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八零:辣妻驯夫小日子》 第65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 灯泡在头顶嗡嗡作响,沈清月盯着桌上那张复印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白炽灯光刺得她眼眶发酸,眼前纸页边角微微泛黄,像是被汗水浸过又晒干。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咚、咚、咚,像敲一面破鼓。 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黏腻得像条蛇,贴着脖子蜿蜒而下,在锁骨处积成一汪温热的水洼。 "苏厂长,我真的只是想帮你......"她突然拔高声音,指尖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出青白,木纹硌得掌心生疼,"上次百货大楼王经理说儿童款不够新颖,我想着拿两张去给老张头看看,他那裁缝铺手艺好,能......" "帮我?"苏绾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冷得人牙根发颤。 她想起前世坠楼前,沈清月站在楼下仰头看她时的笑,和现在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模一样。 那一刻风卷起她裙角,尘土迷了眼,耳边是人群冷漠的议论声。 她伸手扯过沈清月怀里的草图,纸张摩擦发出沙沙轻响,"那你解释解释,张记裁缝铺刚送来的样衣,怎么和我锁在文件柜里的新稿分毫不差?" 话音未落,裁剪室的陈师傅大步跨进来。 他裤脚还沾着线头,手里举着一沓照片,最上面那张拍的是张记裁缝铺的案板,上面摊开的设计图右下角,淡粉色并蒂莲水印清晰得能数花瓣。 "昨儿后半夜我蹲在墙根儿,亲眼瞧着这姑娘把三张稿纸塞进老张头的布包。"陈师傅把照片"啪"地拍在沈清月面前,老花镜滑到鼻尖,"您这'帮忙'的法儿,倒像把咱们厂的金疙瘩往别人家送!" 照片边缘还有点潮湿,油墨味扑面而来。 沈清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 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顾砚走过来,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别在腰后的黑色笔记本。 皮质封面摸上去有些粗糙,他翻开本子推到沈清月面前,纸页上是凌晨两点的值班记录,签名栏"沈清月"三个字笔锋尖锐:"设计室钥匙由我保管,昨夜两点十分,你以'核对布料用量'为由借走钥匙。" 他又抽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沈清月正和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在供销社门口说话——那是半年前被开除的赵科长旧部,"这位李老板上个月刚买通赵科长,想挖咱们厂的技术工。" 会议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有人低声咒骂,有人惊呼,声音混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蜂。 小徒弟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怪不得我前天看见她往牛皮纸包里塞东西!"烫衣组的王姐拍着桌子,花围裙都抖得飘起来:"上回我裁错的那批布料,是不是你改了尺寸?" 沈清月的脸白得像刚漂过的的确良,嘴唇哆嗦着,突然转向缩在墙角的李晓燕:"晓燕,你说句话啊! 我那天......" "我......我早就知道。"李晓燕突然打断她,声音抖得像筛糠。 她攥着衣角站起来,眼睛不敢看沈清月,"你上个月拿苏姐的旗袍设计去换了块上海牌手表,我帮你藏过发票......"她越说越快,眼泪砸在蓝布衫上,洇出一个个深色斑点,"可我真的不敢说,你说要是我泄密,就把我和隔壁厂小刘的事儿捅到车间......" "啪!"陈师傅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叶溅出来,滚烫的水滴落在沈清月的手背上,火辣辣地疼。 "好个吃里扒外的!" "沈清月你对得起苏厂长吗?" "把她轰出厂!" 骂声像潮水般涌过来,此起彼伏,震得玻璃窗都在颤抖。 沈清月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文件柜上,柜角硌得生疼,像是要把骨头压碎。 金属门把手抵着她的脊背,冷得透衣入骨。 她望着周围涨红的脸,突然想起上个月苏绾说要装带锁的文件柜时,自己还笑她"防贼似的"。 原来从那时候起,这女人就在布网了。 苏绾倚着门框看这一切。 前世她也站在类似的场景里,只不过那时被围攻的是她——沈清月把设计稿泄露的罪名扣在她头上,亲妹苏棠在人群里喊"姐你怎么能这样"。 现在她看着沈清月发抖的肩膀,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她摸出兜里的手帕,慢慢擦着指尖,丝绸质地滑过皮肤,带着淡淡的茉莉香:"上回仓库的鼠患,也是你往饲料里掺了香油引的吧?" 沈清月猛地抬头,眼底的狠厉再也藏不住:"是又怎样? 你以为你多了不起? 要不是我......" "够了。"苏绾打断她,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水,"从今天起,所有设计稿登记编号,调阅必须双人签字。"她扫过满屋子工人,停在陈师傅脸上,"陈师傅牵头成立知识产权小组,钥匙我和顾会计各管一把。" 会议室突然静了,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停止。 小徒弟吸了吸鼻子,突然喊:"苏厂长,我报名当组员!"王姐抹了把脸:"算我一个!" 散会时,夕阳正往车间屋顶淌金,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空气中浮动着铁锈与机油的味道,混着远处食堂飘来的葱花香气。 顾砚走在苏绾旁边,白衬衫被晒得暖融融的。 他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擦过她耳后未干的汗,微咸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神经。 "饿不饿?我早上多带了个菜包,在我饭盒里温着。" 苏绾突然就笑了。 她想起前世顾砚下葬那天,自己抱着他的白衬衫哭到喘不上气——那时她才知道,这个总被她嫌闷的男人,藏着全厂最干净的账本,和给她留了十年的半块月饼。 现在她望着他袖扣没系好的手腕,喉咙发涩:"有时候真觉得累。" "以后有我在。"顾砚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她。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罩住她的鞋尖,"你管厂子,我管账;你拆台,我补漏。"他耳尖慢慢红起来,像浸了水的红布,"反正......我本来就想和你搭一辈子伙。" 苏绾望着他睫毛上的金粉,心跳突然快得像细纱机。 她别过脸,瞥见不远处沈清月正站在老槐树下。 李晓燕抱着一摞布料经过,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几个小徒弟凑在一起说话,看见沈清月立刻闭了嘴,像群受了惊的麻雀。 晚风掀起她的蓝布衫衣角,苏绾突然觉得,这风里有股清甜的味道——是春天要来了。 第66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沈清月在老槐树下站了整宿。 露水从叶尖滴落,打湿了她的蓝布衫下摆,凉意顺着小腿爬上膝盖。 后颈沾着槐树叶的碎渣,黏腻得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可她顾不上这些。 她望着车间窗户一盏盏熄灭的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散会时那些工人看她的眼神,像看块粘在鞋底的烂泥。 那种冰冷的目光至今还压在她心头,沉甸甸地发疼。 李晓燕抱着布料经过时,连余光都没往她这儿扫;小徒弟们凑在一起咬耳朵,见了她立刻闭紧嘴,像群受了惊的麻雀,连呼吸都屏住了。 空气中飘来布匹的纤维味,混杂着机油与汗水的气息,令人窒息。 “清月姐?” 晨雾里传来怯生生的唤声,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 沈清月猛地抬头,见李晓燕端着搪瓷缸站在五米外,缸沿浮着几片绿莹莹的茶叶,在晨曦中微微晃动,泛出一丝苦涩的清香。 她喉头一热,刚要往前挪步,李晓燕却往后退了半步,搪瓷缸碰在门柱上发出清脆的响:“昨儿我去派出所做笔录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苏厂长把仓库监控本子、香油进货单都摆出来了,连你往饲料袋里塞布条的指纹……” “够了!”沈清月尖叫着打断她,声音撞在晨雾里碎成渣,回音仿佛还在空气里震颤。 她转身往巷口跑,蓝布衫被风掀得猎猎作响,直到撞上市妇联朱主任的藤椅才刹住脚。 那藤椅带着陈年木头的气味,还有点潮湿的霉味,刺鼻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同志,”朱主任推了推老花镜,桌上摊着苏绾送来的牛皮纸袋,最上面是张仓库领料单,墨迹未干,“这是你三月五号领的香油?”她翻开下一页,是陈师傅手写的证词,字迹歪斜但清晰,“这是值班保安的口供,说当晚见你抱着麻袋进仓库?” 沈清月的指甲抠进藤椅缝隙,指节泛白,藤条在她手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我要告她诽谤!” “诽谤?”朱主任抽出最后一张纸,是沈清月前世给苏绾下泻药的医院诊断书复印件,边缘卷曲,像是被人反复翻看过,“苏厂长说,这是你二十年前干的好事。”她把牛皮纸袋推过去,语气冷得像冰,“现在全市纺织系统都知道你在服装厂搞小动作,你让我们怎么帮?” 沈清月的眼泪“啪嗒”砸在纸页上,洇开团模糊的蓝,墨迹晕染开来,像她的人生一样支离破碎。 她抓起纸袋冲出门,撞翻了走廊的暖水瓶,开水溅在脚背上火辣辣地疼,但她没停下,只是咬紧牙关继续向前奔跑,仿佛只要跑得足够快,就能甩掉这一切。 她在汽车站买了张去省城的票,临上车前摸出钢笔,在站台白墙上歪歪扭扭写了句“苏绾,你赢了”,墨迹顺着墙皮往下淌,像道没擦干净的泪痕,散发着铁锈般的气味。 苏绾站在办公室窗边,看着沈清月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风掠过她鬓角,带来一丝湿润的泥土气息。 她摸出兜里的手帕擦了擦窗玻璃,茉莉香混着消毒水味钻进鼻腔——前世沈清月也是这样消失的,只不过那时她是笑着把苏绾推进深渊的。 “苏厂长!”小王抱着一摞报表撞开门,纸张哗啦啦作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会议室的长条桌擦得锃亮,顾砚正低头整理财务报表,白衬衫袖扣系得整整齐齐。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他肩头拉出道道金线。 苏绾扫过他面前的算盘,珠子码得比会计大赛的奖牌还齐整。 她敲了敲桌子,木料发出清脆的响:“今天就一件事——给校服系列注册商标,叫‘阳光童趣’。” “注册商标?”王姐挠了挠卷毛,声音里透着疑惑,“咱厂连百货大楼都没进呢,这是不是早了?” “不早。”顾砚推了推眼镜,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成串,像是某种节奏分明的鼓点,“我查过工商名录,全市童装商标就三家,其中两家在县城。咱们现在注册,等明年全市小学统一校服招标……”他抬头看苏绾,目光温柔如春水,“能占个先手。” 苏绾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画满涂鸦的纸,是她昨晚在台灯下画的:圆头圆脑的小太阳抱着件衬衫,周围绕着五颗星星。 “这是品牌标识,”她指了指最下边的一行字,语气坚定,“广告语我想好了——‘阳光童趣,陪你长大’。” 陈师傅眯着眼凑近看:“这太阳画得跟我孙子的红脸蛋似的,孩子们准喜欢。” “我补充个建议。”顾砚翻开报表第二页,掏出一块蓝布,边角绣着小太阳,指尖摩挲着布料边缘,柔软又坚韧,“用这种纯棉布做包装袋,成本比纸盒子低两分钱,家长收起来还能当手帕用。” 会议室突然静了,只有窗外的风轻轻拂过窗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徒弟第一个拍桌子:“顾会计这主意妙!我妈就爱攒这种花布!” 王姐跟着点头:“对,上次我给闺女买的雪花膏纸盒子,早让她撕了叠青蛙了。”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起来。 苏绾接起,听筒里传来幼儿园园长清亮的嗓音:“小苏啊,我刚听说沈清月的事。”她顿了顿,“你是个真正的强者。” 苏绾捏着话筒的手松了松:“园长您过奖了。” “不是过奖。”园长笑出声,“我给你带个好消息——全市幼教系统要办展演,邀请‘阳光童趣’当指定服装供应商。” 苏绾的心跳漏了一拍,胸腔里仿佛有只蝴蝶在扑腾。 她望着窗外正在挂“阳光童趣”招牌的工人,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温暖而真实。 “我们一定保质保量!”她答道。 “我信你。”园长的声音里带着笑,“对了,展演主题是‘祖国的花朵’,演出服要突出童真……” 放下电话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落进窗台,带着秋天特有的枯涩气息。 苏绾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画演出服草图,笔尖在“花朵”二字上重重顿了顿——前世她连女儿的六一演出服都是借的,这一世,她要让所有孩子都穿上最漂亮的衣裳。 “喝点茶。” 顾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低缓。 苏绾回头,见他端着白瓷杯,热气在他镜片上蒙了层雾。 杯底沉着片茉莉,像朵沉在春水里的云。 “别太拼了。”他伸手要收走她面前的报表,指尖擦过她手背,带着体温。 苏绾望着他镜片后的眼睛,突然就笑了:“你总是这样默默守在我身边。” 顾砚的耳尖慢慢红起来,像浸了水的红布。 他低头盯着茶杯里的茉莉,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因为我想陪你走到最后。” 月光爬上窗棂时,苏绾终于合上最后一本账本。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瞥见顾砚趴在桌上睡着了,算盘还压在胳膊底下,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抽了张报纸盖在他肩上,报纸边角露出半块月饼——是他今早带来的,说“留着当夜宵”。 次日清晨,苏绾站在厂区门口迎接工人。 阳光斜斜洒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罩住了第一个进厂的小徒弟的鞋尖。 微风拂面,带着清晨的露水气息和布料淡淡的香味。 她望着工人们手里提着的蓝布包装袋——顾砚设计的,边角绣着小太阳——突然觉得这阳光比前世任何时候都暖。 “苏厂长早!”王姐举了举手里的饭盒,糖糕的甜香随着她的话语飘来,“我带了糖糕,分你一块!” “早!”苏绾笑着应,转身时瞥见顾砚站在车间门口,白衬衫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 他冲她招了招手,目光温柔得能揉碎晨雾。 缝纫机的“哒哒”声从车间里飘出来,混着工人们的说笑声,像首没谱的歌。 苏绾正往车间走,突然听见缝纫车间传来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把钝刀在刮铁皮,尖锐刺耳。 她脚步顿了顿,顾砚已经快步往那边走,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别着的算盘套——那是她亲手绣的,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茉莉。 第67章 机器罢工风波起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突兀地划破车间里惯常的“哒哒”机杼声。 那声音尖锐又沉闷,仿佛从骨头深处传来,令人牙根发酸。 苏绾刚跨进车间门槛,后颈的汗毛就跟着竖起来——这声音她太熟了,前世厂子倒闭前,机器故障时也发出过类似的尖叫。 空气中浮动着机油的铁腥味,混杂着布料纤维的细尘,在阳光斜射下泛着微光。 “断电!都退到安全线外!”她拔高了嗓门,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像是催命的节拍。 话音未落,最里头那台枣红色缝纫机“哐当”一声停转,金属齿轮间迸出几点火星,惊得旁边踩机的小徒弟“啊”地跳起来,辫梢扫翻了桌上的线轴。 线团滚落在地,缠住了一只拖鞋,溅起一阵细碎的灰尘。 陈师傅攥着油布冲过来,额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苏厂长,这台是主电机!”他布满老茧的手刚要去碰机器,被苏绾一把拽住。 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又炙热,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温度。 “别碰!”她蹲下身,指甲轻轻刮过机器底部的金属接缝,指腹触到一片黏腻——是机油,可这台机器三天前刚做过保养,正常运转的设备不该在非润滑点残留这么多油渍。 “顾砚!”她喊了声,没回头也知道那人准在身后。 果然,白衬衫下摆扫过她手背,顾砚半蹲着和她并排,眼镜片上还沾着刚才跑过来时的薄汗。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却依旧稳重如山。 “查近三天的维修记录。”苏绾指尖点了点油渍位置,“重点看谁动过这几台机器。” 车间里的骚动像滚水般漫开。 空气变得潮湿而紧张,仿佛随时会炸开。 王姐攥着断线的缝衣针,声音发颤:“上个月张婶家那台老缝纫机也这么响,后来直接烧了电机……”几个新学徒挤在墙角,有人偷偷抹眼泪,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顾砚摘下眼镜擦了擦,起身时脊背绷得笔直,像是扛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王姐带新手去休息室,李叔把应急灯搬过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块压舱石,工人们下意识跟着他的指令动起来。 “苏厂长!”维修组老赵的喊声响起来。 这位五十来岁的老师傅正蹲在另一台机器旁,扳手敲着轴承盖:“您看!”他用镊子夹出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铁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边缘锋利得能割破皮肤。 “嵌在齿轮槽里,转两圈就得卡壳。” 苏绾的太阳穴突突跳,像是有根针在里面来回穿刺。 前世她也遇过这种情况——厂子快黄那会儿,总有人往机器里塞铁屑,说是“给资本主义捣乱”,其实是拿了竞争对手的好处。 她盯着老赵手里的铁片,突然想起三天前苏棠来厂里的样子:那丫头拎着两盒桃酥,说“姐你忙,我帮你给工人们送点零嘴”,结果在仓库待了小半个钟头。 那时的桃酥香味还残留在鼻腔里,甜得腻人。 “顾会计。”她侧头看身边人。 顾砚正翻着维修登记本,指尖停在“9月15日 苏棠 领润滑油两桶”那行,抬头时眼底像压着团火:“前天下午,她找老周借了维修间的钥匙。” 车间门“吱呀”响了声。 苏绾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那股若有若无的雪花膏味先飘过来——苏棠总爱往脖子上拍太多,前世她就是用这股甜腻味,哄得顾砚他妈把祖传的银镯子给了她。 “姐,怎么这么吵?”苏棠扶着门框探进头,蓝布衫的领口故意敞着点,露出里面新做的的确良衬裙,面料滑顺反光,像是故意炫耀。 她望着满地的工具和围在机器旁的工人,眼睛亮了亮:“是机器坏了?要不要我帮你找……” “王姐。”苏绾突然提高声音,“通知各班组,今天任务改手工备料。裁片、锁边、钉扣,能做的活计都领回去。”她扫过人群,特意在苏棠脸上顿了顿,“工资照算,加发两毛钱点心费。” 工人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王姐抹了把脸笑:“苏厂长就是敞亮!我这就去领裁片——小芬,把你那竹筐借我使使!” 人群渐渐散向物料区,只剩苏棠还倚在门框上,嘴角的笑有点僵。 她的雪花膏味不知何时淡了。 顾砚把登记本合上,指节抵着桌沿敲了两下。 苏绾看见他算盘套上那朵歪歪扭扭的茉莉,突然想起昨晚他趴在桌上睡觉的模样——算盘压在胳膊底下,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她伸手把散在他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见:“今晚去老周家,他儿子在派出所当联防。” 她低头摸了摸口袋里那半片铁片——还带着机器的余温。 墙角的缝纫机静默着,像头被拔了牙的老虎。 她转身看向正在领裁片的工人们,王姐举着块湖蓝布料冲她笑:“苏厂长,这颜色给我孙女做裙子准好看!” “慢着!”苏绾喊住要走的王姐,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草图,纸面还有些许机油痕迹,“等下裁片的时候,前襟加道波浪边。”她指尖点着草图上的花形,“就按这个样子,裁十件——给咱们厂的孩子们当样品。” 王姐眯眼瞧了瞧:“好嘞!我让小芬拿划粉描仔细了。”她转身时,蓝布衫下摆扫过地上的机油渍,像片掠过泥坑的云。 顾砚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了她身边,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喝口茶,刚泡的茉莉。”热气蒙住他的镜片,他摘下眼镜擦拭,露出眼睛里跳动的光,“需要我现在去老周家?” 苏绾接过茶缸,杯底沉着片半卷的茉莉,像朵藏在春水里的云。 她喝了口茶,甜津津的香气漫到喉咙里。 她望着车间里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工人们围坐在长条桌旁,穿针的穿针,理线的理线,说话声像串被风吹散的银铃。 远处传来老赵和徒弟的嘀咕:“这铁片......得找个盒子收好了......” “不急。”她望着窗外飘进的一片梧桐叶,停在苏棠刚才站过的位置,像封信,写满了过去和未来。 阳光斜斜照进来,在机器上镀了层金。 苏绾摸出钢笔,在掌心的草图背面写了行字——“六一演出服 样品10件”。 笔尖顿了顿,又加了句“防破坏预案”。 她抬头时,顾砚正帮王姐扶着裁片,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那上面,还留着她去年冬天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朵倔强的花。 “苏厂长!”小徒弟举着团线头跑过来,声音清脆如铃,“王姐说备料本不够用了,您看......” 苏绾弯腰把线头理顺,抬头时正看见苏棠的身影闪过厂门口。 她把线头绕成个小团,塞进徒弟手心:“去仓库找老周,就说我让拿的。” 徒弟蹦蹦跳跳跑远了。 顾砚走过来,手里多了块用报纸包着的糖糕:“王姐硬塞的,说你早上没吃早饭。”他的耳尖有点红,在阳光下像片浸了水的红布。 苏绾接过糖糕,咬了口,甜得舌尖发颤。 车间里,手工备料的“哒哒”声又响起来——是顶针碰着布料的轻响,是剪刀裁开布帛的脆响,混着工人们的笑声,像首没谱的歌,却比任何机器声都动听。 她望着顾砚镜片后清亮的眼睛,把糖糕分了一半递过去:“吃吗?” 顾砚低头咬了口,糖渣落在白衬衫上。 他伸手要擦,被苏绾抢先一步,指尖轻轻扫过他胸口:“留着吧,甜。” 车间外的梧桐叶还在飘。 苏绾望着那片停在地上的叶子,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片——有些事,该开始了。 第68章 铁锈下的真相 第6 苏绾把最后一团线头塞进小徒弟掌心时,余光瞥见苏棠的蓝布衫角扫过厂门。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混在车间嗡嗡的机器声里,像是谁悄悄说出了秘密。 她捏了捏口袋里那片硌手的铁片——今早机器突然卡壳时,她蹲下去捡零件,指尖触到了藏在轴承缝隙里的细铁屑。 金属的冷意顺着指腹攀上脊背,前世的记忆翻涌上来:设备老化通常是磨损均匀,而这次卡壳更像是被外力猛然阻断。 "王姐,备料本不够就先记在烟盒背面。"她提高声音,看工人们陆续坐回长条桌,穿针的手又稳当起来,这才转身朝维修区走。 空气里浮动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她的步伐踩在老旧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老赵正蹲在那台最老的缝纫机前,扳手敲在铁皮上叮当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她心头。 "赵叔,这台的轴承拆下来看看?"她蹲在老赵旁边,指尖轻轻划过机器底座,摸到几粒细碎的颗粒。 冰冷的金属感让她胃部一紧。 老赵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苏厂长觉着有问题?" "今早卡得蹊跷。"她没接话,从裤兜摸出张油纸,"您拆的时候,碎屑都收在这上面。" 扳手拧开螺丝的瞬间,老赵的镊子夹起个亮闪闪的东西。 苏绾凑近——是半根细铁丝,表面还带着刮擦的毛刺。 空气中浮起一股铁锈味,混合着机油的腥气,让她喉头发涩。 她喉结动了动,指甲掐进掌心:"赵叔,麻烦您和小徒弟把所有机器都拆一遍。"她声音放得轻,像怕惊着车间里的麻雀,"特别是电机和轴承,有异物的都收着,别声张。" 老赵的眉毛拧成个结,点头时白发跟着颤:"我懂。" 顾砚是在午后找到苏棠的。 他抱着账本穿过走廊,看她正扒着仓库窗户往里瞧,蓝布衫后背蹭了块灰。 阳光透过高窗斜照进来,映出她侧脸的一抹阴影。 "苏棠同志。"他推了推眼镜,声音温温的,"财务科要核对这个月的领料单,您帮姐姐跑仓库,辛苦得很。" 苏棠吓了一跳,转身时脸上堆起笑:"顾哥啊,我就是来看看姐姐有没有被累垮。"她伸手拨了拨鬓角的碎发,眼神往仓库里溜,"她那人死脑筋,机器坏了也不知道找关系修......" "上个月您来了七趟仓库。"顾砚翻开账本,指尖点在日期栏,"3号领纽扣,5号取衬布,10号......"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光,"10号那天,您说要帮姐姐拿裁纸刀,可仓库老周说您在电机房门口站了十分钟。" 苏棠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绞着衣角:"我......我就是看看。" 顾砚合上账本,把钢笔别回胸前:"苏厂长说,厂里最近设备总出问题。"他语气还是温温的,却像根细针戳进棉花里,"要是有人总来'看看',她该心疼了。" 当晚的车间比往常更静。 老赵的徒弟举着煤油灯,光晕里全是浮尘,像是无数金粉在黑暗中飘荡。 苏绾站在拆了一半的电机旁,看老赵用镊子夹出第三块铁丝碎屑。 金属落入玻璃罐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不是偶然。"老赵把碎屑放进玻璃罐,罐底已经躺着五块,"头天塞电机,隔天卡轴承,手法越来越熟。" 苏绾捏着玻璃罐,指甲在罐壁敲出轻响。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像是某种低语。 她想起前世倒闭那晚,会计说设备维修费用多了三倍——原来不是工人偷懒,是有人往机器里塞刀。 "顾砚。"她转身,看见他正站在阴影里,手里捏着门卫登记簿,"进出记录对好了?" "近半个月,除了工人,就苏棠和她那个小工李红来得勤。"顾砚走过来,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李红前天说送午饭,在车间待了半小时。" 苏绾把玻璃罐塞进他手里:"明早开会。"她摸出钢笔在掌心画了道线,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些东西。" 次日上午,车间的长条桌拼在一起,二十多号人挤得肩碰肩。 苏绾站在最前头,身后的黑板上贴着几张照片——金属碎屑粘在轴承上,像撒了把碎银。 镜头放大了铁屑边缘的锯齿,像某种危险的暗示。 "咱们厂出了个'好心人'。"她扯了扯蓝布衫领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铁皮上,"人家怕机器太闲,天天帮着'检修',往里头塞铁丝。" 底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王姐拍着桌子站起来:"哪个缺德的! 上个月我那台机卡线,差点扎到手!" "所以从今天起,成立设备安全小组。"苏绾指了指老赵,"赵叔当组长,每天早中晚各查一遍。"她扫过人群,在苏棠脸上顿了顿,"要是再查出异物......"她笑了笑,"咱们就请这位'好心人'当面讲讲,图个啥。" 散会时,苏棠的蓝布衫被挤到最后。 苏绾看着她攥紧的拳头,转身进了办公室,故意把装着碎屑的玻璃罐留在桌上,账本翻到李红的领料记录那页。 傍晚的阳光斜斜照进窗户,把办公桌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砚和老赵蹲在门后,听着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条缝。 李红探进头来,眼睛先往桌上扫。 她踮着脚摸向玻璃罐时,顾砚的手已经扣住她手腕。 "李红同志,找什么呢?"他声音还是温温的,却像块冰贴在人后颈。 李红尖叫一声,玻璃罐摔在地上,碎屑撒了一地。 工人们闻声围过来,王姐扒着门缝喊:"这不是苏棠身边的小工吗?" 苏棠的声音从人群后飘过来,带着抖:"李红,你......" 苏绾倚在门框上,看苏棠的脸白得像张纸。 她弯腰捡起块铁丝碎屑,在指尖转了绕,金属的寒光映得她眼神锐利:"李红,你说,这是你自己塞的,还是有人教的?" 李红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苏棠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墙上。 第69章 姐妹对决不留情 李红膝盖撞在水泥地上的闷响惊得车间里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那声音像是一块湿布甩在地上,沉闷又刺耳。 她额头抵着碎玻璃渣,手指抠进砖缝里,哭腔带着破音:"苏姐饶了我! 是苏棠姐说的,只要让机器总出毛病,您就管不好厂子,只能回家当家庭妇女......" 苏绾垂眸盯着她发颤的后颈,前世被推下楼梯时的刺痛突然涌上来——那天苏棠也是这样,哭着说"姐你小心",却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那种脊椎猛然一震、胸口泛起血腥味的感觉仿佛就在昨天。 她蹲下来,指尖捏住李红下巴往上抬:"上回染缸里的机油,上个月梳棉机卡的铁丝,都是你?"她的声音低而冷,像是从冰层下渗出来的风。 李红的眼泪糊了满脸,拼命点头时发丝扫过碎玻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是! 她给我粮票,说等您厂子黄了,介绍我去百货大楼当售货员......" "顾会计。"苏绾突然直起身,声音像淬了冰,"把她的话记下来。" 顾砚早从兜里摸出蓝皮笔记本,蹲在李红对面,钢笔尖悬在纸面:"李红同志,你说苏棠指使你破坏生产设备,具体时间、次数、工具来源,说清楚。"他声音还是温温的,可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晒透的井水,凉得李红打了个激灵。 "三、三次......"李红抽抽搭搭,"头回是三月初五下晚班,苏棠在厂后巷塞给我半瓶机油,说倒在染缸最里面;第二回是四月十七,她给了我铁丝,让我趁赵叔检修时塞进梳棉机轴承......" 苏绾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几乎要嵌入血肉。 前世这些“意外”总被归为操作失误,她赔了钱、道了歉,苏棠却在背后数着百货大楼的新裙子笑。 那种被背叛的苦涩滋味,此刻又翻滚上心头。 她余光瞥见顾砚的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腕:"先别交上去。" 顾砚抬头,眼底浮起疑问。 "不够。"苏绾垂眼望着满地碎铁丝,像是说给顾砚,又像说给前世的自己,"李红的口供是把刀,但刀不够快,砍不死蛇。"她想起前世苏棠被抓时哭着说"我也是被人骗的",想起那些被苏棠拉拢的工人缩在角落不敢说话——这次,她要让蛇自己盘成死结。 顾砚沉默片刻,合上笔记本:"听你的。"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玻璃罐碎片,指腹被锋利的边缘划了道血痕,却像没知觉似的,把碎渣收进牛皮纸信封,"我去仓库调监控,上次装的摄像头该拍到苏棠塞东西给李红了。" 苏绾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喉间突然发紧。 前世顾砚也是这样,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做事,直到她破产那晚,他举着病历说"我早查出来苏棠挪用公款",可那时已经晚了。 夜幕降临时,苏绾家的木门被敲响。 "姐,是我。"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你怪我,可我真的是怕你太辛苦......" 苏绾开了门,看见妹妹眼眶通红,蓝布衫的领口皱巴巴的,像是刚哭过一场。 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茉莉香皂的味道,那是她们小时候共用的牌子。 她侧身让苏棠进来,反手锁了门:"坐。" 苏棠刚坐下就扑过来拉她袖子:"姐,李红那疯丫头胡说! 我就是看你天天在厂里熬着,想劝你回家,她非说......" "想劝我回家?"苏绾打断她,突然笑了,"那前世你推我下楼梯,也是劝我回家?" 苏棠的手"唰"地缩回去,脸色比墙皮还白。 "别怕,我没疯。"苏绾拖过板凳坐在她对面,"我记得你十六岁偷妈攒的布票,说给我做新衣裳;记得你二十岁拿我攒的钱跟人私奔,回来哭着说被甩了;更记得我破产那天,你站在楼梯口说'姐,你要是死了,顾砚的抚恤金够我嫁个好人家'。"她往前倾了倾身子,"苏棠,你以为我重生回来,是为了听你说'爱我'?" 苏棠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你胡说! 我怎么可能......" "李红把你给的粮票藏在枕头底下。"苏绾从兜里摸出半张粮票拍在桌上,"顾会计下午去了百货大楼,人家说根本没答应给她安排工作——你骗她的吧? 就像你骗我前世那些年。" 苏棠的嘴唇哆嗦着,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缸砸过来。 苏绾偏头躲过,瓷片擦着她耳尖砸在墙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蓝布衫。 那一瞬间,她甚至能感觉到瓷器碎片掠过耳边带起的风。 "你根本不是我姐!"苏棠尖叫着往门口冲,"你是魔鬼!" "明天全厂大会。"苏绾的声音像钉子,钉在她后背上,"我会让所有人知道,谁是魔鬼。" 次日清晨,服装厂的大车间里挤得水泄不通。 苏绾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身后的黑板贴着李红的口供、监控截图,还有染缸里机油的化验报告。 "上个月染缸变花布,大家以为是操作失误。"她举起一张照片,"这是监控拍到的,四月十七号晚八点,有人在染缸边鬼鬼祟祟。"她按下录音机,李红带着哭腔的声音炸响:"苏棠姐给的机油......" 台下炸开一片骂声。 王姐拍着桌子站起来:"我就说苏棠那丫头不地道! 上回我看见她塞东西给李红,问她还说是针线包!" "还有我!"质检组的张婶挤到前面,"前儿个她找我借质检章,说要帮我带饭,合着是想改次品报告!" 苏棠站在最后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想开口辩解,可张婶又甩出张纸条:"这是她写的,'把30%次品标成合格品,事成给两斤粮票'——你敢说不是你笔迹?" 苏绾望着苏棠发抖的肩膀,突然觉得有些累。 前世她总念着血缘,这世才明白,有些血是冷的。 她举起顾砚连夜整理的材料:"经厂委会决定,苏棠同志因多次恶意破坏生产、教唆他人违纪,予以除名。" 散会时,苏棠被保卫科的老张带走。 她回头望了眼苏绾,目光像被踩碎的玻璃,可苏绾没再看她——她的注意力被围过来的工人们占满了。 "苏姐,往后我们听你的!"王姐拍着她肩膀,手掌粗糙有力,"上回你带我们改衬衫样式,卖断货那事儿,我就知道你有本事!" "就是!"张婶塞给她把红枣,"昨儿我闺女说百货大楼问咱们能不能做连衣裙,我跟她说'等苏姐点头'!" 顾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递来杯热水。 苏绾接过来,掌心的温度慢慢漫到心口。 她低头抿了口热水,甜丝丝的——是顾砚放了她最爱的橘子瓣糖。 车间外的梧桐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地跳着,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顾砚洗得发白的白衬衫上。 苏绾望着工人们搬布料的背影,听见王姐大声说:"苏姐带咱们挣钱,比啥都强!" 第70章 铁娘子炼成记 车间里的骂声渐弱时,苏绾的指甲在木台边缘掐出月牙印。 空气中还残留着布料摩擦的纤维味,混杂着机油与汗水的气息。 前世她被苏棠骗光最后一笔货款时,也是这样的颤抖——可那时她缩在出租屋墙角,现在她站在这里,脚下是三十双信任的眼睛。 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在她肩头投下斑驳光影。 "安静。"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高了半分。 回音在铁皮屋顶下轻轻跳动,像是敲响一面鼓。 王姐立刻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张婶把红枣往兜里一塞,车间霎时只剩风穿堂而过的轻响。 那阵风卷起几片碎布屑,打着旋儿掠过她的发梢。 苏绾望着前排陈师傅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倒闭那天,这个老裁缝蹲在碎布料里哭,说"要是早听小苏的"。 他眼下眼尾的皱纹更深了,像刻进皮肤的年轮。 "从今天起,我们要打造自己的品牌。"她把李红的口供纸翻过来,露出背面潦草的"阳光童趣"四个字——这是她昨夜在煤油灯下写了二十遍的名字,墨香还未散尽。 前世她见过太多童装品牌在九十年代崛起,可现在,该是青河市的孩子先穿上印着"阳光童趣"的小衬衫了。 陈师傅的老花镜"啪"地掉在地上。 玻璃撞上水泥地,发出一声惊心的脆响。 他弯腰捡的时候,喉结动了动:"苏、苏厂长,您是说...像上海那些大牌子那样? 有商标,有包装?" "对。"苏绾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笔记本,这是她重生后记满未来的"宝贝",封面边角已磨破,露出内页密密麻麻的计划。"陈师傅负责设计包装,要印上咱们厂的红双喜标志;王姐带裁剪组,下个月前得拿出三套样衣——男孩的背带裤要加护膝,女孩的连衣裙要能装得下糖纸。" "中!"王姐拍着大腿站起来,蓝布衫袖口沾着线头,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上回您改的小翻领衬衫,百货大楼的刘经理追着我要货,说孩子们穿上像小太阳!" 张婶挤到前边,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红枣:"我闺女在幼儿园当老师,她说现在家长都讲究'牌子',咱们要是有自己的标,保准能打进全市幼儿园!"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红枣表皮,温热又略带粗糙。 苏绾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前世此刻,她正蹲在苏棠租的破屋里数皱巴巴的粮票。 那时她总觉得"品牌"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可现在,她指尖抵着太阳穴——那里还存着后世童装展的盛况,存着"阳光童趣"该有的模样。 "顾会计,报表整理得怎么样了?"她转头看向角落,顾砚正低头翻账本,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 算盘在他指间沙沙作响,像雨打檐铃。 听见她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算盘珠子"哗啦啦"撒了半桌。 金属珠滚过地面的声音像一串慌乱的心跳。 "昨、昨晚核到后半夜。"他耳尖通红,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纸,"我发现咱们要是能申请国企改革试点..." "试点?"苏绾眼睛亮了。 前世她听说过这个政策,可等她反应过来时,名额早被抢光了。 她抢过顾砚手里的报告,第一页就写着"青河市首批试点企业申请",墨迹还没干透,"你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顾砚摸了摸后颈,声音越来越轻,"我看你为买染料愁得吃不下饭,就翻了改革文件。"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心疼,"我算过,试点能拿五万块专项资金,够买两台新缝纫机,再添间裁剪室。" 苏绾的手指在"五万"两个字上顿住。 前世她借高利贷时,对方要的就是这个数,最后利滚利拖垮了厂子。 现在这五万块就躺在文件里,带着顾砚特有的墨香。 她抬头看他,晨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金粉:"顾会计,你比我想象的...有用多了。" 顾砚的耳尖红到了脖子根,刚要说话,车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铁锈转动的刺耳声响打破了沉默。 维修工老赵扛着个扳手挤进来,蓝工装裤膝盖处补着块灰补丁:"苏厂长!"他把扳手往地上一墩,震得张婶的红枣滚了一地,"设备全检修完了! 我带人给每台机器做了档案,哪台该上油,哪台皮带松了,全记在本子上!" 他从裤兜里掏出个油乎乎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我还琢磨着,能不能开个技工培训营? 您教咱们新式裁剪,我教设备维护——上回小王修缝纫机差点砸了手,可不能再出这事儿!" 苏绾弯腰捡红枣,抬头时正对上老赵期待的眼神。 前世老赵在厂子倒闭后去了工地,有回她见他蹲在脚手架下啃馒头,手背上全是机油渍。 现在他的手还稳当,眼睛还亮着,她把红枣塞回张婶手里,重重拍了下老赵肩膀:"明天就开营,我第一个听课!" "苏厂长!" 幼儿园园长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 她提着个黑皮包,蓝布裙上别着朵塑料小红花——上回订五十件园服时,她也是这么精神。 苏绾刚要迎过去,园长已经把皮包往桌上一放,掏出份盖着红章的文件:"我们市幼教系统商量过了,把'阳光童趣'定为官方合作品牌!"她指着文件末尾的签名,"这是教育局王科长批的,下个月儿童节展演,全市幼儿园的孩子都穿你们的衣服!" 车间里炸开一片抽气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张婶的红枣又掉了,这次王姐帮着捡,边捡边笑:"苏姐,您这是要把咱们厂的牌子挂到市政府门口去啊!" 苏绾接过文件时,手指有点发颤。 前世儿童节那天,她蹲在批发市场卖尾货,看着穿漂亮裙子的孩子从面前跑过;现在她摸着文件上的红章,能听见后世自己在发布会上说"阳光童趣"覆盖全国三千家幼儿园的声音。 她抬头对园长笑:"样衣我亲自盯,保证每个孩子穿上都像小太阳。" 暮色漫进车间时,顾砚把最后一摞报表锁进铁皮柜。 金属碰撞声沉稳有力。 苏绾站在门口等他,看他低头拨算盘的侧影,突然想起前世他倒在急救室的样子——那时他攥着她的手说"对不起,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可现在,他的算盘珠子正敲出他们的未来。 "走吗?"顾砚合上算盘,把帆布包挎在肩上。 他今天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厂区外的小路落满梧桐叶,晚风裹着墙根野蔷薇的香。 踩上去的“咔嚓”声像某种隐秘的节奏。 苏绾踢飞片叶子,听它"唰"地擦过顾砚的裤脚:"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顾砚放慢脚步,影子和她的叠在一起。 "谢你翻文件,谢你写报告,谢你..."苏绾顿了顿,"谢你没像前世那样,在我最惨的时候...离开。" 顾砚突然停住。 他转身时,背后的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照得他眼底有星星在闪:"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不是那个只会算账的会计了。"他喉结动了动,"我学了新式记账法,看了改革文件,还跟老赵学修缝纫机——我想陪你一起走下去。" 苏绾望着他发红的耳尖,想起前世他总把工资条折成小方块塞给她,想起他在她发烧时煮的姜糖水,想起他临终前还在说"存折在枕头底下"。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凉丝丝的,像前世他给她捂手时的温度:"我知道。"她笑了,"我一直都知道。" 夜更深了。 厂区围墙外的野蔷薇在风里摇晃,顾砚的帆布包擦过苏绾的蓝布衫,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他们走得很慢,慢到能数清彼此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像在丈量以后要一起走的路。 清晨的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在铺着"阳光童趣"设计图的桌上洒下一片金。 苏绾的茶杯还搁在图边,杯底压着张纸条,是顾砚的字迹:"试点批文到了,在你抽屉第二层。" 风掀起半张设计图,露出背面苏绾用红笔写的"品牌推广计划",最后一句被阳光照着,闪着细碎的光:"要让全青河市的孩子,都穿上带着阳光味道的衣裳。" 第71章 红棉初绽火样鲜 清晨的阳光撞在会议室玻璃上,折射出一片金黄。 苏绾把搪瓷缸往设计图边一墩,杯底压着的纸条被热气熏得微微发软,泛起浅淡的褶皱——是顾砚的字迹,说试点批文在抽屉第二层。 她指尖轻轻敲打“品牌升级可行性报告”的封皮,发出轻脆的响声。 忽然听见走廊传来李建国的胶鞋脚步声,哒哒地由远及近。 她故意将报告往桌对面推了推,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厂长来得正好。”苏绾扯了扯蓝布衫的领口,后颈还残留着刚才跑车间时的薄汗,带着淡淡的咸味,“从今天起,咱们厂正式更名为‘红棉’。” 李建国的胶鞋在门槛上顿了顿,鞋底沾着的碎屑扑簌簌掉落。 他五十来岁,脑门油光可鉴,正往兜里揣半块没吃完的桃酥,闻言眉毛拧成个结:“红棉?那不是市纺织总厂的商标?小苏啊,你这是要跟国企抢名头?”他伸手去摸报告,却被苏绾用钢笔尖轻轻一挡,动作僵在半空。 “李厂长记错了。”苏绾翻开报告第二页,指着商标注册条例的复印件,声音清亮,“红棉是南方常见树种,取‘红火、坚韧’的寓意。总厂注册的是‘红棉牌’毛巾,咱们做童装,类别不冲突。”她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扫过李建国发福的下颌线,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再说了,咱们厂现在连条像样的生产线都没有,不闯出名头,拿什么跟那些个体户抢饭吃?” 李建国的喉结动了动,手里的桃酥渣子簌簌落在裤腿上。 上周苏绾带着工人熬夜改样衣,他还在车间骂“瞎折腾”,可昨天市商业局突然派人来考察,说“阳光童趣”系列有潜力——这会子再看苏绾眼里的光,倒像看见二十年前自己当车间主任时,为了多拿五十块奖金在机器前熬三天三夜的狠劲。 他把桃酥渣子拍在裤腿上,闷声道:“要搞你搞,出了事别往我头上推。” “出了事我担着。”苏绾把报告塞进他怀里,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下午两点,商业局推荐的营销顾问小王来开发布会,您可得到场。最好把当年评先进的那套中山装穿上,体面。” 李建国盯着她的背影,手里的报告纸窸窸窣窣响。 窗外的梧桐叶飘进来,落在他油亮的脑门上,他一把扯下来揉成团——这丫头,比他当年还能折腾。 发布会设在车间临时改的礼堂。 顾砚站在后台,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节奏清脆如雨点。 他今天换了件月白衬衫,袖口规规矩矩扣到第二颗,领口却因为低头看报表松了些,露出锁骨下淡青的血管。 空气里浮动着机油、棉絮与粉笔灰混合的气息。 “苏厂长。”他听见脚步声,抬头时镜片闪过一道光,“小王的数据我核对过了,童装市场年增长35%是保守估计,实际…” “顾会计。”苏绾打断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糖糕的甜香立刻溢出来,“趁热吃,食堂新做的。”她指腹蹭掉他嘴角的粉笔灰,触感温热而柔软,“你说的我都信,先垫垫肚子,等会还要帮我盯着李厂长别摔杯子。” 顾砚的耳尖立刻红到脖颈。 他接过糖糕,油纸窸窣响,甜香混着车间的棉絮味钻进鼻子。 前世苏绾总嫌他闷,说他的算盘声比蚊子叫还烦,可现在她会在他熬夜对账时塞热乎的糖糕,会在他紧张时用这种带着点调笑的语气说话。 他低头咬了口糖糕,烫得直吸气,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前台传来小王的声音:“各位师傅请看——”投影仪的光打在白墙上,显示着“80年代童装市场分析”几个大字。 灯光刺眼,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李建国坐在第一排,手里的搪瓷缸捏得死紧,指节泛白。 他听着台上激昂的话语,心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散会时已近黄昏。 晚风卷着细碎的棉絮,吹进车间,拂过每个人的衣角。 当晚,李建国蹲在工业局家属院的梧桐树下。 他摸出半盒“大前门”,点烟时手直抖。 风里夹杂着烟草味与远处厨房飘来的饭菜香。 局长家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他听见局长跟老伴说:“小苏那丫头有闯劲,我当年在车间,也想过这么干...” “局长。”李建国掐了烟,堆着笑敲开半扇门,“那红棉厂更名的事...” 次日清晨,苏绾踩着塑料凉鞋往公告栏走。 她手里攥着“红棉服装厂”的新厂牌,阳光透过梧桐叶在牌面上洒下金斑,反射出温暖的光芒。 远远看见公告栏前围了几个老员工,张婶的蓝布衫角露在人堆外,正压低声音说:“咱厂叫了三十年...” 苏绾的脚步顿了顿。 她摸了摸兜里顾砚早上塞的糖糕,甜香混着风里的木棉花香涌进鼻子。 她扬起下巴,加快脚步走向人群——不管叫什么,这厂子,总得活成个样儿。 第72章 绣娘大战老顽固 公告栏的木漆被春阳晒得泛着暖光,苏绾攥着“红棉服装厂”的新厂牌走近时,听见张婶的声音从人堆里钻出来:“三十年的老招牌说改就改,当这是过家家呢?” 她脚步顿在三步外,指腹隔着粗布裤兜轻轻摩挲那块早上顾砚硬塞的糖糕。 布料粗糙的触感透过裤袋传来,仿佛能感受到糖糕温热的轮廓,甜香混着风里若有似无的木棉絮,在鼻腔中萦绕,让她想起前世倒闭那晚,自己蹲在仓库里啃冷馒头的滋味——那时候要是有人肯给块热乎糖糕,她大概能多撑三天。 “王师傅说得对,”另一个沙哑的男声接上,“上回裁坏十件衬衫的也是她,现在倒要当改革先锋了?”人群里响起零星附和,有人用指甲刮公告栏边缘,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金属摩擦骨头般令人不适。 苏绾突然笑了,塑料凉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每一步都像敲在鼓面上。 她挤开人群时,蓝布衫袖口蹭到张婶的灰围裙,布料与布料相擦,带着一丝粗糙的温度:“张婶,您上个月找我预支的孙子奶粉钱,这月工资可够还?”张婶的脸腾地红了,刚要发作,苏绾已把新厂牌“啪”地拍在公告栏上,金属牌面震得木框嗡嗡响,仿佛一声低沉的叹息。 “嫌名字新?”她叉着腰扫过人群,声音清亮如铜铃,“等月底工资条发下来,嫌数字太新的再来说话。”人群里有人抽了抽鼻子,是王师傅——他上个月儿子娶媳妇,找苏绾预支了三个月奖金。 见他缩着脖子往后挪,苏绾压低声:“现在说这些的,明早八点车间大会,咱们敞开了聊。” 她转身时,听见身后有人嘀咕“摆谱”,但更多的是交头接耳的“工资条”。 苏绾摸出兜里的糖糕,咬了口,甜得齁嗓子——顾砚总说她爱吃甜,可前世她哪敢多买,每回他塞糖糕,她都藏半块给妹妹苏棠。 现在想来,苏棠那丫头,上辈子可没少拿这糖糕当她“没出息”的笑料。 第二日八点整,车间的缝纫机全停了。 机油混着棉絮的气味扑面而来,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油腻又带点焦味的气息。 二十多号工人或坐或站,李建国端着搪瓷缸坐在最前排,杯沿还沾着隔夜的茶渍,散发着淡淡的陈年茶香。 苏绾踩着塑料凉鞋“哒哒”走上台,扫见墙角堆着三摞没裁完的布料——这是昨天该完成的童装裁片,明显有人拖延。 指尖划过布料边缘,有些毛躁,显然是敷衍之作。 “我知道有人不服。”她拍了下桌子,震得李建国的茶缸晃出半滴水,溅在水泥地上,留下一圈浅色水痕,“但先听我说完:上周五我跑了三趟教育局,签下全市幼儿园统一校服订单,首批五千套;市妇联的亲子装项目,下个月试单,成了就是三万件。” 车间里响起抽气声,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张婶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五千套?那得做小半年吧?” “所以要改名字。”苏绾从帆布包里掏出合同,纸页哗啦作响,“红棉是市花,教育局说了,校服要印市花logo,这牌子亮堂。”她扫过人群,停在李建国脸上,“至于说我激进的——” “苏厂长。”李建国突然插话,手指捏得搪瓷缸咔嗒响,“万一看走眼,订单黄了,咱们厂连老底都赔进去?” 他话音刚落,维修组的老赵就抱着胳膊冷笑:“李厂长当年修缝纫机,把皮带轮装反三回,现在倒会讲风险了?” 哄笑声炸开来,空气中多了几分轻松的味道。 李建国的脸涨成猪肝色,茶缸“当啷”摔在地上,滚出两步远。 苏绾弯腰捡起茶缸,递还给他时故意碰了碰缸底——结着老茶垢,和前世他偷偷往原材料里掺次布时,藏在办公桌抽屉的那只一模一样。 “怕赔?”她把合同拍在桌上,纸张发出沉闷的响,“我苏绾拿三个月工资做担保,订单黄了,我分文不取。但要是成了——”她扫过人群,“技术骨干涨一级工资,能独立带组的,年底分奖金。” 陈师傅突然站起来,他是厂里最老的裁缝,手指关节常年沾着划粉,带着淡淡的石灰气息:“我信小苏!上回她教我用立体剪裁做童装,那版型,我闺女说比百货大楼卖的都好!”他掏出个布包,抖开是件嫩黄的小衬衫,领口绣着朵红棉,阳光照上去,布料泛起柔光。 车间霎时安静,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张婶凑过去摸了摸布料,指尖轻抚,抬头时眼睛发亮:“这针脚……比我闺女结婚的喜服都细。”王师傅挠了挠头:“那……我今儿就把拖延的裁片补上?” “别急。”苏绾扬了扬下巴,“为了让大伙儿心服口服,咱搞个‘红棉杯’技能大赛。”她解了蓝布衫的袖扣,露出晒得微黑的小臂,皮肤紧实而有光泽,“明儿开始,裁、缝、绣三项比赛,优胜者双倍奖金,直接升组长。” 说着她抄起划粉,在布料上画了道流畅的弧线,动作干脆利落。 剪刀下去时,只听“唰”的一声,布料应声而开,切口齐整得能照见人影。 陈师傅凑过去看,惊得直咂嘴:“这手法……比我三十年的老手艺还利索!” 掌声响起来,混着缝纫机“哒哒”的试机声,如同一场小型的胜利进行曲。 李建国早没了声响,蹲在墙角捡他的茶缸,茶渍在水泥地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像一个未完的故事。 比赛结束时已近黄昏。 顾砚抱着账本从财务室过来,白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袖管卷到小臂,腕骨处还沾着蓝墨水。 他走路时带起一阵纸张和墨香。 苏绾正蹲在成品堆里检查针脚,听见脚步声抬头,见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糖糕的甜香混着棉絮,扑进她鼻子里。 “你今晚特别亮。”顾砚声音轻得像棉絮,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 苏绾挑眉:“车间灯换了新灯泡呗。” “不是。”他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梢沾的棉絮,柔软得像风,“是你眼里有光。” 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桌上的样衣,红棉绣样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像是某种预示。 苏绾突然听见仓库方向传来“轰”的一声,像是金属货架倒地的响,震得她心头一跳。 她和顾砚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那是存放新到的进口软缎的仓库,按说早该锁门了。 顾砚拉住她的手腕:“我去看看。” “一块儿。”苏绾扯了扯他的袖口,摸到他腕骨处的墨水渍,冰凉而湿润,“你胆子比糖糕还软,别摔着。” 两人往仓库跑时,风里飘来一丝焦糊味,像是烧焦的棉花。 苏绾的心跳得厉害,前世倒闭那晚,仓库也是先有异响……她攥紧顾砚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这一世,她绝不让任何东西再毁了她的厂子。 仓库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光。 顾砚刚要推门,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玻璃碎裂。 苏绾的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她记得前世,就是在这间仓库,有人往布料里泼了汽油…… 第73章 暗夜惊雷藏祸心 仓库铁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时,苏绾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浓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混着焦糊味的空气像滚烫的布料贴在她脸上,熏得鼻腔发酸。 橙红色的火舌正顺着软缎架子往上蹿,新到的进口软缎本是柔滑的月白色,此刻却像被泼了滚油的纸,“噼里啪啦”卷着黑烟往上窜。 火焰舔舐布料的声音像是某种野兽在咀嚼,火星子溅起又落下,照亮了货架角落里半桶松节油——前世倒闭那晚,她就是在这儿闻到这股刺鼻气味,仿佛记忆也被点燃,灼痛神经! “顾砚!”她反手攥住身后人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打消防队电话,要快!”转身又扯开嗓子喊:“二柱!带男工搬西边的棉纱!小芳!把缝纫机罩布全拆了扑火!”她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清晰,像一柄利刃划破混乱。 顾砚被她拽得踉跄一步,却稳稳托住她后腰。 他的白衬衫前襟已经蹭上黑灰,腕骨处的蓝墨水渍被汗浸开,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空气中浮尘飞扬,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潮湿的热度,在她耳边低沉而坚定:“我这就去,你别往前凑。”说着把她往安全区推了半步,转身时又折回来,从兜里摸出条手帕塞进她手里,“捂口鼻。” 苏绾被他推得后退两步,却反而踮脚扒着他肩膀看火场。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眼前火光映着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场景,前世的记忆像电影般重播:她站在这儿,看着工人哭嚎着说“全完了”,看着顾砚被浓烟呛得直咳嗽还在搬布料,最后被警察带走时他攥着她的手说“我信你”。 这一世她指甲掐着手帕,听见自己发狠的声音:“谁也别想让红棉再塌一次!” 火势比预想的猛。 松节油遇火就炸,货架接二连三倒下,火星子溅到晾衣绳上,连晒着的工服都烧起来。 苏绾抄起个铁皮桶往头上一扣,冲进火场拽出最后两卷软缎。 布料烫得她掌心发红,可她咬着牙往空地跑,直到被老赵从后面拽住:“苏厂长!再进去要出人命了!” “那是这个月给百货大楼的订单!”苏绾吼得嗓子发哑,转头看见顾砚正跑回来,额角沾着灰,眼镜片裂了道缝,“消防队十分钟到!” 十分钟足够烧光半座仓库。 苏绾突然想起车间角落堆着的旧棉被,她拽住小芳的胳膊:“去把晒在操场的棉被全浸湿!老赵带维修组拆水管!”她声音里的狠劲把所有人震住,工人们突然就有了主心骨——这个总踩着塑料凉鞋拍桌子的女人,此刻站在火光里,像根烧不弯的铁棍。 等消防车的警笛声划破夜空时,仓库已经烧去小半。 水龙冲上去的瞬间,水汽腾起白雾,混着焦味弥漫四周。 苏绾瘫坐在地上,膝盖撞在碎玻璃上也不觉得疼。 她的手掌被火烤得发红,隐隐作痛,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燃烧的味道。 顾砚蹲下来给她擦脸,帕子上全是黑灰,他突然顿住:“手。”她这才发现掌心的皮已经蹭破,血珠混着黑灰往下滴。 他把她的手捧在掌心里,像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从兜里摸出红霉素软膏:“早上看你剪布料总蹭到机器,想着备着……” “苏厂长!”老赵的喊声响起来,他举着块烧剩半截的玻璃瓶子,瓶身上还沾着没烧尽的汽油,“这玩意儿在货架底下找到的,瓶口有麻绳捆着的棉花——分明是有人点了引信才扔进来的!” 苏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早该想到的,前世倒闭前三天,李建国也来仓库“检查”过,说她“穷讲究”买进口布料是浪费。 此刻她盯着还在冒烟的仓库,突然想起昨天比赛时李建国蹲在墙角捡茶缸的模样——茶渍洇在地上像个圆,像极了前世他往布料堆里泼汽油时,油滴在水泥地上晕开的形状。 “调监控。”她站起来,声音冷得像结了冰,“门卫室的,仓库外的,全部调出来。小张,你带两个人去翻这半个月的出入登记,特别是昨晚八点之后的。” 顾砚跟着她往门卫室走,鞋跟踩在碎玻璃上“咔嚓”响。 他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像怕她又要冲回火场:“我信你。” 监控调出来时,屏幕里的时间显示是昨晚十点十七分。 李建国穿着藏青中山装,手里提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鬼鬼祟祟往仓库方向走。 半小时后他空着手出来,蛇皮袋不见了——而仓库起火的时间,正是十点四十五分。 “李厂长这是……”门卫老张擦着汗,“他说要查仓库安全,我就放行了。谁知道……” “谁知道他要放火烧厂子?”苏绾冷笑,把监控录像拷贝进磁带,“老张,辛苦你把昨晚的登记本给我。”她翻到最后一页,李建国的签名龙飞凤舞,备注栏写着“检查仓库消防”——和前世他在派出所做笔录时说的借口,一字不差。 顾砚把证据整理好时,天已经蒙蒙亮。 他推了推裂了缝的眼镜,把牛皮纸袋递给苏绾:“还有他上个月挪用采购款的记录,我查账时发现的。” 苏绾捏着纸袋的手顿了顿。 前世李建国就是用这笔钱去倒腾电子表,结果赔了本,转头就把责任推到她头上,说她“乱买布料拖垮厂子”。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动了歪心思。 晨会上,苏绾把磁带放进放映机。 屏幕里李建国提蛇皮袋的画面刚出现,底下就炸开了锅。 “他上个月还说我修机器浪费零件!”老赵拍着桌子。 “我就说他总盯着新布料看!”二柱攥紧拳头。 李建国从最后一排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你别血口喷人!我就是去检查消防!” “检查消防需要带汽油瓶?”苏绾按下暂停键,画面里蛇皮袋角落露出半截玻璃瓶颈,“还是说,你检查的‘消防’,是怎么让红棉彻底烧干净?” 李建国的脸瞬间煞白。 他踉跄两步扶住桌子,突然笑了:“你以为你多厉害?要不是你会哄工人,会勾搭上顾会计,你以为你能管厂子?”他指着苏绾,手指抖得像筛糠,“你就是个靠运气的女人!等百货大楼的订单黄了,看谁还跟着你!” “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火先烧垮红棉,还是红棉的订单先烧红青河市。”苏绾把辞退通知书拍在他面前,“从今天起,红棉没有李建国这个人。” 工人们的掌声像炸雷。 李建国被保安架出去时,回头恶狠狠瞪着苏绾,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滴下来。 苏绾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他被抓时也是这样的眼神——那时候她孤立无援,现在她有顾砚,有全厂工人,有重生带来的底气。 夜深了,厂区还飘着焦糊味。 苏绾站在仓库废墟前,望着满地烧剩的软缎残渣,喉咙发紧。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是顾砚的白衬衫,领口还松着两颗扣,腕骨处的蓝墨水渍已经干了,像朵淡蓝的花。 “疼吗?”他的声音轻得像风,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掌心的伤口。 她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薄茧,是打算盘磨出来的,此刻却暖得像团火。 “前世我总嫌你闷,”她轻声说,“现在才知道,你是我最稳的底气。” 顾砚的耳尖瞬间红了。 他低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也是。”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天际泛起鱼肚白。 苏绾望着被烧出个大洞的仓库门,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动静——是早起的工人已经拿着扫帚来清理残骸了,铁锹碰在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天开始,”她捏了捏顾砚的手,“我们要建个更结实的仓库。” 晨雾里,焦糊味混着新翻的泥土香。 工人们的身影在废墟里晃动,像一棵棵立起来的树。 顾砚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好。”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照亮了仓库墙上没烧完的红棉绣样——那朵被烟火熏过的花,正从灰烬里往上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