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人,同桌装普通人》 第2章 第 2 章 楼底当然没人。 涂墨牙翻出窗台,借其他楼层窗台辅助缓冲,轻轻落地,直冲操场,动用异能,一秒划过,肉眼根本捕捉不到。 操场空无一人。 晴朗天空上,一只鹰徘徊飞旋,校园养的一黑一白两只猫沿着步沿优雅迈着猫步,午睡铃声刚刚打响,学生们开始进入睡眠。 涂墨牙沿着墙壁,一步一步慢慢走,离声音已经很近,却始终捉摸不到真体。 一股烦躁感涌上心头。 四周无人。 涂墨牙反手将兜帽拉过头顶,遮好,嘴唇微微煽动。 一双火红的狐狸耳朵跳出来,将帽子顶高一截;瞳孔中,标有人类特征的深灰色慢慢褪去,化成一片泛金的红;睫毛渐渐修长,睫尖点点金色。 浓厚的风声变为细碎的丝线,视力清晰到极致。 涂墨牙抬头一望。 一里之外,只有一指甲大的高耸广告牌上,清晰写着口红广告词。 正在这个方向,声源地。 涂墨牙无需冲刺,一蹬,轻松翻过学院围墙。 - 灰雾弥漫的巷子深处。 太阳的光晕已无力照入这里,破旧楼宇如同沉默的巨兽,环伺左右,墙根处苔藓在角落蔓延,仿佛一层层深绿霉斑。 三步之外,还听得见水果摊的叫卖声,跨过三步,仿佛进入一个禁闭体,将城市隔离在外。 一个阴冷的咒阵。 涂墨牙停下脚步,赤金瞳孔如两点冷冷磷火,目光扫过每一寸剥蚀的砖墙与每一处堆叠的阴影,敏锐捕捉着每一丝异动。 吟唱声消散,余音挥发在浑浊的夜气里,绝对的死寂吞噬了整片空地。 唯有涂墨牙自己平稳的心跳,一下下擂在耳膜上。 猎手的本能沸腾,涂墨牙没有再压抑自己的妖族天赋,半颗心投入作战状态,浮现出狐妖幻态。 幻尾无声无息地在身后舒展,缓慢扫过浓雾,尾尖锐利如矛。 涂墨牙的双眼如同探针,细细筛过每一寸可疑的阴影。 右前方,墙角堆积的废弃纸箱阴影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荡漾开来。 异样! 涂墨牙身形微动,快如一道撕裂雾气的电光,五指成爪,裹挟着破空锐响,直插那团扭曲的阴影! “噗”一声闷响,轻得像戳破一个湿透的纸灯笼。 两团孱弱的灰白影子被涂墨牙精准掐了出来。 它们形体模糊,边缘溃散,像两团水晕的劣质墨迹,灵力之微弱,害怕得不敢动弹,草率勾抹的几只眼睛将哭欲哭,“饶、饶命啊大仙……俺、俺们就是路过……” 哪里是什么凶名在外的魁头? 不过是两只迷途于此、差点吓得死一回的普通游鬼。 涂墨牙不免有点失望。 指尖大半凌厉的妖气散去,松开手,两只游鬼哧溜一下瘫软在地,几乎要化成一滩稀泥,可怜兮兮依偎着对方。 最后一点余音即将消散。 吟唱声是咒阵阵眼,咒阵也将随之消散。 涂墨牙赶在咒阵消失之前,猛猛拍了八十几张细节照片,全部发送给管理局。 余音彻底消散的那一秒。 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近处水管冷凝水滴落的轻响,甚至隔壁院落里隐约传来的电视广告声,一切尘世的声音,被重新摁开了音量键,丝丝缕缕地渗回了这片小小的空地。 方才那令鬼胆寒的寂静阴冷,仿佛只是一场错觉,被灵异力量压抑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 涂墨牙迅速收起自己的狐狸像,耳朵,嘴巴,牙齿,爪子……通通恢复正常,强悍凛冽的妖气被悄无声息的收敛起来。 涂墨牙变换人形后,总喜欢拉伸胳膊,瞧瞧四周。 场地内,一点咒阵残迹也没有。 是个高手。 涂墨牙心想。 是魁头的手笔? 不太像。 通过吟唱来维持咒阵,这是咒法三大门系中的一个小分支,属于正派做法。魁头出手邪道,并且从往日做案来看,似乎有瞧不起正派的意思,不大可能作此咒阵。 管理局还没有任何回信。 涂墨牙拂去制服外套上的灰,此刻,她只是一个在小巷中散步的普通学生。 ——至少在旁人眼中如此。 涂墨牙几分钟前翻墙出来,短短几分钟,从校区狂奔到郊区,如今端作人形,是学院学生,下午还有课,该回青德学院。 此念头一出,就被涂墨牙轻轻拂开,还油生了两个借口。 其一,她几分钟跑太远,回去得坐地铁,两小时赶车时间,太麻烦。 其二,涂墨牙讨厌上课。 老师教的东西,涂墨牙一点也听不懂。 按人类的话来说,是学渣。 不会有任何一个学渣会喜欢学校的。 于是涂墨牙转身,沿着幽深的小巷路,慢悠悠踱步向前而去。 全然忘记刚刚捉到的两只游鬼。 涂墨牙奔来时飞檐走壁,没注意,巷子比想象的深,两侧高墙夹峙,头顶只余一线,被云遮住大半的太阳正卡在缝隙边,和煦的春天。 前方不远处,一个便利店的招牌红艳艳,反射的日光照亮了一小片石砖台阶。 涂墨牙有点饿,朝着便利店走去。 - 便利店是街边极普通的一种,照例煮了关东煮,香醇咸味儿在空气里弥漫。 涂墨牙挑挑拣拣,拿了一包最爱的青柠味薯片,一瓶橙汁,手指在饭团犹豫之际,余光扫见异样。 冷藏柜侧面,那片反光的玻璃里,两团稀薄的灰白影子正紧贴着柜台,缩在角落阴影里,一声不吭,犹如空气。 ——是方才的两只游鬼。 若非涂墨牙视力超群,还真发现不了它们。 它们还没有察觉涂墨牙的发现。 草率的眼中冒着饥渴难耐的绿光,像饿了很久的恶鬼,哪有什么良民小可怜的模样。 这样的游鬼,已经开了杀心,一去不复返。 一旦见到,必须彻底杀死。 涂墨牙不动声色,微微侧过身,仿佛在打量一旁挂着的促销纸巾,给了那两个游鬼一个自以为安全的的角度。 店员是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年轻男人,正懒洋洋给客人扫码。 涂墨牙装作犹豫不决,最终拿下一包小手巾,来到收银台前,“就这些,结账。” 两团影子没有任何动静。 在涂墨牙走出店门,转出街角那一刻,两团灰影开始发作。 模糊的形体瞬间拉伸,扭曲,如同被无形的手撕扯开,又急速膨胀。脸上卑微的乞怜荡然无存,只剩下被饥饿烧灼的狰狞凶光,巨口无声地裂开,正对准毫无防备的店员。 店员还在自顾自呢喃:“生意这么惨淡,能不能关门啊。” 两只游鬼一左一右,凶恶一扑。 涂墨牙突然闪现。 只是五指微张,朝着店员肩上虚空一抓!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连一道残影也没留下。 “咦?” 店员只觉一阵没来由的阴冷小风擦过脖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抬眼却看到少女的手臂正以一个略显怪异的姿势僵在身侧,手指还微微屈伸了一下。 “怎么了?”店员紧张询问。 涂墨牙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只是抽筋般随意:“哦,没事,可能刚才撞了一下。”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 然而,就在随意活动手腕的瞬间,异变陡生! 被她牢牢禁锢在掌心的两团灰影,仿佛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爆发出刺耳的的尖啸! 那声音超越了物理的界限,震得货架上的瓶瓶罐罐嗡嗡作响。 店内的白炽灯忽然熄灭。两团影子疯狂旋转、撕扯、融合!束缚它们的妖力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竟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 “噗”一声。 一只截然不同的怪物挣脱而出! 它体型暴涨数倍,几乎顶到天花板,再非游魂的模糊团形,浑身覆盖着湿漉漉、黏腻的深褐色毛发,躯干如同被强行缝合的巨大蠕虫,却又在两侧伸出数条枯瘦如柴的锋利骨刺。头颅是一团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痛苦人面组成的漩涡,发出混乱叠加的哀嚎与诅咒。腥臭刺鼻的气味盖过春天一切的清新,货架上的小商品被无形的气浪冲得哗啦啦掉了一地。 店员彻底傻了,惊恐地看着面前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杂物乱飞。 “怎么回事?地震了?!” 那融合而成的精怪,不是简单的怪物,而是一头充满怨念的聚怨傀! 这玩意儿依靠强大的怨念而生,继承之后专吃生人精魄,但这个小巷里哪来的怨念给它聚体?! 涂墨牙来不及多想。 聚怨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骨刺裹挟着恶风,狠狠扫向涂墨牙的头颅! 涂墨牙眼神一凛,赤金光芒在瞳孔深处一闪即逝,她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后仰,骨刺擦着她扬起的发丝掠过,带起的风压刮得脸颊生疼。 聚怨傀刚成型不久,不敢硬碰硬,趁机逃出门外。 涂墨牙足尖一点地,紧追着那撞破门框的庞大阴影而去,迅疾如离弦之箭。 聚怨傀的速度快得惊人,在狭窄的巷弄间横冲直撞,砖墙被它粗壮的肢体刮擦出深深的痕迹,碎石飞溅。 涂墨牙如影随形,身形在墙壁和空调外机间跳跃,每一次落脚都悄无声息。她指尖烧起淡金火苗,小小一簇,却无比强悍,数次烧断聚怨傀卷缠而来的黏腻触须,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烧灼腐肉的焦臭。 聚怨傀被疼痛激怒,失去理智,恨恨回头,头颅处的痛苦人面漩涡骤然张开成一个巨大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产生,巷子里的碎石、垃圾甚至潮湿的空气都疯狂地向那黑洞涌去! 涂墨牙前冲的身形被这股力量猛地一扯,几乎要被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涂墨牙眸中金光暴涨,右手并指如刀,指尖凝聚的妖力瞬间压缩到极致,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赤金细线,带着刺破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入那人面漩涡的中心!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油脂。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惨嚎爆发出来,又戛然而止。 聚怨傀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膨胀,然后像一只被戳破的、灌满污秽的巨大皮囊,轰然炸裂!腥臭粘稠的深褐色浆液混合着破碎的骨片和毛发,如同暴雨般泼洒开来,溅满了巷道的墙壁和地面,滋滋作响,冒出青烟。核心处一点污秽的灵光还想逃逸,被涂墨牙随手弹出的一点火星追上,彻底湮灭。 小巷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浆液滴落的黏腻声响,和刺鼻的恶臭。 聚怨傀的痕迹很快会自然消失。 涂墨牙微微喘息,甩了甩手,指尖残留的妖力余温散去。 她刚想施下清洁咒加速清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羽毛,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涂墨牙刹那恢复常人形态,回头。 巷口,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驻足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融于夜色。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薄款风衣,指间夹着一支明明灭灭的烟,烟雾缭绕中,面容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隔着一段距离和弥漫的薄烟,清晰地望了过来。 那眼神沉静、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像寒潭映出的星光,又像沉寂千年的古井,毫无波澜地映照出她刚刚结束战斗的身影,映照出她指尖尚未完全敛去的微芒,甚至映照出她此刻微微凌乱的发丝和制服上沾染的几点污痕。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注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小巷的恶臭,指尖的微麻,夜风的冰凉……所有感官都潮水般退去。 涂墨牙的心脏,在经历了搏杀后依旧平稳跳动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在胸腔里重重一磕,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紧接着,是血液骤然加速奔涌的轰鸣,清晰地冲击着耳膜。 涂墨牙甚至感觉到自己耳根迅速蔓延开来的滚烫,和身后那条早已完美收敛、此刻却在灵魂深处无声炸了一下毛的狐狸尾巴。 巷口的人缓缓抬起夹烟的手,掸了掸烟灰,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散漫和笃定。 一点火星无声坠落,在阴影划出一道短暂的红痕,落地熄灭。手腕上,一个样式古朴的银色手镯背着日光一闪。 涂墨牙仿佛忘记了呼吸,只看着那人向她径直走来,手中的烟,不知在何时掐灭了。 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放大。 涂墨牙不自觉屏住呼吸,直到那人彻底走到眼前,她看清对方一双如同墨玉的眼。 对方凝视着她。 好久。 对方抬起手,抵在嘴边,侧过头,轻轻咳一声。 涂墨牙瞬间锁起眉,忍不住担心起来,“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 对方让这巧合愣了一下。 涂墨牙恰巧抿开嘴角,露出最讨人喜欢的乖巧微笑,“你好呀~” “你好。”对方浅浅点了个头,“可以让一下吗?” “啊,好的!” 涂墨牙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让开,动作快得有点笨拙。大脑一片空白,像被对方气若雅木的声线抽干了,什么聚怨傀的统统抛至九霄云外。只有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东西,擂鼓般咚咚作响。 “谢谢。” 只感觉一阵裹挟着淡淡焚香的微风,极其短暂地从身侧拂过,那股木质的粉香味包裹住涂墨牙的身体,让她有些发颤。 涂墨牙甜得有点发晕。 她甚至忘了回一句,不用谢。 气息掠过,如同退潮。 等涂墨牙终于从铺天盖地的眩晕感中挣扎着抬起头,鼓起勇气想再看一眼时—— 整条小巷,空空荡荡。 阳光亮的有些昏黄,寂寞地笼罩着一小块油腻的地面,一缕风卷挟着几粒细小的尘埃打个旋儿。 那个人,连同她指尖那一点猩红的光,以及沉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神,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才重新开始流动。 涂墨牙猛地回过神,“啊!” “我没要微信!!” 第3章 第 3 章 在涂墨牙后悔到团团转的时刻,她的后悔对象也在团团转。 游宥泉没戴眼镜,根本看不清小巷模样,在交错复杂的巷道里游窜几圈,她确认自己彻底迷路了,在自己家地盘上。 游宥泉毫不后悔,纯感叹:“没戴眼镜简直快瞎了,三米之外,人畜不分。” “危急情况,还得看科技。” 游宥泉摸出手机,“ 小火小火,请帮我打电话给王锂。” 人工智能回复:“好的,已帮您拨打联系人王理。” 电话嘟了两声。 接通电话。 电话那一头早有预料,无可奈何叹一口气,“我看到你眼镜在桌上了。大佬,下回把眼镜带上好不好?” 游宥泉浅浅笑,“出来接我。” - 傍晚时分,巷灯刚亮起不久,光线昏蒙,堪堪描出一个清瘦的轮廓。游宥泉背微微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些许眉眼。身影在初降的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奇异地沉淀着一份不属于这嘈杂街巷的沉静。 晚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陈年木质被细心养护后散发的温润暖意,又似古旧香炉里燃烧的最后一缕沉香。 王锂在巷子另一头就看到了。 游宥泉像是嵌在灰暗背景里一抹幽静剪影,与周遭剥落的墙皮格格不入。 王锂加快脚步走过去,皮鞋底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大佬。” 王锂呼唤一声,声音不高。 她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眼镜盒,打开,取出那副样式简洁的无框眼镜递过去。 “你的眼镜。” 游宥泉循声抬起头,眼睛毫无异样,明亮有神,完全看不出一千度高度近视, “嗯。”声音低低的,像游宥泉身上的炉香气一样干净。她接过眼镜,在手里转了个圈,没有往鼻梁上架的意思。 王锂知道游宥泉在犹豫什么。 戴上眼镜,视线过于清晰,游宥泉瞳孔会放出一种幽幽光,尽管在普通人眼里,只是美瞳太过高光,但一些妖魔鬼怪看住,可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游宥泉不愿伤害一些善良的小妖怪。 “走吧,家里还有人等着呢。”王锂才欲转身,却嗅到一股腥臭气,鼻尖一颤。 这股腥臭气,来自小巷。 空气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臭味,像某种粘稠的污秽被强行蒸发后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几乎难以察觉,却对于王锂这只狗妖而言,无法彻底忽略。 “刚才这里……”王锂眉头微蹙,声音压低,“有个不干净的东西待过?聚怨的秽气……很淡,散了没多久。” 游宥泉将眼镜挂在衣领上,清凉的晚风拂脸颊,她平淡开口:“一只聚怨傀罢了,已经彻底死了,不用管。” 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王锂放下心,不再追问,点了点头:“那走吧。” 游宥泉迈开步子,跟在王锂身侧。他依旧没戴眼镜,视线低垂着,仿佛在专注地辨认脚下每一块不平的地砖。 王锂配合着他的步调,两人沉默地穿过愈发幽深的小巷。 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客厅里柔和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瞬间驱散了门外的昏暗与寒意。 灯光下坐着的几个人影,却让这份暖意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肃然。 三个穿着样式统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制服的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男一女,坐姿端正。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份摊开的文件夹,旁边立着一个印有复杂徽记的黑色金属手提箱。 在门开的瞬间,他们的视线精准投向游宥泉。 游宥泉只能看到沙发上几个深色的、轮廓模糊的人形。 “是管理局的人。” 王锂声音随着一声门关,“几位专员,等你有一会儿了。” 王锂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客厅,也点明了来者的身份——异能管理局。 沙发上中央,那位年纪稍长、面容刚毅的男人站了起来,微微颔首:“游大师您好。” “我是管理局罗城刑侦二队支队队长,姓周,您可以叫我周队。”男人出事出自己的证件,身旁的两名年轻专员也跟随出示证件。展示完后,证件搁在桌上,并没有收起来。 男人在年龄上分明是长辈,却不敢有一点长辈架子,“傍晚叨扰,实在抱歉,但近期的事情不能再拖。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游宥泉站在玄关的光影交界处,她慢慢抬起手,取下竖挂在衣领上的细框眼镜,稳稳架上鼻梁。 镜片后的世界清晰而又锐利。 先前因视线模糊而流露出的温吞,如日落般褪去。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在她眼中形成两点冰冷的亮斑。 游宥泉整个人的气质在刹那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那份沉静的书卷感并未消失,却沉淀下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与稳重所覆盖。她不再是那个在昏暗小巷里迷路的普通人,而是一位需要被慎重对待的、掌控着危险秘法的咒法大师。 游宥泉迈步,径直走向客厅中央,在沙发对面的单人扶手椅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 王锂没有跟随,而是嘀咕着自己的红酒炖牛腩,往厨房去了。 “魁首近期活动的所有灵脉扰动痕迹,最终指向都交汇于一点——青德学院。” 男人,手指点着摊开在茶几上的加密地图,上面细密的能量流线如同蛛网,最终汇聚在一个被红圈标记的位置。“我们需要您以最直接的方式进入学院,设下保护阵,并时刻准备伏击魁头。” 游宥泉扫过地图上的标记点,青德学院的建筑牢牢印在脑中,同时,大脑飞速旋转,调取着合适的保护阵法模型。 游宥泉赞同点头,“目标明确。那么,我的身份是?” 游宥泉脑中瞬间掠过几个选项:新聘的校工?低调的校董巡视员?或者干脆是管理局派驻的设备检修员? 无论哪种,都能让游宥泉相对自由地穿梭于校园,避开无谓的接触。 “学生。” 周队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波澜。“青德学院,普通艺术高中院校,高二(三)班,插班生。” “……” 客厅里骤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游宥泉脸上,那份属于咒法大师的沉稳冷静,如同遭遇地震,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学生? 普通高中? 高二?!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刮过游宥泉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些被堆积如山的试卷淹没的窒息感,那些面对空白答题卡时大脑一片空白的茫然,那些因成绩单上刺眼的红色数字而响起的失望与责备……遥远又清晰的被学校支配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脚底漫上来,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头皮一阵发麻。 “我……”游宥泉舌根一滚,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那声音干涩得厉害,“我认为这个身份……效率不高。我更适合……” “不!游大师!” 周队猛地站了起来,旁边一男一女两位专员也立刻跟着站起。周队绕过茶几,动作快得像扑食的猎豹,一把握住了游宥泉搁在扶手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那双手温暖、粗糙、充满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将游宥泉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您太谦虚了!” 周队的声音充满了诚恳的、近乎灼热的期盼,“学生身份是最完美的掩护!谁能想到我们最顶尖的咒法大师会坐在教室里听课呢?深入基层,融入环境,才能掌握最真实的一线情况!我们相信,以您的能力,一定能从最不起眼的日常中发现关键线索!青德学院的安危,乃至整个区域的稳定,都系于您一身啊!” 旁边的女专员用力点头,眼神同样热切无比。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握手礼和排山倒海般的厚望弄得僵在椅子上,手指在对方温热的掌心下微微颤抖。她想抽回手,对方却握得更紧了,仿佛握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 那句“在教室里听课”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伴随着“三角函数”、“元素周期表”、“英语完形填空”这些面目狰狞的幻影。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股浓郁的红酒香味强势地冲散了客厅里严肃紧张的气氛。王锂系着那条沾着油点的格子围裙,一手还拿着锅铲,显然是听到关键处忍不住冲了出来。她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眼睛却亮得惊人。 “学生?!游宥泉你又要去上学了?!” 王锂的声音洪亮得有点夸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锅铲都激动地晃了晃,“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王锂几步跨到客厅中央,完全无视了三位穿着制服的专员,目光灼灼地盯着僵硬十分的游宥泉 “大佬您想想,您有多久没体验过普通人的校园生活了?青春啊!多宝贵!” 王锂挥舞着锅铲,仿佛在描绘一幅无比美好的蓝图。 “再说了,青德学院,艺术高中!音乐、画画、舞蹈……多陶冶情操!比您整天对着那些发霉的卷轴强多了!说不定还能交到同龄的朋友呢!” “你放心,功课什么的……呃……” 她卡壳了一下,想起了游宥泉当年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但立刻又找到了新的角度,“管理局肯定有办法!对吧周队?” 周队立刻会意,用力点头,“当然!所有课程安排、考核方式,都会根据您的‘特殊顾问工作’进行最大程度的弹性调整!我们只需要您人在那里,感受那里的波动场!” 游宥泉被王锂那“青春啊”“陶冶情操”的论调砸得有点晕,又被周队“弹性调整”的承诺弄得将信将疑。 她看看自己被周队紧握的手,看看王锂激动得发红的脸和挥舞的锅铲,再看看旁边两位专员那充满信任与期盼、几乎要闪出星星来的眼神。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混杂着对“考试”本能的抗拒,还有一丝被架到高处下不来的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游宥泉认命般地垂下了眼。 “合同……”游宥泉声音干涩地吐出两个字。 周队如蒙大赦,立刻松开手,迅速从黑色手提箱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摊开在游宥泉面前,一支笔恭敬地递上。 游宥泉拿起笔,指尖冰凉。 合同上“青德学院高二(三)班插班生游宥泉”那行字,仿佛写出了自己未来水深火热的生活。 游宥泉深吸一口气,似乎带上了点视死如归的意味。 笔尖悬停片刻,终于还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力道,在签名栏划下了自己的名字。 ——游宥泉 字迹端正,力透纸背,却莫名透着一股……被押赴刑场的沉重感。 王锂在一旁欣慰地擦了擦眼角,当然,是被油烟熏的。 “这就对了!今晚加菜!庆祝大佬重返校园!” 喷香的饭菜,此刻在游宥泉闻来,竟有几分断头饭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