学习不能放弃,你要不停地提升自己,因为知识才是真正的改变命运。”
其实,苏见欢没说的是,学习不一定能成功,但能决定一个人的上限。
尤其是这个年代,更是如此。
苗红秀听得心情无比澎湃,原先苍白的脸染上红晕,自己从前怎么没想到?一直困在嫁给青梅竹马这件事上,努力朝着好妻子好儿媳的角色靠拢。
原来,人生还能这样?
她激动得拉着苏见欢讨论起来,直到苗母来喊吃饭,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桌上的饭菜非常丰盛,一盘酸笋炒鸡杂,一锅野生菌炖鸡肉,一碗红烧土豆野兔,一碗蚕豆炒腊肉,一碗韭菜炒豆芽,一碗清炒豌豆尖。
在这个年代来说,丰盛程度堪比年夜饭。
苏见欢心里震动。
这个年代,鸡是农村人为数不多的农副产品收入,过年全家分一只,可苗母竟然专门为她杀了一只在下蛋的壮年母鸡?
她有些不知所措,“婶子……”
“少说话,多吃饭!”苗母霸道地打断她的话,不容分说夹了一只鸡腿到她碗里,“来,尝尝婶子的手艺。”
苗红秀也舀了一勺鸡杂给她,催促:“快尝尝呀,我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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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杂绝了,光吃这个我能干三碗饭!”
苏见欢什么也说不出来,“嗯!”
她尝了一口,鸡杂果然很好吃,酸辣爽口,十分开胃。鸡腿的味道鲜香混合着野生菌的特有的香味,肉质软硬适合,有点弹牙。
每道菜的味道在舌尖上起舞,令人叫绝!
她吃得专注又认真,乔家的饭菜和苗母做的一比,犹如猪食。
期间,她的碗就没空过,一直堆得冒尖,胃一点一点在填满,愉悦满足的感觉也一点点攀升。
这是苏见欢从未吃过的一顿饭,温馨,温情。她印象中,从小到大,饭桌上总是尖酸刻薄和偏心辱骂,以及吃不饱。
人间烟火气,仿佛能把人的心也喂饱。
吃完饭,三人围着火炉,喝着苗母准备的红枣泡水,苗母笑着问:“欢丫头,今天不早不晚,你忽然来家里,是不是有事要说?”
苏见欢惊叹地看着苗母,老实地点点头,道明来意:“我挖陷阱猎到一只野猪,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苗母颔首,表示明白了,“你想卖钱,还是想留一些吃。”
苏见欢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都想,我想卖些钱,买件棉衣棉裤,还有保暖的鞋子。然后,再留点在手里。”
“这样,我大女婿就是隔壁村李屠户家儿子,这些事我可以让他来处理,你只管放心。”
苗母给出解决方案,丝毫没提报酬。
人家不提,苏见欢却不能不会做人,她拉着苗母的手,诚恳道:“谢谢婶子,您看就按规矩办事,别人给什么报酬,我就给什么,猪头猪蹄猪下水,都可以。”
“你说的啥话?我们是那种关系吗?”
苗母不悦,苗红秀也帮腔:“就是就是,见欢你别这么见外,那是我姐夫,都是一家人!”
苏见欢还是坚持:“红秀姐,婶子。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我不能让你们难做,我们以后要长长久久来往,该算的要算。越亲近,越不能让亲近的人吃亏,您说呢?”
苗母沉默了。
这下,她是打心里心疼眼前的小姑娘了,这是受了多大的罪,才能活得那么通透?
她叹息着轻轻拍苏见欢的手,眼里是喜爱和心疼:“好孩子。”
事情便这么说定,苗母收拾收拾就出门坐牛车去莲花大队了。
苗红秀叫住也要走的苏见欢,“急啥?进来。”
苏见欢疑惑,但乖乖跟着进了房里。
“来,试试。”
苗红秀递来一件崭新浅蓝碎花棉衣。
见她愣着不动,直接上手给她套上,再扣起来,然后满意地点头:“真不错,特意给你做大了一些,冬天穿得多,棉衣要放宽松些,再说你现在这么瘦,以后长胖点也可以穿。”
“红,红秀姐,给我的?”苏见欢罕见地结巴。
她白眼:“除了你,我还能给谁?你天天穿这件又破又薄的棉衣,你不冷,我都替你冷,乔家那老太婆心够狠的!”
苏见欢张嘴想说什么,苗红秀凶巴巴道:“不许说谢谢!不许说不要!敢说跟你没完!”
“噢……”
苏见欢傻乎乎地应了一声,棉衣厚实温暖,她眨了眨眼,伸手抱住苗红秀:“红秀姐,你真好。”
苗红秀红着脸,半晌才闷闷道:“傻妹妹,你才好。”
15. 第 15 章
“还有一条藏青色的棉裤没做好,你过两天来拿,听到没?”苗红秀“威胁”道。
“好,红秀姐。”苏见欢答应着,心想能为她做些什么,苗婶和红秀姐对她好,她都记在心里了。
“我妈应该下午四点左右回来,你到时候来一趟。”苗红秀一边缝着手里的棉裤,一边叮嘱她。
“红秀姐,那我走了。”
她得抓紧时间去一趟机关大院,昨天答应祁江明配合做一下夜视能力测试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拿到提供线索的奖励。
毕竟,她现在很缺钱缺物。
年前,也就是这个月的月底,她还打算去省城某野战部队,去会会那位“牺牲”的人,演一场戏。
没钱寸步难行啊。
苏见欢刚到机关大院,便看了一出好戏。
“祁公安,上次你说……”
她话还未说完,走廊上就传来争吵,一个公鸭嗓少年愤怒地大吼:“不,我才不去看他,我不是强女干犯的儿子!这种人不配做我爸!我不想见他,我不去!”
另一道中气十足,不耐烦的粗噶女声冷笑:“听到没?我儿子不想见那个窝囊废啊,还想给庆国转去乡下上学?疯了吧!总之老娘不同意!”
“庆国啊,阿奶求你了,去看看你爸吧,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啊……”
老人的哀求声之后,隔壁传来男人的怒骂:“胡春花,你不得好死!你要是不同意儿子转学,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该死的贱人!”
“哟,不得好死的可不是老娘,是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女人话音落,外头立刻上演了一出全武行,还有公安的喝止和劝解。
祁江明揉了揉眉心,看起来很疲惫,他看向支着耳朵认真听八卦的苏见欢,眼里闪过笑意,“苏同志,见笑了。你刚才是想问奖励的事,对吧?”
他起身下楼,“你跟我来吧。”
苏见欢笑眯眯地跟上,不知道是什么奖励呢?
祁江明领着她来到办公楼后面,周围晒着一些衣服,好像是宿舍区。
“苏同志,你稍等。”他说着,快步上楼。
五分钟后,他下楼,手里拿着两个尼龙网兜,递给苏见欢:“苏同志,你拿好。流氓案还有好多后续事情要处理,最近实在抽不开身做那个测试。另外,感谢你积极提供线索,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开展!”
“为人民服务。”苏见欢接过尼龙网兜,笑着回道。
其中一袋像是书之类,还挺沉,她好奇问:“祁公安,这是什么?”
祁江明眼神清正,“我上次走访,发现你在上扫盲班,我想你可能会用到,是一些旧报纸和书本,可以阅读和用来练字。”
“噢,这样,谢谢祁公安。”她拎着两袋分量十足的尼龙袋,梨涡深深,“那我走了,祁公安再见。”
祁江明颔首,目送苏见欢迈着欢快的步伐离去。
见此,他眼里又浮现笑意,听到走廊上再次吵起来,他眼神瞬间冷肃,走向办公楼。
走到半路没人的地方,苏见欢就忍不住打开两个尼龙袋了。
一个装着件崭新的军大衣,她穿上试了试,长度到小腿肚,正好能她包裹起来,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手感厚实柔软。
好暖和啊!
她还没穿过这么暖和的衣服呢!
祁江明人真好啊。
试穿过军大衣,苏见欢看向那袋旧报纸之类的东西,一沓厚厚的报纸,一些中小学各科课本,两刀泛黄的信笺纸。
她细细检查一遍,发现一个旧报纸包裹的物件。
什么呀?
她好奇地打开看,居然是一瓶墨水和一支永生牌钢笔,全是崭新未使用的,这个奖励……
是不是太好了?
不管了,总归是正经途径来的,苏见欢把这些东西一一装进背篓,盘算着接下来可以好好练字了。
以及,这些东西放哪儿?
反正放在乔家,她是不放心的。
走到苗家,苏见欢眼前一亮,有了!
“红秀姐,这些东西就放你这儿了。”
“你就这么信任我?”
苗红秀斜她一眼,眼神透着笑意,打趣几句便说起正事:“我妈刚才回来了,她说我姐夫在村外的山脚下等着了,我们也去吧,人多力量大。”
“行!”
二人连忙出发,很快就见到苗红秀的姐夫和他弟弟,四人汇聚成功,半小时后来到猎到野猪的陷阱。
陷阱还是苏见欢离开前那样。
苗红秀的姐夫上前查看,“刚刚断气,还好天气冷,一会儿拉回去就处理了。”
几人合力将野猪弄出来,用绳子将猪蹄绑好,两根粗竹竿从中间穿过,四人轮流抬着下山了。
这时,天将将黑。
“行,你们回去吧。”
苗红秀的姐夫是个壮实汉子,他和弟弟将野猪放在板车上后,气喘吁吁对苗红秀交代:“红秀,明天你带小苏同志来家里一趟,一会儿回去我们就把野猪处理了。”
商议完,几人分开,各自归家。
苏见欢背着猪草回乔家。
乔小妹一见她,立刻上前来,语气有几分哀怨:“阿姐,你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妈快把我骂死了!”
她忙接过猪草,嘟囔:“猪还饿着呢……”
苏见欢心生歉意,正要开口,小妹又道:“妈不许给你留晚饭,今天我不去扫盲班了,我要喂猪,没空。”
苏见欢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听出小妹话中隐约的怨气,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要她不愿再做被压榨的那个人,她就注定会和乔家决裂。
小妹是否能理解呢?
这是苏见欢重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些许茫然和无力。
今晚她是饿着肚子入睡的,不是没吃的,是没胃口和心情进食,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小妹轻手轻脚上床的声音。
黑暗中传来一道弱弱地询问:“阿姐,你生我气了吗?对不起,我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和你说话。”
“可是,阿姐你最近变得很奇怪!”乔小妹鼓起勇气说道。
苏见欢的变化让她难以适从和莫名烦躁,她不喜欢这种变化,这种变化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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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的生活忽然麻烦不断,她不喜欢!
“之前,不都好好的吗?”她不解。
“之前……好?”苏见欢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哪里好?”
乔小妹被问住,半晌她才吞吞吐吐道:“之前,之前妈不会生那么多气……”
她没说出口的是,之前她不会遭那么多骂,不用干更多的活儿,三嫂偶尔还会给她糖吃。
现在呢,苏见欢不洗衣服,妈就会叫她洗,三嫂也会叫她洗碗,明明以前只用喂鸡,现在还要喂猪。
就像今天,明明是阿姐把衣服洗破的,牛兰英找不到人,就把她给骂一顿,然后又叫她和三嫂一起缝补衣服。
活儿更多了,晚上还要上什么扫盲班,明明村里读了高中的人也要回来种地,明明那些知青读过初高中也下乡插队。
她就不懂了,为啥要学认字?根本没用,还浪费时间,害她被牛兰英骂。
这些,她憋在心里很久了。
闻言,苏见欢瞬间什么也不想问了。
她突然想起在后世看过的一本书,书里说人们有时候对受迫害的人视而不见,可当那个受害者不想再受压迫,选择反抗时,那些从前视而不见的人又会站出来劝受害者不要计较,要大度原谅。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有时候霸凌者和压迫者去欺凌压榨受害者,只要受害者不反抗,也是一种稳定平衡。
而人们通常不喜欢打破稳定。
可当你成为那个难缠的角色时,人们又会反过来劝别人不要和你计较。
人性如此。
苏见欢背过身,声音淡淡:“可是,我觉得不好。”
乔小妹的声音几近哀求:“阿姐……”
黑暗中,没有回应。
次日一早天不亮,苏见欢就出门了。
起来做早饭的金秀荷盯着被扎伤的手指,再也忍不了了,饭没做就冲到牛兰英屋里,“妈,昨天我去水库工地看卫家,路上遇见一个军官,聊了几句发现他是大哥的战友,他说大哥之前是在做秘密任务,对外宣称牺牲了。”
她目光炯炯:“其实,大哥还活着,而且还在部队里娶了首长的大学生女儿,听说现在怀孕了。”
牛兰英要喝骂的话咽了下去,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
金秀荷保证:“真的,不信您打去部队问!”
牛兰英激动地扯乔老汉衣服,“老头子,老头子,咱们赶紧去大队部打电话去!”
金秀荷连忙制止:“妈,别去大队部,去公社邮局打。大哥没牺牲的事可能还需要保密,你要在大队部打,保准不出一天,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了。”
她可不能把事情办砸了。
牛兰英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哦哦!对对对!老头子,咱们去公社!”
省城郊区,某野战团。
“乔副团,有您电话,说是您的家人。”通讯兵的电话打到乔卫国的办公室内,他还没来得及问谁打的,电话已经转接到他座机上了。
“喂?我是乔卫国。”
“卫国,卫国啊,真是你啊?我是妈啊!”
16. 第 16 章
牛兰英高兴得语无伦次,金秀荷见状也露出笑容,仿佛看到自己马上就要脱离乔家这个无边苦海了。
另一头的乔卫国面皮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脸上没有欣喜,他沉默半晌,问:“妈,你们怎么知道我没牺牲?”
“我不止知道你没牺牲,我还听说你娶了大首长的女儿嘞!儿媳啥时候生啊,妈收拾收拾来给她伺候月子!”
电话那头,牛兰英得意又兴奋,甚至主动请缨。
乔卫国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说:“妈,爸也在是吧?你让爸和我说话。”
乔老汉枯树般的皱纹舒展开来,语气难掩喜悦:“喂,卫民,我是你老汉。”
乔卫民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严肃地强调道:“这应该还在保密中的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任务其实已经结束了,他之所以迟迟不归家,也不告知家里自己没牺牲的事,只是想把在部队另娶的事拖延一段时间,最好拖到苏见欢重新嫁人,他再回家。
原本计划好的事,忽然出变故,他的眉头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
乔老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转头看金秀荷,对电话那头说:“卫国,你等下,我让老三家的和你说。”
“老三家的,你把事情始末好好跟卫国说说。”
“哎,好的,爸。”
金秀荷镇定地接起电话,来的路上她就把事情前后细细想过了,力求把事情的逻辑圆上。
乔卫国听完她的复述,眉头高高挑起:“哦?对方有说过他叫什么名字吗?”
金秀荷声音稳稳地回道:“没有,我当时太震惊太高兴,忘记问了,他说完就离开了。”
“他多大年纪?身高多少?记不记得口音?什么模样?”
这一串问题显然是不相信的意思,金秀荷早就料到了,所以并不慌张,把打好的腹稿全盘托出:“三十岁上下,身高比卫家矮半个头左右,口音我不清楚,反正不是本地的,至于模样……普普通通吧,不记得了。”
乔卫民眉头紧皱,沉声道:“你好好回忆一下,我没牺牲的事可是还在保密期,怎么会有人主动且精准向你泄露?这人说不定是敌特分子。”
要不是两个老东西在边上,金秀荷都想翻白眼。
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要不是她看过电视剧,就信他鬼话了,明明早就过了保密期,说得跟真的一样。
有一瞬间,她都有些同情苏见欢了。他可真能装啊,还好她嫁的是爱重自己的乔卫家。
金秀荷歉意地说:“实在想不起更多了,毕竟只见过一次。”
话落,牛兰英一把抢过话筒,声音和蔼可亲:“卫国啊,你啥时候回来看爸妈?实在走不开,妈去看看你们也行。”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牛兰英高兴之余又心事重重。
回去的路上,金秀荷旧事重提:“妈,你看大哥都在部队结婚了,结婚对象还那么优秀,虽然大哥结婚也是情非得已,但要是回大队,恐怕会被说三道四吧?”
牛兰英急了,嚷嚷:“我看谁敢说,老娘撕了他的嘴!”
金秀荷撇撇嘴,语重心长劝:“您当然可以那样做,但这种事毕竟还是有损名声,如果被有心人传到部队,肯定会影响大哥升职提干。”
闻言,连乔老汉都慌了,“老三家的,那你说咋办?”
“当然是把大嫂再嫁出去,反正妈也舍不得大嫂,二哥又娶不到媳妇儿,不如把大嫂改嫁二哥,知根知底不说,还能省下彩礼呢。再说了,妈毕竟养大嫂那么多年了,放在身边看着,您也放心不是?”
她像诱丨惑夏娃偷吃禁丨果的蛇,吐着信子:“只要大嫂嫁人了,大哥带着新大嫂回家,不就没什么顾忌了吗……”
这话,前段时间乔卫家就和她说过,当时出于舆论影响,牛兰英心动又犹豫。
然而现在这种局面,还有啥好顾忌呢?
乔老汉不说话,牛兰英当场拍板:“就这么定了!”
桥老汉闷闷丢出一句:“既然老婆子决定了,那就尽快给他们举办婚礼。”
听到两个老东西的话,金秀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她的铁饭碗稳了!她和她家糙汉哥哥马上就要跳出农门,吃上公家饭了!
她故作担忧,实则提醒:“那大嫂要是不同意,咋办?”
牛兰英冷笑:“她敢!吃我的,用我的,老娘看她敢不同意!这是她欠乔家的!”
金秀荷勾起笑,附和:“您说的是。”
-
莲花大队,张屠户家。
苗红芳亲切地把苗红秀和苏见欢迎进门,“可算见到你了,小苏妹子!红秀的事,姐姐谢谢你了!今天你可要留下来吃顿饭!”
张家五间红瓦房,是大队比较富裕的人家了,人口也多,他们同二人打过招呼,便把空间留给她们了。
苏见欢有点招架不住苗红芳的热情,求助地看苗红秀。
苗红秀捂嘴笑,忙上前解围:“好啦好啦,姐。你快说说卖了多少?”
苗红芳把二人拉进自己屋里,小声说:“我们留下一个猪头和猪下水当酬劳,其他卖掉三分之二,一共是一百二十三块五毛,省下不到三分之一,按咱妈说的,全部腌制成腊肉,一会儿你们拿走就成,另外还留了两斤新鲜的五花肉,也记得带走啊。”
苗红芳爽利地把钱交到苏见欢手上,“小苏妹子,你数数看。”
苏见欢也不矫情,直接当面数,不多不少,正好。
数完,她抽出两张大团结,塞到苗红芳手里:“红芳姐,姐夫大老远推着板车去清河大队拉猪,还一路抬下山,又连夜屠宰卖掉,还帮我腌制成腊肉。你们出人出力,还要冒被革委监察抓的风险,这个才是报酬。”
“啊?”
苗红芳看向苗红秀,又想到母亲昨天来,叫她多帮衬苏见欢的事,她连忙摆手:“不,小苏妹子,你把我们看成啥人了?我们不能收!”
苏见欢也坚持:“红芳姐,你们不收,那腊肉我就不要了,当报酬给你们。”
苗红芳为难:“这,这怎么行?”
二人相持不下,苗红秀果断从大姐手里抽出一张塞到苏见欢手里,“好啦,你们各让一步,行吧?”
苗红芳心里暖暖的,“好吧。”
她总算知道为啥母亲和小妹都那么喜欢这个小姑娘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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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有良心,还大方!
谁不喜欢呢?
两人没留下吃饭,各背二十多斤腊肉,坐上莲花大队的拖拉机回去了。
“红秀姐,我这腊肉先放你家,行吗?你知道我家,拿回去估计没我份儿,而且……”
苏见欢露出厌恶的神情,没把话说尽,只道:“你和婶子想吃,尽管吃,不用和我说。”
苗红秀没好气白她一眼:“说的啥话?”
苏见欢把腊肉挂在房梁上,不在意地哼哼:“你才说的啥话呢,你不把我当外人,就别把自己当外人,想吃就吃,知道吗?”
“好啦好啦,那你吃过中午饭再回去,趁这肉新鲜,家里正好有冬笋和香菇,一会儿让我妈炖冬笋香菇煸五花肉,绝对香死你!”
苏见欢欣然应允,苗母的手艺确实好。
一顿大快朵颐,她揣着从未拥有过的巨款回乔家,路上想着用什么理由找村支书开介绍信,没介绍信,麻烦就大了。
不仅买不了火车票,也住不了招待所,甚至可能进不了部队,见不到乔卫国。
“大嫂,怎么才回来?妈今天上公社买肉,还给你留了呢。”
苏见欢一进乔家,金秀荷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牛兰英也看向她,而且还没骂人,甚至朝她挤出几分堪称“慈和”的笑来,平日这个点在外面和人下象棋的乔老汉也在家。
一股子熟悉的违和感。
没错,上辈子也有过这么一出,那就是他们威逼利诱她嫁给乔卫民时。
她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金秀荷,提前了啊。
这才在乔家做饭一个月不到,还没叫她喂猪和洗衣服呢,就受不了爆出真相,怂恿两个老东西当马前卒。
金秀荷身为穿书女主的精明和运筹帷幄呢?
苏见欢不接话,也不主动问,直接就要回柴房,牛兰英装不下去了,大声喝道:“站住!”
苏见欢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双手抱胸倚在门口,居高临下斜睨着牛兰英那张皱巴巴的脸。
牛兰英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颐指气使道:“有事跟你说!”
苏见欢贯彻沉默是金,就是不说话,牛兰英首先沉不住气,指着她:“你啥态度?”
乔老汉眼看事态要糟,连忙站出来充当和事佬,和气地说:“你妈脾气不好,心眼不坏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就是和你商量你的婚事,老大牺牲也半年了,你虽然不姓乔,但从小在乔家长大,我和你妈也不忍心看着你就这样年纪轻轻守寡。”
苏见欢不仅不接话,嘴角还勾起似笑非笑的嘲弄。
乔老汉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但想到这场谈话的目的,还是强忍下来,继续和蔼道出真实意图:“我们想给你重新找个婆家,但又担心你去婆家受委屈,想来想去,我们认为你改嫁卫民,我们还是一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他要是欺负你,我们老两口也好给你做主。”
他紧紧盯着苏见欢,见她不说话,声音沉下去,“欢丫头,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
苏见欢笑容灿烂,摇着头鼓掌,啧啧道:“你们算盘敲得隔壁莲花大队都听到了吧?”
17. 第 17 章
乔老汉震怒得失语,苏见欢那个怂包货竟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大嫂,你怎么这样和爸说话?你的礼貌和家教呢?”
金秀荷的好儿媳人设必须维持住,自然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公婆,语气那叫一个铿锵有力,那叫一个正气凛然。
苏见欢像看到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样,凑到金秀荷面前,歪着头看她:“秀荷,你看你,都不用化妆就可以去扮演《狼牙山五壮士》了。”①
金秀荷瞬间就听懂苏见欢的讽刺了,面皮青白交错,气得想骂人,又不得不维持贤惠人设,表情委屈地说:“大嫂牙尖嘴利,怼天怼地,我说不过你。”
牛兰英跳了起来,左脚向前一踏,双手食指向前一摆,“不孝女,白眼狼!老娘今天话就摆在这儿了,你不嫁也得嫁!我养大你,你就得听我的,这事上哪儿都是这么个说法!”
苏见欢面如寒霜:“我要不同意呢?”
“不同意?老娘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在牛兰英看来,苏见欢这个死丫头既没有工作,也没有亲戚依靠,除了依靠乔家,除了在乔家干活,她能去哪儿呢?
没钱,没亲人,不识字。
她插翅难飞!
牛兰英就是吃定她了,十分嚣张地威胁:“离了乔家,你啥也不是!我让你嫁人,你就得嫁,你本来就是我捡回来当童养媳的,我叫你嫁哪个儿子,你就得嫁哪个!这事说破天,理都在乔家这边!”
乔老汉“吧嗒吧嗒”抽了一口旱烟,劝道:“孩儿他妈,都是自家孩子,有话好好说嘛,干啥说那么重的话,伤了孩子的心,不好!”
俩老货,又开始表演双簧。
从小到大都这样,牛兰英唱白脸,乔老汉唱红脸,好人都让他做了。
小时候,苏见欢还真以为这老东西人好,长大后才发现,真正坏的是他,总躲在牛兰英后面暗戳戳使坏,装好人。
苏见欢拍手:“怕伤孩子心,但强娶强嫁?”
桥老汉的眼神猛地阴鸷起来,浑浊的眼睛犀利看向这个往日里看不上眼,如今浑身带刺,甚是扎人的小姑娘,“欢丫头,老头子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闹得难看,自找苦吃!”
苏见欢夸张地双手抱住自己,往后一缩:“我好害怕哟,吓得只好答应咯。”
她这样的反应,弄得对面三人搞不清她什么意思。
一时之间,堂屋里反而安静下来。
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乔小妹忽然期期艾艾地问道:“阿姐,你真的要嫁给二哥吗?”
苏见欢转头,静静地看着乔小妹,忽而笑了,“这个嘛,你问你妈。”
众人表情微妙一瞬,突然注意到她的称呼,“你妈”,而不是“妈”,但介于此刻的状况,没人特意指出这个小问题。
牛兰英皮笑肉不笑地说:“是,你大哥牺牲半年了,你阿姐总不好一直当寡妇,我和你爸也舍不得她嫁出去,干脆嫁给你二哥,有我们看着,她总归不会受委屈。”
乔小妹听到这番解释,张了张嘴,有心说:小时候二哥欺负她和阿姐时,也没见你们为我们出头啊?怎么就不会受委屈了呢?
可是,她不想阿姐嫁到别人家去,她舍不得阿姐,阿姐走了,乔家就没人说话了,没人疼她了。
如果阿姐嫁给三哥就好了,三哥疼媳妇儿,可惜……
乔小妹渐渐低下头,不再说话。
苏见欢盯着她,眼里的光慢慢灰暗,小妹……她有些看不懂了。
乔老汉取下墙上挂着的日历本,舔了下手指,翻了翻,耷拉着眼皮,说:“五天后是一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牛兰英:“行,就这么定了。”
说着,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苏见欢,警告道:“都二嫁的人了,婚嫁前什么规矩,你也懂,别有事没事到处乱跑,都是做人家儿媳的人了,稳重懂事些!”
苏见欢脸上一直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最后问了一遍:“你们确定要这么做?”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人。
乔小妹触及她的目光,再次慌乱地低下头,金秀荷面带微笑不为所动,乔老汉强硬冷漠,牛兰英吹鼻子瞪眼威胁:“老娘说是啥就是啥,一个唾沫一个钉,你只有好好听话的份儿!”
苏见欢意味深长看着他们,笑容灿烂,“好的。”
又想安排她,那她就要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嘣掉牙,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什么叫噎脖子。
总之,别后悔就行。
苏见欢答应得爽快,金秀荷不禁狐疑地打量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苦情女主,大字不识一个,除了乔家也没有去处,她能作出什么妖来?
这般想着,金秀荷又神情轻蔑起来,不再多说。
牛兰英给了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叮嘱:“你也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就不必大办了,婚服就穿上次那件。婚礼嘛,我们自家人,再请几个相熟的亲戚就行。家里上次给你们办婚礼,已经没钱了,你也要理解。最近呢,不要乱跑,在家好好收心,安心待嫁。”
苏见欢可有可无“嗯”了一声,全家好像都仿佛笃定她认命听话了,乔老汉背着手出去下棋,金秀荷拎着饭盒又去水库工地看乔卫家去了。
牛兰英叫上安静缩在角落的乔小妹,说要去供销社置办一些结婚用的东西,乔小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苏见欢,见苏见欢不看自己,失落地走了。
临走前,牛兰英不忘安排活儿给她:“猪草去打一下,猪粪铲一铲,咱家自留地也该施肥了,顺带摘些豆角回家,今天晚饭你来做,也该有个媳妇儿的样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完,仿佛了却一桩大心事,悠悠然出门了。
苏见欢勾唇笑:好了,现在家里没人了。
她直接翻窗进入两个老东西卧室,牛兰英虽然出门必给房间上锁,但她偶尔会忘记从里面给窗上栓,比如:今天。
这间房是乔家面积最大的房间,各个角落里堆满塞满粮食,她径直走向装着鸡蛋的竹篮,里面攒了四十多枚鸡蛋,她直接拎走。
然后又驮起两麻袋大米,丢到窗户外。
最后在一个上锁的立柜前站定,她偶然间曾瞄见牛兰英把锁柜子的钥匙藏在一双已经不能穿的旧鞋里,如果不是看见过,谁能想到钥匙藏在这种地方?
苏见欢拿着钥匙,轻松打开柜子。
她看向柜子,都惊呆了。
各种糕点糖果堆满竹编篮子,还有苹果、橘子、柿子,有些甚至发霉了,真是宁愿烂在柜子里都不拿出来分给别人吃啊。
她观察了一番,伸手越过水果糕点,拿出最里面一个生锈的铁皮盒。
果不其然,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凭票和数额不等的钱。
苏见欢坐在床边,仔细一数,竟然有一千多?好家伙,这是70年代的一千多啊,许多工人家庭恐怕也得不吃不喝两三年,才能攒下这笔钱吧?
应该是乔卫国寄回来的津贴。
跟这一比,自己那些钱算什么巨款呀?
她想了想,从那叠花花绿绿的凭票里找出糖票、肉票,以及各类生活用品凭票,又从那沓厚厚的钱里抽出三十张大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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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剩下的放回去。
这些是她应得的,她前世受的罪,今生干的活儿。
没拿光,算她恩怨分明,有良心了。
毕竟,她去省城找乔卫国那个渣男,来回的路费住宿费要报销,精神损失费也要算,还有学习误工费……
对,就是这样的!
苏见欢理直气壮地想。
她把其他东西复原放回去,提着鸡蛋翻窗出去,还拎着一小袋富强粉,粉加鸡蛋水和好发着,再给自己做一碗喷香的鸡蛋炒饭,剩下的鸡蛋通通煮熟带走在路上吃。
吃完炒饭,面粉也发好了,她没一点儿吝啬,把油罐里的猪油铺满锅底,麻利地烙出一叠猪油饼,这个也带上吃。
装在铺着棉布的竹篮里就行,再用饭盒装一些咸菜就饼吃,搪瓷杯也要带,装热水喝。
做好这些,她把两袋米装进大竹篓里,背着上苗家放好,又拎着一条刚腌制好的肥多瘦少的腊肉上赵支书家去了。
迎接她的依旧是笑容满面的卢桂花,“哎呀,欢丫头来啦,快进来!”
卢桂花确实是真心欢迎,上次那块红色缎面让女儿嫁人时很是风光,她也面上有光,自然心里感谢苏见欢。
苏见欢赶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桂花婶,我来有点事儿拜托您,您能不能让赵叔给我开一张盖章的空白介绍信?”
“这……”
这个请求实在叫人为难,卢桂花轻易没敢答应,这空白介绍信万一惹出什么事儿,还不得他家老赵担责?
“你能不能跟婶子透个底,你要空白介绍信干啥去?”
苏见欢想了想,自己本就是有求于人,还是编了一个靠谱理由:“是这样,我小时候和家里人走散,只记得自己名字,前几天去公社碰见一个老太太,说她对当年的事有些印象,给了一条线索,那人在省城,我想寻过去看看。”
她面露悲伤,“这些年,我一直想找到亲人,就算希望渺茫,也想找找看……”
卢桂花顿时同情心起,女人家天生心肠软一些。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提醒:“这年头,拐子还是多的,你一个小姑娘家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婶子放心不下!”
见有戏,苏见欢立刻保证:“我丈夫有个战友,前几天来家里看过,他家是县里的,正好最近要归队,我同他说好了,他哪天上省城,我也去,算个有个人陪护,也不怕被骗。”
“这样啊,行吧。”卢桂花犹豫许久,最终答应了,她转身进屋,“你等着。”
不消片刻,她给了苏见欢一张盖过章的空白信纸,“家里正好备了一张,你拿去吧。”
“哎,是!”
苏见欢压下激动,到手了!
她从背的竹篮里拎出那条五斤重的肥腊肉,塞给卢桂花,亲昵道:“桂花婶,还请你为我暂时保密去向,如果我妈来问,你就直说给了一张空白介绍信,人去哪儿了,不清楚。”
她捏着介绍信,补充:“我主要是怕她不高兴。”
卢桂花看见这条肥腊肉,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忙不迭地答应:“行行行,婶子知道了!”
最近,她闺女怀孕啦,这条腊肉简直天降神兵,太及时了!
她欢天喜地拉住苏见欢,“你等一下!”
卢桂花“噔噔蹬”跑回房间,提出一袋炒花生和瓜子,这是闺女前段时间回娘家带的,“拿着,欢丫头,还有一张空白介绍信,你也拿着!”
苏见欢瞪大眼,送腊肉还有这种意外之喜啊!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呢。
18. 第 18 章
空白介绍信到手,苏见欢马上用钢笔一笔一画认真填上,去往何处,去干嘛,去多久。
近日忙其他事之余,苦练的成果还是有效的,起码不是狗爬字了。
她再次去了一趟苗家,拿上军大衣,与苗红秀说自己要离开几天,但没把向卢桂花讲的那套忽悠人的说辞和苗红秀说。
“你要去做啥,你没单独出过远门吧?”
“我……”
“算了,你不用说,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等下。”
苗红秀转身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歘歘歘在上面写下一行字,快速撕下来递给她:“这是我一个表姑家地址,她住在军属院,人很好。你有事就去找她,知道吗?”
苏见欢握着纸条,心里暖暖的,“行,我知道了,红秀姐。”
告别苗红秀,她来到村口,准备蹭大队的拖拉机上公社,坐大巴车去县城。
向来话少的她刻意和周围大妈大婶打了招呼,力求更多人看到自己离开的痕迹,以免牛兰英找不到她,跑去找卢桂花和苗红秀撒泼。
拖拉机摇摇晃晃,突突突地一路狂奔。
苏见欢不喜欢坐拖拉机,又吵又晃,能把人脑浆摇匀。
到达公社,她软着腿跳下车,缓了好一会儿,背着两袋大米朝粮食局去了。
“你好,同志。”
苏见欢的声音引起柜台后的工作人员注意,她把两袋大米放地上,“麻烦帮我换成全国通用粮票。”
“介绍信呢?”
“有的,稍等。”
对方扶了扶眼镜,目光停在那哪怕认真写,还是笔画稚嫩软塌的字迹上许久,才道:“你又不出省,兑换全国通用粮票干嘛?”
农民不像城里人每月都有单位和街道发的各种票证,像一些生活用品所需的票证,一般是向供销社出售自家养的猪和一些农副产品时,供销社和食品公司会给。
像这种如果需要出远门,需要省粮票或者全国通用粮票,就得背着粮食向粮食局兑换粮票。
这是在苗家吃饭时,苗母告诉她的。
苏见欢大大方方地说:“我和同村插队的几个外省知青关系好,她们托我帮忙兑换一些全国通用粮票,想寄回家。”
对方看了她一眼,提醒:“兑换省粮票是足斤足两的,兑换全国通用粮票会少一些,这个你清楚吧?”
“清楚。”
“行。”
工作人员将两袋大米上秤称重,又抓起一把大米看了看,说:“一共八十三斤五两,给你一张五十市斤的和两张十市斤的,还有五张一市斤的。你这个大米品质中等,给你一毛八一斤,一共十五块三分,你数数,拿好了。回头数目不对,我们是不认的。”
苏见欢拿着几张粮票仔细看了看,暗暗咋舌:少十八斤多啊。
不过,全国通用粮票在哪儿都能使,省粮票只能在省内用,虽然她暂时用不到,但备一些总不会错的。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嘛。
所有琐事搞定,现在可以去车站坐大巴了。
冬日寒意深重,街上戴帽子和围巾的人越来越多,苏见欢把围巾拉高蒙住脸,以免碰上牛兰英被认出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到了车站,出示介绍信,买车票,赶上最后一辆去县城的大巴车。
其实,这不是苏见欢第一次单独出门。
前世她得知乔卫国没死,还另娶他人后,情绪崩溃之下不管不顾去部队闹过。
但被及时追来的牛兰英污蔑,说乔卫国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根本没同意娶她,乔卫国牺牲的消息传来第二个月,她就嫁给乔卫国的弟弟乔卫民了。
所以乔卫国不存在重婚,也不是负心汉。
完全是苏见欢对乔卫国的觊觎之心不死,又见他事业爱情双丰收,心里嫉妒发狂,跑来部队污蔑他作风不良,想毁了他。
牛兰英是苏见欢的婆婆,也是她的养母。
众人自然相信她的话,再看苏见欢情绪激动癫狂,一副大受刺激,精神不正常的样子,加上乔卫国的岳丈暗中使力,这个风波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人们还颇为同情乔卫国,苏见欢反而成了那个攀高枝不成,意图毁人前程姻缘的极品女炮灰,遭众人所不齿。
她狼狈地被强行带回清河大队,心里的不甘日积月累下,发酵成恨意。
从那以后,她就成为所谓的搅家精了。
死过一次,成为灵魂状态的她,蜕变长出黑色生命力,变得坚韧和不拔,早已不惧任何流言蜚语的攻击。
“平安县到了,抓紧下车。”司机大声喊道。
苏见欢几乎要吐了,摇晃了两个小时,车上各种气味混杂,她的思绪拉回现实,跟随人流走出车站。
车站外停着各种马车牛车,还有拖拉机。
她赶时间,不得已再次坐上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向着火车站开,好在县城的路平很多,路两边商店林立,甚至有不少小摊贩。
看来,政策在逐渐放宽。
来到县火车站,依旧需出示介绍信购买火车票,想到要坐两天一夜,苏见欢没犹豫,直接买了一张硬卧票。
这个年代的火车票是一张长方形泛黄的小硬纸块,上面印着安宁县——省城,硬卧(上),票价10.9元,仅限当日乘车。
火车站人流不多,火车是老式绿皮火车,速度慢,铁路路线又绕又长,所以要坐两天一夜。
如果是后世的高铁,七八个小时就能到。
苏见欢羡慕地叹口气,她这辈子能活到高铁研发出来那天吗?
胡思乱想间,检票进站了。
“亲爱的旅客同志们,从宁安开往省城的列车就要出发啦,请抓紧时间上车,过时不候……”
火车站的广播员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不断重复,时不时有人从不同角落赶来排队。
这会儿是下午三四点,火车上人不算多,苏见欢顺利找到属于自己的上铺,用自带的搪瓷杯接了一杯热水。
身体暖和起来,她坐在下铺小桌子前,拿出字帖和信签纸,把钢笔吸满墨水,认真练起字来。
既打发时间,又能练字,还能静心。
一举三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光线暗下来了,一道橘红色的晚霞打在纸上。
苏见欢这才惊觉天快黑了。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伸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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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懒腰,发觉车厢里好像多了个人,转头看去,顿住几秒,“祁公安?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啊?”
她都没注意到有人进车厢,难道是自己练字太投入了?
祁江明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对上她惊诧的眼睛,说:“确实很巧,见你专心练字,就没打扰你。”
这时,他放下书本,拿起旁边的饭盒,坐到小桌子前,准备吃晚饭。
饭盒打开,有软糯的红烧肉,青椒小炒肉,两个煎鸡蛋,此刻已经不冒热气了。
好丰盛啊,苏见欢没出息地偷偷咽口水,转移视线,随口问:“怎么不拿去火车餐厅热一下?”
“热过了。”
祁江明声音淡淡,抬眸看她一眼,“我带的分量很大,你要不要来点?”
热过了?但是没有冒热气,但红烧肉也没凝固,外面虽然冷,火车里温度稍暖,说明热过有大约一小时了。
可他现在才吃,是在等她结束练字?
苏见欢快速分析得出,心里感到有些歉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好像有自作多情和拉交情的嫌疑?
犹豫间,她道:“谢谢祁公安,我吃过了。我要去接热水,顺带帮你也接一杯吧?”
祁江明微微颔首:“谢谢,麻烦了。”
等苏见欢回来,祁江明已经吃完了,她低头小口吃着猪油饼和鸡蛋,此时外面彻底黑了,车厢里的光线显然不足以阅读,也无法练字。
二人相对无言,尴尬在车厢里蔓延,苏见欢的脚几乎快扣出一厅三室时,祁江明首先打破沉默,“小苏同志,你是要去哪儿?”
谢天谢地,尬聊也是聊,她立刻接话:“我去省城,祁公安呢?”
“我也去省城。”祁江明停顿片刻,“小苏同志,明天会上很多人,出门在外你还是叫我祁同志吧。”
苏见欢从善如流,“好,祁同志你去省城出差吗?”
“嗯,有公事去一趟母校。小苏同志呢?”
“我啊……去部队找人。”
二人都没把自己的行程目的说透,但也没继续追问,转而聊起其他。
两个人其实不熟,聊的自然是有过的共同经历,“祁同志,那个李满仓案怎么判的?如果不方便透露,也没关系。”
祁江明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个案子影响很大,加上证据链齐全,县人民法院判决很快,已经宣判死刑,下个月枪决。”
真是大快人心!
苏见欢不由握紧双手,激动道:“判得好!”
祁江明凤眼隐隐带笑,“小苏同志,能破案有你一份功劳,等回去我让师傅给你颁一张奖状。”
“啊?不用不用,为人民服务嘛。”
苏见欢不好意思地摆手,却笑弯了眉眼,快乐的情绪根本藏不住。
这份快乐似乎也感染了祁江明,气氛终于变得轻松起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提议:“小苏同志,最近一直在忙流氓案,之前说要给你的夜视能力做个测试,也没找到机会。”
他侧头看了看漆黑的窗外,目光炯炯:“我看今晚正合适。”
苏见欢沉吟几秒,“行啊,要怎么测试?”
19. 第 19 章
夜幕降临,清河大队。
金秀荷到修水库的工地,把自家男人身心都喂饱了,不慌不忙擦着天黑回家,她满心以为有了上午那一出,今天回家能吃上苏见欢做的晚饭。
不曾想回到乔家就傻眼了——
灶房里冷火秋烟,连个鬼影都没有,更别提饭菜的香味了。
她怎么敢的!
金秀荷的火气“腾”地蹿到脑门,比她的火气先一步蹿出来的是炸丨药附体的牛兰英,指着她的鼻子就骂:“瞧瞧你那发丨春的骚丨样子,一天不见男人就想得慌,是吧?你怎么当人儿媳的?你不做饭是想饿死我们两个老的,好天天粘着我家卫家?天天粘着,也不见你肚皮有动静!”
“妈,您怎么这么说我?”
金秀荷险些忍不住,上去给老不死的一巴掌吃吃!
她长这么大都没被人当面说过这种低俗侮辱人的话,随即泫然欲泣:“我也是心疼卫家,工地上提供的吃的清汤寡水,他干的又是重体力活儿,天天那么吃,铁人也受不了啊?所以才想给他送些吃的补补……”
爱看热闹的冯大妈又从隔壁探出头来,自然而然地搭话:“我说老牛,你这一天天的不是骂这个儿媳,就是骂那个儿媳,咋跟旧社会磋磨贫农的地主一样?嘿,你家鸡又不见一只?我就说你不积口德,连黄大仙都得罪了。”
提到消失的鸡,牛兰英肉痛得破防,叉腰大骂:“冯大嘴,你他妈少给人扣屎盆子!你叫魂啊,要叫滚回你那狗窝叫去,信不信老娘撕了你那张比嘴!”
冯大妈不带怕的,当场反击:“哎哟,我好害怕呀!一天天不是说自己小儿媳骚,就是逼嫁自己大儿媳,要是我呀,都没脸活的!”
“老娘撕了你!”
牛兰英急红眼,当即就要扑过去。
这时,乔小妹从外面回来,急急道:“妈,阿姐没在知青处,也没在苗婶家,可能是还在山上找猪草,您别生气,我去做饭!”
她觉得一定是阿姐被父母逼嫁,不想嫁给可怕的二哥,心里委屈有气才迟迟不回家。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阴沉沉的二哥,那张烧伤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可怕,她害怕母亲生阿姐的气,更害怕二哥生阿姐的气。
他长得跟熊一样强壮可怕,阿姐会不会被他打死?
她越想越害怕,她既不想阿姐离开乔家,也不想阿姐嫁给二哥,可是,可是好像没得选?
也许,也许二哥结婚后,会变好?
乔小妹胡思乱想着,金秀荷却慌了神,苏见欢没回来?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回来了,难道是赌气,躲在外面不肯回来?
她能去哪儿?
金秀荷不敢往最坏处想,苏见欢文盲,软弱,又没有一技之长,能去哪儿呢?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乔家当老黄牛。
即便这般自我安慰,她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惊肉跳,总觉得某种事情超出掌控,她咬着指甲,心烦意乱。
牛兰英回过神来,脸色铁青,恶狠狠道:“你去村口等,找不到那个贱皮子,你也别回来了!”
乔小妹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声“是”,正要转身出去找人,就听冯大妈忽然捂嘴轻笑:“呀,找啥找呀?肯定找不到的……”
牛兰英脸色更难看了,二话不说就准备撕了冯大妈,却被对方接下来轻飘飘的话定住了,“老牛啊,我要是你,可没工夫跟人吵嘴打架,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有人看到欢丫头去村支书家了,当然,这不值得大惊小怪。下午那会儿吧,有老姐妹从县城探亲回来,在车站看到她上了去县里的大巴车……”
冯大妈欣赏了一番牛兰英越来越铁青的脸,幸灾乐祸地说:“去县里,当然也不是特别奇怪。可是,你们前脚逼嫁,她后脚就坐车去县城,肯定是去村支书家开介绍信了吧?说不定跑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儿跟我吵,啧!”
金秀荷瞬间急眼了,上前死死抓住冯大妈胳膊:“冯大妈,你说真的?”
冯大妈被抓疼,生气甩开,白眼:“当然,不信你去问张大花,她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乔家顿时乱成一锅粥。
见此,冯大妈意满离,不枉她特意来扇风,明天老姐妹聚会又有新鲜事儿聊咯!
牛兰英什么也顾不上了,如无头苍蝇一样:“老三家的,你去村支书家问问,是不是给那个贱皮子开介绍信了?她去的哪儿?小妹再去平常她去的地方找找!”
金秀荷已经冷静下来了,快速说道:“妈,我们先去报公安,就说大嫂可能被拐子带走了,让他们立刻给铁路局打电话,核实她在不在火车上,如果在的话,到哪儿了?我们是她的家人,寻找她天经地义!其次,我之前意外救助过一个县领导的女儿,她父亲有部门配的军用吉普车,我可以向她借用,车应该比火车跑得快,打听到她在哪儿,我们提前去那个站截停她!最后,我需要一个帮手跟我一同去将人带回来。”
她目光停在乔卫民身上,迟疑片刻,“二哥,时间赶,老三来不及陪我去,要不你跟我去吧?”
乔卫民眼中迸出摄人凶光:“老子要亲手抓住那只不听话逃跑的小老鼠!”
听到他的话,乔小妹鼓起勇气,哀求:“二,二哥,找到阿姐,你别打她,她只是,只是一时糊涂……”
乔卫民阴冷冷道:“糊涂?那就把她打清醒好了。”
乔小妹脸上瞬间白了,不敢再求情,惴惴不安地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阿姐为什么非要跑?如果她不跑,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她太害怕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乔小妹搅着指头,想不通。
可惜,没人在意她的想法,乔老汉去村支书家询问苏见欢去向,乔卫民借了一辆二八大杠骑着去公社报公安,金秀荷往大队部借电话打去县里借车。
牛兰英已经六神无主了,心里全是找回贱丫头后,要怎么教训她,把她关起来不给饭吃,或者打断她的腿让她再也跑不了,然后让老二立刻把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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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成熟饭,等怀上再放出来……
光是想象那些画面,牛兰英心里就解气不少,但目光对上低声啜泣的乔小妹,她又气不打一处来,脱下一只臭烘烘的弓鞋扔到乔小妹脸上,骂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天天跟那个贱皮子在一起,也不知道看着她点!没用的东西,还不赶快去做饭,想饿死你老娘啊!”①
乔小妹眼泪都不敢擦,连忙进灶房了。
-
村支书家,卢桂花为难不已:“老乔,我真不知道欢丫头去哪儿了呀!她说要空白介绍信,我正好有一张,就给了。这孩子乖巧听话,谁会拒绝呢?”
一旁的赵有福烟斗嗑得梆梆响,恨铁不成钢地瞪自家婆娘:“你呀你,下次可不能胡乱给了!”
乔老汉沉着脸离开了。
人一走,卢桂花挨到自家男人身旁,担忧问:“老赵,没事吧?”
赵有福老神在在,瞅她一眼:“你收人家腊肉的时候,咋不问?拿人东西,替人办事,要是光拿东西不办事,你以为我这个村支书能坐稳?行了,也不是啥大事,睡吧。”
卢桂花喜滋滋“哎”一声,“我明天就进城看闺女去,那腊肉足足五斤,大队过年要杀猪,我就不给家里留了,不过你可不要走漏风声,被几个儿媳妇晓得了,又来闹我!”
“哎呀,是是是,啰嗦!”
赵家熄灯了,急忙赶到公社机关大院的乔卫民也没找到公安,门卫大爷告诉他:“邵公安这两天刚办完一个大案,昨天就回省城探亲了,你要不过几天来?”
听他说是找人,大爷建议:“你找人?又不是啥大案,邵公安很忙的。你直接找你们大队民兵队帮忙不就行了?”
他将这个坏消息带回家后,金秀荷借到车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她原地转了三圈,又看了一眼手表:“公社一天两趟大巴,早七点一趟,午一点一趟,她应该是下午那趟走的,到县城两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她下午三点出头到县城,而出发的火车也是一天两趟,她肯定赶的下午五点多那趟,就是不知道她具体去哪儿。”
她严肃道:“这会儿是晚上八点半,她刚出发三个小时,只要知道她去哪儿,我们坐车赶,还赶得及。”
牛兰英暴躁,“公安不在,怎么查?”
金秀荷镇定道:“连夜上县里报公安,县公安局肯定有人值夜班,火车站也是。妈,辛苦你跟我去一趟,还得需要你说服公安同志。”
牛兰英咬牙:“行!”
金秀荷回屋拿了一包红糖和三包大前门香烟,边说边往外走,“晚上没大巴,我让寿生叔连夜送我们去县里!”
乔老汉看见那香烟,心中不渝。
牛兰英看到那红糖,更是不痛快。
老夫妻俩儿心里闪过一样的埋怨:老三这个儿子,胳膊肘往外拐,有好东西就知道藏着给媳妇儿,也不知道孝敬父母!
此时此刻,他们终究没说什么。
现下,头等大事是找到那个贱丫头!
20. 第 20 章
八点半,黑暗的大地上奔驰着一辆突突突的拖拉机。
金秀荷声音被车颠得七零八落,“寿生叔,麻烦快,点,我大嫂可能被人拐了!我们,要赶紧去县公安,局!”
“晓得嘞,坐好喽!”
话落,拖拉机陡然提速,经过一个大坑时,金秀荷直接被颠得撞进乔卫民怀里,乔卫民也没放开,反而搂紧低头贴着她耳朵说:“弟妹,别乱动了,让寿生叔笑话了,嗯?”
金秀荷呼吸一滞,乔为民好像舔了一下她的耳朵,她下意识用力挣扎,对方铁臂也跟着紧箍。
“乔卫民!”
金秀荷咬牙切齿,愤怒的气音从喉咙挤出,只觉得恶心至极,又不敢大声呼叫和挣扎,这个年代保守,和自家男人的亲兄弟这般暧昧拥抱,会毁了她的!
“弟妹,你好香啊……”
乔卫民把人抱得越发紧,要不是衣服阻隔,二人几乎是肌肤相亲了,他一只手固定住人,一只手顺着后背的曲线往下滑……
黑暗中,拖拉机开得又急又快,轰鸣声和风声将一切动静完美掩盖。
前方,坐在驾驶位旁的牛兰英也颠得七荤八素,她艰难地扶着扶手稳住身体,却不知后方的二儿子怀抱温香暖玉,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在黄寿生的“快马加鞭”下,晚上十点就到县公安局了。
金秀荷软着腿,狼狈地跳下车,被乔卫民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她恶狠狠地甩开对方强有力的胳膊,心中的恶心排山倒海,强行将注意力转到正事上,才勉强恢复往日的冷静机敏。
“公安同志,你好……”
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金秀荷面带焦急哀愁,将来意向公安说明后,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婆婆。
牛兰英收到暗示后,立刻哭着将自己如何捡到苏见欢,如何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将苏见欢养大,“天杀的拐子哟,欢丫头可是我的心肝啊,公安同志你们可一定要帮我找到啊!”
一番表演后,几人同两个公安一路赶到火车站,向值班人员说明情况后,只用十分钟就查到了,“确实有一个叫苏见欢的女同志今天购买火车票前往省城,按照发车时间和途经车站来算,K11号火车将在早晨六点半到达北湾县城。”
总算得到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两位公安向牛兰英保证:“婶子,你们先回去,我们会立刻联系北湾县的县公安和铁路局,争取在北湾县将人拦下,你就放心好了。”
牛兰英一脸感激慈和道:“哎,谢谢你们啦,两位小同志,国家有你们,不愁不兴盛啊。”
得到人民群众的肯定,两位年轻公安相视一笑:“为人民服务!”
“妈,你先跟寿生叔回去……”金秀荷拧着眉,停顿数秒,“我现在去借车给我的朋友那,然后和二哥一起去把大嫂带回来。”
牛兰英将二人拉远,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拖拉机里的黄寿生,小声责怪:“啥大嫂,你要改口了,等把那贱丫头找回来,让她和老二立刻结婚,你以后叫她二嫂,听到没!”
金秀荷无言半晌,嘲讽地看了一眼乔卫民那张毁容的脸,“知道了,妈。”
-
火车上。
哐当哐当的火车前进声中,苏见欢睡得香,祁江明却了无睡意,他双手枕在脑后,若有所思的样子,怎么会有人夜视能力那么好?
这能力要是用对地方……
“嗞——嗞——嗞——啦”
一阵火车摩擦铁轨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刺耳的声音将苏见欢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车顶灯相继亮起,车厢里人们不安地喧哗起来。
“怎么了?”
“我看还没到下一站啊。”
“是不是出事了?”
祁江明快速起身,朝车头走去,须臾折回,对苏见欢说:“火车出了点问题,需要停下让师傅抢修,你继续睡,天亮就可以出发了。”
祁江明一边说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苏见欢奇怪道:“祁同志,你不睡啦?”
他快速交代:“我有急事要赶回省城,火车等不了,我已经让人开车来接我。”
苏见欢愣了三秒,提着行李从上铺下来,犹豫地问:“祁公安,方便带我一个吗?我也赶时间。”
“行,你跟上。”
“哎,好!”
苏见欢本就和衣而睡,行李也随时放在手边,什么都不需要收拾,拎着包就跟上大长腿的男人。
二人来到车门口,祁江明出示公安证件后,铁路人员立刻开门放行。
月光如水,祁江明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苏见欢小跑跟着。
他们站在一处村庄路口等着,大约半小时后,一辆吉普车停下,车上的人玩笑着和祁江明打招呼,见到他身后露出的纤细身影,愣了一下:“我说江明同志,你还随身带个小媳妇儿啊?”
“杨宝城,这是苏同志,你少乱说话!”
祁江明虎着脸,驾驶座上的男人知道自己说错了,立刻向苏见欢道歉:“不好意思啊,苏同志,我嘴欠,你见谅哈。”
苏见欢看得出对方没恶意,微笑点点头,弯腰钻进后座。
祁江明的朋友是个话多活泼的,“江明,你这么赶做什么?有什么急事?”
“受公安局局长之托,去咱们学校问问能不能请人培训一下县公安,传授一些更加先进的刑侦技术。”
“好事啊,能不能带上我在的县,一起培训啊。”
“八字还没一撇,先等着吧。”
“哎?你就为这事急吼吼给我打电话,催我开车送你回省城?过分了啊!”
祁江明沉默了一会儿,“国定的妹妹不见了,他报公安三天了,没找到人。情急之下,找我帮忙,我回去看看。”
杨宝城又惊又急:“啊?这小子!怎么也不跟我说?还是不是兄弟了?”
“他总不能把所有人喊回去,大家都有事要做。”
前方陷入短暂沉默,苏见欢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想必乔家已知道她离开了,有金秀荷在,也许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是上省城去了。
留在火车上,火车的时间和路线固定,很容易被人瓮中捉鳖。
所幸火车出问题,说不定还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她必须比他们早到部队,以免平添变故。
她闭着眼,在心里复盘自己的行动和推演乔家人的反应。
前方的二人也不再交谈,车里安静下来。
苏见欢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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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醒来时,驾驶座上的人换成了祁江明,而杨宝城靠着副驾驶座上小声打着呼噜。
窗外,天边泛着暖橘,晨曦的微光洒在路两旁的山涧,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透过窗缝钻进人的耳朵。
祁江明见她醒了,车子很平稳地停在路边,然后示意她下车。
苏见欢轻手轻脚拉开车门,看他:“祁同志?”
祁江明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早上六点半,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下午三点左右到省城,你现在……”
“嗯?”
“你要不要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说完,他视线飘向别处,苏见欢有些晕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小脸微红,“要的,谢谢。”
祁江明也有些不自在,大步回到车里。
停车的地方位于山涧之间,两边是茂密的树木和潺潺的清溪,苏见欢蹲在小溪边洗漱后,转身走进树林,解决尿意。
等她折返回来,祁江明寸头微湿,下巴处挂着一滴水,他递给她一个饼干盒:“还有好几个小时路程,活动一下手脚,吃点东西再上路。”
“对了,小苏同志你要去哪里?下午到省城,我送你过去。”
用冰凉的溪水洗过脸,苏见欢现在神清气爽,咽下饼干,道:“我去郊外的319团部队,如果不耽误祁同志,就麻烦了。”
她确实对省城人生路不熟,自己找过去恐怕要耽搁不少时间,她要的就是打乔卫国个措手不及。
“不耽误,小苏同志去做什么?”
祁江明走访过很多次清河大队,苏见欢的个人情况,他是十分清楚的,她那个牺牲的丈夫好像就是在319部队服役,已经牺牲半年多了,她要去干什么呢?
他认为于情于理,自己都该问一问。
苏见欢垂眸,沉默良久,说:“前两天,我听到养父母他们说,我养兄乔卫国并没牺牲,之前传来牺牲的消息,是因为任务需要保密。但现在,他们说他不仅没牺牲,还在部队娶了首长的大学生女儿,他们已经有孩子了。”
听到这儿,祁江明的眉头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我是养母捡回家,专门作为养兄的童养媳养大的,去年他回来,我们摆过婚宴,洞房前他被紧急任务叫走,我们没领证,连合法夫妻都不算。所以,他要娶谁,我无所谓。”
祁江明瞧她神情平静,眉头略微松开,“那你这是去?”
总不能是去闹吧?看着也不像。
苏见欢抬眸,看向祁江明,眼神坚定:“祁同志,乔家为了不让乔卫国身上有污点,想把我强嫁给乔家毁容的二儿子,这样他就不算背信弃义。可我不想嫁人生子,不想自己的人生被随意安排,更不想一辈子困在乔家,我要读书,我要去看看世界有多大。”
她复盘推演过无数次后,选择将真相告知,以期用真诚打动眼前年轻坚毅的青年,获得他的一份助力。
借力并不丢人,号称顶天立地的男人们不也要家里托举才能娶妻生子,创出所谓事业吗?
人活在这个社会上,独狼难支。
祁江明内心震动,那双眼如此明亮真诚,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生机勃勃,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