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亲妈也在努力拆cp》 第1章 001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乌衣巷深处,王谢世家府邸。高门大宅内曲水蜿蜒,水面浮着雕花的漆木羽觞,随波流转。 两岸海棠灼灼,落英逐水,宴席依古礼铺设,水岸两侧,锦茵绣褥之上,闺阁贵女与高门公子分席而坐。 流觞之戏,本是雅集常事。羽觞停驻,若为男子,便执起青玉酒盏,或即兴赋诗,或抚琴奏曲;若是女子,则以竹箸轻叩瓷碟,曼声吟唱乐府诗。 潺潺水声里,那雕花羽觞似被什么绊住,缓缓停在一袭樱草粉罗裙的贵女案前。刹那间,席间吸气之声此起彼伏,众人目光齐聚,却无一人敢出声催促。 那樱草粉衫的主人,正是忠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谢令仪。 提起这位谢小姐,京中无人不晓。忠国公半生戎马挣下的泼天富贵,尽数捧给了这唯一的嫡女。原配夫人诞下她便撒手人寰,国公爷对这粉团儿似的独女,真真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掌心怕凉了,便是九天星辰,也恨不得为女儿摘来。这般千娇万宠,自然也养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是京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今日这场宴,本就是为华国贵族少年男女相看而设,她自然是众人瞩目的中心。 此刻,那少女却浑然不觉众人目光,兀自对着水面出神。粉腮微鼓,贝齿轻咬着樱唇下缘,眉心蹙起一点小小的涟漪。金钗垂下的细碎流苏随着她的思绪轻轻晃荡,连裙裾上绣的彩蝶也似凝住了翅膀—— 分明是恼了,偏生这恼态,娇憨得让人心头发软,直想寻了世间珍宝来哄她展颜。 混世魔王本人谢令仪,确实也极为头疼,一个月前,她还是小有名气的po文写手,在一个雷声隆隆的雨天,正不知天地为何物地奋笔疾书,写着一些限制级剧情,为笔下的小情侣“产粮”。 作为一篇**小说,女角色本就少得可怜。她一时偷懒,将其中那个只有一行描述的刁蛮千金随手填了自己的名字,报应便来了。 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电闪雷鸣间,她便一头栽进了自己笔下那本限制级小说里。成了那个具有大冰一般多头衔的“忠国公嫡女”,实则毫无分量的路人甲谢令仪。 这角色虽傲娇暗恋男主多年,却从未入过他的眼。待到两位男主相识,她便会自动沦为背景板上,偶尔被拉出来,为小情侣的“做恨”提供一点借口。 作为社畜的谢令仪原以为穿进书里享福,没成想更倒霉在后头,她还绑定了“净化系统”,自称404。 这系统冷冰冰地告诉她:若不能在维持原主人设的前提下,将这篇“po文”剧情彻底净化为清水文,等小说故事线走完,她将面临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处罚。 世风日下,连系统都学会了精准拿捏人的死穴! 无可奈何,谢令仪只得挽起袖子,亲妈下场,踏上了拆散自己笔下亲儿子CP的漫漫征途。 既然目标是将那本不折不扣的po文净化为清水,她便想着从源头上扼杀,在二人未曾相识时便下手,相识后再从中作梗。 理想很丰满,但穿书月余,从初时看什么都新奇,到如今只剩一筹莫展。更要命的是,她还得端着那副刁蛮千金的架子,顺手干些绿茶暗害的话。 思绪翻腾间,她眉头锁得更紧,对着案前羽觞,哪有半分赋诗唱曲的兴致? “令仪妹妹,昨儿个陪着二哥去寺里还愿,想是乏了,精神不济。这曲儿,姐姐替你应了可好?”邻席的威国公府小姐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声音温软。 众人见有人解围,纷纷松了口气,连声附和:“段小姐说的是。” “段小姐请。” 谢令仪才回过神,杏眼眨了眨,漾出一点感激的笑意:“多谢姐姐。”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陪段二去还愿?她连那段二的衣角都没摸着!本想仗着“表妹”这层身份近水楼台,谁知那段承烨端的是洁身自好,穿书一月有余,她统共也没见上他几面。 作为亲妈的谢令仪很欣慰又很头疼,便有了眼前这副仇大苦深的模样。 对面男席的气氛因这“还愿”之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话题中的另一位主角段承烨,正斜倚在锦垫上,闻言也不过是眼睫微抬,恍若未闻。 直到席间静得有些过分,他才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漫不经心:“哦?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吧。” 话音落下,席间众人心思顿时活络起来,眼神交流间传递着同一个讯息:看来谢、段两家这表亲情谊深厚,联姻之事怕是大有可为。那些原本对段家小世子存了些心思的贵女们,心中不免一阵唏嘘,暗自叹息。 威国公府的段小姐已执起竹箸,轻叩玉碟,用一口吴侬软语,婉转唱了一段《锁麟囊》。众人一边听着,一边心中了然:这京中,谁敢真同谢令仪抢人?怕不是嫌命长了? 确有一人敢——正是本书那位坚强不屈、心思深沉又敏感脆弱的权臣攻。 谢令仪原先的计划,便是想借段承烨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更方便行事。而那位权臣攻,贵为太子太傅,地位尊崇,她本是更难接近。 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这话显然不适合她。她狠了狠心,决定“舍生取义”,把原剧情里落水暗害无辜路人乙、致其误饮烈药的桥段,改成由自己主动去喝那杯加了料的茶。 世上本无烈药,po文写多了便有了! 她要用钢铁般的意志力扛过去!书里都是她的亲孩子,造的孽,亲妈不扛谁扛? 眼前这场宴席,正是书中两位男主初遇的关键场景。掐指一算,翻过不到三页纸,那场“喜闻乐见又臭名昭著”的下药play就要粉墨登场! “段家千金才情果然名不虚传,令人心折。”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恰在此时从回廊尽头的石桥上传来,击掌声清脆。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当朝太子太傅沈远言。他身着月白常服,立于桥头,风姿卓然。 眼看段承烨的目光就要循声望过去,与桥上的沈远言遥遥相顾,空气里仿佛要擦出点什么火花时—— 销声匿迹许久的系统404突然“滴滴”一声在谢令仪脑中炸响:【检测到关键剧情点,宿主需要帮助,现提供三首应景曲目参考!】 谢令仪急中生智,脱口而出,声音又脆又亮:“且慢!本小姐也有一曲,不吐不快。”同时飞快地扫向眼前只有她能看见的光幕: 《嗔薄情》——不行!一听就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桃花扇》——更不行!一听就是爱恨缠绵,情意绵绵! 《乌栖曲》——这个好!谢令仪心头一喜,她模模糊糊记得这名字,曲如其名,栖居之思,听起来就中规中矩,安全无害! 众人的目光如愿被她这声清喝拽了回来。谢令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慌乱,竟大胆地起身离席,款款走至宴席中央的临水空地上,裙裾拂过茵席。 她学着戏文里的样子,微微福身,声音刻意放得娇柔:“妙手偶得一曲,献丑了。” 对面席上,她那位表哥段承烨,眼皮猛地一跳,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张口欲阻:“令仪……”却已然迟了。 谢令仪已不管不顾地启唇,婉转的调子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刻意模仿的娇嗔:“织成屏风金屈膝,朱唇玉面灯前出……”嗓音软糯,尾音拖得长长的,似含着一缕化不开的幽怨情思。 段承烨面上仍是一副慵懒闲适的模样,甚至嘴角还噙着惯常的浅笑,但宽大的绯红衣袖下,修长的手指已悄然捏紧成拳。不知何时起,这个远房表妹行事愈发大胆出格,每每都让他后怕。 谢令仪此刻哪还顾得上揣摩段承烨的心思,硬着头皮又将那缠绵悱恻的下阕哼了出来:“相看气息望君怜,谁能含羞不自前?” 唱罢,她心头又气又臊:为什么po文里唱的都是艳情曲,当众唱这也太丢人了! 最后一个尾音颤巍巍地消散在风里,谢令仪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沈远言,心中疯狂祈祷:看我看我!千万别望去男席! 所幸如她所愿,沈远言展眉,眼中笑意加深,朗声赞道:“好!谢小姐才情出众,歌喉婉转,沈某今日有幸得闻,真是喜不自胜!”说着,再次击掌相和。 众人只见场中少女双颊飞红,羞涩地垂下眼帘,一副出尽风头的小女儿情态。 无人知晓她心底正掀起惊涛骇浪,对着脑中的系统无声咆哮:坑爹的404!欺负她读书少!这《乌栖曲》哪里中规中矩了?!分明也是艳诗! 席间另一端,段承烨依旧保持着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只是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场中谢令仪,又掠过桥上的沈远言,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感悄然浮上心头。 沈远言也似察觉自己方才的注视过于专注,轻咳一声,敛了笑意,正色道:“沈某此来,实为传达太子殿下口谕。”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朗,“殿下诚邀诸位公子贵女,十日后共赴西苑,骑射春猎,以贺新春。还望诸位赏光。” 刚松了一口气的谢令仪,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差点背过气去:眼下的烈药play还没搞定,户外山林play又要撞来,真是悔不当初!她恨恨地咬牙,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写够一百种花样还不带重样的! 沈远言传完口谕,便欲走下石桥,寻席入座。 谢令仪的目光死死钉在不远处临池而立的一位王府三小姐身上,她脚下所踩的池边青苔湿滑异常,按书中剧情,下一刻她便会脚下一滑,惊呼着撞向沈远言,两人一同栽进冰冷的池水! 紧接着,原本想偷偷溜走躲清静的段承烨便会“恰好”路过,将落水的沈远言救起,两人相携去厢房更衣。 再然后,段承烨就会误饮那杯本该给某个倒霉路人乙的下了烈药的茶水……再再然后……就是谢令仪当初写得津津有味、如今想起来只想撞墙的青涩“初体验”play! 谢令仪用力甩了甩脑袋,不敢再想下去。 po文的逻辑?不存在的!她当时只顾着写爽了,哪管那药是谁下的、为什么要下、怎么下的?一切情节都为那不可描述的服务! 过去她写小说时,还总嫌弃古言里宴会桥段太多,不是捉奸就是落水,不是马惊就是下毒。轮到自己穿进来才明白,作者都是为了转场方便! 可如今,轮到她亲自扮演那个推动“落水陷害”剧情的绿茶工具人,个中滋味,真是苦不堪言! 说时迟那时快,沈远言已与几位近前的公子小姐寒暄完毕,正缓步走下石桥,朝着空位走去。 那王府三小姐似乎也觉得站得离池边太近,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就是现在! 谢令仪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小脑驱动了身体,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方向冲了过去。 她目标明确:推开三小姐,顺便把靠近池边的沈远言也带离危险区域,只要改变落水的人选,剧情就能掰回来! “小心!” 她口中喊着,双手用力向前一推! “啊呀!” “噗通——!” ①引用《乌栖曲》萧纲:“织成屏风金屈膝,朱唇玉面灯前出。相看气息望君怜,谁能含羞不自前?” 其他情节设定参考: ②流觞曲水:源自东晋王羲之《兰亭集序》的“曲水流觞”雅集,文人墨客于水渠旁置酒杯顺水漂流,停驻时赋诗饮酒。 ③乌衣巷:化用唐代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原指东晋王谢等世家聚居地,文中化用借“乌衣巷口王谢世家”是为了指代贵族,以及女主姓谢,身份为名门望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第2章 002 几声惊呼伴随着巨大的落水声同时炸响,水花四溅。 谢令仪只觉得脚下一空,巨大的失重感袭来,冰冷的池水瞬间没顶。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皮肤,激得她浑身一颤。她慌乱地扑腾着,狠狠呛了好几口带着水腥味的池水,心里叫苦不迭:完了完了!她只顾着推别人,完全忘了自己也不会凫水。这池子看着清浅,下面竟连着禁河,又深又凉! “谢小姐落水了!”岸上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男宾席的公子们碍于礼数,纷纷侧身扭头,不敢直视。 女席这边顿时炸开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天啊!” “快!快来人呐!” “谢小姐落水了!快救人啊!” 冰冷的池水包裹着谢令仪,她像只笨拙的鸭子般徒劳地扑腾着,又呛了几口水,小脸煞白,水珠顺着额发狼狈地往下淌。 慌乱中,她环顾四周,这一看,更是魂飞魄散—— 池水里扑腾挣扎的,竟然不止她一个,离她不远的水面上,赫然还有两个脑袋在沉沉浮浮。正是被她“好心”推了一把的沈远言和那位倒霉的王府三小姐! 好心办坏事的谢令仪眼前一黑,万万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手劲这么大,效果如此“拔群”:三人如同下锅的汤圆,齐齐落水…… 谢令仪:……哦豁?!完!蛋!了! 水波晃动,三人隔着一臂远的距离,在水中惊惶地对视了一眼。 那位王府三小姐显然水性最差,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力气,直直往水下沉去。 所幸沈远言似乎通水性,虽也呛了水,但反应极快,三两下奋力划过去,一把扯住三小姐的衣袖,将自己的湿透的月白外袍胡乱裹在她身上,奋力拖着她往岸边游去。 谢令仪又惊又怕又冷,手脚越发不听使唤,身子像灌了铅一样往下沉。她徒劳地张嘴想呼救,却只灌进更多冰冷的池水,视线开始模糊,分不清脸上纵横的是池水还是绝望的泪水。 看着沈远言拖着昏迷的三小姐离岸边越来越近,而自己却感觉力气在飞速流逝,冰冷的池水挤压着胸腔,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要交代在这破池子里时,岸上猛地传来一声清越又隐含怒意的断喝,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都愣着作甚?!无人会水吗?!岂容表小姐在池中久泡!” 这声音……有点耳熟? 谢令仪最后的意识,是感觉一股带着冷冽松木气息的力量破开水面,迅速向她靠近,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下沉的身体,那冷冽的香气瞬间将她包裹。 真好,至少大家都得救了…… 这个念头模糊地闪过,谢令仪终于支撑不住,安心(?)地彻底陷入了黑暗。 ...... 暮春池水寒凉刺骨,谢令仪只觉得肺腑里灌满了冰碴子,意识沉沉浮浮,恍惚间听见人声嘈杂,有人唤她“表小姐”,又有人惊呼“快抬春凳来”。 她眼皮重得抬不起,只觉身下摇摇晃晃,不知被抬往何处,最后彻底沉入黑甜乡。 再醒来时,满室药气氤氲。茜纱窗外天色已染上薄暮,屋内点起了灯烛,光影在帐幔上跳跃。 她喉咙干痛,刚想咳一声,便听见一个慵懒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紧绷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醒了?还要装睡?” 谢令仪不自觉闭紧双眸,只余下睫宇扑闪。 那人绕身进了里屋,谢令仪偷摸着眯眼打量望去。 “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青瓷盏递到她唇边,袖口是熟悉又张扬的朱红锦缎。 谢令仪自知装不下去,干脆就着那手小口啜饮,温热的蜜水润过喉咙,才看清坐在她榻边锦墩上的段承烨。 他依旧是那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手里还把玩着一个精巧的空药碗,见她睁眼,桃花眼斜斜一挑:“醒了?谢大小姐这一出‘舍身成仁’,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谢令仪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问:“三小姐和沈太傅……?” “托您的福,”段承烨拖长了调子,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沿,“都捞上来了。三小姐受了些惊吓,已送回府。沈太傅嘛,还想亲自把你从水里捞起来,浑身湿透地站在那儿,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他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探究,“说说,你扑过去那一下,到底是想救谁?还是……”他顿了顿,眼神锐利了几分,“想推谁?” 谢令仪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立刻堆起骄纵:“表哥说什么浑话!我瞧见三妹妹脚滑要摔,好心去扶一把,谁知自己也失了重心!谁稀罕推他们?”她别过脸,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倒是表哥,平日里也不见你关心我,这会儿倒有空来审我?” “审你?” 段承烨嗤笑一声,把空药碗往旁边小几上重重一搁,发出清脆声响,“我是怕你再蠢一次,把整个忠国公府的脸都丢进那曲水池子里喂鱼!下次再犯蠢,记得提前知会一声,我好躲远点,免得溅一身水。” 他嘴上刻薄,目光却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扫了一圈,确认无碍,才慢悠悠站起身,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衣摆,“行了,死不了就成。好好歇着吧,姑父那边我去回话,省得他老人家忧心。” 他转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停住脚步,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珐琅彩盒子,随手丢在她枕边,“含着,去去嘴里的苦药味儿。” 盒子打开,是几颗晶莹的蜜渍梅子。 段承烨的身影刚消失在屏风后不久,侍女便进来轻声禀报:“小姐,沈太傅遣人送了些温补的药材来,还有……”侍女顿了顿,声音更低,“太傅亲笔写了张笺子问候。” 谢令仪心头一跳,接过那张素雅的花笺。上面只有一行清隽挺拔的小楷: “谢小姐舍身之义,远言感佩。望善加珍摄,早复康宁。沈远言顿首。” 字迹端正,措辞得体,挑不出半分错处。可谢令仪捏着那薄薄的纸片,总觉得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意味透过字迹传来。 他信了她是“舍身”救人?还是……起了疑心? 【滴!剧情关键点‘落水阻断’判定成功!】 脑海里系统404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电子音质,【但因‘牵连无辜’及‘自伤’行为,扣除净化积分10点。当前积分:-10。】 谢令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在心里尖叫:“负分?!还扣分?!有没有搞错!我人都差点淹死了!” 【系统判定基于结果最优原则。】 404毫无感情地解释,【原定‘落水-搀扶-误饮-亲密接触’链条已彻底中断,且未产生新的、不可控的亲密接触点,符合净化核心目标。扣除积分系因手段粗糙,波及非目标人物,并导致自身暴露风险增加。请宿主再接再厉。】 谢令仪气得眼前发黑,恨恨地把那花笺揉成一团,又怕被人看见,只得塞进枕头底下。 再接再厉?接什么厉?她这次差点把小命都厉没了! “小姐,”另一个贴身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方才威国公府的段小姐派人递了话进来。” “说什么?”谢令仪有气无力地问。 侍女小声道:“段小姐说,外头有些……不太好听的闲话。说您宴席上那曲《乌栖曲》本就……嗯……不同寻常,” “后来又奋不顾身扑向沈太傅和三小姐落水之处,这……”侍女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说您对沈太傅,怕是……情难自禁,连礼数体面都顾不得了。” 谢令仪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彻底没招了。 情难自禁?!她对那个将来会把自己当play中的一环的权臣攻?! 她那是为了拆CP大业啊!这该死的古代八卦传播速度!这该死的po文世界扭曲的逻辑! 她正悲愤交加,系统404的提示音又冷冰冰地响起: 【新剧情点‘西苑春猎’即将开启。原剧情关键:目标人物段承烨于围场密林深处遭意外(野兽冲撞/踏空陷阱),目标人物沈远言及时救援,二人独处避险,触发‘患难见真情’及后续亲密接触。请宿主提前准备,务必阻断。任务失败惩罚:积分扣除50点。】 【珍重警告:积分负分达到-100,将立刻遣返执行处罚!】 谢令仪看着脑海里那个鲜红的“-10”,再想想失败后的“-50”,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回柔软的枕头里,发出绝望的哀鸣: “天要亡我啊!” 暮色彻底吞没窗棂时,谢令仪才从那句“天要亡我”的悲鸣里挣扎出来,枕头底下那张被揉皱的花笺硌得她脸颊发疼。 负十分!西苑春猎!五十扣分! 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刚被池水冻透的骨头缝里都透着绝望的寒气。 “小姐,该进药了。”侍女捧着药碗,怯生生地立在床前。 药汁乌黑,气味冲鼻。谢令仪捏着鼻子,视死如归般灌下去,苦得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舌尖刚尝到那令人作呕的涩味,手便下意识往枕边摸索,段承烨丢下的那个珐琅彩盒子还在。 她抠开盖子,捻起一颗蜜渍梅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瞬间压下了苦涩,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冽香气,竟奇异地安抚了她乱糟糟的心绪。 “表哥他……”谢令仪含着梅子,含糊地问,“真去回话了?” “是呢,”侍女忙点头,“世子爷亲自去见了国公爷,说您是不慎滑倒落水,受了惊吓,需得静养几日。国公爷心疼得不行,差点就要亲自过来守着,被世子爷好说歹说劝住了,只吩咐库房开了最好的药材,让您安心养着。” 不慎滑倒?谢令仪心里咯噔一下。 段承烨替她圆了这个谎?为什么? 以他那张嘴,不趁机刻薄她几句“蠢得惊天动地”就不错了。 还有这梅子……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怕苦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爬上心头,混杂着对春猎任务的焦虑,让她更烦躁了。 第3章 003 接下来的几日,忠国公府成了个密不透风的罐子。谢令仪被勒令卧床休养,连院子都不许出。 威国公府段小姐递进来的“闲话”像长了翅膀,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点小心翼翼的窥探和自以为是的了然。 谢令仪气得在锦被里直捶床板,却还得在人前维持着骄纵大小姐“不屑解释”的姿态,憋出内伤。 盼望着、盼望着,第十日清晨终于来了! 西苑猎场旌旗招展,春日晴好,风里带着青草和新翻泥土的气息,远处林莽苍苍,隐隐传来骏马的嘶鸣与猎犬的吠叫。 谢令仪裹着一件簇新的海棠红骑装,骑在一匹温顺的枣红小母马上,脸色比身上的衣服还要红润几分,实则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急的。 气的是那满天飞的“情难自禁”,急的是那悬在头顶的“-50”分大刀! 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不远处那抹张扬的朱红身影上。 段承烨一身劲装,勒着缰绳,正懒洋洋地同一群王孙公子谈笑风生,侧脸线条流畅漂亮,嘴角噙着那抹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那日落水救人的不是他,那日丢下蜜饯的也不是他。 她捏紧了缰绳,心里暗骂道:该死的系统任务!该死的原剧情!一想到接下来段承烨会在密林深处遇险,然后沈远言天神下凡般出现,英雄救美……美男,再然后……孤男寡男,**! 不行! 绝对不行! “系统!”她在心里疯狂呼叫,“导航!段承烨遇险点导航!精准定位!” 【目标人物段承烨, 预计一刻钟后将进入预设危险区域——东南方向,约三里处,靠近‘断崖坡’的密林。 原触发事件:地面湿滑,马匹受惊,目标人物坠马滚落坡下,轻微擦伤。 救援人物:沈远言。】 系统404冰冷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闪烁着红点的虚拟地图出现在视野里。 断崖坡!谢令仪精神一振。 只要赶在段承烨的马受惊前,或者在他滚下坡时…… 她眼神发狠,大不了再摔一次!反正她现在是“身娇体弱”的落水后遗症患者,摔一下很合理! 她夹紧马腹,枣红马小步快跑起来,目标明确地朝着地图上那个红点方向追去,刻意绕开了人多的大路,一头扎进林木渐深的支路。 林间光线斑驳,鸟鸣清脆。 谢令仪全神贯注地盯着地图上的红点,心跳如擂鼓。 近了,更近了! 绕过前面那片茂密的榛树林,就是断崖坡了! 她甚至能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的马蹄声。 是段承烨!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催马加速冲过去,来个“舍身护表兄”—— “吁——!” 一声短促的勒马声自身侧密林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谢令仪吓得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猛地一拉缰绳。枣红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她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去。 只见段承烨骑着他那匹通体乌黑油亮的骏马“乌云踏雪”,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岔道钻了出来,正好挡在她前行的路上。 他一手松松地挽着缰绳,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佩刀的刀柄上,红衣墨马,在这绿意盎然的林间异常扎眼。 段承烨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桃花眼微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谢令仪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好巧啊!表哥……” “表妹,”他慢悠悠地开口,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戏谑,“这慌慌张张的,是要又去哪儿‘舍身成仁’啊?林子里野猪还没出来呢,你这小身板,够它塞牙缝么?” 谢令仪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强作镇定,扬起下巴:“要你管!本小姐想往哪儿骑就往哪儿骑!这林子是你家的不成?” 她理不直气也壮,试图绕过他,恶狠狠道:“让开!” 段承烨手腕一抖,乌云踏雪灵巧地横移一步,再次严严实实地堵住去路。 “不是我家的,”他轻笑一声,眼神却沉了下来,扫过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白的脸颊和紧攥缰绳的手,“不过,再往前,可就快到断崖坡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那地方,湿滑得很,石头也松。表妹金尊玉贵,前几日才落了水,这要是不小心再摔一下,磕着碰着……姑父怕是要心疼得拆了猎场。”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谢令仪心头剧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她穿书以来第一次,在这个总是挂着纨绔笑容的表哥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压迫感。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看到她那点拼命遮掩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你胡说什么!”她色厉内荏,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什么断崖坡?!我不知道!” 段承烨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她此刻的慌乱和无措勾起的……兴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在她脑中炸响: 【滴!警告! 原剧情关键点‘断崖坡遇险’已偏离! 触发人物:段承烨。 触发方式:主动规避。目标人物沈远言未进入救援触发范围。 判定:剧情阻断成功!净化积分 30点。当前积分:20点。】 成功了?谢令仪脑子嗡的一声,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刚才的恐惧。 可还没等她嘴角咧开,段承烨接下来的动作让她彻底僵住。 他忽然一夹马腹,乌云踏雪猛地向前一蹿,瞬间逼近。谢令仪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青草与皮革气息的冷冽味道。 他俯下身,那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骤然在她眼前放大,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以及那双桃花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无奈的情绪。 “谢令仪,”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容置疑的强硬,“我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盘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但下次再敢把自己往危险里送……”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后面的话轻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金石般的重量: “……表哥我就真把你锁在府里,哪儿也别想去。” 府里?哪个府? 忠国公府还是威国公府?! 带有歧义话音落下的瞬间,谢令仪只觉得后颈一紧—— 段承烨竟直接伸手,捏住了她骑装的后领,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绝对的掌控意味,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狸奴。 然后,他无视她瞬间瞪圆的杏眼和涨红的脸,就这么拎着她的后领,拨转马头,稳稳当当地把她和她那匹懵懂的枣红马,一起“提溜”着往回走的方向带离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密林。 林风拂过,谢令仪僵在马背上,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他低沉的话语和指尖的温度。 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系统加分的提示音还在回响,可那点喜悦却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彻底淹没—— 后怕?羞恼?还是……一丝被看穿又被强行保护的悸动?谢令仪心里一团乱麻,想不明白。 她偷偷抬眼,只能看到前方段承烨挺拔如松的朱红背影,在斑驳的树影里,稳得像一座移不动的山。 林风穿过枝叶,沙沙作响,却吹不散她颈后那一点被捏紧又带着他指尖温度的酥麻感。 她混乱地想着系统那冰冷的“ 30”,又想着段承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只觉得比掉进曲水池那日还要窒息。 段承烨拎着她,像拎着一只不驯的小兽,稳稳走在回营地的路上。 马蹄声单调地敲击着地面,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林间的鸟鸣徒劳地试图填补。谢令仪僵硬地坐在马上,不敢回头,更不敢挣扎,满脑子都是他最后那句话的回音和那不容抗拒的力道。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这片相对幽暗的密林,前方营地的喧闹人声已隐约可闻时—— 谢令仪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侧后方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松。 松针浓密,投下深深的阴影。 阴影里,似乎……立着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 那人影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若非一截月白色的衣角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几乎难以察觉。 他静静站在那里,不知已看了多久。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谢令仪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 一道沉静、专注、如同寒潭深水般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或者说,是落在拎着她后领的、段承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像无声的探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强装的镇定,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后颈残留的触感猛地变得无比清晰、滚烫,甚至带着一种被“捉奸在场”般的荒谬恐慌。 是沈远言!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原剧情里他该去救援的地方吗?他看到了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他看到段承烨捏着她后颈,听到那句“锁在府里”了吗? 谢令仪的心跳骤然失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脖子,想挣脱段承烨的手,想把自己藏起来,可身体却像被那道目光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前方的段承烨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从容地控着马,朱红的背影在渐亮的光线下显得张扬又稳固。 他甚至懒懒地开口,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谢令仪耳边: “啧,看来表妹这‘病’好得挺快,都有力气在林子里横冲直撞了。回去可得让姑父再给你请两个月的安神汤,好好……静、养。” “静养”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清晰地回荡在林间,也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古松阴影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谢令仪猛地闭上眼,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无处可逃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 前有段承烨,后有沈远言,系统冰冷的声音仿佛又在脑内响起,而那个鲜红的积分数字“20”,此刻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倒计时牌。 这西苑猎场,真正的围猎,似乎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不远处喧嚣人群传来一阵惊叫:“沈大人不见了?!” 谢令仪闻言一惊,沈远言方才不还在树后面?她再猛地扭头看向那棵古松—— 那古松后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下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方才那截月白衣角只是她的错觉。 她霎时间心慌意乱,沈远言怎么会失踪?!她从来没写这段剧情,剧情若发生偏离,她为数不多的优势也没了…… 更何况沈知言对这猎场地形未必熟悉,若是误入断崖坡那种地方,寻常人滚下去也得落下病根! 任务目标要是提前折了,系统会不会直接判定她失败扣光50分? 思索间正欲扭头提马去找,这念头一起,身体比脑子更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扭动被禁锢的脖子,脚尖也本能地去磕马腹,试图调转方向——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