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恨前夫是村里白月光》 第1章 第 1 章 冷风裹挟着纸灰飘进村口,混着香火味与泥土的腥气,一下钻进陈阿宁的衣领。 她站在破旧的村头站牌下,拎着一个灰黑色行李箱,鞋跟陷进泥地里,动也动不了。 远处灵棚的哀乐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有些虚,有些飘,就像她现在的精神状态。 她的奶奶去世了。 她是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回来奔丧的,一路只吃了半个馒头。胃里烧得慌,却什么都咽不下。 村子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老槐树歪在祠堂旁边,树根都拱破了地砖。电线杆子上还贴着她小时候画的防火海报,褪了色。 她拖着行李箱往灵棚走,越靠近,哀乐声越刺耳。那种悲悼,不只是对一个人的死。 “阿宁呐,你可算回来了。” 婶婶迎了上来,一边抽着纸一边哽咽:“你奶奶临走前还念叨你,说你小时候最乖了……” 陈阿宁低下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喉咙发紧,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有同情,有打量,也有那种意味不明的、似笑非笑的探究。 ——三年前,她离婚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村。 有人说她不知好歹,非要好高骛远,把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都放跑了;也有人说她没有自知之明,得到了还不珍惜,不好好过日子。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那死缠烂打求来的婚姻,在日复一日的沉默磋磨中,变得面目全非,最终以离婚打官司收场。 后来,从那间白亮亮的办公室辞职,她就再没找到工作。曾经引以为傲的设计奖、荣誉证书都在现实面前毫无意义。而她失眠,吃不下饭,去医院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悄无声息地,卷着行李回来了。 晚上十点,灵棚人群散了。 婶婶喊她先回祖屋睡一下,不必守灵堂。 村里的夜晚总是静得可怕,连虫鸣都稀疏。 她站在祖屋门口,拧了一下门把手,锁坏了。 “啧……” 陈阿宁抬头看天。 黑压压的夜空里,没有月亮。她无助地在口袋里摸索,手机只剩百分之六的电。 “陈阿宁。”一个低哑的男声响起。 她回头。 灯光下,村口路灯斜着照下来,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 高,高大,背挺直,穿着深灰色外套,鼻梁高挺,眉眼沉沉。 那一瞬间,陈阿宁的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沈肆。 她的前夫。 “怎么了?”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情绪。 陈阿宁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说了句:“锁坏了。” 沈肆没应声,走上前来,蹲下身,开始检查门锁。他手脚麻利,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工具,几下就将老旧的门锁拆开,修复后又装了回去,像以前无数次替她修修补补那样,熟练得近乎冷酷。 “谢谢。”她语气疏远得像对一个陌生开锁师傅。 沈肆没有回应,起身拍了拍裤腿灰尘,声音平静得毫无起伏:“门太老了,明天找人来换。” “你怎么会在村里?”她问,语气中没有丝毫惊喜,只有质问般的冷意。 沈肆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是兰庙村中唯一一个跳出黄泥地、走进高楼林立世界,称得上有体面的人。 “回来搞项目。”他语调干净利落,像裁纸刀切开空气,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空气沉寂了三秒。 她冷漠应答,“嗯。” 他站在门外,她站在门内。昏黄的门灯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把两人的轮廓切成了两半。 她没有邀他进去,他也没有挪动一步。 她伸手关门,那一声“咔哒”仿佛切断了所有可能。 门板隔开了彼此,也隔开了过去那些撕裂人心的争吵和沉默。 门内,一滴水从屋顶落下,砸在地砖上,“啪”地一声脆响。 陈阿宁抬头望了一眼吊灯,下一秒,“咔哒”一声,灯灭了。 屋子陷入黑暗。 她没有叫,也没有去开灯,只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熟练地摸到床边,躲进早已冰冷的被窝。 她全身缩成一团,指尖微微颤抖。 当年两个人离婚,她也不是受害者那么简单。她签了离婚协议,是她亲口说“这婚过不下去了”,是她一字一句把“结束”扔到他脸上的。 ** 屋外,风吹过巷口,黑狗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沈肆靠在墙边,点了一支烟,烟火在黑暗中亮了一下,随即被风吹灭。 他没动。 他从不抽烟,只是在她离开后学会的。她说烟味让人恶心,而现在他就想让自己恶心点,好提醒自己别再贪图她的半分温情。 可他没走。 她冷得像块冰,他知道。可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是他一刀一刀把她推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恨她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毅然离开,恨她走得太干脆。 可更恨的,是自己那句“你走吧”说出口时,明明快喘不过气了,却还是扯了个笑,把她逼走了。 ** 半夜四点多,天还未亮,陈阿宁从梦魇中惊醒。屋子静得可怕,四壁如水泥铸成的坟冢,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裹着薄被坐在床沿,听着自己胸腔里细微的呼吸声。像什么在一下一下地勒着喉咙,又像什么在身体里缓缓下沉。 没有人等她醒来,也没有谁需要她说话。 她起身,换了件黑色外套,穿着拖鞋下楼。地板冰冷,她脚下发麻,一步步踩着像是梦游。 她朝着奶奶的灵堂走去。 灵堂就设在叔叔家的堂屋里,白布和香灰的气息混合着潮气,将整间屋子罩进一种说不清的沉重。 奶奶的遗像正中摆着,脸上还是那副慈祥的笑。 可这笑意在凌晨的灯下看着,却让她有些恍惚。仿佛只是下一秒,老人就会从帷幔后面走出来,骂她不穿袜子,问她吃没吃早饭。 可她不会再出来了。 陈阿宁默默跪下,香灰缭绕,她的手在寒气中颤抖着点燃了三支香。 她很想哭,可眼眶里什么都挤不出来。只是嗓子紧得发疼,像一根鱼刺卡在那里,动一下就刺穿整段呼吸。 她坐在灵堂一角,双臂抱膝,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背。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碎掉,静悄悄地,在没有人知道的清晨。 灵堂的灯,一夜一夜不熄,像是挂在时间之外的昏黄烛火。 陈阿宁白天跪着,夜里坐着,偶尔靠在香案旁打个盹,不曾真正躺下过。有人劝她休息,她摇头,说没事。其实她知道,自己闭上眼也睡不着,反而更容易被噩梦卷入深渊。 她已经几天没吃下一口像样的饭了。 饭菜端来,总是凉着被撤回去。她没胃口,也没力气咀嚼,每次都只是低头盯着碗里的饭,看着米粒慢慢冷却、变硬,就像她体内的血液一样凝滞无声。 有一次,她实在太虚脱,被邻居李婶逼着喝了几口粥,结果没撑半小时,全吐了。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说她怕是病着了。 她没反驳。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垮,像枯水的堤坝,只要一块石头松动,就可能全线崩塌。 可那晚,她正靠着墙打盹,耳边香火嘶嘶作响,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饭菜,也不像药汤,是熟悉又陌生的…… 是鸡蛋羹的味道。 她抬起头,眼前的木桌上,赫然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瓷碗边缘还挂着一点凝结的蛋花,表面软润光滑,冒着一丝丝蒸汽。 她怔住。 没有人说话,也没人承认是谁放的。 她迟疑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口中。 温热的味道在她舌尖化开,不咸不淡,刚刚好。那一刻,她眼眶忽然一热,差点掉下眼泪。 她好像……好多年没有吃到这么合胃口的东西了。 第二天、第三天,那碗鸡蛋羹又会准时出现在灵堂的桌角。 有时候加了点胡萝卜末,有时候撒了葱花碎,始终不重样,却始终恰到好处。 她没去问是谁送的。 或许是李婶,或许是村口那个会做饭的老厨,也或许……不是任何她认识的人。 她只是低头,一口一口吃完。 那几天,她靠着那碗鸡蛋羹勉强维持住意识,不至于整个人垮掉。 她没注意到,某个深夜,有人蹲在灵堂外院墙的阴影里,衣衫被露水打湿,烟一根接一根地燃。 他远远看着那扇木门,手心发热,却始终没有推门进去。 第2章 第 2 章 出殡那日,天灰得像压了一块布。 天还未大亮,陈阿宁就醒了。 灵堂的香已燃尽,空气中残留着沉沉的烟味,混合着湿土气息。她披着一件黑布长衫,手脚麻木地穿衣洗漱,仿佛是靠着机械动作支撑身体。 出殡的鼓声在天光微亮时响起,低沉缓慢,如同山风滚过谷底,一声接一声,催人心悸。 村里的老人早早到了,身着素衣、头裹白巾,抬灵、唢呐、纸幡,一应俱全。白幡随风飘动,像一只只欲飞的纸鸟,映衬着灰蒙的天色,给人一种错乱时空的荒凉感。 堂屋人来人往。唢呐响起的那一刻,她的手心猛地一热,像是所有情绪都在这悲调中炸开。 陈阿宁跪在灵前,三叩九拜,额头贴着冰冷的砖地,沉默如石。 “起灵了——”唢呐哀咽,锣鼓急促,一声声,像钉子似的钉进她的耳膜。 “老陈家的子孙,跪下送一程!”有人喊。 她猛然跪下,膝盖磕在石板上,疼得她一抖,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只是死死咬着牙,看着棺木一点点抬出老宅门。 从她六岁被接来这屋子起,奶奶就是她的天。是那个会每早清晨会给她面条里窝两个鸡蛋的人,是那个在她发烧时用整晚的毛巾擦额头的人,是她最深的依靠——也是她这辈子唯一没推开过的人。 现在,这天也塌了。 整个村子的人都来送奶奶。鞭炮声、哭丧声、唢呐声混成一片,她却觉得无比孤独。 人群再多,也没人能听见她心里正有多寂静。 她走在送葬的队伍前面,一步步踩着泥土路,脚下的水洼映出一张脸,苍白、木然,如同丢失灵魂的空壳。人群在她身后蜿蜒而行,纸钱飞舞如雪,一切哀乐声都远远隔着一层雾气,她听不真切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忽然就有种强烈的念头—— 如果现在,她也跟着奶奶去了,是否就能解脱了。 但下一秒,风吹过山野,树叶哗啦啦响,那是奶奶最爱讲的声音:“风来了啊,是要下雨了。” 她喉咙一紧。 她不能走。 因为还没人替她,好好记得奶奶的这一生。 ** 山坡的风比村里大,吹得纸幡猎猎作响,白幔翻飞,一如从前奶奶屋檐下的老布帘,风一来,便摆得凄清。 坟弯早已选好,是奶奶生前自己挑的,说这里靠着山,前有田,背后有松,是“望田靠山”的好地方,能护着后人。 可如今,孙辈的后人只剩陈阿宁一个。 天灰蒙蒙的,没有雨,却有一层薄霭像纱一样罩在眼前,万物皆失了色。 陈阿宁穿着孝服,白布缠头,跪在松土前。她的手在抖,指节被寒气冻得发白。四周村民站了一圈,唢呐奏着送别的曲子,老匠人一边念着送魂词,一边挥着柳枝拍地,唤魂归土。 抬棺的人沉默而稳重,将黑漆棺木缓缓抬入坟穴,几人合力推正、摆稳。木棺撞击墓壁发出沉闷声响,像钝器压在人心头。 “孝子孝孙送终,哭丧!” 唢呐一声高过一声,陈阿宁被搀着站起,按着仪式,她必须亲手撒第一铲土。 她接过铁锹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土是湿的,粘在锹上,很重。她举起那一锹土,却迟迟没有倒下去。 “阿宁,撒吧。”有人在旁边劝。 她咬住唇,低头,眼泪一滴滴落在锹柄上。 “奶奶……我不该走的……” 这句话一出,情绪崩塌。她脚下一软,整个人跌跪在地上,把那一锹土重重倒在棺盖上。 “咚——” 那声闷响像敲在心口,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哭出声来,几乎嘶哑。 “我不是不孝……我真的不是……我只是太累了,太累了……”她低声呜咽,声音断断续续,像冰面下的暗流终于决堤。 乡亲们不敢上前安慰,只站在一边默默看着。有人低语:“唉,阿宁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埋棺结束后,村里几个青壮年开始填土,铁锹声、唢呐声和风声交错在一起。坟土越堆越高,陈阿宁仍跪在原地,像一尊不会动的石像,任尘土飞扬,不躲不闪。 她不知道,此刻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背对着人群站在松树下。 沈肆静静望着那孤立人影。 没有靠近。 风卷起山坡上的白纸,呼啦啦地贴着他裤脚扫过。他没有动,也没有走。 直到众人散去,坟前只剩下陈阿宁一个人,她坐在坟边,脸埋在膝盖间,一动不动,像一棵垂死的草。 沈肆才转身,逆着风,慢慢下山。 **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薄雾如轻纱一样笼罩着整个村庄,山影、屋脊、田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陈阿宁打了一盆水,把早已泛黄的抹布泡进水里,拧干后开始擦奶奶屋内尘封的家具。 风从破窗缝隙灌进来,带着潮湿木头与枯草混合的味道。她咳了一声,嗓子干得厉害。昨天没吃晚饭,今天也懒得动,胃里空空如也,只靠早上那颗水果糖吊着一口气。 擦到柜角时,她指尖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 一封旧信。 纸张发黄,信封上的字迹熟悉得刺眼,是她小时候写给奶奶的。 “奶奶,我长大以后要当老师,要教书育人,桃李宁天下。” 她怔了怔,鼻子一酸,将信摊开放在阳光下,像在晒童年的梦。 忽然,院外传来几声狗叫。 “汪汪!” 那条黑狗冲着门口吠个不停。 陈阿宁放下抹布出去,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我。”男人低声道,嗓音依旧带着烟草味。 沈肆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风衣,拎着一袋东西,脚步顿了顿:“……带了点吃的。” 她怔了一下,看了看塑料袋里冒着热气的饭盒,表情有些冷。 “我不吃,你拿走吧。”她声音漠然。 他置若罔闻,放下东西,站了一会儿没走,“过两日有投资商要来看地皮,我在村里搞农家乐试点项目,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我去做什么?”她不解。 “你不是大学时学旅游管理吗?之前又在景区做过策划。” 陈阿宁沉默了几秒,冷笑问:“那又如何?” 沈肆没有回答,只是掏出烟,刚夹在指间,又顿住。 “不如何,陈阿宁,给自己找点事做,别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他说着,把烟重新放回口袋。 她喉头哽住,看着他,有些恨意:“我们离婚了,懂不懂什么叫离婚?呵呵,莫非沈先生还对前妻还念念不忘?想再续前缘?” 他顿了顿,皱眉:“陈阿宁,我才是该恨你的那个人。” 气氛一度沉默。 第3章 第 3 章 阳光斜斜落下,村子被照得温吞却沉寂,像是被一层灰色的布蒙着,一切都静悄悄的,连狗吠声也显得疲软。 午后的陈阿宁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阶上,手里握着一把粗布抹布,正慢慢擦着奶奶生前用的小茶几。木头发了黑,边角裂开了,她一点一点擦着,像是抚摸着某种被时间遗忘的温柔。 她没吃午饭。早上只喝了点热水。 擦完小桌,她把那张旧棉被拖到院子角落的竹竿下,掸了灰尘,抬头一看,天已经微热,太阳从树叶缝里落下来,照在她眼睫毛上,刺得生疼。 她捂住眼,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走出了门。 —— 村子不大,她沿着小路往村头走,一路没遇上人。 她只是想透口气。 脑子里像有团迷雾,从奶奶咽气那一刻起就没散过。哭也哭了,累也累了,可她就是没法睡得踏实。 当她走到村口那家卖烟的小铺时,几个男人靠在门边,有人抽烟,有人剔牙,看到她时眼神齐刷刷转了过来。 “哟,阿宁啊,听说你奶下葬了,节哀。” 话是这么说的,语气却吊儿郎当。 她没理,低头往前走。 “怎么这么瘦了啊,是不是没人疼了?你说你这么一朵花儿,孤孤单单守着个老屋子做啥?不如……” “别说那么难听的。”另一个人笑着拦他,“她可是沈肆的前妻,咱惹不起。” “那又咋样?都离了三年了。再说了,沈肆现在这么有本事,搞投资忙得昏天黑地,连市里的领导都来考察他的项目,现在谁还管她?也就是还有点姿色而已......” 他们说得越来劲,声音越放肆。 陈阿宁脚步没停,却手紧紧攥成拳。 那一瞬间,她有种熟悉的、令人恶心的感受——像从前在单位被同事调笑打趣、像在地铁站被人趁乱贴近……她厌恶这种眼神,这种嘴脸。 她停住脚,抬起头,眼神冷得像一潭死水。 “你们嘴里的脏话,不怕你们姐姐妈妈妹妹听见?” 语气平平,却像扇了那男人一耳光。 几人愣了一下,有人尴尬地笑两声,也有人低低骂了句“装什么清高”。 她不说话,继续走。 却没看到远处的树后,站着一个人影。 沈肆手里捏着烟盒。 他冷冷看着那几个男人的背影。 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在村路尽头,沈肆才迈步,走向那群男人。 那群人正笑着说什么,一抬头,脸都变了。 “沈……沈哥。” “刚才说的那些,别让我再听见一个字,否则......”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冰冷。 没人敢再笑,一个个缩着脖子散了。 他盯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锋利到像能剖开人心。 他点了根烟,靠着那根电线杆站了一会儿。 村头的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像是老屋后那棵老槐树,在替谁低声哭泣。 而村尾的陈阿宁,已走到稻田边的田埂上,蹲了下来,看着水田里的倒影。 那里面的她,眼神是空的。 她忽然想起奶奶曾说:“你命硬,熬得过,福气就来了。” 可她熬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在原地呢? 风吹过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落她眼角那一滴泪。 风吹着她走了整整一条村路。 陈阿宁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微灰,院子里静得出奇,连树上的麻雀都没再吵闹。 她脱了鞋,拖着步子进屋,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 脚边是一地的尘土,桌上还留着昨天她没动的鸡蛋羹,凉得发抖,像她整日缩在被窝里那副失温的躯壳。 她本没想吃东西,胃里空得难受,隐隐作痛。可刚才那些话,却像一根钝钝的铁棍,在她心头砸了一下又一下,逼出了一股荒凉的倔强。 “不能再让自己饿死……”她自言自语,嗓音哑得像破布。 她起身走进厨房,拉开米缸,舀出一小把米粒,洗了三遍,放进小锅里添了水。手抖了一下,锅边溅出几滴水,她也没管,擦了擦额角的汗。 炉火点着,她坐在灶前,看着那点火苗跳跃,锅盖轻轻晃动,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这种声音,她以前是厌的。听一次,就像回到那个没人说话的夜晚。可现在,却是唯一还算“活着”的证明。 她靠着灶台,闭着眼坐着,脑子一片混乱。锅里粥煮好了,她也没起身。 直到锅盖被热气顶得“哐当”响了几声,她才慢吞吞起身,把火关掉,盛了一小碗白粥。 没有菜。只有一点点盐。 她用筷子搅了搅,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热的米汤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传来细微的暖意。 她低头,眼泪突然就掉进了碗里。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时,奶奶也是这样煮粥给她喝。 可现在,只剩她一个人。 她又舀了一口。 “至少,得活着。” 她轻声说着,就像对自己许下一个极其微弱的承诺。 粥喝到一半,她实在撑不下去了,收了碗,把剩下的盖好,放进锅里。 ** 夜深了,整个山村像沉入水底的巨兽,死寂、冰冷。 陈阿宁把灯关了,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直到晚上两点,才勉强有些困意,可眼皮刚合上,身子像炸了似的弹起来。 “哐——” 是楼下厨房后窗的铁栏杆,被撬动的声音。 她骤然僵住,身子紧贴着墙根,连呼吸都不敢出声。窗外,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动静,还有鞋子踩在青苔石缝里的轻响。 她想跑,但双腿僵得抬不起来。 然后,“咔哒”一声。 后窗被撬开了。 紧接着,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那一刻,她像被电击,猛然回神,刚才出去上厕所,还没有关卧室门,反应过来,立马奔向卧室门口想将门反锁。 可是刚伸手,一只粗糙的手臂从门缝里探进来,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她的额头上。 她踉跄跌倒,尖叫:“啊......滚出去!你是谁!” 来人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穿着油腻腻的外衣,脸上挂着一副猥琐至极的笑,喘着粗气,嘴里含混不清:“妹妹,你一个人住这破房子,不寂寞么?老子我特地来陪陪你。” 陈阿宁转身就跑,尖叫着冲到沙发边,拽下床头柜的水果刀就朝他刺去。 “滚——滚啊!!” 剪刀擦着男人脸颊划过去,留下一道血痕,他吃痛,脸色狰狞。 陈阿宁走到窗户边,拉开窗户,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脚踝剧痛,像刀割般撕裂,她重重摔倒,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想站起来逃跑,脚却像被锁住,动弹不得。 恐惧瞬间攥紧她的心脏,空气变得沉重,呼吸困难。 陈阿宁咬着牙,忍着剧痛,颤抖着开口喊:“救——救命……”声音破碎又绝望,像最后一根稻草。 话音未落,楼上那男人飞快冲下来,眼神冰冷如刀。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力道沉重,堵住了她的呼喊。 绝望瞬间淹没她,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窒息感笼罩全身。 “臭娘们,你给脸不要脸是吧!”他一把将她扑倒,水果刀飞出老远。 她拼命挣扎,指甲死死掐进他手臂,牙齿咬住他肩膀,但男人力量太大,她根本无法挣脱。不一会儿,她的手脚被一跟粗麻绳胡乱捆绑,嘴巴被堵住。 她被拖向卧室的那一瞬,心跳如鼓,全身如坠冰窟。 第4章 第 4 章 “不!!!” 她撕心裂肺地呜咽,大声哭喊,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蜷缩着抵抗。 可那人压着她,喘着粗气,手像爬宁蛆虫一样在她身上游走。 她快要放弃的时候—— “砰!!!” 木门被踹开了,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放开她。” 那声音低沉、冷冽如刀,是沈肆。 黑影一滞,尚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一脚踹翻在地。他整个人狠狠撞上墙角,疼得嚎叫起来。 沈肆冲上前,像头失控的野兽,一拳接一拳砸在那人脸上,血溅在墙上,地板上,带着杀意的冷。 “啊!别、别打了——救命啊——” 不知过了多久。 陈阿宁瘫在床边,嘴巴被解开,手腕上都是勒出的红痕,浑身抖得像风中残叶。 她眼神呆滞,像是魂被抽走了一样,连哭都哭不出来。 沈肆走到她身边,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抬手帮她拨开遮在额前的乱发,低声问: “吓着了?” 他身上还带着打斗后的余味,衣角凌乱,袖口溅着尘土。他眉骨削利,眼神沉着,一靠近,就带来一股浓烈的压迫感。 她紧紧抓着那件外套,把脸埋进袖口里,终于开始无声哭泣。 他低着头,眉眼压得很低,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抽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她手边。 她没动,他就伸手,轻轻擦掉她脸颊上的灰尘和泪痕,动作安静得像风。 他的呼吸很近,带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皂角味,还有一点被夜风浸过的凉意。 那味道沉稳干净,有种久违的安心。 后半夜,警车过来,警察将三人一起带走了,说要做个笔录。 天刚蒙蒙亮,镇上的街道还未完全苏醒,只有老豆花摊在蒸汽中亮着微黄的灯。 陈阿宁坐在长板凳上,披着件灰蓝旧外套,冷着脸,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动也没动。 沈肆坐在对面,安静地吃着自己那碗。 “你不用特地送我来。”她说,嗓子沙哑,眼底泛青,像彻夜未眠,“我一个人也能走。” “怕你又遇到人渣。”他说得平静。 她冷笑一声:“我命大,死不了。” 沈肆夹着豆腐脑的筷子一顿,没说话。 陈阿宁低头舀了一勺,尝了一口,还是咽不下去,放下勺子:“味道没变,人却全变了。” “嗯。”他应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喜欢装好人?以前不说,现在也不说,一副你最冷静、最理智、最清高的样子。” 沈肆终于抬眼看她,眼底有情绪闪过,却隐忍着不回嘴。 “怎么,你是想用一碗豆花,就让我把过去全忘了?” “我没这个本事。”他说。 “你也没那个资格。”她起身,声音冷得像刀,“以后别再跟着我。”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肆坐着没动,良久,才轻轻抬起勺子,把她那碗豆花推到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吃下去,像是吞着一碗早就冷了的旧账,摇摇头:“这狗脾气也不知道谁惯出来的”。 ** 陈阿宁回村时,太阳才刚跃上山顶,村道边的枫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低头快走,像是要把心底的什么甩掉似的。 豆花的味道还残存在喉头,咸涩黏腻,不知是调料没搅匀,还是心里堵着。 一回到屋里,她把门锁死,靠在门板上,闭上眼,好一会儿才松开指节发白的手。 她不愿承认——她害怕。昨晚的袭击像梦魇一样卡在她的呼吸口。那一瞬,她曾觉得自己又要陷入过去那场噩梦中无法挣脱。 而救她的人偏偏是沈肆。 她咬着牙,从抽屉里翻出笔记本,重新翻阅那页写着“采摘区动线设计”的草稿。 笔触却怎么也画不下去。 快中午的时候,村支书老李打电话来,说县里文旅局的干部下午要过来考察,希望她也去。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哪怕情绪乱成麻团,日子也得往前走。 ** 试点在老村小学旁边的一片梯田,秋收之后,田埂整齐,山坡上野菊开得正旺。 “我们打算搞一个民宿加采摘体验。”村支书介绍说,“但缺个懂设计的人,也缺个懂市面的人。” 她皱了皱眉:“你们打算怎么推广?” “抖音拍点短视频吧。”村支书挠头,“年轻人都看这个。” 她轻笑一声,摇摇头:“如果是主打乡村康养路线,仅靠短视频是远远不够的。” 她拿过白板笔,蹲下身在小黑板上画出思路:“必须结合本地非遗手艺、农耕文化,先做口碑,再引导回头客……活动节庆可以定成‘柿子红节’或‘晚稻丰收月’……包装故事很重要。” 她写得专注,手指灵巧,黑板上逐渐显现出一个初步的运营框架。 “游客不是来看你这块地多整齐,他们要的是一种情绪寄托。”她不疾不徐地说,“你让他们看到‘童年回忆’‘田野疗愈’‘慢生活’这些词,他们才会点进来,才会愿意转发。” 几个村干部听得目瞪口呆。 “阿宁,这……你真是读过书的人啊。” “这些都是老套路。”她擦掉一角重新画了个图,“重点在于打造核心场景,比如‘五十米稻田晚霞步道’、‘泥地抓鸭比赛’,再配上小孩光脚跑田埂的画面,你别说,网红都爱拍。” “这、这成本会不会很高?” “你们要有第一批志愿者——可以从本村年轻人里挑——我负责培训他们口播、拍摄、接待,再配合半个月试营运。我可以带几家城市公众号来踩点。” 她的语气带着那种多年都市经验打磨出的果决和条理,让在场的几位村干部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行,那这块你说了算。”老李书记说着,重重一拍大腿,“你来当顾问,我们全力配合!” 她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我尽量。” “你这状态比前几天好不少,真是太好了。”老李语气发自肺腑。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梯田远方的天际线出神。 山风徐来,远处金黄的野菊晃动成一片海,阳光斜斜洒落,仿佛给那片土地罩上一层柔和的金纱。 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没有人知道,她昨夜其实没睡,靠着半杯粥和那颗咬了一小口的陈皮糖撑了一整天。 也没有人知道,这块项目地,是当年她和沈肆初中放学后常常走过的路。 她低头,强迫自己把思绪收回现实,把思念收紧进心口。 她要活下来。 不仅是为了奶奶留下的屋子,也为了这片泥土与落日之间,她失去太久的根。 “你看看这里的屋顶,旧得正好,晒稻谷的时候还能拍个航拍。”她重新站起来,“那边坡上的枇杷树冬天打灯拍雪景,一张照片值几十万流量。” “咱村……还能火一把?”有年轻村干喃喃问。 她淡淡一笑:“只要方向对,火不了是天意;但不去做,那就是放弃。” 她目光坚定,那一瞬间,仿佛披了层光。 不远处,一只灰猫悄无声息地越过田埂,蹲在路边的石台上,盯着她许久,然后跳进了草丛。 没有人看见,在更远一点的坡下,有一辆黑色越野车静静停着,隐在竹林之后。 车窗未落,发动机未开。 什么也没有发生,但草叶上凝起的一滴露珠,忽然滴落在地。 “陈阿宁,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