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三千界》 第1章 三天 这是沈见微跪在按察司门口的第三天,早上的晨露将她的衣衫浸湿,而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磨破,在青石砖地板上留下血印。而她的脸,早已面色发白,双唇因为干裂渗出血丝,凌乱的碎发黏在额头。但她依然竭力挺直脊背,围观的人群时而熙攘,时而寂静,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女子是谁,犯了什么事,为何要在官府门口跪着?”有人好奇地问。 “好像是前几日在衙门前击响鸣冤鼓的,说自己有冤情要报,进去之后没多久,出来就在这儿跪着了,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说是因为越诉至按察司,才被当众罚跪,以儆效尤。”有人回答。 来来去去的人讨论声不断,但都是一些差不多的对话。 沈见微突然感觉自己不太能听清那些说话声了。她的脑子眩晕愈甚,耳鸣不断,眼前无数的金星乱迸,沈见微下意识掐紧自己的手心好让自己变得清醒起来,但已经不起作用了,低下头看见掌心被掐出一道道紫红的痕迹。 沈见微终于撑不住了,晕倒前勉强又抬头看了一眼门匾,这三天来她无数次看向上面的“按察司”三个字,心中不断祈祷。 —— 沈见微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月,沈从婉,也就是原主的姐姐死了。 沈从婉去世的三个时辰后,沈见微拿着一纸状书,敲响了按察司门口的登闻鼓。 在门口值守的皂隶起初见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还戴着孝,本想将她赶开,但那女子根本不理他,并且愈发用力,鼓声越来越大,觉得可能真有冤情,于是便让其中一个同伴进去通报大人。 不一会儿,那人跑出来告诉沈见微,大人要她去公堂上禀报。 沈见微跟着皂吏穿过仪门,阴冷的穿堂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周围一片肃静,有着强烈的压迫感,她的手因为刚才敲鼓太用力而震得发麻,现在更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等不及,若按规矩她得先递状到县衙,可那些胥吏定会百般推诿,不仅要她补具结状、等仵作排期……一拖便是旬月。等这套章程走完,姐姐的尸身早入了土,到时候证据全消。 可越诉至按察司,便是冒险。 沈见微踏入公堂,抬眼便见坐在公堂之上的按察使。那人一身绯色官袍,玉带束腰,眉目间透着一股凛冽的锐气。她忽想起《诗经》中那句"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用来形容眼前的男人倒是恰如其分。 公堂上,陆止垂眸审视着堂下女子。虽然穿着一身绫罗,却掩不住她的单薄身形。沈见微跪得笔直,低垂的脖颈纤细挺长,脊背挺得极正。这般姿态,倒是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倔强。 沈见微见男人一直盯着她,便连忙双手捧起诉状,一旁的书办接过,趋步呈了上去。 “沈氏,你在诉状上面写到你要告长南街赵府赵二老爷虐杀妻子,且有有关证人的画押证词,将证据呈上来。” 沈见微将袖中准备好的证词拿出来,呈了上去。 其中一张上面有为沈从婉接生的稳婆的证词,而另一张上面是为沈从婉生前把过脉的大夫的证词。两人的证词合起来便可证明沈从婉死于赵二的虐打,以致沈从婉早产血崩而亡。 坐于高位的男人缓缓开口,“你可知这些证词不过是只是片面之词,并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你……可要想好,谎报冤情的后果你能否承担的起。”依旧是那副冷冷的表情,看向沈见微的眼里多了一丝不屑。 沈见微对于这样的质询并不感到慌乱,依旧挺直脊背,虽然低着头,声音却清晰坚定,“大人可以亲自去检验尸体,等仵作的结果出来,自然会明白民女并未撒谎。只是民女还烦请大人要尽快前去调查,恐怕去晚了凶手会做出损毁证据的事。” 沈见微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男人的回答,便抬头望去,看见男人走到下面,沈见微看着男人的身影,忍不住看向他的脸,正撞上他的目光。 男人走到沈见微跟前,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本官自有定夺,至于你,来人,将沈氏压至按察司门口,罚跪三天。” 沈见微感到有些疑惑,蹙起眉毛望向男人。 “越诉至按察司,轻则当众罚跪三天,以儆效尤,怎么,你既敢孤身一人越诉至此,难道连这律法都不清楚吗?”男人说这话是甚至没正眼瞧她,但语气充满威胁。 沈见微不在乎自己会受到惩戒,但她希望自己受到惩罚时能换来有人去调查这件事的真相,可眼前的男人并没有给她一个准确令她放心的回答,似乎更是认为她越诉这件事更重要,显得并不着急去调查案件。 沈见微还想再为姐姐的案件争取一下,正要开口,只见男人大步迈了出去。 沈见微停在原地想了想,旁边的皂吏也在等着她,于是起身往外走,刚踏出门口时,一缕阳光洒在了沈见微的脸上。 她愣了几秒,缓步走下台阶,撩起裙摆,没有犹豫地跪在了门口。 也许是因为那一抹阳光勾出了沈见微身体内的随意的基因,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绷紧自己,好像没有真正的去感受这里的阳光此刻却觉得似乎有点温暖。 又或许是她觉得这里的阳光这样温暖,就算里面的环境令人感到如此压抑,但是出门时感受到的阳光总会让人释放出忧郁的心情。即使是刚才坐于高堂之上的男人。 是的,沈见微相信他。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在心里与自己下了好几次赌注,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对自己的赌注抱有赢的心态。是有些莫名,可能是她仍对这个社会抱有希望吧…… 如果她没有经历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沈见微也许会一直怀有希望。 —— 沈从婉死的时候沈见微就在旁边,亲眼看着她闭上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几个时辰前,沈见微因为偷看“**”,被沈固业——也就是原主的父亲发现,勃然大怒,罚她跪祠堂。 沈见微在祠堂里面,正借着原主的记忆来窥探这幅身体的一切秘密。结果被丫鬟柳迎打断。 柳迎慌忙跑进祠堂,嘴里不停说着“大小姐出事儿了!”,但怕自己一两句话说不清,便赶忙将沈见微带到府中的西南门旁,只有那里老爷平时不会有太多的监视。 走近门口,沈见微看见在那儿站一个丫鬟,正是姐姐的陪嫁婢女春桃,此刻鬓发散乱,裙角沾满泥浆,仔细看上面还有一点血渍,一双眼肿得像烂桃,焦急的不停踱步。 "二小姐!"春桃看见沈见微便"扑通"跪地,指甲抠进青砖缝里,"大姑娘早产,血…血止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见微心下一惊,赶忙拉起春桃,问“怎么会这样?”语气中带着质问和不敢相信。 春桃说:“下午的时候大姑娘就说肚子有点疼,老爷没管,只是说妇人有孕,肚子疼痛是很正常的,不必大惊小怪,也没请大夫去看,但是……”春桃抑制不住的哭,“但是姑娘到了傍晚,疼的实在受不了,而且身下也一直在流血,老爷看见出血才终于着急起来,马上去请了大夫,大夫看了说是早产的症状,现在正请了接生婆去给小姐接生。” 见微提起裙角便往外冲。 柳迎见状跟上去,忙说,“小姐,还下着雨呢,要不等老爷回来再说……”柳迎怕老爷回来又要责罚小姐。 小雨密密的落在沈见微脸上,她没有理会柳迎的话,“备马车,快!”语气不容置疑。柳迎只好去拿伞,让下人去马厩取马来。 春桃在旁边害怕的说:“小姐,赵家不让报信,说,妇人生产是小事,不必惊动亲家。”“可是奴婢真的很怕,因为姑娘一直喊疼,还流了好多血,奴婢没办法了,只好来找您,奴婢想着兴许有您在旁边陪着,姑娘就没那么疼了。” 沈见微听闻蹙起眉毛,疼就要好好找大夫,她不是什么良医,更不是会止痛的妙药。 见马车来了,还没停稳沈见微就上了车,催促着外面的人快一点,耽误不得。 雨水顺着车帘缝隙渗进马车,在沈见微的裙摆上洇开一片暗色。她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车外,春桃缩在角落啜泣:“姑娘疼得咬破了唇,老爷却要姑娘再忍忍,让稳婆不必担心其他,只管让姑娘把孩子生出来。” 沈见微喉头一哽。 她想起记忆中的沈从婉从前教她认字时,鼓着半边脸笑:“见微,这个字念''忍'',便是心上一把刀。”当时的她没看见沈从婉说完眼神中透露着的无奈。 那时的她不懂,如今才明白,沈从婉早把答案刻进了她自己的骨血里…… 车突然停下,马夫告诉她到赵府了。 下了车,只见赵府大门紧闭,门房提着灯笼,一张老脸在雨夜里泛着青灰:“沈小姐请回吧,产房污秽,未出阁的姑娘沾了晦气,往后要说不到好亲事的。” 沈见微直接推开他,她不想与他多纠缠浪费时间。 可门房依旧不依不饶,拿身子挡住了沈见微。 突然从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像钝刀割开皮肉,却被雨声所吞没。 春桃突然扑上去抓门房的衣襟哭喊道:“方才那是姑娘的声音!您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 门房却一脚踹开她:“贱婢,惊了胎儿你担待得起?” 门房正要好好教训那婢女时,突然愣住了。 第2章 公道 只见门房的脖子旁抵着一根银簪。 沈见微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纠缠,将袖中的银簪取出抵在他喉头,"我让你开门!" 寒光映着雨丝,门房这才发现他自己身子控制不住微颤,那一瞬间他似是真的怕面前这位看似柔弱的沈小姐用银簪刺破他的喉咙。 于是只好将门打开。 春桃看见门开,赶在见微前面给她引路,越接近产房,见微越能清晰的闻到那血腥味。 春桃听见男人说话,身子一直发抖,那是一种生理性反应。看来,这位老爷平时真是暴戾成性。 “还劳请二小姐不要耽误里面生产了才是”,那赵二又转头对着沈见微说,脸上带着虚伪又恶心的笑。 “是吗,到底是谁耽误,我不介意现在去请按察司来评评理!”沈见微回以赵二同样虚伪的笑,脸上毫无退缩之意,笑中只有威胁。 赵二不想在这时候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侧身让开,“夫人的情况危急,让二小姐进去好好安慰一下也是情理之中”。果然,不论在哪里,是人都会怕惹律法上身。 沈见微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沈从婉,身子底下都是血,咬破嘴唇的血也顺着嘴角流。 床上的人见她来了,下意识的想将脸遮住,顿了一下,又将手放下。语气依旧是那么温柔,“见微,你怎么来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沈见微快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说:“你别说话了,我都知道。”她知道沈从婉不想让她看到这场景,怕吓着她,沈见微也怕这时候再让沈从婉说多一句话,恐怕就要咽沈从婉就要命至于此。 旁边接生的老妇人急急的开口:“夫人,你得再坚持坚持,使点劲儿啊,您看您都出这么多血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一尸两命了!” 见微看了看周围的生产环境,又看看那妇人,于是也没反驳妇人说的话。 其实她知道,生产这件事从古至今都会有风险是很危险的,何况现在在医疗条件这么落后的时代。但她也没办法,她也不是学医的,就算懂一点,但按照这样的条件,在时间也来不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见微,姐姐好疼啊,我快坚持不住了”,沈从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真的好累啊……”她说这话时不由得想闭上眼,她真的好想歇一歇…… 沈从婉以前出去玩的时候,听过许多妇人讨论她们生孩子的情景,当时听她们说生孩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当时不理解,现在自己终于体会到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感觉比她们所说的还要疼一百倍,一万倍,她想不通,因为不仅仅是生孩子的疼,之前在家、现在在赵府受伤的地方,都在隐隐发痛。 但明明当时自己都忍住了,都已经过去了。但是现在,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上曾经每一个处受过的伤,挨过的打,那场景也历历在目,并犹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在她眼前,却又很快闪过去。 那妇人看着她这样也知道她阳寿将近,便也不再劝她,但她没有立马出去告诉赵老爷。连那妇人也早看清了,外面那位老爷根本就不关心这可怜的夫人,只想要孩子。只是这种情况,孩子也肯定是保不住的。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她也选择了送这实在可怜的妇人最后一份安宁。 “姐姐,你看着我,您再坚持一下好吗?”见微带着乞求的语气说。当她看着沈从婉的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消失,面色也越显平静,便知道她这是彻底不想活了。可是她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让她坚持一下,即便这份坚持毫无意义。 “小见微,我其实最怕疼了,开始的时候我也会哭,以为只要哭能得到他们的怜悯,但是后来发现哭没有什么用,反而会遭到那些人的变本加厉,所以我就变得不怕疼了。”但她哪里是不怕疼了,不过是她能做的只有强忍,只有这样,才不会被那些欺负他的人看轻,也让他们知道,女子也是有骨气的。 “小见微,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自己成长为一个强大的人,一个即使被打倒也不会轻易妥协的人!”沈从婉仿佛用最后一丝丝力气说完这句话。 …… 一滴泪落在了沈从婉的手上。 沈见微哭了,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哭,她用她的双手紧紧握着沈从婉的手,挽留着最后一丝温度。 旁边的妇人也红了眼,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出去将沈从婉已经没了的消息告诉赵老爷。 本来以为男人至少会表现出伤心,可等来的不过一句“孩子也没留住吗?” 看见妇人点了点头,赵二似乎终于有了情绪波动,只见他握紧双拳,好像要把怒气撒在妇人身上,但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冷冷地给旁边的下人丢下一句:“准备准备,收拾后事,一切从简……算了,还是要好好操办。” 妇人默默退下,心中对这位冷漠无情的赵老爷更是厌恶至极。 沈见微依旧紧紧握着沈从婉的手,泪水落在紧紧相握的两双手上面。她无法接受沈从婉就这么离她而去,这样坚强、温柔、充满力量的生命,就这样在她面前消逝。 门外,春桃听到妇人的消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赵二走进房间,看到沈见微泪流满面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笑,在他眼中,沈从婉无非就是一个工具,一个生孩子的工具,现在她死了孩子也没了,更没有利用价值了。 “沈小姐,你姐姐已经死了,你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不合适,我派人送你回去,到时候丧礼准备好了我会邀请岳父和你来参加的。”说着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见微心知还有事要做,也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和男人周旋,起身就往外走去,却又听见赵二对她说:“劳烦沈小姐告诉岳父,对于从婉的不幸我感到很抱歉,也希望他老人家不要过度伤心,我会以正室的待遇好好操办葬礼的,毕竟要让从婉安心的走。” “请老爷放心,我会替您转达的,但您最好好好地‘收拾’一下,相信要不了太久,我会再来府上拜访您的,顺便送您一份大礼!” 沈见微心里虽然难过,可是越在这个时候,她越不能陷在情绪中。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定会为沈从婉还一份公道! 在沈从婉咽气之际,她便请求稳婆为她作证,沈从婉早产是由于赵二的虐打致使,导致血崩而亡,见妇人犹豫的神色,似乎有点为难。 沈见微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值钱的东西给了妇人,因为被监视,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银钱,“这只是一部分,等您写好证词,帮我诉冤情,我会给你更多的好处。” 妇人支吾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只是我的医术也不够,不足以证明身上的伤是否是导致早产的原因。” 沈见微想了一下确实如此,她一时竟没考虑那么多。 妇人可能也不忍心,又说道:“或许还有办法,我先出去,在前面的小巷子里面等你,你尽快出来找我。” 沈见微听此心里又有了希望,便向妇人郑重道谢。 沈见微没待多久就出去,同时也让柳迎不要跟着她,她怕柳迎被人威胁,将事情全部泄露出去,况且知道的的越多死的越快。 沈见微来到巷子里,妇人站在黑暗处踱步,见她来了就连忙拉她过去。 “我一个人只能证明夫人是早产血崩而死,但不足以证明是身上的伤所导致,但你可以去找在我之前给夫人看过的那个大夫,他也许能够证明。” 沈见微恍然大悟,心想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妇人本想安慰她没事的,总有办法,却见沈见微突然跪在她面前。 “多谢婆婆帮忙,事情不管会不会顺利结束,我都会给你更多的报酬,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的我定会竭力相助。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 见过稳婆之后,沈见微便立即找到春桃。 刚刚柳迎怕春桃被赵二责罚,就在混乱中拉她出来,此时正在前面安慰她呢。 沈见微走过去,询问春桃是否知道今天赵二请来的大夫是谁,家住何处。 春桃忍住伤心,断断续续的说那人她认识,老爷平时哪里不舒服都会请他去看,家就离赵府不远,隔一条街。还说那位大夫名叫钱中义,医术精湛,人也很好,平时给老爷看完也会趁着赵二不注意,顺便给沈从婉也瞧一瞧身子,告诉她应该注意些什么。 沈见微让春桃带她去找钱中义,到了门口,她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出响声,开门后沈见微向大夫行了个礼,说她头疼的厉害,想请他看一下。 钱中义便立马请她进屋,沈见微同样将柳迎和春桃留在屋外,让她俩看好,让别人知道她进了男人的家会有损她的声誉,二人便没多想留在原地。 等进了屋里面,钱中义便让她坐在外间,询问她具体哪里不舒服,边问边将平时看病的物什拿出来。 “钱大夫,我其实是为我姐姐沈从婉来的。” 第3章 赌 沈见微从春桃的描述中能听出来这位钱大夫应该是一位有医德的大夫,所以她才找这种借口,一方面是为了不让柳迎担心阻拦她,另一方面她不想浪费时间。 好在意料之中的是钱中义听到此话也没责问她为什么装病,只是立即反应过来担忧地问:“赵夫人今日有早产症状,现下情况如何了?” 沈见微听见他这样问,内心感到一丝触动,她没想到即使只是平时不太来往的陌生人都会关心沈从婉,可连她的丈夫丝毫没有表现出为她伤心的样子,哪怕是装的。 “姐姐刚才已经因为早产血崩不幸去世了。”沈见微平静的说,她对这种事感到失望不已。 钱中义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手中拿着的针灸包“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又见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老夫之前去府上的时候见过你姐姐,有时也会给她把脉瞧一下……”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她之前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沈见微看出他有些为难,便将身上剩下唯一的首饰,也就是袖中的那根银簪取出来放在桌上,移到钱中义面前。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钱中义见状赶忙解释道,生怕她误会了自己。“老夫看出来你姐姐身体有些虚弱,按理来说,正常有身子的妇人脉象应该滑利平和,但你姐姐她寸脉浮数,尺脉沉弱,而且舌象暗紫,有瘀斑。 ”他沉吟道,“我当时猜测夫人这样的脉象以及舌象可能是抑郁成疾,而且……像是遭到虐打所致,就私下给她开了几副药,但不晓得她有没有按我开的方子按时喝。” “毕竟这是人家家事我也不好胡乱猜测,所以老夫刚才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沈见微看向钱中义,“是,我姐姐是经常遭到她的丈夫的虐待,她身上的伤至今还可见。”她坚定的说,“钱大夫,我来找您是想拜托您一件事,我想让您帮帮我和我姐姐,帮我们要回一份公道。”沈见微能看出来这个大夫医者仁心,便没有试探直接说出她来的目的。 听到这里钱中义似乎明白了她要干什么,他虽然曾经也想过帮助那位夫人,可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钱大夫,我能看出来您是真心帮过我姐姐的,只是您当时也没有办法。但我现在只想求您帮我写一份证词,或者您按照就照着平时的医案写就行。”沈见微有些急切地恳求道。 钱中义听完后紧闭双眼,似乎是在下决心,沉默了片刻,“好,我会帮你,毕竟我当初没有履行身为一名医者改承担的责任,‘人命至重’,我却间接害死了两位生命!这也是我需要偿还的。” “多谢大夫,您也不用感到自责,其实这件事本就和您没有关系,只是时间紧迫,我迫不得已才来打扰您。我相信您对于生命的敬畏之心,您的这份恩德,小女没齿难忘,我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的!”沈见微没想到钱中义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她甚至想如果钱中义不答应她,这件事就很难办了。 沈见微在钱中义家里等着他将证词写好,心里也在默默思考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想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恰好的礼物。 她给那位稳婆钱财是因为她知道婆婆家有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读书要花的钱比较多,给钱是正合适的。 但她知道钱中义不缺钱,不知道送什么合适,又想要不等事情结束了送他一份锦旗应该可以吧,在现代送医生锦旗是喜闻乐见的,但似乎有些不妥…… 钱中义写的很快,她还没想好就看见钱中义将证词递了过来,“希望小姐做的事一切顺利,好让逝者魂归安宁。” 沈见微小心翼翼的接过,起身道谢,“多谢钱大夫,我也祝您之后银针所至皆得气,妙手回春医者傲!” 钱中义听见这话后豁然大笑,点点头,将沈见微送出去。 为了护沈见微的清白,还送了她两副药,走到门口,才说出“你的身体无大碍,回去将这药熬着喝两天后就会痊愈。” 沈见微拿到证词后出去便让柳迎一个人回家,告诉沈固业她要守在姐姐旁边。她知道这样瞒不了沈固业太久,但至少给她时间,今晚把该做的做完。 柳迎走后,她又将春桃拉到没有人的地方,悄声问了关于赵二那位已故的夫人的一些事,并且交代了春桃一些事,让她保密。 沈见微只在心里祈祷她这次没有赌错…… —— 沈见微在昏迷中感觉有人在为她擦脸,挣扎着睁开眼,看见柳迎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眼睛看着像是刚哭过不久。 沈见微又看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正在祠堂里面躺着,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被罚跪昏过去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柳迎看见沈见微的目光,于是解释道,“我和嬷嬷记得时间到了,去接您发现您晕倒了,将您送回来,本想请个大夫,但是老爷却大发雷霆,只让我们把您抬到这里,让您好好在这里待着,也不让我们去请大夫。” 沈见微想起她跪在按察司门口的第一天,沈固业就气势汹汹的冲到门口找她质问。 见她旁边有皂吏看守,沈固业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塞给衙役,衙役在手中掂了掂,“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莫让我们也难做。”说完带着同伴去了别处“巡视”。 沈固业老顽固,且好面子,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大声呵斥沈见微,只好走到沈见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压抑着愤怒,低声训斥:“你这个逆子,竟敢还学会撒谎了,你姐姐只是因为早产而死,你非要把事情闹这么大,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哼,我只是为我姐姐要一份公道罢了,反倒是您,您的女儿冤死,我看您不仅不感到伤心,还有时间教训我。”沈见微扬起脸,用失望愤怒的眼神看向沈固业。 沈固业更加咬牙切齿的说:“什么讨回公道,你简直就是在胡闹,等这三天过去,你就给我在祠堂好好反省一个月!” 沈固业说完,甩手扔给沈见微一个小罐,里面装的水,但实际上并不多。看来沈固业不想让她好过,但也不想让她渴死在这里,那样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沈见微打开喝了几小口,再抬头时只看见了沈固业的背影。 沈见微站起身想从祠堂出去,但是柳迎拦住了她,“小姐,老爷让我们看着您,说要罚您在这里待一个月,任何时候没有他的允许都不准出去,现在外面还有人监视着呢。” 沈见微着急地来回踱步,她这三天一直跪在门口,从未没看见那位按察司使的身影,也不知道案子到底查的怎么样了,还有她交代给稳婆和春桃的那些事有没有办妥。 三天前,她向妇人跪下后,问她认不认识当年为赵二的第一位妻子——李氏接生的稳婆,如果能找到,摆脱她如实说出当年李氏在生产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且将她带到查案的大人前,说出实情。 沈见微承诺妇人,如果可以如实将实情说出来,她自然少不了给她们银子。 那妇人看她真诚又可怜的样子,便答应了她,其实她早在为沈从婉接生前,就听过一点关于赵二先前的夫人的一些事,知道一点实情。心里也不免感到唏嘘,这样的畜生,如果不将他送入牢狱,恐怕之后还会有不幸的女子落到他的手中,又会发生怎样惨绝人寰的事。 而交给春桃的事,就是在赵府中找到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平时也受到沈从婉的关照的小丫鬟,给她们一点银子,让她们在查案时将赵二平时的所作所为,以及对李氏、对沈从婉所做的恶行,但是知道的一一讲给办案的大人。 如果先前的李夫人也是和姐姐同样的遭遇,这样的话人证,以及仵作检验清楚姐姐身上的那些新伤旧伤,证据链就足够充分了。 但是,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如果,因此这一步沈见微就是在赌,赌对了赵二的罪行加重,他的牢狱之灾免不了。如果赌错了,恐怕以赵二的财力,贿赂查案官员绰绰有余。因此,还要看那天高坐公堂之上的大人是否经得住诱惑了。 —— 沈见微眼看出不去,干脆坐下来接着休息,膝盖上的伤还在渗血。 她不断地摩挲着袖中的银簪,其实这根银簪并不是原主的,而是沈见微自己的。 沈见微的母亲沈扶楹是一名银饰手作工作者,平时会给沈见微打造一些银饰,充满沈扶楹对她的爱,独一无二。 这根银簪,是沈见微穿过来的前两天,沈扶楹刚刚送给她的,上面刻着几朵鸢尾花,代表着信仰和希望,独立与自由,她还没来得及问沈扶楹女士,送她这个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沈见微刚开始也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她从现代穿越到这里,她随身没有什么所谓的“系统”,也没有什么任何金手指,全身上下只有母亲送她的这一根银簪。 想到这根银簪,沈见微又开始想念她的妈妈了。也不知道她的突然“失踪”,沈扶楹会不会着急地四处找她。 小时候沈见微总是在吃完晚饭后偷偷跑出去玩,总是到很晚才回家,有时候沈扶楹见她回去得晚,就会出门在小区里面找她,但是也找到沈见微其实花不了多久。因为沈见微平时喜欢去的地方很少,无非就是那几个地方,沈扶楹很快就能找到她,然后拉起沈见微的小手,一起走回家。 小时候的月亮总是很亮,将两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沈见微想起这些,鼻子一酸,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可是,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多久,外面就传来了沈固业的声音。 “各位班头爷们,都这么晚了,你们来府上有什么事吗?”沈固业站在那群衙役面前,想要阻拦他们进府。 “我们大人传唤沈见微,事态紧急,刻不容缓,还请老爷莫要阻拦,耽误了办案您可承担不起!”皂吏看出沈固业的阻拦之意,便开口威胁道。 沈固业脸上闪过一丝害怕,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怎么会呢,小女正在里面,待我去将小女带出来。” 沈固业说完就赶往祠堂这边,气势汹汹的走进祠堂,对着沈见微骂道:“你这孽子,现在招惹到官府,我看你怎么办,我沈府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尽了!” 沈见微听见这话觉得十分好笑,这老顽固真是只顾颜面,一点都不懂法。径直略过沈固业,快步往外面走去。 但心里不免感到担心,三天过去了,不知道案子到底查的怎么样了。 跟着衙役走进按察司,这次来的路上竟然没有感到之前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走进公堂,又看见坐在上面的男人,依旧穿着和上一次一样的衣服,脸色依旧冷淡。 “将人带上来……”男人对着旁边的皂吏开口,随后看向沈见微。 沈见微没看错的话,那个男人嘴角居然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笑意,沈见微更加感到不安。 第4章 救世主 沈从婉是从出生就被忽视的存在 她不像妹妹沈见微那样有着美丽的容貌,所以根本就不被重视,父亲只对妹妹严加管教,而她总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起初她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只是总能看见父亲批评妹妹不听话,所以她想着,或许若是自己比妹妹更听话懂事一点,父亲的眼神也许会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可是,她将那些规训女子的典籍倒背如流,将女红做得无可挑剔,她表现的越来越乖顺,父亲也只是会在教训妹妹的时候说一句“你应该向你姐姐学习。” 后来她才明白,父亲也要她熟读《女诫》《内训》,不过是在打磨她。她虽没有令人惊艳的容貌,但若能真正做到"从婉"二字——三从四德,柔婉恭顺,照样能卖个好价钱。 父亲对她的要求,也和对妹妹一样,从来就不是出于疼爱,而是精明的算计。 —— 沈固业总是在见微面前说姐姐有多乖,她应该多向姐姐学习。 可是见微并不这样觉得,在那个小小的她的世界里,姐姐就像自己英雄。 姐姐不会因为做了逾矩的事受到父亲责罚,因为父亲的目光总是在见微身上,姐姐反而有了点难得的自由。 因此,姐姐会将丫鬟和嬷嬷给她带的蜜饯也偷偷分给她吃;会和他一起在父亲不在家是带她出去玩,她总能带她找到有趣的地方;她会在她背不过《女诫》的时候和她一起重新背诵,虽然姐姐早就会了…… 然而,姐姐留给见微最深的印记,远不止于那些孩童般的嬉戏。 是在烛火摇曳的深夜里,姐姐却用《女诫》的书皮作掩护,在夹层里工整地抄下《木兰辞》。 是姐姐偷偷带来在父亲书房隐蔽的角落里落灰的书,姐姐拂去那些书上积攒的灰尘。《西厢记》《楚辞》——这些被世人认为不该让女子触碰的文字,在姐姐手中却成了最珍贵的宝物。泛黄的书页间,姐姐一个字一个字教给她,像一串串暗号,姐姐正指引着见微窥见另一个世界。 正是在这些"**"里,见微第一次读懂了自己名字的含义。"见微知著"四个字跃入眼帘时,她分明捕捉到姐姐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但转瞬间,那抹黯然就被温柔的笑意取代。 "见微的名字真好。"姐姐的指尖轻抚过书页,声音像春风拂过新柳,"以后一定要做到''见微知著''啊......" “咚,咚咚”姐姐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晨钟,在见微心底激起悠远的回响。 见微不像姐姐那样聪明,《女诫》对她来说也很难背,可是她依旧每天宁愿熬到很晚也要将它背完,只是因为姐姐当初的一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背完《女诫》,我就教你认识更多真正的字。 可是后来,如父亲所愿,姐姐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富商续弦,富商原先是难产死的。 当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很难过,她难过要见不到自己的英雄了。但更令她伤心的是,姐姐不该如此,她在见微眼里是耀眼的,她充满力量,她坚韧勇敢。 在姐姐出嫁那天,她从背后抱住姐姐,低声啜泣“姐姐,我舍不得你……”又觉得这样姐姐要为她操心的,又说“姐姐,我希望你以后一定要开心,一定要!”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也抱住她。 在她满眼泪花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只是那点头的动作轻微的几乎看不见。 见微知道,姐姐在这个家里呆的也很不开心,所以她劝自己,也许这样挺好的,姐姐离开了这个令她不开心的地方,从今往后,她只希望姐姐在那个家里可以快乐一点。 她一直用这样的想法蒙蔽自己。 可后来姐姐来看她时,不小心露出了身上的伤,她看着那些伤,说不出一句话。 透过那些伤,她仿佛看见了姐姐被那个男人羞辱殴打的过程。 她红着眼眶用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姐姐的身体,像是要将那些疤痕抚平,也像是在问“姐姐,你疼……不疼啊……” 原来姐姐并不幸福,那个男人经常喝醉酒打她,可能第一次的时候,那个男人会说他不是有意的,让她原谅他。 但是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姐姐在下人口中得知,他以前也经常打原先的那位夫人。 其实姐姐嫁人之后,父亲也无意中向她提起,姐姐过得很不错,让她也要好好听她的话,以后会过姐姐那样安逸的生活的。 原来父亲是骗她的,不!其实她对于姐姐的不幸早有预感,只是她没有办法,她不能去将姐姐护在她的身下,就像有时候父亲在惩罚自己时柳迎和嬷嬷将自己护在身下那样。 所以她才会用那些想法一遍遍的欺骗自己。 直到现在,她亲眼看见了那些伤疤,,伤疤砸碎了自己精心编制的美梦,姐姐幸福美梦。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错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保护她心里那点微弱的光芒,现在那点光芒又黯淡几分。 于是她一边哭一边喊着“都是我的错,我错了姐姐,都怪我!” 可姐姐哪里见得她这样伤心难过,只是告诉她,“没事的,姐姐现在已经不疼了。” 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她们俩个相拥而泣,甚至不敢太大声,怕遭来父亲的责骂。 后来姐姐走的时候告诉她,要她不要放弃读书,即使被父亲发现,也不要放弃! 姐姐走后,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中间也被发现过几次,当父亲责罚她时,她会哭着告诉父亲她错了,这样父亲就会放松对她的警惕。 可是后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个方法就不管用了。所以她只能趁父亲早上出去,偷偷溜进书房,将书带出来,然后飞快的把书上的内容抄在白纸上面,纸不够,就抄在屋子中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后面用了这个方法,就没再被父亲发现了。 那本《千金方》也只是因为在抄的时候不小心把墨滴了上去,慌忙擦的时候晕的更多了,遮掩不住。 她不停的看书抄书,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去想姐姐会不会又再被那个男人殴打,不会去想姐姐会有多疼。 但是她知道,姐姐一定不会哭。因为姐姐曾经给她说过,不要在男人面前哭,不要向男人低头,“我们要有骨气,向他们证明我们女子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懦弱!” 后面姐姐又来看了一次她,给她带了好多甜甜的蜜饯果脯,姐姐难掩兴奋,告诉她“见微,我有孕了,我要有孩子了!” 看着姐姐满脸抑制不住的开心,但她又看的仔细一点,没在姐姐眼里看出来不开心和痛苦的情绪。 于是她也跟着开心。 她们在没人的地方一起说起以后,要是生了女孩儿,姐姐就像当时教小见微那样偷偷教她认字读书,而见微也会把自己抄来的书拿给小孩儿看,虽然因为是很着急写的,字不是很好看。 姐姐便笑着调侃她,那可千万不要让小孩儿学她写字,要不然就太丑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姐姐脸上,那些斑驳的光影让她的笑容格外生动。 当时的见微贪恋着这份阳光,想着,要是以后姐姐一直这样就很好了。 长期被沈固业压迫,见微很早就在崩溃的边缘了,只是看见姐姐现在过得很开心,见微才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理智。她常常在夜深时盯着窗子,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飞蛾,明明出口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撞不破那层透明的屏障。 直到那天,父亲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彻底碾碎了她苦苦维持的平衡。 "女子就该学会顺从,学会忍耐。"父亲擦拭着茶具,眼皮都没抬,"不然就会像你姐姐那样。" 见微的指尖瞬间冰凉,她猛地抬头:"姐姐......姐姐她怎么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父亲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和轻蔑:“她丈夫即使在你姐姐怀着身子的时候,也不收敛,就连大夫都懒得给她请,就这样,她还不是得忍着?女人啊,太要强了,就是自讨苦吃……” 沈见微的呼吸骤停,耳畔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炸开。姐姐的笑容——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支撑她熬过无数个黑夜的笑容,就被那个男人轻易地再次打碎。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书房,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自己闺房的。 沈见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这点痛比起心脏的窒息简直微不足道。沈见微想放肆大哭一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滚烫的,像是要把皮肤灼穿。 她不停的哭,像是要把这些年积攒的压抑、愤怒和绝望全都倾泻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等她终于哭到脱力,眼泪干涸在脸上,思绪才一点点回笼。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她不敢细想,姐姐是怎么熬过那些夜晚的。 她不敢想,姐姐在深夜疼痛难忍时,是不是只能死死咬着被角,把呻吟咽回喉咙里,她更不敢想,姐姐会不会在某个疼到意识模糊的瞬间,攥紧床单,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就这样打死我吧,我不会屈服的。” —— 这些记忆,都是沈见微跪在祠堂的时候一点一点在原主回忆里看到的。 原主在经历了情绪崩溃后,产生了自尽的想法,结果就差一点,沈见微却意外穿进了她的身体,成了她的“救世主”。 沈见微之所以如此着急地为沈从婉要回公道,不仅仅是因为这具身体里流淌着对姐姐本能的依恋,更源于沈见微自己灵魂深处对沈从婉的敬重。 她实在难以理解,这种社会环境下,在那些将女子驯化成傀儡的教条中,沈从婉究竟是怎样长出一副铮铮傲骨的? 更令她疑惑的是,沈从婉活得如此压抑,她竟还死死拽着妹妹的手腕,不让她被这个世道吞没。这份近乎固执的守护,让沈见微既心疼得发颤,又敬畏得几欲落泪。 沈见微意识到,沈从婉不是不知道低头屈服能活得轻松一点,她明白,却依旧选择昂着头,不向这个社会屈服。这样的清醒,这样的倔强,在这个时代简直像把锋利的刀,像是要刺向那些压迫者,但最终割伤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