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62:从工业废品开始捡漏》 第5章:废厂小买卖 那儿以前是烧制车间,现在成了那帮闲散人员的“大本营”。 厂房里头乌烟瘴气,十几个男人围着几张破桌子。 空气里混杂着汗臭、烟味还有劣质烧酒的刺鼻气味。 蒋方刚的出现并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蒋方刚扫了一圈厂房里面很快就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李狗子! 那家伙此刻正叼着根烟屁股眯着眼睛看别人打牌。 蒋方刚迈开大步就走了过去。 李狗子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抬了下头。 当李狗子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由得一呆,嘴上叼着的烟屁股也差点掉了下来、 “李狗子!” 蒋方刚三两步就蹿了上去,一把揪住了李狗子的后衣领。 李狗子被他这么一提溜,顿时就僵住了。 “哎呦喂,这不是蒋哥吗?您怎么大驾光临了?稀客,真是稀客。!” 李狗子两条细腿在地上乱蹬了几下,差点没把自己给绊倒。 “蒋哥,蒋哥!有话好说,千万好说!您这是要干啥呀?” 周围那些打牌赌钱的闲汉,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扭头朝这边看来。 有几个认得蒋方刚的脸上都露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毕竟,蒋方刚以前在这片儿也算是个名人。 只不过这个名声还是有点不光彩。 “上回你小子在这儿瞎搅和,害得老子少赚了好几毛钱!” “蒋哥,我李狗子就是个混日子的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别跟我这种小虾米一般见识成不?” 李狗子可不想跟眼前这个瘟神惹到什么关系。 蒋方刚松了手。 李狗子赶紧往后缩了两步,满脸警惕地瞅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又动手。 “李狗子,我说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蒋方刚的语气出奇地平静,甚至还带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今天来了也不是麻烦你的。” “那您是……?” 说起来这个蒋方刚今天看的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和以前那个混账气息完全不一样了。 “说起来我是想跟你一起赚点钱。” 蒋方刚直接挑明了来意。 “你要跟我赚钱。” 李狗子听着十分的疑惑。 “蒋哥,您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好不好?我那点偷鸡摸狗的小买卖哪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蒋方刚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视线在他那鼓鼓囊囊的袖子和怀里扫了扫。 “把你套袖里那些宝贝疙瘩都拿出来我瞧瞧,今天你那些货我包圆了。” 李狗子在听到了蒋方刚的话语之后,脸上的表情更是十分的诧异。 最后直接定格在一种你小子脑子是不是烧糊涂的古怪神情上? 但是李狗子还是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袖子。 “蒋哥,我这里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你小子少说废话给我拿出来。” 李狗子犹豫了一下,但是自己实在摸不透蒋方刚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看蒋方刚这架势又不像是来故意找茬的。 想了想,最后李狗子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从那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将这些油纸包着的小包打开一看,里头都是些从废旧机器上拆下来的小零件。 有几个轴承,几个齿轮,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堂的铜疙瘩。 这些东西在懂行的人手里兴许能卖点小钱,但在普通人眼里跟一堆废铁没什么两样。 “蒋哥您瞧,就这些了。”李狗子无奈的摊了摊手。“这些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您要是真的看上了,您看着给点钱就行了。” 他心里头盘算着,这蒋方刚莫不是手头又紧了,想弄点东西去换顿酒喝? 蒋方刚拿起一个锈迹斑斑但齿牙还算完整的齿轮,在手里掂了掂又凑近了仔细看了看那磨损的程度。 他上辈子在工厂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这些玩意儿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拢共多少钱?” 李狗子伸出两个指头:“蒋哥您要是全都要,给个两毛钱您拿走!” 他这价钱其实已经比他平时卖给收废品的稍微高了一点,心里想着能赶紧把蒋方刚这尊神打发走就行。 “两毛?”蒋方刚嘴角微微扬了扬,“行。不过我今天出门急身上没带钱。” “没带钱?”李狗子一听这话,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蒋哥您这不是消遣我玩儿吗?” “我这小本生意,概不赊账啊!” “放心,不白拿你的。”蒋方刚看着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我拿这些东西去那边转转要是卖出去了,赚的钱分你一半,怎么样?” 李狗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分我一半?” “蒋哥,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就这些破铜烂铁,能卖出几个子儿?” “您就别折腾了,您要是真手头紧,我孝敬您五分钱您去买个窝头垫吧垫吧肚子。” “就这么说定了。”蒋方刚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伸手就把那几个油纸包都拢到了自己跟前。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李狗子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瞅着蒋方刚那副不容置疑的架势,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这蒋方刚今天也太反常了,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难道真能把这些没人要的废铜烂铁卖出花儿来不成? 他将信将疑,但脚底下却没动,决定留下来看看,这蒋方刚到底能耍出什么新花样。 蒋方刚拿着那几个油纸包,在废弃的厂房里不紧不慢地溜达起来。 他没有往那些聚众赌博的地方去,而是径直走向了厂房的另一头。 那边相对要安静一些,零零星星有几个人缩在角落里鼓捣着什么东西,像是在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私下交易。 他四下扫了扫,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个穿着汗褂的汉子。 “兄弟,看看这个,合用不?”蒋方刚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让人信服的劲儿。 那汗褂子抬起头,上下打量了蒋方刚几眼,目光最终落在他手里的零件上,瞳孔微微缩了缩。他拿起蒋方刚递过来的那个齿轮,仔细翻看了几下,又伸出粗糙的手指捻了捻,像是在感受那冰冷的金属质感和齿牙的做工。 “这齿轮……你从哪儿弄来的?”汗褂子一开口,带着点儿南方口音。 “自家机器上拆下来的,放着也是生锈,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零花钱。”蒋方刚面不改色地胡诌。 汗褂子又拿起另外几个零件,逐一审视,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些……看着可不怎么地道啊。” “东西是旧了点,可都是实打实的好钢火,经用。”蒋方刚不慌不忙,“你要是真心想要,给个公道价。” 汗褂子琢磨了片刻,伸出一根手指头:“这个齿轮,我要了,一块钱。” 第6章:翻十倍大赚 这个东西蒋方刚心里早就有数了。 这齿轮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但是材料却用的是特种钢,如果在市面上想要找到这个东西,那可是很难找到的。 卖1块钱可比李狗子那卖2毛钱要赚的多啊。 但是蒋方刚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的喜色。只是淡定的摇了摇头说道。 “兄弟,这个东西卖1块钱可不行啊,这东西我都能当个传家宝了。” 汗褂子被他这话给逗笑了。 “当传家宝,你这兄弟太会说笑话了,要不这样吧?我再给你添五毛。一块5顶天了,再多就不能再多了。” 蒋方刚依旧摇头。 “2块钱1分都不能少,你要是觉得不值,我再找其他家问问。” 说着,蒋方刚便要作势就要把零件往回拢。 “哎,别啊!”汗褂子赶紧伸手拦住他,“行行行,两块就两块!今儿个算是碰上行家了!” 说着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两张有些发皱的一块钱纸币递到蒋方刚手里。 蒋方刚接了钱才把那个齿轮交到汗褂子手上。 不远处的李狗子一直贼兮兮地往这边瞄。 当他瞧见汗褂子真从兜里掏出钱票子塞给蒋方刚时,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来。 我的乖乖,那可是两块大洋啊,就这样一个黑不溜秋的齿轮,转眼就卖了2块钱? 这不是比我倒卖要赚的多了,他妈的和抢没什么区别了。 李狗子只觉得自个儿的心“怦怦怦”地擂鼓似的响,再瞅蒋方刚的时候,先前那点怀疑和不屑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蒋方刚把钱揣进兜里又指了指油纸包里剩下的几个零件。 “这些东西你要不要?如果要的话,我就打包起来给你算一个便宜价。” 汗褂子扫了一眼剩下的零件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我暂时用不到。” 但说话之间汗褂子又顿了一下,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 从随身携带的那个打着补丁的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有些破旧的纸片递向蒋方刚。 “兄弟,说起来我看你也像是肚子里面有墨水的人。” “您看能不能帮我瞅瞅这个玩意儿?” 蒋方刚接过那张纸,展开的瞬间眉梢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这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图纸,在这张泛黄纸上写满了各种笔记和符号,但细细看过去也像是一个俄文。 不过奇怪的是图纸本身就有一些残缺,在边角处可以明显看到有火烧过的痕迹。 “这是?” “这是我从一个老毛子工程师留下来的旧物里头翻出来的。” “瞅着像是什么机器的图纸,可惜我不认得那些弯弯绕绕的洋文。” “兄弟,你要是能看懂这个东西,你给我说一下,价格都好商量。” 蒋方刚的视线在那张残缺的图纸上快速扫过。 但自己心中已经对这个东西有了几分的念头。 虽然这个图纸看起来是有严重的破损,但从仅存的那些线条上来看,似乎是一个相当精密的仪器。 凭借他后世几十年在工业领域摸爬滚打的经验,想要翻译这种程度的俄文技术资料还真不算什么难事。 “看这个图纸也是比较的复杂。而且这缺损的东西太多了,想要搞出来的话,想必是需要费一点功夫的。”蒋方刚沉吟着开口。 “兄弟,只要你能搞出来这个东西,你放心,钱绝对不是问题。”汗褂子听蒋方刚这么说反倒更激动了。 “你看这样,你先帮我长长眼,这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明天我带个懂行的老先生过来。” “价钱这方面我们在详细的谈一下,只要您肯接着活。” “我先付你点定金!” 蒋方刚心里快速盘算着。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如果能通过翻译这份图纸赚上一笔,家里的日子就能松快不少。 这无疑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行。”蒋方刚点了下头,说道:“这个东西我可以试一下,只不过这定金嘛……” 汗褂子倒是爽快得很,直接从兜里又掏出五块钱塞到蒋方刚手里。 “兄弟,这15块钱定金一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明天上午还是这个老地方,我带人过来找你!” “好。”蒋方刚收了钱将那张残缺的俄文图纸小心地折叠好放进了怀里。 “那我就不耽误兄弟了,咱们明天见!”汗褂子抱了抱拳,拿着那个花了两块钱买来的齿轮走了。 蒋方刚掂了掂兜里那沉甸甸的七块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 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净赚了七块钱,这可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得多。 蒋方刚转过身朝着还愣在原地的李狗子走去。 此刻李狗子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 蒋方刚走到他跟前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到他面前。 “喏,说好了的你的一半。” 李狗子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瞅着蒋方刚手里的钱又瞅了瞅蒋方刚。 “蒋……蒋哥……这真是那个破齿轮卖的钱?” “不然呢?”蒋方刚把钱塞进他手里,平静的说道:“剩下的这些你要不要啊?要是不要的话,我可就自个儿处理了。” “要,要!怎么能不要!”李狗子一个激灵连忙伸手把蒋方刚手里剩下的那几个油纸包一把抢了过来。 他现在再看蒋方刚,那感觉已经彻底变了。 “蒋哥,您真是神了!” 李狗子搓着手,满脸堆笑:“您是怎么晓得那小子会出那么高的价钱买那个破齿轮的?” 蒋方刚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多解释。 他现在可没工夫跟李狗子在这儿磨牙,得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芳芳。 “行了,我先回去了。”蒋方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跟着。 “蒋哥慢走,蒋哥您常来啊!” 蒋方刚快步走出那片破败的废弃耐火材料厂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这第一桶金赚得干净利落,也让他看到了希望。 远处,那个汗褂子并没有真的走远。 此时的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后头看着蒋方刚逐渐远去的背影。 “看这个情况,这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不过我看那要钱的劲怕是不好糊弄了。” 说完汗褂子这才转身消失在了荒凉的厂区深处。 寒风依旧呼啸,但蒋方刚的心里却像揣了一团火。 此时蒋方刚捏了捏自己怀里那张残缺的俄文图纸,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渐渐的出现了雏形。 第7章:道不同,两块钱掰了! 蒋方刚揣着钱和图纸心里那团火烧得滚烫。 刚走出废厂区的大门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蒋哥,蒋哥您等等我!” 李狗子一溜小跑跟了上来那张精明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和他先前那副警惕防备的模样判若两人。 “蒋哥您真是我的活财神爷啊!” 李狗子凑到跟前竖起大拇指满眼都是崇拜的光。 “那个破齿轮我自个儿拿去废品站顶天了也就卖个几分钱,您一出手就翻了十倍不止!” “您是怎么瞧出来那玩意儿值钱的教教小弟呗?” 他搓着手一脸的期盼。 蒋方刚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这李狗子心思活泛但也仅限于投机取巧。 他想学的不是技术是空手套白狼的诀窍。 “想学?”蒋方刚的语气很平淡。 “想!做梦都想!”李狗子点头如捣蒜。 “行啊,”蒋方刚伸出两根手指。 “两块钱,我教你怎么看钢火怎么辨成色。” “以后这种原厂的特种钢零件你自个儿就能分辨。” 李狗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以为蒋方刚会为了显摆吹嘘几句就把诀窍说出来,哪晓得他竟然张口就要钱而且一要就是两块! “蒋哥您这不是开玩笑吧?” 李狗子的声音都变了调。 “咱们这关系谈钱多伤感情啊,再说了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 “一句话的事也值这个价。” 蒋方刚把那张一块钱收了回去从兜里又摸出一张递给他。 “你那一块钱我也不要了这七块钱是我自个儿赚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知识,尤其是能改变命运的知识在这个年代比金子还贵。 上辈子他吃了没文化的亏这辈子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李狗子看着递到眼前的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觉得蒋方刚是在羞辱他。 “你!” 李狗子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抢过那块钱恶狠狠地瞪着蒋方刚。 “行!你蒋方刚现在是能耐了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揣着那一块钱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气冲冲地走了。 蒋方刚根本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跟这种人掰了正好。 他现在要走的路是堂堂正正的阳关道,跟李狗子的独木桥注定不是一个方向。 他揣着剩下的六块钱和那五块钱定金一共十一块,步子迈得更大径直奔向了市里的供销社。 供销社里人不多,售货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耷拉着眼皮爱答不理。 “同志买东西。” 蒋方刚先花钱买了五斤白面又称了半斤细盐。 为了翻译那张图纸他还特意买了一沓草稿纸和两根削好的铅笔。 付钱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柜台玻璃底下放着一排花花绿绿的糖纸。 是大白兔奶糖。 他想起小圆子那渴望吃肉的小脸,心头一动。 “同志那糖怎么卖?” 售货员眼皮都没抬一下:“两块钱一斤要糖票。” “我多出点钱不要票行不行?” “不行!” 售货员终于抬起头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没票说啥都没用规定就是规定!下一个!” 蒋方刚看着那诱人的糖果心里涌上一阵无力感。 钱能解决吃饭问题却解决不了票证的门槛。 他攥了攥拳头在心里对女儿说:圆子,等着爸爸下回一定给你买回来。 提着买好的东西蒋方刚往家走。 寒风吹在脸上他却不觉得冷。 兜里有钱手上有粮心里有奔头,这日子就有了盼头。 回到家,屋里空荡荡的陈芳芳和小圆子还没回来。 他放下东西看着这间破败的小屋。 墙角还堆着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桌腿一高一低吃饭的时候还得用砖头垫着。 他想起以前夜深人静的时候,陈芳芳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缝补他撕破的衣服。 一针一线,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藏着多少绝望和辛酸。 她其实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刚嫁过来的时脸上也总是带着笑。 是自己亲手把她脸上的光一点点磨没了。 蒋方刚心口堵得厉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不能再想了,想再多不如多干点实事。 他把新买的白面倒进盆里,又拿出早上剩下的一半槐花熟练地兑水和面。 他要做槐花饼。 多放点油烙得焦黄酥脆,让她们娘俩也尝尝荤腥之外的香甜。 他生了火,在破铁锅里倒上一点点油用布头抹匀。 等锅烧热了舀一勺掺着槐花的面糊倒进去,滋啦一声香气瞬间就起来了。 就在这时门开了。 陈芳芳牵着小圆子走了进一阵寒风也跟着灌了进来。 “好香啊……” 小圆子一进屋就使劲吸了吸小鼻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直勾勾地盯着灶台上的蒋方刚。 陈芳芳也愣住了她看着正在灶台前忙活的男人,还有锅里那滋滋作响的饼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爸爸!爸爸在做香香!” 小圆子挣脱开陈芳芳的手迈着小短腿就往灶台边跑。 蒋方刚用锅铲将第一张烙得两面金黄的槐花饼铲起来热气腾腾。 他回过头正好对上女儿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他把饼放在碗里用手扇了扇,吹去些热气,然后蹲下身递到小圆子面前。 “圆子,饿了吧?来尝尝爸爸烙的饼。” 小圆子看着那张金黄喷香的饼小馋猫似的咽了口唾沫。 她扭头看看陈芳芳见妈妈没出声,便不再犹豫伸出小手接了过来。 啊呜一大口,烫得她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好吃!爸爸好香!” 小圆子含糊不清地喊着小脸上满是幸福。 这声爸爸,喊得蒋方刚心头发烫。 他把另一张饼递给陈芳芳:“芳芳你也快吃。” 陈芳芳迟疑地接过来饼还带着锅里的热度,槐花的甜香混着面香直往心里钻。 她小口咬下,外皮焦脆内里软糯,这滋味她都快忘了。 一家三口,头一回这样安安静静地围着桌子吃饭。 吃着吃着,陈芳芳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白面还有钱是哪来的?” 蒋方刚咽下嘴里的饼把下午去废弃工厂的事儿简单说了。 他没提李狗子只说是用自己懂的技术,把一些没人要的废零件卖给了需要的还接了个翻译的活拿了定金。 第8章:这饼是甜的,心是乱的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娘俩饿肚子了。” 他看着陈芳芳话说得郑重。 “我会凭我自己的本事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陈芳芳拿着饼的手停在半空,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 凭本事? 这个词从蒋方刚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陌生。 他还是那张脸,可里子里好像已经换了个人。 他说的话做的事都让她看不懂也想不透。 吃过饭蒋方刚没像以前那样碗一推就走人。 他把小圆子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在院子里玩起了坐飞机。 “咯咯咯……” 小圆子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清冷的院子里回荡。 陈芳芳在屋里收拾碗筷,把那几张新烙的饼用布盖好。 她走到窗边悄悄看着院子里的父女俩。 蒋方刚把小圆子放下来又蹲下身,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驮着她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跑。 小圆子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头发,小嘴咧得大大的开心得不得了。 阳光斜斜地照在蒋方刚的侧脸上,他脸上的笑是陈芳芳从未见过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开怀。 陈芳芳的心,像是被温水泡着一点点软了下去。 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早就死了的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芽。 也许他真的改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屋里点了煤油灯。 小圆子玩累了早早地就睡熟了,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 陈芳芳坐在床边,给女儿掖好被角却发现蒋方刚一直没进屋。 她心里犯起了嘀咕,悄悄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外屋的灶台边蒋方刚正趴在那张破旧的方桌上,就着昏黄的油灯拿着铅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神情专注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个样子…… 陈芳芳浑身的血瞬间就凉透了。 她想起了那张被撕碎的认罪书。 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写,写下那些害人的东西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她身上! 他今天又是去废厂,又是跟人做什么买卖是不是又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 现在又在写认罪书准备再拉她下水? 那刚刚冒出头的一点点希望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愤怒、绝望、还有不甘心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刚尝到一点点甜头就要被他再一次推进深渊! “蒋方刚!” 陈芳芳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发颤。 “你又在写什么害人的东西!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去给你顶罪?!” 蒋方刚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陈芳芳不管不顾地冲到他身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 可当她看清纸上的东西时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那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和线条,旁边写着一串串她看不懂的字像是鬼画符。 “这……这是什么?” “我在翻译图纸。” 蒋方刚看着她煞白的脸和发抖的手,心里一抽声音放得极轻。 “就是下午跟你说的那个活儿,这是俄文我把它翻译出来能挣钱。” 俄文? 翻译? 挣钱? 这几个词砸在陈芳芳的脑子里让她一片空白。 她看着桌上那张泛黄的带着烧痕的奇怪图纸,又看看蒋方刚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 最后视线落回蒋方刚那张坦然又带着一丝疲惫的脸上。 她看不懂也想不明白。 巨大的困惑和刚刚那股毁天灭地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呜……” 陈芳芳再也撑不住蹲在地上抱着头,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决堤而下。 这个男人她到底还能不能信? 这日子到底还能不能过下去?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陈芳芳的哭声,像一根根细细的针扎在蒋方刚的心上。 不深却密密麻麻地疼。 他慢慢蹲下身。 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轻易触碰她颤抖的肩膀。 最终,他还是鼓足了勇气,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随即挣扎起来。 “你别碰我!” “芳芳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没想害你,我真的在想办法挣钱。” 陈芳芳的挣扎停了下来,但哭声却更大了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 她捶打着他的胸口,力气不大却一下下都砸在他的心坎上。 “蒋方刚,我求求你了……”她泣不成声。 “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别再骗圆子了!” “她还那么小,她刚开始觉得觉得爸爸好了……” “你不能再那么对她!” 她不提自己的委屈句句都是为了孩子。 蒋方刚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他一字一句地承诺:“不会了芳芳。” “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哭了许久,陈芳芳终于没了力气推开他,通红着眼睛回了里屋连一个字都没再说。 蒋方刚一个人僵在原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句别再骗圆子了带来的痛,是锥心刺骨的。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回到桌边重新拿起铅笔。 夜更深了。 他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张残缺的图纸上,一个又一个俄文符号在他的笔下变成了熟悉的汉字和公式。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他趴在桌上就睡了过去。 梦里是漫天的大雪。 他一个人走在荒无人烟的雪地里冻得浑身发僵。 他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小小的土坟上面插着简陋的木牌。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木牌上,赫然刻着爱妻陈芳芳之墓和爱女蒋圆! “芳芳!圆子!” 他疯了一样用手去刨那冻得硬邦邦的坟土,指甲翻飞鲜血淋漓却怎么也刨不开。 “爸爸我冷……” “当家的我饿……” 妻女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空洞又绝望。 “不——!” 蒋方刚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向里屋。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晨光,他能看到床上隆起的两个身影。 陈芳芳侧着身,小圆子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第9章:这一次,换我来扛 活着。 她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蒋方刚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这才堪堪落回原处,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濡湿一片。 这一夜,他注定无眠,索性悄悄爬起身,蹑手蹑脚挪到床边,目光几乎是黏在了妻女恬静的睡颜上。 他上辈子,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不是人的混账事! 天才刚透出点鱼肚白,蒋方刚便一头扎进了灶房。 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她们娘俩做顿热腾腾的早饭。 然而,当他掀开米缸盖子,又探手摸了摸面袋时,那颗刚刚安稳些许的心,瞬间又坠了下去。 缸底的粗粮面只剩下薄薄一层,昨天狠心买回来的那点白面,也只剩个底儿。 光是啃饼子,连点油星子都没有,寡淡无味,怎么给她们补养身子?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小圆子念叨着想吃肉的模样,还有陈芳芳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不成,绝对不成!必须得想法子弄些带油水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最后一丁点白面全部刮了出来,郑重地捧在粗瓷碗里,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家门。 他决定去隔壁的林婶家试试看。 林婶家的男人同样在厂里做工,家境比他们家要宽裕不少,更关键的是,她家院子角落里,圈养着几只正下蛋的老母鸡。 “咚咚咚。” “哪个哟,天还没亮透呢,吵什么吵!”院里传来林婶尖细而不耐烦的嗓门。 “吱呀”一声,院门拉开一条缝,林婶探出头来,一见是蒋方刚,那张脸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门神一样堵在门口,半点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蒋方刚?你大清早跑来,有啥子事?” “林婶,”蒋方刚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也放得极低,“我想跟您……换点东西。” “换东西?”林婶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嘴角撇了撇。 “你家锅都快揭不开了,拿么子跟我换?” 蒋方刚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只是将手里的粗瓷碗又往前送了送。 “林婶,您过过目。” 碗中,是那晃眼的雪白细腻的精面。 林婶的呼吸都顿了顿,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面。 这年头,金贵着呢!谁家有点白面不是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也就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那么一丁点儿。 “你…你从哪儿弄来这精贵的白面?” “托朋友帮了点忙,”蒋方刚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紧接着就道明了来意,“林婶,我就想用这点白面,跟您换两个鸡蛋,再匀我一小勺油,您看……中不中?” 林婶喉咙动了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点白面,换她两个鸡蛋,再搭上一点点猪油,这买卖,怎么算都是她占大便宜。 “哼,行吧,”她嘴一撇,装出一副自己吃了天大亏的表情,“也就是看你家实在可怜,不然我才不换!说好了啊,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话音未落,她扭身进了屋,没多大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捏着两个鸡蛋,另一个小碟子里,刮了那么一指甲盖厚,黑乎乎的猪油。 蒋方刚忙不迭地接过,连声道谢。 “林婶,太谢谢您了!真是帮大忙了!” 他刚转过身准备离开,背后就飘来了林婶不大不小的嘀咕声: “真真是个败家玩意儿,好好的精白面拿来换几个不值钱的鸡蛋,我看他是昏了头,不清醒!” 蒋方刚的脚步微微一滞,却没有回头争辩什么。 他攥紧了掌心里的鸡蛋和那小碟猪油,心头只有一个越发清晰的念头。 只要能让芳芳和圆子吃上一口热乎的,吃上一口好的,旁人怎么议论,怎么看他,他蒋方刚,现在一点儿也不在乎! 蒋方刚端着换来的鸡蛋和一小块猪油摸进家门,灶房里静悄悄的。 他放轻手脚生了火,架上那口用了多年的铁锅,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水汽氤氲,他把那点宝贝疙瘩似的猪油用刀尖仔细刮进锅里。 刺啦一声,油星在滚水里爆开,一股久违的肉香霸道地钻满了整个灶房。 “爸爸在做什么好吃的?” 一个细细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圆子不知何时醒了,赤着一双小脚,顶着鸡窝似的头发,正费力地揉着眼睛。 蒋方刚手上一顿,回头看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圆子醒啦?爸爸给你做疙瘩汤。” “疙瘩汤?”小圆子眨巴着大眼睛,“那是什么呀?” 蒋方刚一手抓着面袋子,一点点往滚水里均匀地撒着面粉,另一只手拿着勺子飞快搅动。 雪白的面疙瘩在汤里成型、翻滚。 他拿起一个鸡蛋,在锅沿轻轻一磕,蛋液落入,瞬间凝成一片片嫩黄的蛋花。 “喏,就是这个,闻闻香不香?” 小圆子凑上前,小鼻子使劲嗅了嗅,眼睛都亮了:“好香!比昨天的槐花饼还要香得多!” 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蒋方刚手上动作没停,对女儿说:“圆子,快去叫妈妈,吃饭了。” “好嘞!妈妈,妈妈!爸爸做了顶顶好吃的!”小圆子欢快地应着,蹬蹬蹬跑回里屋。 不多时,陈芳芳披着那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蒋方刚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还有锅里咕嘟咕嘟升腾的热气。 “你这是在做……”她声音有些沙哑,往前凑了凑。 锅里黄亮的蛋花,白嫩的面疙瘩,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油光,让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疙瘩汤,”蒋方刚麻利地盛了一大碗递给她,“快,趁热喝,暖和暖和身子。” 陈芳芳木然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碗底传到指尖,带着食物香气的热汽扑在脸上。 她低头,碗里清亮的汤水,漂浮着金黄的蛋花,雪白的面疙瘩,还有那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油花。 “哪来的鸡蛋?还有这油星子?”她猛地抬起头,声音有些发紧,“这得花多少钱?” “没花钱,跟林家婶子换的。”蒋方刚又盛了一碗给小圆子,轻描淡写地说,“用点白面换的。” “白面?!”陈芳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家里拢共就那么点白面,你拿去换鸡蛋了?那可是……” 第10章 让你顿顿有肉吃 “就换了一小部分。”蒋方刚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温和,“孩子正在长身体,总得吃点好的。再说,你身子也虚。” 小圆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小碗,呼噜呼噜喝起来,小嘴边沾了一圈汤汁,小脸上漾着满满的幸福:“妈妈,真好喝!爸爸做的汤太好喝了!” 陈芳芳看看女儿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小脸,再看看蒋方刚,所有责备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地端起碗,也小口喝起汤来。 一口热汤下肚,暖流从喉咙一直熨帖到胃里。 那股久违的油香和踏实感,让她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她都记不清,上一次吃到带油腥的东西是猴年马月了。 “芳芳,”蒋方刚也喝完了自己的那份,放下碗,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接了个翻译的活儿,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拿到钱。” 他顿了顿,看着妻女,补充道:“往后,咱们家的日子,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陈芳芳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你真行?那些弯弯绕绕的洋文,你能看懂?” “八九不离十。”蒋方刚语气肯定,“以前在厂里的时候,那些技术图纸和说明书,我多少也接触过一些。专业翻译谈不上,看懂个大概还是没问题的。” “哇!爸爸好厉害!”小圆子放下碗,用力拍着小手,满眼崇拜,“爸爸会做好吃的,还会看洋文!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 蒋方刚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圆子,爸爸跟你保证,用不了多久,就让你顿顿有肉吃!” “真的吗?!”小圆子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喜和渴望。 “真的。”蒋方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话音刚落,村子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哨声! 一长,两短。 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打断了一家人的温馨。 陈芳芳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 “哨子响了,队上催工。” 她三两口喝光碗里剩下的汤,动作麻利地收拾起碗筷。 “我得赶紧去队部应卯,今儿个轮到我们组下田。” 蒋方刚眉头微蹙:“那圆子呢?” 陈芳芳手下没停,嘴里应着:“还能咋办,带着呗。”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 “队长体谅,说让带娃的婆娘们干点轻省活计,编编柳条筐子啥的。” 小圆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嘴一瘪。 “不去!我不跟妈妈去!我要跟爸爸在一块儿!” 陈芳芳放下手里的碗,蹲下身子,声音放缓了些。 “圆子听话,爸爸今天有正经事要办,顾不上你。” 她试图哄劝:“跟妈妈去队里,妈妈给你编个漂亮的小花篮,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小花篮!” 小圆子扭着身子,一溜烟躲到蒋方刚腿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 “我就要跟爸爸!就要跟爸爸!” 蒋方刚心中淌过一股暖流,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 “圆子乖,听妈妈的话。” 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爸爸今天要去一趟县城,路远,带着你不方便。” 小圆子仰起小脸,大眼睛里满是不解:“爸爸去县城做什么呀?” “去跟人谈一笔大买卖。”蒋方刚目光转向陈芳芳,语气平静。 “顺利的话,晚上就能家来。” 陈芳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那个翻译的活计,她心里其实没底,可男人既然说了,总比以前那些不着调的强。 片刻之后,她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那你自个儿当心着些。”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莫要再跟以前一样,在外头惹是生非。” 蒋方刚迎上她的目光,沉声应道:“放心。” 陈芳芳一手牵着小圆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生产队大院走。 春日清晨的风拂过田埂,路两旁的麦苗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头。 小圆子噘着嘴,小脚丫子不情不愿地在地上拖拉着。 “妈妈,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呀?” “去队部,编柳条筐子。”陈芳芳脚下不停,声音有些急促。 “队长说了,咱们这些带娃的,就干这个,轻快。” 远远地,已经能瞧见生产队大院门口那棵老槐树,树下影影绰绰聚了不少人。 男人们扛着锄头、铁锹,三三两两准备出工下地。 女人们则多半围坐在槐树底下,手里不停地忙活着柳条。 “哟,芳芳来啦!” 一个洪亮的嗓门响起,是生产队长老刘,他正叉着腰站在院坝边上喊话。 瞧见陈芳芳母女,老刘远远地招了招手。 “今儿个你还是老规矩,领了柳条编筐子,带着娃儿,慢点干,不着急。” 陈芳芳嗯了一声,领着小圆子在相熟的几个妇人边上寻了个空地坐下。 小圆子倒也乖巧,挨着妈妈坐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妇人手中翻飞的柳条。 刚坐稳当,旁边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胖大嫂就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哎,芳芳,你家老蒋今儿个咋没来?” 是村里的刘大嫂,出了名的嘴碎。 “昨儿个不是还听人说,他要去队上领活干么?” 陈芳芳手下不停地择着柳条,头也没抬。 “他……他今儿个有点别的事,出去了。” “别的事?”刘大嫂撇了撇嘴,脸上带着几分不屑的笑意。 “哼,一个大男人家,能有啥正经事?别不是又跟以前似的,出去瞎晃荡,不干正事吧?” 陈芳芳手里的柳条猛地一顿,指尖被粗糙的柳皮刮得生疼。 她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开口反驳。 蒋方刚的改变,她自己都还在琢磨,又如何向外人解释得清楚。 灶房里,蒋方刚小心翼翼地摊开那几张泛黄的俄文图纸。 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合眼,总算把这图纸上的内容啃得七七八八。 这确实是一份了不得的东西,某种精密仪器的核心部件设计。 第11章 摸着发大财的路子 他仔细地将图纸重新折好,贴身放入口袋,正准备出门赴约。 “咚!咚咚!咚咚咚!” 院门被人擂得山响,声音又急又重。 蒋方刚眉头一拧,这么早,会是谁? 他快步走到院门口,拉开门栓。 门外赫然站着李狗子,那张瘦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手里还鼓鼓囊囊地提着一个灰布口袋。 “蒋哥!蒋哥!可算等着您了!” 李狗子一见蒋方刚,眼睛都亮了,点头哈腰地就要往里挤。 “我跟你说,我可摸着一条发大财的路子了!你要不要听听!” 蒋方刚身子没动,挡在门口,声音平淡。 “哦?什么路子,说来听听。” 李狗子见蒋方刚没让他进门的意思,也不在意,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压低了嗓门。 “齿轮!还是齿轮的买卖!”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蒋哥,我可打听到了!县里有个专门收原厂旧齿轮的大主顾,给的价钱,嘿,比您昨天那件汗衫子换的还高得多!” 蒋方刚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没什么表情。 “你想说什么,直说。” “合伙!蒋哥,咱们合伙干!” 李狗子激动地一拍大腿,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我呢,负责出去跑腿收货,您呢,就掌眼,验货,给这些玩意儿定价!” 他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到时候赚了钱,咱们俩,五五开!您看怎么样?” 蒋方刚问:“你说的货,是什么样的?” 李狗子献宝似的连忙解开布袋口,从里面掏出几个黑乎乎、油腻腻的铁疙瘩,正是齿轮。 “就这个!蒋哥您瞧瞧!” 他把齿轮往蒋方刚手里塞。 “我已经摸清楚了,城南那个废品收购站,这种玩意儿多的是!只要咱们下手快,眼睛放尖点,保准赚得盆满钵满!” 蒋方刚接过一个齿轮,掂了掂分量,又凑近了细细端详。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将齿轮丢回给李狗子。 “这些不行。” “不行?”李狗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蒋哥,这……这话啥意思?” 蒋方刚指着那齿轮的边缘,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看这齿牙的切角,粗糙得很,毛边都没处理干净。” 他又用指甲刮了刮齿轮表面。 “再看这材料,发乌,没有光泽,明显是劣质铁料掺了杂质。” 他下了定论:“这不是原厂的东西,是仿冒的小作坊货色。” “顶天了,一个也就值个两毛钱,当废铁卖的价。” “仿冒的?两毛钱?” 李狗子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傻了,手里的齿轮差点掉地上。 他结结巴巴地反驳:“不……不可能啊蒋哥!我找的那个收货的老板,他亲口说的,这种齿轮,他一个收一块五毛钱呢!” 蒋方刚嗤笑一声,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那个老板是在框你,拿你当冤大头耍。” “要么,他自己也是个二把刀,根本不懂行。” 李狗子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声音都有些发颤。 “蒋……蒋哥,您……您咋就看得这么准?” 蒋方刚淡淡开口:“我在厂子里跟这些铁家伙打了多少年交道,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李狗子拿着手里的齿轮翻来覆去地看,越看心里越是发毛。 他想起昨天蒋方刚随手捡的一个破齿轮,转眼就换回两块大洋,再看看自己手里的这些,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 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哭腔。 “那……那我收这些货的钱……岂不是全打了水漂了?” 蒋方刚瞥了他一眼:“你花了多少本钱?” “五……五块大洋啊!”李狗子捶胸顿足,肠子都悔青了。 “我……我把家里好不容易养大的几只下蛋老母鸡都给卖了啊!” 蒋方刚轻轻摇了摇头,对于这种投机取巧反蚀把米的人,他并不同情。 “往后,再想倒腾这些东西,先擦亮眼睛。” “或者,拿不准就先找个懂行的人掌掌眼,别一头热就扎进去。” 李狗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上来,一把攥住蒋方刚的胳膊。 “蒋哥!蒋神仙!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他鼻涕眼泪地央求着:“要不,您就发发慈悲,收下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您教教我这看货的本事,成不成?” 蒋方刚胳膊轻轻一挣,便从李狗子手里脱了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收徒弟?” “我可没那份闲心。” 蒋方刚抬腿就要把门带上。 “我还有正经事要办,没工夫跟你瞎耗。” 李狗子哪肯放过,死死扒住门框。 那张脸瞬间又堆满了谄媚。 “正经事?”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贼兮兮的味道。 “蒋哥,您是不是又摸着什么发财的道道了?” 李狗子眼睛里重新燃起贪婪的火苗。 “透个风声,带带小弟我啊!” “我保证嘴巴严实得很,绝对不给您添乱!” 李狗子恨不得指天发誓。 “赚了钱,您拿大头!我呢,就跟着您后头喝口汤,润润嗓子就成!” 蒋方刚关门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 他没说话,周遭的空气却骤然绷紧。 “李狗子。” 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这话,蒋方刚说得不快。 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狠狠扎在李狗子心坎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院门在李狗子面前重重合拢。 那门板震动的余波,直接撞在他心口,让他整个人都颤了颤。 厚重的门板彻底关死,将门里门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门外,天地间只剩下李狗子孤零零一个身影。 手里那几个破烂齿轮,此刻分外沉重,烫得他几乎要拿捏不住。 初升的太阳光线斜斜地投射过来。 那光照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晃得他眼睛一阵阵刺痛。 也照出他心底那无边无际的绝望。 第12章 丑话说前头 李狗子瘫坐在自家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捧着那几个黑乎乎的齿轮,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彻底没了精气神。 “五块大洋啊……我那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啊……”他嘴里嘟囔着,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蒋方刚在一旁瞅着他那怂样,一点都不同情。活该!谁让他总想占便宜。 “李狗子,别在这儿挺尸了。”蒋方刚出声,“你不是说还有别处的货?带我去瞅瞅。” 李狗子噌地一下抬起头,眼睛里冒出点光:“蒋哥,您、您还肯拉我一把?” “看情况。”蒋方刚丢下一句,转身就往村外走,“我可把丑话说前头,我只管看货真假,卖不卖得掉是你自己的能耐。” 李狗子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抱着那包破烂齿轮屁颠屁颠跟上:“蒋哥您就擎好吧!这回的货保准错不了!夏老二家收的,那老家伙专拆机器零件,眼毒着呢!” 夏老二家在村子最西边的犄角旮旯,院里到处是废铜烂铁。一个老头正蹲在院子当间,叮叮当当地敲着什么。 “夏叔!”李狗子隔着破院墙就嚷嚷开了,“我带个懂行的朋友,再瞧瞧那批齿轮!” 夏老二闻声抬起头,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亮晶晶的铁屑:“齿轮?你小子昨天不是瞧过了?” “我这朋友是行家,想再仔细掌掌眼。”李狗子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陪着笑脸,“您老放心,价钱还是那个价钱。” 夏老二不耐烦地朝墙角一个破筐子努努嘴:“喏,就在那儿,自己看。” 蒋方刚走到筐子边,顺手抄起一个齿轮。东西一入手,他眉头就拧了起来。 这齿轮分量不对,轻飘飘的,齿牙切面毛糙得很,边上全是毛刺。他又拿起几个,没一个像样的。 “全是仿的。”蒋方刚直接撂下话,“小作坊出来的玩意儿,料子次,做工更糙。” 李狗子脸“唰”一下就白了:“不能吧蒋哥,夏叔那眼力……” “我眼力怎么了?”夏老二“哐当”一声放下锤子,老大不乐意地踱过来,“我拆了大半辈子机器,这点东西还能看走了眼?” 蒋方刚懒得跟他掰扯,弯腰把一个齿轮搁地上,脚尖轻轻一碾。 “咔嚓!”清脆一声,齿轮边上应声掉了一块碴儿。 夏老二那张老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李狗子眼圈一红,差点没嚎出来。 “夏叔,你这……这……”李狗子声音都哆嗦了。 “咳,许是老汉我老眼昏花,看走了眼。”老头脸上挂不住,讪讪地挠了挠头皮,“要不……我退你一半钱?” 李狗子刚想张嘴,蒋方刚一个冷冷的眼神递过去,他就把话咽了回去。 “按规矩来。”蒋方刚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既然是看走了眼,那就全退。” 李狗子正哭丧着脸跟夏老二掰扯退钱的事,蒋方刚却被院子另一头那堆废铁勾住了神。 那堆乱七八糟的铁疙瘩里,有个黑不溜秋的玩意儿露出一小截,瞅着有点眼熟。 蒋方刚三两步走过去,伸手扒拉开压在上面的废料,一根粗壮的金属轴露了出来。 曲轴!这绝对是根曲轴!看这材料,这做工,错不了,原厂的好东西!蒋方刚心里一动。 “夏叔,这根轴怎么说?”蒋方刚指着那根刚扒拉出来的曲轴。 夏老二斜楞了一眼,满不在乎:“那破烂玩意儿?你要就一块钱拿走。” “行。”蒋方刚也不还价,立马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递过去。 李狗子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蒋哥,那黑铁疙瘩有啥用啊?” 蒋方刚没搭理他,只让夏老二搭把手,把曲轴抬到了院门口。 一出夏老二家的破院子,李狗子憋不住了,追着问:“蒋哥,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咱们本来就折了本,您还花钱买这破铁棍子?” “这可不是破铁棍子。”蒋方刚拍了拍曲轴上厚厚的铁锈,嘴角勾了勾,“这玩意儿,拿到废品厂,至少值五十块大洋。” “五、五十块?!”李狗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下巴颏差点砸自己脚面上,“蒋哥,您、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我逗你玩儿有糖吃?”蒋方刚扛着曲轴,迈开步子往家走,“你要是能把它卖出去,咱俩二八开,你二我八。” “二八?!”李狗子一听就炸毛了,几步窜到蒋方刚前面拦住,“蒋哥,这可不行!咱俩是一伙的,怎么着也得对半分啊!” 蒋方刚站住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出力了?还是出钱了?” “我……我这不是跑腿了嘛!”李狗子脖子一梗,还挺理直气壮。 “跑腿?”蒋方刚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冰碴子,“这东西是我看出来的,钱是我掏的。你动动两条腿,就想拿一半?做什么美梦呢!” 李狗子被他那话堵得脸成了猪肝色,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吭哧不出一个字。 蒋方刚这才松了口风。 “看你今儿个也算跑前跑后,给你提个成。” 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迈步,头也不回。 “四六,你六我四,要就麻利点,不要就拉倒。” 这话一出,李狗子哪还敢有半句废话,魂都快飞了,连滚带爬地嚷。 “蒋哥!蒋哥!我要!我要啊!您等等我!” 他三魂去了七魄,慌手慌脚抱起那根沉甸甸的曲轴,踉踉跄跄往前追。 铁疙瘩死沉,压得他差点喘不上气。 刚跑出没几步,脚下就是一个趔趄,整个人差点儿没啃泥。 怀里那根曲轴他却抱得死紧,这可是能换大洋的宝贝,磕了碰了,他得心疼死。 “蒋哥,蒋哥!不对啊!”李狗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嗓门都大了几分,“废品厂往东边走,咱这是去哪儿啊?” 蒋方刚脚下没停,声音从前面淡淡飘来。 “我回家弄饭,那地方你自己去。” “啊?”李狗子抱着曲轴,一张脸上的肥肉都快挤到了一起,“蒋哥,您,您真不跟我一块儿去?” 他心里头咚咚直打鼓,这要是废品厂那边不认账,他可抓瞎了。 “万一……万一人家不收,或者压价压得狠,我……我咋办啊?” 第13章 回家弄饭 蒋方刚已经走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的分岔路口,脚步根本没迟疑一下。 “我说了,回家弄饭。” “弄饭?”李狗子咧了咧嘴,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大老爷们家家的,做什么饭?灶上的活儿,让婆娘随便糊弄几下不就得了?” 这话刚嘟囔完,蒋方刚身形猛地一顿,转了过来。 李狗子剩下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后背唰一下冒出冷汗。 “我婆娘下工回来,身子骨乏得很。”蒋方刚的声调不高,却像块石头压在李狗子心口。 他盯着李狗子,话锋一转。 “这根轴,你要是实在卖不出去,我蒋方刚给你兜着。” 李狗子一愣。 “四十块大洋,你拿你的六成,一文钱都不会少你的。” 李狗子那双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跟见了鬼似的。 “当……当真?蒋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蒋方刚吐口唾沫是个钉。” “得嘞!那我这就奔废品厂去!” 李狗子一哈腰,跟个得了糖吃的猴儿似的,抱着那根沉甸甸的曲轴,卯足了劲儿往废品厂的方向撒腿就跑。 蒋方刚瞅着他那上蹿下跳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这才转身,脚步沉稳地朝自己家走去。 那废弃的耐火材料厂,还是记忆里那副老样子,断壁残垣,四处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凉的破败。 李狗子一口气跑到厂区大门口,肺叶子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带喘。 他扶着膝盖,探头往里一瞅,好家伙,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儿都瞧不见。 “怪了事儿了?”他心里头直犯嘀咕,“昨天这儿不还人来人往,跟赶集似的吗?” 不死心的他在几个黑洞洞的大厂房里头转悠了一大圈,除了几个挎着土造步枪,面色不善来回巡逻的民兵,啥也没找着。 “哎,同志,你在这儿瞎转悠啥呢?”一个端着步枪的民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这里头不让外人随便进,你不知道规矩?” “我……我找人。”李狗子把怀里的曲轴抱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去。 “昨天有个穿汗褂的汉子,在这儿收货哩,收废铁的。” 那民兵上下扫了他几眼,最终视线落在他怀里那脏兮兮、锈迹斑斑的铁疙瘩上:“你这又是从哪儿淘换来的破烂玩意儿?” “正经废品收购站买的!”李狗子一听这话,急忙分辩,生怕被当成偷鸡摸狗的。 “有票子!有票子呢!”他嚷嚷着,就想往兜里掏。 民兵对那根曲轴瞅了瞅,又瞅了瞅李狗子那张急赤白脸的脸。 “成了成了,赶紧走,赶紧走。”那民兵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驱赶。 “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少在这儿晃悠!” 李狗子碰了一鼻子灰,没辙,只能灰溜溜地挪出了厂区,心里头那个憋屈。 他在厂区外头寻了块破石头墩子颓然坐下,把腿上横着的那根曲轴当成了宝贝。 他抬起油腻腻的袖子,仔仔细细擦抹着上面厚厚的锈灰。 “五十块大洋啊……”他咂摸着这个数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要是真能换五十块,我那两成,也能换十只好下蛋的老母鸡了……” 想到香喷喷的鸡屁股,还有那源源不断的鸡蛋,李狗子忽地一下就来了劲头,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管他娘的啥时候能出手,反正蒋哥给兜着底呢! 这买卖,稳赚不赔!他美滋滋地想。 另一头,蒋方刚已是回到了自家那个有些破旧的院里。 他没耽搁,动手拾掇起了午饭。 米缸里刮出最后那点子粗粮面,菜园子角上揪了几颗蔫头耷脑的小白菜,叶子边都有些发黄了。 他打算做个疙瘩汤,简单对付一口。 锅灶前正忙得起劲,院门口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陈芳芳背着小圆子进了院。 小丫头片子趴在娘的背上睡得呼呼的,小脸蛋给日头晒得红扑扑,像个熟透了的小苹果。 “回来了?”蒋方刚撂下手里的家伙事儿,迎了出去,声音放得很柔。 “圆子咋睡着了?在队上淘气了?” “在队上跟其他娃子玩疯了,累的。”陈芳芳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倦意。 她放下背上的小圆子,轻轻揉了揉酸胀的肩膀:“今儿编了一早上的柳条筐,手都快磨出泡了,火辣辣的疼。” 蒋方刚往她手上扫了一眼,心里微微一抽,确实,几条细细的血口子渗着血丝,看着就让人心疼。 “先把圆子放炕上,仔细点,别惊醒她。洗把手再吃饭。”蒋方刚小心翼翼地从她背上接过闺女,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莫用凉水,我给你打盆温乎的,泡泡手能舒坦些。” 陈芳芳怔住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瞅着蒋方刚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往里屋走的背影,那宽厚的肩膀,此刻却透着一种陌生的温柔,心头猛地翻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记得真真的,去年大冬天,自个儿那双手冻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裂开一道道血口子,钻心地疼。 那时候的蒋方刚在哪儿? 不是在酒桌上跟人吹牛拍桌,唾沫星子横飞,就是在牌桌上红着眼珠子跟人搏命,再不然就是跟村里那帮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们东游西荡,哪里管过她的死活。 “芳芳,水好了,温的,快来洗洗。”蒋方刚的声儿不大,却清晰地把她从纷乱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陈芳芳挪到洗脸盆边,伸指头探了探水温,不冷不烫,正可心。 她把手浸在温水里,那股子暖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驱散了不少疲乏。 “你今儿个没上工?”她一边搓手一边问,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 “去了趟废料厂,捣鼓了点小买卖。”蒋方刚在灶膛口添着柴火,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 “要是顺当,黑天前就能见分晓,到时候给你跟圆子买肉吃。” “啥买卖啊?靠谱不?”陈芳芳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倒腾点旧铁烂铜。”蒋方刚没说得太细,怕她担心。 “不指望发大财,够咱们娘俩填饱几顿肚子,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就成。” 第14章 这男人当真转性了 陈芳芳瞅着他蹲在灶前忙活的背影,那宽阔的脊梁,此刻却显得有些踏实,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她心头翻滚。 这男人,当真转性了? 还是又琢磨着啥新花招哄骗她?以往的教训太多,她不敢轻易相信。 “芳芳,你是不是不信我?”蒋方刚冷不丁问了一句,手上的活计却没停,依旧有条不紊。 陈芳芳的心口突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我……我没有……”话虽如此,底气却不足。 “我晓得,以前我混账,让你寒了太多回心了。”蒋方刚的声调放得很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可这回,真不一样了。”他转过头,望向陈芳芳。 “我蒋方刚拿这条命赌咒,往后,绝不再让你和圆子跟着我受半点委屈!谁要是敢让你们娘俩不好过,我蒋方刚第一个不答应!” 陈芳芳捏着布巾的手僵在了半道,水珠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整个人都木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样的话,这样赌咒发誓的场景,她听过多少回了? 每一次蒋方刚在外头闯了祸,每一次她哭闹着要散伙,他都会摆出这副痛改前非的模样,说出各种各样的保证。 可这一回…… 这一回,为啥听进耳朵里,感觉恁地不一样了呢?那话里的分量,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蒋方刚吐口唾沫是个钉。” “得嘞!那我这就奔废品厂去!” 李狗子一哈腰,跟个得了糖吃的猴儿似的,抱着那根沉甸甸的曲轴,卯足了劲儿往废品厂的方向撒腿就跑。 蒋方刚瞅着他那上蹿下跳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这才转身,脚步沉稳地朝自己家走去。 那废弃的耐火材料厂,还是记忆里那副老样子,断壁残垣,四处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凉的破败。 李狗子一口气跑到厂区大门口,肺叶子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带喘。 他扶着膝盖,探头往里一瞅,好家伙,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儿都瞧不见。 “怪了事儿了?”他心里头直犯嘀咕,“昨天这儿不还人来人往,跟赶集似的吗?” 不死心的他在几个黑洞洞的大厂房里头转悠了一大圈,除了几个挎着土造步枪,面色不善来回巡逻的民兵,啥也没找着。 “哎,同志,你在这儿瞎转悠啥呢?”一个端着步枪的民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这里头不让外人随便进,你不知道规矩?” “我……我找人。”李狗子把怀里的曲轴抱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去。 “昨天有个穿汗褂的汉子,在这儿收货哩,收废铁的。” 那民兵上下扫了他几眼,最终视线落在他怀里那脏兮兮、锈迹斑斑的铁疙瘩上:“你这又是从哪儿淘换来的破烂玩意儿?” “正经废品收购站买的!”李狗子一听这话,急忙分辩,生怕被当成偷鸡摸狗的。 “有票子!有票子呢!”他嚷嚷着,就想往兜里掏。 民兵对那根曲轴瞅了瞅,又瞅了瞅李狗子那张急赤白脸的脸。 “成了成了,赶紧走,赶紧走。”那民兵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驱赶。 “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少在这儿晃悠!” 李狗子碰了一鼻子灰,没辙,只能灰溜溜地挪出了厂区,心里头那个憋屈。 他在厂区外头寻了块破石头墩子颓然坐下,把腿上横着的那根曲轴当成了宝贝。 他抬起油腻腻的袖子,仔仔细细擦抹着上面厚厚的锈灰。 “五十块大洋啊……”他咂摸着这个数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要是真能换五十块,我那两成,也能换十只好下蛋的老母鸡了……” 想到香喷喷的鸡屁股,还有那源源不断的鸡蛋,李狗子忽地一下就来了劲头,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管他娘的啥时候能出手,反正蒋哥给兜着底呢! 这买卖,稳赚不赔!他美滋滋地想。 另一头,蒋方刚已是回到了自家那个有些破旧的院里。 他没耽搁,动手拾掇起了午饭。 米缸里刮出最后那点子粗粮面,菜园子角上揪了几颗蔫头耷脑的小白菜,叶子边都有些发黄了。 他打算做个疙瘩汤,简单对付一口。 锅灶前正忙得起劲,院门口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陈芳芳背着小圆子进了院。 小丫头片子趴在娘的背上睡得呼呼的,小脸蛋给日头晒得红扑扑,像个熟透了的小苹果。 “回来了?”蒋方刚撂下手里的家伙事儿,迎了出去,声音放得很柔。 “圆子咋睡着了?在队上淘气了?” “在队上跟其他娃子玩疯了,累的。”陈芳芳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倦意。 她放下背上的小圆子,轻轻揉了揉酸胀的肩膀:“今儿编了一早上的柳条筐,手都快磨出泡了,火辣辣的疼。” 蒋方刚往她手上扫了一眼,心里微微一抽,确实,几条细细的血口子渗着血丝,看着就让人心疼。 “先把圆子放炕上,仔细点,别惊醒她。洗把手再吃饭。”蒋方刚小心翼翼地从她背上接过闺女,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莫用凉水,我给你打盆温乎的,泡泡手能舒坦些。” 陈芳芳怔住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瞅着蒋方刚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往里屋走的背影,那宽厚的肩膀,此刻却透着一种陌生的温柔,心头猛地翻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记得真真的,去年大冬天,自个儿那双手冻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裂开一道道血口子,钻心地疼。 那时候的蒋方刚在哪儿? 不是在酒桌上跟人吹牛拍桌,唾沫星子横飞,就是在牌桌上红着眼珠子跟人搏命,再不然就是跟村里那帮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们东游西荡,哪里管过她的死活。 “芳芳,水好了,温的,快来洗洗。”蒋方刚的声儿不大,却清晰地把她从纷乱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陈芳芳挪到洗脸盆边,伸指头探了探水温,不冷不烫,正可心。 她把手浸在温水里,那股子暖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驱散了不少疲乏 第15章 捣鼓了点小买卖 “你今儿个没上工?”她搓着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屋里的寒气似乎比屋外还重。 蒋方刚往灶膛里添着柴,火苗“噼啪”作响,映着他半边脸忽明忽暗:“去了趟废料厂,捣鼓了点小买卖。” 他顿了顿,像是怕她不信,又补上一句:“要是顺当,黑天前就能见分晓,到时候给你跟圆子买肉吃,肥的!” “啥买卖?倒腾啥了?靠谱不?”陈芳芳心里那根弦猛地绷紧,这男人以前画的饼太多,她早就被噎怕了。 “倒腾点旧铁烂铜。”蒋方刚说得轻描淡写,不想让她跟着提心吊胆。 “不指望发大财,够咱们娘俩填饱几顿肚子,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就成。”他语气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 陈芳芳瞅着他蹲在灶前忙活的宽阔背影,那曾经让她觉得游手好闲的姿态,此刻竟透出几分莫名的踏实。 可这男人,当真转性了? 还是又琢磨着啥新花招哄骗她?以往那些被骗得团团转的日子,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不敢轻易松口。 “芳芳,你是不是不信我?”蒋方刚头也没回,手上的活计却丝毫没乱,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 陈芳芳的心口像是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猛地一跳:“我……我没有……”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我晓得,以前我混账,让你寒了太多回心了。”蒋方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从胸腔深处碾出来的。 “可这回,真不一样了。”他猛地转过头,眼神灼灼地望向陈芳芳,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心。 “我蒋方刚拿这条命赌咒,往后,绝不再让你和圆子跟着我受半点委屈!谁要是敢让你们娘俩不好过,我蒋方刚第一个不答应!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陈芳芳捏着布巾的手僵在了半道,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冰冷的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湿痕。 她整个人都木在那儿,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这样的话,这样赌咒发誓的场景,她听过多少回了?数都数不清了! 每一次蒋方刚在外头闯了祸,每一次她哭闹着要散伙,他都会摆出这副痛改前非的模样,说出各种各样感天动地的保证。 可这一回…… 这一回,为啥听进耳朵里,感觉恁地不一样了呢?那话里的分量,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堵得心慌。 “芳芳,吃饭了。”蒋方刚打破了沉寂,盛了两碗稀可见底的玉米糊糊,又把那块硬邦邦的豆饼费力地掰成两半,一半推到她面前。 陈芳芳默默走到桌前,看着碗里那清汤寡水,连人影都能照出来的糊糊,什么也没说,端起来就往嘴里灌。 蒋方刚坐在对面,刚要张嘴吃饭,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陈芳芳捧碗的手背上,几道新鲜的血口子正往外渗着血丝,在粗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你这手…”他声音一紧。 “编柳条筐磨的,不碍事。”陈芳芳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蒋方刚的手停在半空,那口糊糊怎么也咽不下去。他死死盯着陈芳芳那双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心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几个狰狞的血口子还在往外冒着血珠,触目惊心。 “啪!” 一声脆响,石破天惊!蒋方刚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脸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 陈芳芳惊得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你疯了?!” “我就是该死!我混蛋!”蒋方刚眼眶赤红,咬牙切齿,扬手又要扇第二下。 陈芳芳反应过来,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有病啊你!好端端的打自己干啥?发什么疯!” “芳芳,我以前不是人!我他娘的就不是个东西!”蒋方刚手腕被抓住,却更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声音嘶哑,“你看看你这双手,都成啥样了?我一个大男人,让你一个女人家受这种罪!我算什么男人!” 陈芳芳想挣脱,手腕却被他箍得更紧,像铁钳一样:“你松开!放手!” “我不松!这辈子都不松了!”蒋方刚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芳芳,我发誓,往后绝不会再让你吃这种苦!再让你受这种累,我就不是人养的!” 陈芳芳愣住了。这样的话,她听过无数遍,熟悉到麻木。可这一次,蒋方刚那张涨红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她一瞬间有些看不透,心底最深处某个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你…你又想骗我?”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望。 “我要是再骗你,让我出门被车撞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蒋方刚猛地松开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芳芳,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以前太混蛋了。可是,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最后一次!”他几乎是恳求。 陈芳芳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伤痕、粗糙不堪的手,往事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多少个孤寂的夜晚,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连哭出声都不敢。多少次,她想过一死了之,带着圆子离开这个让她绝望的家。 “蒋方刚,”她抬起头,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我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果你这次还是骗我,再让我和圆子失望,我就带着圆子离开这个家,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芳芳,你信我!”蒋方刚急切地保证,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小圆子带着哭腔的呼喊。 “妈妈…妈妈…呜呜……” 陈芳芳心头一紧,也顾不上蒋方刚了,赶紧起身快步跑进里屋。 蒋方刚看着她的背影,也立刻跟了进去,一颗心七上八下。 小圆子坐在炕上,小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里还汪着两包泪。 “圆子醒了?”蒋方刚往前凑了凑,下意识伸出手想抱抱她。 第16章 饭桌上的醒悟 小圆子一瞅见蒋方刚那张脸,吓得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猛地往后一缩,两只小手紧紧护在胸前,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打!爸爸打人!” 蒋方刚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不上不下,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圆子不怕,妈妈在呢,爸爸不打你。”陈芳芳赶紧把女儿搂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 “爸爸打!爸爸打圆子屁股!”小圆子哪里肯信,小身子在妈妈怀里还在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蒋方刚默默退后几步,退到了门边,两只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他想起来了,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 上个月,就上个月,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小圆子不过是哭闹了几声,他就嫌烦,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孩子幼嫩的屁股上! 那清脆的巴掌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芳芳那绝望又愤怒的尖叫……一幕幕,像是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脑仁,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再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我……我去给你们盛饭。”蒋方刚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出了里屋。 过了一小会儿,陈芳芳才抱着小圆子从里屋出来。 “妈妈,饿,圆子饿。”小圆子趴在妈妈肩头,看见桌上那碗清汤寡水的玉米糊糊,小嘴立马一瘪,眼看又要掉金豆子。 “乖,先喝点糊糊垫垫肚子,啊?”陈芳芳心疼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用小勺子舀了一丁点儿,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 小圆子勉强尝了一小口,小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疙瘩,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好喝!没有肉肉,圆子要吃肉肉!” 蒋方刚端着自己的碗,站在一旁,听着女儿带着哭腔的抱怨,心里更是堵得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试探着开口:“圆子,爸爸今天晚上,一定给你做肉吃,做红烧肉,好不好?” 小圆子扭过小脑袋,怯生生地瞅了他一眼,带着几分不确定,小声嘟囔:“真的?真的有肉肉吃?” “真的!爸爸保证!说到做到!”蒋方刚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 小圆子这才破涕为笑,小脸上露出了些许期待:“要吃红烧肉!圆子最爱吃红烧肉了!” 陈芳芳听着父女俩的对话,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喂着孩子,心里却是一阵阵地发酸。 这孩子,得有多长时间没沾过荤腥了?连做梦都念叨着吃肉啊。 一家三口刚吃了几口饭,外头又响起了生产队那催命似的哨声。 “唉,又催着上工了。”陈芳芳放下碗筷,把小圆子轻轻放在地上,“我得赶紧去队里了。” 她一边利索地收拾着肩上那个打满补丁的小布包,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春耕这段时间,队上忙不过来,改成两班倒了。我这班得从下午一直干到天擦黑,明天一早还得接着去,连轴转呢。” “那……那也太累人了!”蒋方刚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哪里是干活,这简直是拿命在换工分! “没办法的事。”陈芳芳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奈,“不拼命干活就挣不够工分,没工分,年底拿什么分粮食?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去。”她背好小布包,拉起小圆子的手,“圆子跟着我一块儿去,队长发善心,说可以让孩子在地头自己玩会儿。” “妈妈,我不想去地里……”小圆子瘪着小嘴,紧紧抱着陈芳芳的腿,不肯松开。 “听话,圆子乖,跟妈妈去。”陈芳芳弯下腰,摸了摸女儿的头。 蒋方刚站在门口,看着妻子拉着女儿一步步走远,那一大一小两个瘦弱的背影,像两根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竟然要靠女人孩子出去挣工分养家糊口!他算个什么东西! 直到那两个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口,蒋方刚这才猛地转身,走进屋里收拾碗筷。 冰凉的水浸过手指,他拿起那个破了底,用一块破布勉强堵住漏水点的搪瓷盆,眼前忽然晃过小时候母亲佝偻着背,用同样的搪瓷盆给他盛饭的模糊景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他捏紧了手里的破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像是对自己发誓,也像是在对这操蛋的生活宣战,“一定要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 收拾完屋子,蒋方刚一刻不停,大步流星地冲向后院。 那片原本该种满瓜果蔬菜的园子,如今荒得不成样子,一人多高的杂草几乎要将矮墙吞没,蚊蝇嗡嗡地乱飞。 他从墙角旮旯里拖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二话不说,卯足了劲,抡起来就往那片野蛮生长的杂草丛里狠狠砸去! “先给老子滚蛋!”他咬着牙,一锄头下去,便是一大片草应声而倒,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泥土。 他心里那股憋屈了许久的劲儿,也跟着这一锄头一锄头地冒了出来。 等把这地收拾利索了,就撒上青菜萝卜种子! 要是那份俄文图纸真能像汗褂子说的那样,换来真金白银,他立马就去买最好的菜籽,再弄几只肥壮的鸡仔回来养着! 到时候,圆子就能天天吃上香喷喷的鸡蛋,芳芳也能跟着补补身子,不用再那么拼死拼活地去挣那点可怜的工分! 午后的日头毒辣辣地烤着大地,没一会儿工夫,蒋方刚就浑身湿透,汗珠子顺着额角、脖颈往下淌,砸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他心里清楚得很,离他和汗褂子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几个小时了。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把这片荒了小半年的菜园子给收拾出来! 锄头一下下地挥舞,沉重而富有节奏,一株株碍眼的杂草应声倒下,露出底下充满生机的土地。 蒋方刚的心里,也随着这片渐渐开垦出来的土地,慢慢生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底气。 “这一次,老子一定要成功!一定!”他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目光却异常明亮。 他不仅要让妻女吃饱穿暖,更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嘲笑他的人,都他娘的睁大眼睛看清楚!他蒋方刚,不是个废物! 第17章 件件是宝 午后阳光斜照。 蒋方抹了把额汗,望着清理出大半的菜园子,心头那股子憋屈劲儿,总算散了大半,久违的踏实感涌了上来。 地上破烂不少,他弯腰捡起:锈铁钉、破瓦片、断竹篾。 搁以前,这些玩意儿他正眼都不会瞧。 如今,却件件都是宝。 “铁钉磨快了能钉木架,竹篾也能编个篱笆挡挡野物。”他边拾掇边琢磨,手脚麻利。 小半个时辰,荒芜菜园已现黑油油的泥土。 蒋方蹲身,抓起一把土,凑到鼻尖嗅了嗅。 嗯,土是好土,够肥! 他捏了捏,又送到鼻尖嗅了嗅,土腥味之外,还带着一股子陈腐气。 “就是忒娘的硬,板结得死紧!” 看来,非得下死力气深翻一遍不可了。 蒋方直起身,掂了掂手里那把不成样子的锄头,眉心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锄刃卷得不成形,豁口龇牙咧嘴。 木柄更是松松垮垮,他稍一用力,就发出“咯吱咯吱”快散架的悲鸣。 “操!” 蒋方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好不容易清理出来的希望,眼看就要被这把破锄头给断送! 没了它,这地还怎么翻? 难不成用手刨?! “这破锄头,顶多再用两回就得歇菜!” 这可如何是好?没了趁手的家伙事,这地还怎么翻? 蒋方刚想起供销社里那些崭新的农具,一把大板锄要三块钱,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个不小的数字。 “等李狗子那边有了消息,第一件事就去买把好锄头。”他擦了擦锄头上的泥土,“再买点菜籽,韭菜、小白菜、萝卜都种上。” 想到这里,蒋方刚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几个月后的景象:绿油油的韭菜一茬接一茬地割,白胖胖的萝卜从土里拔出来,小圆子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大白菜咯咯直笑… “再在墙角搭个鸡窝,养上十来只老母鸡。”他越想越来劲,“天天有鸡蛋吃,隔三差五还能炖只鸡给芳芳和圆子补补身子。” 正想得入神,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李狗子那尖细的嗓门: “蒋哥!蒋哥!天大的好消息啊!” --- 此刻,县城东头的那个废弃瓦窑厂里,李狗子正抱着那根沉甸甸的曲轴,在一群衣着破旧的汉子中间转悠。 这里原本是个制砖的地方,废弃多年后成了附近几个村子里闲散人等聚集的场所。 说是黑市,其实就是些收破烂的、倒腾旧货的聚在一起做买卖。 “老刘哥,您瞧瞧这玩意儿!”李狗子哈着腰,凑到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跟前,把曲轴往他面前一放。 “绝对的好东西,原厂出品!” 老刘头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就这破铁棍子?你当我没见过世面?” “您别看它现在锈成这样,这可是…”李狗子急着解释。 老刘头不耐烦地摆手打断:“少废话,多少钱?” 李狗子咽了口唾沫,伸出一根手指:“十块!” “噗!”老刘头差点没把嘴里的旱烟喷出来,“你小子是不是脑袋让门夹了?这破烂玩意儿要十块?” “老刘哥,这真是好货!我有一朋友特别懂行,他说…” “你朋友说个屁!”老刘头劈手就把曲轴推开,差点砸到李狗子脚面,“一块钱,爱卖不卖!” 李狗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一块钱?老刘哥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最少也得八块!” 老刘头冷哼一声:“八块?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说完,理都不理他,转身就走。 李狗子抱着曲轴又找了几个人,要么直接摇头,要么出价三五毛钱打发他。 有个脾气暴躁的甚至指着他鼻子骂,扬言要揍他一顿,让他滚远点。 “妈的,这帮人都不识货!”李狗子越想越憋屈,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 “蒋哥不会是故意耍我吧?这破铁棍子真值钱?”他心里开始打鼓,抱着那冰冷的铁疙瘩,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哟,这不是昨天那个小兄弟吗?” 李狗子猛地回头,竟然是昨天在废厂遇到的那个汗褂子! “大哥!”李狗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您来得正好!您看看这个…” 汗褂子走近,目光落在曲轴上,瞳孔瞬间收缩。 这根曲轴的成色,比昨天那个齿轮还要好上不少! “小兄弟,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出手?”汗褂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那份掩饰不住的兴趣还是透了出来。 “十块钱,不能再少了!”李狗子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汗褂子围着曲轴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表面的锈迹,又仔细查看了几个关键的磨损部位。 “你这东西…从哪儿弄来的?”他状似随意地问。 “正经渠道收来的,有票据!”李狗子连忙解释,生怕对方误会。 汗褂子沉吟片刻,似乎在估量:“十块太贵了,这样,我给你…” “十三块!”李狗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抬高了价钱,“大哥您既然识货,就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十三块,一分不能少!不然我就留着当传家宝了!” 汗褂子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小子还会就地起价。 不过,他再仔细端详了那曲轴的品相,别说十三块,就是再加几块,二十块以内拿下都算捡漏! “成交!”汗褂子一拍大腿,显得很是爽快,当即从怀里掏出钱来,数了十三张递过去。 李狗子接过那沓钞票,手都在发抖。 真的是十三块大洋!崭新的大团结!蒋哥没骗他!这铁疙瘩真他娘的是宝贝! “大哥,您真是我的贵人啊!”李狗子激动得差点跪下,声音都有些哽咽,“有机会,我一定请您喝酒!” “好说好说!以后有这种好货,记得先找我!”汗褂子满意地拍了拍那根沉重的曲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价钱好商量!” 李狗子揣着那滚烫的十三块钱,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三步并作两步,发足狂奔往蒋方刚家跑去,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十三块啊!按照约定,他能分到八块!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大半年都挣不到的钱! “蒋哥!蒋哥!天大的好消息啊!”人还没到院门口,他的喊声已经先传了进去。 第18章 天大的好消息 蒋方刚正埋头锄地,听见李狗子那杀猪似的嚎叫,手里的锄头顿了顿。 “蒋哥!蒋哥!发大财了!咱发大财了!”李狗子人还没进院门,那破锣嗓门儿已经灌了进来,调门高得能把房顶掀了,全是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蒋方刚放下锄头,在裤腿上随意蹭了蹭手上的泥,不紧不慢踱到院门口。李狗子果然跟个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脑门子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怀里死死捂着个破布包袱,一张瘦脸憋得通红。 “出手了?”蒋方刚瞧他那猴急样,直接问。 “出手了!出手了!”李狗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嗓子眼儿都带着颤音,“十块!整整十块大洋!” 他急吼吼从怀里摸出五张崭新的大团结,双手捧着递到蒋方刚跟前:“蒋哥,您的那份,四成,五块钱,一子儿不少!” 蒋方刚接过钱,指尖捻了捻,又瞥了李狗子一眼,那小子激动得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就五块?” “对对对!蒋哥您吩咐的,我六您四,五块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李狗子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我李狗子吐口唾沫是个钉!” 蒋方刚没再吭声,就那么瞅着他。那眼神儿,平静无波,却让李狗子心里头莫名地发毛,总觉得自个儿那点小九九,在他面前藏不住事儿。 “怎……怎么了蒋哥?有啥不对劲的地方?”李狗子脚底下不自觉地挪了半步,想往后缩。 “没什么不对。”蒋方刚把钱揣进兜里,转身朝院里走,“进来喝口水,细说说,怎么卖的。” 李狗子哈着腰跟在后头,心里头跟揣了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没个着落。蒋方刚那眼神,怎么就那么瘆得慌?跟能把他里里外外扒光了看个透彻一样。 两人在院里那条快散架的长凳上落座,蒋方刚给李狗子舀了碗井拔凉水:“说说,哪儿脱手的?” “县城东边那个破瓦窑,您懂的,黑市。”李狗子捧着碗,灌了一大口,“我先是摸了好几家,都不开眼,给的价跟打发要饭的似的。后来可巧,碰上昨天那个穿汗褂子的,嘿,人家是行家,一眼就相中了!” “汗褂子给多少?” “十块!他娘的,也是个识货的主儿,知道这玩意儿金贵!”李狗子一说起这个,嘴皮子就利索起来,“不过我可没含糊,跟他磨了小半天嘴皮子,才让他咬牙点头的。” 蒋方刚“嗯”了一声,没下文了。 李狗子又喝了口水,突然觉着这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自个儿眼皮跳。蒋方刚就那么坐着,不言不语,也不追问,就那么瞅着他。 那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李狗子浑身骨头缝儿都发痒,坐立不安。 “蒋……蒋哥,您这是……闹哪出啊?是不是嫌卖贱了?”李狗子小心翼翼地探口风。 “没有。”蒋方刚这才开了腔,“十块钱,不算少了。” “那您这……” “李狗子。”蒋方刚截住他的话头,“我问你,做人,顶要紧的是个啥?” 李狗子直接被问懵了,这弯儿拐得也太急了点,他脑子有点跟不上:“做……做人?” “对,做人。” “我……我寻思着……是兜里有钱?”李狗子拿不准,小声嘟囔。 蒋方刚摇了摇头。 “是诚信。” 简简单单两个字,砸在李狗子耳朵里,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捏着碗的手抖个不停,心更是“咚咚咚”擂鼓一般。 “蒋、蒋哥……您、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呢?”蒋方刚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十块钱卖的,分我五块,这账,有毛病?” 李狗子额角的冷汗“噌”地就下来了。他想张嘴狡辩,可一对上蒋方刚那双沉静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那眼神儿,太毒了,跟钩子似的,能把人肚里的弯弯绕都给勾出来。 “我……我没……” “李狗子。”蒋方刚站起身,从上往下俯视着他,“最后给你个机会,掏心窝子的话,说不说?” 李狗子的那点心理防线,稀里哗啦全塌了。他“噗通”一声,从凳子上出溜下来,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蒋哥!我错了!我不该昧良心,起了贪念!”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最深处又掏出几张票子,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是十三块!一共卖了十三块!我……我偷偷藏了三块!” 蒋方刚看着脚底下抖成筛糠的李狗子,脸上瞧不出半分怒意,嘴角反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 “起来。” “蒋哥,您……您没恼?”李狗子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腿肚子还在转筋。 “我要是真恼了,你小子现在还能囫囵站这儿?”蒋方刚重新坐回凳子上,“这三块钱,我早就算到了。” “您……您算到了?”李狗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汗褂子昨天收那个齿轮,给了两块。今儿这个曲轴,品相比齿轮好,分量也沉得多,他能只开十块?抠门也不是这么个抠法。”蒋方刚慢条斯理地给他掰扯,“十三块,才是个差不离的价。” 李狗子彻底傻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那……那您干嘛不当场就戳穿我?” “考考你。”蒋方刚伸手,将那三块钱也接了过来,“搭伙做买卖,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齐,藏奸耍滑。你要是真把这三块钱给吞了,咱俩的买卖,也就到此为止,一拍两散。” “那现在呢?” “现在?”蒋方刚将那十三块钱在长凳上摊开,慢条斯理地数出八块,推到李狗子面前,自己则收起了剩下的五块。“现在,你算过了这道坎。恭喜你,李狗子,咱们这买卖,还能接着往下做。” 李狗子看着那八块钱,手哆嗦着,半晌才敢接过去,嗓子眼都哽咽了:“蒋哥!您这……您这真是……”他“噗通”一声又要往下跪。 “打住!”蒋方刚手一抬,止住他,“少来这套虚头巴脑的。有这工夫,不如琢磨琢磨,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李狗子赶紧爬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是,蒋哥您说的是!” “下一步?” “夏老二手上,好东西应该还有不少。”蒋方刚手指在粗糙的凳面上轻轻敲着,“不过那老家伙精明得很,咱们得挑着拿。挑对了,是泼天的富贵;挑错了,就是一堆不值钱的废铁疙瘩。” 第19章 指条明路 李狗子一听这话,眼睛噌地就亮了,赶紧凑近:“蒋哥,您给指条明路!买啥?怎么个章程?” “传动轴、齿轮箱、还有那些个轴承,这几样眼下都是外面抢破头的紧俏货。”蒋方刚掰着指头给他算,“不过夏老二那只老狐狸,肯定会拿乔,坐地起价。” “那……那可咋整?”李狗子有点发怵。 蒋方刚从兜里又摸出十块钱,拍在李狗子手里:“明儿一大早,你就过去。别说别的,就说你要大批量收废铁,让他把所有能拿出手的机械零件都摆出来让你挑。记住了,全程绷住了,千万别让他看出你对哪样东西特别上心!” “明白!装孙子嘛,我懂!”李狗子把钱攥紧了,连连应声,“那价钱上,蒋哥,您给个底?” “传动轴,他要是敢喊超过两块一根,你掉头就走。齿轮箱,顶天了三块钱一个。轴承看大小,大的值一块,小的给五毛就差不多了。”蒋方刚把价码交代得一清二楚,“这些东西,只要能照这价拿回来,转手至少能翻十倍的利!” “十……十倍?!”李狗子倒抽一口凉气,舌头都快捋不直了,“我的老天爷,那不是……” “发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蒋方刚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能不能接住这富贵,就看你小子的本事了。” 打发走李狗子,蒋方刚瞅着院里那片刚翻整出来的菜地,心里头熨帖不少。乌黑油亮的泥土被他细致地分成了两大块,左边那块,他打算种上韭菜和小白菜,右边那块,留着种水灵灵的萝卜。 “种子得赶紧去供销社买回来,家里的油盐酱醋也该添置些了。”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星子,心里盘算着,“芳芳她们娘俩累了一天,待会儿下工回来,怎么着也得让她们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像样饭菜。” 锁好院门,蒋方刚脚步沉稳,径直往供销社的方向走。路上,几个聚在一堆闲磕牙的村妇瞧见了他,那神情,活像是等着看什么稀奇热闹。 “哟,这不是蒋方刚吗?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王大嫂尖着嗓子,语调阴阳怪气。 “买点东西。”蒋方刚脚步没停,话也简短。 “买东西?哼,你家现在还有闲钱买东西?”另一个婆娘捂着嘴,眼角眉梢都是看笑话的意味,“昨天不是还听人说,你家锅底都快刮出火星子了?” 蒋方刚的脚步顿了顿,缓缓转过身。那几个婆娘见他这架势,以为他要发作,下意识地都往后缩了半步。 “几位婶子大嫂,”蒋方刚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声音不高不低,“等过两天,我家炖肉的香味儿要是飘到您们家门口,可千万别馋得睡不着觉啊。” 撂下这句话,他便迈开大步走了,留下那几个婆娘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接茬。 供销社里有些冷清,柜台后头,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售货员正低头专注地打着毛衣,听见有人进来,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懒洋洋地问了句:“买什么?” “小米,称五斤。杂合面,也来五斤。”蒋方刚声音平静,从兜里掏出钱,“再打二两菜籽油,拿一包盐。” 那女售货员这才抬起头,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都要?” “嗯,全要。” “小米八毛一斤,五斤四块。杂合面六毛一斤,五斤三块。菜籽油一两一块五,二两三块。盐两毛一包。”女售货员算得倒是利索,“一共十块二。” 蒋方刚没二话,把钱递了过去。女售货员接过钱,手指捻了捻,确认无误后,才慢吞吞地开始给他装东西。 “还要别的吗?” 蒋方刚略一思忖:“有韭菜籽吗?白菜籽呢?” “有。韭菜籽五毛一两,白菜籽三毛一两。” “各来一两。” 又花出去八毛钱。蒋方刚拎着沉甸甸的一大包东西往回走,心里却觉得格外踏实。这十一块钱,花得值! 回到家,蒋方刚先把买回来的种子仔细收好,然后便一头扎进了灶房。淘米下锅,和面擀饼,手上动作麻利,一时间灶房里炊烟袅袅,香气渐起。 正当他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圆圆累,要抱抱……”小圆子带着浓浓鼻音的撒娇声先传了进来。 “乖囡,马上就到家了,再坚持一下下。”陈芳芳的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蒋方刚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出去开门。门一开,只见陈芳芳背着已经快睡着的小圆子站在门口,娘儿俩身上都沾了不少泥土,显然是在地里结结实实地苦干了一整个下午。 “回来了。”蒋方刚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小圆子肉乎乎的胳膊下将她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饭马上就好。” 陈芳芳“嗯”了一声,刚想迈步往院子里走,身子却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钉住了一般,直直地停在了门槛外。 “这…这是咋回事儿?” 陈芳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勾勾地盯着院子里那片焕然一新的菜地。 原本杂草比人高的荒地,此刻被收拾得利利索索,分成了两块规整的菜畦,四周还用捡来的石块垒起了矮矮的边沿。 “我下午拾掇的。”蒋方刚抱着小圆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左边那块,我打算种韭菜和小白菜,右边那块,留着种水灵灵的萝卜。种子我都买回来了,就等下种了。” “你……你一个人弄的?”陈芳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大一片地,又挖又刨又平整,就算是个壮劳力,没大半天的功夫也绝对下不来。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狼藉呢! “嗯。”蒋方刚把小圆子轻轻放到地上,“快进屋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陈芳芳满腹狐疑地跟着进了屋,一脚踏进灶房,一股浓郁的米饭香气就扑鼻而来。灶台上,一盘清炒小白菜绿油油的,一碗小米粥黄澄澄的,旁边还有几个刚出锅,冒着热气的杂合面饼子。 “哪儿来的米?哪儿来的油?”陈芳芳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这些东西,家里早就断顿了。 第20章 今天有肉肉吃吗 “供销社买的。”蒋方刚若无其事地开始盛饭,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家天天都这么吃,“花了十来块钱。” “十来块钱?!”陈芳芳的音调瞬间拔高,心疼得直抽抽,“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卖废铁挣的。”蒋方刚把饭菜一一端到堂屋的旧桌上,“今天让李狗子帮忙,把那根废曲轴给卖了,得了些钱。” 小圆子早就自己爬上了长条凳,小鼻子使劲嗅着,满眼都是渴望:“好香啊!爸爸,今天有肉肉吃吗?” 蒋方刚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心里沉甸甸的:“圆圆乖,今天爸爸没买到肉,明天,爸爸一定给你买回来。” 小圆子的小脸蛋“唰”地一下就垮了,亮晶晶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眼圈也跟着红了:“为什么没有肉肉?爸爸不是答应过圆圆,要给圆圆买肉肉吃的吗?” “圆圆乖,爸爸今天真没来得及,明天,明天一定有。”蒋方刚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哄她。 “不要明天!圆圆现在就要吃肉肉!”小丫头不依不饶,小拳头“咚咚咚”地擂着桌子,眼泪说掉就掉,“爸爸骗人!爸爸是大骗子!” 陈芳芳看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心疼得跟针扎似的,刚想开口训斥几句,却被蒋方刚抢了先。 “圆圆,是爸爸不好。”他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声音有些沙哑,“爸爸今天确实没顾上买肉,爸爸保证,明天,明天一定让圆圆吃上肉,好不好?” “不好!”小圆子在他怀里挣扎着,小手推拒着他,“圆圆现在就要吃!现在就要!” 蒋方刚彻底没辙了。面对女儿的哭闹,他除了笨拙地道歉,什么也做不了。 小圆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蛋憋得通红。蒋方刚抱着她,只觉得手足无措,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难受。 “圆圆,咱们先吃饭,好不好?”陈芳芳看不过眼,柔声劝道,“你看,爸爸今天做的小米粥多香啊,还有饼子呢。” 小圆子抽抽搭搭地被按坐在桌前,可怜巴巴地瞅着碗里金黄的小米粥,又看看盘子里灰扑扑的杂合面饼子。 “为什么不是白面馒头?”她小嘴巴撇得更厉害了,金豆子又开始往下掉,“圆圆想吃白面馒头,想吃肉包子!” 这话像一根根细针,狠狠扎在蒋方刚心上。他猛地想起自己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哭着喊着要吃肉,要吃白面馍馍吗?可那时候家里穷啊,爹娘除了叹气,也只能一遍遍地哄他,说等过年了,就有肉吃了。 “圆圆,这个饼子也很好吃的。”他强忍着心酸,掰了一小块饼子,小心翼翼地蘸了点菜汤,递到女儿嘴边,“你尝尝看?” 小圆子倔强地摇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桌面上:“不要!圆圆就要吃肉!要吃白面馒头!” 陈芳芳终于忍不住了,正要开口教训女儿,蒋方刚却连忙抬手阻止了她。 “别说她。”他声音压得很低,“是我没本事,没让她吃上肉。” “蒋方刚,你这是干什么?”陈芳芳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孩子不能这么惯着!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能这么挑三拣四的?” “她还小,馋肉是正常的。”蒋方刚看着女儿哭得红肿的眼睛,心里堵得慌,“再说,哪个当爹的不想让自个儿孩子吃好点?” 小圆子听着爹娘的对话,哭得更加委屈了。她一把推开面前的粥碗,扭头钻进了陈芳芳的怀里:“妈妈,圆圆饿,可是圆圆不想吃这个……” 陈芳芳紧紧抱着女儿,心里五味杂陈。她何尝不想让孩子顿顿吃肉,天天白面馒头?可眼下家里这光景,能有口热乎饭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圆圆乖,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柔声哄着,“明天,妈妈想办法,一定给你弄点好吃的。” “真的吗?”小圆子从她怀里抬起泪汪汪的小脸。 “真的。”陈芳芳重重地点了点头。 蒋方刚在一旁听着,心里更是百般不是滋味。他猛地站起身,想去给女儿倒杯水,刚迈开步子,右腿猛地一软,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陈芳芳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没事,腿……腿有点麻。”蒋方刚强撑着站稳了身子,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能是蹲久了。” 陈芳芳狐疑地盯着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今天到底干了多少活?那么大一片地,你一个人真能弄完?” “就……就是除了除草,松了松土,没啥。”蒋方刚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实际上,他的右腿现在疼得钻心。下午为了赶时间,他几乎一刻都没歇过,高强度的劳作让他的腿肚子早就开始抽筋了。但这事儿,他不能说,绝不能让芳芳再替他担心。 “爸爸,你腿疼吗?”小圆子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哭声,从妈妈怀里探出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关切。 “不疼。”蒋方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爸爸身体好着呢,这点活算什么。” 小圆子却从陈芳芳怀里滑了下来,颠颠儿地跑到蒋方刚身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摸着他的腿:“爸爸,圆圆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蒋方刚全身,他心头一热,猛地蹲下身子,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圆圆真乖。爸爸不疼,爸爸一点儿都不疼。” “那爸爸明天真的能买到肉吗?”小圆子仰着沾满泪痕的小脸,满怀期待地问。 “能!”蒋方刚斩钉截铁,声音掷地有声,“爸爸保证!” 陈芳芳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在一点点改变。可是,这种改变能持续多久?这一次的承诺,他又真的能做到吗? “先吃饭吧。”她打破了父女俩之间的温情,“饭菜都快凉了。” 一家三口重新围坐在桌前。小圆子虽然小嘴巴还撅着,但到底还是乖乖地喝了小半碗小米粥,又啃了半个杂合面饼子。 “妈妈,这个粥比以前的好喝。”她舔了舔嘴唇,小声说。 第21章 不容置喙 “粥里放了小米。” 陈芳芳解释。 “小米养人,对身子好。” “那爸爸以后天天给圆圆熬小米粥,好不好?” 小丫头仰着脸,满是期盼。 “好!” 蒋方刚斩钉截铁。 “爸爸以后天天给圆圆熬!” 陈芳芳瞧着他那股认真劲儿,想说的话滚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小米金贵,家里哪能天天见? 可瞅着他那不容置喙的架势,她实在开不了口扫他的兴。 “吃完赶紧歇着去。” 她低头收拾碗筷。 “明儿还得下地。” “碗我来洗。” 蒋方刚立马就要起身。 “你那腿……当真不碍事了?” 陈芳芳忍不住又问。 “没事。” 蒋方刚右腿的酸痛一阵阵袭来,他咬牙忍着,脸上硬是挤出个笑模样。 “这点活计,算啥!” 他一脚高一脚低地挪向灶房,偏还挺直了腰杆装没事人。 陈芳芳瞅着他的背影,心口发堵,一阵阵的发酸发胀,说不清的滋味搅成一团。 这男人,究竟还藏着掖着多少事没让她晓得? 他今儿个,到底受了多大的罪? 蒋方刚一瘸一拐地端着碗筷进了灶房。 冰凉的井水一激,右腿的酸痛感针扎一般,让他暗暗抽了口凉气。 “你那腿,真没事?”陈芳芳抱着手臂,斜倚在灶房门口,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蒋方刚依旧背对着她,水声哗啦啦地响,盖过了他略显急促的呼吸。 “说了没事,蹲久了,麻了而已,缓一缓就好。” “麻了?”陈芳芳哼了一声,“我看你今天走路都快画符了。” “下午那片硬茬地,你一个人真能啃下来?别硬撑着,回头落下病根,哭都没地方哭!” “一个大老爷们,翻几块地还能把自己废了?”蒋方刚把洗好的碗重重码在灶台上,发出“哐当”一声。 “你赶紧带圆子去歇着,明儿你还得早起去镇上呢。” 陈芳芳不再多言,扭身进了里屋。 小圆子早已趴在炕上睡得香甜,小呼噜打得均匀。 陈芳芳替她掖了掖被角,旋即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瞎折腾什么呢?”蒋方刚擦干手上的水渍,跛着脚走了进来。 “圆子那件小棉袄袖子破了个大洞,我寻思着还有点碎布头,给她补补。”陈芳芳说着,从一个积了灰的破旧木箱底下,费力地拖出一卷用草绳胡乱捆着的纸卷。 纸张边缘已经焦黄发脆,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她解开干硬的草绳,那卷纸“哗啦”一下散开,几张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线条和鬼画符般符号的大图纸铺陈开来,旁边还散落着几页写满了弯弯绕绕外国字的纸张。 “又是这些不顶吃不顶喝的破烂玩意儿!”陈芳芳一见这些东西,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当年你那个死鬼老爹,宝贝似的留下这些,说是传家宝!我看就是一堆引火的废纸!占地方不说,还尽招些耗子蟑螂!” 她柳眉倒竖,一把抱起那沓图纸,转身就朝灶膛走去。 “正好,灶膛里火快灭了,拿来引火烧炕,还能省几根柴火!” “住手!”蒋方刚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他一个箭步,也顾不上腿上的剧痛,猛地冲过去,一把从陈芳芳手里劈手夺下图纸,力道之大,差点将她带倒。 他这一下动作太猛,右腿的伤处剧烈一抽,身体一歪,险些栽倒。 陈芳芳被他这一下骇得不轻,尖声叫道:“你发什么疯!这破烂玩意儿你还真当宝了?” 蒋方刚充耳不闻,双手微微发着抖,摊开了那几张最大的图纸。 图纸上密布的线条、奇异的符号,还有那些歪歪扭扭的俄文字母,瞬间在他脑中炸开! 是它! 真的是它! 精密卧式镗床主轴箱设计图! 还有几张关键部件的加工工艺说明! 前世身为高级工程师的无数记忆,此刻决堤般涌入脑海。 饥饿,劳累,那场突如其来的晕厥……紧接着,便是这些清晰无比的知识与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这东西……有用。”蒋方刚嗓子发干,竭力压制着心头翻腾的狂喜与震动。 “有用?能顶吃还是能顶喝?”陈芳芳双手叉腰,满脸都是不信。 “蒋方刚,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少拿这些不着四六的玩意儿出去丢人现眼!我们娘俩,再也经不起你瞎折腾了!” “我没骗你,芳芳。”蒋方刚将图纸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卷好,声音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笃定:“这东西,真能换大钱。” “换钱?谁瞎了眼会要这些鬼画符?”陈芳芳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讥讽:“我看你是穷疯了心,又开始白日做梦!上回那根破铁棍子,那是你走了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你还真当自己有那点石成金的本事了?” “这次不一样!”蒋方刚把图纸死死抱在怀里,语气恳切:“芳芳,你信我,就这一回!” “我信你?”陈芳芳拔高了声音,里面全是苦涩和失望:“蒋方刚,这话你跟我说过多少回了?哪一回,你不是把我和圆子往死路上逼?这些年,我为你掉的眼泪还不够多吗?这颗心,早让你伤得千疮百孔,凉透了!” “如果……如果这次再不成,我任你处置。”蒋方刚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这些图纸,你要烧就烧,要当废纸卖就卖,我蒋方刚皱一下眉头,就不算男人!” 陈芳芳死死盯着他,看了足足半晌。 这张朝夕相处的脸,此刻却透着一股她从未见过的疯魔般的执拗,还有一种……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 “好!”她一咬牙,下了狠心:“我就再信你这最后一次!若是再出半点差池,蒋方刚,我立马带着圆子走,这日子,不过了!” 蒋方刚胸口猛地一窒。 夜深了,小圆子早已进入梦乡。 蒋方刚在堂屋那张破旧的方桌上摊开图纸。 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昏黄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从箱底翻出一支断了半截的铅笔头,又找出一本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空白练习簿。 脑海中那些俄语知识和机械专业词汇此刻清晰无比,他开始逐字逐句地翻译图纸上的注释和说明。 这活儿不好干。 第22章 专业术语 许多专业术语,即便在前世,也得翻查资料。 如今,只能全凭那点残存的记忆和对机械原理的理解硬啃。 陈芳芳没睡,倚在炕沿上,一言不发地瞅着他。 灯影里,男人弓着背,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要把纸张都划破。 他真的……转性了? 还是这又是另一场空欢喜的开始? 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蒋方刚写写停停,时不时抓起铅笔,在图纸空白处飞快地勾画,时而修改,时而补充。 “这些鬼画符,你真看得懂?”陈芳芳终究是没忍住,嗓音有些发飘。 蒋方刚头也没抬:“以前跟一个老毛子学过几天。” 他没说谎,前世刚参加工作时,厂里确实有个苏联老专家带过他。 陈芳芳不再吭声,屋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这一夜,蒋方刚几乎没有合眼。 鸡叫三遍,天色蒙蒙亮。 蒋方刚这才直起酸痛的腰,长长吁了口气。 练习簿上已是密密麻麻的中文,几张主要图纸旁,也用铅笔标注了不少改良的符号和数据。 他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脸上却有股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陈芳芳不知何时醒了,一直没出声。见他停了笔,才问:“弄完了?” “差不多了。”蒋方刚把翻译好的稿纸和图纸小心翼翼地归拢好,“芳芳,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县城,找人。”蒋方刚嗓子哑得厉害,“这东西,得找对门路才能卖上价钱。” 陈芳芳没说话,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毛票,还有一把分币,拢共也就七八毛钱。 “这是家里最后的钱了,你拿着路上用。”她把钱硬塞到蒋方刚手里,“省着点花。” 蒋方刚捏着那几张被汗浸得有些发软的毛票,心口一堵:“芳芳,等我回来。” “早去早回,圆子还等着你买肉呢。”陈芳芳丢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蒋方刚揣好钱和图纸,又拿了两个冰冷的杂合面饼子,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他得去找“汗褂子”。那家伙虽说是个收破烂的,但路子野,三教九流都认识,兴许能搭上鞍阳机床厂的线。 一路紧赶慢赶,日头都快到头顶了,才算进了县城。蒋方刚饿着肚子,直奔东郊那个废弃的瓦窑厂。 “汗褂子!老周!”蒋方刚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喊。 一个浑身油腻,穿着件汗衫,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分拣废铜烂铁的汉子闻声抬起头。这人正是昨天收了蒋方刚曲轴的汗褂子,周通。 “哟,是蒋兄弟啊!”周通一见是蒋方刚,脸上堆起笑,“怎么着,今儿又淘换到什么好货了?” 蒋方刚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周哥,借一步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一个僻静的破窑洞里。 “蒋兄弟,有啥话就敞亮点说,跟我老周还藏着掖着不成?”周通说着,摸出一支烟递给蒋方刚。 蒋方刚摆了摆手,没接:“周哥,我这儿有几张图纸,想请你给掌掌眼,看能不能找出路。”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卷被他捂得有些发热的图纸。 周通接过去,漫不经心地摊开扫了几眼,眉头立马拧成了疙瘩:“我说蒋兄弟,你这是拿我老周寻开心呢?几张破纸片子,上面画的啥玩意儿都看不明白,这能值个屁钱?” “周哥,这可不是一般的纸。”蒋方刚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我可听说,鞍阳机床厂最近的日子不好过,苏联专家一撤,他们厂里好多活儿都干不了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周通手上分拣废铁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抬起头,瞟了蒋方刚一眼:“你小子消息还挺灵通。是有这么回事,厂里正为这事儿焦头烂额呢。” “我这图纸,或许就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蒋方刚盯着周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是精密机床的核心部件图,而且,我还做了些改良,保证比老毛子原来的还好用!” 周通捏着图纸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又低头仔细翻看了几页。虽然上面的线条符号他一个也看不懂,但那复杂的程度,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看着确实不像是什么寻常物件。 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蒋兄弟,你这图纸……打哪儿来的?” “祖上传下来的,以前家里有长辈在洋行干过。”蒋方刚这话编得脸不红心不跳。 周通捏着图纸,指节有些发白,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东西瞅着是有点门道。可这年头,几张破纸能值几个子儿?你要真想出手,我顶天给你……五块钱,当个辛苦钱。” “五块?”蒋方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周哥,你这价码,可就没意思了。我这图纸,要是真能解了鞍阳厂的围,别说五块,就是五百块,他们也得巴巴地捧着钱来求!” “五百?”周通眼皮一跳,差点没让烟灰烫着手,“你小子是真敢狮子大开口!行,看在咱们打过交道的份上,我再给你加五块,十块!一口价!多一分都没有!中不中给句痛快话,不中,这玩意儿我就当没瞧见过!” “周哥,痛快点。”蒋方刚不急不缓,反而把图纸往回抽了抽,那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一口价,一百块。这图纸你拿去给鞍阳厂的人过目,他们要是觉得是宝贝,这一百块就是你的引荐钱。要是他们当是废纸,图纸我拿回来,你一分钱不用掏。怎么样?” 周通眯了眯眼,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蒋方刚瞧着闷声不吭的,没想到谈起买卖来,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鞍阳厂那边确实火烧眉毛,要是这图纸真有那么神,别说一百,他从中捞个几百的好处,那还不是探囊取物? “一百还是太多了。”周通咂了咂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这样,兄弟,我先拍给你五十块,算是我买你这图纸的‘看图钱’。我拿去找鞍阳厂的人,要是他们真用了,并且我老周也得了实惠,到手的钱,我分你一半!你看这路子行不?” 第23章 不露分毫 五十块! 蒋方刚的心脏猛地一抽! 在这个一块钱都能买好几斤肉的年头,五十块,那可是一笔能让普通人家过上好几个月舒坦日子的巨款!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面上却不露分毫。 “周哥是爽快人,我信你。”蒋方刚将图纸往前一推,语气却异常坚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图纸是我费心改良过的,鞍阳厂要是用了,后续的好处,我至少要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周通面前晃了晃。 “三百?”周通眉毛拧成了个疙瘩,这小子,胃口不是一般的大! 蒋方刚重重点头,没有丝毫退让。 “妈的,干了!”周通一拍大腿,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点了五张崭新的“大团结”拍在蒋方刚手里,“蒋兄弟,这事儿要是成了,你这朋友,我周通交定了!希望咱们这次,都能发笔小财!” 蒋方刚接过那五十块钱,入手沉甸甸的,手心都有些潮了。 那分量,压得他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周哥,那我等你好消息。” 他揣着这笔巨款,一刻不敢耽搁,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供销社。 “同志!给我来五斤猪肉,要肥的流油那种!再来十斤白面!二斤小米!”蒋方刚的声音都带着颤,腰杆却挺得笔直,那股子阔气,引得供销社的售货员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当蒋方刚拎着大包小包,特别是那块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油光晃眼的肥猪肉回到家时,破旧的屋子里,空气都凝固了。 “爸爸!肉!真的是肉!”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是小圆子,他像颗小炮弹一样“咚”地一声撞进蒋方刚怀里,仰着小脸,亮晶晶的口水已经挂在了嘴角,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块肉,一眨不眨。 陈芳芳看着桌上那堆得像小山似的食物,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哽在了喉咙,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一滴,两滴,砸在满是补丁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蒋方刚豪迈地将东西往破旧的八仙桌上一放,咧嘴一笑,声音里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芳芳,圆子,今晚咱们吃顿好的!吃肉!吃白面馒头!” 小圆子乐得直蹦高,拍着小手。 陈芳芳吸了吸鼻子,看着丈夫,又看看那堆能让一家人过个肥年的吃食,好半晌,才低低唤了一声:“……孩子他爸。” 那声音里,有辛酸,有惊喜,更有压抑了太久的期盼。 蒋方刚心里一热,刚想说点什么,屋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大晚上的。” 陈芳芳心里“咯噔”一下,刚冒头的一点暖意,瞬间被这敲门声敲得粉碎。 这年头,晚上敲门,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蒋方刚眉头一紧,刚伸向肥肉的筷子顿在半空。 “我去看看。” 他沉声一句,起身拉开门栓。 门外,李狗子扶着门框,呼哧呼哧喘得像个破风箱。 “蒋、蒋哥!”李狗子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捂着胸口,话都说不利索,“周…周哥那边,来话了!让你,让你赶紧过去一趟!说是…说是那图纸的事儿,有门儿了!” 蒋方刚心中一跳:“这么快?” “可不是嘛!”李狗子猛地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子,“周哥说了,鞍阳厂那边的人,想…想亲自见见你!让你立马就动身!越快越好!” 陈芳芳抱着小圆子也跟了出来,一听这话,刚缓过来的那点劲儿瞬间就泄了:“又要去?这才刚进门,又要走?这肉…这肉都还没下锅呢!“ 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小圆子好不容易盼回了爸爸,一听这话,小嘴一瘪,紧紧拽住蒋方刚的裤腿,带着哭音央求:“爸爸,不走!吃肉肉!圆圆要吃肉肉!” 蒋方刚弯腰,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再望向陈芳芳,声音压得低沉却有力:“芳芳,这趟,我非去不可。办成了,往后,咱们家天天有肉吃,顿顿白面馍!” 他转头对着李狗子:“狗子,辛苦你跑这一趟。你先回去歇着,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过去。” “哎,好嘞蒋哥!”李狗子应着,眼珠子却忍不住往屋里桌上那块明晃晃的肥肉瞟,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蒋哥,您这…可真是要发大财了啊?” 蒋方刚没接话,只挥了挥手。 李狗子也是个机灵人,不敢再多嘴,应了一声,一溜烟跑远了。 “他爹,这…这事儿它靠谱吗?”陈芳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虚,“可别又是个什么圈套,万一……” “芳芳,信我。”蒋方刚紧紧攥住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这次,不一样。你把肉炖上,等我回来,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吃一顿!” 他转身回屋,从那五十块钱里数出五块,塞到陈芳芳手里:“这个你拿着,家里缺啥短啥的,去买点。剩下的我带身上,路上兴许用得着。” 又从那堆白面里舀出一些,拿油纸仔细包好,揣进怀里:“路上饿了,能垫吧垫吧肚子。” 陈芳芳看着他忙活,眼眶又是一热:“你…你可千万仔细着点,别再叫人给坑了!咱家好不容易才刚有点盼头。” “放心。”蒋方刚拍了拍她的手背,又俯身亲了亲女儿肉嘟嘟的小脸蛋,“爸爸很快就回来。” 临走前,他又压低声音交代:“狗子那边,我会去说。对外,你就讲我去县里送趟废品,顺道看看有没有零散活计,省得招惹那些长舌头。” 陈芳芳点点头,从炕柜里翻出几件蒋方刚的旧衣裳,打了个小小的包袱递给他:“外头凉,多穿点儿。” 蒋方刚接过包袱,一股暖流淌过心间。 他没再耽搁,连夜摸黑赶到县城,七拐八绕,找到了周通落脚的那个破瓦窑。 周通正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窑洞里转圈,一见蒋方刚推门进来,眼睛都亮了:“蒋兄弟,你可算来了!急死我了!” 他一把拉住蒋方刚,“鞍阳厂那边,我已经搭上话了!机修车间的主任老刘,跟我多少有点老交情,他把这事儿捅给了他们厂的王厂长。那个王厂长,对你那几张图纸,有点意思!不过嘛……” 周通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他们也都是成了精的狐狸,想先见见你本人,探探你的底。” 第24章 心中一凛 “王厂长?”蒋方刚心中一凛,这应该就是正主儿了。 “对!王建军,王大厂长!”周通语气又加重了几分,“所以,蒋兄弟,待会儿见了人,你可得把戏做足了!就按咱们之前合计的,你就是个收破烂的,走街串巷,无意中淘换到这几张破纸,瞅着像是啥宝贝图纸,就想找个识货的主儿,换几个活命钱。千万!千万别露了馅儿!不然,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蒋方刚重重点头:“我省得。” 周通带着蒋方刚,左拐右绕,总算摸到了鞍阳市机床厂的大门。 门脸瞅着还行,可往里头那么一看,那萧条劲儿,直往脸上扑。 偌大的厂区空空荡荡,几个工人穿着油腻的工装,蔫头耷脑地缩在墙角抽烟。 偶尔,从车间深处传来几声机器的闷响,一声比一声弱。 蒋方刚压低声音:“老周,这厂子…真能掏出钱来?” 周通撇撇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厂子当年在鞍阳也是响当当的一号!苏联老大哥一走,好些宝贝疙瘩都成了废铁,不然哪轮得到咱们?” 门卫拦住盘问了几句,周通手脚麻利地塞过去半包“大前门”,这才抬了抬下巴放行。 机修车间里头,比外头还冷清。 几台一人多高的大机床,都盖着厚油布,死气沉沉地杵在那儿。 就角落里一台拆了一半的镗床边上,围着几个人,对着一堆零件唉声叹气。 蒋方刚心里有数,那是台国产T68卧式镗床,仿苏联的。 技术不算拔尖,可这年头也算金贵玩意儿。 他慢悠悠踱过去,在那堆零件和摊开的图纸前站定,嘴里轻轻“啧”了两声。 “这台T68镗床,毛病不小哇。主轴箱的设计有先天不足,精度肯定完蛋,不趴窝才怪。”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飘进那几人耳朵。 一个戴着厚底眼镜的中年人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脸绷得紧紧的。 “你说什么?一个收破烂的,也敢在这儿胡咧咧机床?这图纸你看得懂?” 这人就是机修车间的张工,技术好,脾气更大,厂里出了名的炮筒子。 周通脸都白了,赶紧上前一步,陪着笑脸:“张工,张工您消消气。这是我个不成器的朋友,瞎说的,瞎说的!他就是送图纸来的,哪懂这个,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工根本不理周通,两步就抢到蒋方刚跟前,几乎是鼻子指着蒋方刚。 “随口一说?我倒要听听你怎么看出来主轴箱有问题的!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们俩,谁也别想从这门里跨出去!” 他嗓门一高,旁边几个本来在看热闹的工人也呼啦一下围拢过来,个个面露不善。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人群后头传来一个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底气十足。 “吵吵什么!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围着的人呼啦一下散开条道。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中山装穿得板板正正,两鬓已经斑白。 他就是鞍阳机床厂的厂长,王建军。 王建军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望向周通和蒋方刚。 “老周,这就是你提过的…送图纸来的那位同志?” 周通一见王建军,整个人松了口气,连忙哈着腰凑上去:“哎哟,王厂长!可把您给盼来了!对对对,就是这位蒋兄弟!” 王建军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图纸的问题,是你指出来的?这台T68,你真能修?” 蒋方刚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王厂长,图纸的公差配合确实有问题,加工时热变形累积,精度自然保不住。至于这台机器,”他朝那台半死不活的T68扬了扬下巴,“主轴轴承预紧力不对,润滑油路估计也堵了,轴承磨损发热,不抱死才怪。” “放屁!”张工果然炸了,一步蹿到蒋方刚面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这台T68,从安装到检修,哪一样不是我亲自动手?苏联专家的规程,老子倒背如流!你说预紧力不对?油路堵了?我看你小子就是个神棍,跑这儿来蒙事儿的!” 周通吓得魂都快飞了,一个劲儿地拽蒋方刚的衣角,示意他赶紧认个怂,别把事情闹僵了。 王建军抬手止住还要发飙的张工,转向蒋方刚,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蒋同志,既然你看出了门道,那…有法子修吗?” 蒋方刚嘴角勾了勾:“法子自然有,也不算难。就是我这身份,怕是不好在这儿班门弄斧。” 他这话,意有所指。 “只要能把机器救活,恢复生产,什么身份都不是问题!”王建军一拍大腿,斩钉截铁,“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厂里头,能动的都给你调动!” 他这是真急眼了,病急乱投医,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希望,也得抓住。这台T68镗床趴窝一个多月,积压的订单能把整个厂子都拖垮! 张工还想理论,被王建军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哼哼地抱起胳膊立在一边,就等着看蒋方刚怎么丢人现眼。 “成。”蒋方刚也不废话,撸起袖子:“给我一套拆主轴箱的专用工具,千分尺、百分表、塞尺。再来两个手脚麻利的钳工师傅搭把手。” 工具很快凑齐,两个钳工师傅也是一脸的将信将疑,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 蒋方刚却像没看见似的,直接上手,有条不紊地开始指挥:“主轴箱前端盖先拆,注意螺栓顺序,力道匀着点。” 他发号施令,条理清晰,每一个步骤都干脆利落,仿佛这台破旧的镗床是他亲手设计的一般。 那两个钳工师傅起初还带着几分狐疑,可见他指挥若定,手上的动作比他们还熟练,也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配合得越发默契。 张工杵在一旁,鼻孔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不屑的冷哼,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蒋方刚的每一个动作。 前端盖卸下,露出了里头密密麻麻的主轴零件。 蒋方刚拿起千分尺和百分表,动作娴熟地在几个关键部位仔细测量间隙和跳动,又拿塞尺探了探轴承与轴颈的配合。 第25章 零件归位 “问题在这儿。”蒋方刚放下工具,笃定地指向一处轴承,“这组圆锥滚子轴承,预紧力给太大了,轴承游隙过小,转起来能不发热?还有这里,”他指着一个不起眼的油孔,“回油孔都快被油泥糊死了,润滑跟不上,不磨损才怪!” 张工凑近一看,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却发现蒋方刚说的句句在理,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但嘴上还是硬撑:“就算你说的对,你怎么保证调了就能好?这玩意儿精贵着呢!” 蒋方刚压根没搭理他,转头对那两个钳工师傅吩咐:“拆了这组轴承,清洗干净,油路疏通。然后按我说的力矩,重新调预紧螺母,轴向游隙给我控制在0.02到0.03毫米。” 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机修车间里只剩下蒋方刚不疾不徐的指挥声,和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清洗轴承,刮研油泥,调整垫片,每一个环节,蒋方刚都盯得死死的。 张工从最初的抱臂冷观,到后来的不自觉凑近,再到最后,他甚至会下意识地递上蒋方刚可能需要的工具。他自己都没察觉,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高手!深藏不露啊! 终于,所有零件归位。 “好了。”蒋方刚拍了拍手上的油污,示意,“合盖,通电,试试。”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王建军的拳头捏得死死的,手心全是汗。 一个工人颤抖着手合上电闸。 “嗡——” 一声轻微而平顺的启动声传来! T68镗床的主轴先是缓慢转动,随即逐渐加速,稳稳当当,噪音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和之前那半死不活的哀嚎简直天壤之别! “动了!真他娘的动了!”一个年轻工人憋不住,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车间像是炸了锅!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王建军激动得脸膛发亮,几步抢上来,一把攥住蒋方刚满是油污的手,死命摇晃:“蒋同志!不对!蒋师傅!您…您真是我们厂的救星!活菩萨啊!神了!太神了!” 张工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铁一般的事实砸在脸上,由不得他不服!这年轻人,真有两把刷子! 王建军好不容易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当场拍板:“蒋师傅!我王建军,代表鞍阳机床厂,正式聘请您担任我们厂的技术顾问!薪水…薪水您说了算!只要您肯屈尊留下,帮我们厂把这些趴窝的家伙都给拾掇利索了,什么条件都好说!” 周通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技术顾问?月薪随便开?我的老天爷!这蒋兄弟,是真龙啊!藏得也太深了! 蒋方刚不着痕迹地抽出手,笑容依旧客气:“王厂长太客气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野路子,侥幸罢了。技术顾问这名头太大了,我怕担不起。这事儿,我看还是……” 王建军哪里肯放过这尊大佛,急忙打断:“蒋师傅!您就别谦虚了!这可不是什么从长计议的事儿!我们厂现在就缺您这样的高人!只要您点个头,剩下的,包在我老王身上!厂子的未来,可就指望您了!”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张工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那表情,复杂得很。 “薪水您说了算!” 王建军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周通眼珠子瞪得溜圆,舌头都打了结:“王、王厂长……这……这不合规矩吧?” 蒋方刚却依旧从容,他略一颔首:“王厂长,技术顾问这名头,我可不敢当。修机器是我的老本行,今儿个也是赶巧了,顺手帮一把,应该的。” 话音未落,他语调一沉:“不过,有言在先。我这人散漫惯了,不爱受人管束。厂里要是真想用我,也行,咱们按件算钱。修好一台,就结一台的账。至于什么薪水、什么职位,等我把这些趴窝的铁疙瘩都拾掇利索了,再谈也不迟。” “不行!”张工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地蹿了出来,脖子脸都憋得紫红,“王厂长!您可不能听这小子胡咧咧!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收破烂的!懂几下三脚猫的修理功夫,就敢跑到咱们鞍阳厂来充大爷?咱们厂里这么多工程师、老师傅,这脸往哪儿搁?” 他身后那几个老技术员也立马帮腔: “对!张工说得在理!这小子嘴上毛都没长全,能有多大能耐?” “我看他就是走了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把这台T68给弄响了!” “厂长,这事儿可得三思啊!千万别引狼入室,败坏了咱们厂的名声!” 王建军面色一凝,正要发作,蒋方刚却先开了口,他直视张工,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张工,是吧?还有各位老师傅,是觉得我蒋某人没这个资格?” 张工脖子一拧,梗着嗓子:“废话!我们哪个不是正儿八经科班毕业,在厂里熬了十几年、几十年的!你算哪颗葱?” “行。”蒋方刚干脆利落地应下,“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这车间里,等着修理的机床,不止一台两台吧?我也别要什么技术顾问的名头了,就当个临时的修理工。我动手修,你们大伙儿都看着。我要是修不好,一分钱不要,立马卷铺盖滚蛋。可我要是修好了呢?”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张工等人身上刮过:“我要是把你们都瞧着干瞪眼的机器给整明白了,你们,又打算怎么着?” 张工被他这眼神一激,火气“蹭”就上来了,口不择言:“你要是真有那翻天的本事,我张建民,当着全厂工人的面,给你端茶倒水,磕头赔罪!” “磕头赔罪就不必了。”蒋方刚随意地摆了摆手,“我就图个清静。我修机器的时候,不乐意有人在旁边指指点点,叨逼叨个没完。还有,我需要的零件、工具,厂里必须优先给我备齐。王厂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王建军此刻反而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给激得冷静下来。他打量着蒋方刚,又扫了眼气势汹汹的张工一伙,心里那杆秤瞬间就有了准星。这蒋方刚,年纪不大,这份胆识和气魄,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第26章 全力配合 “好!”王建军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铿锵有力,“就按蒋师傅说的办!张工,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听清楚了!从现在开始,蒋师傅在厂里,有特事特办的权力!他需要什么,机修车间必须全力配合!哪个兔崽子要是敢给我阳奉阴违,暗地里使绊子,别怪我王建军翻脸不认人!” 他又转向蒋方刚,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蒋师傅,我知道您是个痛快人。这样,我先给您预支一百块钱,算是个定金。后续您修好一台,咱们再按台结算酬劳。您看这样成不?” 一百块! 周通在旁边听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我的乖乖,这王厂长,是真豁出去了!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蒋方刚略一思忖,点头:“可以。不过我也有个小条件,我带来的这位周通兄弟,以后鞍阳厂要是有什么废旧零件之类的,优先考虑考虑他。价钱方面,保证公道。” 周通一听这话,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差点没给蒋方刚当场鞠个躬,嘴里直念叨:“蒋兄弟,这、这哪好意思……我……” 王建军朗声大笑:“嗨!多大点事儿!蒋师傅您都开口了,这个面子我必须给!老周是吧?以后厂里的废旧物资,你优先!没问题!” 张工气得肺都要炸了,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蒋方刚:“你……你小子别太猖狂!我就不信这个邪,你能把那些老大难的机器都给摆平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撂下这句狠话,他狠狠一跺脚,领着几个铁杆手下,怒气冲冲地甩手走了。 蒋方刚望着他们气急败坏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叮!检测到宿主主动承揽高难度技术攻坚任务,符合“科技强国”系统绑定条件。】 【系统正在激活……激活已完成!】 【新手任务发布:力挽狂澜。】 【任务目标:协助鞍阳机床厂修复至少三台核心生产设备,恢复其关键生产能力。】 【任务奖励:《机械原理手册(初级)》,工厂信任度+20,现金200元。】 【失败惩罚:系统沉睡,宿主将失去所有已获技术知识。】 蒋方刚脑子里“轰”的一下,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系统!这玩意儿真他娘的存在!而且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力挽狂澜?修复三台核心设备?这任务,够劲! 王建军看蒋方刚半天没动静,以为他正琢磨着怎么收拾剩下的机器,便主动开口:“蒋师傅,要不您先熟悉熟悉厂子里的情况?我让老刘陪您四处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机修车间主任老刘赶紧凑上前,满脸堆笑:“蒋师傅,您吩咐!” 蒋方刚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平静:“王厂长,不必麻烦刘主任了。天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一趟。明天一早,我准时过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有几样东西,得麻烦厂里先给我备好。” 说着,他从旁边工作台上摸过一支铅笔,扯过一张废弃的工单,反过来“刷刷刷”写下一串零件名称和规格型号。 蒋方刚兜里揣着厚厚的一百块,外加周通死活塞过来的三十块“图纸分红”,总共一百三十块,回了家。 刚推开门,一个小身影就猛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的大腿:“爸爸!爸爸回来啦!”是小圆子。 正在灶下忙活的陈芳芳听到动静,也赶紧走了出来。 她瞧见蒋方刚,先是顿了顿,接着就注意到了他那鼓鼓囊囊的衣兜,心猛地提了起来。 “回来了。”蒋方刚一把抱起小圆子,在她肉嘟嘟的脸蛋上香了一口,“闺女,爸今天挣大钱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沓崭新的“大团结”,往桌上“啪”的一放:“芳芳,一百三十块!厂长给的预支,还有之前图纸的钱,都在这儿!” “多…多少?”陈芳芳的声音都有些抖,直勾勾地瞅着桌上那堆钱,半天没挪开眼。 陈芳芳好半晌才回过魂来,一把抓住蒋方刚的胳膊,把他拉进里屋,声音压得极低:“方刚,你跟我说实话,这钱……到底怎么来的?就因为修好一台机器,人家厂长就肯给你这么多?还有你这本事,打哪儿学的?以前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她语气里带着三分惊喜,三分激动,剩下的全是藏不住的担忧和疑虑。 眼前的男人,好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 蒋方刚明白她的心思,把白天在机床厂的事儿挑着能说的简单讲了,自然略过了系统的茬,只含糊说是以前跟个老前辈学过几手,加上点运气,瞎猫碰死耗子,刚好解了厂里的燃眉之急。 “以前是我浑,没走正道。现在有你跟圆子,怎么着也得拼一把。”蒋方刚攥紧她的手,“芳芳,信我。这次,我保准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陈芳芳瞅着他,男人说话的神态倒也坦诚,不像是编瞎话。 可她心底那点七上八下的感觉,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得让她有些恍惚。 “那……厂里的人,好不好处?你这么一来就……会不会有人给你下绊子?”她还是不放心。 “没事儿,有王厂长顶着,几个不开眼的也掀不起风浪。”蒋方刚拍拍她的手背,“别琢磨这些了。今儿个高兴,必须庆祝!芳芳,明儿我带你去供销社,扯几尺好布料,给你和圆子都做身新衣裳!你那件的确良褂子,都快洗成透明的了。” 陈芳芳一听这话,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差点就下来了,连连摆手:“我不要,我有衣服穿!这钱……还是先存着,给圆子买点肉吃,再把咱家屋顶漏雨的地儿修修。” “妈!我要新衣裳!爸爸,圆圆也要新衣裳!”小圆子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外探进个小脑袋,脆生生地喊。 蒋方刚哈哈大笑,一把将闺女捞进怀里:“好!都买!圆圆买,妈妈也买!剩下的钱,把家里缺的都置办上!米缸得装满,油盐酱醋,一样不能少!” 他转向陈芳芳,声音沉了几分:“芳芳,以前是我混蛋,让你跟孩子受委屈了。以后,我蒋方刚要是再让你们娘俩过一天苦日子,我就不配当爷们儿!” 第27章 无风自动 陈芳芳咬着下唇,使劲点头,眼泪珠子却不争气,一串串滚了下来。 她闹不明白丈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个家,或许真的,要有奔头了。 晚饭后,蒋方刚哄睡了小圆子,便回了自己那屋。 他关严实了门,意识沉入脑海。 那本《机械原理手册(初级)》清晰地在他脑中显现,心念一动,书页无风自动,一页页翻开。 各种复杂的机械构造图、精密的力学分析、详尽的材料性能……无数机械的奥秘,在他脑中炸开,又自行归序。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惊人,那些复杂的构造,精密的计算,他竟一看便透,一想便通,已然烂熟于心,浸淫此道数十载。齿轮的啮合,轴承的运转,力矩的传递,各种参数,各种公式,在他脑中自行推演,融会贯通。 “宝贝啊!真是宝贝!”蒋方刚心头一片火热,忍不住低声自语。 有了这玩意儿,别说修理那些老掉牙的破机器,就是让他重新设计一些关键部件,他都觉得底气十足! 他看得正起劲,一会儿因某个巧妙的结构设计而拍案叫绝,一会儿又因某种材料的特殊应用而陷入沉思,浑然不觉房门被悄悄推开了一道细缝。 陈芳芳就站在门外,借着从门缝里透出的昏暗灯光,瞅着屋里男人的身影。 他弓着背,伏在桌前,面前摊着几张纸,手里捏着半截铅笔头,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凝神苦思,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他一会儿眉头紧锁,遇上了天大的难题似的。 一会儿又嘴角翘起,解开了什么了不得的谜团一般。 那股子钻研的劲头,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这个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事?他现在这副模样,究竟是真的浪子回头,还是……她不敢再往下想,心口堵得发慌。 蒋方刚正看到一个关于差速器原理的章节,其中一个巧妙的行星齿轮设计让他眼前豁然开朗。 “妙啊!这样一来,扭矩分配能更合理,还能减少磨损……”他下意识地用铅笔在纸上勾画起来,越画越兴奋,那台高效运转的机器已在他胸中轰鸣。 陈芳芳在门外听着他那些听不懂的“胡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她悄悄带上门,转身进了灶房,从刚烧开的热水壶里倒了一碗热水,想了想,又往里面放了点早上蒋方刚买回来的红糖。 她端着碗,再次来到蒋方刚的房门口,迟疑片刻,还是轻轻叩了叩门。 “谁?”蒋方刚从沉思中惊醒。 “我。”陈芳芳推开门走了进去。 蒋方刚见是她,连忙站起身:“芳芳,这么晚了,还没睡?” 陈芳芳把碗放到桌上,热气氤氲,带着一点甜味。 “看你屋里灯还亮着,怕你熬坏了身子,给你冲了碗红糖水,暖暖身子。” 她说话时,视线落在桌上,那几张画满了鬼画符的纸,让她心头更加没底。 那些弯弯绕绕的线条和数字,她一个也看不懂,只觉得越发看不透枕边这个人了。 “谢谢。”蒋方刚端起碗,入手温热。他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流淌过喉咙,一直熨帖到心底。 陈芳芳没挪步,就那么站在桌边,望着蒋方刚,嘴唇翕动了几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事?”蒋方刚放下碗,瞧着她。 “方刚,”陈芳芳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你……你这又是画图又是写字的,是……是为了厂里修机器的事?” 蒋方刚指尖在桌上那几张图纸上点了点,语气平静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嗯,琢磨点门道。明儿个厂里那几台老伙计怕是又要罢工,不提前捣鼓捣鼓,怕是真要误了大事。” 陈芳芳伸出手,想替他把桌上摊开的纸张归拢一下,指尖却轻轻擦过他搁在桌上的手背。 蒋方刚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陈芳芳的手也倏地僵住,那点接触,带着男人手背特有的温热和粗糙,让她心尖儿猛地一跳。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那盏昏黄的煤油灯,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 “你……”陈芳芳先开了腔,嗓子眼有些发紧,“你也别太熬神了。” 她到底还是把手缩了回去,不自然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蒋方刚凝视着她,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她有些模糊的脸庞轮廓。 “我省得。”他嗓音略带沙哑,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稳,“芳芳,等厂里的事儿理顺了,咱们这日子,指定一天比一天强。到时候,扯几尺好料子,给你和圆子都做身新衣裳。你身上那件的确良褂子,补丁摞补丁,都穿了多少个年头了。” 陈芳芳的眼眶唰地就红了,她赶紧吸了吸鼻子,猛地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儿。 “我……我一个老婆子穿什么新衣裳,有件囫囵的遮身就成了。钱还是得攒着,圆子那丫头正是蹿个头的时候,嘴巴又馋,多给她弄点吃的比啥都强。还有……还有咱家那屋顶,一下大雨就跟水帘洞似的,也该拾掇拾掇了。” “都弄!都买!”蒋方刚几步走到她跟前,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那力道不大,却让陈芳芳觉得踏实。 “芳芳,以前是我混账,让你跟娃儿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往后,这种苦哈哈的日子,到头了!我跟你保证!”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暖暖的,熨帖着她的心。 陈芳芳再也绷不住,轻轻侧过身,把头埋在了他算不上宽厚却异常坚实的肩窝里,瓮声瓮气地咕哝:“方刚,我……我信你。可你在厂里,千万多个心眼儿,别又叫人给坑了。那个张工,我瞅着就不是个善茬儿。” “放心。”蒋方刚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你男人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个傻大胆了。他们想算计我?呵,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等这阵子忙活利索了,咱就把屋顶好好翻修一遍。院子里那块菜地,也该翻翻土下点种子了。到时候,自家种的菜,吃着新鲜,还省钱。” “嗯。”陈芳芳在他怀里闷闷地点头,鼻音浓重。 第28章 夜色如墨 这一刻,心头那些翻腾不休的担忧和疑虑,似乎都被这个坚实的依靠给压了下去,熨帖了。 夜色如墨。 蒋方刚送陈芳芳回了屋,自个儿又坐回桌前。 他凝视着脑海中那本《机械原理手册》,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些自己“翻译”和标注的图纸,一股豪气在胸中激荡。 明天,鞍阳机床厂,他蒋方刚,要让所有人都重新认识认识他! 他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发凉的红糖水,仰头,一饮而尽。 第二天破晓,天刚蒙蒙亮,蒋方刚揣着两个硬邦邦的杂合面饼子,浑身透着股精气神儿,大步流星地奔向鞍阳机床厂。 刚到厂大门口,就瞅见王建军领着机修车间的主任老刘,眼巴巴地杵在那儿。 “蒋师傅!我的蒋大师傅!可算是把你给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王建军一见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蒋方刚的手,那股子火燎燎的热情劲儿,差点把蒋方刚给掀个跟头。 “王厂长,您这也太抬举我了。”蒋方刚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 “应该的,应该的!”王建军搓着手,亲自在前头引路,“昨儿个连夜,您要的那些个零件、家伙事儿,全都给您备得妥妥当当!就等着您老哥大展神威,给我们露两手绝活呢!” 机修车间里,气氛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古怪。 张工领着几个平日里自诩技术大拿的老家伙,远远地抄着手,斜眼瞟着这边,摆明了就是一副等着看西洋景的德性。 一个尖嘴猴腮,平日里就爱嚼舌根的老技术员,皮笑肉不笑地开了腔,那调门拉得老长:“哟嗬——!这不是咱们厂新来的‘高人’,蒋大能耐吗?今儿个打算先拿哪台‘宝贝疙瘩’练练手,给咱开开眼呐?”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强压着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嗤笑声,格外刺耳。 张工重重哼了一声。 “别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动静搞得挺大,最后连个响儿都听不见,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王建军面色一沉,刚要开口。 蒋方刚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径直走到一台蒙着厚厚油布的大型机床前,手臂一振,一把将油布掀开。 “嘶——”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台从东德进口的精密外圆磨床。 当年可是厂里的镇厂之宝,专门用来加工高精度轴类零件的。 可自从三年前出了故障,请遍了省内外的专家,愣是没能修好,一直就这么瘫着,成了块废铁。 “蒋师傅,这……这台磨床可是硬骨头中的硬骨头啊。”老刘赶紧凑上来,压低了声音,“厂里为了它,领导的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了。” 蒋方刚伸手拍了拍冰冷的机身,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它了。” “今天,我要让它重新唱起来。” “口气倒是不小!”张工嗤笑一声,那眼神,明摆着不信,“王厂长,丑话说在前头,这台磨床要是再被他给折腾坏了,这损失,谁来担?” 王建军狠狠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 “蒋师傅放手去干!” “出了任何问题,我王建军一力承担!” 蒋方刚也不多言,直接开始检查设备,嘴里同时报出一连串需要的工具和辅助设备名称。 “老刘,安排人手,全力配合蒋师傅!”王建军大手一挥,下了死命令。 然而,配合的过程却透着一股子邪性。 蒋方刚要个内六角扳手。 递过来的是个梅花扳手。 他要个千分尺。 拿来的是个游标卡尺,还缺了个角,明显是故意刁难。 “张工,你们就是这么配合工作的?”蒋方刚停下手里的活,目光冷冷地扫向张工。 张工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开口:“蒋师傅,厂里条件艰苦,工具零件短缺也是常有的事,您多担待。我们这些老师傅眼神儿不好,手脚也慢,比不上您年轻有为啊。” “眼神不好,手脚慢?”蒋方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看是心眼坏了,脑子也不灵光了!”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众人心头。 “这台磨床的主轴抱死,初步判断是静压轴承的供油系统出了大问题,而且节流器很可能堵塞或者彻底损坏。” “张工,你之前带人检修的时候,难道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没看出来?” 这话一出,张工的脸瞬间涨得像块红布,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他指着蒋方刚,声音都劈了叉,“我们明明检查过油路,是畅通的!” “畅通?”蒋方刚嗤之以鼻,“那敢不敢把静压轴承的油管拆下来,让我看看里面是不是积满了油泥和金属碎屑?你们所谓的‘畅通’,怕不是只用眼睛瞟了瞟油泵还在转吧?” 他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张工心口。 张工身后的几个老技术员,脸色也变得极不自然,眼神躲闪。 王建军是什么人,一看这情形,心里就有数了,当机立断。 “拆!” “马上拆开看看!” 几个年轻工人早就看张工他们不顺眼了,得了命令,手脚麻利地动手。 不多时,一段油管被拆了下来。 蒋方刚接过油管,对着一张铺开的白纸,轻轻一倒。 哗啦。 一堆黑乎乎、粘稠的油泥瞬间流了出来,里面还清晰可见夹杂着的细小金属粉末。 铁证如山! “张工,这就是你说的‘畅通’?”蒋方刚将那张沾满污物的白纸,直接举到张工面前,语气冰冷。 张工张口结舌,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变成了难看的酱紫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的工人们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鄙夷和不屑。 这下,再没人敢阳奉阴违,一个个老实得像鹌鹑。 接下来的修复工作,蒋方刚指挥若定。 清洗油路,更换节流器,调整静压轴承的油膜间隙,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比,行云流水。 他甚至在修复过程中,对原有的油路设计指出了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 老刘和几个真心想学技术的年轻工人听得是茅塞顿开,连连点头,赶紧掏出小本本拼命记下,看蒋方刚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第29章 定海神针 三个小时后,蒋方刚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王厂长,可以试机了。”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王建军紧张地搓着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睛死死盯着那台磨床。 随着电闸合上,磨床发出一阵轻微而平稳的“嗡嗡”声。 主轴顺畅地旋转起来,噪音极低,和之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判若两机。 蒋方刚又让人找来标准试件进行试磨,并用精密仪器当场检测。 “成了!精度达到了0.002毫米!我的天!比出厂标准还高!”负责检测的老师傅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几乎是吼出来的。 “哗——” 整个车间瞬间像是炸开了锅! 掌声、欢呼声、叫好声响成一片,几乎要掀翻屋顶! “神了!蒋师傅真是神了!” “这手艺,绝了!比那些狗屁专家强太多了!” 王建军激动得满脸通红,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抓住蒋方刚的手,用力摇晃着。 王建军紧紧攥着蒋方刚的手,声音都带着颤音:“蒋师傅!大恩不言谢!您就是我们鞍阳厂的定海神针啊!” 张工整个人都垮了,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那模样,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 这老家伙心里明镜似的,这回,他栽了,栽得裤衩子都没剩下! 蒋方刚哪有闲工夫看他笑话,立马趁热打铁,片刻不歇。 紧接着,又是两台厂里老大难的进口镗床,还有一台国产龙门刨床,在他手底下起死回生。 每解决一台,车间里就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动静,简直要把房顶给掀了,一浪高过一浪! 到了傍晚,机修车间里那三台原先跟废铁没两样的核心设备,全都轰隆隆地转了起来,透着一股子鲜活劲儿。 厂区里,久违的机器轰鸣声再次响彻,这声音,在每个人耳朵里,比什么仙乐都动听! 王建军当机立断,把全车间的工人都召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 “从今天起,蒋方刚同志,就是我们鞍阳机床厂的总工程师!” “工资!每月一百五十块,暂定!” “另外!厂里再奖励蒋总工程师现金,五百块!” “轰——!” 人群里像是炸开了锅,彻底沸腾了! “总工程师!” “一个月一百五十块!” “还有五百块奖金!” 这待遇,放眼整个鞍阳市,那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顶了天了! 工人们瞅着蒋方刚,那已经不是敬佩了,简直是五体投地的崇拜,就差没当场给他磕一个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李狗子像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张脸笑得跟捡了元宝似的,喜气洋洋。 “蒋、蒋哥!王厂长!大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儿!” 蒋方刚眉梢动了动:“狗子,咋呼啥呢?” 李狗子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蒋方刚跟前,明明刻意压着嗓子,可那调门儿里还是透着一股子憋不住的狂喜。 “蒋哥!县里!机械局的赵副局长!” “他听说了您一天修好三台大机器的本事,指名道姓要见您!” “说是……说是想请您过去……给他们指导指导工作!” 蒋方刚心里“咯噔”一下。 机械局的副局长? “赵副局长?”王建军手一哆嗦,搪瓷缸子“咣当”砸在地上,滚烫的热水溅了一裤腿,他也顾不上了。 他死死攥住李狗子的胳膊,嗓门都尖了:“狗子,你他娘的没听岔吧?机械局的赵培德,赵副局长?” 李狗子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喂!王厂长,您老松松手!真真的,就是那位赵副局长!他秘书小黄亲自过来传的话,指名道姓要见蒋哥,说越快越好!” 蒋方刚放下扳手,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赵培德,市里管工业生产的头面人物,实权派。 这尊大佛突然点自己的将,打的什么算盘? 王建军脸上的喜色瞬间被忧虑冲淡,他凑近蒋方刚,声音压得低低的:“老蒋,你说……赵局长这冷不丁召见你,该不会是……是想挖咱们墙角吧?” 他心里那点小九九转得飞快,鞍阳厂刚缓过一口气,全指着蒋方刚这根擎天柱,这要是被市里截胡,他找谁哭去? “王厂长,别自己吓自己。”蒋方刚拍了拍他的肩,“福祸相依,躲是躲不过的。去会会就知道了。” “对对,会会再说。”王建军连连应声,急忙又补上一句:“我跟你一道去!路上多个帮衬。你刚提总工,厂里车还没配,我那辆破吉普还能开。” 市机械局的楼确实比鞍阳厂那小破楼强上不少。 赵培德的办公室在三楼,又大又亮堂。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秘书把他们领进去,态度还算客气。 办公桌后坐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国字脸,天生一股官威。 见蒋方刚和王建军进来,那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起身了。 “王厂长,这位就是你们厂里那位能人,蒋方刚同志?”赵培德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拿捏人的劲儿。 “是是,赵局长,这就是我们厂的总工,蒋方刚。”王建军哈着腰,赶紧上前一步,脸上笑开了花。 蒋方刚则平静开口:“赵局长好。” 赵培德上下打量了蒋方刚一番,这才慢悠悠开腔:“蒋方刚同志,年纪轻轻,本事不小嘛。一天功夫,让鞍阳厂那三台快进棺材的宝贝疙瘩活了过来,这手艺,一般人可玩不转。厉害,是真厉害。” 王建军一听这话,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赵局长您太捧了,都是老蒋技术扎实,肯为厂子出力。” “技术扎实?”赵培德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话头猛地一转,“王厂长,你先出去一下,我跟蒋方刚同志有几句话要单独说。” 王建军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却不敢多问,只能点头哈腰:“哎,好,好。赵局长,蒋总,您二位聊,您二位聊。” 他磨磨蹭蹭退出去,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赵培德端起搪瓷缸子,吹开上面的茶叶沫子,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这才抬眼看向蒋方刚:“蒋方刚同志,鞍阳厂那些机器,说句实在话,也就那么回事儿,技术含量摆在那儿。你能把它们拾掇好,说明你肚子里确实有货。不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