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丫鬟升职记》 第1章 第 1 章 宜都的春日,比起边陲的嵘郡来,自然是要暖和许多的。尤其是这一缕淡金的阳光,洒在定远侯府角门边的那一簇迎春花上,暄暖绚烂。 祝婉薇却只着了一身薄薄的素裳,立在角门边上,默然等着。她微微低着头,柔和的目光望着金灿灿的迎春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将她带至宜都的田婆子已经入了西角门,不多时,便又见田婆子从后院出来,拉起祝婉薇的手,和声道,“婉薇,快随我进去侯府,拜见老夫人吧。” 田婆子一面说着话,一面还不忘帮祝婉薇理了理鬓发与衣摆,道,“瞧你,一会儿进去,见了老夫人可不兴这般苦着脸,合该多笑笑才讨喜呢。” 可祝婉薇实在是笑不出来,她的养父母刚刚离世不久,唯一的弟弟还被流寇掳了去,不知所踪。养母临死前,强撑着一口气等她回来,交代她一定要去宜都寻她的生父,让生父帮着一起找寻弟弟。她便应下了,为了完成养母的遗愿,她将自己卖给田婆子,得了些银钱,先在嵘郡将养父母好生安葬了,这才随田婆子来了宜都。一来,在繁华的宜都寻个事儿谋生,二来,也方便她找寻生父和弟弟的下落。 听了田婆子的话,祝婉薇勉强扯了扯唇角,努力扬起一抹笑意,却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小丫头,恰巧摔在她跟前。祝婉薇忙不迭地弯腰,将小丫头扶起,拍了拍小丫头衣衫上的尘土,又仔细看了看小丫头周身,发现小丫头倒是没摔伤,只是身上的衣衫被磨破了一个洞。小丫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祝婉薇,眼里分明蓄满了泪水,却还是强忍着,不肯轻易落泪。 祝婉薇见小丫头这副模样,便动了恻隐之心,遂同田婆子道,“婶子,稍等。” 言罢,祝婉薇便取了随身携带的针线,缓缓蹲下,给那小丫头缝补衣衫,而后更是多绣了几针,不仅是将原本的破洞全然补好了,还在那处绣成了几枚巧致可爱的红莓果,倒是很衬小丫头机灵乖巧的模样。 小丫头见衣衫上新绣的红莓果十分好看,自是满心欢喜,但她说话却不那么利索,磕磕巴巴地说道,“多,多,多谢姐姐。” 祝婉薇摆摆手,朝她含笑道,“去吧,小心着点儿,可别再摔了。” 祝婉薇看着小丫头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去,心中却想,这小丫头身上的衣料不错,丝光莹润,柔滑细腻,应是宜都最近时兴的‘月光绫’,且她手中的风车也尤为精致,寻常人家未必能做出这样精巧的物件来。 祝婉薇想着,又回眸,看向立在自己身后的田婆子,温声道,“婶子,咱们快进去吧。” 田婆子看着祝婉薇,点了点头,又不禁夸赞道,“你这绣工相当不错么,瞧瞧那丫头的衣衫,被你这么一绣,倒是比原来的还更好看了几分。”顿了顿,又引着祝婉薇入了西角门,边走边说:“一会儿入了侯府,到了杨老夫人跟前,你把本事拿出来,也好让她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祝婉薇应了是,遂恭谨地跟在田婆子身后,一路朝着定远侯府的嘉清院行去。 嘉清院便是侯府老夫人杨氏的居所,待婉薇她们行至嘉清院前,自是有个穿戴光鲜的大丫鬟出来迎接。田婆子见了那靓丽的大丫鬟,忙热络地打招呼,又道,“劳烦雪伊姑娘在此久等了,我身旁这位便是祝婉薇了。别看她年纪不大,可有一手好绣艺呢,将来在府上也能做些针线刺绣。” 唤作雪伊的大丫鬟将祝婉薇上下打量了一番,悠悠说道,“这模样生得也周正,只是这身段么,似乎太瘦了些。不过,也不打紧,待养上一段时日,也就圆润起来了。” 田婆子忙笑道,“可不是么,她的性子也很柔顺和婉的,水似的人儿。” 雪伊轻嗯了声,又道,“那就快随我进去吧。” 言罢,雪伊便领着田婆子和祝婉薇进了里屋,只见老夫人杨氏端坐在玫瑰圈椅之上,头戴一顶金丝狄髻,其上缀满珍珠宝石,光彩璀璨,绚丽夺目。而她身上则罩着一件墨色绣花比甲,内衬宝蓝圆领长袍,下衬织金马面褶裙,通身的气派,庄重典雅。 “老夫人,她们来了。”雪伊领着人,朝着杨氏福身道。 杨氏便搁下手中的碧玉茶盏,望着堂前正福身行礼的田婆子与祝婉薇,遂和声道,“都免礼吧。” 闻言,田婆子和祝婉薇皆缓缓直起腰来,又听杨氏说道,“田妈妈,昨儿你妹妹才领了六个丫头过来,临走时与我说,你手中还有个好丫头,今儿领来给我瞧瞧。她所说的,可就是你身边这位吧?” 田婆子立时上前道,“回老夫人话,就是我身边这位,她唤作婉薇,家里姓祝。” “来,抬起脸来。”杨氏道。 闻言,祝婉薇遂缓缓将脸抬起来,窗外的阳光正巧落在她的容颜之上,杏眼桃腮,唇红齿白,叫杨氏看了微微一怔,这模样怎会与她的故友慕清月如此相似? 杨氏心中颇为疑惑,蹙眉问道,“你打哪儿来?” 祝婉薇便恭敬地说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的老家在边陲嵘郡。” 嵘郡啊,那离宜都可远着呢。 杨氏又忆起故友慕清月来,只记得她一生都在宜都,从未去过嵘郡。或许祝婉薇与慕清月的容貌这般相似,也只是个巧合吧。 故,听了此话,杨氏的眉间稍稍松开了些,但仍旧不能够完全放下心中的疑惑,遂又继续问道,“你是嵘郡来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祝婉薇摇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颤着声说道,“不久前,家中突遭劫难,眼下除了奴婢,家里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杨氏见祝婉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与自己心中的故交愈发相像了,心底也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情,遂道,“好,你且留下吧。” 田婆子原本还担忧祝婉薇这一副愁苦模样,很有可能入不了杨氏的眼,却没曾想杨氏竟将她留下了,忙拉着祝婉薇给杨氏跪下,又是叩首,又是道谢。 杨氏则抬了抬手,温声道,“都起来吧。” 言罢,杨氏又看向雪伊,吩咐道,“你先带田妈妈去侧间歇息片刻,我与婉薇再说会儿话。” 雪伊会意,便取了银两来,递给了田婆子,又领着田婆子去侧间暂歇。 待田婆子走出里屋后,杨氏再度捧起碧玉茶盏,指腹在光滑的杯沿摩挲着,又问祝婉薇道,“你可曾习过字?” 祝婉薇遂点头,柔声道,“习过一些的。” “哦,那不错。除了习过字,你还会些什么?”杨氏问道,又托起碧玉茶盏,轻抿了一口那盏中的茶汤,只觉得干渴的喉间被茶汤滋润过,霎时舒适了许多。 祝婉薇如实答曰,“奴婢还会些针线女红,珠绣绘画。” 闻言,杨氏眉间彻底松开了,更是开怀一笑,道,“那你会的还不少呢,连珠绣绘画也都会,倒是可以去绣房。” 杨氏说着,又朝婉薇招了招手,更是慈和地说道,“来,到我近前来,让我好好瞧瞧,是个标致的人儿。” 祝婉薇便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挪步至杨氏的近前。 方才远看,杨氏只觉得婉薇生得明艳动人,风采卓然,如今再让她立在自己跟前,仔细打量着,这肤如凝脂,眼波流转的模样,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去,也颇有故友慕清月年轻时的风貌韵致。 想起慕清月,杨氏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楚……慕清月在世时,她的珠绣技艺可是十分精湛,便是画技也丝毫不逊色…… 杨氏思绪逐渐飘远,可外间的婢子却又忽然来报,“老夫人,绣房的孙妈妈到了。” 杨氏方将思绪收回,望着那位立在堂前,穿着湖蓝色锦衣的妇人道,“孙妈妈,我身边这丫头唤作婉薇,往后就去绣房听差吧。” 第2章 第 2 章 这是婉薇来绣房的第五日,天气却不似她刚来时的那般晴好,约莫着从昨天傍晚开始,天空就飘起了蒙蒙细雨,今儿一早亦是如此,望着这朦朦胧胧的雨幕,心头便也添了几缕思愁。婉薇同其他几个粗使丫头一起住在后院靠西的房间里,房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摆设,不过是大通铺罢了。 睡在婉薇左侧的丫头唤作绘碧,生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眉目清秀,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的,“婉薇姐姐,孙妈妈让我们绣的帕子,你可都绣好了?” 婉薇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望向绘碧,道,“自是绣好了的,怎么,你还未绣完吗?” 绘碧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道,“孙妈妈让我们每人绣三方帕子,我才绣完两方,昨儿夜里又不小心睡着了。这会子赶着绣,怕也是来不及了,我只能等着挨罚了。” 绘碧的声音虽不大,却也足以让睡在婉薇右侧的映珊听到了,遂也插了一嘴道,“我也还没绣完呢,有我陪你一起挨罚。” 闻言,婉薇回身去看向映珊,正对上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一种天真纯澈的美感。 “还是起来赶一赶吧,没准能赶在午膳前绣好呢?”婉薇率先起身,温声说道。 “可孙妈妈那么严格,便是在午膳前赶着绣出来了,但若是有哪里绣得不好了,我们还是得挨罚。”绘碧嘟哝道。 婉薇正欲开口再劝,却听窗外陡然传来了三等丫鬟绿沁的声音,“起来,起来,里头的人都快起来,即刻去绣房,莫叫孙妈妈等你们。” 闻声,婉薇立刻穿了鞋,而映珊和绘碧也忙不迭地从床上起身,各自草草梳洗一番,谁都顾不上用早膳,便一起出了房门。 毕竟,这位三等丫鬟可不是好相与的,如今是绿沁管着绣房里的粗使丫头们,谁要是出了差错,她可绝不会轻饶了。再说,便是没有差错时,她都要找茬来为难粗使丫头们,好显显她的威风。甚至,她有时还会把粗使丫鬟们绣好的帕子,占为己有,好去邀功。 是以,粗使丫头们,个个都怕绿沁。经绿沁这么一嚷,又有谁敢拖沓半分?她们一个个都十分乖觉地快步往绣房行去。 待到了绣房,映珊和绘碧因着帕子没绣完,不敢太往前站,就怕被孙妈妈瞧见了要挨罚。而婉薇则并不害怕,她只是想着自己到底是新来的粗使丫头,不可挡了那些有资历的丫鬟们的风采,遂也择了一处不算太显眼之地,站了过去。 不过,婉薇所立之处,虽不算太显眼,却也还是显眼的。至少,孙妈妈只要稍稍向左看一眼,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婉薇。婉薇的确是刻意为之的,她不愿做那无声无息的角色,因为她还要升等,这样才能够赚到足够多的银钱,去支撑她找寻生父与弟弟。 孙妈妈今日换了一身绛紫的立领长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颇有几分威严,只听她沉沉说道,“昨儿让你们绣的帕子,总有人没绣完。既绣不完,那膳食也不用领了,何时绣完了,何时去领膳。”顿了顿,又看向绣房门外,道,“等会儿,大姑娘要亲自过来绣房挑选珠绣帕子,若是选中了谁绣的,自然就有赏。” 一听贺大姑娘要来,且又有赏赐,绣房里的丫鬟们个个都盼着,尤其是新来的粗使丫头们,这是她们入绣房以来,第一次见贺大姑娘,贺韵娴。 “听说她是个神仙似的人物,出手也很大方呢。”绘碧附在映珊耳畔说道,还颇为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把帕子绣完,万一选上了呢? 可比起绘碧的懊恼,映珊则显得豁达多了,她想着自己的帕子便是绣完了,也未必能选上。毕竟,她只是个初入侯府的小丫头,绣技平平,且不说比不过那些有资历的丫鬟们,便是在这一批新来的粗使丫头之中,也当属婉薇的绣艺最佳。她要是贺大姑娘,自然也会先选婉薇绣的帕子,又怎么轮得上她呢? 是以,映珊偷懒偷得还算舒心,当然因此而没有膳食可用,也是一大缺憾。但,婉薇却对贺大姑娘的到来充满了期待。毕竟,那几方帕子,可是婉薇熬夜绣完的,而且其中有一方帕子,还颇费了些心思呢。 不多时,外头的婢子高声来报,“孙妈妈,大姑娘来了。” 闻言,孙妈妈忙上前去,打了帘子,将大姑娘贺韵娴给引进了绣房。 果真是个神仙似的人物啊! 婉薇抬眸,望向绣房门口,只见贺大姑娘今儿穿了一身水蓝色珠绣仙鹤的圆领补服,下衬宝蓝色松叶暗纹的马面褶裙,十分清丽脱俗。 孙妈妈朝着她福身道,“大姑娘安。” 贺韵娴展颜一笑,似桥边红药,风华绝代,又温声道,“孙妈妈不必多礼。” 待贺韵娴行至绣房内,几个大丫鬟又是扶她落座,又是忙着上茶,捧了瓜果小点来,却听她道,“先把新绣的帕子拿来,让我好好看看。” 如此,大丫鬟们便把新绣的帕子捧来,贺韵娴则一方又一方地看,每一方帕子都看得十分仔细,却没有特别钟意哪一方。 须臾,贺韵娴抬眸,只看向孙妈妈道,“莫非新绣的帕子都在这儿了?” 孙妈妈含笑道,“回大姑娘话,除了这些,余下的便是那些新来的粗使丫鬟们绣的,怕是手艺不精,反而污了大姑娘的眼,便没拿上来。” 贺韵娴则笑道,“无妨,且拿来看看。” 闻言,孙妈妈遂示意大丫鬟们将粗使丫鬟们绣的帕子也捧了上来,贺韵娴仍旧是仔仔细细地挑选着,她的纤纤长指最终停留在一方白色绢帕上。 那方白色绢帕上绣着一簇绚烂的迎春花,青玉髓绣成的枝条,配上黄水晶珠绣成的花朵,既小巧玲珑,且又闪烁着清透明媚的光泽,将早春的勃勃生机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也让贺韵娴不禁想起了那句,“占得中央颜色好,装点枝枝新巧。” “就是它了。”贺韵娴莞尔道,遂执起那方白色的绢帕,捧在掌中,细细品赏着,又回眸问孙妈妈,道,“这帕子是谁绣的?” 其实,孙妈妈自打一看见这方绣帕,便知道这帕子是留不住的,之所以没有一早就拿上来给贺韵娴看,的确是存了些不舍的私心。然,孙妈妈又转念,这般好的绣艺若只握在自己的掌中,却不能物尽其用。故此,孙妈妈到底还是将这方珠绣迎春花的帕子给献到了贺韵娴的眼前。 听贺韵娴问话,孙妈妈则如实答道,“回大姑娘的话,这帕子是新来的粗使丫鬟,祝婉薇所绣的。” 第3章 第 3 章 孙妈妈的话音落下,贺韵娴环视着四周,又娇声问道,“哪位是祝婉薇?” 孙妈妈遂看向婉薇,又朝婉薇点了点头,婉薇便向前一步,朝着贺韵娴福了福身,柔声道,“回大姑娘话,奴婢祝婉薇,见过大姑娘。” 贺韵娴上下打量一番祝婉薇,她虽只穿着一身素青琵琶袖上衫,下衬玉白竹纹马面褶裙,头上也不过插一支素银如意长簪,饶是打扮得如此简朴,也难掩她那艳丽的好容色。 贺韵娴轻嗯了声,遂抬手道,“不必多礼。”顿了顿,又道,“这方珠绣迎春花的帕子绣得不错,我很喜欢。”又回身看向自己贴身婢子筠芳,筠芳会意,便从袖中摸出了十两纹银,递给婉薇,道,“这是我们大姑娘赏你的,且好生收着吧。” 婉薇将银锭捧在手中,沉甸甸的,满心欢喜的,又抬眸去看孙妈妈,孙妈妈则陪在贺韵娴身侧,道,“大姑娘还看些别的么?” 贺韵娴摆摆手,道,“我乏了,今儿就到这儿吧。” 是以,孙妈妈含笑将贺韵娴送出了绣房。 待贺韵娴与孙妈妈出去之后,绣房里也有过那么一阵的安静,但很快就又闹腾起来。尤其是坐在桌旁的绿沁,她可是格外的不甘心。眼看着婉薇这个新来的粗使丫鬟都得了十两赏银,自己绣的帕子却没能入贺大姑娘的眼,只觉得婉薇抢了自己的风头,便有一股妒火在胸口燃烧。 绿沁看着婉薇与映珊,绘碧在一旁摸着银锭说笑,真是与看越来气。绿沁霍地从座上起身,随手操起桌上盛满凉茶的瓷壶,打开壶盖,直接朝着婉薇泼了过去…… 婉薇虽正与映珊,绘碧说笑,却还是注意到绿沁的举动,是以,婉薇在那茶水快要泼向自己时,飞快地侧身躲开,那壶里的茶水并未泼到她的身上,反而泼到了刚刚跨入绣房,就立在婉薇身后的梨娇身上。且那壶里泼出的茶水竟不是凉的,而是冒着热气,滚烫滚烫的,瞬时就把梨娇挡在小脸前的手给烫红了一片。 一身绿衣白裙的梨娇,陡然尖叫了一声,那一张秀致的脸庞顿时失色,也引得门外的孙妈妈忙不迭跑了进来,见此光景,遂命人快去她房中取烫伤药来…… “这壶里的茶水,怎么,怎么竟是烫的?”绿沁怔愣在原地,喃喃自语着,心中却想若是泼到的是婉薇也就罢了,她不过是个粗使丫头,伤了就伤了,掀不起什么浪。可怎么偏烫伤了梨娇呢,梨娇可是二房夫人姚氏身边的一等丫鬟,得罪不起啊。 烫伤药取来了,孙妈妈一面给梨娇擦拭伤处,一面同绿沁道,“瞧你做的好事,还不快来给梨娇姑娘赔罪。” 绿沁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梨娇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抹了烫伤药后,梨娇虽感觉好受了些,心中还暗暗庆幸,好在那热茶只泼到了手背上,若是泼到脸上,后果不堪设想。可这绿沁一开口,却竟然问都没问她伤的如何,只管叫她谅解,真真是个自私极了的。 梨娇本就不想谅解她,但碍于孙妈妈的颜面,遂淡淡嗯了声,便转了话锋,切入正题,道,“孙妈妈,我们姚夫人命我过来取珠绣葫芦桌围,不知你们可绣好了?” 孙妈妈立即堆满笑意,道,“好了,好了,这桌围可是青妩亲手绣的,保管叫姚夫人看了满意。” 言罢,孙妈妈便亲自去将那珠绣葫芦的桌围取了来,捧至梨娇眼前,梨娇仔细看了看,遂道,“既是青妩亲手绣的,那便错不了。” “梨娇姑娘伤了手,不好拿回去。”孙妈妈说着,看向绘碧,道,“你来,捧好了这桌围,随梨娇姑娘去东院一趟吧。” 绘碧应了是,忙接过桌围,行至梨娇身侧,梨娇便道,“那孙妈妈,我就先行一步了。” 孙妈妈应声,“梨娇姑娘慢行。” 待梨娇走后,孙妈妈回身来,皱起眉来,看向绿沁,冷声道,“你在绣房多久了?” 绿沁知道孙妈妈这是真生气了,忙跪下道,“回妈妈的话,奴婢在绣房四年了。” “四年了,你应该很清楚咱们绣房的规矩。”孙妈妈沉声道。 绿沁忙叩首,带着哭腔祈求道,“孙妈妈,奴婢就是一时气急了,并非要故意烫伤梨娇姐姐的。” “那你想烫伤的是谁?婉薇?”孙妈妈厉声道。 绿沁被戳破了心思,遂咬着下唇,支吾道,“其实,奴婢并不知道这壶里盛着的是热茶,这个壶里不是一贯只存凉茶的吗?奴婢只是不甘心,想,想撒撒气罢了……” “蠢货!自己技不如人,还敢这般嫉妒别人。”孙妈妈呵斥道,顿了顿,又说:“这件事,我本该狠狠罚你才是。但……”孙妈妈说到此处,也是无奈一叹。绿沁到底是绣房的人,这样的事儿若是真闹大了,且不说别人如何看如何说,便是老夫人那里就交代不了。 绿沁吓得抽泣起来,道,“孙妈妈,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孙妈妈冷笑道,“饶了你这一回?莫非你还以为,梨娇的手就这样白白被你烫伤了,而你在这里落两滴泪,一句赔罪的话,这事便能算了么?” 难道不能就这么算了么? 闻言,绿沁忽然止住了哭泣,抬眸望向孙妈妈的眸色里攒着惊疑,惧怕与悔恨。 孙妈妈却别过脸去,思忖了片刻,沉吟道,“梨娇手上的伤怕也是瞒不住了,姚夫人必会知道的,所以老夫人也是早晚要知晓的。如何发落你,其实,已然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了。” 绿沁连连叩首,哀哀祈求道,“孙妈妈,我在绣房四年了,各房用的珠绣品也有不少是出自我手的。如今回想起来,那些也都是孙妈妈教会我的,我感激不尽。便是念在这四年的情分上,还请孙妈妈替我在老夫人跟前求求情,不要将我发卖出府?”顿了顿,她又痛哭道,“否则,否则我是当真是没脸活下去了。” 孙妈妈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说你,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第4章 第 4 章 婉薇看着跪坐在地的绿沁,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虽然,绿沁素日里蛮横又骄躁,且没少欺侮她们,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她自作自受吧。故此,婉薇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别过脸去,望向窗外。绵绵细雨沾湿了雕花窗棂,她的眸光透过那半掩着的窗扉缝隙,看见一把水墨色的伞从窗边匆匆而过。 那水墨色的伞被压得极低,故而看不清伞下之人的容貌,但看身形倒是修长的。 婉薇有些好奇,伞下遮着的究竟是何人,又因何立在窗边呢? 然,那执着水墨纸伞的青年,一身霁色圆领长袍,衬得他挺拔清俊,如松如竹。 他便是定远侯府的三公子,贺聿珩。他的生母,是飞虹院的闻秀书,闻姨娘。 其实,贺聿珩已经在绣房的窗外站了有一会儿了,透过窗缝,目睹了绿沁执起茶壶泼向祝婉薇时,她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快速觉察,侧身闪躲,一气呵成,既机敏又沉着。若是寻常小丫头,未必没有她这样稳的心性与胆色。且,她见绿沁跪地哭求时,也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反而露出一丝悲悯之色。 如此看来,祝婉薇到底还是有些心软了。 “三公子,闻姨娘前几日送来绣房绣补的荷包,眼下还取吗?”贺聿珩身边的一等丫鬟翠缕压低了声儿问道。 贺聿珩则道,“那荷包也并不是非得今日取回,绣房里正忙乱,明日再来吧。” 翠缕应了是,又道,“那,三公子现下可要先过去嘉清院一趟,正好食盒里的蟹粉包子还热着呢,是闻姨娘亲手做的,想着老夫人喜欢,闻姨娘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呢。” “那就去一趟吧。”贺聿珩道。 翠缕再度应了声是,便拎好了手中的食盒,紧随着贺聿珩的步伐,往老夫人杨氏的嘉清院行去。 待到了嘉清院,雪伊立在门前,见贺聿珩和翠缕来了,遂朝着贺聿珩福身,含笑道,“三公子万福,老夫人正在里屋等着您呢。” 言罢,雪伊便引着他们入了正房堂屋,屋里弥漫着清雅宁静的檀香气息,老夫人杨氏正坐在玫瑰圈椅上,东院二房的姚夫人也在,就坐在杨氏的下首。只见这位姚夫人着了一身烟霞紫的竖领大襟衫,下衬藕荷色马面褶裙,尤是那裙裾上的珠绣彩雀,流光溢彩,活灵活现。 贺聿珩上前给杨氏和姚夫人各行了礼,又同杨氏道明了来意,翠缕便将食盒交给了雪伊,杨氏则笑道,“珩儿,快坐下吧。” 姚夫人抬手扶了扶鬓边的珠花,望着落座后的贺聿珩含笑道,“有日子没见了,闻姨娘好吧?” 贺聿珩点了点头,道,“谢婶娘关怀,姨娘都好。” 姚夫人微微颔首,就在此时,立在她身后的梨娇却忽然端了茶盏递上前来,那一双手上的烫伤之处就这般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杨氏见了梨娇手上的伤,微微皱眉,道,“你这手是怎么了?” 梨娇则低头,恭谨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不慎烫伤了,已然上过药了。” “夫人跟前办差,也这般不担心吗?”杨氏又道。 梨娇不敢多言,倒是姚夫人接了话茬,道,“老夫人,梨娇原是您房中出来的,办事自然是细致周到的。此番,烫伤了手,倒不是她不谨慎,是……罢了,罢了……” 姚夫人刻意做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杨氏耳聪目明,心中知道姚夫人是有意让她问下去的,遂道,“梨娇,你自己说吧。” 梨娇便娇声道,“回老夫人话,今晨,奴婢去绣房取珠绣桌围时,被绿沁不慎烫伤了。孙妈妈给奴婢敷了药了,眼下也已经不那么疼了。” “嗯。”杨氏只是沉沉应声,并无更多表态。 但,姚夫人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老夫人既然知道了是绣房的人出了问题,自会寻绣房的人仔细盘问。故而,细节上的事儿,自然也不必她们多说,若是说多了,反而显得她们诸多计较。 点到为止,即可。 是以,姚夫人搁下手中的茶盏,理了理衣裙,便起身告退。 杨氏也没留,只让雪伊好生将姚夫人她们送出去。待她们走后,杨氏又看向静静坐在旁侧的贺聿珩,道,“珩儿,辛苦你姨娘清早起来给我做那蟹粉包子了。” “只要老夫人喜欢就好。”贺聿珩道。 杨氏似又想起了什么,道,“你姨母与侄女儿媛媛应该还在府上吧?” “是。”贺聿珩应道,顿了顿,又说:“前几日,祖母才命人送了些缎子,姨娘和姨母都做了两身新衣衫,喜欢得紧。另外,祖母给媛媛的那些小玩意儿,她见了,也是欢喜得不得了。” 杨氏微微颔,含笑首,“那便好,你姨母和侄女儿可是好不容易才来这么一趟,得叫她们在这儿住得舒心。” 贺聿珩应是,又道,“多谢祖母挂怀。” 杨氏点了点头,还欲与贺聿珩说些什么,外间的婢子却忽然来报,“老夫人,绣房的孙妈妈求见。” 杨氏敛了慈和的面色,颇有几分威严,道,“她来得倒快,且让她在外头候着。” 闻言,贺聿珩起身,本欲告退,杨氏却又道,“珩儿不必急着走,再坐下等等。”顿了顿,又看向立在她身旁的常妈妈,温声道,“你去库中将我新得的几盒香膏取了来,一会儿就让珩儿带回去给闻姨娘她们。” 常妈妈应了是,转身就往嘉清院的小库走去。 不多时,常妈妈便取了几盒香膏回来,递给贺聿珩身后的翠缕,见翠缕收好了,常妈妈又退回到杨氏的身侧。 彼时,杨氏又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抿了一口清茶,不紧不慢地说道,“让孙妈妈进来吧。” 如此,雪伊才送走了姚夫人她们,便又将孙妈妈引入内堂,孙妈妈一见了杨氏,便行了叩拜大礼,又直切正题,道,“老夫人,奴婢有错,还请老夫人责罚。” 杨氏望着跪在地上的孙妈妈,她那发白的鬓边已然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来,遂朗声道,“你有什么错?且与我细细说来。” 第5章 第 5 章 因着孙妈妈去了嘉清院见老夫人,绣房里的人,有欢喜的,自然就也有忧愁的。欢喜的,是素日里被绿沁欺压过的那些粗使丫鬟们,当然,或许也还有旁人。但忧愁的,似乎只有绿沁一个。 婉薇却不在那些欢喜与忧愁的人之中,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独自回忆着。 今晨,婉薇因醒的有些早,便悄摸地下了床,在院子里随意走动。彼时,婉薇不经意间走到了绣房的正堂,瞥见三等丫鬟橘湘,将桌上那只茶壶里的凉茶给倒了个干净,又换上了滚烫的热茶。做完这些,橘湘便偷摸地出了绣房。眼看着橘湘就要从正堂走过来了,婉薇也怕自己被橘湘发现,忙转身往自己的厢房跑去。待入了厢房,婉薇蹑手蹑脚地上榻,又将被子盖好,遂合上双眼假寐。 没过多久,婉薇身侧的丫头们也醒了,绿沁就开始喊粗使丫鬟们去绣房正堂,接着便是贺大姑娘来绣房选帕子,后来就是贺大姑娘离去,绿沁一时气不过,想泼婉薇一身茶水,却烫伤了梨娇…… 婉薇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孙妈妈回来了。” 婉薇一抬眸,便见孙妈妈果真打了帘子,进来绣房正堂,却一脸肃然地说道,“打今儿起,绿沁就不必再来绣房了,自己过去浣衣房,做粗使丫鬟吧。” 闻言,绿沁再度嚎啕大哭,跪下祈求道,“孙妈妈,我若果真去了浣衣房,往后就不能再绣东西了。还请孙妈妈开恩,就将我留在绣房吧。从此以后,我定然会遵守绣房的规矩,不会再生事了。” “你若不去浣衣房,那便出府吧。”孙妈妈深深叹息。 绿沁知道再哭再求下去亦是无用,便干脆从地上起身,擦干了眼角的泪,跌跌撞撞地步出了绣房。 待绿沁走后,孙妈妈又看向绣房内的众人,厉声问道,“究竟是谁将那壶凉茶换作了滚烫的热茶?” 孙妈妈此言一出,四下一片鸦雀无声。 婉薇今晨虽看见了橘湘在正房动过手脚,但她却不打算这样快就揭穿橘湘。一则,那只是她自己一人所见,就算她现下说了出来,橘湘若是不认,也没有别的证据。二来,她猜想橘湘这样做,未必是意在绿沁。毕竟,谁也无法预估到绿沁会忽然执壶泼水,还伤了梨娇。但,如果不是绿沁,那凉茶壶里倒出了热水,而绣房里的人喝茶时,不慎被烫伤了,那管着这绣房茶水的人就必然会被问责。 故此,掌管绣房茶水的二等丫鬟黛婳,难免要遭殃。 是以,婉薇认为橘湘应该不是冲着绿沁去的,而是冲着黛婳。若是黛婳遭了罚,那么二等丫鬟的位置便有了空缺,橘湘这个三等丫鬟没准也能往上爬一爬。 果不其然,孙妈妈见绣房之中无人肯认罪,便沉声道,“既如此,那就扣黛婳半月例银吧。”顿了顿,孙妈妈看向一旁静立着的黛婳,道,“毕竟,这凉茶壶里竟泼出了热茶,横竖都是你的失察,扣你月钱,你可心服?” 着一身水红琵琶袖上衫,下衬浅蓝色马面褶裙的黛婳忙上前一步,朝着孙妈妈福身,又垂首,恭顺道,“是,奴婢领罚。” 孙妈妈见一向柔婉亲和的黛婳既已领了罚,便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而一旁默然的橘湘,大抵也没想到这桩事儿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模样,但既然没有波及到她自己,便也就暂且如此吧。 眼看着又到了要用午膳的时辰,孙妈妈便让三等丫鬟蓝清领着婉薇和映珊去大厨房领膳。 待她们将膳食取回绣房,众人用过午膳后,大夫人房中的一等丫鬟玉玫便过来了,只见她绾着堕马髻,插两支素银粉珍珠流苏钗在发髻上,身着樱花白琵琶袖上衫,下衬玫瑰红马面褶裙,既秀丽又娇俏。 孙妈妈见来的是她,盈满笑意地上前道,“是玉玫来了,可是大夫人那里有什么吩咐?” 玉玫亦是笑盈盈地和声说道,“孙妈妈,大夫人遣我来与您说一声,做几个珠绣玉兰花香囊备着,大夫人要送人。” 玉玫虽没明着说大夫人要送珠绣玉兰花香囊给谁,但孙妈妈到底也还是猜着了一些的。近来,大夫人庄氏与镇国公夫人郭氏往来密切,双方都有意促成儿女联姻。郭氏嫡出的长女姜清漪,才貌双全,佳名远扬,一直是宜都贵女之首,自然叫庄氏青眼有加,更觉得她与自己的嫡子贺聿璋十分相配。 且说这位姜清漪姑娘,幼时有个乳名,就唤作辛夷,辛夷便是玉兰花的花蕾。 是以,大夫人此刻让绣房绣制珠绣玉兰花香囊,大抵就是送给姜清漪的。 念及此,孙妈妈便应道,“是,我这就让她们先将珠绣玉兰花香囊给绣出来。” 言罢,孙妈妈便唤来两个一等丫鬟彩瓷与彩釉,命她们将手上的活计暂放一放,先绣制珠绣玉兰花香囊。同样被吩咐先绣制珠绣玉兰花香囊的,还有二等丫鬟黛婳,以及几个新来的粗使丫鬟。这其中既绕过了橘湘,却又选中了婉薇。 婉薇手中本就没有什么特别赶的活计,眼下能被孙妈妈选中为大夫人绣制珠绣玉兰花香囊,便是有了出头的机会,她自是十分欣喜的。 故而,婉薇先认认真真地将花样绘制出来,又仔仔细细地挑选了合适的绣材,方全神贯注地绣制这枚玉兰花香囊。 约莫着黄昏时,这几位被选中的丫鬟都已然将各自的珠绣玉兰花香囊给绣制好了。孙妈妈便将每个香囊都捧起来,仔细看了起来。 彩釉选了浅米色的缎子为底布,以珍珠绣成白玉兰花,又以蓝玉髓珠绣成两只蓝羽长尾雀,立在茶晶绣成的花枝之上,清新典雅;而彩瓷则以白绫为底布,以珍珠与蜜蜡珠搭配,绣成金色的玉兰花,高贵华丽;黛婳便以浅灰色的缎子为底布,又以蓝玉髓珠与白玉髓珠相配,绣出一朵朵蓝白渐变的玉兰花,再以茶晶与墨玉绣出两只小雀,既雅致又生动。 这几枚香囊,倒是叫孙妈妈满意,再转过头去看婉薇绣成的香囊,淡紫色的绸子为底布,以粉玉髓与粉珍珠,白玉珠相搭配,绣成舒展开来的玉兰花瓣,更以金珠为蕊,还以浅碧色的珠管绣成花枝,花枝上又以蓝玉与黄玉相间绣成两只小鹦鹉,活灵活现,精巧鲜丽。 孙妈妈心中虽是惊喜,语调却平缓,问道,“婉薇绣的这一幅是望春玉兰吧?” 婉薇点头道,“是了,奴婢绣的就是望春玉兰。” 孙妈妈微微颔首,扬着一抹微笑,道,“好,你这只香囊也绣得很不错。” 孙妈妈的语气虽淡,心中却早有了判断,虽说她们几个绣的玉兰花香囊也都很好,但依她看来,大夫人应该会最喜欢婉薇绣的这枚香囊。不但绣工精细,珠玉配色也十分亮眼,鲜艳照人,倒是适合赠给那红粉佳人佩戴。 不过,若是青妩此刻在绣房的话,她做的珠绣品也许还能略胜一筹。毕竟,凭着青妩的绣技与巧思,那可是绣房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第6章 第 6 章 嘉惠院的正房堂屋内,大夫人庄惜悦端坐在青玉案前,她今日梳了赤金嵌蓝宝石挑心发髻,着了一身水蓝色的珠绣裙裳,一手执笔,一手执着账册,正仔细翻阅着,姿容端秀,风韵雅致。 立在案前的是另外一位一等丫鬟玉茉,她正端了盏冰糖燕窝羹来,温声劝道,“大夫人,您已经理账多时,不如先吃些燕窝羹,也好歇息歇息吧。” 庄惜悦遂搁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一旁的玉茉,只见她今日敷了些脂粉,发髻上也添了朵水晶珠花,与她身上的玉白裙裳倒是相称,遂笑道,“瞧你今日的气色不错,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闻言,玉茉遂道,“能日日陪在大夫人身侧,便是好事。” 听了此话,庄惜悦接过玉茉递来的冰糖燕窝羹,执起小勺,尝了一口,点点头道,“小厨房做的燕窝羹不错,清甜润口。” 外间的玉玫掀了紫晶珠帘子,缓步入内,禀报,“大夫人,绣房的孙妈妈带着几枚珠绣玉兰花香囊来了,说是请大夫人过目。” “快请进来吧。”庄惜悦将手中的瓷盏递给玉茉,又拿帕子拭了拭唇角,遂从青玉案前起身,走到了三足梅木的茶几旁,落了座。 彼时,孙妈妈已随玉玫入了里间,朝着庄惜悦福身道,“奴婢见过大夫人,大夫人万福。” 庄惜悦忙抬了抬手,道,“孙妈妈不必多礼,快坐。” 玉玫忙端了绣墩来,请孙妈妈落座,孙妈妈又将那几枚珠绣玉兰花香囊给呈上,庄惜悦接过递来的香囊,一件一件地看。 最终,果然如孙妈妈所想的那般,她柔声说道,“依我看,这几枚香囊都绣得顶好,尤其是这枚珠绣望春玉兰的香囊,珠光玉色,鲜艳娇丽,且花枝上的小鹦鹉也绣得格外逼真灵动。” “不过这针法倒不像是绣房那几个丫头常用的,莫非是青妩绣的?”庄惜悦问道。 孙妈妈摇摇头,道,“这一枚倒不是出自青妩之手,而是绣房新来的丫鬟,祝婉薇所绣。” “哦,新来的丫头,就有这样好的手艺?”庄惜悦含笑赞道。 孙妈妈亦笑道,“是啊,这婉薇丫头的珠绣基本功还算扎实。” 庄惜悦又问,“莫非孙妈妈已经把人带来了?” “是。”孙妈妈应道,又说:“婉薇丫头虽说才刚来侯府没几日,但却十分上进勤勉。若是能让她见一见大夫人,那可真是她的福气了。” 庄惜悦温婉笑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此话一出,玉玫自是出去,将等在外头的婉薇给引进里屋。 庄惜悦的目光还锁在手中的珠绣望春玉兰花香囊上,直到听见那柔婉清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奴婢祝婉薇,见过大夫人,给大夫人请安。” 庄惜悦蓦地抬眸,望见眼前的小丫头,梳着三小髻,身着素青色的衣裙,却难掩她明艳动人的风采。其实,庄惜悦之前就听贺韵娴提过的,祝婉薇这丫头生得招人。 如今一看,这小丫头,年岁不大,可容色姣美,委实招人。若是再长大些,可不知要如何颠倒众生了。这院子里的公子们也都渐渐大了,见了她这样的好颜色,难免不动心思。 庄惜悦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和的神色,只悠悠说道,“是个惹人稀罕的丫头。” 孙妈妈原以为庄惜悦会将人招到近前,再夸赞上几句,没曾想庄惜悦只是淡淡说道,“香囊绣得不错,赏。” 庄惜悦此话一落,玉茉便立即拿了两枚荷包来,各装了二十两银子,一枚递给了孙妈妈,一枚递给了婉薇。 孙妈妈立时起身,又领着婉薇一起福了福身,齐声道,“多谢大夫人赏赐。” 庄惜悦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你们做这些香囊也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孙妈妈应了声,遂带着婉薇告了退。 待孙妈妈同婉薇出了嘉惠院,庄惜悦望着手中的珠绣望春玉兰香囊好一阵,心思飘得老远,直至玉玫又进来说道,“大夫人,镇国公府的郭夫人和清漪姑娘已经到门外了。” 庄惜悦忙收回心神,温声道,“还不快将郭夫人和姜大姑娘请进来。” 庄惜悦此话刚刚落地,玉玫和玉茉便双双迎向门口去,十分热络地把镇国公夫人郭锦屏与姜大姑娘,姜清漪给请了进来。 郭锦屏今日穿了一身胭脂红圆领珠绣对襟长衫,胸前还戴着一圈八宝璎珞,下衬淡金色马面褶裙,华贵明丽。而立在郭锦屏身侧的姜清漪,则着一身青玉色珠绣圆领上衫,下衬杨梅红马面褶裙,端丽秀雅。 “郭夫人,姜大姑娘快请上座。”庄惜悦一面从茶几旁起身相邀,一面吩咐人上了一壶上好的龙井,以及几样精巧的点心。 见庄惜悦笑得明媚,姜清漪则朝她福身,道,“清漪见过庄大夫人。” 庄惜悦忙抬手,道,“姜大姑娘免礼。” 于是,三人便在茶几旁落了座,庄惜悦瞧着姜清漪一副姣美之态,含笑道,“姜大姑娘生得如此美好,郭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玉茉给郭锦屏端了一盏茶,郭锦屏轻抿了一口,又自信满满地笑道,“也不是我爱自夸,我家清漪的确是生得好。”顿了顿,又看向茶案上摆着那只白瓷瓶中插的几株玉兰花,道,“这玉兰花开得甚好啊!” 庄惜悦遂接过话茬,笑道,“这花开得是好,不过,我这里有些小玩意儿,还请你们一起品赏品赏。” “哦?”郭锦屏饶有兴趣。 庄惜悦便将方才孙妈妈送来的几枚珠绣玉兰花香囊摆到了郭锦屏和姜清漪面前,笑道,“这些都是我府上的绣娘们做的。她们以玉兰花为主题,绣成这些小巧的珠绣香囊。” 见着这些珠光璀璨的玉兰花香囊,郭锦屏眼前一亮,赞道,“这些香囊果真绣得极妙。” 姜清漪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祝婉薇所绣的那枚珠绣望春玉兰香囊,更忍不住将它捧在手中赏玩,庄惜悦便道,“这一枚珠绣望春玉兰香囊,是我吩咐绣娘特地为姜大姑娘绣制的,不知姜大姑娘可还喜欢?” 姜清漪闻言,遂抬眸望向庄惜悦,点头道,“我喜欢极了!这枚珠绣望春玉兰香囊真是匠心独运,珠光玉色鲜艳,且针脚细腻,太美了。”顿了顿,又道,“多谢庄大夫人。” 庄惜悦舒心一笑,又看向一旁的玉茉,玉茉立即会意,捧了一对翡翠镯子至姜清漪的手边,道,“这是咱们大夫人前儿在至宝斋为姜大姑娘精心挑选的,水头极好。” 姜清漪迟疑了一瞬,看向身旁的郭锦屏,郭锦屏则笑着嗔道,“哎呀,她一个小孩家的,你怎么给她这样贵重的东西。” 庄惜悦则望着姜清漪,温柔地浅笑道,“我瞧着这翠色很衬姜大姑娘的肤色呢,快戴上试试吧。” 第7章 第 7 章 离开嘉惠院之后,婉薇便随孙妈妈回了绣房。 约莫着晚膳时分,玉玫又亲自过来绣房一趟,这一趟她是为了送赏银来的。因姜清漪十分喜欢婉薇绣制的珠绣望春玉兰香囊,是以庄惜悦心情愉悦,又追加了六十两纹银的赏赐,让玉玫特地送过来给她们,孙妈妈得了三十两,婉薇也得了三十两。 玉玫又拉着孙妈妈往一旁去,贴耳低声说道,“大夫人说了,此番辛苦孙妈妈了。除了赏银,还有几匹缎子,一对赤金嵌珍珠耳坠,已经遣人送到孙妈妈房中了。” 孙妈妈立即福身道,“多谢大夫人赏赐。” 玉玫含笑道,“孙妈妈这儿若无旁的事儿,那我便先回去了。” 孙妈妈便道,“我送送姑娘。” 孙妈妈携着玉玫往绣房外走去,绣房里一时间就沸腾起来,绘碧挽着婉薇的手臂,艳羡道,“婉薇你可真是厉害,又有赏银拿。” 映珊也凑趣道,“可不是么,你那珠绣望春玉兰香囊做得极好,我早知道你要得赏赐的。” 婉薇莞尔,攥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又同她二人低声道,“我明儿就去大厨房,悄悄儿地托柳儿和枝儿给咱们买些点心回来,咱们一块儿吃。” 柳儿和枝儿,是与映珊她们一起入府的粗使丫鬟,只是她们被分配去了大厨房。原是映珊与她们相熟,后来因着婉薇与映珊亲近些,她们便也同婉薇相熟起来。 婉薇这边还喜气洋洋的,却不知与她一样参与绣制香囊的彩釉与彩瓷心有不甘,毕竟,她二人都是绣房的一等丫鬟,此番竟叫婉薇这个新来的粗使丫鬟给比了下去,自然是丢了面儿,满心不痛快。 不过,彩釉和彩瓷又不是绿沁,面上还是撑起了淡淡的笑意,只对着婉薇道了句恭喜。 倒是黛婳不计较,一向温柔可亲的她,见婉薇的木盒子里绣材少了许多,遂打开自己装绣材的木盒,挑挑拣拣了些成色好的珠玉与绣线,匀给了婉薇。 婉薇忙同她道谢,黛婳却只是柔柔一笑,道,“婉薇妹妹不必与我如此客气,从前我才来绣房时,也都是大丫鬟们照拂着的。” 婉薇嫣然一笑,便又有别的小婢子来请教黛婳绣技,黛婳垂首与她说起了针法。黛婳的温和与细致,倒的确是位好师父。 见她们说得认真,婉薇便转身离去,踱至小院之中,一只毛茸茸的小狸花猫摇摇晃晃地跑向了她。婉薇觉得这小狸花猫生得可爱,遂蹲下去,摘了朵野花,逗它玩耍。小狸花猫用头上的软毛蹭着婉薇的手背,婉薇很是欢喜,便道,“你且在这儿等等我,我去给你找些好吃的。” 婉薇刚刚转身,绘碧和映珊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小鱼干,递给婉薇道,“喏,快喂它。” 婉薇接过她们递来的小鱼干,又递向了小狸花猫,看它吃得津津有味,婉薇也觉得满足。 三人一猫正玩的开怀,里边的婢子忽然高声唤了句,“婉薇,孙妈妈找你呢!让你现下就过去她屋里。” 婉薇应声,便往孙妈妈的屋子里去了。 待入了里屋,孙妈妈向婉薇引荐了一位青衣姑娘,道,“婉薇,快来见过你师父,青妩。” 闻言,婉薇先是一怔,原来她就是青妩!传说中,她可是整个绣房里珠绣技艺最好的一位了。前阵子西院办喜事,楚夫人便同绣房借了她过去,帮着一起绣制办喜事所需的珠绣品。 婉薇盯着青妩看了半晌,她梳着一头云岫髻,鬓边只簪着一朵白玉梅花,清冷秀丽。 “婉薇。”大抵是婉薇看了青妩许久,却没有任何动作,孙妈妈便出声提醒,“你还不快同师父见礼。” 婉薇这才反应过来,忙朝着青妩福身道,“婉薇见过青妩姐姐。” 青妩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婉薇,道,“不必多礼。” 孙妈妈又同青妩道,“婉薇初来乍到的,若有什么不周全之处,你多提点着她。” 青妩则抬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道,“孙妈妈,你知道我从不带新人。” 乍然听到此话,婉薇心中一沉,却听孙妈妈又道,“婉薇虽是初入咱们绣房,但于珠绣技艺上,却不算是个新人了。她的基础针法还不错,又能写会画,你多费心,点拨点拨她。”顿了顿,孙妈妈起身,牵起婉薇的手,交到青妩手中,道,“青妩,有个徒儿陪着你,不是也热闹些么?” 青妩微微蹙眉,孙妈妈又吩咐道,“婉薇,去把茶端来给你师父,她说了这许久的话,也好润润喉。” 婉薇立时去端了茶来,双手捧至青妩面前,恭谨道,“师父,请喝茶。” 青妩轻叹了声,接过茶碗,抿了口,方道,“你还是唤我青妩吧。” “唤作什么,不打紧。要紧的是,你们日后便是师徒了。”孙妈妈接过话茬说道,又看向婉薇,“就按你师父说的,你还是唤她青妩吧。” 婉薇点头,道,“是。” 孙妈妈便又道,“好了,我也乏了。青妩你领着婉薇去绣房吧,方才我同你说的那桩事,你可要好好做。” 青妩点头,应了是,遂带着婉薇出孙妈妈的屋子。 随后,青妩又领着婉薇来到绣房,让她坐在绣架前,幽幽说道,“孙妈妈说你的基础针法不错,又能写会画,不如先展示给我看看?” “是。”婉薇应道。 青妩便说:“那就你自己想个什么主题,随意绣一幅,给我瞧瞧。” 婉薇再度应了是,遂低头认真画草图,又选了合适的珠玉与绣线,不多时便在那绣布上飞针走线。 须臾,一幅玲珑可爱的松鼠图映入眼帘,樱花玛瑙与海螺珠相间绣成的松鼠,怀抱着桂榴石绣成的板栗,十分的巧致可爱。 青妩仔细打量了这幅珠玉绣画片刻,遂点头道,“还不错,针法选用得当。只不过……” “嗯?”婉薇有些疑惑地望向青妩,恭恭敬敬地说道,“不过什么?还请青妩姐姐赐教。” 青妩遂道,“松鼠的眼睛,你以墨玉珠点缀而成,也不是不好。只不过,墨玉哑光,若是换成黑蓝宝,是不是传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