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月  【巍澜】同人》 第1章 大捷归来 西陵。辰京。 皓林军凯旋归来的消息三日前便传遍了辰京,皇城外的十里长街的百姓都知道定北大将军要回来了。 西陵今年刚逢瑞雪迎春,又得皓林军大捷的消息,人人称颂这是个好年头。 皇帝仁厚,得知大捷的消息后便下令大减赋税三年。皓林军此番平定了北疆,百姓少了战事侵扰便能安居乐业,故这辰京上上下下都人心激动着。 午时刚过,定北大将军沈进带领的皓林军威风禀禀地进了辰京。十里长街两旁,夹道欢迎的人们早已伸长了脖子。 百姓都想瞻仰大将军的威仪,女儿家则想看看大将军身边的少年英雄。 也就是与定北大将军沈进一同凯旋归来的,他的次子沈巍。 沈进育有二子三女,长子沈贤任礼部郎中,正五品文官。长女沈弦和次女沈鸢都已嫁作人妇,次子沈巍从小就被沈进带在身边习武打仗,为的就是能承袭父亲定北大将军的爵位。唯有一名幼女沈焕因年龄尚小还留在府中,由母亲照料着。 十七岁的沈巍在此一战中立有赫赫战功,与父亲同样骑着白马,一身戎装的沈巍在穿过十里长街时无比引人注目。 数月前皓林军大败北疆之后,又休整一段时日,而后沈进收到圣旨,七皇子降生,皓林军需尽早返回辰京,西陵上下便可举国同庆。 西陵建国后,四代帝王都看重沈家,特别恩准沈家的儿子世袭大将军爵位,每年的封赏也是百官中最优厚的。故此沈进一家对皇家感恩戴德,立誓世世代代守护西陵百姓,守护赵家的江山。 永康帝赵炎琢与先皇一样看重皓林军,因为这是西陵唯一一支实力强大的军队,西陵赵家的百年基业全靠沈家的护佑才能坐稳江山。沈家的忠心日月可鉴,赵炎琢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知道。他得永宣帝遗训,信任沈家,倚重沈家,因为只有沈家才是西陵稳住江山的依靠。 皓林军进了白虎门后,赵炎琢便携后宫与百官,在金壁辉煌的大殿外等候着沈进了。 皇帝身边站着皇后徐氏和太子赵云齐,太子比沈巍小几岁,看起来还是个弱不经风的孩子。 皇后身后站着的是锦妃,她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便是七皇子赵云澜。见到久违的沈进与沈巍父子,锦妃眼中含着热泪。 锦妃是沈进的亲妹妹沈樱。十六岁选秀入宫,被封为樱贵人。沈樱在宫中为人低调,从未仗着自己是沈家人,也从未恃宠而骄。她尽心尽力地侍奉皇帝,对皇后也恭敬谦让,事事顺从。 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早年因为难产落下了不少病根,统管后宫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沈樱聪明能干,晋为锦妃后得皇帝之命助皇后协理六宫,多年来劳心劳力,总算没有辜负信任。 唯一遗憾的便是沈樱一直没有子嗣,太医为其调养多年仍是没有盼来好消息,直到北疆祸乱,皓林军出征那年,三十岁的沈樱才怀上龙胎。 十个月后,沈樱在皓林军大胜的当日诞下了七皇子云澜。赵炎琢终于盼到锦妃生子,心中大喜。而后收到皓林军捷报,认为云澜的出生预示着西陵的国运昌盛,当即下令大减赋税三年。 “恭迎——定北大将军回京!” 大殿下的御林军跪了一地,震耳欲聋的欢迎声重复了三遍,响彻了整个腾龙殿。 沈进身披戎装,在通过白虎门后便下了战马,解了兵刃,徒步走进了腾龙殿。沈巍紧随其后,带着皓林军的四名骁勇副将一同来到殿外。 “臣沈进,携皓林军众将,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进在百级青龙阶前跪下,给皇帝磕头请安。 皇帝伸手示意:“爱卿平身。” “谢陛下。” 见过礼后,沈进起了身,踏上了青龙阶走到皇帝面前。 “此番平定北疆战乱,沈将军辛苦了。”皇帝看着沈进,眼底流露着欣喜。 沈进抬手低头恭敬道:“为国尽忠,不言辛苦。” 沈家之所以能被历朝皇帝倚重,跟严谨的家训分不开关系。忠心二字说来容易,在手握兵权的沈家来说,就不只是说说而已了。 从沈进的祖爷爷开始,家训中便明确了沈家世代子孙辅佐西陵皇室赵家,永远低调、恭顺,绝不恃宠而骄。 皇帝看向沈进身后一身英气的少年,笑着说:“朕记得上一次见沈巍还是六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小家伙,没想到一转眼就成了西陵战功赫赫的少将军,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哪!” 沈巍闻言立刻见礼:“皇上,战功都是六十万皓林军立下的,沈巍不敢居功。” “跟你父亲一样,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邀功。”皇帝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锦妃:“来来来,看看朕的七皇子云澜。” 锦妃抱着出生刚满三月儿子赵云澜上前了两步,红着眼眶叫了沈进一声“哥”,然后把孩子朝他抱近了些:“抱抱澜儿吧。” 沈进知道妹妹有多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一时间也感动不已。他认真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那眉眼真是像极了沈樱小时候,甚是可爱。 沈樱想让兄长抱抱孩子的时候,沈进忙往后退了一小步,恭敬道:“臣这双手拿惯了兵刃,怕控制不好力度伤了七皇子,就不抱他了。” 沈樱不好勉强,温柔的目光转向了沈巍:“山儿,过来抱抱你表弟。” 沈樱叫的是沈巍的乳名。沈巍刚生下来时,沈进在外打仗,没来得及给他取名,沈樱便自作主张给他取了山儿这个乳名,寓意沈家添了男丁,将来定是能像他父亲一样,撑起西陵半壁河山。后来等沈进回来,觉得“山”这个字不错,于是就为小儿子取了“巍”字为名。 沈巍有些紧张,但还是乖顺地上前两步,看了看姑母手中的婴儿。那小娃娃长得眉清目秀,像极了姑母,脸蛋胖乎乎的,让人很想捏上一把。 沈巍看了父亲一眼,像是请求允准。沈进轻轻点头,沈巍才小心翼翼地将小娃娃接了过来,稳稳地抱住。 皇帝叫了沈进去书房,要听他细说平定北疆之事。皇后则称累,让随侍的嬷嬷扶着回去休息了。 沈樱许久未见侄儿,拉着他往自己寢宫走,路上也问长问短的。 “瑞亲王妃已经进宫来见过本宫几次了,提及长女玉蓉到了该许人的年纪,比你小一岁,想让本宫给你父亲说一说,你可愿意?” 锦妃任贴身宫女服扶着一步步慢慢走,她生赵云澜时有难产,而今刚过产褥期,落地走动还不过三日,因此小心得紧。 “姑母,我才十七,现在说婚配之事,是不是太早了?” 沈巍怀里抱着小云澜,小家伙津津有味地嘬着自己的手指,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眼前的人。 沈巍现在确实无心男女之事,他只想像父亲沈进一样早早建功立业,等将来承袭定北大将军爵位时,不至于让人说只是仰仗祖先和皇家恩威,实则徒有虚名而已。 锦妃不以为然道:“你爹十七的时候都把你娘娶进门了,我十六就进宫为贵人了,十七哪里小?再说,又不是让你马上娶了人家,只不过是见一见,如果合意就定下来,等过个两年再论嫁娶也不是不行。” 沈巍垂眸道:“她是瑞亲王之女,想许什么人家都行,我只是一介武夫……” “山儿。”不等沈巍说完,锦妃便打断了他:“可不许说自己只是一介武夫。你是定北大将军之子,还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皓林军少将,如若不然,瑞亲王又怎会想把女儿许给你?” 沈巍讷讷不敢言了,他从小跟着父亲舞刀弄剑,长大了就奔赴沙场征战四方,婚姻之事还未曾做好准备,怎想到这么快就被催着定亲了。 怀里的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沈巍,也不害怕。打量许久之后,小家伙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便伸手去挠沈巍的脖子。 沈巍以为表弟不舒服,便换了个抱姿,让他稳稳地靠在自己胸口。这样一来更方便了,小家伙细软的手指轻松地碰到了沈巍的脖子,并一下一下抓挠了起来。 “山儿听姑母的,姑母让见,山儿就见一见。至于定亲之事,还得父亲和母亲允准。”沈巍最后妥协了,他从小就不敢不听沈樱的。 在十五岁之前,沈进忙于征战,母亲又操持家务,又要照顾年幼的妹妹,沈巍除了上学堂,每天还要进代父亲进宫向皇帝和姑母请安,然后就留在宫中半日,由沈樱安排人教他礼仪与规矩,也学西陵的历史。 沈樱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时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便把沈巍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照料和教导,故此沈巍对姑母也十分敬重,几乎不敢忤逆她。 听到沈巍的回答,沈樱满意地点了头:“姑母也只是受人之托来与你说一说,真要定下来不是这么随意的。你若见了后觉得有意,我便与你父亲说定亲之事。可好?” “全凭姑母作主。” 沈巍话音刚落,挠脖子的那位终于得逞了,小小的手指抓住了沈巍脖子上的一根红绳,然后用力一拽…… 沈巍的脖子被勒得生疼,他低头一看,怀里的小家伙扯着红绳冲他笑。红绳缠在赵云澜肉嘟嘟的手指上,如同映上雪肌的朱砂一般。 那红绳上挂着的是一块沈巍随身多年的玉佩。沈巍怕勒到他的小手,便把玉佩从领口拿了出来。 小家伙看见那红色的血佩,觉得新奇又有趣,便松了红绳去抓,沈巍把带着自己体温的血佩放到赵云澜的小手中给他玩,小家伙得到新的玩具,又裂嘴笑开了。 锦妃居住的是仅次于凤临宫的昭阳宫,沈巍在随父出征前曾常来,对这里也是相当熟悉。 入座之后,锦妃唤来乳母:“七皇子该饿了,抱下去吧!” 乳母见过礼后便去抱沈巍手中的七皇子,谁知沈巍刚一松手,小家伙就哇哇大哭起来,手还抓着沈巍的玉佩不肯松开。 乳母不敢强行抱走,只好又交还到沈巍手中。沈巍一将他抱稳,小家伙立马不哭了,又安安静静地玩起了玉佩。 乳母试图哄七皇子松手,但乳母手中的拨浪鼓显然不如血佩更吸引赵云澜,他看都不看一眼,一心一意拿着血佩玩。 沈巍见状便轻叹了一声:“罢了,先让七皇子拿着玩吧?” 沈巍解开红绳,把血佩连绳子一起放到赵云澜手中,让乳母抱下去喂奶了。 锦妃又与沈巍聊了聊那瑞亲王之女,说她是个大家闺秀,相貌也生得可人,知书达礼的,若是真能与沈巍结为连理,将来也是光耀门楣的事云云。 沈巍听着,偶尔按礼数答上一句,却心不在焉的。他更愿意跟着父亲一起去皇帝的书房,那才是他想要听的。 “山儿,那姑母就给你安排和玉蓉见面了。”锦妃说完了,最后又提醒了沈巍一句。 “是,侄儿知道了。”沈巍应允。 恰时皇帝与沈进也聊完了,他们从书房出来便直接来了昭阳宫。 宫女通报圣驾到了,锦妃忙拉着沈巍一同迎了出去。 见过礼后,皇帝走到锦妃身边握住她的手:“屋外凉,快进去吧!” 一行人回到厅里,皇帝见没有外人,便允准沈进和沈巍也一同坐下了。 “你们姑侄先前在聊什么?”皇帝问。 锦妃给皇帝倒了杯热茶,温柔道:“臣妾想给山儿说门亲事。” “哦?”皇帝一听也来了心思:“沈巍今年有十七了吧?也该成亲了。不知樱儿相中的是哪家女子?” 锦妃道:“其实也不是臣妾相中的,是瑞亲王相中了山儿,想给长女玉蓉说亲,前些日子便让王妃来过两趟。说是等哥哥父子回朝,就安排着让孩子们见上一面。” 皇帝回忆了一下瑞亲王家的孩子,须臾便露出认可的表情:“嗯,那孩子朕见过一次,年龄和性格倒是与沈巍挺合适的。” 皇帝把目光投向沈进:“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沈进忙道:“既是皇上和锦妃挑的人,臣自然同意,只不过小儿愚钝,将来承袭爵位后也多是橫戈马上,就怕辜负了玉蓉郡主。” 皇帝有点恨铁不成钢,他指着沈进道:“你就是谦逊过了头!你娶的还是朕的表妹婉仪郡主,怎么没见你辜负了她?” “是啊,婉仪嫂嫂愿嫁哥哥,自然是愿意接受丈夫为国征战、戎马一生。哥哥至今也只有嫂嫂一人,未添房,未纳妾,只是回家相伴的日子少了些,也不算辜负。”锦妃在旁帮腔了一句。 沈进当年的亲事也是先皇赐婚,加上父母之命,他未曾有时间忙于情爱之事,赐婚的圣旨一下,沈家便立马领旨谢恩了。 婉仪郡主是和亲王之女,与沈进成亲后一心为他侍奉父母,养育孩子,硕大的沈家多数时间都是她和沈樱两人撑着,多年来也是和睦有嘉,其乐融融。 正因如此,沈进也一直遵循新婚时的誓言,今后只有她一人,绝不纳第二个女人进门。如今也是夫妻情深,举案齐眉了,五个子女也长大成人,婉仪郡主才难得过上晚年的舒心日子。 沈进问她时,妻子直言:从未后悔嫁给他。 如今,沈进也不敢多言了。他不会强迫儿子娶亲,但若是皇帝执意要指婚,沈进也绝不会抗旨。 皇帝见沈进不说话了,便转向沈巍:“山儿可别学你父亲这般老古板,朕和你姑母为你选的人定是如你母亲一般的好女人。” “是,谢皇上,谢姑母为山儿劳心。”沈巍恭敬应道。 锦妃看了看天色,便看向皇帝道:“时候不早了,哥哥和山儿还未进家门的,不如先回去吧!见面之事等臣妾与瑞亲王妃说妥了,再叫山儿进宫可好?” 皇帝点头:“樱儿安排就好。” 锦妃唤来宫女:“彩竹,叫乳母把七皇子抱来。” 乳母很快便将人抱来了,小家伙吃饱了,脸上挂着满足,手中还拿着血佩玩。 锦妃将人抱到自己怀里,又轻哄道:“云澜乖,玉佩要还给表哥了,表哥与舅舅要回家了。” 沈樱尝试着拿走赵云澜手中的血佩,但小家伙两只手紧紧抓着,就是不肯松开。沈樱用了些力将玉佩拿出来,结果赵云澜哇地一声又哭了,她只好又把玉佩塞回儿子手中。 皇帝见状便问:“这玉佩是山儿的?” 锦妃道:“是啊,方才山儿抱着云澜,云澜便把山儿的玉佩拿来玩了。” 皇帝大致瞧了一眼那玉佩,便道:“一个血佩,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既然云澜喜欢,山儿不妨就送予七皇子吧,改日朕再赏赐你个更好的。” 此言一出,在座另外三人皆呆了一瞬。沈巍看向父亲,沈进垂下眸来不敢说话,沈樱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最后还是沈樱先开了口:“那这玉佩就留给云澜玩了,山儿,还不快谢过陛下。” 沈樱朝沈巍使了个眼色,沈巍立马会意地向皇帝行礼谢恩。 将沈进父子二人送出昭阳宫时,沈樱借着皇帝与沈进说话的机会,把沈巍拉到一边说:“皇上不知这血佩来厉才会如此说,你且将它放在姑母这儿,等澜儿玩腻了,姑母便给你收好,改日你再来取走便是。” 沈巍尴尬道:“是,谢姑母。” 开个新的【巍澜】坑,致敬绝美的巍澜爱情。 不要太期待,文笔依旧很渣。 不会每天更新,但一定不会留坑。 感谢。送你fafa……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大捷归来 第2章 血佩传说 沈巍与父亲回到将军府,已是万家灯火时分。沈夫人早已安排好了一桌饭菜等着爷儿俩回来。 沈进父子此番离家已经一年多,如今大捷归来,沈家儿女都回了将军府,在门口迎着父亲。 一番见礼和寒喧后,一家人便围坐在桌前用起了晚膳。 沈夫人一年多未见儿子,想念得紧,握着沈巍的手一直未松开,嘘寒问暖了好久才开始吃饭。 “小山今日进宫见过皇上和姑母,可有见到七皇子?”问话的是大姐沈弦。 沈巍:“见到了。” 二姐沈鸢:“我听说那小娃娃长得像姑母,长大了定是个美人。” 十岁的小妹沈焕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着二姐:“比我还美吗?” 沈鸢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可不能跟我们焕儿比,焕儿长大了是个美人儿,七皇子再美也是个男子。” 沈焕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我还没见过七皇子的。皇上不说等父亲回来就要普天同庆吗?怎么还没有消息?”沈弦问。 大哥沈贤:“圣旨半月前就已经到了礼部,说是欢庆日定在七皇子百日宴那天。宫里已经开始筹备了,再过个五六日就办。” 沈鸢一脸兴奋:“那我们到时候都可以进宫吗?” 沈夫人道:“鸢儿,你总惦记着姑母家的孩子,自己怎不赶紧生一个?” 沈鸢嘟了嘟嘴,撒娇道:“娘,看别人家的孩子才可爱,自己的孩子都是越看越心烦。” 一直没开口的沈进:“鸢儿这话说对了,难怪我今天觉得心烦。 沈贤:“……” 沈弦:“……” 沈鸢:“……” 沈巍:“……” 唯有沈焕没感觉,还在埋头苦吃。 “爹……”沈鸢先开口撒娇:“女儿刚出嫁您就带着小山去北疆了,如今一年未见,您怎么能说见着女儿心烦呢?” 沈进没说话,脸上却是藏着笑意的。与孩子们一起其乐融融地吃饭,听着他们说话、打趣,看着这一张张无忧无虑的笑脸,沈进其实很高兴。 沈夫人很懂丈夫刚刚那话也是与孩子们打趣,便笑着说:“父母对孩子也是这样,见不着的时候想得紧,天天念叨,见着了又觉得心烦,其实心里比谁都高兴。” “哦,那我明白了,我爹这是口是心非。对吧,爹?”沈鸢赶紧理解了一下母亲的话,然后看着父亲眨眼卖乖。 沈进故作严肃:“食不言,寢不语。” 沈焕仰起头,小嘴上还粘着饭粒:“爹爹都说食不言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老说话,不吃饭?” 沈巍细心地把小妹嘴边的饭粒捏了下来:“娘还说女孩子要淑女,焕儿怎么不学?” 沈焕道:“焕儿要吃饱了再做淑女。” 一桌人都掩嘴笑了。 吃过饭,沈进把沈贤叫进书房,问了问近日朝中之事,沈弦和沈焕陪母亲聊了聊天便各自回府了。 沈进回到卧室,沈夫人已经命下人打来了水,准备伺候他洗漱。沈夫人刚替夫君褪下外袍,房门便被敲响了。 “爹、娘,是我,山儿。”沈巍在门外出声。 沈夫人把外袍又重新披在丈夫肩上,这才去开了门。 沈巍揖手道:“山儿打扰爹娘休息了。” “无妨,你爹还没睡。”沈夫人把人拉进房里。 沈进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可是为了血佩的事来?” 沈巍点头:“是。” 沈夫人面露疑惑:“血佩?” 沈巍将白日在宫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予母亲听后,沈夫人才明白过来。 沈进问:“你姑母的意思是等七皇子玩腻了,再将血佩还你?” “姑母是这样说的。”沈巍看向母亲问:“娘,您说过这血佩是沈家的传家宝,都是由母亲传给儿子,等成亲了再给儿媳,将来再传给儿子。如今血佩送了七皇子,万一拿不回……” 沈夫人轻叹一声,缓缓道:“娘也是当年与你爹成亲后才接到血佩的,你哥哥出生后本来应该给他,但后来我们发现贤儿体弱,你爹担心他无法承袭将军爵位,便一直留着血佩。直到你出生后,才将血佩交予你。” 沈进:“当年我母亲把血佩给我时曾说过,这血佩是祖先当年施恩过的人所赠,那人说:沈家男儿保家护国,以血佩为传承,可护佑妻儿血脉,一生平安康健。” 沈夫人道:“兴许……只是赠佩人的一番说辞。” 沈巍道:“姑母也是沈家血脉,七皇子也是。山儿认为血佩给了七皇子,同样可护佑沈家。” “话虽如此,可这血佩该由你传给妻儿才是,七皇子他……”沈夫人犹豫了一瞬才道:“毕竟不姓沈。” 沈进道:“七皇子还小,小孩子觉得新奇才会要了去玩。血佩之事,樱儿知道分寸,她会给山儿还回来的。” 沈巍一听便不多言了,揖手道:“是,那山儿便不多想了,爹娘还请早些休息。” 沈巍带上门出来后,沈夫人问丈夫:“老爷,你可听过那血佩是何人所赠?” 沈进:“这血佩在沈家传了五代,到山儿手中已是第六代了。” 沈进回忆着母亲说过的话,把这血佩的故事慢慢讲给了妻子听。 西陵还未建国的时候,沈家先祖沈峰是个商人,在南樾国的江城一带经营绸缎庄,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大户人家。 有一次沈峰去江南采购丝绸,路途上遇到一个被人追捕的女子。那女子拦下沈锋的马车,说自己好人家的闺女,因父母欠了债,要把她抵押给当地的一个恶棍当小妾,求沈锋救救她。 沈锋看着可怜便让她躲进了自己的马车里,让她换上小厮的衣服避人耳目。随后那姑娘便跟着沈锋一路去了江南,跟在他身边装扮成小厮,也成功逃过了坏人的追捕。 姑娘名叫红叶,她跟沈锋说了自己的身世,还说父母已经被恶棍逼迫自尽,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希望能跟着沈锋,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他一辈子。 沈锋耳根子软,心也软,便答应收留红叶,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数月后,红叶便和沈锋一起返回了江城,也进了沈家为婢。 当时的沈夫人是个大家闺秀,与沈锋成亲三年无所出,见到丈夫一趟出行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猜测着丈夫是起了添房纳妾的心思。沈夫人因觉得自己无所出愧对沈家,便主动提出要丈夫收了红叶做妾室。 沈锋与红叶一趟江南之行后也生出了感情,加之红叶性格温婉,为人恭顺,沈锋在征得她同意后便纳为了妾室。红叶嫁给沈锋后并没有与沈夫人争风吃醋,她伺候沈锋,尊重夫人,也体恤下人。精明能干的她将沈府上下打理得妥妥当当,让沈锋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 后来红叶还为沈锋生下了一儿一女。她知道沈夫人一直渴望有个孩子,便主动把儿子送到沈夫人身边由她抚养,自己则安心抚养女儿。那几年沈府上下宁静祥和,一家人其乐融融,十分圆满。 直到两年后,一伙身份神秘的男子突然来到沈府,打破了这份美好与宁静。那些人是来找红叶的。 当时沈锋外出做生意,家里只有沈夫人和红叶带着两个孩子,几个仆人和丫环伺候着。红叶见到那伙人之后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向往的安稳生活终究还是奢望。 为了避免伤及无辜,红叶答应跟他们走。临走前,红叶把两个孩子都托付给了沈夫人,并要沈夫人坚持声称两个孩子都是自己生的,与红叶无关。沈夫人追问缘由,红叶却咬死不肯说。她只说自己先前骗了沈锋,她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有欠债的父母,更没有逼她当妾室的恶霸,那件事由始至终都是一个谎言。 沈夫人虽震惊,却不生气。她不知道红叶为何要欺骗沈锋,但她知道红叶是真心爱着丈夫,也是真心想留在沈家。也许她的身世不是真的,但她的人,她的心都是真的。她嫁进沈家后从未有过半分多余的心思,一心一意地为着家里,还为沈家添了一儿一女。 沈夫人也是明眼人,她看得见红叶做的一切,更不会忘记她为沈家做的一切。 红叶不肯说自己真实的真世是为了保护沈家,也是保护她的孩子们。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但她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能够在沈家平平安安地长大,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 沈夫人听红叶说要跟那些人走,她十分心疼,更心疼两个无辜的孩子,如今沈锋不在,她护不住红叶,只能答应她一定护住两个孩子。红叶给沈夫人留下了一块血佩,告诉她这并非普通的血佩,只要代代相传,血佩便可护佑沈家的子孙后代平安康健。 红叶被那些人带走后从此下落不明。沈锋一个月后回来,得知此事后大病了一场,过了大半年才逐渐恢复。沈锋和沈夫人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男孩沈毅长大后从了军,女孩沈馨则一直帮着父亲打理家中生意。长大后,沈毅取了妻,沈馨嫁了人,平平安安地过完了这一辈子。 沈夫人直到临终前才告诉两个孩子真正的身世,他们的生母是一个叫红叶的善良女人,后来血佩由沈毅代代传承下来,一直到沈巍这一代。 “这些年,血佩没有离开过沈家。”沈进说。 沈夫人听完整件事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血佩还此这番来历。” 沈进点头:“当年我母亲将血佩交予我时便说了这个故事,还嘱咐过我:佩在,家在,人在。” 沈夫人面露难色问:“如今血佩不在山儿身上,难道真会对沈家有何影响?” “但愿不会吧!”沈进轻叹了一声。 “我这心里不安,怕此事会影响山儿成亲,也怕不能护佑你们安危。”沈夫人转着佛珠的手明显更快了。 沈进握住妻子的手,拉着她坐下,安抚道:“等七皇子百日宴,我去找樱儿说说此事。” 转眼便到了七皇子百日宴这日,沈进一家都在赴宴名单里,他们身着西陵的传统礼服,早早便进了宫。 西陵已有多年未曾举办过如此盛大的欢庆宴了,礼部早早开始操办,按皇帝的意思办得极为隆重。 皇帝皇后居中坐上,左侧是文臣武将、亲王和皇子,右侧则是后宫嫔妃,王妃和公主们。 沈樱已经生下七皇子赵云澜时,皇帝便许诺晋她为贵妃,今日宴席上,她便已换上贵妃的服饰,居后宫嫔妃首位而坐。 相形之下,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光芒都被盖了过去,显得黯淡不已。 酒席过半,歌舞助兴时,锦贵妃抱着七皇子赵云澜走到沈巍身边,她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姣好,温柔娴静的女子。 “山儿。” “姑母。”沈巍忙起身行礼。 锦贵妃拉着身后女子的手,把她带到沈巍身边。“这便是瑞亲王府的玉蓉郡主,今日姑母便自作主张,让你们见面了。” 玉蓉郡主朝沈巍见了个礼:“久闻少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是玉蓉的荣幸。” 沈巍有些不好意思,忙抬手回礼:“郡主过誉了,沈巍还未承袭将军爵位,也不曾有什么威名。” 这话回的…… 玉蓉郡主只能尴尬一笑。锦贵妃则安抚她道:“我这侄儿随他父亲,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玉蓉郡主忙摇头,应道:“玉蓉早有耳闻,少将军与沈大将军一样谦逊过人。” 锦贵妃听到皇帝叫了一声“爱妃”,她便借机道:“那山儿就和郡主好好聊聊,姑母先走了。” 沈巍实在觉得尴尬,便拉住沈樱道:“姑母,既是皇上叫您,那山儿先替您抱着七皇子。” 锦贵妃知道自家侄子在男女之事上与他父亲一样少根筋,让他抱着云澜也好,这样他们实在找不到话题聊天,还可以逗逗孩子。 “那姑母就把澜儿交给你了。一会儿他要是哭闹就是饿了,把他交给乳母便是。”锦贵妃嘱咐过后便把手中的娃娃交给了沈巍。 “姑母放心,山儿会照顾好七皇子的。” 锦贵妃自然是放心沈巍,笑了一下便去了皇帝身边。 沈巍瞧着这小娃娃肉嘟嘟的小脸就觉得喜欢。家里比沈巍小的只有沈焕,沈巍还记得沈焕小时候长得很瘦,还黑黑的,三岁多的时候就喜欢在府里追着狗跑,一点都不像个女娃娃。沈焕是后来慢慢长大了才出落得标致水灵,惹人喜爱。 兴许是皇家的孩子要娇贵许多,所以七皇子才长得这么肉嘟嘟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沈巍每次抱着赵云澜,这小家伙不但不哭闹,还总是会冲他笑,一点陌生感都没有。沈巍想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吧。 一旁的玉蓉郡主看着沈巍夸赞道:“少将军是行军打仗之人,没想到抱起孩子来还像模像样的。” 沈巍原本就不太喜欢和女孩子聊天,现在有了七皇子这块挡箭牌,他觉得轻松了不少,便顺着玉蓉郡主的话应道:“其实沈巍也是个粗人,缘是七皇子乖,我才能将他抱好。” 玉蓉郡主平时不太喜欢小孩子,但她此时看着沈巍抱孩子的画面还觉得颇有好感,一下也来了兴致,便道:“少将军,能不能让玉蓉也抱抱七皇子?” 沈巍怔了一瞬,也不好拒绝,便将手里的娃娃抱到玉蓉郡主面前。 赵云澜生得似沈樱,五官清秀好看,小脸又圆又胖,着实惹人喜欢。 玉蓉郡主笑着将小家伙抱了过来,可赵云澜圆溜溜的小眼睛一看到换了人,脸上的笑意便没了,瞪着玉蓉郡主看了几眼后,便转头去找沈巍,小手伸出来在空中抓挠了一下,口中还发出“啊、啊”的声音。 玉蓉郡主没有意识到七皇子在找沈巍,她以为是自己没抱好,打算换了个姿势。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平时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要抱着份量不轻的七皇子还是有些吃力的。 玉蓉郡主用了些力气才将七皇子抱稳了,让他直着身体半靠在自己肩上,再双手托稳他。 沈巍看着都有些难受,尤其玉蓉郡主刚刚将赵云澜抱直的时候没有偏头,那镶着宝石的耳坠险些刮着小家伙的脸。 大概是七皇子太沉了,玉蓉郡主的手臂支撑不住地往下松,她勉强将孩子往上托了托,谁知她头上的步摇又勾住了赵云澜的头发。 拉扯之间,七皇子被弄疼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同时小手一挠。 “哎呀!”玉蓉郡主惊呼一声。 沈巍赶紧上前把赵云澜抱了回来,再看玉蓉郡主,下巴上已经多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听到惊呼声,瑞亲王和王妃走了过来询问情况,玉蓉郡主也倚在母亲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瑞亲王妃一看女儿的脸,那红痕是被指甲挠出来的,先前还不明显,须臾那白晳的皮肤上便隐隐透出了血丝。自家女儿既是亲王的千金,又是身份尊重的郡主,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可偏偏挠她的人是七皇子。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 第3章 一别十年 玉蓉郡主被七皇子赵云澜挠花了脸,而那个“罪魁祸首”在回到沈巍手中后又笑开了,好似刚刚挠人的不是他。 沈巍有些尴尬地抱着赵云澜,朝玉蓉郡主解释道:“郡主别见怪,七皇子刚刚许是头发被扯疼了才挠的,实属无心。” 玉蓉郡主委屈得眼泪直掉,偏偏沈巍只知道木讷地站在一旁抱着七皇子哄,一丁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不由得更加委屈了。 今日毕竟是七皇子的百日宴,如今皇帝宠爱锦贵妃,疼爱七皇子任谁都看得出来。瑞亲王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咄咄逼人,只好把妻女劝了回去。 不过瑞亲王从这时起也收回了要和沈家结盟的心思,堂堂瑞亲王府的郡主,多的是王孙世家求娶,区区一个沈家,有何了不起。 沈巍也没想到,赵云澜的小手这么一挠,就把他和玉蓉郡主这尴尬的缘份给挠断了。沈巍心中是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对不住姑母的一番心思。 好在此事沈樱也并不十分在意,那瑞亲王妃没再来找,她估计也是两个孩子相互无意,也再没提过此事了。 只是那血佩,锦贵妃向沈巍解释过一次,说是云澜爱不释手,若是强行取走便会哭闹不止。不过小孩子对玩物都只有一段时间的新鲜劲儿,等过段时间他不喜欢了,便会送还给沈巍。 沈巍从小就敬重姑母,自然任凭她全权做主。 只是这百日宴后,皇帝又收到驻守边关的急件。北疆鹰王疑似要卷土重来,已经命其部下郞鹰带着小队偷袭过几次了。 皇帝召了沈进进宫,表面上是与他商议对策,但言语之外沈进听得出来,皇帝的心思很清楚: 北疆忧患不除,西陵则永无宁日。 而西陵能与北疆交战的,只有沈家。 赵家当年的先祖也是战马上的将军,还救过沈家先祖沈毅的性命,所以才会换来沈家世代守护赵家的誓言。 之后西陵在赵家手中建国,至今已过了五代,四朝皇室倚重沈家、信任沈家,沈家也从未辜负赵家的信任。 “臣愿领兵出征,驻守燕尾坡,誓死不让北疆军踏入西陵半步。”沈进跪在赵炎琢面前盟誓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沈进自承袭大将军爵位以来,征战北疆数十次,他的妻儿留在辰京,一直受皇帝的厚待,才能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此次立誓出征不比以往,沈进心里清楚。他和北疆鹰王封漓对抗了近二十年,而今他已是迟暮之年,若起了再犯西陵的心思,定是最后一搏的心思了。 封漓与自己的最后一搏自然会拼尽全力,那自己呢?戎马半生换来一身伤病,剩下能去拼的就只有一条命了。 他知道这是赵炎琢要的,也是自己此身、此生的宿命。 皇帝扶起沈进,看着他的目光里装着感激,更多的却是老谋深算的平静。都说君心难测,可在沈进眼中,赵炎琢不仅是君,还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知己,他的心思落在沈进眼中,再清楚不过了。 “朕知道沈卿才刚回家不足半月,出征之事提上日程即可,不必急于一时。想那北疆鹰王上一役中也是元气大伤,不可能如此快就卷土重来,骚扰边境也只是探探虚实罢了。” 这是皇帝惯用的说辞,沈进一听便明白。 皓林军在辰京留的时间越长,皇帝就越难踏实。若说能震摄北疆的只有沈进和他的皓林军,那震摄赵家皇室的又岂能不是? 天下就没有哪个皇帝不怕手握兵权又功高盖主的臣子。 沈进:“臣明白,谢陛下体恤。臣回去便整顿皓林军,待众将士安顿好家眷,最快下月十五前便可启程。” 皇帝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了饱含深意的笑容。他握住沈进的手说:“有沈卿,实乃西陵之福啊!” 沈进退开些许,鞠躬行礼:“臣愧不敢当。” 皇帝走回御座:“朕这便拟下圣旨,为皓林军将士备足粮草,先行出发。另赏金十万两,助皓林军安顿亲属家眷。” 沈进忙跪下道:“臣替皓林军众将士,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进出宫后,皇帝当晚便去了锦贵妃的昭阳宫。 赵炎琢今年也近五十了,他的后宫原本就只有皇后一人,贵妃两人,其余妃嫔加起来不过十来人。这些年皇后抱恙,操持后宫的都是锦贵妃,皇帝虽宠爱沈樱,也疼爱幼子赵云澜,但绝不会立他为太子,原由仍是忌惮沈家。 皇帝需要沈进护佑边疆,也需要沈樱打理后宫,所以他一定会把宠爱和信任都给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一个心生反意,也不会让另一个恃宠而狂。 皇帝到的时候,沈樱刚把儿子哄睡着。赵炎琢坐在床边看着赵云澜熟睡的脸,喜爱之色溢于言表,他握着儿子的小手说:“澜儿要快些长大,等长大了,父皇便立你为太子。” 这话是用来哄沈樱的,沈樱也不傻,她听得出来。 能在这后宫立足,谁没有几分心思?沈樱若真是毫无心思的一个人,她早就活不下来了,根本不可能爬到贵妃的位分,还拥有打理后宫的实权。 沈樱乖巧道:“皇上,澜儿才三个月大,可不敢觊觎东宫之位。皇上若真是疼爱澜儿,就允他将来跟太傅学习文才,跟山儿学习骑射,能做个为陛下分忧解难的亲王就是恩赐了。” 皇帝笑了笑:“这有何难?朕一定会为澜儿挑选最好的太傅教他学识,至于骑射之术,只要贵妃喜欢,让山儿教他便是。” “如此甚好,臣妾替澜儿先谢过父皇了。”沈樱朝皇帝行了个近身礼。 皇帝刮了刮沈樱的鼻子,温柔道:“还是朕的樱儿最懂事。” 沈樱替赵云澜盖好薄被,拉着皇帝的手回了另一侧的寢殿。 沈进在二十日后率皓林军再次出征,镇守燕尾破,以阻挡北疆军对西陵的进犯。 谁也没想到,这一守……就是十年。 沈巍是在沈进出征的第二年去的燕尾坡,不仅是自己,还带上了母亲和妹妹沈焕。除了沈贤、沈弦与沈鸢兄妹几个,沈进已经把沈家搬到了燕尾坡。 沈进知道,如果皇帝不召,他的有生之年应该是回不去了。 北疆鹰王封漓得知沈进率皓林军镇守燕尾坡的消息后,不敢贸然出兵,只能一边整顿军队,一边等待最佳的时机。 封漓万万没想到沈进会在燕尾坡守上整整十年。 这些年里他派人无数次骚扰西陵边境,挑起争端,小战将熄,大战又起。沈进、沈巍父子俩亲率皓林军与封漓的北疆军对抗了上百次,用满身的伤痕兑现了他们绝不让北疆军踏入西陵半步的誓言。 十年,沈进与封漓都耗成了年近花甲的老者,却一个比一个顽固,一个誓死不降,一个誓死不走。 沈进甚至以为,他会和封漓一直打到再也拿不动兵刃的那一天。直到一封急报传来,打乱了这场僵持了十年之久的战局。 辰京传来急报:南樾新帝继位,率三十万大军亲征西陵,直逼辰京。赵炎琢没有料到自己的安乐日子没有毁在北疆手中,却差一点断送在南樾新帝的马蹄之下。 他派亲卫赶往燕尾坡向沈进报信,沈进接到急报后命沈巍带皓林军二十万精兵火速赶回辰京救驾。 沈巍带着二十万精兵回辰京对抗南樾,这对北疆封漓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他苦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即下令起烽火,六十万狼鹰军直逼燕尾坡,誓要取了沈进性命,拿下此地,一雪前耻。 南樾王夏淳安是个年轻冲动的帝王,在他眼中,西陵赵家根本不配称王,他们只是南樾的一伙反贼之后。 夏淳安认为自己的父皇和祖辈都太窝囊,才会让西陵赵家建国称帝,还逍遥自在这么久,于是他继位后的第一个重大决定便是亲征西陵,誓要杀光赵家所有人,并将西陵重新纳入南樾的版图。 等沈巍赶到的时候,南樾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沈巍于辰京外大战十余日,终于逼退南樾军,救下了腾龙殿所有人。 夏淳安虽有勇有谋,但输在年轻气盛。他所率领的南樾大军虽来势汹汹,可实战经验少得可怜,沈巍就不一样了。沈家的皓林军与北疆战了数十年,而沈巍带来的二十万都是精兵,不但以少胜多,还将夏淳安带来的五十万人马打得十分狼狈,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滚回了老家。 辰京的危机一解除,沈巍的皓林军便踏入了白虎门向皇帝覆命。 赵炎琢在腾龙殿焦头烂额地等候了十余日,终于听到了皓林军大捷的鼓声。 “末将沈巍救驾来迟,皇上受惊了!”沈巍跪在御前,一如厩往地谦卑与恭顺。 “爱卿快快请起。”赵炎琢上前扶起了沈巍。 赵炎琢心知肚明,多亏了沈巍,他才能又捡回了一大家子的性命。赵炎琢对沈家的感激与畏惧在此时此刻到达了顶峰。 如果逼退南樾军后沈巍要杀进白虎门,绑了腾龙殿里所有人是易如反掌之事,赵家的江山易主为沈家天下就在沈巍一念之间。 赵炎琢在听到鼓声后猜测着,二十七岁的沈巍会做何抉择? 当赵炎琢在腾龙殿上看着沈巍带着随身的精兵侍卫快马进了白虎门后,他的心是颤抖的,因为畏惧。 直到他看见沈巍下了马,解了兵刃,如他父亲沈进以往每次回来朝见时一样恭恭敬敬,赵炎琢才松了一口气。 赵炎琢甚至知道,赵家不论是在北疆或是南樾眼中都如同蝼蚁一般渺小,若不是因为沈家皓林军赫赫威名的震摄,他们要攻进辰京,杀了赵家,再瓜分西陵的天下是早晚的事。 只要沈家不反,赵家的人也好,江山也罢,都可以高枕无忧。 “皇上放心,南樾军已被臣击退,夏淳安带着他的残兵们一路向南逃了。此役南樾军伤亡惨重,想必几年内都会断了再犯的心思。” 二十七岁的沈巍已不似十年前那般稚嫩,他长成了大人,更添了稳重,眉宇间英气逼人。原本就是武将,又顶着一张长年饱经风霜的脸,莫名就多了些肃杀之气,与养尊处忧的太子、皇子一比,赵炎琢只觉得一阵心惊。 他还在想着,若是沈巍要反,他一只手就能掐断太子的脖颈,太可怕了。 赵炎琢想着这些,连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如此……甚好。幸得爱卿救驾,想要什么?朕赏你。” 看着老态毕显的赵炎琢,沈巍突然就明白了他眼中的不安究竟是什么。以前听父亲说起的时候,沈巍还觉得是父亲多心了,如今他才明白,皇帝究竟在怕些什么。 沈巍垂下眸,恭敬道:“皇上,救驾是臣的本分,亦是职责所在,不敢请赏。” 赵炎琢拍拍沈巍的肩:“果然还是与你父亲一个德性。朕倍感欣慰。朕知道你们沈家护国有功,如今你又从北疆战场赶来击退了南樾军,朕就封沈进为定北侯,赐燕州为封地。再赐你‘威远将军’名号,爱卿觉得如何?” 沈巍虽然知道父亲迟早会封侯,但这一刻来得如此快,还是在沈巍的意料之外。他忙下跪谢恩:“臣替父亲,替沈家,谢皇上封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是封侯赐地的赏赐,但沈巍却不觉得这份赏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燕州其实是西陵与北疆交界地,皓林军这些年驻守的燕尾坡就是燕州的边境线,也是北疆踏入西陵的唯一通道。 燕尾坡一旦失守,整个燕州就会沦陷,而燕州沦陷,北疆想要踏平西陵就易如反掌了。封漓这些年不昔拼了老命都想拿下燕州,也是这个缘由。 “起来吧!”皇帝示意沈巍平身,他看着眼前人脸上风霜的痕迹,叹了一句:“十年了!朕上次见你还是十年前,边塞苦寒,你父亲还好吗?” 沈巍:“有劳圣上惦记,父亲除了一些陈年伤病外,其他还好。” 皇帝听得出沈巍话话里的宽慰,他道:“岁月不饶人,朕知道。” 赵炎琢赵炎琢转了身,领着沈巍往书房走:“你父亲一生好强,与北疆封漓战了半辈子。朕只比他大上一岁,未跨过战马,握过长枪,这些年也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更何况你父亲。” 沈巍:“父亲确实好强,与北疆鹰王一打就是二十几年,从未退让半步。父亲说,如果封漓想踏过燕尾坡,除非是踩着他的尸体。” 皇帝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幸有他这个老顽固,我西陵才能稳固至今啊!若是南樾不来犯,朕也打算年前把你父亲召回来,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该撤下前线,安享晚年了。” 沈巍不敢随意接话,他不如父亲沈进懂得体会圣意,一时也分辨不出皇帝这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过沈巍知道,即使皇帝是真心要召回,父亲也是不可能撤下前线安享晚年的。他与封漓在争一口气,即使以后不打仗了,沈进也会跟封漓比谁先咽气。 “谢皇上体恤。府邸建好后,这些年父亲母亲在燕州也住惯了。每次北疆来犯,臣都会代父亲前去应战,不想让他太操劳。只不过父亲在战马上过了半辈子,人闲不住,只要身体允许,他总是隔日就会亲临大雁塔督战。” 皇帝:“朕知道,他就是这副脾气。封漓今年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不肯消停?他是非要死在战场上才肯罢休吗?” 沈巍:“前几年封漓还不肯服软,总是隔三差五找人骚扰边境,想迫使父亲出城迎战。父亲跟他斗久了,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所以陪着封漓斗智斗勇地周旋。这两年许是身体不济了,骚扰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去年封漓还派了使臣来见父亲,说只要我们肯割让燕州和苍榆两地,他就永不再犯。” 赵炎琢嘲笑道:“我西陵大好江山,寸土寸金,哪似他北疆那天寒地冻的破地方。封漓一开口就要两地,他想得到美!” 沈巍:“父亲自是半步都不会退让,几句话便把使臣打发回去了。” 进了书房,皇帝走上王座,命太监上来磨墨。 皇帝边写边道:“你父子二人忠心耿耿,护国有功,朕这就拟圣旨,为沈家封侯赐爵,召告天下。” “谢皇上。” 皇帝写圣旨时,书房一侧的门帘被撩动了一下,却不见人,沈巍立刻警觉地看向那里。毕竟是在皇帝的书房,沈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保持警觉盯着。 沈巍猜测即使不是刺客,也可能是被收买的宫人,打算偷听一些皇帝的决策。 不过这回沈巍是真的多心了。 皇帝写完圣旨并盖上玺印后留意到了沈巍的目光,赵炎琢看向门帘:“澜儿,出来吧!” 第4章 霁粼哥哥 听到父皇的声音,十岁的赵云澜这才大大方方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在赵炎琢面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赵炎琢笑了笑,看见疼爱的幼子有着明显的喜悦:“免礼。来看看这是谁?” 赵云澜被牵到沈巍面前,他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沈巍一番,最后从沈巍身上的铠甲和年龄判断出来他的身份。 “可是沈将军?” 赵炎琢摸着儿子的头夸赞:“还是澜儿聪慧,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便是沈巍,皓林军都尉,此刻也是名正言顺的‘威远将军’了。” 沈巍依旧保持着恭敬,垂眸道:“皓林军都尉沈巍,见过七皇子。” 小云澜:“沈将军不必多礼。” 皇帝:“澜儿,沈巍还是你的表兄,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赵云澜仰头看了父皇一眼,点头道:“母妃同儿臣说过,沈大将军是儿臣的舅父,沈巍是儿臣的表兄。太傅也说过,西陵幸有他二人勇战外敌,才能守住这万里江山。” 皇帝极是喜爱幼子的聪慧,这小家伙说话总是能抓住他的心。赵炎琢也知道云澜是沈樱教出来的,性格与言谈举止都随了她,总是聪明得恰到好处,让人爱怜不已。 赵炎琢捏了捏儿子的鼻子,笑着问:“澜儿长大了是想像太傅一样鸿儒硕学,还是想像你表兄一样功勋卓著?” 赵云澜眨了眨眼睛:“儿臣都不想。” “为何?”赵炎琢问。 赵云澜乖巧道:“太傅学识渊博,可手无缚鸡之力。表兄战功赫赫,却一把年纪了还未娶妻。儿臣要做自己,才不要像他二人一样。” 赵炎琢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沈巍则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也算骁勇善战,万夫莫敌,如今却被一个十岁的娃娃怼得哑口无言。 赵云澜说完,抬眼偷偷瞄了瞄沈巍,看到他表情委屈又无奈,赵云澜的唇边竟勾起了一丝笑意。 皇帝看向沈巍道:“看看朕的澜儿,伶牙俐齿地什么都敢说,你堂堂威远将军也要甘拜下风吧?” 沈巍半是尴尬半是惭愧地点头:“七皇子冰雪之质,聪慧过人。” 赵云澜毫不避讳地看着沈巍笑了一下,仿佛是觉得这位表兄虽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但说话时又傻又憨,比宫里的人有意思多了。 “父皇,母妃说你允准过让表兄教儿臣骑射的,当真?”赵云澜仰着小脸看皇帝。 赵炎琢:“朕确实允准过,君无戏言。” 赵云澜:“那云澜明日可以去找表兄吗?” 皇帝摸摸他的头:“沈巍千里迢迢从北疆赶回辰京,又与南樾军战了数日,且让他休息几日。” 赵炎琢说完又看向沈巍:“朕原本也是想趁你此番回来,把这皇城的禁军交由你练练,最好是也能似皓林军一般骁勇无敌。” “陛下之命,沈巍定当尽力。只不过练兵并非一年半载之功。臣这一趟回来,燕尾坡便只留了父亲一人独守,臣担心……” 赵炎琢打断沈巍:“朕知道你担心北疆之乱,怕无法为你父亲分忧。朕也不是要强留你,只是你难得回辰京一趟,再去燕州又是不知归期。偌大一个辰京,总不能一有事就把你从北疆召回来。” 皇帝这话说得沈巍无法反驳。事实上不论赵炎琢说什么,沈巍也不可能反驳。他忧心前线是真的,忧心父亲也是真,但皇命又如何能违? 赵炎琢知道沈巍与他父亲沈进一样,都是吃软不吃硬。他登上皇位这么多年,一直牢牢记着先皇的遗训: “琢儿你记住:登基后只要宠着沈家,信任沈家,封赏不少,沈家就绝对不会反。不但不会反,还会拼了命地护着西陵,护着赵家。沈进跟他父亲一样,给点甜头就能为你肝脑涂地。” 老皇帝的这番话字字珠叽,言犹在耳,赵炎琢记了很多年。 其实赵炎琢登基早年,也起过“任用他人”的心思。那时的赵炎琢心高气傲,他不相信西陵赵家的江山只能倚靠沈家。 一次赵炎琢在早朝听闻奏报,说辰京出现了一伙伪装成商人的北疆刺客。他们有二十多人,打着做生意的幌子探听皇城的各种讯息。 赵炎琢在朝堂上问武将,谁能去料理这群北疆刺客。当日沈进带病上朝,偶尔掩口咳嗽,听得赵炎琢一阵心烦,便直接略过沈进,把任务派给了当时的安顺将军李哲。沈进因为失了皇帝信任,也对此事不闻不问,安心在家养着病。 而后一个多月过去了,李哲把辰京几乎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只抓住了几个不足为重的小喽啰,而那几个人还没等到李哲审问就服毒自尽了。 李哲把辰京折腾了个遍,最后向皇帝覆命说抓到的刺客已服毒,剩下的也闻风而逃了。赵炎琢不疑有他,当即重赏了李哲。 十日后恰逢西陵祭天节,赵炎琢要携后妃、皇子、公主们前往梅山祭天祈福。就在圣驾前往梅山的路上,蛰伏多日的北疆刺客冒了出来。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几乎杀光了赵炎琢驾前的所有近卫。 紧要关头,沈进带着皓林军赶到,五百名皓林军士兵顷刻间便料理了所有刺客,最后只留了一个活口。沈进阻止了刺客首领服毒,命人将他带回去严加审问。那人经不住酷刑,没过几日便交待了干净。 而后沈进顺藤摸瓜,把躲藏在辰京内外的刺客余孽一网打尽,前后不过十日而已。 捡回一条命后,赵炎琢便对沈进刮目相看了,但仍不足以让他信任沈进。真正让赵炎琢幡然醒悟是在他登基六年后,当时北疆鹰王封漓亲率三十万铁骑西征,狼鹰军踏过长门河,直逼燕尾坡。 辰京收到消息后,朝堂上下一片慌乱,唯有沈进一人镇定自若,但也不开口请缨。赵炎琢问起谁能一战时,平时大义禀然的武将们纷纷低下了头,恨铁不成钢的赵炎琢无奈,只好半推半就地点了沈进的名,命他挂帅出征,率皓林军迎战北疆军,无论如何要守住燕州。 沈进知道新皇不信任自己,原本也有意称病懒管此事,但听闻是鹰王封漓亲征,而放眼整个西陵,若是皓林军不应战,就没有哪支军队能与北疆军抗衡了。 赌气事小,亡国事大。 沈进当即领旨,三日后便挂帅出征了。 这是沈进与封漓的首战,也是轰轰烈烈,热血澎湃的一战。 三个月后,燕州传来捷报,皓林军大胜。封漓带着他的狼鹰军退出燕尾坡,一路滚回了老家。 至此,赵炎琢彻底信了老皇帝的话。 “沈巍啊,你也知道朕身边没有几个人能像你父亲一样有勇有谋,这些年你们父子统率的皓林军为西陵打赢了多少胜仗,朕心里都清楚记得,也不会忘。朕老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去见先皇了,可太子还小,澜儿也还是个十岁的孩童,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活在外敌进犯,无法自保的阴影里吗?” 动之以情是赵炎琢最擅长的,每每要哄沈进出征,他都会来上这么一出。 对着沈进,都是几十年知根知底的人了,赵炎琢懂他,沈进也懂赵炎琢,所以两人极是默契,几乎不需要多说一句,沈进就知道赵炎琢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可沈巍毕竟不是沈进,赵炎琢几年难得与他说上一句话,如今也只能把对付沈进那一套也同样用在沈巍身上,或许他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德性,哄好了就能为你拼命。 沈巍虽然不算了解皇帝,但他从小在父亲身边,沈进所经历的他大多知道。赵炎琢的为人他且不评价,但他刚刚那番话也着实打动了沈巍。 沈巍看着皇帝身前的赵云澜,那双充满灵气的眸子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这一刻沈巍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护不住西陵,护不住赵家,护不住这孩子,或许百年后还真就成了沈家的耻辱,西陵的罪人。 罢了!沈巍想。 “皇上,臣愿意留下训练禁军,但请皇上允准臣带来的二十万精兵赶回燕州,助父亲共御北疆。” 皇帝露出明显的笑意,他拍着沈巍的肩膀道:“这是自然。皓林军上下都归你调配,你愿意让他们走还是留都行。辰京有三十万禁军,朕即刻就下令受你统调。” “臣领旨。” 沈巍除了领旨别无选择,赵炎琢也松了一口气。 赵炎琢:“时候不早了,朕还有公务要忙,有劳沈将军把澜儿送回昭阳宫,顺便见见你姑母。” 只要目的达到了,皇帝从来不与沈家的人多言。这也是他一贯的态度。 回昭阳宫的路上,赵云澜问沈巍:“在外人面前我唤你沈将军,私底下我不想唤你表兄,可以唤别的吗?” 赵云澜的话让沈巍愣了一下,一个十岁的小娃娃,为何说起话来像大人一般? “七皇子想唤臣什么?”沈巍看了看身高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娃娃。 赵云澜又问:“你表字是什么?” 沈巍道:“臣表字霁粼,雨霁清粼之意。” 赵云澜歪着头思索了一下,赞许道:“这字不错,那我以后叫你霁粼哥哥可以吗?” “七皇子高兴就好。” 沈巍对叫什么不怎么在意,毕竟只是个称呼而已。赵家是君,他是臣,自然是随他们高兴就好。 沈巍毕竟是行军打仗之人,走起路来脚步有些快,赵云澜费了些劲才勉强能跟上。沈巍走着走着便察觉了,于是将脚步放慢了些。 “还有,你以后在我面前也别自称臣了,你是我父皇的臣子,不是我的。” 赵云澜说得理所当然,他全然没拿沈巍当外臣看,毕竟母妃从小就告诉他,除了是赵家人,他也是沈家人,身上有沈家的血脉。 皇帝不止他一个儿子,皇位也轮不到他,但他在沈家却是独一无二的孩子,不论将来如何,舅舅一家都不会薄待了他。 沈巍听着这话有些诧异,遂问:“皇上如此疼爱七皇子,难道七皇子没想过要当太子吗?” 赵云澜小心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他们身后除了自己宫里的贴身小太监和两个宫女跟着,没有旁人。 确定之后,赵云澜小声道:“母妃说了,父皇疼我是真,但他是绝对不会立我当太子的。” 沈巍惊讶:“为何?” 赵云澜言之凿凿:“父皇忌惮沈家,又怎会让我当太子?” 沈巍闻言皱起眉来。他知道皇帝忌惮沈家,可七皇子明明也姓赵啊,他也是赵家的血脉,为何要因为沈家的缘故剥夺他继承皇位的权利? 再看赵云澜,他说刚刚那番话时,脸上没有半分不甘,更多的是坦然,似乎原本就不想当什么太子。 难道……这也是姑母的意思? “霁粼哥哥,你也别唤我七皇子了,只有外人才这么叫,你就和母妃一样唤我云澜吧!” 沈巍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回过神来后忙应道:“臣不敢。臣虽是七皇子表兄,但姑母从小教臣礼仪,怎敢直呼皇子名讳?” 赵云澜小大人似地叹息一声,道:“此番若不是霁粼哥哥及时从北疆赶回辰京,只怕整个皇城都被南樾军给烧了,哪里还有什么皇子?” 沈巍压低声音提醒道:“七皇子不可妄语。守护西陵,捍卫皇室是臣的本份。七皇子是有洪福之人,自然会安然无恙。” “你不用安慰我。这几日南樾军兵临城下,父皇头发都愁白了许多,宫里有好多人都想偷些值钱的东西逃走了,我可不信什么洪福,我只信你。” 赵云澜的声音淡淡的,还带着未脱去的稚嫩,但这话听着却让人十分动容。 沈巍从来没想过会有此一天,从赵家人口中听到“我只信你”几个字,感动之意顿时难以言表。 他忍不住再看了看赵云澜,这小娃娃谈论起生死,脸上竟无半分畏惧之色。他如此坦然地说出“我只信你”,不禁让沈巍感叹:果然是姑母的儿子,不愧是沈家的子孙。 “霁粼哥哥,父皇说允准你教我骑射,我何时能去找你?” 赵云澜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件事也是有原因的。现在沈巍于他而言不仅是西陵的大将军,也不只是他的表兄,还是救了西陵和赵家天下的大英雄。虽然他外表看起来憨憨傻傻的,但赵云澜心里比谁都清楚沈巍是何等的英勇无敌。 先前当着皇帝的面,赵云澜不敢夸沈巍,也不敢说他好话,因为这是沈樱嘱咐过的,让他不要在皇帝面前表现得与沈家人过于亲近,免得皇帝疑心。而在赵云澜心里,他早就知道舅父沈进和表兄沈巍都是西陵的英雄,是他们忠心耿耿地守护着赵家,自己才能有今天的安稳日子。 “臣……”沈巍一时难以改口,斟酌之后才缓缓道:“我回去休整半日即可。明日我会去见禁军统帅,等校场安顿好,我就尽早开始练兵。到时七皇子想来,随时都可以。” 赵云澜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偏头看沈巍:“我可以去校场找你?” “自然。”沈巍应了一声,脸上露出难得的悦色。 赵云澜干脆停下脚步,他看向沈巍,像是怕他反悔似的,用坚定的声音说:“那就说定了,等你安顿好,我就去校场找你,到时你教我骑射,我一定会用心学的。” 沈巍点点头:“说定了。安顿好后我会派人给姑母传信,到时七皇子可随时过来。” 赵云澜满意地笑了,他迈开腿往前走,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七皇子为何非要学习骑射?”沈巍问。 赵云澜:“母妃说了,我不要只做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还要做个能保护自己的人。父皇和母妃护不了我一世,宫女太监就更不可能了,至于我的叔伯兄长,他们不害我就很好了,是不可能拿我当亲人的。舅父和霁粼哥哥虽然可以护我,但你们要护整个西陵,等我学会了骑射,将来再学些武艺,如此一来我就能保护自己了。” 沈巍的脚步不自觉便慢了下来,他再一次因为赵云澜的话陷入了沉思,也更加坚定了要护着这孩子的心思。 第5章 马蹄之下 沈樱是个聪明睿智的女人,所以她把儿子也教养得聪慧过人。她要赵云澜不做养尊处优的皇子,就不会像现在的皇帝、太子和皇子们一样,遇到危险时除了躲在深宫里瑟瑟发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沈家是武将世家,沈樱虽是女子,但也从小跟着父亲强身健体。她虽然舞不了刀枪,跨不了战马,但要跟深宫里的女人比,可强了不知多少倍,绝对不是弱不经风一吹就倒的那种。 所以沈樱从小就训练赵云澜的体质,让他跟着昭阳宫的侍卫练些拳脚功夫,想着等沈巍回来再教他骑射时,赵云澜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好苗子了。 沈巍向来严谨,真的只休整了半日就开始着手操练禁军的事了。二十万皓林军在休整了三日后便被沈巍催着回了北疆,他猜测封漓一定知道自己赶回辰京救驾的事,所以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攻打燕尾坡。 沈巍不在,沈进会和剩下的皓林军死守燕尾坡。以父亲的策略和皓林军的勇猛,沈巍估计撑半个月不会有任何问题,时间太久就不行了,封淳的狼鹰军人数众多,还擅长偷袭,所以沈巍要求自己带走的些精兵尽快赶回去协助父亲。 沈巍开始操练禁军的第二天,赵云澜就跑来了,他在校场里兴奋地到处跑,看到马就想上,看到弓就想拉。转了一大圈后,赵云澜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兵器还是剑。剑轻巧好拿,随身携带也方便,尤其他看沈巍舞剑的时候觉得特别厉害,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一连三日,赵云澜都在下了早课后直奔校场,直到晚膳时分才回宫。 沈巍跟他父亲沈进一样,练兵的时候极为严格,正因如此,才能练出皓林军的一身钢筋铁骨。 赵云澜这几日守在校场,沈巍分不开身亲自教他,便指了随身近卫楚渊陪着赵云澜。 沈巍身边一直有两名随身近卫,楚渊和镇远。是在沈巍及冠那年,沈进从皓林军的精兵中亲自给他挑的人。 楚渊和镇远都是话不多的人,也是沈巍身边最忠心的护卫,有身手不凡的楚渊教导赵云澜,沈巍很放心。 不过赵云澜就不一样了。他一心就是想跟着沈巍学习骑射,还想学剑法,结果沈巍却叫了自己的护卫来教他,这让赵云澜很不开心。 “刚刚那套动作,七皇子可学会了?”楚渊教了赵云澜一套剑法后,停下动作问他。 “会了会了。”赵云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大操场,沈巍正在那里带兵操练。 楚渊递上自己的剑:“那请七皇子把臣刚刚教的动作做一遍。” 赵云澜:“……” 楚渊见赵云澜不接剑,脸上似有为难的表情,顿时明白他先前并未认真学。 “七皇子若是没看明白,臣可以再做一次。”楚渊说。 楚渊生了一张人见人怕的冷脸,他似乎从来不会笑。尽管他说话恭恭敬敬的,但只要一看到他那张脸,你就会觉得冷,觉得寒气逼人。 赵云澜在宫里是皇子,没人敢给他这种脸色,从长辈到宫人,赵云澜所能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对他笑脸相迎的。哪怕是皇帝赵炎琢,平时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要一看到儿子赵云澜,他也会露出一张笑脸来。 赵云澜知道这多数是因为母亲沈樱。 沈樱的美貌和温顺在宫里是无人不知的,所有人都会对锦贵妃沈樱毕恭毕敬。而她不论在下人面前还是后妃面前,不论面对的是外臣还是来西陵朝贺的部族客人,永远都是和顺温柔的。 锦贵妃在宫里结下的都是良缘和善念,所以如今还到七皇子赵云澜身上的也是良缘和善念。 赵云澜也知道这位楚副尉并不是个恶人,他只是生了这张脸,像全天下的百姓都欠了他十吊钱的那种。 因为性格随了母亲,赵云澜不会拿自己的皇子身份欺压人,所以也不会介意看楚渊这种脸色。只不过他这种呆子一样的性格真的很让人难受,不止望你给好脸色,但至少可以机灵点嘛! 赵云澜很想敲开这人的榆木脑袋,不过想着他是沈巍的贴身护卫,也就作罢了。 “楚副尉,我想小憩片刻再练行吗?”赵云澜看着楚渊,灵气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楚渊自然不敢约束皇子,便恭敬地收剑退到一旁:“是。臣就在这儿候着,七皇子若是休息好了,我们再继续练。” 赵云澜点点头,眼睛又扫向远处的操场。 “禁军不是有统领吗?怎么非要沈将军亲自盯着那些人操练?” 楚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七皇子应该是在问自己,遂答道:“沈将军和老将军一样喜欢亲力亲为。皇上既然把禁军交给沈将军,他自然是要亲自盯着操练才放心。” “我父皇已经下了旨,现在舅父已经不是大将军了,是定北侯。”赵云澜不动声色地提醒了一句。 楚渊也是叫习惯了,一时间未习惯改口,被赵云澜一提醒才尴尬地回应:“是臣疏忽了,请七皇子恕罪。” “无妨。以后别叫错了就行。”赵云澜看都没看他,目光总是追着操场上的沈巍。 “是。”楚渊恭敬应允。 赵云澜伸长脖子又看了几眼,问道:“楚副尉,我有些口渴了,你能帮我取水壶来吗?” 楚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守不不远处的赵云澜的贴身小太监,这种事儿不是应该叫下人去做吗? 不过人家是皇子,别说指使你取个水了,就是命你挖井你也得马上去啊! 楚渊只好应道:“是,臣这就去取水,请七皇子稍候。” 赵云澜没说话,只挥了挥手。 等楚渊的身影一走开,赵云澜立马转着眼珠子一笑,拔腿就往操场跑了。 不远处的随侍太监小喜子一看急了便跟着追。 “殿下……” “闭嘴——!”赵云澜停下脚步呵斥他:“帮我拦住楚副尉。” 小喜子捂住嘴,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赵云澜转眼便跑没影了。 他来这儿明明是学骑射和剑法的,可不知怎的,该学的学了,但未见着沈巍,赵云澜心里就是不满足。 操场一分为三,东南连着马场,是给禁军练骑术的,西南练阵型,正北方场地最小,是沈巍特意划出来的箭场。 沈巍和禁军统领魏铭就站在操场正中心的塔楼上。从这个位置可以观察到整个操场,便于监督。 赵云澜是从北面的西面山坡的营地下来的,要想去沈巍所在的塔楼就必须要穿过骑术场。 上百匹战马和士兵正在操练,赵云澜目空一切地往前跑,小小的身子在一匹匹奔走的战马群中灵活的穿行,只想快一点到达塔楼。 “吁……吁……!” “怎么有个小孩儿?” “哪里来的小孩儿?” 马上的士兵们见到在马群中穿行奔跑的赵云澜,只得小心避让。 魏铭很快发现了骑术场的异常,隔太远也看不真切,只能依稀辨认是有人误闯了马场。他朝着塔楼下大喝一声:“校尉在何处?去把闲杂人等带走!” 负责监督骑术场的校尉领命而去,骑着马迅速来到赵云澜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何人?不知道这里是禁军操场吗?快走!” 赵云澜着的是普通轻便的装束,身上又没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他只能愤愤地瞪了那校尉一眼。 “别挡路,我要去找沈将军。” 校尉冷哼:“沈将军岂是你这个野孩子能随便见的?快走!休要干扰禁军操练。” “野孩子?!你胆子不小!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拦不拦得住我这‘野孩子’!”赵云澜轻蔑地挑衅完,从校尉的马肚子下钻过,然后撒腿就跑。 “站住——!”校尉被气得发抖,慌忙将马调了头,朝赵云澜追了过去。 毕竟是在骑术场内,又到处人马横行,校尉的马也跑不快,只能一边喊着“闪开、让路”,一边追逐着前方小小的身影。 骚乱一起,惊了不少马儿,几匹还未完全驯服的烈马仰天嘶啸,而后在场内狂奔了起来,连马上的士兵都被甩了下来。场面愈加混乱了。 沈巍的目光看过来时,赵云澜已经快要跑出骑术场了,校尉骑着马紧紧追赶着他。同时还有两匹烈马也在赵云澜身后不远处狂奔而来。 “是七皇子!” 沈巍看清奔跑的小人后惊呼一声,随即冲下塔楼,跨上一匹马便飞奔而去。 赵云澜看清了策马而来的人,英姿飒爽,如同画中人一般。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沈巍。听到沈巍喊他后,赵云澜挥着手臂喊:“霁粼哥哥,我在这儿!” “野孩子!让你瞎跑!” 校尉的马追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来到赵云澜身边了,一匹烈马突然从侧后方冲了出来,顷刻间便撞上了校尉的马,两匹马嘶啸起来,校尉也被甩下马去。 惊马扬起的铁蹄眼看就要踏在赵云澜身上,受惊的孩子呆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闪躲。 “云澜——!” 沈巍弃马飞扑上前,拼尽全力抱住了赵云澜,就地一滚。 惊马的铁蹄落下,踩空了。 沈巍要避过两匹马,他将赵云澜紧紧护在怀中,连滚了数圈才停下。 马蹄扬起了半人高的尘土,沈巍只顾着救人,根本来不及看其他。就在沈巍松开一只手准备把赵云澜从地上拉起来时,另一匹烈马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沈巍单手撑地还未站起,马蹄就生生从他手背上踏过。 赵云澜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霁粼哥哥!” 沈巍咬着牙,左手已无法动弹。 马蹄声渐远后,沈巍从紧咬的牙关里松出来一口气,他看向怀里的赵云澜:“七皇子,可有受伤?” 赵云澜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自责地看向沈巍的左手。“霁粼哥哥,都是云澜不好,害你受伤了。” 校尉连滚带爬的奔过来,跪在沈巍面前请罪:“末将该死!未能抓住这野孩子,害沈将军受伤。请将军责罚。” 沈巍满脸冷汗,他松开赵云澜,小心翼翼地扶住自己断了的左手,看了校尉一眼道:“他不是野孩子,他是七皇子赵云澜。” 校尉一听更慌了,他转向赵云澜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没能认出殿下,请殿下怒罪!” 赵云澜担心沈巍的伤,不想和这人纠缠,只是冷冷地瞥了校尉一眼:“去找魏统领领罚吧!” “吁——!”姗姗来迟的魏铭下了马,紧张地看着沈巍:“将军,你的手……” 沈巍摇了摇头:“大概是骨头断了,无妨。” “魏统领,请派人到宫中传讯,说七皇子要请御医来为沈将军治伤。”赵云澜吩咐完后,指了指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校尉道:“此人不识得我的身份,不怪他。但他身为校尉,管不好骑射场的人马,先前追逐我时不计后果,导致惊马踏伤了沈将军,罪不能免。请魏统领好生责罚。” 魏铭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抱拳道:“臣有错,请七皇子殿下恕罪。” 赵云澜扬了扬手:“罢了,责罚校尉的事你定夺就好。快去宫中请御医,别误了沈将军治伤。” 魏铭:“是,臣这就派人进宫。” 沈巍看了赵云澜一眼,这小家伙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娃娃,此时收起眼泪又成了霸气十足的皇子,说起话来还是跟个小大人似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十岁的孩子。 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姑母沈樱。 “七皇子,不用请御医了,让禁军营的军医过来看也一样。”沈巍平时低调惯了,不想把事情闹大。 赵云澜扶着沈巍慢慢往营地走,坚持道:“不行,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必须请御医好好诊治。” 沈巍闻言一笑,知道是这孩子的一番心意,也不再多说了。 “七皇子不是在跟楚渊学剑吗?怎么跑来操场了?”沈巍问。 赵云澜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想偷懒了,就趁楚副尉不注意跑了出来。我是想去塔楼找你的,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一想到因为自己不好好练剑偷跑出来,害得沈巍的手被马蹄踏断,赵云澜就自责到想哭。 沈巍看到小家伙脸色变了,便故作轻松地安抚道:“不碍事的,云澜。这十几年来我同父亲在对抗北疆军时没少受伤,已经习惯了。” 赵云澜仰头看他:“不一样。你上战场是杀敌,是英勇无畏受的伤。可是方才……” “云澜,我上战场杀敌是为了保护西陵,方才是为了保护你。是一样的。” 对沈巍而言,保护西陵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赵家,与他方才保护赵云澜一样是出于本能,确实没有分别。 赵云澜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霁粼哥哥,你唤我云澜了!” 沈巍反射性地垂眼致歉:“七皇子恕罪,是我言错。” “不、不!”赵云澜的声音激动了几分:“你没唤错。我不喜欢你唤我七皇子。我都改口叫你霁粼哥哥了,你唤我云澜才显得亲近。” 沈巍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若是有外人听见,就会说霁粼不知礼数了。” 沈巍的性格随了父亲,平时为人低调又谦逊,他倒是不怕自己招几句闲话,还是怕因为自己而让沈家招人闲话,如此他便对不住父母一番教诲了。 赵云澜偏头想了想,接话道:“你说的有理,那以后在人前你还是唤我七皇子,我也叫你沈将军,若私下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是唤我云澜,我叫你霁粼哥哥。” 沈巍只好点点头,应了句“好”。 回到营地后,楚渊见到沈巍伤得如此重,紧张到难以言语。了解到事情原委后,当即就把怨恨的目光丢给了一旁手足无措的赵云澜。 沈巍看到他的态度不对,当即安抚道:“我的手只是小伤,去叫军医来吧。” 楚渊只好先叫来了军医,替沈巍及时处理了掌伤。 楚渊见沈巍掌骨都断了,憋着气不敢撒。赵云澜过来帮忙的时候,楚渊故意挡住他道:“属下来就好,不敢劳烦七皇子。” 若不是这小子乱跑,怎会害主人受伤?楚渊可没沈巍那么好的脾气。 “恕之,别置气。”沈巍看得出来楚渊心里在气赵云澜,开口提醒了一句。 “属下不敢。是属下没能看好七皇子,请将军责罚。”楚渊跪在沈巍面前,低头揽罪。 赵云澜自知理亏,赶紧开口道:“不关楚副尉的事,是我故意支开他溜走的。沈将军要怪就怪我吧!” 沈巍笑了一下,他单手扶了一把楚渊,示意他起身说话。 楚渊只好先站了起来,愤愤不平地退到一边。 “你们别急着揽罪,不就是掌骨断了,无大碍的。”对沈巍而言,这真的只是小伤。只不过就是麻烦了点,如今只有一只手能动,不论是照料自己还是上阵杀敌都没那么方便了。 第6章 毒酒一杯 赵云澜抿了抿唇,慢慢挪着步子走近了沈巍一些,小声道:“是我不好。我回宫就跟父皇和母妃说,主动领罚。以后我一定听楚副尉的话,不再乱跑了。” 沈巍原本就没怪他,宽慰一笑道:“七皇子也是无心,这点小事就不要跟皇上、姑母提起了。” 赵云澜道:“沈将军身边若是少了人手照料,我便让母妃从宫里拨几个下人来伺候。御医殿也有闲着的医官,我也可以叫父皇下令调一两人过来的。” 楚渊冷哼一声:“七皇子不来添乱,属下自然能照料好将军。” “你怎么还敢顶嘴?”沈巍对着楚渊把脸一沉。 楚渊收到警告,低眉垂眼地立在一旁,再不敢吱声了。只是无需他开口,旁人看到他那张脸都能读懂他此时的沉默是不甘的。 楚渊十六岁就到了沈巍身边,是他的近卫,也是他的下属,但沈巍却从未拿他和镇远当下人,只拿他们当兄弟。 沈巍是西陵的将军,但是在楚渊和镇远眼中既是主人,又是兄长。他二人是老将军沈进从死人堆里捡来的孩子,那年他俩才八岁。他们从小在军营长大,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也是同生共死。 早些年沈进不许他们上阵杀敌,只是让他们跟着皓林军强身健体,习武练功。那些年教他们最多的人就是沈巍,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深过兄弟的。 如今沈巍受伤,而他受伤的缘由竟是交给自己看管的七皇子乱跑造成的,这让楚渊无比自责,认为是自己间接害沈巍断了掌。 赵云澜心里有愧,只想着如何才能弥补一二才好,自然不会介意楚渊对自己的态度。 沈巍知道大家都是在意自己的伤,但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武将受伤是常事,有军医照料着,过不了些许时日就能恢复,他若是在意这些,倒显得矫情了。 “七皇子,臣身边不缺人照料,不用麻烦了。” 说话的功夫,宫里的御医到了。 御医为沈巍看完伤势后回报:“七皇子,沈将军的手掌是骨伤。不碍事,只要将掌骨固定好,过些时日便可痊愈。” “可会落下病根?”赵云澜还有些不放心。 御医摇头:“只要沈将军按时服药,三月内不勉强用力,骨伤便不会落下病根。” 在座的人除了沈巍都松了一口气。沈巍原本也没在意,便接了句话:“有劳御医了。” “沈将军身强体壮,较常人恢复得能快些,好生将养便是。”御医说完,让随行的医官用竹夹为沈巍固定了掌骨,再缠上棉纱。 沈巍见处理得差不多了,便看向赵云澜道:“时候不早了,七皇子还是随御医一同回宫吧,免得姑母担心。” 赵云澜有些依依不舍,随行的小喜子已经开始催他了:“殿下若再不回宫,贵妃娘娘该担心了。” 天色确实不早了,赵云澜只好轻叹一声,嘱咐楚渊好好照顾沈巍,便让人领着回宫去了。 这一夜赵云澜辗转反侧,磨蹭了好久都没睡着。好像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沈巍从马上飞扑向自己的画面,还有被他护在怀中时,赵云澜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 陪在床边哄睡的锦妃摸着儿子的额头问:“澜儿今天是怎么了?有心事?” 赵云澜翻了个身转向母亲,眼神有些微微不安:“母妃,孩儿今天闯祸了。” 锦妃的眼中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宫里原本就人多嘴杂,许多宫人别的本事没有,传话的本事是绝佳。 在御医出宫去禁军营的时候,宫里就把事情传开了,锦妃知道得早,却也没拦着。她觉得这事传到皇帝皇后耳朵里也无妨,沈巍屡次救赵家,本就功不可没,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那澜儿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沈樱问。 赵云澜垂下眸:“知道。” 沈樱抚了抚儿子的头发,慈爱之色溢于言表。 “知道就好。母妃不怪你,想必你表兄也不会怪你,下次当心便是了。禁军营不比宫中,那操场更不是你能随意穿行之地,这次幸是有你表兄护着,否则受伤的就是澜儿了。” 赵云澜内疚地眨了眨眼:“澜儿明白,澜儿以后都不敢了。” 沈樱弯了弯唇,安抚道:“你在营地折腾一天,想必也累了,不必多想,早些睡吧!” 赵云澜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想打算闭眼休息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胸口,从衣襟里把血佩摸了出来,端祥了几眼后,用手感受着玉佩的温度,然后握在掌心,翻身睡了。 沈樱看着儿子的动作,轻声道:“澜儿,这血佩原本就是你表兄的,你打算何时还他?” 倦意袭来,赵云澜半是清醒半是迷糊道:“表兄的就是我的,不还了。” 沈樱无奈地蹙眉:这孩子!明明宫里多的是奇珍异宝,他怎么就对一块血佩如此执迷? 沈樱的手轻拍着儿子哄睡,自己却慢慢出了神,直到一个侍女来催她去休息,沈樱才回过神来。 确认赵云澜睡着后,沈樱替他掖好被子,起身放下床帘,这才命侍女熄了一盏烛火,回了自己的寢殿。 贴身侍女彩竹打算伺候沈樱更衣时,被她阻止了。 “彩竹,燕桃睡了吗?” 彩竹摇头,应道:“没睡,娘娘要燕桃来伺候吗?” 彩竹和燕桃都是沈樱的贴身侍女,也是从沈府随她一同进宫的,是沈樱最放心的自己人。 沈樱道:“不必。你回去告诉燕桃,要她明日去趟宫外,帮我带封信到静安寺。” 彩竹问:“奴婢知道了。娘娘的信备好了吗?可要燕桃明早来取?” 沈樱早有准备,她从桌上一个暗盒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珠花交到彩竹手中:“这就是信,你交给燕桃便是,她知道应该交给谁。” 彩竹收起珠花应了句“是”。 沈樱也乏了,便挥了挥手:“不用伺候了,去睡吧!” 之后的几天,赵云澜一直乖乖地跟楚渊学剑,再也不敢瞎跑闹腾了。沈巍则因为手伤的缘故,每日去操场的时间也有所减少,只在辰时和申时去一趟,其他时间则留在禁军营休养了。 虽是休养,沈巍却并未闲着。他命人按自己的要求整出禁军每日操练规条,悬挂于营房外,所有校尉严格按规条督促操练,如有偷懒,重罚。 除此之外,沈巍还与魏铭商定了禁军在辰京的排兵布阵之钥,将三十万禁军分为三等,一等雄狮军五万,负责守护皇城,蛰伏地点为白虎门外。二等猛虎军十万,负责守护辰京城,蛰伏地点为十里街口外方圆五里。三等巨象军十五万,负责守护以辰京为核心的渊州,蛰伏地点为渊州通往辰京的要塞双槐城。 沈巍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回去北疆战场的,如今皇帝把他留下来,一是考验他的忠心,二是牵制沈进,三才是练兵。 把禁军练好,调整和改进了辰京的御敌部署,皇城安全,他就能早日回到父亲身边了。 赵云澜特意要求楚渊在沈巍的营房外教自己,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小憩的时刻去营房见沈巍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沈巍只能通过飞鸽传书得知北疆战场的近况。封漓的狼鹰军多次偷袭燕尾坡,沈进带人奋力抵抗,来来回回几场大战,把这位已过半百的老人折磨得又苍老了许多。 最让沈巍无法忍受的是半月前的一封密报。这封密报传到沈巍手中时,信笺背面留有一“镇”字,沈巍当下便知这是镇远私下传来的。 信中镇远告诉沈巍,三日前的大战,沈进与封漓正面较量了整整半日,最后双双负伤而休战。 狼鹰军暂时退兵十里,而侯爷则在回到军营时吐血不止,晕厥了过去。 大营封锁了侯爷伤重的消息,为免有北疆的探子发现,不能公然送信来辰京,镇远几经转折才让人给沈巍送来的这封密报。 镇远在信中说,军医看过侯爷的情况后已然束手无策,如果沈巍不能赶回去,恐怕见不到侯爷最后一面了。 沈巍阅信后心急如焚,他当日便进宫面圣,向皇帝请辞,要求即刻返回北疆前线。 沈巍思虑之后还是向赵炎琢坦白了父亲伤重一事。如果不说,赵炎琢可能仍会以各种理由阻止他回燕州,说了,赵炎琢便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沈进是皓林军的主心骨,他一旦倒下,皓林军人心涣散,及有可能守不住燕尾坡。赵炎琢必然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放沈巍回去,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但同时赵炎琢并不会对沈巍毫无防备。他知道如果沈进一死,沈巍不但是皓林军的最高统帅,还能直接承袭定北侯的爵位。 沈进与沈巍父子在燕州守了十年,那里早就是他们领地了,燕州百姓爱戴沈氏父子更甚于爱戴皇帝这是必然。一旦沈巍想反,他有兵权,有领地,有百姓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他有强大的战斗力。 反观朝中……赵炎琢只能一声叹息。但凡西陵还能找出第二个如同沈进、沈巍一般的栋梁之材,他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思了。 在沈巍启程的前夜,赵炎琢赐下了送行酒,差亲信送到沈巍府上,并要他亲眼看着沈巍喝下才能回宫覆命。 沈巍一听完口喻便能明白皇帝心里盘算的是什么。这酒并非致命的毒药,但其中一定有能让沈巍受制于皇家的东西。 赵炎琢也老了,说不定哪天就会驾鹤归西,他想做的无非是为太子铺路,让沈家这颗棋子能在太子即位后不致于生出反心。 沈巍理解赵炎琢的用心,他只是寒心,沈家历代先祖和父亲沈进拼尽一生要守护的赵家,却对他们如此的不信任,还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控制他的儿子。 沈巍不是不能反,而是不愿反。他不会因为自己而让世代忠心耿耿的沈家背上反贼的骂名,不会做对不起列祖列宗之事。 “沈将军,卑职还等着回宫向皇上覆命。”见沈巍对着那壶酒微微出神,送酒的人便催了一句。 此人是皇帝身边的亲信,也是暗卫。平时不在人前露面,只在夜里出没,皇帝不方便公然处置的人和事,通常都由他们来完成。 沈巍扫了那人一眼,冷冽的眼神落到他脸上,瞬间就多了些不寒而栗。沈巍平时随低调恭顺,但那是对赵家。整个西陵除了赵家,沈巍还从未把他人放在眼中过。 沈家家风以谦逊为根本,从不与人结怨,但沈家人也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欺负的。 如今皇帝命人来做此等罔顾道义之事,还妄想他恭顺配合? 那送酒的暗卫虽仗着皇帝的指使,却也是个明眼人,接触到沈巍的目光时便收敛了。他后退两步,低眉垂眼耐心等着,不再抬头。 沈巍伸手缓缓端起了酒杯,这一幕落在楚渊眼中却犹如万箭椎心。 “将军——” 沈巍把杯口凑近嘴边时,楚渊骤然出声阻止。 楚渊不知这酒中是何毒药,但一定会伤害沈巍的身体,他怎么眼睁睁看着主人受此委屈? 沈巍的动作暂停,看向楚渊,后者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楚渊没再说话,但意思很明确:大不了就是个“反”字,何必受此污辱? 沈巍轻轻摇了摇头,意思也很明确。 如若要反,先前就不必赶回辰京救驾。亦或故意晚个几日,待南樾军烧了皇城,取了赵炎琢的性命岂不更好? 如此一来,沈家不但不用背反贼的恶名,反倒落了个天命所归。到了那时,西陵还有谁敢与沈家争天下? 沈巍看着手中的酒杯,自嘲地冷哼一声后,仰头一饮而尽了。 饮下这杯酒,沈家与赵家的情分便尽到底了。 沈巍不反,不是因为赵家,而是为了所有西陵的百姓。只要赵炎琢和他的子孙们能当个好皇帝,爱戴臣民,体恤百姓,沈巍此生就不会反。 暗卫见沈巍乖乖喝了酒,笑着朝他行了个礼,又命同来的宫人抱来两箱银两。 “沈将军路途辛苦,这是皇上为将军特意准备的盘缠。天色不早了,沈将军明日还要动身,卑职便不打扰了。” 那人走后,楚渊看着那两箱银两,愤愤不甘道:“赐了毒酒又赐钱财,真是讽刺。” 沈巍轻叹一口气,命下人收起银两:“明日把这些拿去分给皓林军的家眷们。顺便收了她们的家书,一同带回燕州。” 当天晚上,赵云澜从睡梦中惊醒,他满头冷汗,惊魂未定地跳下榻,光着脚冲出屋子,奔到沈樱的寢殿。 “澜儿?” 沈樱被儿子推门的动静惊醒,起床便看到一脸惊恐,喘着粗气的赵云澜。 守夜的燕桃见状,忙取来一件衣服披在赵云澜身上,又给他拿了双履。 “七皇子可以做恶梦了?” 赵云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樱榻前,抓着她的手问:“母妃,孩儿梦见父皇杀了表兄,表兄浑身是血,要孩儿救他。” 沈樱听得蹙了蹙眉,随即抬头向燕桃使了个眼色。 燕桃会意地点头,忙退出屋子,关上门便迅速离去了。 沈樱举着袖子擦拭儿子脸上的汗,安抚道:“澜儿,你只是做梦,这不是真的。你表兄如今是大将军,他身上肩负着护国重任,你父皇又岂会杀他?” “可是……” 赵云澜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刚刚那个梦似乎太真实了,他真真切切地瞧见父皇手中拿着一把剑,用力刺进了沈巍的胸口。沈巍口吐鲜血,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赵云澜,说了“救我”两个字。 沈樱将受了惊的赵云澜揽入怀中,轻轻拍抚着他的头:“澜儿放心,梦不是真的,此事不会发生的。” 赵云澜没再说话,他静静地在母亲怀里靠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胸口没有堵着了,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寢殿。 待赵云澜走后,沈樱唤来燕桃。 “可是将军府有何动静?” 燕桃恭敬地靠近沈樱,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 沈樱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当真?” 燕桃点头。 沈樱目色低沉,多了几分阴寒之色。须臾,沈樱平复了心情,淡淡开口:“本宫近日烦闷郁结,须多念佛经,聆听佛法,你明日便出宫一趟,去静安寺请妙善师太进宫。” 燕桃一听便知何意,恭敬应允道:“是,娘娘。” 翌日清晨,赵云澜晨练结束便听到一片号角声,他疑惑不解,唤来贴身侍卫: “烬风,那是何声响?” 烬风听辩了一番,答道:“回七皇子,是白虎门吹响的送行号声。” 送行?给谁送行? 赵云澜疑惑地蹙眉:“有人离开皇城就要吹送行号吗?” “非也。西陵历来只有在武将或军队离开辰京,才会吹送行号。”烬风回答。 武将?难道是沈巍要走? 赵云澜惊恐地拉住烬风:“可是沈将军离开辰京?” 烬风点头。他昨日便从闲谈的宫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正是沈巍要带着他的随身亲卫们离开辰京,返回燕州战场。 赵云澜瞪大眼,难以置信地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他拔腿就跑,冲着白虎门一路飞奔而去。 “七皇子当心!”烬风大声嘱咐了一句。后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一路追了过去。 霁粼哥哥,你为何要走?你等等云澜,云澜还有话要对你说的。 第7章 新帝登基 赵云澜从昭阳宫一路奔跑到白虎门外,路途间由于脚步太急还摔倒了两次,一次摔青了膝盖,一次擦伤了手掌,可赵云澜未曾停下来。 白虎门外除了守城的士兵,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更别提沈巍了。 士兵见到穿着皇子服饰的少年,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赵云澜看着空中扬起的烟尘,知道那一定是马蹄飞踏所至。 “沈将军呢?” 赵云澜喘着大气,眼睛盯着尘土弥漫的方向。 “回殿下,沈将军方才拜别了皇上,和他的副尉一同回燕州了。” 一阵凉意袭来,灌满了赵云澜的心。他的气息缓缓平复了,心中却满是失落。 霁粼哥哥,你要走,为何不跟云澜告别?你回燕州便是去打仗了,上次你走了十年,这次又是走多久? 霁粼哥哥,云澜的骑射还未学会,剑法尚未精进,你为何就要走? 赵云澜有许多话想问沈巍,只可惜他没有机会开口了。 赵云澜不知在白虎门外站了多久,直到胸口一阵滚烫,赵云澜才回过神来。他摸了摸胸口,热度传来的位置是衣服里的血佩。 起先赵云澜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意沈巍,他只是自己的表兄,而他在宫中有许许多多的亲兄弟姐妹,有玩伴,有伴读,有下人,有侍卫,这些人都陪着他 。 几年后的一天夜里,赵云澜读书累了,他灭了烛火,来到院中,抬头看着夜空中明亮皎洁的月亮。那月亮极圆,像个漂亮的玉盘,月亮也很大,好似与赵云澜离得极近,只要一抬手就能触及似的。 赵云澜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触摸那月亮,却发现他依然是遥不可及。 胸口又传来熟悉的热度,赵云澜将血佩摘了下来,他把血佩举起对着月亮,光亮透过玉佩的镂空之隙映在赵云澜脸上,映出了一片血红的颜色。 这一刻赵云澜忽然明白了,这皇城里的兄弟姐妹再多,没有人会在自己遇险时不顾一切地赶来救他。宫人、下人和侍卫对他虽恭敬,也会护着他,陪着他,却是因为他七皇子的身份,而不是因为他是赵云澜, 而沈巍,那个心里装着家、国、天下的男人,会为了西陵的百姓去拼命,会为了护住赵家去拼命,会为了赵家的疆土去拼命,也会为了与他有着同样血脉的赵云澜去拼命。 哪怕他不是七皇子。 霁粼哥哥,你走了五年了,云澜已经长大了,你知道吗? 月光映在志学之年的赵云澜脸上,留下的却是动人的绯色。 沈巍赶回燕州后,如愿见到了活着的父亲。沈进在那一战中负伤过重,已经无法再跨战马了。所幸镇远和几位将军访遍了燕州的名医,终是保沈进活了下来。 到了耳顺之年,沈进也不再逞强了,他每日与汤药为伴,任妻子扶着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夜里等沈巍回来,再听他说说战事,也就心满意足了。 封漓那老家伙与沈进不相上下,留着一口气在的老人,早已看透了生死,也看透了成败。 有趣的是,两个倔老头都不服软。 封漓每半月便差人送来一封信给沈进,写的全是骂他的话。沈进哼着鼻子把信读完,立马便打起精神给他回一封信,又同样骂了回去。 就这么一来一往的,五年便过去了。 狼鹰军还是会时不时偷袭燕尾坡,但都是些小打小闹,像许多年前那样轰轰烈烈的大战,已经打不起来了。 又过了两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夜里,侯府收到一封密信:北疆鹰王封漓死了。 信被送到沈进手里,老人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他的死敌,他的对手,终于先他一步而去了。 翌日晨间,沈夫人去握身边人的手时,除了一片凉意,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沈进毫无遗憾地离开了人世,封漓死在他前面,哪怕只是一天,他也赢了。 两人的死讯传到辰京,早在病榻上缠绵了半年之久的赵炎琢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喜的是封漓终于死了,大敌殒灭,西陵总算是换来了安宁的日子。忧的是沈进也死了,他一死,沈巍还坐得住吗? 如今太子赵云齐虽已至而立之年,可毕竟是新皇,在沈巍眼中如同一个软柿子。 弥留之际,赵炎琢召来大臣,当众宣布传位太子赵云齐。 众臣退下后,赵炎琢撑着最后一口气,叫赵云齐坐到了自己床边。 “儿啊,西陵……就托付于你了。”皇帝握着赵云齐的手,眼神已然空洞。 “父皇……” 赵云齐虽盼着这一天许久了,但眼见父亲此时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 “朕走后,你的几个弟弟……该封王的封王,该赐地的赐地,他们若无二心,倒也不必顾虑。只是你七弟……咳咳……” 赵炎琢话未说完便猛地咳嗽了起来。 “父皇……”赵云齐面露紧张,忙将父亲扶起,而后冲着门外大喊一声:“御医——” 赵炎琢拉了拉儿子的手:“不、不必了。朕的身体……自己知道。无碍。” 赵云齐只好点点头,他往父亲身后垫了个枕头,又将被子拉上了些。 “父皇,您喝口水。” 赵炎琢就着儿子喂来的水喝了几口,无力地靠着枕头,缓了缓气才道:“你七弟云澜……聪慧、睿智、极有天赋,文治武功都不在你之下。这些年他看着是本本份份、与世无争,可他毕竟是锦贵妃教出来的孩子。” 与这寢殿一门之隔的外间,一个身影立在墙边,手有些微颤。 赵云澜原本是来探望父皇的,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后面的话,皇帝没往下说,但即使他不说,赵云齐也能明白他想说什么。 锦贵妃是沈家人。赵云澜也是半个沈家人。沈家是西陵外敌的震慑,但也是西陵赵家最大的威胁。 “你以为……锦贵妃伺候朕多年一直无所出是为什么?” 赵云齐惊了一下,他所耳闻的是锦贵妃患有难孕之疾,宫中的御医都对此束手无策。难道…… “是朕故意不让她有孕的。朕……每月命人送去的养生汤中有避子药。” 赵炎琢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已经看不出是何表情了,也许有心疼,也许有无奈,也许还有遗憾,但唯独没有后悔。 门外的赵云澜捏紧了拳头。 他一直知道父皇疼爱自己,却又不是那般真心地疼爱自己。原本以为是父皇的儿子太多了,不可能一碗水端平。这其中纵有忌惮沈家的因素在,应该也不至于…… 赵云澜从来不知,他的父皇从来都不希望他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因为有一半血统属于沈家。 既是如此,当初为何要允沈家的女儿进宫? 赵云齐也有疑惑,既然父皇一直有心不让锦贵妃有孕,那为何锦贵妃还能生下七弟? 皇帝轻叹一口气道:“那些年朕命人送去的汤药,锦贵妃当着下人的面一滴不漏地全喝了。她知道朕的用心,从未忤逆过圣意。后来……朕也心软了,不忍看她将来无儿无女,孤苦一生。后来你已成年,朕想着即使锦贵妃再生下孩子,也威胁不到你继承皇位了,于是……朕就没再叫人送那汤药。” 原来如此。 门外的赵云澜摒着呼吸,深深地闭了闭眼。 “父皇,七弟他……孩儿该如何安置才是?”赵云齐问。 皇帝又咳嗽了几声,缓过来后道:“这些年,锦贵妃待朕也算是真心实意。她代掌后宫,为你母后分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待朕走后,你赐她座行宫安置便是。至于你七弟……” 赵云齐看着父亲的眼睛,等着他的话。 门外的赵云澜手撑着墙,也急切地想知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置自己这个儿子。 “可赐地,可封王,但切记不要允他与沈家亲近。沈进死了,沈巍承袭定北侯爵位,他的封地在燕州。你登基后,无事可不宣。等过几年给你七弟封王,就赐他漠海之地,既远离辰京,又远离燕州,方能……无忧。” 皇帝的气息不稳,说起话来吃力,但他眼神灼灼,态度甚是坚定。 门外的赵云澜一怔,漠海之地……又称漠川,是西陵与南樾的国境交界,七年前南樾军就是从这里攻破了城门,穿越邠州和庐州,而后直捣辰京的。 换言之,南樾军若是再犯西陵,最先踏上的就是漠川这片土地,这里是最容易经历战乱,也最容易被毁于一旦的土地。 父皇啊父皇,既使孩儿从未想过要争这皇位,您也待孩儿如此狠心吗? 赵云澜感觉自己的躯体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唯有胸口,那血佩盖住的位置,是火热的。 赵云齐听着父皇的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似乎觉得如此对待七弟有些无情……可父皇说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 挣扎了须臾后,赵云齐最终轻轻叹息一声,垂眸道:“孩儿遵旨。” 皇帝抬起一只手缓缓伸向儿子,似乎是想触摸他,赵云齐忙靠近了一些,握住了父皇的手。 “齐儿,你登基后,也无须过于忌惮沈巍。” 赵云齐问:“父皇,此话怎讲?” 皇帝的目光飘远,似乎是回忆着过往:“朕为了你,七年前便赐了沈巍寒桔酒。” 赵云齐难以置信地看着父皇,万万没有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门外,赵云澜则面露疑惑,他不知那寒桔酒是何物,似乎从未有过耳闻。但父皇说是为了皇兄才赐的寒桔酒给沈巍,还说无须过于忌惮,想必那寒桔酒…… 赵云澜听不下去了,带着怒容拂袖而去。 赵炎琢没能熬过那个晚上,他握着赵云齐的手,把寒桔酒的事说完后没多久,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皇帝驾崩,西陵举国上下一片悲呜,宫里筹备着丧礼,同时也筹备着新皇的登基大典。 赵云澜在十五岁后便迁到了云舒殿独居,身边只有两个近身侍卫,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伺候。 自从搬来这座小偏殿后,赵云澜一直深居简出,恪守皇子的本份,不与外臣交结,也几乎不与其他皇亲国戚交好,这个性子也是随了他的母妃沈樱。 但是赵云澜万万没想到,即便如此,他还是成了父皇的眼中钉,成了太子登基的绊脚石。 那日听到父皇与太子的对话后,赵云澜回来便将自己关在房里没出来。皇城敲响皇帝殡天的丧钟后,赵云澜才随所有皇子公主一同前往腾龙殿吊唁。 之后是丧期,赵云澜一切听从礼部的规矩,随宫人的安排为先皇守孝,晚上回到云舒殿,他却总是难以入眠。 直到第三天夜里,刚刚睡下的赵云澜听到了侍卫烬风敲门。 “殿下,您睡了吗?” 赵云澜听到这个声音立马精神了,他下床披好衣服,把烬风叫了进来。 “让你查的事可是有消息了?”赵云澜期待地看着来人。 烬风恭敬地奉上一个锦盒,并在赵云澜面前打开。那里面装着一小坛酒,还有几颗小黄果。 “回殿下,属下查到这寒桔酒来自江北宜山,山上有一种树木的果实通体橙黄,金桔大小,当地人称山皮果儿,是一种毒果。寻常人吃上两三颗只会出现体寒腹泄的症状,若是吃上几十颗就能要命。” 赵云澜仔细看了看,盒子里的小黄果就是刚刚烬风说的山皮果儿。 烬风告诉赵云澜:宜山有百姓专门采摘山皮果儿酿酒,这便是寒桔酒。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偏方酿造的,据说能引出野兽,所以猎户们会采买此酒来捕杀野兽。后来也有些无良商人偷卖此酒,这酒便成了杀人的工具。 烬风说:“后来江北有一药坊改良了寒桔酒,让它不至于毒死人,但是会让人患上寒疾,需定期服用他们研制的汤药才能缓解。” 后来有人报了官,这间药坊没过多久就被当地官府查封了,要求他们交出寒桔酒和解寒汤的配方,从今往后只能研制和经营无毒药材。 “殿下,属下查到的是,这药坊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一把火烧光了,官府为了给百姓一个交待,也在公堂上当众烧毁了那两张药方,如今早已无人知晓那汤药的配方究竟是什么。” 赵云澜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他敬爱的父皇居然给自己忠心耿耿,屡次救他性命的臣子送了这种毒酒! “既然民间已无此酒,你是从何得来?”赵云澜看着锦盒里的酒问烬风。 烬风答:“黑市。” 自从赵云澜命烬风查探寒桔酒,他就追查了一个多月。虽然关于这酒的线索少之又少,但烬风还是通过一些喜欢道听途说的宫人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而后查到了江北宜山,药坊,官府和后来的黑市。 原来当时药坊被查封后,有一名事先藏匿了配方的药坊工人偷偷把方子卖给了当地一间酒坊。察觉有利可图的酒坊老板便命人私下酿造寒桔酒,并搭配解寒汤的药方一起卖到黑市,后来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如今,黑市上还能买到寒桔酒,但解寒汤的药方却下落不明了。也没有人知道,这酒是如何传来宫中来的。 赵云澜相信烬风查到的是事实,但是父皇既然给沈巍赐了寒桔酒,定是为了太子以后能掌控沈巍,而不是要他死。所以,宫中一定有人知道解毒汤药的配方。 他不能不管这件事。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巍被寒疾折磨,被新皇控制,成为赵家的一棵棋子。 赵云澜在房中来回踱了踱,思虑之后看向烬风。 “烬风,你派人去一趟燕州,暗中调查是何人给定北侯送汤药。另外在宫中继续追查此事,我一定要知道配方的下落。”赵云澜思索后又道:“明日叫天成去查那药坊,看是否有永久解毒的方法。” 烬风抱拳领命:“属下遵旨。殿下早些休息,属下告退。” 按西陵的国礼,赵云齐替先皇守孝一年后才能正式登基。不过赵炎琢担心一年太长,怕夜长梦多,所以留了遗诏,只让太子守孝半年。 半年后,太子服丧期止,正式登基。改国号盛兴,称永安帝。 太子登基,所有皇子的身份也变了。新皇赵云齐按先皇的意思,给他的四个弟弟都封了王。早年夭折的两个弟弟也追封了封号。 皇帝暂时给赵云澜封了昆仑郡王,赐了郡王府邸,打算等过两年他成了亲,再封亲王,赐封地。 赵云澜封了郡王,工部也安排为他修建了郡王府。而锦贵妃沈樱而今已是太妃身份,不能居住宫中,故而皇帝赐了她一座行宫,在辰京外的云峰山上。说是那里清静,适合清修。 赵云齐登基后,为了安抚民心,宣布大赦天下一年,减赋税两年,同时也宣召各地亲王侯爵回辰京拜见新帝。 听到这个消息,赵云澜兴奋得一夜没睡。 沈巍要回来了。他真的要回来了。 第8章 错过相逢 赵云澜第四次把守夜的小太监摇醒,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问他:“小庆子,你说,沈巍在燕州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燕州的气候没有辰京好,他在那破地方呆久了,回到辰京会不会住不习惯?” 小庆子原本是在赵云澜的房门外守夜的,第一次被叫醒后,赵云澜便要求他睡在自己床边的地上,这就方便了赵云澜随时能摇醒他。 郡王府是不允许太监伺侯的,但小庆子跟着赵云澜的时间长,伺侯也周到,所以赵云澜向皇帝请求允准他继续留在王府。 可怜的小庆子一夜被主子摇醒了四次,他打了个哈欠,撑着眼皮艰难地开口:“回主子的话,侯爷是武将,不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他上哪儿都能习惯的。” 赵云澜点点头,觉得小庆子的话有道理。 “小庆子,沈巍这么多年没回辰京了,沈家老宅只怕都不能住了,你说我要不要找人重新修葺一下?沈巍现在是定北侯,按理说皇兄应该赐他一座新的侯府对是。” 小庆子:“主子,皇上才登基,要忙的事太多了,估计这时候不会安排赐宅建府之事。奴才听说礼部的沈大人数月前就开始安排好侯爷的府宅修葺之事,主子不必担心。” 被小庆子一提醒,赵云澜才想起来礼部的沈贤是沈巍的亲大哥,如今沈贤已经是从一品礼部尚书了,自然是会把定北侯府宅之事安排妥当。 赵云澜趴在床上,撑着头思索了片刻,又把小庆子拍醒:“哎,你说沈巍还记不记得我?如果见了面,他会不会认不出我来了?” “侯爷一定记得主子。只是多年不见,主子早已不是十岁孩童的模样,侯爷认不出主子也是正常。” 小庆子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了湿意。 赵云澜一双眼睛溜溜转着,仍是毫无睡意,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从榻上坐了起来,一拍小庆子的肩膀:“明日我便去找皇兄,让他允准我去辰京外迎沈巍。 这些年,赵云澜心心念念的就是沈巍回来的这一天。 他派近身侍卫烬风和天成提前去打探消息,一旦沈巍和皓林军快到辰京了,就速速回来向他回报。 赵云澜这几日又是整冠整服,又是用功习武练剑,他想在见到沈巍的时候让他刮目相看,让他自己自己这些年不但没有荒废,反而还精进了。 趁着皇帝下了早朝的空档,赵云澜去了他的书房。 “不行。” 听赵云澜说完请求,赵云齐便直接拒绝了。 “皇兄,我只是想去迎一迎定北侯……”赵云澜看着赵云齐,眼神里有着垦求。 赵云齐看着自己向来疼爱的七弟,也生出了些不忍不意。但他现在是皇帝,先皇的话言犹在耳…… 不要允他与沈家过于亲近。尤其是沈巍。 沈贤虽是礼部尚书,但他一介书呆,不可能对皇家有反心。沈家几个女儿都已是妇道人家,同样无所畏惧。 唯有沈巍不一样。 沈巍正当壮年,又是平定北疆的功臣,手握兵权的定北侯,皓林军的主帅。 哪怕是他被寒疾所困,赵云齐依旧忌惮着这个人,甚至比先皇赵炎琢更加忌惮。 “定北侯回辰京,自有禁军前去迎接,朕也派了人前去城外迎接。七弟,你如今已是郡王身份,何必亲自去迎?” 赵云澜:“西陵历朝不但有郡王迎武将的先例,永清帝在位时还派过太子和亲王迎大捷的武将卫骁将军,我怎迎不得?” 赵云齐不悦地皱眉:“有先例又如何?朕不是永清帝,你不是亲王,沈巍也不是卫骁将军,岂可同日而语?” 赵云齐初登皇位,正是前朝后宫皆需整顿之时,他原本就被朝臣的任免和后宫选妃之事折腾疲惫了,如今还要跟弟弟理论这种事,他实在是没什么耐性。 赵云澜愣了一下,没料到昔日里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太子哥哥会突然变得这么疾言厉色。他好半天没有出声。 平静下来之后,赵云澜才忽然明白过来:如今龙椅上的这个人不再是原来那个平易近人的大哥了,他现在是皇帝,是西陵的天子。 赵云齐说完,自觉过于严肃了,不禁轻轻叹息一声,从书桌前走了下来。 “七弟,朕知道你是因为太挂念表兄了才想去迎他的。不是朕要阻止你,而是朕有其他事要托付于你,迎定北侯的事就交给兵部尚书和禁军统领吧。” 赵云澜心里有些憋屈,目光都是微滞的,好半天才喃喃应了一句:“是臣弟考虑不周,请皇上恕罪。皇上要臣弟做什么,臣弟定当不负所托。” 赵云齐看着弟弟的样子有些难过,在登基之前,他确实没有用这种态度跟云澜说过话,他们之间总是和睦有嘉的,也是相互信任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登基成了皇帝,与赵云澜之间的关系除了兄弟,还成了君臣。他们都需要适应这种变化,这种……让他们从亲近变得疏远,从信任变得猜忌的变化。 “昨日庐州传来消息,汎河水患严重,大批灾民涌入庐州城,急需安置救济。朕从国库拨了一百万石粮食和五十万两银两用于赈灾,就由你跑这一趟吧!” 不但不能去迎接沈巍,反而还要被派去庐州赈灾……这可是赵云澜心心念念了七年之久的重逢啊! 抬头迎上赵云齐的目光后,赵云澜再也看不到往日熟悉的神色了,现在他的亲兄长已经变成了和父皇一样的人。 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江山和皇权,已经没有了亲情和信任。 “是,臣弟愿为皇上分忧。”赵云澜低哑地应了一句。 赵云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以示安慰:“朕知道你向来懂事又能干,一定可以办好这件事。朕明日便封你为监察御史,派户部郎中同行,尽早动身前往庐州赈灾。” 赵云澜原本是兴冲冲地去找皇兄求旨去迎沈巍,结果却领了了赈灾的旨意忧心忡忡地回了郡王府。 赵云澜毕竟是在皇城里长大的殿下,虽然也会习武强身健体,总还是养尊处优地过了十几年,如今突然要当这赈灾的监察御史,路途遥远辛苦不说,去到受灾的地区至少是十天半个月,劳累一定是免不了的,衣食住行的条件都无法跟皇城相比,这不禁让王府里的人都忧心不已。 “王爷,您就带上小庆子一起去吧!再带上初夏,还有烬风和天成,有他们在,老奴才放心。” 听闻自家殿下才刚封了郡王就要被派去赈灾,王府的管事福伯一脸担忧。 侍女初夏一边替赵云澜收拾衣物,一边恳求:“是啊,殿下身边不能没人伺侯,您就带上奴婢吧!” 小庆子早就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了抱在怀中,此时已是一副誓死跟随的决心:“殿下就是说什么,奴才也得跟着。杀了奴才,奴才做鬼也跟着。” 烬风刚开口说了两个字:“殿下……” “都给我闭嘴!” 赵云澜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 他原本就因为此事被烦透了,偏偏府里这些人还一个比一个难缠。 “本王是去赈灾,不是去游玩的,带这么多人做什么?你们想让灾民都看看,辰京来的王爷排场有多大,活得有多奢靡吗?” 赵云澜几乎从不对下人疾言厉色,但今天实在是没忍住。他心里记挂着沈巍,却不能去迎他,好不容易盼了七年把他盼回来了,却连面儿都没见上就被派去赈灾,赵云澜一肚子委屈说不出口,他太难受了。 赵云澜话音一落,一干人等便都闭嘴了。他们都知道主子为何不悦,但他们全都无能为力,只想尽己所能的伺候好王爷,为他多分些忧。 赵云澜吼完也后悔了。自己因为不能与沈巍相见而揪心懊恼,如何能迁怒他人? “罢了,我明日便动身前往庐州。有烬风跟着就行了,其他人都不用。”赵云澜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态度。 小庆子眼巴巴地看着赵云澜,似乎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他从十二岁进宫就一直在七皇子身边伺候,他虽是下人,但他和赵云澜之间更多时候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小庆子别无所求,他只希望自己能一直在赵云澜身边伺候,能看着他一直好好的。 “王爷……”福伯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再劝劝主子。 赵云澜一挥手,示意他不用说了。“福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次我是以监察御使的身份去的,五百禁军随行护卫,同行的人还有户部郞中陈大人,工部侍郎王大人,大家都会照顾我。不用担心。” 福伯听完只好勉强点了点头。他也是沈家的老人了,沈进当年没出征北疆的时候,福伯就在沈府伺候了。沈进带着妻儿驻守燕州一晃十多年,没让福伯跟去,他还一直留在辰京将军府。 直到皇帝赐了赵云澜郡王府,缺了一个管家,沈樱便提议让福伯过来。福伯也是看着赵云澜长大的,对这孩子十分爱护。 “对了福伯,你来了郡王府,那沈巍现在回来了,侯府会不会缺人打理?”赵云澜始终惦记着与沈巍有关的所有事儿。 福伯恭敬回话:“先前侯爷给老宅来过书信,说他们在燕州一切安好。侯爷在燕州的府邸管家姓万,平时打理府中事物尽心尽力,对主子也伺候周到。如今侯爷回辰京,又重新修葺了侯府,万管家也是跟着一同回来的。” 赵云澜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 第二日就要动身去庐州了,可沈巍和皓林军的队伍还未到辰京,此番定是错过了。 赵云澜心有不甘,磨磨蹭蹭想再晚一日上路,可国库运出来的粮食耽搁不得,若是不趁晴天启程,等到雨天就麻烦了。 前往庐州的车马都已备好,赵云澜也知道轻重,不能再拖了,只好唤上烬风一起上了路。 赵云澜的近卫天成一路跟着车马部队,打算把赵云澜送到辰京外再回来。赵云澜撩起帘子看向天成道:“别跟着了,去城外迎沈侯爷吧!本王回辰京之前,你就在侯府先呆着。” 天成面露难色:“王爷,沈侯爷身边有楚渊和镇远两大护卫,还有随他回来的皓林军十万精兵,不缺属下一人差遣。” 赵云澜一听,也感觉是自己多虑了,只好堪堪点头:“那你去母妃行宫吧,她兴许用得着。” “属下遵命。”天成应了一句。 沈巍和他的随行人员是在赵云澜离开的第二天回到辰京的。 他看着这片阔别已久的土地,没有料到自己第一次别了十年,第二次又别了七年。 沈巍仍是像从前一样,回辰京后首先去皇城拜见新皇,与他说了说北疆现状,又寒喧了些沈进与赵炎琢的一些生前事。 沈巍从新皇的神情里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态度。赵云齐毕竟不是赵炎琢,暂时还没学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他在沈巍面前的畏惧是真实的,不安也是真实的。 因为沈巍喝过寒桔酒,所以赵炎琢认为只要解寒汤在赵云齐手中,沈巍就不敢反。但赵炎琢不知道,沈巍若是想反,根本无需他亲自动手。 沈巍哪怕后半辈子只能瘫在床上,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他还有定北侯的爵位在,他只要动一动嘴皮子,不论是楚渊、镇远,还是皓林军的四大副将,个个都能带兵掀了皇城,让赵家人去过流放蛮荒的日子。 显然,赵炎琢看不透的事,三十岁的赵云齐看得真真切切。 他算过时间,这几日就是沈巍寒疾发作的日子,他故意缓了几日,没让人去送解寒汤,但如今赵云齐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长了赵云齐四岁余的沈巍英气逼人,战火与风霜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无比清晰,一身铠甲戎装更显了他的男儿气概,纵然是身患寒疾,沈巍看起来也比寻常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要硬朗三分。 还有沈巍身边的暗卫…… 赵云齐早就听说过沈巍身边的两名暗卫楚渊和镇远是何等厉害的角色,若是有人想对沈巍不利,这两人随时都能现身制敌,杀人于无形。 不说皇城了,放眼整个西陵,乃至天下,要找出第三个人能如他二人一般只怕都是妄想。 光是想想,赵云齐都觉得毛骨悚然。 见了沈巍的面,赵云齐便乖乖命人送上了解寒汤。他原本也不想像父亲一样因为忧心沈家会反而郁郁寡欢了半辈子。 在赵云齐看来,沈巍和沈进一样,不逼则不会反,与其压着,不如哄着。 故在沈巍拜见后,赵云齐又给了不少赏赐,便让沈巍回府休息了。 沈巍回府稍作休整便又去了姑母沈樱的行宫。沈进去世后,沈樱就是沈家唯一的长辈了,沈巍必须去给她请安。 如今沈樱已是太妃身份,但她也不过是个不到五十的妇人,身体康健,精神也好。不用再管后宫事务,如今也是吃斋念佛,在行宫里养花养鱼,修得一身清静。 听闻沈巍来请安,沈樱高兴地换了身衣服出来见他。一别数年,沈樱对这孩子也是挂念得紧。 “山儿给姑母请安。” 沈巍换上了一身便装,不穿盔甲的他看上去少了几分犀利,添了几分儒雅。 “山儿,快过来让姑母好好看看。” 等沈巍走近后,沈樱拉住了他的手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孩子,这些年在燕州可苦了你了。” 沈巍扶着姑母坐下,宽慰道:“姑母,山儿不苦。” 沈樱让侍女们退了下去,厅里只留下她和沈巍二人时,才开口道:“姑母知道,先皇给你赐了寒桔酒。这些年你被寒疾所困,能不苦吗?” 沈巍垂眸笑了下:“他是君,我是臣,既是皇命,山儿岂能不遵?” “你爹就是个榆木脑袋,没想到你也跟他一样。当时那种情形,你若不喝那酒,先皇能把你怎样?他不敢杀你,杀你的后果有多严重,他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沈樱把赵家人的脾性摸得明明白白,虽说君心难测,但赵炎琢到底是她的枕边人,沈樱这样聪慧的性子,自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沈巍看向姑母,眼神温润:“先皇对我自是不会起杀心,他不过就是求个心安。一壶寒桔酒,换太子安稳坐上皇位,顺了他心意便是。” 沈巍这些年虽患上了寒疾,却不曾受其所扰。赵炎琢赐他寒桔酒只是为了掌控沈巍,并不是折磨他,故而总会命人准时给沈巍送解寒汤。 沈樱又叹息了一声:“姑母当年得到消息就命人打探解寒汤的药方,可问遍了御医殿都无人知晓。估计这药方是由先皇身边的暗卫保管的,他这人小心得紧,暗卫也只衷心于他,姑母就帮不了你了。” 沈巍道:“寒桔酒是山儿自愿喝下的,若我不想喝,这世上无人能逼我。寒疾对山儿的身体影响不大,姑母无须介怀。” 沈樱看着沈巍的样子,除了风霜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确实未见病色,遂放下心来。 “对了,许久未见云澜,他还好吗?”沈巍问。 第9章 乔装入府 一说到儿子,沈樱脸上也露出了愉悦之色:“那小猴子好着呢!新皇登基后便封了他郡王。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能见着你了,结果庐州突发水患,云澜就被皇帝派去了庐州赈灾了。” 沈巍恍然大悟:“怪不得没见着他,原来是去赈灾了。” “皇帝封云澜为监察御使,前后不过去个十来日,等赈灾的粮食和银两监督移交到位了便会回来,后续便是户部和工部去忙的事了。”沈樱笑盈盈道。 沈巍:“为何圣上未封云澜为亲王?山儿听闻,这一辈中,只有云澜封的是郡王。” 难道还是因为他有一半沈家血脉? 沈樱道:“还不是云澜不肯成亲的缘故。其他皇子都已大婚,六皇子即便未取正妃,也先纳了个侍妾,好歹也算是有了家室。可云澜这孩子,跟你一样执拗,任我好说歹说都不为所动,连个侍妾都不肯收。未成亲的皇子先封郡王,西陵自古也是这个规矩。” 一说起这个事,沈樱就满肚子委屈。她还想着自己身体康健,能早点抱个孙子,也好过自己冷冷清清在这行宫待着。但儿子不但没有这个心思,而且连女色都不近,也是愁坏了沈樱。 之前沈樱想着孩子许是不好意思提,于是从宫里挑了几个身家干净,眉眼好的丫头送到赵云澜的宫里伺候,想着近水楼台,说不定哪天云澜开了窍就把人收了当个侍妾。结果还是她多虑了,精挑细选出来的宫女被送去的第二天就都被赵云澜赶了出来,愣是一个也没留下。 沈巍原本也是打算随意与姑母说说话,毕竟多年未亲近了。赵云澜在沈巍眼中就和沈焕一样,是他的血缘至亲,关切一下总是要的。沈巍没想到姑母会说起成亲之事,还扯到了自己头上。 果然,沈樱说完赵云澜,就把怒其不争的目光投向了沈巍:“山儿,不是姑母说你,你今年都三十四了,你大哥的女儿去年都嫁人了,你还不成亲,怎这般不着急?” 被姑母一提醒,沈巍才想起来大哥沈贤的大女儿今年十九了,确实到了嫁人的年纪。 沈巍硬着头皮道:“姑母,山儿这些年都在前线,每日不是巡防就是练兵,要不就是与北疆军对峙,确实没有心思去谈儿女私情。” 沈樱皱着眉:“当年你十七,姑母要你成亲你嫌早,你要早听姑母的,成了亲,有了家室,如今不也是孩子满地跑了?现在到好,三十多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将来这定北侯的爵位要承袭,沈家的血脉要延续,你难道都置身事外吗?” 沈巍最怕听的就是这些话。 他这些年虽在行军打仗,但只要一回到燕州的侯府,母亲就会跟他念叨这一模一样的话。前几年还只有沈夫人一人念叨,自从沈进伤重回府,不再踏足前线之后,隔三差五地也开始念叨沈巍。 听了这么多年,沈巍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山儿,姑母问你话呢!”见沈巍走神,沈樱轻轻推了他一把。 “山儿听着。”沈巍赶紧恢复恭顺的态度应道:“是山儿不孝,害父亲、母亲、姑母为我操心了。姑母,山儿这些年确实未遇到心仪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拖到今日还不成家了。说到定北侯的爵位,大哥的儿子也是沈家血脉,将来也是可以承袭的。还有我大姐、二姐、焕儿,她们的孩子都是沈家的血脉,云澜也是。沈家的血脉并非山儿才能延续,姑母您说是吧?” “你——”沈樱被气到一口气赌在心里。 沈樱还未来得及回应,沈巍又开口了:“姑母别气,山儿说的是实话。前两年大哥就给我去过书信,说骏儿满了十五,又有意从军,让我允他加入皓林军。去年我就命人将骏儿接到了燕州,如今也跟着皓林军的副尉操练一年多了。这孩子资质不错,加以调教便可成大气。” 沈贤育有一女二子,沈骏是沈贤的长子,这些年沈樱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这孩子如同当年的沈巍一般,也是块练武从军的好料子。 想到此,沈樱只好把气又憋了回去。她缓着气息道:“山儿,不是姑母非要逼你,只是你不知道,云澜这孩子从小就视你为英雄,把你当成他效仿的对象,你能保家卫国,也要能宜家宜室才行。” 沈巍只能无奈一笑,应允着:“是,山儿知道了。如今战事暂熄,山儿会好好考虑婚娶之事的。” 见沈巍如此乖顺,沈樱也不再好多说什么,只好聊起了其他。 几日后,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也传到了皇城里。 一名随赈灾队伍前往庐州的禁军副尉快马加鞭回了辰京,说有要事求见皇上。 皇帝赵云齐听回报的侍卫说了个大概,于是命人把副尉宣到了书房,要听他亲口说。 “启禀皇上,辰京派往庐州赈灾车马队伍在回程经过泰和镇时遭遇了汎河决堤,泛滥的河水将队伍冲散,昆仑郡王和几位大人都落了水。” 赵云齐闻言大惊,起身从龙椅上走了下来,问:“可有受伤?” 副尉:“回皇上,幸有随行禁军及时搭救,陈、王二位大人未受伤,只是感染了风寒。” 赵云齐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回龙椅时想到了什么,脚步便顿住了。他转头问:“你刚刚说陈、王两位大人无恙,昆仑郡王呢?” 副尉闻言紧张了起来,把头越埋越低,脸色也变了。 赵云齐瞧着不对劲,走过来追问:“朕问你:昆仑郡王是否无恙?” 副尉支支吾吾道:“回、回皇上,昆、昆仑郡王最先落水被冲走,好几个禁军下河救人,也、也被冲走了。后来当地渔民都赶来搭救,一直都没找到王爷。” “混账——” 赵云齐怒喝一声:“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副尉吓得跪下来瑟瑟发抖:“奴才被派回来传讯,后续救人的事两位大人都安排了,当地官府也来了人,兴许……王爷已经被救上来了!” “兴许?”赵云齐气得想打人:“你们三百禁军居然没救得了郡王?现在还有脸跟朕说‘兴许’?” 副尉猛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立刻滚回去给朕查清楚了,若是郡王无恙则无事,若是出了事,你们所有人都别回辰京了。” 皇帝对赵云澜的爱护是出于本能,毕竟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不论先皇说过什么,血脉至亲是变不了的,赵云齐绝对不会对弟弟的生死置之不顾。 副尉跪着往后退了几步,急声应允:“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宫里的消息传得快,不过半日就传到了宫外。沈巍是在晚饭时分听到了楚渊来报。 听楚渊说完,沈巍的神色微变:“消息是真是假?” 楚渊:“假不了。是同行的禁军副尉特意回来回禀的皇上。” 怎会如此? 沈巍愕然起了身,双目失了神,担忧地在房子里踱了几步。 须臾,沈巍有了决定,他看向楚渊道:“备马,我去一趟泰和镇。” 一旁的镇远连忙抱拳道:“侯爷,还是我去跑一趟吧,兴许昆仑郡王已经救回来了。若是有准确消息,我及时传讯回来。” 见沈巍犹豫不决,楚渊也劝道:“侯爷,郡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泰和镇路途遥远,快马也得跑足三日,还是让镇远跑这一趟吧!” 沈巍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头,他看向镇远道:“你即刻就去,有消息及时回报。” “属下遵命。”镇远应了声,出门跨马而去。 镇远走后,沈巍还是有些忧心,他问楚渊:“消息是否传到了云峰山?” 楚渊实话实说:“宫里的消息向来传得极快,想必早已到了。” 楚渊猜得没错,云峰山沈樱的行宫很快便听闻了此事。沈樱吓得六神无主,急切得几乎晕倒,而就在沈樱慌乱焦急不能自已时,侍女燕桃将一封飞鸽传书送到了她的手中。 沈樱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打开了讯纸。 那纸上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安”字,其他什么都没有。 沈樱又仔仔细细找了找,终于在讯纸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只有她才看得懂的暗号。那暗号是她与儿子云澜约定好的,沈樱一看到便知这是云澜传来的讯纸,方才松了一口气。 沈樱摒退了身边下人,只留下了燕桃。 “娘娘,信是郡王差人送来的,一定是无恙了。”燕桃脸上露出喜色。 沈樱捂着自已胸口,剧烈的心跳才刚刚平复。 “这孩子,差点没把为娘的吓死。”惊叹之后,沈樱看向燕桃:“你觉得,可是意外?” 燕桃琢磨了一下,反问道:“娘娘是觉得,可能是皇上动的手?” 沈樱起了身,燕桃赶紧扶着她的手臂。两人走到屋外,踏着月色在庭院里慢慢走着。 沈樱道:“皇上毕竟不是先皇,他心里想什么,我猜不透。” 燕桃道:“娘娘,怎么说皇上也是看着郡王长大的,他的性子随太后,不似先皇有城府,奴婢倒是觉得,此事更像意外。” 沈樱闻言摇了摇头:“你呀,看人可真不如彩竹。你以为太后真是性子温婉?她这些年装柔弱,装可怜,为的就是把后宫的是非争斗撇得干干净净。谁代掌后宫,谁就是这些是非争斗的中心,这个道理她难道不懂?” 沈樱叹息了一声,继续道:“这些年,太后用信任的枷锁把我栓在代掌后宫的位置上,她就可以修身养性,把先皇伺候得周周到到,还能独善其身,一心一意培养他的儿子。这如意算盘打得可好呢!” 这些年太后徐氏以身子孱弱为由让沈樱代掌后宫,她自已虽说无功,但也无过。后宫里风起云涌也好,血色弥漫也罢,都与她沾不上半点关系,若不是沈樱聪慧机敏、广结善缘,又有赵炎琢的宠幸,只怕也早就轮为陪葬品了。 不过徐氏可不在意谁是陪葬品,若是没了一个沈樱,她还能从其他妃嫔里挑出下一个“沈樱”来。这才是手段高明之处。 反观徐氏,在后宫嫔妃面前永远是温温婉婉的,在赵炎琢面前也永远是通情达理的,在外臣眼中更是贤后。正因如此,他儿子的东宫之位才能异常稳固。 燕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燕桃愚钝,竟不知太后有如此心思。” 沈樱拍了拍燕桃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不知也正常,这宫里没几个人能瞧出太后真正的心思。” “那娘娘不放心,要不燕桃明日去查探一番?若真是皇上的意思,想必宫里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沈樱想了想,道:“不必。我刚刚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现在想想赵云齐也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刚刚登基就对澜儿下手。他若是真对澜儿起了杀心,便是逼着沈家造反。” 燕桃点了点头,已经明白了沈樱的意思。 沈樱思虑后又道:“我只是不明白,澜儿无事,该是大大方方差人来报,为何会飞鸽传书到云峰山,还用了暗语?” 燕桃道:“许是郡王也怀疑是否有人要害他,故未敢张扬。” 沈樱转着手中的佛珠:“罢了,无事就好,我也懒得多想了。” 燕桃看了看天色:“娘娘,戌时了,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吧!” 沈樱点点头,任燕桃挽着回了寢殿。进了门后,沈樱又想到了什么,嘱咐道:“澜儿无恙的消息暂时不要传出去,想必澜儿自有打算,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是。”燕桃应允了一句。替沈樱放下床幔后,燕桃又问:“娘娘,侯府怕是也听闻此事了,要不要告知侯爷一声,免得他担心。” 沈樱道:“明日我写几封书信,你亲自送去侯府和尚书府,其他人先不必知会。” “奴婢明白了。” 镇远走的第二日,得不到消息的沈巍有些坐立难安,直到他收到燕桃送来的书信才松下一口气。 沈樱给沈巍的书信很简单,只写了“无恙,勿虑”几个字。沈巍也是一看便知这是指的“云澜无恙”。 沈巍冷静下来之后也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自然是也考虑了此事究竟只是意外还是皇上动的杀机。思虑之后,沈巍得出的答案与沈樱无异,猜测这其中可能没无蹊跷,也就不再多虑了。 侯府是在以前将军府的老宅上改建了一番,更添了一些霸气和威严。侯府的守卫是五百皓林军轮值,除去守卫,就只剩下管家和管事各一人,婢女和小厮各两人了。 以前将军府的人都被沈樱分去了郡王府和云峰山伺侯,如今侯府的下人都是从燕州的府宅带回来的。侯府修葺之后,吏部也从宫里调了些下人过来,不过被沈巍委婉拒绝了。 沈巍的心思很明确,除了皇上,其他任何人也别想在他的眼下安插人手,堂堂侯府,可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进得来的。 不过,也总有一些意外。 侯府的女管事姨就领着两个小厮和三个婢女进了侯府。 沈巍扫了一眼跪在眼前的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宁姨恭敬地站在一旁向沈巍介绍:“侯爷,这是老奴给府里新挑的下人。丫头是玉瑶,青梅,若棉,小厮是小海和大庆。” 跪着的一群人恭恭敬敬道:“见过侯爷。” “都起来吧!” 沈巍向来不太关注府内琐事,对外有管家,内务有管事,平时大家都各司其职,府中事务也安排得井井有条,沈巍没操过心。 沈巍说完,换来齐声应允的“谢侯爷”三个字,然后就各自起了身,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等候指示。 宁姨道:“侯爷,老夫人房中向来都是丁香和绿荷伺侯着,也惯了,老奴想着就不换了。这仨丫头就到侯爷房里伺候。小海和大庆就在侯爷院子里伺候,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玉瑶和青梅两个丫头是沈贤挑来的。长得眉清目秀水灵灵的,虽说是做丫头,但她二人也是有门有户普通人家的孩子,只不过是偏房或小妾所生的女儿。送进侯府伺候,多少有一些是沈贤的意思,不指望沈巍收房,但或许瞧上眼了能宠幸几次,若是能为沈巍生下一儿半女也好。 沈巍头也没抬:“我房里不需要这么多丫头,你给老夫人多安排一个去,剩下的留在前厅即可。侯府新立,近来登门的王公大臣不会少,别怠慢便是。” “是。”宁姨微微欠身:“那老奴就带他们下去学规矩了。” “去吧!我今日要进宫一趟,若是镇远回来,让他在书房候着。”沈巍起身往外时吩咐了宁姨一句。 “是,侯爷。” 沈巍从身边经过时,新来的下人们往后退了一小步。沈巍扫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厮整个人黑瘦黑瘦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第10章 黑面皇子 万管家把沈巍送到门口,楚渊已经备好马在等着他了。 沈巍方才留了个心眼,此时他的脚步微顿,看向万管家:“明叔,新来的下人可有查过身份?” 万管家:“回侯爷,老奴查过了。有两个丫头是尚书大人府送来的,还有一个是镇远在燕州救下的,家中父母都不在了,不忍她流落街头,便交给了宁姨处置。两个小厮是宁姨的远房亲戚家送来的,先前生活在小地方,想来辰京长长见识,就送到府上来了。” 沈巍点点头,没表示怀疑。万管家和宁姨在燕州伺候了侯府近二十年,他们身份、背景和人品都是沈巍信得过的。 “既然来了侯府,就给他们置办些新衣服,吃食和住所也安排好,别苛待了。” “老奴明白。”万管家应允了一句。 沈巍没再多言,出门后和楚渊一起跨马而去。 另一头,宁姨领着新来的人把侯府各院走了一遍,边走边给他们说着府里的规矩。 “前面是庭芳院,是沈老夫人住的院子。老夫人喜静,除了她院里的下人,其他人未得允许不要进去。有事可以来找我,不要随意打扰老夫人。” 众人应允着,跟着宁姨继续往前走。 过了老夫人的庭芳院,又穿过一个小庭,便到了沈巍住的院子。这是侯府的正院,以前是沈进和夫人同住的,重新修葺后较从前更大气了些。沈老夫人搬去了庭芳院,沈巍未娶妻,他又不喜人多,白日里沈巍若不在,这正院便空落落的。 正院两侧是偏院,是留给年幼的子女住的,沈巍无儿无女,故这偏院也空着。稍微有点人气的就是后院了,小厮和婢女隔着廊亭分别住左厢和右厢,便于伺候主子。 把正院的规矩说完,宁姨又交待了一些沈巍的习惯。 “侯爷每日晨间会在正院前庭内练武,若非召唤不要打扰。” “侯爷的早膳要送到书房,茶水要七分烫。” “侯爷在房里时不喜有人叨扰,白日侯爷出门后再进房收拾打扫。” “侯爷平时不爱吩咐和使唤,大家记着多多察颜观色才是。” …… 宁姨一丝不苟地把牢记于心的事儿都告知了身后跟着的人。他们毕竟都是自已带进侯府的,若是不懂规矩,惹恼了侯爷和老夫人,宁姨也难辞其咎。 宁姨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大庆却听不下去了,他趁大家没留意,小心翼翼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 “主——” 另一个字没说出口,大庆就收到了赵云澜警告的目光,他慌慌张张憋了回去,然后改口道:“小海,这都过去大半个上午了,你累不累?饿不饿?要不你找个地方先休息,宁姨要问起,我就说你肚子不舒服,上茅房了。” 赵云澜继续目光警告:“是你以死相逼我才允你跟着的,可别给我露了陷儿。我现在同你一样是侯府的小厮,沈巍才是我们的主子。我不累也不饿,你别老替我瞎操心。” 小庆子一脸委屈,小声道:“奴才担心。” “担心什么?”赵云澜瞪他:“我是来当小厮的,不是当王爷的,吃苦受累都是我自找的,担心也没用。” “可是……” “闭嘴——!”赵云澜压低声音呵斥小庆子:“再啰嗦我就把你赶回郡王府去。” 小庆子吓得赶紧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接着听宁姨说规矩。 讲完了府里的规矩,婢女和小厮就被分开了,宁姨领着三个丫头去了东院,教一些侯府厅前接待的事宜,赵云澜和小庆子则被另外两名小厮带走了。 这两个小厮一人唤东来,另一人唤和顺,在燕州入的府,如今也有五年多了。他二人在燕州侯府时只负责伺候沈巍的饮食起居,如今来了辰京,府中人手不够,他俩还要做许多府中其他事物,如今来了新人,万管家和宁姨就商量着让他俩去打理府中其他事物,照顾沈巍的活儿就交给新人了。 东来与和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因为伺侯沈巍五年了,对他的习性了若指掌,所以由他们来教导赵云澜和小庆子。 之前宁姨说的是大规矩,现在东来与和顺教的就是小细节了,从端茶倒水到更衣用膳,从晨起洗漱到到掌灯值夜,伺侯沈巍的每一个细节都被赵云澜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小庆子不用记,这些他都会,不光会,而且更细更周到。他毕竟伺候了赵云澜十几年,这些细节早就烂熟于心了。他只是有一点不理解,刚刚这二人说的饮食起居这些事儿里,有许多都是婢女做的。 “为何沈侯爷不需要婢女伺候?” 小庆子想着这句话,然后就脱口而出了。 话音刚落,在场另外三人同时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和顺,他应道:“自打我来了侯爷身边,就没见他召唤过婢女。听以前照顾侯爷的人说,我和东来入府前都是婢女伺候的,后来侯爷说要换成小厮,万管家才把婢女调走,把我俩安排在了侯爷院中伺候。” 东来补充道:“是啊,我听说以前的那些婢女换过几拨,有些是老夫人挑了来伺候的,有些则是府中人手调整安排的,不知是何原因,侯爷对她们都不满意。” 小庆子拧着眉毛,眼神疑惑:“按理说女子心细,丫头伺候人更周到才是。你们这一说起来,宁愿使唤毛手毛脚的小厮也不愿使唤婢女,咱家侯爷的脾性还真是怪了。” 赵云澜听着这话不顺耳,遂责问:“人的习性不同,这有何奇怪的?毛手毛脚的小厮是你自已吧?我看两位大哥伺候侯爷这么多年,一定是深受侯爷信任和认可的,干活不比婢女差。” 小庆子不敢回嘴,只好老老实实地退了一小步,闭上嘴不说话了。 被捧了的东来笑了一下,安抚道:“其实侯爷很好伺侯的,他的起居简单,对吃穿都不挑,我们平时就是有点小过错,侯爷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从来不苛待下人的。” 一旁的和顺也点头附和:“是啊,侯爷平时待人和善,只是话很少,我来了几年都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能伺候这样的主子也是我们的福份了。” 听着这话,赵云澜心中也豁然开朗,他就知道沈巍是这样的人。他是英雄,不论是战场上的将军还是侯府里的主子,他都是受人景仰的。 折腾了一整天,到了酉时,赵云澜和小庆子才挨着桌子坐下来吃晚饭。 赵云澜揉了揉自已的肩膀,看着桌上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不但不觉得疲累,反而有些激动,胃口也比平时好多了。 侯府一贯节俭,沈老夫人也是常年吃素,沈巍的习惯随了父亲,每顿都是四菜一汤,从不奢侈浪费。下人吃的饭菜也只是相对简单一些,份量和味道都还是不错的。 在庐州赈灾结束回辰京的路上意外落水,赵云澜便被湍急的河水卷走了。他原本就水性不好,在泛滥的河水中无法自救,而当时跳下水营救的禁军官兵许多未曾遇过此番险境,别说救人了,跳下来的都与送死无异。 紧急关头幸而有烬风及时拉住了赵云澜。烬风在发现赵云澜落水后第一反应不是急着往下跳,而是沿着河岸往水流的方向飞奔。他轻功了得,很快就赶在一个水流较缓的位置跳入河中。 水性极好的烬风不但抓住了赵云澜,还把他顺利地捞上了岸。 原本是该在原地等着其他人赶来营救的,但赵云澜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打算趁这个机会偷偷溜走。因为一旦和大家一起回到辰京,他便又回到了昆仑郡王的身份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一言一行都不能失了体统。 皇帝不允他与沈家过于亲近,所以他想见沈巍一面都不容易。赵云澜不想这样。 他留下了自己一只履扔在河岸,又解下自己的发冠扔进水里,而后命烬风带着他逃了。 乔装改扮后,赵云澜和烬风一起悄悄潜回了辰京,他让烬风给云峰山送了封密信报了安,自己也不敢回郡王府,便溜到城外的一外私宅中躲了起来。 那私宅是早些年沈樱买下的,平时也没人住,只有一个老奴才看家和打扫。赵云澜躲进去之后,烬风潜回郡王府,把天成和小庆子一并叫了过来。 之后赵云澜便命烬风和天成去打探消息,买通了侯府管事宁姨的一个远房亲戚,以宁姨表亲家侄子的身份被带进了定北侯府。 烬风也想装成小厮和赵云澜一起混进去,他是怕赵云澜身边连个暗卫都没有,万一有危险就麻烦了。但是赵云澜不允他去。像烬风这样的习武之人,身形脚步都不似普通人,沈巍身为武将,练兵多年,想必一眼就能瞧出名堂来,赵云澜不想暴露烬风的身份。 不仅如此,他还不允烬风和天成靠近侯府,毕竟侯府有皓林军的守卫,他们一个个都机警着,稍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警觉,是不可能允许暗卫在侯府范围内出没的。 原本赵云澜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混进去的,但小庆子以死相逼,非要让他带上自己,后来赵云澜想了想,让他跟着也好,万一有个什么事,还有人能为自己打个掩护。 见宁姨之前,小庆子上下打量着赵云澜:“主子,您这样子可不像乡下穷亲戚家的孩子。” 宁姨的表姑家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并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下,依然可以看出赵云澜那张充满少年之气的脸,眉宇间显露出些许英气,白皙的皮肤和俊美的五官都透着遗传自沈樱的绝色之貌。 连小庆子都忍不住感叹,他主子要是个女子,只怕又是个乱国倾城的红颜啊! 表姑的女儿从箱子里翻出了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那是她儿子的衣服。那孩子跟赵云澜左不多年纪,体格也差不多,赵云澜穿上刚好合身。 换上衣服后,赵云澜问小庆子:“怎样?现在像了吗?” 小庆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赵云澜几眼,评价道:“衣服是像了,但是脸……” 赵云澜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真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会穿梆。 表姑的女儿想了想,走进厨房不知拿了些什么,出来后便走到赵云澜面前说:“赵公子,这法子或许可行,但是可能要得罪了。” 赵云澜眼中露着惊喜:“什么法子?” 表姑的女儿伸出双手,手掌和手指上黑乎乎的。 “这是何物?” “锅灰。” 小庆子忙摇头:“不行,公子,这抹在脸上多脏啊?” 赵云澜平时也有洁癖,特别爱干净,衣物稍有一点点污色都不能接受。如果看着满手的锅灰,想着要把这东西抹在自己脸上他就觉得难受。 但是不抹就瞒不过侯府的人,更不可能瞒过沈巍…… 想到这里,赵云澜把心一横,把眼一闭:“抹吧!” 乌黑的锅灰被抹了赵云澜满脸满手,连脖子都没有放过。抹匀之后果然不一样了,眉眼已瞧不出先前的风采照人,整个人看起来又黑又瘦,还真像个没吃过饱饭的穷人家孩子。 之后见了宁姨,赵云澜和小庆子老老实实地,态度也恭恭敬敬的,宁姨见他二人话不多,干活也还机灵,端茶倒水都有模有样的,遂答应将人领走了。 就这样,赵云澜化名小海,小庆子化名大庆,顺利混进了侯府,成了沈巍的贴身小厮。 “小海,你怎么不吃啊,菜不合胃口?”和顺见赵云澜瞪着饭菜发呆,便问了一句。 小庆子的胃口好得很,一碗一碗吃得欢快起了。听到和顺的话,他看了看赵云澜碗里的饭还没动的,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主子哪吃过这些下人饭菜,不合胃口是肯定的啊! “不是,菜挺好的。” 赵云澜笑了笑,没再胡思乱想,大口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发现小庆子没吃了,还盯着自己看,于是瞪他:“你看着我干嘛?吃啊!” “小海,你、你吃得下啊?”小庆子难以置信。 赵云澜大口扒着饭,应道:“这饭菜比我们老家的可好吃多了。真的,大庆,别愣着,多吃两碗。” 小庆子有点想哭:“是啊,我们以前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赵云澜笑着揉了揉小庆子的头,吃完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小庆子以前看着主子吃得那么精致,那么丰盛,都不见他多添一碗饭,如今让他坐在这种又小又挤的地方,吃着下人吃的饭菜,主子还要装出好吃的样子,小庆子是真心疼。 “对了,侯爷回来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要去伺候?”赵云澜问。 和顺:“东来在门口守着,如果侯爷回来了,他会先伺候的,等吃完我就去替他。” 赵云澜愣了一下,停下筷子问:“不是我和大庆去伺候侯爷吗?” 和顺笑着拍了拍赵云澜的肩:“你们才刚来,也不熟悉,先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我和东来分别带上你俩伺候侯爷,等过两天你俩都上手了,我们再正式换手。” 赵云澜有点小失落,他原本还以为今晚能见着沈巍的。 白天在厅里见他的时候,赵云澜都不敢抬头,毕意身份是新来的下人,哪敢明目瞻胆地盯着主子看?看了许久沈巍的衣摆和鞋子,把他难受死了,后来终于在沈巍出前厅的时候,抓住机会抬眼看到了他的背影。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赵云澜都觉得沈巍与以前不同了。 七年前见他时,自己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如今自己都十七了,哪怕不乔装站在沈巍面前,他都未必能认出自己…… 可是沈巍呢?他的样子变了吗?是否还跟从前一样英气逼人?七年的岁月和风霜可曾折磨他?身上……是否添了新伤? 被这些未知困扰着,赵云澜快被折腾疯了。 “吃饱了吗?吃饱了咱就赶紧把这儿收拾了,一会儿侯爷回来我就得去伺候了。”和顺提醒。 “吃饱了。” 赵云澜和小庆子都放了碗筷,开始帮着和顺一起收拾饭桌。 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赵云澜清晰地听见前厅外传来声音:“侯爷回府——!” “咣当——” 赵云澜手里的水盆掉了。 第11章 寒疾发作 和顺看了一眼,笑着问:“你怎么这么紧张?” 小庆子边收拾边解释:“小海以前也没伺候过人,多少有点紧张。” 和顺又看小庆子:“他没伺候过,你伺候过?” “我——” “都没有。”赵云澜怕小庆子说漏嘴,赶紧接了话:“我俩都没伺候过主子,在老家只用照顾父母,都是一家人,也不怕不周到。现在我们要伺候侯爷,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小庆子赶紧附和:“是、是,万一我们伺候得不好,惹侯爷生气可就麻烦了。” 和顺安抚道:“放心吧,侯爷一点儿也不凶,也不挑剔,你们只管做好本分就行了。” 赵云澜问:“和顺,有什么我和大庆能做的吗?” “先去准备些热水,侯爷一会儿要洗漱。”和顺走到门口又吩咐:“还有茶水,要碧螺春。我一会儿来取。” 和顺匆匆走了,赵云澜准备去偏厅的时候被小庆子拦住,他见四下无人,低声道:“主子,准备洗漱水这种粗活就交给奴才吧,您去给侯爷准备茶水就行。” 赵云澜紧张地瞪他,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都说了不要叫我主子,也不准自称奴才,你怎么老是忘?” 小庆子一惊,习惯性地又赏了自己一巴掌:“主子,奴才一时改不过来。” “你——”赵云澜差点儿被他气死:“别再说了,赶紧准备去。” 赵云澜进侯府的第一天,没能如愿以偿地伺候沈巍,但这一夜他心里是满足的,因为他睡的厢房离沈巍的卧房不足百步。 从小到大,赵云澜第一次和沈巍在同一片屋檐下入眠,这个认知让他高兴得难以入睡。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他,能为他端茶倒水,伺候他更衣用膳,还能在他的卧房外守夜,赵云澜就更睡不着了。 赵云澜从榻上爬了起来,摇了摇相隔不远另一张榻上的小庆子,小声叫他:“大庆、大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庆子揉了揉眼睛:“主子,要夜壶吗?我马上去拿。” 赵云澜赶紧拍他:“你醒醒,我不是你主子,我是小海。” 还好和顺与东来是睡隔壁厢房,应该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但还是得小心点。毕竟那两位也是伺候惯了主子的人,对夜里的动静都很敏感。 小庆子坐起身来,晃了晃头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了自己睡在哪里。 “主子,您是不是睡不着啊?这床又硬,被子又薄,您一定睡不习惯。要不明天我想办法出府一趟,找烬风送些软垫和被褥来?” 赵云澜戳他头:“你别老惦记着这些,我不需要。都说我现在不是主子了,我跟你一样是小厮,你得尽快改掉这些心思。从今天开始,我们都只能惦记着沈巍……” 下人怎能直呼主子的名讳?哪怕是背地里也不行,不然万一哪时说漏嘴就麻烦了! “我们只能惦记着侯爷,一切以他的需要为首任。明白了吗?”赵云澜改了口,提醒小庆子,也是在提醒自己。 “是,奴才记住了。” 收到赵云澜警告的目光后,小庆子嬉皮笑脸地解释:“真改不了,就别逼我了,反正不管给小海你当奴才还是给侯爷当奴才,奴才都是奴才,不改也没关系吧?” 赵云澜好气又好笑,没再逼他。“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得了允准,小庆子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躺下了,嘴上还不忘多说一句:“你也早点儿睡吧!” 赵云澜没应他,看了看窗户,他走过去打开,让整个人沐浴在皎白的月光下。 血佩还挂在赵云澜身上,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还是一片滚烫,亦如这些年血佩所带给他的温暖一样。 翌日清晨,赵云澜早早就被东来叫醒了。 “小海,快卯时了,侯爷一会儿要起来晨练,我们备好洗漱水和早茶,要去伺候了。” 赵云澜一听到“侯爷”二字,顿时就精神了,他迅速起床穿戴整齐,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东来去准备了。 走进卧房的时候,沈巍已经起了,他给自己换上了轻便的中衣,扎住了袖口,束紧了腰带,这样一来练武的时候就不会受影响了。 “侯爷早。” 东来问候了一声,然后伸手示意赵云澜把水盆端进来。 赵云澜低着头,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喘地把水盆端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架上,然后稍稍后退了两步。 这些动作是赵云澜以前被人伺候的时候记下的,现在也是依着记忆在做。 等沈巍洗完脸,赵云澜立刻递上擦脸的绢布。 沈巍的目光接触到那双黑瘦的手,想起了这个人是新来的,遂问了句:“你是叫?” 赵云澜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他努力平复后恭敬地应道:“回侯爷,奴、奴才小海。” 沈巍点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接过赵云澜递来的帕子擦干脸,看着低头恭顺的小伙子,还没看清他的脸,万一以后将人认错了可不好。 “抬起头来。” 赵云澜的心跳又快了,他乖乖地慢慢抬头,目光终于落到了沈巍脸上。 霁粼哥哥!我是云澜啊,你还记得我吗? 四目相接时,沈巍微微恍神。这小伙子虽然看上去黑瘦,但却不似别的小厮那般平凡,他的眉目分明,眼睛清澈明亮,皮肤虽然黑了些,但也遮掩不住少年的俊俏。而且从他的神色里,沈巍似乎还能辨识出一丝熟悉,但又说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熟悉感。 赵云澜拼命压抑着自己冲动的内心,也不敢盯着沈巍多看,所以只用带着敬畏的目光看了看沈巍的脸,很快便把头低了下来。 “多大了?” “回侯爷,奴才十七了。” 沈巍把用过的帕子递回给赵云澜:“侯府的规矩简单,不必过于拘谨。” “是。”赵云澜恭敬点头。 沈巍没有多想,温和道:“既是来了侯府,便把这儿当家吧!” 赵云澜心中一暖,一时间五味杂陈。他完全没料到沈巍对待下人的态度会是这样的,这样一句话,不论是曾经身为七皇子的他还是之后身为昆仑郡王的他都没有对下人说过,赵云澜对沈巍生出的仰慕不禁又多了一分。 沈巍没有多话,洗完脸便去了前院,楚渊和镇远已经等在那儿了,他们早上都会陪沈巍一起练武。 赵云澜等沈巍转了身,这才抬起头,大大方方盯着沈巍的背影看。 沈巍的身形高大,比十七岁的赵云澜略高一些,因为常年在习武打仗的缘故,沈巍的身躯很结实。 赵云澜很喜欢看沈巍一身戎装的样子,威风凛凛的,骑马而来的时候宛如破画而出的英雄。他身后是万丈霞光,马蹄震起的尘沙弥漫飞舞着,马上的人一身正气、英勇无畏。骏马从赵云澜的身边飞驰而过,策马扬鞭而去的沈巍很快就没入了熹微的晨光里。 没有人知道他要奔赴的地方是哪里,赵云澜很想追随他而去,却追不上,也看不清方向。 不过幸好,如今自已与沈巍近在咫尺,不需要追赶。想见他的时候看看他的背影,趁他不备还能悄悄抬头看上几眼,赵云澜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小海,愣着干什么?收拾了!”东来提醒。 赵云澜收回目光,和东来一起干净俐落地整理起了卧房。 沈巍白天基本不在府中,他会去兵部看各地送来的军务文书,也会去禁军营检查操练有没有松懈,还要对皓林军进行整编纳新。 沈巍每日用完早膳便会离府,有时在晚饭时分回来,有时却更晚。如今是难得战火暂熄的日子,也是皓林军修养生息的阶段,但沈巍身为定北侯,皓林军主帅,却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一连几日,赵云澜都只在晨间伺候沈巍洗漱,还有晚膳后给他送过一壶茶水,其他的活儿,东来与和顺都包揽了,小庆子则更多是添柴烧水,洗衣打扫,几乎不让赵云澜干这些脏活儿累活儿。 这日沈巍较平时回得早些,大约是在午饭后就回了府,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回卧房便睡下了。 赵云澜见镇远从沈巍房里出来,再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忙上前询问:“镇远大哥,侯爷可是抱恙了?” 镇远记得这个小厮是新来的,于是嘱咐道:“侯爷寒疾发作了,让他早些歇息,无事不要随意来打扰。” “是。”赵云澜应了一句。 镇远守在沈巍的房门外,赵云澜担忧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后便先离开了。 赵云澜这几日都沉浸在靠近沈巍的喜悦里,有些忘乎所以了。方才镇远说沈巍寒疾发作,赵云澜才想起了寒桔酒一事,沈巍的身体还被寒疾所困,这都是拜先皇所赐。 思及至此,赵云澜也坐立难安起来。一番思虑后,赵云澜找到万管家,称自已身体有些不适,要出门一趟,去找个药铺抓些药回来。 “可是最近变天,受了风寒?”万管家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赵云澜装作不适地轻咳了两声,应了句:“大概是吧!” “十里街上的留芳医馆有位郑太夫,听闻专治风寒之症,你去找他看看吧,据说只要他一副药就可药到病除。”万管家看着赵云澜,脸上一片和蔼。 赵云澜闻言点头,心里头还觉得这位万管家人真不错,对待小厮都如此贴心,不愧是沈巍身边的人。 “顺便……再给侯爷带一副风寒药回来。”万管家又补了一句。 赵云澜疑惑道:“侯爷也染了风寒?” 万管家脸上添上一抹愁容:“是啊,变天的时候,侯爷偶尔也会出现风寒之症,服了药就会见好。” 赵云澜没怀疑什么,点点头转了身准备走时,万管家又将他叫住了:“小海,见到郑太夫,记得给他看你的腰牌,说你是定北侯府的小厮,专程来给侯爷抓风寒药的。” 赵云澜原本就是想找个借口留出府去,便没再多想。他应付着点了头,迅速走了。 离开侯府守卫军的视线后,赵云澜快速走过一个街口,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他观察过四下无人后,从身上摸出一只短笛来,轻轻吹了两句。 这是赵云澜给的召唤信号,不出一阵,一个矫健的身影便迅速从屋顶显了身,而后从围墙上一跃而下,跪伏在赵云澜脚边。 “王爷。”烬风唤了赵云澜一声。 “起来回话。” 烬风起了身,问道:“王爷召唤属下可有急事?” 赵云澜道:“定北侯今日寒疾发作了,宫里似乎没给他送解寒汤来。你叫天成去查探一番,不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尽快把汤药送来。” “是。”烬风抱拳应允。 “上次本王命你查探之事可有消息?”赵云澜问。 烬风一听便知主子所问何事,忙回复道:“属下无能,宫中能问的都问了,无人知晓那解寒汤的药方是谁保管。属下和天成都亲自去过江北查探药坊之事,那里烧成灰烬之后就断了所有消息,属下还在寻访知情人的下落,但一直都没有消息。” 赵云澜吩咐道:“加派人手继续去查,记得别让皇兄知道了。一定要尽快知道这寒疾如何能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巍总这么被寒疾折磨。” “属下知道了。”烬风说完又面露了些难色:“王爷,属下若是查到消息能否找您?” 侯府守卫森严,除了皓林军,还有楚渊和镇远两大高手护卫,寻常人根本进不了侯府。饶是烬风这样的高手也不敢贸然擅闯,一旦被发现,只怕要连累赵云澜。 赵云澜思索了一下,答道:“过两天便是十五,这是侯府的守卫军换防的日子,约有半柱香的交接时间,届时所有守卫军会集中在前门,你来后门找我,我若来不了,就会让小庆子来。” 烬风点点头记下了。而后想起另一件事,烬风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盒交给赵云澜。 “这是何物?”赵云澜接过来看了看,没明白。 烬风道:“回王爷,这是初夏特意找来的,说是卖胭脂的兰溪院里才有,专给人易容用的膏粉,抹在脸上能改变原来的肤色,比锅灰好。” 赵云澜打开盖子闻了闻,没什么味道,颜色有点儿像熬好的中药。进侯府有几日了,赵云澜平时连脸都不敢洗,只在洗澡的时候洗干净了脸上和脖子上的锅灰。他怕露出马脚,让小庆子从厨房里刮了些来,又给自已重新抹上。 现在有了这个就好多了,赵云澜庆幸自已终于不用忍受那脏脏的锅灰了。 烬风询问赵云澜确认没有其他吩咐后,三两下跃上墙头,转眼便消失了。 赵云澜原本就不放心沈巍,也是因为急着查探解寒汤之事才会从侯府溜出来召唤烬风的。如今事情交待完了,赵云澜原本打算立刻回去的,后来想了想出门时万管家说过的话。 最终赵云澜还是多了个心眼,去了十里街的留芳医馆。从外头看,这就是一家普通的医馆,没什么特别的,来看病的人也不多。 赵云澜走进医馆,堂前坐着一个大夫模样的男人,还有一个抓药的伙计守在柜台里。 “请问郑大夫在吗?”赵云澜礼貌上前询问。 诊桌前的男人抬头看向赵云澜,上下打量了一番,答:“我是。” 赵云澜亮出腰牌:“郑大夫,我是定北侯府的小厮,来给我家侯爷抓一副风寒药。” 郑大夫先是打量了赵云澜一番,似乎是因为他眼生的缘故。目光接触到赵云澜的腰牌后,郑大夫确认了他是定北侯府小厮的身份,便迅速起了身走到柜台里,从一个抽屉中取出一包药来。 “近日变天,嘱咐侯爷保重身体。此药煎服,一日两次即可见效。”郑大夫把药包交到赵云澜手中后,还暗示性地拍了拍。 赵云澜观察着郑大夫的表情和动作,猜测着一二。虽有疑惑,但赵云澜寻思着也不好多问,便匆匆道了谢出来了。 郑大夫亲自将赵云澜送到门口,看着他走了才进去。 赵云澜一路上都在思索着整件事。他一开始找万管家只是打算找个借口出来见烬风,可万管家却让他来留芳医馆,还嘱咐要给沈巍取药,这件事原本就有些奇怪。最奇怪的是那个大夫,什么都不问就拿出了药包交给自已,那药并不是临时抓的,而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有,郑大夫那神神秘秘地拍手暗示,好像也极不寻常…… 赵云澜看着自已手里那包药:这真是治风寒的吗?还是说……这药跟沈巍的寒疾有关? 难道……这就是解寒汤? 赵云澜一惊,手都抖了起来,回府的步伐也加快了。 第12章 自作聪明 一路上赵云澜心里都是惶惶不安的。他思虑着解寒汤是皇兄负责叫人送的……难道万管家是皇兄的人?而这个留芳医馆的郑大夫就是替皇帝保管解寒汤的人? 怪不得烬风和天成在宫里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解寒汤一直藏在宫外!还用这种方式保管着! 回到之前的那个小巷子里,赵云澜又用短笛叫来了烬风,并嘱咐他去查一查这个留芳医馆。 回府之后,赵云澜打算拿着药当面去质问万管家,可后来一想不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侯府的小厮,不是昆仑郡王,凭什么质问解寒汤之事?再者,解寒汤是皇帝赵云齐控制沈巍的筹码,此事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昆仑郡王又是从何得知的? 赵云澜思前想后,觉得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暂且压下,打算待烬风和天成查到解药的消息后再去追究。只是这位万管家……如果他真是皇帝安插到沈巍身边的人,赵云澜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警惕他,绝对不让他有机会伤害沈巍。 “等厨娘把药煎好了,记得及时给侯爷送去。这风寒折腾得人难受,侯爷喝了药才能早日好起来。”万管家嘱咐赵云澜。 “是,我这就去厨房煎药。”赵云澜强忍着心底的不满应允了一句。 去了厨房,赵云澜发现厨娘不在,他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人影,想到沈巍寒疾发作还难受着,索性不等了,自已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赵云澜以前在宫里也给母妃沈樱煎过药,那时候是为了尽尽孝心才亲手去弄的。如今来了侯府,又是沈巍需要,赵云澜自然是不怕这点辛苦。 他在厨房里找到了干净的药罐,回忆着当年给母妃煎药的步骤慢慢弄了起来,又细心又谨慎。 赵云澜守着炉子整整半个时辰,终于煎好了第一道药。倒出来又等晾凉,赵云澜亲自尝了一口不烫嘴了才给沈巍送去。 沈巍还有卧房里歇着,镇远守在门外。见赵云澜端了药来,镇远按惯例询问:“是万管家命你送来的吗?” 赵云澜点头:“是,给侯爷治风寒的药。” 镇远明白了,上前小心替赵云澜开了房门:“快进去吧!” 赵云澜抬脚迈进了房里,莫名的紧张也加剧了。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了,沈巍房里还是暗暗的。因为之前吩咐了不要打扰,故而也无人进来点灯。 赵云澜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巍在卧床休息,身上盖着一床薄被。床边不远的地上点着一盆碳火,时不时烧出了“噼啪”的声响。 “侯爷,该喝药了。” 赵云澜端着托盘走近沈巍的床榻,放低声音说了一句。 沈巍并没有睡着,听到声音便睁开了眼睛。他轻咳了几声,慢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给我吧!” 赵云澜把药碗送到沈巍手边:“药不烫了,侯爷快喝吧。” 沈巍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端起药碗几口就喝完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赵云澜收了空碗放在桌上,又回到榻边询问:“侯爷要躺下吗?” “不了,我先坐一会儿。”沈巍说完又掩着嘴咳了两声。 赵云澜忙替沈巍垫了垫后腰,又拿起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再扶着沈巍靠坐好。 沈巍的目光落到赵云澜脸上后,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似笑非笑地问:“这药是你煎的?” 赵云澜点头应了句“是”,反应过来后一脸疑惑:“侯爷如何知道的?” 沈巍笑意明朗了几分,然后朝赵云澜缓缓伸出手。赵云澜整个人愣住,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快忘了。 沈巍的手指在赵云澜的脸上轻轻蹭了一下,然后举到他眼前问:“煎个药而已,你是如何做到把脸熏成这样的?” 赵云澜看到沈巍的手指上黑黑的一块,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慌张地后退一步,举着袖子低头擦着自已的脸,有些不好意思。 “是小海不好,弄脏侯爷的手了,您快擦擦。”赵云澜从水盆架上取来帕子,恭敬地呈送到沈巍手边。 赵云澜松了一口气。还好沈巍刚刚的动作很轻,他要是下手重一点,估计就能察觉自已脸上涂着锅灰这件事了。 “无妨。”沈巍神色温和:“以后煎药这种事还是交给厨娘做吧,你们是在正院伺候的人,不必做这个。” 赵云澜低头道:“方才奴才在厨房没见到厨娘,怕耽误了给侯爷煎药,所以才自做主张的。” 赵云澜亲自煎药还有一层用意,他私下保留了药渣,然后交给小庆子让他想办法弄出侯府再交给烬风,希望他能通过这药渣查出些蛛丝蚂迹来。 沈巍点点头,想着这孩子也是一番好意,便没再多言。 “你来侯府也有几日了,可还习惯?”沈巍服下汤药后,体内的寒气渐渐驱散,咳嗽也少了。 赵云澜:“回侯爷,奴才来侯府十日余了。挺习惯的,大家都待我很好。谢侯爷关心。” 侯府规矩简单,人也不复杂,这沈巍是知道的。新人来府上不会受什么委屈,也不会吃什么苦,无非就是习不习惯的问题。 屋子里暗了,沈巍慢慢坐起,吩咐道:“点灯吧!” 赵云澜赶紧把烛火点亮了,又回到床边扶了扶沈巍,见他要起床,忙给他披上了外衫。 “侯爷要出去?” 沈巍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酉时了吧?我去陪老夫人用晚膳。” “是。”赵云澜忙伺候沈巍更衣。 沈巍原本只穿了件薄薄的内衫,赵云澜便取了深衣给沈巍穿上,准备绕到前面系带时,沈巍道:“我自已来。” 赵云澜忙退到一边,待沈巍穿好深衣,才服侍他穿上外衫。 “侯爷,入夜寒凉,您风寒未愈,还是加件小氅吧!” “不必了。”沈巍是习武之人,原本就不惧寒凉,纵是饮过寒桔酒的身子落下了病根,也未到不入冬就穿氅衣的地步。 房间里的碳盆是镇远命人拿来的,依沈巍的习惯,他完全不需要用这个。 赵云澜替沈巍开了房门,看着他走出正院,目光在他的背影上停留了许久。 沈巍出房门的时候,屋外的镇远也跟了上来。他和楚渊,总有一个是与沈巍寸步不离的。 “侯爷,汤药可服过了?”镇远问。 沈巍点头:“服过了。” 出了正院,西边的最后一抹残阳落下了,侯府各院也适时挂上了灯笼,也添上了入夜后的宁静。 “昆仑郡王府最近可有消息?”沈巍问。 镇远:“还没有。皇上派了不少人去了泰和镇,但一直都没有郡王的消息。看宫里的意思,再寻个几日无果,就准备给郡王发丧了。” 沈巍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大步走向庭芳院。 “此事,想必姑母自有打算,我不必插手。最近留意着宫中动静,还有我大哥那边有什么消息,要及时回报。” 镇远恭顺道:“是,我和楚渊轮流盯着宫里。最近禁军调动频繁,魏统领还擅自改了侯爷先前的部署。” 沈巍冰冷的眸子微垂,脸上透着“意料之中”四个字。“魏铭身为禁军统领,调整辰京守卫无可厚非,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的赵家是永安帝做主,如何还会用先皇那一套?” 镇远道:“属下前几日偷偷观察过,守护皇城的雄狮军已增至十万,猛虎军增至十五万,怎么看都像是防着咱们皓林军。” 沈巍冷笑一声:“除了镇守燕州的三十万皓林军,圣上还下了密旨,要我调谴二十万皓林军镇守漠川,以防南樾军偷袭。如今随我回了辰京的皓林军只剩十万余,他还不放心。” 当年永康帝赵炎琢都不曾如此小心谨慎,可见这新帝是极度畏惧皓林军的。可赵云齐并不知道,即使皓林军只有十万余,可被被沈巍带在身边的都是精兵中的精兵,若真是要造反,碾压他的二十五万禁军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镇远有些不服气道:“区区南樾,也配二十万皓林军镇守?” 沈巍的态度有些云淡风轻:“如若猜得没错,漠川将会是昆仑郡王的封地。过几年等郡王成了亲就会正式封为亲王,先帝一直不希望云澜与沈家亲近,就是怕沈家扶持他威胁到新帝的皇位。把漠川赐为云澜的封地,一来让他远离辰京,二来漠川与燕州分据南北,绝无亲近可能,当今圣上方能高枕无忧。” 这些事儿,沈进还在世时就猜到了。他离世前曾于沈巍深谈许久,既是揣测着赵炎琢的心思,也是教沈巍如何自保。饶是沈巍并未让父亲知晓赵炎琢赐了他寒桔酒一事,若是沈进知道了,即使不反赵家,也会要求沈巍拥兵自立,不再踏足辰京半步。 镇远听着沈巍平静的语气有些疑惑,抬眼看了看主子,问道:“当今圣上仍是不相信侯爷,侯爷不生气?” 沈巍:“圣上不是不信我,而是不信沈家。不止只当今圣上,历朝君王都会忌惮手握兵权、功高盖主的臣子。” 说话的功夫,沈巍已经踏进了母亲所居的庭芳院,在厅房伺候的婢女玉瑶一见沈巍,脸上添了两抹红晕,移着步子便走近过来。 “奴婢玉瑶见过侯爷。”玉瑶在沈巍面前停住,标准地见了个礼。 沈巍的目光跳过她看向厅房:“免礼。老夫人可在?” 玉瑶起身回话:“老夫人还在佛堂,奴婢这就去请。” 沈巍一摆手:“不必了,我亲自去。” “是。”玉瑶见沈巍转了身,胆子也大了,一双水灵的眼睛盯着沈巍的背影瞧着。 直到镇远轻咳一声提醒,玉瑶才收回目光,露了些笑意,随后回到厅房中准备晚膳去了。 玉瑶进门时,另一名婢女刚好出来,与她擦肩而过时,玉瑶故意撞了她一下,表情里露出微微的嚣张。 被撞的婢女一垂眸,忙往后退了一步,待玉瑶进了房才小心翼翼地带上门出来。她低头走到院中时,看到一双熟悉的脚才抬起头来,随即露出羞怯的浅笑并朝镇远见了个小礼:“公子。” 镇远被这一声公子叫得紧张了起来,忙道:“侯爷不在,若棉姑娘不必多礼。我……只是侯爷的近卫,不是什么公子。” 婢女若棉垂下眸来:“公子是若棉的救命恩人,当受此礼。” 说完,若棉不再多言,挪着步子去了偏厅。 沈巍扶着母亲从佛堂出来回到了厅房一起用晚膳。他向来孝顺,只要是不打仗的日子,沈巍都会尽早回府陪伴父母。而今回到辰京,沈巍白日忙于军务,但晚上仍会及时回来陪母亲用晚膳。父亲不在了,母亲一人甚是孤独,沈巍一直也懊恼自已没能给母亲添个一儿半女的,还害她为了自已的亲事终日郁郁寡欢,也只能尽心多陪伴了。 “山儿,娘听说老相国家的孙女二十了还未许人家,那姑娘不似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就爱舞刀弄剑,之前还打听着如何才能从军。后来老相国把丫头送到宫中让太后调教了两年,性子转了不少,跟咱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娘,喝汤。”沈巍给母亲添了碗汤递过去,脸上和颜悦色的。 沈老夫人接过汤又放下了,继续语重心长道:“山儿,你今年也三十四了,若是早成了亲,现在孩子都能承衣钵了。你就算不为自已打算,也该为沈家着想吧?娘这身体只怕撑不了几年了。” “娘,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沈巍对着母亲说话的时候,眉目中透着乖巧,没然没有平时那副冷峻严肃的模样。 “你不用哄娘,娘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爹过世后,我活着也没什么心思了,要不是还忧心你的婚事,我都想随你爹一同去了。你不给沈家留后,等娘死了如何有脸去见你爹和列祖列宗?” 沈老夫人觉得索然无味,干脆放下了筷子,还轻叹一声。 沈巍一见母亲叹气,也无心吃饭了,他放下筷子握住母亲的手,柔声哄道:“娘,好好的吃着饭,您怎么又说这种话?是儿子不孝,一把年纪了还让娘操心,我答应您,这次回辰京一定好好考虑婚事,不论是谁来说媒,我都不拒绝。” 沈老夫人一听这保证,眼睛亮了一下:“当真?” 沈巍笑着点头:“儿子说到做到。” 老夫人的脸色立马温和了不少,仿佛觉得味口也好了,她重新拿起筷子,给沈巍夹了些菜:“山儿,这几日得空,你就去趟宫里,给太后请个安,也顺道见见老相国的孙女。” 沈巍藏起了苦涩,点头应允:“好,听娘的。” 沈老夫人见目的达到了,便不再多言,她给儿子夹了些他喜欢吃的菜,自已也慢慢吃了起来。 婢女玉瑶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壶酒。她走到沈巍旁边,刚准备替他倒上的时候,沈巍抬手盖上杯子。 “陪老夫人用膳,本侯不喝酒。宁姨没告诉你吗?” 玉瑶吓得后退两步,慌忙跪下:“奴婢该死,是奴婢不记得了,请侯爷恕罪。” 沈巍看了那丫头一眼,不动声色道:“本侯记得,你应该是在前厅伺候的,为何会来庭芳院?” 小丫头赶紧解释:“奴婢白日都在前厅伺候,只因夜间无事,宁姨才安排奴婢来庭芳院服侍老夫人的。” 老夫人拍了拍沈巍的手:“山儿,丫头刚来没几天,有些规矩还没记熟,别吓着她。” 沈老夫人的性子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温婉倾心,对待下人的时候也总是慈眉善目、温温和和的。 沈巍原来也不喜欢对下人疾言厉色,他只是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见母亲开了口,沈巍也不打算怪罪玉瑶,便道:“起来吧!不怪你,去屋外伺候吧!” 玉瑶咬了咬嘴唇,强忍着心底的不甘应了一句:“是。” 待玉瑶带上门出去后,老夫人才道:“这丫头是贤儿特意挑了送来的,原本也不是丫头,听说是礼部林大人府中的庶女。贤儿说若是你能瞧上眼,就收了做个侍妾。” 沈巍放下筷子,脸上的笑意敛去:“娘,大哥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需要侍妾。” 这些年,沈家人为了能让沈巍早日有后,也是费尽了心思。说媒的人踏破门槛不说,想方设法把女儿送到沈巍身边又不图名份的也不少,偏偏沈巍对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连正眼都没瞧过。 若是乖巧懂事的,沈巍还会愿意多留个几日,有的是当客人,有的是当妹妹。若是碰上不懂察言观色,在沈巍身边撒娇献媚的,他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直接让宁姨打发走了。 在沈巍眼中,任何自作聪明的人就是愚蠢。 他不是沈进,对赵家的恭敬仅限于祖训以及历朝天子给予沈家的信任与恩泽。自从赵炎琢赐下那杯寒桔酒之后,所有的信任与恩泽便已了断,如今的沈巍随时可以推翻赵家皇室并取而代之。 第13章 无事生非 如今的沈巍随时可以推翻赵家皇室并取而代之。 只不过,他志不在皇权,而在天下百姓。 如今的沈巍只期盼西陵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家人安好。至于谁当皇帝,沈巍并不在意。 赵云齐若是个聪明人,他就该把心思放在治理西陵天下,而不是防着他沈巍。他若是个明君,大可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上度过此生。可他若是个昏君…… 沈巍冷淡的面容透出一丝狠绝。 晚膳后,沈巍一如厩往去了书房。刚踏进正院,就看见皓林军副将刘勇纲在院中候着。 看到沈巍进来,刘勇纲抱拳行礼:“侯爷。” 沈巍朝他点头示意,随即领着他与镇远进了书房。 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国之防御一刻也不能松懈。皓林军仍有三十万人驻守燕州,随时准备抵卸虎视耽耽的北疆。 一直在院中值守的赵云澜紧随其后进了书房。经过半个月的观察,赵云澜对沈巍的习性也了解了一二,如今他要与刘副将商讨燕州防御之事,书房里需添上新灯、奉上茶水。 等赵云澜忙完了,也识趣地带上房门退回院中。沈巍对府中人信任有嘉,并没有多加防范,但赵云澜还是非常清楚侯府的规矩,绝不有半分僭越。 书房内,沈巍看完刘勇纲送来的燕州军报,面色严肃。 刘勇纲道:“封漓离世前,传位于四皇子封泽,这是老侯爷没有料到的。” 沈巍将那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烧了,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封漓的皇后贺氏是个狠角色,多年来在后宫一人独大无人争锋,她一心扶持儿子封珏,为此不惜勾结朝臣,残害皇嗣……她费尽心机算计一切,没想到最后却还是输了。” 镇远问:“这四皇子是何身世,为何从来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据说,这四皇子封泽是早年被鹰王废黜的南王妃所生,从小在冷宫里长大。正因如此,皇后贺氏认为不足为惧,才留了他一条命。”答话的是刘勇纲。 与北疆交战这些年,沈家对封家皇室的种种也了解得十分清楚透彻,若不是知已知彼,如何能百战百胜? 而想要了解北疆封家,自然是需要在皇室安插“自已人”,而这个人从来只有皓林军的主帅和亲信知道是谁。 “现在看来,封漓为了保护这个儿子,不让他被皇后所害才会故意让他留在冷宫。而封泽能成为鹰王继任者,一定是封漓暗中训练和调教的。这个人未必比他父亲好对付。” 镇守燕州这些年,沈巍与父亲沈进时常商讨北疆封家那些事。老鹰王封漓是个野心勃勃的君主,从他父亲那一代开始,北疆就觊觎西陵的山川土地,想要踏平西陵并把所有的一切都纳入北疆的版图。而如今北疆新鹰王即位,没有人知道封泽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鹰王在未来对西陵是怎样的态度。 刘勇纲:“侯爷,是否需要通知雏鹰,让他探听封泽的虚实?” 雏鹰便是皓林军安插在北疆皇室的探子,北疆人。“雏鹰”是他的代号,十二岁便被送到了北疆皇室接受侍卫训练,至于他是如何成为皓林军埋伏在皇室的探子的,只有沈进知道。 沈巍思虑着此事,也判断着北疆新帝登基后是否会给西陵带来新的威胁。少倾,沈巍拿起了笔,准备要写些什么。 见沈巍提笔,镇远忙过来磨墨。 “不急着探听封泽的虚实。他才刚登基,现在应该正是稳定皇室的时候,估计不会有偷袭的心思。当务之急是了解贺太后那边的动静,此番失算,她的儿子丢了鹰王的位置,只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沈巍边写边说。 镇远把烛台搬近了些,桌台被照得更亮了。“侯爷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贺太后来走这步棋?” 沈巍:“贺太后要的是皇权,他的儿子封珏又不成气候,若是能遂了他们的心愿,想必短期内不会有犯我边境的企图。” 刘勇纲接话道:“若封泽真的是封漓调教出来的人,想必一定会继承他的遗志,与我西陵纠缠到底。” “如此,我便要看看是这新鹰王的本事大,还是老太后的手段高。”沈巍写完军令,卷起纸条交予刘勇纲:“送去燕州,指示邵震依令行事。” “是。”刘勇纲收好纸条,随即退出了书房。 皓林军共有四大副将,分别统管皓林军寒铁营、玄鹤营、赤火营和墨羽营。除玄鹤营统领刘勇纲随沈巍一同返回了辰京外,赤火营统领邵震与墨羽营统领陈刚依旧驻守燕州,以防北疆偷袭。寒铁营统领秦誉和则领着二十万骑兵千里迢迢奔赴了漠川,镇守那漠海之地,以防南樾卷土重来。 处理完公务,沈巍喝了一口茶水,眉头微皱后放了下来。 镇远跟在沈巍身边久了,极会察颜观色,当即问道:“侯爷,可是茶水凉了?” 沈巍勾着嘴角露出淡淡一丝笑意:“把小海叫进来吧!” 镇远打开门就看见赵云澜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廊亭发呆,他的手按着胸口,抬头看着那片繁茂的星空。 “小海,侯爷唤你。” 赵云澜赶紧回过神来,整了整衣衫后才抬脚走进书房。他低着头恭敬地走近书案,恭敬唤了声:“侯爷。” 沈巍端起那杯茶走近赵云澜:“这茶是你沏的?” 赵云澜看了一眼,忙点头:“是。” “你尝尝。”沈巍把茶杯递了过去。 赵云澜一愣,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沈巍一眼,而后将杯口凑近唇边喝了一口…… 一股咸得发涩的味道在赵云澜的舌尖化开时,他顿时明白了:这茶被人动过手脚。 镇远责问道:“怎如此不小心,侯爷的茶水也能出差错?” “奴才该死,请侯爷责罚!” 赵云澜刚要跪下请罪,沈巍就不动声色地扶住他的手臂:“无妨,下次留心点就是。” 赵云澜自责地低着头,懊恼地回忆着整个过程,想知道自已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沈巍没太在意这种小差错,面色和善地看着赵云澜道:“好了,在侯府不必动辄就说自已‘该死’。下去吧!” 赵云澜觉得自已没用极了,也不好意思解释半句,端着那杯茶水就退出去了。 等门关好后,镇远看着沈巍问:“侯爷,您不怀疑小海?” 沈巍回到书案前坐下,随手翻阅起一本书来,不咸不淡道:“往茶里加了些盐而已,我怀疑他做什么?” “可是……” 镇远还是觉得蹊跷。这两个小厮来之前,东来与和顺伺候从未出过差错,怎么他们一来,茶水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道?虽说这次只是加了些盐而已,万一下次投毒……后果将不堪设想。 沈巍依旧平静地看着书,应了一句:“不用大惊小怪,这两个孩子初来乍到,难免会有疏漏,嘱咐小心些就是。” 沈巍虽是武将,平时衣食住行不太讲究,但他的心思还是极为细腻的,刚刚他把赵云澜叫进来,又命他亲尝了一口茶水,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真是无心之失,而他不追究是谁往茶水里加了盐,也是因为他猜到这明显是府中人所为。 投盐之人并非有意要害沈巍,而是针对这两个新来的小厮。若是沈巍因为茶水中置了盐而责罚新人伺候不周,想必投盐之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沈巍不打算责罚赵云澜。 沈巍看了看杵在一旁的镇远,吩咐道:“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明日随我进宫一趟。” 镇远知道沈巍的习惯,应了一声后便退出了书房。 而另一头,回到后院的赵云澜端着那杯茶水思索了好久,而后才察觉应该是茶叶的问题。 他打开存放茶叶的罐子仔细闻了闻,又倒了些在手心观察,最后捏了些干茶叶放到口中嚼了嚼……果然味道不对,这茶叶看着跟平时的一样,但其实是粹过盐的。 赵云澜又取了干净的杯子重新沏了一杯茶,微微吹凉后喝了一口,确实与先前尝到的茶水一样,咸中带涩,难喝死了。 赵云澜倒了茶水,拿着茶叶罐准备去找万管家,走到门口时脚步又顿住了。赵云澜仔细想了想,添茶倒水原本就是自已的责任,即使是有人调包了茶叶也是因为自已看管失职。这人换来粹过盐的茶叶明显不是为了加害沈巍,更像是为了嫁祸,好让自已落下个伺候不周的罪过。 既然如此,那不如顺水推舟,把这个人找出来。 让赵云澜没有想到的是,翌日清晨他伺候沈巍起床更衣时,又出了幺蛾子。 沈巍的深衣袖口破了。 赵云澜看着那袖口裂开了约两寸长的口子,当即紧张地请罪:“侯爷恕罪,奴才没有留意到侯爷的衣衫破了,这就去给您换一件深衣。” 沈巍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那破损的袖口并不平整,还勾着丝儿,像是被树枝划破的。 他平时的衣物洗晒都是后院负责,东来与和顺会把脏衣收了去,再交到宁姨屋里的林阿娘手里,由她安排下人洗晒,等干了后再叠好送回正院,由当天轮值的小厮放入沈巍的卧房衣柜,清晨轮值的小厮负责伺候沈巍更衣时才会取出来。 不论是东来、和顺还是林阿娘,他们都是侯府伺候的老人了,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故而沈巍猜测,此番动作应该还是冲着小海等人来的。 沈巍赶着上朝,换上深衣和朝服后便匆匆走了。赵云澜拿着那件破了的衣衫看了半天,最后决定去找宁姨,把这两件事一并说了。 宁姨是沈家在燕州建宅的时候入的府,尽心尽力伺候了沈进和夫人十多年,深得沈家的信任,在她管事的这些年里,沈府的下人都是她亲自调教的,从来没有发生过此类事件。 听赵云澜说完始末,宁姨又亲自检查了茶叶和衣服,而后也判断出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偌大一个侯府,是谁会干出这种事呢? 宁姨安抚了赵云澜两句,让他以后小心留意伺候,不要让人再有机会在侯爷的饮食和衣物上动手脚,而查出这幕后作妖之人就交给她了。 赵云澜谢过宁姨后回了正院,他要趁着沈巍回来之前把所有的东西再检查一遍,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三件。 事情闹到了宁姨这儿就不是小事了,她和万管家一商量,发现要找出这个人并不难,而要处理这个人,须赶在侯爷回府之前。 沈巍先前答应了母亲,在早朝结束后便去了太后宫里,一来是拜见太后,二来是见见老相国的孙女。 徐太后就是永康帝时那个深居后宫,把一切纷争都撇得干干净净的皇后。这些年她表面和善,待人谦恭,但赵炎琢一死,沈樱被送去了远离辰京的云峰山,徐太后便如同换了一副面孔。 如今她的儿子登基成了皇帝,她便是赵家皇室唯一的太后,真正的万人之上,大权独揽便开始了。 藏龙卧虎这么多年,徐氏等的就是这一天。 老相国便是徐太后的哥哥,是她的娘家人。是她故意让人告诉婉仪郡主,老相国那孙女在她跟前调教的。徐氏想促成这门亲事的目的很简单,只有在沈巍身边安插了自已的人,她才能随时掌控沈家。 沈巍见过礼后,徐太后便命人赐了座,还客客气气地唤来侄孙女徐千玉,让她亲自给沈巍奉茶。 那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衣裙,端着淑女的步子走近沈巍,客气又礼貌地给他奉了盏茶。 “侯爷,请用茶。” 徐千玉给沈巍奉完茶,便乖巧地走回太后身边站好。 沈巍道了谢,喝了口茶便等着徐太后先开口。他原本就是为了安抚母亲才来的,并不打算在这种事上陪笑脸。 徐太后笑盈盈地看着沈巍,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定北侯为国征战多年,就连哀家都没有见过几面,如今更是难得能坐下来一起说说话。” 沈巍看着太后也笑了笑:“太后这些年深居后宫,臣也在外打仗,确实是难得一叙。” 徐太后拉住侄孙女的手拍了拍,介绍道:“想必你母亲也同你说过了,千玉这孩子是老相国的长孙女,这些年多少亲王世子上门说媒她都看不上,所以挑到现在还没把自已嫁出去。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武刀弄枪的,脾气性格是古怪了些,不过近两年陪在哀家身边也改了不少,如今也有些大家闺秀模样了。” 太后说话的时候,徐千玉一直在努力装出乖巧和端庄的一面,否则可就浪费了她老人家的一番说辞。不过小丫头也有偷偷抬眼看沈巍,似乎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她想要的表情。 沈巍:“听闻皇上已册封徐小姐为昭云郡主,郡主金贵之躯,又得太后调教,自然是聪慧贤德、伶俐过人。” 多年前沈樱给沈巍牵那玉蓉郡主的红线时,他还是个木讷的呆头鹅,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说,如今年长至此,这等事应付多了也就得心应手了。 太后听着这话高兴,呵呵笑了两声:“定北侯是西陵的功臣武将,栋梁之才,又一直未曾婚娶,与我们家千玉可谓是天赐的缘份。千玉丫头从小就期盼着能嫁一位大英雄,定北侯可是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哀家明日便请求皇帝赐婚,也好早日了了徐家和沈家一桩心事。” 太后也不拐弯抹角,笑呵呵地便把话都清楚了。不过她老人家满以为沈巍会赶紧谢恩,毕竟能和太后娘家攀上亲缘是多少人想求得的恩赐,徐太后认为沈巍也没有理由例外。 谁知沈巍听完后只是淡淡一笑,神情里并没有感激和高兴,反而还带着一丝丝不屑。 “回太后的话,沈巍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但郡主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是尊贵之躯,许给臣下实在是委屈了。还请太后三思。” “你——!” 第14章 针锋相对 太后气结。她完全没料到沈巍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当场驳了自已的面子不说,态度还如此嚣张,着实没把皇家放在眼里。 沈巍喝了口茶,不急不缓道:“太后别动气,沈巍是个粗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长期在外打仗也没讲究那许多礼仪规矩,臣是真的怕辱没、辜负了郡主才会如此说,还请太后不要见怪。” 徐太后多年来也练就了一副隐忍的性子,听到沈巍这么说,他便也暂时压下了怒火,平静道:“定北侯,哀家提醒你:徐家要与你沈家联姻,那是皇家的恩赐,你可要想清楚了。” “皇家这些年给沈家的恩赐很丰厚,沈巍一直铭记于心,也感恩戴德。可婚娶之事除了门当户对和皇家恩赐,还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太后,臣想得很清楚,郡主当许更合适的人,而不是像臣一样愚钝鲁莽之人。” 徐太后的手捏着佛珠,几乎要一颗颗捏碎。她早就听过沈巍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倔起来的时候犹胜当年的沈进。 什么愚钝鲁莽,他根本就是自视功高藐视皇家! 此番,徐太后已经压制不住自已的怒意了,刻薄道:“莫不是,你觉得皇帝亲封的昭云郡主配不上你功高震主的定北侯?” 沈巍抬了抬手,声音却不卑不亢:“臣不敢。是臣配不上郡主,还请太后不要误会了。” “啪”的一声,太后手里的佛珠线断了,晶莹剔透的玉珠散落一地,给这间原本就不怎么清静的屋子添上了几分火气。 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还没见过她老人家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都吓得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喘地默默捡着地上的珠子。 沈巍的话听着句句恭顺,并没有对皇家不敬的意思,但徐太后就是气他这种态度。如今她已贵为太后,就连皇帝都不敢不听她的,一个小小的定北侯,居然敢如此忤逆她?! 太后琢磨着,接下来她就该好好治一治沈家了。她倒要看看,区区一个沈家,敢不敢不服从天家威严。 一直没说话的徐千玉似乎并没有觉得羞辱和不甘,她反而握住徐太后的手安抚道:“太后别生气,玉儿知道沈侯爷只是说话耿直,并非针对徐家。而且玉儿觉得侯爷的话也在理。玉儿虽然从小就不喜欢女儿家的东西,但不代表一定要嫁给一个武将。沈侯爷一出门打仗就多年不能回家,若是留着玉儿一人独守空闺,跟坐牢有何分别?玉儿知道太后心疼我,想许我一个好人家,可皇家亲王世子那么多,也不是只有沈侯爷配得上玉儿吧?” 徐太后原本是气得想当场办了沈巍的,她隐忍多年就是为了大权在握的这一天,没想到这沈巍居然敢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果然跟沈樱那种女人一样,都是可恶又下*的东西,就不配出现在自已眼前。 徐千玉这番话多少有点作用,让徐太后把冒出心头的火暂时压了回去,不过她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徐太后早就敛去了装出来的和善,拿出了她平时高高在上的气势吩咐身边的老太监:“福全,哀家有多年未见过婉仪郡主了,明日你便替哀家去定北侯府把人请来,哀家要与郡主好好叙叙旧。” 沈巍一听就知道这是给自已一个下马威,也是想借着母亲来压自已。只可惜像徐太后这样的愚蠢之人,沈巍是半分都未放在眼中的。 沈巍起了身,整了整朝服,朝太后行了个礼:“太后,家母身体欠佳,不适宜出门劳顿,怕是进不了宫了。太后若是想和家母叙旧,不妨纡尊前往侯府。太后若没有别的什么事,臣还要处理燕州军务,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沈巍也不等徐太后反应,朝徐千玉点头致意后便大步踏出了屋子。 “定北侯——你、大胆!” 沈巍的脚迈出了屋子,屋里的徐太后才后知后觉地喝斥一声。 一屋子的奴才围上来,端茶地端茶,顺气地顺气,劝慰地劝慰,好不热闹。 倒是徐千玉,露了个浅笑后又迅速敛去。她贴近徐太后的耳边道:“太后别生气,玉儿早就听说沈侯爷是个只有一根筋的倔人,太后犯不着为了他生气。太后若是信得过玉儿,玉儿去说说沈侯爷,定不会辜负太后的一番心意。” 徐太后的手掐着凤椅扶手久久没能松开,俨然是气得够呛了。她恼怒地一偏头:“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还惦记着做什么?徐家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道还稀罕他沈家给脸?” 徐千玉撒娇地缠上徐太后的手臂:“知道了,我的好姑奶奶,我惦记沈巍又不是想嫁给他。总之您就别替我操心了,玉儿自已知道该怎么办。” 徐千玉看了屋外一眼,担心沈巍脚步快走远了,于是拉着太后补上一句:“玉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陪伴太后。” 退开朝太后揖了个礼后,徐千玉飞快地从太后宫里跑了出来,还是提着衣裙跑的,先前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早就不见了。 徐千玉追了好长一段路才在御花园里追上了沈巍,她也没顾及大多,直接吼了一嗓子:“沈侯爷,站住!” 沈巍听到声音后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气喘吁吁追来的徐家小姐,等她走近后沈巍省了见礼直接问:“郡主有事?” 跟在沈巍身边的镇远看了一眼,默默地退开了些。 徐千玉跑得满头大汗,又被手臂上那披帛缠得烦不胜烦,索性直接扯了扔在地上,然后才笑着看向沈巍:“侯爷别见怪,是我爷爷和太后着急把我嫁了才会有了今天这出误会,其实千玉并不想嫁给侯爷。” 沈巍看着徐千玉亮晶晶的眼睛,对刚刚自已听到的话有些诧异。 徐千玉毫不见外地拉了沈巍一把,示意他边走边说。 “想必侯爷也听说了,我从小就喜欢武刀弄剑,不喜欢女儿家的东西。所以其实不是我看不上那些世家公子,而是他们觉得我当不了贤妻良母。这些年确实也有不少上门提亲的人,但大多都是冲着徐家是太后娘家才来的,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侯爷,太后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原本我二人就相互无意,日后我会找机会同她老人家说清楚的。” 沈巍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坦荡直率的人,她现在说话的样子与在太后跟前时完全不一样,就跟男人没什么分别。 “郡主肯坦诚相告,沈巍很感激。多谢郡主愿主动化解我与太后之间的误会。” 徐千玉直接拿手肘撞了撞沈巍,意思是不用客气。 “侯爷,其实千玉也有私心,只是不知道侯爷愿不愿听?” 沈巍看了她一眼,表示愿闻其详。 徐千玉道:“我想加入皓林军。” 沈巍的脚步顿住,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皓林军里都是一群糙汉子,她堂堂郡主,千金之躯,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徐千玉看出了沈巍的疑惑,她继续边走边说:“我知道,自古女儿家不能从军。可花木兰也女扮男装从军了呀,我为何不可以?” 徐千玉转了个身倒退着走,沈巍看着她的步伐镇定,哪怕是倒退着走也丝毫不畏惧,果真是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沈将军。”徐千玉唤了一句。 “是定北侯。”沈巍纠正她。 徐千玉不以为然:“我知道啊!定北侯是你承袭的爵位而已,你是先帝亲封的‘威远将军’,我没说错吧?” 昭云郡主偏头看着沈巍的时候果然是聪慧又伶俐,连沈巍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徐千玉又转了身继续往前走,步子迈得还不小。“沈将军,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份,而且有违祖训,不过规矩是人定的嘛!如果千玉能如男儿一般通过从军选拔,是不是就可以加入了?” “郡主,从军打仗不是儿戏,上了战场,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沈巍提醒她。 徐千玉道:“我既有此想法,定然是早就想过后果。沈将军,千玉从未觉得从军打仗是儿戏,我只觉得女子未必不如男。” 沈巍:“郡主不在意生死,可背后还有徐家,还有太后。就算沈巍允你加入加入皓林军,将来郡主有所闪失,只怕太后不会放过沈巍。” 徐千玉像男子一样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随即道:“只要沈将军答应我,我便去找皇帝陛下要一道圣旨。圣上封我郡主时曾经应允,将来千玉可要一道圣旨,不论是赐婚还是赏赐还是赦免都行。只要皇上下了旨,想必就没人能阻挠了。” 看着这昭云郡主说得头头是道,沈巍也不忍沷她冷水,只是用眼神告诉她:从军打仗未必是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小丫头有这样特殊的志向与过人的胆识很令人敬佩,不过她毕竟不是花木兰,若真是允了她加入皓林军,日后还不知会招来何种麻烦。 沈巍不怕麻烦,但若这麻烦影响到了皓林军或是他身边的其他人,沈巍就不能不管不顾。 徐千玉似乎是看出了沈巍的顾虑,她停下脚步拦在沈巍前面,认真道:“沈将军若是怕我若麻烦,大不了签一张生死状,我若闯了祸,所有罪责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他人。我若战死也只怪自已无用,与沈将军无关。” 沈巍闻言垂眸一笑:“郡主言重了。” 昭云郡主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巍着实没有料到,他思索之后回应道:“此事事关重大,本侯需要权衡利弊之后才能答复郡主。” 只要沈巍答应考虑,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徐千玉眼睛里冒出了惊喜的光。 徐千玉靠近沈巍,像个老熟人一样把拳头捶向他的肩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千玉就等着沈将军的答复了。” 沈巍有种被人讹上的感觉,他无奈地点点头:“本侯向来说话算话。不过郡主,如若最后沈巍不能答允,也请郡主能理解,不要见怪。” 徐千玉一扬下巴:“那是自然。不过我也相信沈将军能会做正确的决定。” 沈巍没再回答,向郡主点头致意后便迈开步子先走了。 镇远在方才就替昭云郡主捡起了披帛,赶忙双手奉给她。 “谢了,小哥哥。”徐千玉接过披帛后笑盈盈地看着镇远。 小哥哥脸一红,低头迅速跟上了沈巍的脚步。 出了皇城后,沈巍又去了趟皓林军驻地。回辰京后士兵们轮流休假,回去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增多,但沈巍仍会抽空整顿军纪,故而皓林军的所有将士都会保持足够的危机意识,绝对不会丧失战斗力。 从驻地回侯府的路上,镇远驾着马车,沈巍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过了须臾,沈巍问:“镇远,你看这昭云郡主闹的是哪一出?” “主子,属下愚钝,属下看这昭云郡主还挺真诚的,兴许……她是真的想加入皓林军。” 镇远从小在军营长大,又一直跟在沈巍身边,别说接触女人了,母猫都没见过几只,他确实是很难猜中女儿家的话是真是假。 沈巍有几种猜测: 太后想把昭云郡主许配给自已是故意想当这聪明丫头当作她的眼线安插在自已身边。 一旦自已拒绝,便让昭云郡主以想加入皓林军为由来靠近自已取得信任,目的仍是监视皓林军。 回忆起昭云郡主那要立生死状时的态度,沈巍淡然一笑: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回到侯府时,万管家和宁姨都在正院等着沈巍,等他一时来,两人见了礼,随着沈巍进了厅堂。 “侯爷,今日的茶水是老奴亲自沏的。”等沈巍入座后,宁姨先奉上了一杯茶水。 沈巍一听这话便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点点头,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确定了味道没有变,是自已一贯喜欢的碧螺春。 看到沈巍的表情,宁姨也松了一口气,她带着些许歉意看着沈巍:“是老奴管教不周,侯爷的茶叶才会被人换了,衣服被人弄破,还请侯爷责罚。” 宁姨在听完赵云澜所述之后便去找了万管家商量,之后他们把正院的下人一一叫来问话,从和顺口中听闻,在侯爷出府后,庭芳院的婢女青梅有向他打听,今日正院可有人受罚?和顺说没有,青梅面色疑惑地回去了。 顺藤摸瓜之下,万管家和宁姨通过一些蛛丝蚂迹查到,确实是这丫头趁着正院后厢小厮忙碌的时候悄悄进去换了沈巍的茶叶。另外林阿娘也证实,她前天收衣服的时候遇到了青梅,她还主动提出帮忙,侯爷有两件衣服就是她帮忙叠好的。 等宁姨把事情的始末交待清楚之后,仍是一脸歉疚地等着沈巍责罚。 沈巍听完并不生气,只道:“你们知道本侯的习惯,事情过去了就不会追究。既然你们查清楚了是怎么回事,那从哪儿来的人就送回哪里去,侯府里容不得乌烟障气的东西。” “是。”宁姨忙点头。“老奴明白。” “侯府中发生这样的事,老奴也难辞其咎。不过请侯爷放心,老奴已将惹事的丫头送了回去,日后也会来严加管束下人,绝不再犯。”万管家也恭敬地补上一句。 沈巍若无其事地饮着茶,对此事并不十分在意:“以后府里再进人,把该讲的规矩提前讲了,免得有人无事生非。另外替本侯带封信到尚书府,以后别再送有心机的丫头过来。” 万管家和宁姨忙应允后退下了。 沈巍原本就话不多,在承袭定北侯后也是跟以前一样的习惯,他的重心都在皓林军和边疆军务上,不太喜欢插手管府中的内务。 侯府向来规矩简单,管家和管事都得力,沈巍也落得清静。发生这次这样的事,又牵扯上了庭芳院的丫头,沈巍也猜到了是什么原因。 一旦她们得逞,正院的小厮便落了个伺候不周的罪责,定是想着沈巍能把犯错的小厮赶走,如此一来庭芳院的丫头就有机会来正院伺候了。不过可惜…… 万管家和宁姨应允后便退下了,沈巍也早早去了书房。刚刚推开书房的门,沈巍就看见赵云澜正在书案前打扫,他手里还捏着一封书信。 赵云澜不知道沈巍会提早回府,见他进来,忙把书信放回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上前请安。 “侯爷您回来了。” 沈巍轻轻“嗯”了一句,算是回应。他自然是看见了赵云澜的小动作,但他视若无睹地走回了书案前坐下。 赵云澜提醒沈巍:“先前有人送来的一封燕州军情奏报。” 沈巍扫了扫桌面,发现正是先前赵云澜动过的那封。信件的封蜡并未被破坏,沈巍取出来阅览完后又塞了回去。他抬眼看向赵云澜问题:“你识字?” 赵云澜有些尴尬地点头:“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堂。” 沈巍有些许的讶异,但并未流露出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取了新的信纸,而后提笔准备回信。 赵云澜见状忙过来磨墨:“如今难得太平盛世,侯爷还对边疆如此操心?” “所谓太平盛世也都是一时而已,若真是国力强大,邻国自然不敢来犯。边疆防务一日不可松懈,这也是皓林军的准则。” 沈巍提笔时没有让赵云澜走,也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写完了自已对燕州军情的指示,而后装进信封里,再封上蜡。 见沈巍忙完了正事,赵云澜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侯爷,都是小海粗心,昨日才导致侯爷的茶叶被换,衣袖被弄破。” 沈巍的目光落到这孩子脸上,除去了往日的淡漠,又添了几分温柔:“万管家和宁姨都查清楚了,不关你的事,不用自责。” 赵云澜垂眸道:“不管怎么说,小海都难辞其咎,侯爷若是不责罚,小海心中也过意不去。” “以后小心些便是。若真因这点小事责罚你,倒显得本侯苛刻了。先前你入府时本侯便说过,没有那么多复杂的规则,不必太过紧张。” 在沈巍眼中,这点小事不至于让他斤斤计较,故而从未想过要责罚,尤其这孩子还是无辜受累的。 见沈巍开始看书,赵云澜便也偷偷抬头打量起沈巍来。七年不见了,赵云澜在这七年里的无数个难以入眠的日子都会忍不住看看血佩、想想沈巍。有时还在想,沈巍的身边有没有出现倾心的人?他会不会从北疆回来后身边便有了夫人或侍妾?每每想到这些,赵云澜都觉得心中郁结,恨不得立刻见到沈巍,清理掉他身边不该有的一切。 莫名的,赵云澜自已都觉得有些可怕,为何他对沈巍的仰慕之情会变成这样,为何自已竟对沈巍有了不该有的奇怪心思? 这一切疑惑,都让赵云澜更加期待沈巍回来,因为只有他回来了,赵云澜觉得他才能找到答案。 沈巍沉迷于书中时,赵云澜的目光也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站在沈巍侧身后,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把沈巍看了个遍。 我的霁粼哥哥还跟以前一样,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是铜墙铁壁的皓林军统帅,他还是西陵的大功臣定北侯,他……还是我的英雄。 恍惚的灯光里,赵云澜看到沈巍朝自已笑了,还伸出一只手,叫他:“云澜……” 赵云澜也跟着笑,他走近沈巍,深情地看着他的脸。 沈巍突然抱住赵云澜的腰,让他坐在自已腿上。沈巍伸出手指刮了刮赵云脸的脸,温柔地责备:“脸上抹什么了,这么黑?” 赵云澜贪恋着沈巍指尖的温度,笑着答道:“入府的时候抹的是锅灰,现在换成了脂膏。” 沈巍拿出一块绢帕,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着赵云澜的脸,温柔的气息落在赵云澜脸上,让人如痴如醉。 “以后别抹了,多丑。”沈巍说。 赵云澜忍不住抬手圈住了沈巍的脖子,扬着下巴问他:“不抹,哥哥觉得云澜好看吗?” 沈巍捏了捏他的鼻子:“好看,我的云澜虽是男子,容貌却也比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 “那哥哥别娶夫人了,云澜嫁给哥哥可好?”赵云澜眨着灵动的眼睛看着沈巍,那映着烛火的眼睛里尽是无比动人的光。 纵然是沈巍也无法不动容,他为赵云澜擦拭脂膏的动作减缓,目光变得幽暗深邃起来。 气息一点点在靠近,近到几乎纠缠在一起…… 赵云澜看着沈巍的薄唇慢慢靠近,他的呼吸也渐渐加快,手心里溢出了薄汗,心跳都不稳了。 霁粼哥哥是……打算亲我吗?我、我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 赵云澜紧张地想着。 “若是嫁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不能后悔。” 沈巍温柔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赵云澜耳边,真好听。 赵云澜还是闭上了眼,他傻笑着摇了摇头:“嫁了……不后悔。” “主子、主子……”小庆子摇晃着赵云澜的胳膊,见他半天没反应,只好加大力度,又喊了一句:“小海,起床了,今日是你伺候侯爷洗漱。” “不后悔……”二傻子赵云澜弯着嘴角又说了一句。 小庆子一头雾水:这是做什么梦了? “主子,再不起床,侯爷该责罚了!”小庆子一急,搬着赵云澜的头晃了起来。 这一下真的把赵云澜闹醒了,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眼前人……不是沈巍吗?怎么换成小庆子了? 小庆子一脸苦不堪言:“再不起床真要后悔了,殿下!” 赵云澜:这……竟然只是个梦?! 第15章 追入军营 赵云澜心不甘情不愿的醒来,乖乖赶去伺候沈巍洗漱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梦境的影响,赵云澜见到沈巍的时候有些紧张。那个梦好真实,赵云澜好像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感觉到沈巍带着暖意的气息落在自己脸上,还有他那张好看的薄唇也近在咫尺,仿佛只要自己一仰头就可以触上一般…… 想着想着,赵云澜连脸上添了一抹淡红还不自知。 直到赵云澜的额头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啊,侯爷!” “想什么呢!”沈巍递上擦脸的绢布,而后去拿自己的外衫。 赵云澜低着头给沈巍穿衣,紧张应了句:“没、没想什么。” 沈巍没怀疑,自顾自吩咐道:“小海,明日起本侯要去军营住几天,你去收拾几件本侯的换洗衣物,盔甲也要带上。还有一些常用物品要收拾,你问问镇远即可。” 赵云澜不高兴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原本就是偷溜出来的,随时有可能被抓回去继续当他的昆仑郡王,和沈巍相处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侯爷在军营也不能无人伺候,让奴才跟着吧!”赵云澜的声音有些急切。 沈巍笑了笑:“在军营不比在府中,没有那么多讲究,自然不需要人伺候。主帅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才能一条心。” “可是……” “小海。”赵云澜还想多说两句的时候被沈巍打断了:“你是新来的所以不知,这规矩是祖上定下的,本侯不能违背。去吧!” 赵云澜心里堵得慌,但他却无法说服沈巍让自已一同跟去,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给沈巍收拾衣服。 到了晚膳时间,沈巍一如厩往地去了庭芳院陪母亲用膳,赵云澜则魂不附体地在沈巍房里替他收拾行装。 房门“吱呀”一声被小心翼翼推开,然后窜进来一个身影。 赵云澜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了自已,只到一阵香味飘到他面前,还有一只手轻轻撞了他一下,赵云澜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赵云澜看着满脸笑意的小庆子递过来的那个荷叶包问了一句。 小庆子小声道:“桂花糥米糖藕,主子你最喜欢吃的。” 赵云澜一皱眉:“哪儿来的?” “当然是我找厨娘讨来的。好些天前我就偷偷跟李厨娘说了想吃桂花糥米糖藕,想让她给我开个小灶。我可是磨了她好几天,还送了她一对白玉耳坠才换来的。” 说着,小庆子打开了荷叶包,那热腾腾的桂花糥米糖藕香气四溢,确实勾起了赵云澜的食欲。 赵云澜从小就爱吃这个,以前都是沈樱亲手给他做,后来搬去云舒殿独居了就是宫里的柳厨娘做,每次赵云澜都能吃一大碗。 现在回想起来,自已已经有几个月没吃过这个了。 “快吃啊,主子。” 小庆子见赵云澜还愣着,把荷叶包又朝他凑近了些,厚重的香气直往赵云澜鼻子里钻。 赵云澜看了小庆子一眼,问道:“你哪来的白玉耳坠?” 小庆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偷偷从郡王府带了些值钱的小东西出来,就是想着在侯府兴许讨好人用得上。” 赵云澜轻轻敲了敲小庆子的头:“你最好收敛点,郡王府的东西都是宫里出来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万一到时候万管家和宁姨发现了,要追查东西的来路,你打算如何解释?” 小庆子笑嘻嘻道:“放心吧主子,这些我都想过了。首先我送的东西都是小物件,不贵重。像李厨娘收了也不会自已戴,多半是收起来或者当了换钱。万一真是被发现了查到我身上,我就说是捡的。” 赵云澜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小庆子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已,便不打算怪罪他了。只是他看着那糖藕,明明是想念已久了,但此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小庆子看着赵云澜无动于衷也有些急了:“我的好殿下,这糖藕固然是没有宫里做的好吃,可李厨娘也是尽心做的,您多少将就着尝尝吧!” “先包起来吧,我晚一点饿了再吃。”赵云澜没什么精神,声音轻轻的。 小庆子一看也觉得不对劲,于是包好了糖藕小心翼翼收进袖子里。他关切地看着赵云澜问:“主子你怎么了?怎么无精打彩的?是先前茶叶和衣服的事儿,侯爷怪你了?” 赵云澜摇了摇头,继续默默地收拾沈巍的衣服。 小庆子一见有些急了,忙绕到另一面盯着赵云澜问:“那主子你怎么不开心啊?是府里有人欺负你?” “不是。”赵云澜打断小庆子:“别瞎猜。” 赵云澜加快了动作,把沈巍常穿的几件衣服叠进包袱里,还不忘取来一个布袋,装好挂在木架上的盔甲。 从进来收拾到现在也有一柱香时间了,再不弄好,万一沈巍回来只怕又要笑话他手脚慢了。 晚上是小庆子守夜,赵云澜吃完了糖藕,一个人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巍明天要去军营的事。 沈巍要去几天啊?在军营没人伺候,他要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应该会很苦吧?沈巍白天是不是带着皓林军们一起操练?他一定还跟以前一样威风凛凛的吧? 赵云澜越想越睡不着,干脆爬起来不睡了。 等赵云澜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背着一个包袱,偷偷跟在沈巍的马车后走了一路。直到远远看着马车进了军营,赵云澜才慢慢靠近了些,他在守卫处徘徊了一阵子,正想着要找什么借口能混进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赵云澜眼前。 看着楚渊那张冷得像冰一样的脸,赵云澜紧张地干咽了一下,然后满脑子都想着是跑……还是不跑? 冷着脸的楚渊瞪着赵云澜:“不在府里呆着,跑军营来做什么?” 赵云澜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晃了下手里的包袱:“我昨天忘了拿侯爷的朝服,怕万一宫里宣见,就、就替侯爷送来了。” 好像是个不错的借口。赵云澜心虚地想。 楚渊身为沈巍的近卫,对任何人的警惕程度都很高,哪怕是府里的人也一样。之前他看这个小厮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楚渊也私下去宁姨老家查过,没问出什么异常来也就作罢了。如今看到这家伙跟到军营来,楚渊还是对他相当警惕。 楚渊私下提醒过他主子沈巍要提防此人,沈巍的态度却很平淡,只说自有斟酌,叫楚渊不必多心。 “包袱给我吧,你可以走了。”楚渊朝赵云澜伸出一只手,言语冷淡,丝毫不留情面。 赵云澜哪里舍得就此放弃,他抱紧了包袱挣扎道:“我、我想亲手交给侯爷。” 楚渊皱眉看着他:“一件朝服,又不是什么珍贵财物,你还怕我私吞不成?” 赵云澜还没来得及开口,楚渊身后就多了镇远的身影,他道:“侯爷说让他进去。” 楚渊愣住,赵云澜的眼睛则亮了。他顿时换了个神彩亦亦的表情,抱着包袱迈开腿,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军营。与楚渊擦身而过的时候,还不忘挑衅地斜了他一眼。 得了允许,赵云澜内心激动极了,跟着镇远走向沈巍帅帐的脚步都有点飘,心跳也很厉害。 掀开帐门后,赵云澜却没有如愿见到沈巍。刚想张嘴问的时候,镇远看向他:“侯爷去校场了,你就在这儿休息吧!” 镇远话不多,说完就走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赵云澜。 不过,赵云澜沉浸在自已的小喜悦里,也没空想别的。 沈巍是怎么知道我来了军营的?他还让镇远来接我!还让我在他的营帐休息!他怎么这么好? 等赵云澜瞎想完了,终于好好观察了一下沈巍的营帐。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案、两把椅子、一个衣柜。墙上贴着两张地图,一张是西陵,一张是燕州和临近的北疆地界,那正是沈巍和父亲沈进奋战了许多年的燕尾坡地界。 武将的营帐通常比较粗糙,不像府中一样什么都有,一切都井井有条。赵云澜看到先前给沈巍收拾的衣服和物品还扔在床榻上,于是打开衣柜,把衣服一件件放好,再把沈巍的一些常用物品做好归整。 赵云澜看着自已整理过后的营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掀开帘子看了看帐外,有两个士兵守着,大概是怕他到处乱跑吧! 赵云澜简单看了几眼,这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营帐,虽然处在高地,但是如果不走到山边就看不到校场。赵云澜想了想,自已初来乍到,还是安份一点留在营帐比较好,万一偷跑去校场又给沈巍惹出什么祸来,只怕会被他赶走的。 老老实实回到营帐,赵云澜给自已倒了杯水喝,感觉有点饿了,他就一边吃着桌上的点心,一边仔细看地图。他以前只在父皇的书房看过西陵的地图,而燕尾坡战场的还是头一次见,想想这里便是沈巍十多年来奋勇杀敌的地方,赵云澜就忍不住激动。 他的英雄,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迎战外敌、保家卫国的。 吃累了也看累了,赵云澜打了个哈欠,瞄了瞄沈巍的卧榻。 我就小憩片刻,应该不碍事吧? 赵云澜不知道自已到底睡了多久,他从爬上沈巍的床后就与周公相谈甚欢了。直到月上之时,沈巍从校场回来,一掀帐门就看见那个又黑又瘦的身影占着自已的卧榻睡得正香。 楚渊见了,立马准备上前把人拍醒,结果被沈巍拦下了。 沈巍笑道:“罢了,随他去吧!” 楚渊不解:“主子,这小厮连你的床都敢睡,胆子翻天了!” 沈巍道:“在军营只要不犯军规,其它的不必太计较。” 楚渊不好争辩,只好气呼呼地走了。 沈巍脱下自已的外衫挂好,走到榻前看了赵云澜一眼,随后又回到书案前坐下。 赵云澜的睡相不算难看,也不打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睡着,也没有吵到沈巍。他坐在案前给自已磨了些墨,然后写起了今日的操练记录。 不一会儿,楚渊回过了,手里还端着给沈巍的膳食,放下时故意大声道:“侯爷,用晚膳了!” 楚渊的声音宏亮得如同打雷一般,一下就把赵云澜惊醒了,后者像诈尸一般从卧榻上弹坐起来,还揉了揉眼睛。 沈巍看了楚渊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赵云澜看清楚书案前坐着的人是沈巍时,紧张得几乎冒汗。他飞快地跳下床,三两步跑到书案前向沈巍行礼。 “奴、奴才方才睡着了,请侯爷恕罪。” 沈巍笑了笑:“让你在这儿等无聊了吧?” 赵云澜不好意思说话,倒是楚渊没好气地开口:“他自找的。” 沈巍写完手里的记录,把纸笔拿开了些,看了看楚渊送来的简单膳食,道:“你俩过来一起吃点吧!” 赵云澜忙推辞:“奴才还是出去跟下人一起吃吧!” “军营只有军人,没有主子和下人。你要不想吃,可以回府去!”楚渊依旧冷着脸。 “恕之。”沈巍出言提醒。 楚渊闭上嘴不说话了,站在沈巍身边吃了起来。 若是依得赵云澜的脾气,他是必定要怼回去的,不过当着沈巍的面还是得收着点儿,万一被他怀疑就不好了。 赵云澜瞪了楚渊一眼,心道:现在本王是小厮的身份,所以不跟你计较。这些年被你欺负的仇本王先记着,等将来不当小厮了,看本王如何收拾你。 军营的膳食通常只有馒头、咸菜、清菜粥和一碗烧肉,另外每隔几天会添些水果和糕点。沈巍的膳食跟其他将士们都是一样的,并没有特殊化。这也是皓林军以往的规矩。 沈巍见赵云澜还愣着,又叫了他一声:“小海,过来吃吧!” “是。”赵云澜还是第一次和沈巍一起吃饭,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走过来拿了个馒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就着咸菜吃。 沈巍和楚渊吃得都很快,他们也是多年在军营养成的习惯,不会像在府中一样慢慢吃。因为鼓声一响,他们就要立刻奔赴战场。 赵云澜明显不习惯这种节奏,所以等楚渊吃完的时候,赵云澜才啃了大半个馒头。 沈巍应该是留意到了赵云澜的不适应,故而在吃完后又添了碗粥,陪着他继续吃。 赵云澜第一次用狼吞虎咽的速度吃完了晚膳,还捂着嘴打了个嗝。楚渊把碗碟收走了,营帐里只留下了赵云澜和沈巍。 “说吧,你鬼鬼祟祟跟了本侯一路,来军营是想做什么?”沈巍刻意避开了楚渊才问赵云澜。 从侯府出来后不久,赶车的镇远就发现有个人影跟着马车。其间他刻意放慢了些速度,又看到赵云澜把自已藏在树后,他便告诉了车里的沈巍。谁知沈巍听后无所谓地笑了笑:“随他去吧!你赶车慢点,别让他跟丢了。” 赵云澜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开口:“奴、奴才……就是……给、给侯爷……送个朝服。” “既是如此,送到了为何不回府去,还留在营帐睡觉?”沈巍问。 “奴才从小没进过军营,有些好奇就留下来看看。后来乏了,就打算在侯爷榻上小憩片刻,谁知……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赵云澜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了下去。 沈巍看着这孩子,并不打算责备,反而添了两分关切:“你喜欢军营?” 赵云澜想也没想便点了头:“从小就喜欢。觉得能上战场的都是英雄,比那些养尊处优的人要强多了。” 赵云澜看着沈巍的眼睛,心道:你就是我的英雄。 “想过从军吗?”沈巍问。 “我喜欢骑射,想和军人一样坚定勇敢,想和我的英雄一起上战场。”赵云澜的眸子被烛光映得亮晶晶的,胸口挂着的血佩下,一片滚烫! 沈巍看着赵云澜,目光里似有讶异,更多的却是意味深长的浅笑。 赵云澜反应过来后忙垂眸低首:“奴才失言,请侯爷恕罪。” 沈巍不在意道:“有志向是好事。皓林军从不埋没人才,如果你想尝试,本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赵云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瞪大眼睛看着沈巍,似乎在确认。 沈巍看着他笑了笑:“明日开始,皓林军玄鹤营将连续三天举行骑射比赛,你可以留下来观看。到时候让你跟着楚渊,让他教教你。” “我不用他教。”赵云澜脱口而出,说完便后悔了。 赵云澜啊赵云澜,你怎如此沉不住气?!某人在心里唾弃了自已一句。 为何? 沈巍看着赵云澜的眼神里分明是这两个字。 赵云澜挣扎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解释道:“楚副尉身兼要职,怎能麻烦他教?想请侯爷赐奴才一匹马、一副弓箭,奴才和士兵们一起比。” 沈巍饶有兴致地看着赵云澜:“你口气不小,哪里来的自信?” 赵云澜道:“小时候在老家跟着兄长学过骑射。虽然我学艺不精,但在家的时候每日都会练练,也坚持好几年了。” “哦?”沈巍起身走到赵云澜面前,握住他一只手看了看。 长期握弓和扣弦的人,手上都会磨出一些茧来,沈巍确实在赵云澜的手上发现了和士兵们一样的茧,只不过他的手不似军人那般粗糙,除了皮肤黑点之外,几乎能算是细皮嫩肉的手。 手被沈巍握住的那一瞬,赵云澜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尤其沈巍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手掌中的茧时,赵云澜明显感觉到一阵细碎的麻痒爬过掌心,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为了怕沈巍看出什么来,赵云澜还是很快缩回了手。他退后一步恭敬道:“侯爷恕罪,小海自知身份卑微,不能和皓林军的将士们比,方才就是说说而已。” “本侯从来不会‘说说而已’。既然你开口了,本侯就如你所愿。明日赐你战马一匹,弓箭一副,你就和新兵营比。且让本侯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沈巍回到书案前,而后大声唤道:“镇远!” 一直守在帐外的镇远立刻掀门而入:“侯爷。” 沈巍吩咐道:“找个营帐,带小海下去休息。本侯明日允他与新兵营一同比试骑射,让刘勇纲给他准备盔甲一套、战马一匹、弓箭一副。” 镇远听后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应允:“是。” 赵云澜从帅帐离开的时候突然有种“我可能玩大发了”的错觉。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只能乖乖随着镇远去其他营帐休息,然后等着明天的比赛。 等镇远领走了赵云澜之后,沈巍又把楚渊叫进了营帐。 “侯爷。” 沈巍问:“你去宁姨的老家查过小海的身份,可有异常?” 第16章 显露身手 楚渊如实答道:“宁姨的表姑和女儿都证实了小海的身份,他确是远房表姑的侄孙。属下还向表姑家的邻居求证过,小海和大庆小时候常来表姑家,她的孙子比小海大五岁,以前常带他俩玩。不过有人说这两个孩子近几年没来过表姑家,是今年清明后才来的。” 沈巍听完楚渊的话,略微沉思了一会儿,他回忆着小海和大庆这两个孩子来侯府后的一切,确实没有异常。若他二人真是皇帝或太后安插过来的人,应该会有所动静才对。 楚渊见沈巍不说话,又自顾自补充道:“属下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这个小海有问题,主子还是防着他好。” 原本沈巍还觉得是楚渊对小海有偏见,但今天赵云澜的反应确实很让人怀疑他的身份。 “派人去桐州柳县查清楚。同时查查徐太后这边,看她宣过什么人进宫,有没有可疑之人。”沈巍吩咐楚渊。 楚渊应了一声,但是迟疑着没有出营帐。 沈巍抬眼看他:“还有何事?” “主子,明天让小海参加比赛,他手中有弓箭,会不会有危险?”只要是沈巍近旁的事,楚渊向来小心谨慎,不容有半点差错。 沈巍轻蔑一笑:“你家主子难道会怕一个小厮手里的弓箭吗?” 楚渊忙请罪:“是属下多虑了。” 沈巍挥了挥手,示意楚渊可以下去了。 翌日,军营的太阳仿佛升起得较平常更早些。新兵营的孩子年龄都在十五、六岁左右,五更时就在校尉的带领下开始跑步晨练了。 赵云澜是被一阵锣声敲醒的。今天军营有骑射比赛,显得比平时热闹许多。两名校尉拿着锣挨着营帐敲,震天响的锣声把士兵们都从睡梦中叫醒了。一个个穿好盔甲,系上额带,精神抖擞地钻出营帐就始了今天的筹备。 今日的校场一分为三,用白瓦灰隔开了三个区域。骑射比赛的项目也分三个,第一关射木靶,第二关射飞鸟,第三关射铜钱,分别在三个不同的比赛区域完成。 巳时末,校场各方燃起了巨香,用来计算赛程时间,参赛的将士们纷纷骑着马行进至指定区域外等候着。 赵云澜被敲醒后便换上了新兵的衣服和盔甲。脱下那身小厮的衣服后,穿着盔甲的赵云澜浑身上下透出了非同一般的气质。 到底是在皇室长大的孩子,不用弯腰垂首地扮小厮,赵云澜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骑上马来到校场时,沈巍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小伙子。 沈巍也骑着他专属的白马,远远地看了赵云澜几眼,眼睛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似有惊喜,也有期盼。 “驾——” 沈巍背着弓箭先行出发进了比赛场地。 按照皓林军以往的规矩,不论是什么竞技比赛,都是由主帅打头阵,亮一亮本事,好给将士们立个好榜样。 木靶关共有三个靶位,分别设在十丈、二十丈和三十丈处。沈巍的骑着马进场后先原地转了两圈,判断好了位置和距离后便驱马跑了起来。 沈巍在策马奔跑的过程中镇定自若地连发三支箭。等马跑到出口时,三个靶位处的值守人轮流竖起旗子,沈巍的三只箭全部命中靶心。 全场士兵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排在新兵队伍末端的赵云澜看得一阵热血沸腾:果然是我的英雄,刚刚快马穿梭时的箭法简直出神入化! 很快来到了第二关,沈巍的马到达指定区域内后,不远处士兵打开了笼子,他拍了拍笼子,三只鸟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迅速穿行于它们自由的天空里。 只见沈巍不慌不忙的举弓、搭箭、扣弦……犀利的眼神扫过天空中的三只小鸟。沈巍的手随着鸟儿飞过的方向移动,瞄准目标后从容不迫地松弦—— 又是连续射出三支箭,无一例外地射中飞鸟。 校场上传来将士们的阵阵喝彩声,大家都举着手中的弓大声呼喊:“大帅威武!” 排在赵云澜前面的新兵小伙子忍不住大声叫了句“好”,然后鼓起掌来。另一个新兵转头对他说:“早就听说皓林军是咱们西陵最强大的军队,主帅沈侯爷也是个非同一般的狠人。之前我还觉得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是啊,我也没想到原来沈大帅居然这么厉害!”另一个人忙附和。 赵云澜听了一阵小得意。他一直都知道沈巍英勇,大多都是小时候听母亲沈樱说的,还有就是宫人们之间听来的口口相传的一些北疆战场的故事,像现在这样亲眼所见,赵云澜也是头一次。 看着新兵队伍后那个伸长了脖子朝沈巍张望的赵云澜,楚渊撞了撞身边的镇远:“你觉得那小子是真的还是装的?” 镇远:“我看他仰慕主子不像是装的。” 楚渊:“可是主子也开始怀疑他了,说让我去宁姨老家好好查清楚。你说,若真是一个小厮,他哪来的胆子往军营跑?还大言不惭地要跟新兵一起比骑射?” 镇远抬手拍了拍楚渊的肩膀道:“如果我想害侯爷,一定不会故意在他面前卖弄自已有本事,只会把自已藏得很深。小海这样坦坦荡荡的,我觉得他心里没有鬼。” 楚渊惊了一下,看向镇远的目光都带了些诧异:“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会看人?” 镇远笑了笑:“都是主子教的。” 看到沈巍快出来了,楚渊和镇远也没再闲聊,忙跨上马迎了过去。 第三关射铜钱,由一名校尉在箭靶前15丈处朝空中抛出10个铜钱,沈巍同样连发三支箭,每支箭箭尖都精准地穿过一个铜钱孔,带着铜钱命中箭靶红心。 沈巍的展示结束,他骑着马退出了赛场。接下来是老兵按营比拼,每个营都派出了自己的精英人选参赛。最后是新兵营,他们大多是今年刚加入皓林军的,训练时间不长,骑射也未精进,不过是拉出来练练,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楚渊和镇远迎着沈巍回到了主帅台上,下方校场上,老兵的比拼已经开始了。 沈巍刚刚入座,一名小兵便匆匆跑来报告:“启禀侯爷,营外来了一个人自称徐昭,说是今年的新兵。还、还说是侯爷准他入营的。” 沈巍在脑子里搜索完这个名字,而后看向镇远:“徐昭是何人?” 镇远摇了摇头:“属下没听过此人名字。” 楚渊刚要下令时,沈巍拦住了他:“敢报我允准的,定不是寻常人。先带进来吧!” 小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把人领到了沈巍面前。 被领来的小伙子瘦瘦小小的,皮肤干净,五官漂亮,脸上还挂着自信的微笑。沈巍打量了他几眼,确实没什么印象,应该不是自已特别允准加入的新人。 “你闯军营要见本侯,是何目的?”沈巍问。 小伙子行完礼便起了身,还朝沈巍走近了两步。楚渊正欲上前阻拦,被沈巍阻止了。 “草民仰慕将军,想加入皓林军。听闻今日军营有骑射比赛,新兵都可以参加,草民不请自来,也想试试身手。若是草民能通过三关,是否有资格加入皓林军?” 沈巍原本是未想起他是何人的,此番话说完,沈巍似乎听出了些什么,遂问:“你胆子不小,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眨着灵动的眸子回答:“草民徐昭,字‘千云’。从小喜爱骑射,想从军,还望沈将军能给个机会。” 姓徐名昭,字“千云”,爱骑射,想从军。 沈巍把这几个字串了串,再仔细端详了小伙子的五官,果然如他所料。他不是小伙子,而是那位差点与自已婚配的昭云郡主——徐千玉。 原本就只见过一面,今日她又女扮男装而来,沈巍确实未能认出她。 “大胆,你以为皓林军是你想加入就能加入的?”楚渊冷着脸呵斥一句。 徐千玉不以为然道:“你也很大胆。我问的是沈将军,你一个副尉有什么资格说话?” “你——!” 沈巍听了却只是笑一笑,接话道:“恕之,这位小兄弟连皓林军的副尉都不怕,可见胆识过人。你也不必与他计较了,传我令:给这个小徐兄弟一匹马,一副弓箭,允他与新兵一同比试骑射。” “主子!”楚渊出言提醒,似乎觉得沈巍的决定太过草率了。 沈巍道:“本侯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妨,去传令吧!” 楚渊不敢不听沈巍的话,只能转头愤愤不平地瞪了徐千玉一眼,换了她一记得意的白眼后转身走了。 站在一旁的镇远此时回过神来,遂猜到了徐千玉的身份,忙问沈巍:“主子……” 镇远还未来得及开口,徐千玉便向他抛去一记眼刀,随即又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沈将军身边的无影护卫镇远大哥吧?久仰大名!以后小徐在皓林军就全靠大哥照顾了。” 沈巍道:“本侯好像还未允准你加入皓林军。” 徐千玉见旁边的桌上有茶水,忙机灵地上前给沈巍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送到他手边:“沈将军请用茶。” 沈巍看着她,但不说话。 徐千玉见状,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细小的卷轴来,一个是黄色,一个是白色。 沈巍一看那个黄色的就辨认出那是皇帝的圣旨,不过他并不在意,挑起眼皮看向徐千玉问:“这是何物?” 徐千玉将黄色的卷轴先呈上:“沈将军过目便知。” 沈巍接过卷轴,打开看了一眼,果然是皇帝给徐千玉的圣旨。那是一道请恩旨,皇帝恩准她加入皓林军,从军三年,且期间不以郡主身份享受任何优待。 沈巍看完便还给了徐千玉:“既然徐兄弟勇气可嘉,那本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会儿若是你能胜过新兵营所有人,本侯就允你加入皓林军。” 徐千玉收起了圣旨,而另一个白色卷轴,沈巍并不打算看。他已经猜到那应该就是徐千玉说过要立的生死状了,沈巍没想到这姑娘家还真是说一不二,居然真的揣着请恩旨和生死状直奔军营就来了。 “沈将军是一言九鼎之人,说话可要算话。”徐千玉看着沈巍。 沈巍点头:“本侯向来说话算话。倒是你,如若赢不了新兵营所有人,该当如何?” 徐千玉偏头想了想,道:“我也一样说话算话,若是我赢不了所有人,从此不再提加入皓林军之事,也绝不再来打扰沈将军。” “一言为定。” 沈巍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在校场边等候着的赵云澜一直看着他。 这人是谁?他怎么和霁粼哥哥说说笑笑的? 恰时楚渊已牵了马过来,他走到徐千玉面前,先把弓箭递了过去,再把马缰交给她。 徐千玉睁着自已亮晶晶的眸子看向沈巍:“沈将军,我去了!等着瞧吧!” 说完,徐千玉不等沈巍回答,轻快地一跃上马,背上弓箭扬鞭而去。 炎炎烈日把整个校场晒得热浪滚滚,马匹踏起的飞尘弥漫着,比赛的将士们接连穿梭于三关场地之间,两侧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这场比赛全情投入,没有半点马虎。 沈巍瞄了一眼身边的楚渊,从他脸上看到了隐忍的不甘。沈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急不缓道:“恕之,你是觉得本侯处事太随性了?” 楚渊应道:“属下不敢。” 沈巍轻哼一声:“你不敢?你就差指着本侯质问了?” “属下只是觉得主子你最近有些过于仁慈了。”楚渊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楚渊在沈巍身边多年,对他的习性很了解,最近沈巍的反常是很明显的,不论是对小海还是刚刚那个私闯军营的野小子。 沈巍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枉你跟着本侯这么多年,真是愚钝又眼拙。” 楚渊堵着气退到一边,不再与沈巍答话了。 听到校场传来一阵叫好声,沈巍的目光也被吸引了,他寻声望去,是新兵的比拼开始了。 只见新兵小伙子们骑着马,井然有序地踏进靶场,而后在策马奔腾中一箭接一箭从容不迫地射向箭靶,气势上完全不输老兵。 轮到赵云澜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扬鞭驱马奔跑了起来。就在他举弓瞄准了第一个十丈外的箭靶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赵云澜身后传来…… 赵云澜迫使自已不分神,手中的箭离弦而出,像风一般飞向不远处的靶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紧追而来的徐千玉也射出了自已的第一支箭—— 赵云澜的箭快一瞬射中靶心,紧随其后的那支箭也丝毫不逊色地击中靶心,同时还把赵云澜的那支箭挤落在了地上。 徐千玉看到赵云澜投来愤愤不平的目光时,毫不掩饰得意地一扬下巴,而后昂首挺胸地与他擦肩而过,奔着下一个靶位去了。 沈巍饶有兴致地盯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不知为何,沈巍突然想起了七皇子赵云澜,他的表弟。 沈巍记得当年教他骑射时,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如今……七年未见,他也该长成个大小伙了,不知当年教他的骑射之术是否有精进? 沈巍一直记得赵云澜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叫他“霁粼哥哥”时的样子,还有他稚嫩却坚定地说“我只信你”的样子。 想着想着,沈巍突然就笑了。自已回辰京也快两月了,居然还没见过这小子,如今他已不是七皇子,而是昆仑郡王了,大概早不似从前那般崇拜他的霁粼哥哥了吧? 而此时校场上,赵云澜看着这个不讲武德的新兵,不由得一阵窝火。 “驾——!”赵云澜大喝一声,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小海的本事不错。”沈巍自言自语般地评价了一句。 虽然还只射了一箭,但赵云澜刚刚的表现足以得到沈巍的认可了。 镇远附和道:“是啊,他骑射有模有样,看着应该是练过不短的日子。” 沈巍又看了看那个勇气不输男儿的徐千玉,赞许道:“这昭云郡主也让我刮目相看,若不是早知她身份,还真是难以置信她是女儿身。” 这回,镇远还未来得及答话,窝在角落里拔草的楚渊一脸震惊道:“谁?刚刚那个大言不惭的小子?” 沈巍不想搭理楚渊,故懒得吱声,目光继续追着靶场里争相竞逐的两人。 镇远也叹着楚渊的后知后觉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楚渊见没人搭理,自觉没趣,也懒得看比赛,继续回去拔草了。 之后的两个靶,徐千玉一马当先地发了箭,不出意外地全部命中。她往后看了看紧随其后追赶而来的赵云澜一眼,得意洋洋地一甩鞭,直奔飞鸟场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一段时间没练所以失了手感,赵云澜在接下来的二十丈和三十丈靶中都输了徐千玉半环。看着那家伙得意的嘴脸,赵云澜一阵不甘,愤而追了上去。 巨香燃尽的时候,比赛宣布结束。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新兵营命中得分最高的果然是徐千玉。 赵云澜紧张地等着公布自已的成绩,最后出来的时候,他的得分排在所有新兵的第六位。赵云澜心里多少有些不甘,但仍是坦然接受这个结果。毕竟他以前在宫里只有侍卫陪着练,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跟其他人较量的机会,如此一来也让赵云澜了解了自已的真正实力。 不过让赵云澜觉得不甘的不是自已最终的成绩,而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他后来居上、遥遥领先也就罢了,居然还嚣张挑衅,结束的时候更是迫不及待地跑到沈巍身边去摇尾巴! 赵云澜看着主帅台上,徐千玉对着沈巍一脸谄媚地笑,还扬着下巴得意洋洋。赵云澜隔太远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但看徐千玉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多激动了,说得口沫横飞的,简直无耻! 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本王争! 某人越想越气,索性扔了弓箭,骑着马出了军营直接跑了。 第17章 看穿真相 徐千玉不依不饶地缠了沈巍半天,终于是如愿以偿让他点了头,允自已正式加入皓林军了。 沈巍被她闹得头疼,索性就点了头,同时还吩咐楚渊与徐千玉约法三章,不会因为她的身份有任何优待,若是她犯了军规,也同其他人一样依法处置。入了军营,除了例行假期,她也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离营。 徐千玉心心念念的就是为的这一天,自然是满口答应了。沈巍让她回去收拾准备,三日后正式去新兵营报到,徐千玉满心欢喜地走了。 等沈巍打发走了徐千玉,这才想起了赵云澜。 “小海呢?” 镇远伸长脖子在校场里到处找了找,没有发现赵云澜的身影。“属下未看到小海,是不是跟着新兵回营帐休息了?” “你去找找,带他来见我。”沈巍起了身,习惯性地整整衣袍,准备回营帐。 镇远应允一声便先去找人了,结果在新兵营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问了守营的士兵才知道赵云澜骑着马就走了,他身上有侯府的令牌,说是回府给侯爷取衣物,大大方方就跑了。 镇远向沈巍回报后,他淡淡一笑:“镇远,你觉不觉得这小子的性格很像恕之?” 镇远听后也笑:“是有点像。有时候温顺得像猫,有时候又像只刺猬。” 刚好楚渊掀帘进来听到了这番话,立马不高兴了:“那小子哪里像我?我对主子没有半分不敬,他的胆子都能翻天了。偏偏主子还惯着他!” 沈巍投去一个眼神:“你是在怪本侯偏心吗?” “属下不敢。主子待我和镇远如亲兄弟才会严格,那小子哪能比。”楚渊心里自然是清楚沈巍待人孰轻孰重,他只是看不惯这些家伙欺负他主子好说话。 沈巍道:“行了,多大一个人了还跟个孩子计较。小海回府去了,你们也忙自己的去吧,别忘了我交代的要办的事。” 楚渊与镇远忙应允。 赵云澜从军营离开后便骑着马去了城郊的府邸。他算了算日子,今日应该能等来烬风的消息了,侯府守卫森严,赵云澜不敢让烬风冒险,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回来一趟。 烬风也是稍早些时间回来的,正打算和天成商量如何去找自家主子就看到他回来了。 “王爷。” 烬风和天成都迎了上去。 “烬风,解药的事可有消息?”赵云澜知道时间不多,他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烬风引着赵云澜往里屋走,边走边道:“回主子,属下此番去找到了一个人,此人来自东瞿凌风园,是个药师。我把寒桔酒和解寒汤的药渣交给他后,不出三天他就写出了解药配方。” 赵云澜停下脚步,激动地握住烬风的肩膀确认:“当真?可是永久解药?” 烬风点头,而后取出一张药方递给赵云澜:“兰药师说这便是寒桔酒的永久解药,只要按方服用三个月,侯爷的寒疾便可痊愈了。只是……” 赵云澜正激动着,突然听到“只是”二字,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只是如何?快说!” 进了里屋,初夏忙给赵云澜送来了茶水。赵云澜从军营出来又跑了一路才回到府邸,早就口干舌燥了,一口气喝下了整碗茶才缓过来。 烬风恭敬道:“回主子,兰药师说这方子上的药九味都好找,在普通药坊即可买到,唯独第十味药不是常见药材,寻常药铺药坊都是找不到的。” 赵云澜他细看了看那方子,最后第十味药材,写的是“葪柏”二字。 “烬风,那药师可曾说如何才能找到这味药?” “兰药师说这‘葪柏’是古书上记载的药草,长在悬崖峭壁上,极难寻到。属下已经自做主张找了人去辰京附近的山崖寻这药材,想必过几日就有消息了。”烬风知道自家主子将寻访解药视为头等大事,故而相当上心。 赵云澜点头认可:“办得好。你再多派些人去找,辰京若找不到就去远一些的地方。传本王的话,任谁找到了这味药,赏金百两。” “是。” “殿下。”等烬风说完,天成也立刻上前说话:“属下按您的吩咐去查了留芳医馆,这是一家世代相传的医馆,已经快有百年历史了,大夫和伙计都没什么可疑。不过属下问了附近的邻居,他们说几年前有宫里的人来过,据描述来的应该是位公公,还带着几名随从。他们进了医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而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赵云澜听完之后判断了一下,新帝登基不过才半年光景,几年前来过的公公必定是父皇跟前的人。寒桔酒原本就是他父皇赐予沈巍的,那便也说得通。 “想必那留芳医馆的大夫也是受了宫中的胁迫才会代为保管解寒汤药方,暂且不用查了。天成,你再留意着定北侯府万管家的动静,看他是否与宫里的人有接触。” “是。” 初夏见赵云澜聊完了正事,忙端上来他最喜欢的点心:“王爷,您去侯府这些日子都瘦了,是不是吃得不习惯?要不您想办法把奴奴婢也带进去吧,这样还能偷偷给您做些吃的。” 赵云澜知道初夏是心疼自已,温柔安抚道:“傻丫头,你家主子在侯府吃得好住得好,不用担心我。我和小庆子好不容易才混进去,怕暴露身份每天还提心吊胆的,哪能再带上你?” 初夏听着听着眼泪就冒了出来:“太妃娘娘让奴婢好好照顾王爷,王爷却不带着奴婢,奴婢如何向娘娘交待啊!” 小丫头一哭,赵云澜也不忍心了,他捧着初夏端来的点心就啃了起来,塞了满嘴后赞许道:“嗯,好吃。果然还是初夏最知我的口味,这桂花酥简直是人间美味。我在侯府什么都好,唯独吃不到初夏做的点心,太难受了。” 初夏被哄开心了,赶紧擦了眼泪走近赵云澜,把茶重新倒满后端到他手边:“主子喜欢就好,您要是不能带着奴婢就抽空多回来,想吃什么奴婢都做给主子吃。” 赵云澜听话地点头。刚刚一口气塞了两块桂花酥噎得慌,赶紧接过茶送了送才缓过来。 福伯随后走了进来:“王爷,天成派人传信了,是宫里的消息。” “说。” 福伯:“皇上派去泰和镇的人多番未打探到您的消息,故而大发雷霆,当初与王爷同行的多人都被皇上下令不准回辰京,现如今还是没有消息,皇上已经命人准备发丧之事了。” 赵云澜算了算日子,他从泰和镇落水到偷偷潜回辰京,又混进定北侯府做小厮到现在已过去一月余,这期间他除了给沈樱送过一封信之外,没有给过宫里半点消息,皇帝不知他死活,要准备发丧也是无可厚非。 可他才刚刚在沈巍身边站稳脚,才收获了他的些许信任,怎能在此时回去做他的昆仑郡王? 赵云澜清楚地知道,他一旦回归自已的身份,接下来面临的就是赐婚,封王,去封地漠川……他和沈巍将再难见上一面。 一想到这里,赵云澜的心底就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像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他的五脏六腑一般。 “福伯,拿笔墨来,我要给皇兄写封信。”赵云澜吩咐道。 福伯应允一声,赶紧去准备了。 唯今之计,赵云澜一定要拖住皇帝,既让他知道自已还活着,又让他无法掌握自已的行踪,同时赵云澜还要稳住一切,让自已能够在沈巍身边留得久一点。 思虑之后,赵云澜提笔给皇帝赵云齐写了一封亲笔信,告诉他自已当时落水后被冲到了泰和镇的邻县岑安,后被当地的渔民救起。因溺水严重,又感染了风寒,赵云澜只能留在渔民家中休养。 赵云澜还在信中编瞎话说他被救上岸后昏迷了整整三日才苏醒,之后有叫人送信回辰京,不知皇兄是否有收到?他在渔民家中住了半月余,直至身体逐渐恢复才离开。但他沿途看到岑安的百姓因洪水肆虐而流离失所,心中极是不忍,于是他想留下来多帮帮村民。 赵云澜告诉皇帝,他在当地帮村民寻访治理水患的方法,同时还找人商讨如何加固堤坝,想办法让百姓的房屋迁至高地等等,不知不觉就耽误了回辰京的时间。 这鬼话编的…… 赵云澜不知道他哥信不信,反正他自已是信了。 为了避免穿梆,赵云澜特意嘱咐烬风,让他派些人去岑安打点,万一皇帝派人去查探,也不致于露了馅儿。 “明天就送去宫里给皇兄。”赵云澜写好信后交给了烬风。 烬风收好信后问:“若是皇上问起王爷现在何处,属下该如何答复?” 赵云澜想了想,答道:“就说本王初察民间疾苦,想在汎河沿岸的村镇再私访一段时间。” 为了不让沈樱担心,赵云澜还写了一封给母亲的家书,让福伯亲自送去云峰山。这样一来就全安排妥当了,而且又给自已争取了一些时日,他就可以在沈巍身边留久一点了。 赵云澜随后不敢耽搁地回了侯府,跟小庆子交待了几句,又帮沈巍随便找了几件衣服,趁着夜色又骑马回了军营。 看到镇远在打水准备伺候沈巍洗漱,赵云澜忙过去把水盆接了过来。 “镇远大哥,让我来吧!” 镇远看着去而复返的赵云澜笑了笑,问道:“小海啊,你白天怎么没打招呼就走了?” 赵云澜总不能说自已是看不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缠着沈巍觉得窝火才跑的,只好给随口编了个取衣服的借口。 说完,赵云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侯爷没有怪我吧?” “怎会?侯爷说你在骑射场的表现不错,还让我带你去见他。”镇远据实以告。 这话听得赵云澜一阵惊喜:“当真?侯爷夸我了?” 镇远拍拍赵云澜的肩膀:“是啊,侯爷很少夸人的。正好你回来了就去伺候主子洗漱吧,主子明日要进宫,要早点休息。” “好嘞!”赵云澜开心地应允一声,端起水盆就跑向帅帐。 沈巍依旧是在书案前写着每日的军事记录,听到声响还以为是镇远进来了,头也没抬道:“就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再来洗。” 赵云澜也没应声,他放下水盆便走到了书案前替沈巍磨墨,看那油灯不够亮,又添了一盏烛火。 等沈巍写完了,合上本册一抬头就看到身边的人是赵云澜,沈巍露出松驰的表情看着他:“不是回府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赵云澜没有正面回答沈巍的问题,而是乖巧地把茶送到沈巍手边:“侯爷,喝茶。” 看到沈巍疲累地动了动肩颈,赵云澜忙移动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帮沈巍捶捏起来。沈巍也是确实有些疲累了,索性顺着赵云澜的动作放松了下来,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任由赵云澜揉捏。 赵云澜自幼体贴孝顺,在宫中时就常给沈樱捶捏,他的力度和指法都不错,沈巍也觉得很舒适。 第一次如此接近沈巍,而且能让他对自己完全卸下防备,赵云澜也压抑着自己的雀跃,努力装出平静的状态。 “小海,你今日在校场的表现不俗,能有这番骑射本事的,应当不是寻常人家孩子。你的真实身份要一直瞒着本侯吗?” 沈巍闭着眼睛,声音也懒懒的。他知道这个叫小海的孩子一定是有事瞒着自己,不过沈巍似乎并不生气,就连问起此事的态度也是极为平静的,仿佛只是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云澜听到沈巍的问话后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也不慌张,稍后他答道:“侯爷恕罪。奴才确实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真实身份奴才不便说。不过请侯爷宽心,小海绝不会害侯爷。侯爷是西陵百姓的依靠,也是小海心目中的英雄。小海只想留在侯爷身边伺候,求侯爷成全。” 沈巍道:“你既如此坦诚,本侯可以不怪罪。不过本侯想知道你是为何想留在我身边?” 赵云澜走到窗边掀开了帘子,皎白的月光照进营帐,落了满地银霜。 沈巍听到动静,睁开眼转头望去,从他坐着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看见赵云澜站在窗边,伸手指向窗外那挂在天边的月亮。 赵云澜一个字未说,只是目光虔诚的看着天空里那一轮明月。 沈巍的目光看到了如帛皓月,也看到了月光下少年的脸。那灿灿银辉印在赵云澜的侧脸上,勾勒出了令人心动的轮廓。 几十年的军营生涯里,终日与沈巍为伴的是战马与兵刃,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皓林军的将士,沈巍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般的心境。 有些奇怪,沈巍说不清那是什么,就好像心底被牵起了一根藤蔓,伸展着枝桠慢慢爬向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留下一阵奇异的麻痒。 “本侯问你的话不回答就罢了,为何指月亮?”沈巍的目光落在越赵云澜脸上,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温柔。 赵云澜转头看向沈巍,唇边多了丝笑意。他道:“现在还不能说。” 沈巍饶有兴致地看着赵云澜:“你就不怕惹怒了本侯,将来在府里没有好果子吃?” “侯爷待人宽厚仁慈,又怎会跟小海计较?” 赵云澜眨着聪慧的眸子看向沈巍。那目光里没有了以往的恭顺,反而多了一丝调皮。 这孩子聪明!沈巍忍不住在心里夸赞了一句。他平时不喜欢在自已面前自做聪明的人,但这孩子却聪明得恰到好处,若是再多一分就过了。 沈巍若有所思地摸着手边的琉璃盏,轻声问:“若是本侯不同你计较,你打算如何报答?” 赵云澜放下窗帘走回沈巍身边乖巧地看着他:“小海骑射还不错,上了战场能挡在侯爷前面。小海还会沏茶,能捏肩膀,下了战场回到家也能伺候好侯爷。” 沈巍浅笑着抬了抬眉毛,似乎觉得这个报答还不错。 他朝赵云澜招了招手:“过来。” 赵云澜听话地走近,来到沈巍身边:“侯爷。” 沈巍握住赵云澜的一只手放到自已肩上,不动声色道:“方才按得不错,很舒服。” 赵云澜惊喜得不行,感觉手都不自觉抖了。 出息! 骂过自已后,赵云澜继续刚刚的动作给沈巍揉捏了起来。 桌上的烛火燃烬了一只,冒了几个细碎的火星后就熄灭了。沈巍拍了拍赵云澜的手背,示意他可以停下了。 “时候不早了,回营帐休息去吧,本侯明日还有进宫,早些来伺候。” 赵云澜眼睛一亮,沈巍的意思是:允准自已留在军营伺候了? 这样一来,他和沈巍之前又亲近了些。赵云澜美滋滋地想着。 伺候完沈巍洗漱后,赵云澜端着水盆退下了。简单的收拾过后,赵云澜回到了新兵的营帐和他们一起休息。他躺在窗边,用手撩开了一点窗帘,窗外月明如水,赵云澜睡意全无,胸口传来的滚烫之意提醒了他,赵云澜掏出血佩,想起了沈樱说过的话。 “澜儿,这血佩原就是你表兄的,你三个月时拿了来玩之后就不肯还给他了。血佩对于沈家的儿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沈家武将的传承都由这血佩护佑,若你不还,将来表兄即便成了家,少了这份传承也是对祖先的不敬,听母妃的话,还是还给他吧!” 赵云澜记得,那一年自已十五,刚好是要从昭阳宫搬出来之际。他手里握着血佩,有些神色不明地看着母亲问:“母妃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还血佩,霁粼哥哥就不能成亲?” 沈樱嗔怪地拍了拍儿子的手:“你这孩子!母妃刚不是说了吗?沈巍身上肩负着沈家的血脉传承的责任,这血佩是他的,将来也得由他传给他的儿子,世代传承下去才能护佑沈家平安。怪不得表兄到现在还未成亲,你拿着他的血佩,他有了子嗣后如何传袭?” 赵云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沈樱的话,他只把血佩塞回了衣服里,还在胸口的位置拍了拍,保证道:“放心吧母妃,血佩我会还的。霁粼哥哥不是还在燕州吗?等他回来我就还。” 唬过了沈樱,赵云澜得意地搬出了昭阳宫,迁去了云舒殿。那日夜间他对着月亮举着血佩看了许久,最后把天成叫了进来,吩咐他去查这血佩的来历和传说。不过这血佩是真的很神秘,天成找了许多人打探消息都无从得知其中奥秘,直到有一天,赵云澜陪沈樱去静安寺上香祈福,无意间听到了关于血佩传承为何能护佑沈家的真正秘密…… 注:《山海经·中山经》:“ 敏山 ,上有木焉,其状如荆,白华而赤实,名曰葪柏[ jì bǎi ],服者不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看穿真相 第18章 寻药中毒 赵云澜惦记着沈巍要进宫,早早就起来了。沈巍平时在军营不太讲究,也不需要人伺候,但自从赵云澜来了以后,总是前前后后照顾着沈巍的饮食起居,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等沈巍吃过早膳,赵云澜又伺候他穿上朝服,此时楚渊已经牵来了马,沈巍便和他一起进宫去了。 赵云澜收拾着沈巍换下来的深衣和里衣,准备拿到河边给他洗了。出营帐后,赵云澜看到一群新兵蛋子穿着盔甲整装待发,于是好奇问一句他们去哪里。 一个小兵答道:“安校尉带新兵营上山操练,我们要爬上大明山,用吊索滑过断崖,再从对面山崖下山,穿过五十里树林最后回来。” 大明山上有断崖! 赵云澜捡了个重点。他还记得烬风说过的话,古书上记载的那奇树葪柏就生长在断崖上,若是能早些找到这味药,沈巍的寒疾就能治好了! 赵云澜兴奋地想着。他干脆放下衣物,从沈巍营帐里拿了只水壶就跟上了新兵的队伍。 军营就在大明山的东面山脚下,上山的路程很快,小伙子们个个意气风发,走得也很快。 半上午不到,他们就爬上了山顶。那处断崖不过五六十丈宽,绳索是早就牵好了的,新兵们要在校尉的带领下一个个套上滑索滑到对面。 这是皓林军历年来都要完成的一项操练任务,所有新兵都逃不过,若是完不成的,也说明他不适合成为皓林军的一员。 赵云澜此行的目的是寻找葪柏树,故而等所有人都滑到对面山崖后,赵云澜才从树丛里出来,他沿着山崖边小心翼翼地查探,希望能找到传说中的神树。 沈巍从宫中回到军营时已是落暮时分。他今日进宫是因为边疆军的布署需要调整,兵部尚书要征求沈巍的意见,皇帝便在早朝后宣了他二人在书房商议此事。 兵部尚书吴圣之是先皇赵炎琢信任的老臣,再过几个月就该告老还乡了,在他退位让贤之际也想把多年来的功劳向新皇表一表,沈巍知道他的心思。 要说功劳,整个西陵没有哪支队伍能高得过皓林军,既然吴尚书要表功讨赏,沈巍也愿意替他说说好话,顺便也提一提皓林军封赏的事。 如今的沈巍不惧任何人,哪怕是赵家皇室。情份没了,那便一是一,二是二,皓林军该有的不能少,该要的也必须要。 沈巍原本以为上次因为拒婚的事冲撞了徐太后会被她告状,却没想到今日见到皇帝赵云齐,他只字未提太后的事。之后沈巍让楚渊一打听才知,自那日后,徐太后不知何故患上了头疾,已经卧床不起多日了,整个太医院人仰马翻地围着太仪宫十多天,却都对太后的病束手无策。 “近来为了太后的病,皇帝也分心了不少,说是日日都会去太后宫里探望,还派了许多人去宫外寻访明医,宣称若是能治好太后的病,悬赏黄金万两。”说话的人是楚渊。 沈巍听闻后轻哼一声:“他倒是大方。本侯为皓林军将士请赏二十万两白银,赵云齐能从国库空虚扯到天灾连年。” 楚渊也不免觉得好笑:“除了汎河水患外,这几年西陵也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讨价还价。” 沈巍道:“吴圣之为边疆军请赏十万两,赵云齐觉得皓林军也该如此,话虽未挑明,但言语间就是此意。” 楚渊替沈巍挂好换下来的朝服,又奉上一杯茶水到沈巍手边:“若不是主子强势坚持,只怕皇上又要找个什么借口打发咱们了。” 沈巍露出一丝轻蔑:“原本我也不想如此,要怪只能怪他父亲太狠心,寒桔酒的仇本侯是一定要报的,还有几十年的光阴,本侯可以陪着赵云齐慢慢玩。” 楚渊知道沈巍向来说到做到,赵家人亲手毁掉了恩情与信任,换来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而今沈巍的态度相当明确,不反就是对赵家最大的仁慈了。 “属下去准备侯爷的晚膳。” 楚渊刚退出营帐,镇远就走了进来。他刚从校场回来,准备把今天的操练情况向沈巍汇报。 还没等到镇远开口,沈巍便先问道:“小海呢?怎么没见到他。” 镇远回忆之后回答沈巍:“属下今日也一直未见到小海。” 难道又没打招呼就回府去了? 沈巍心里疑惑了一下,随后吩咐镇远:“去问问守卫,是不是又跑回去了?” 镇远领命后赶紧去了。少倾,镇远来到帅帐回报:“主子,守卫说今日除了侯爷和新兵营操练,无人出营。” 楚渊已经送来了晚膳,刚准备吃饭的沈巍听到镇远的话立马放下了筷子。 “那他人去哪儿了?” 镇远道:“方才属下拦住几人问了,都说未见到小海。” 沈巍闻言,心头泛起阵阵不安。虽说军营里不可能有人伤害小海这孩子,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无故消失?沈巍总觉得此事有些诡异。 来回踱了几步后,沈巍吩咐道:“既然没出军营就一定能找到,再去找,多问些人,有消息即刻来报。” “是。”镇远应允后不敢耽搁地去了。 楚渊虽说平时不喜欢赵云澜,但今天事出蹊跷,他也看得出沈巍在担心,于是也主动开口道:“主子,属下也去找。” 沈巍扬了扬手:“去吧!” 他二人都离帐后,沈巍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顿觉胃口全无,脑海中全是那个小小的身影。 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镇远来报。 “主子,刚听新兵营的人说,小海上午曾随他们一同去了大明山操练,但过了断崖就没人再见到他,也无人留意他是否有一同回来。” 沈巍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些不安,半天都未回应镇远。他知道那条操练的路,知道大明山到了夜间就有毒蛇猛兽出没,也知道滑过断崖有多危险,还知道北山下的那边树林有多难穿越。 这条路是沈巍选的,为的就是磨练皓林军钢铁般的意志。可沈巍万万没有想到,小海敢跟着新兵一起去山上,最让他揪心的是,新兵营的人回来了,那孩子却没有回来。 须臾,沈巍套上一件外衫,脚步迈向帐外。 “镇远,叫上一队人拿火把,我们上山找人。” 镇远看得出主子此时的担忧,忙应允后去安排了。 沈巍走出营帐时看到楚渊回来,不等他开口便道:“小海可能困在大明山了,我同镇远先去找,你叫上军医随后跟来。” 楚渊阻止道:“主子,大明山夜间凶险,还是属下和镇远带人去找吧!” 沈巍摇头道:“无妨,我亲自去。” 楚渊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便未再阻拦,而是赶紧去找军医了。 少倾,一队老兵举着火把在前带路,楚渊和镇远手提灯笼,一左一右护着沈巍上了大明山。 午后燥热时曾下过一阵急雨,虽是过路雨,但依然使得山路泥泞湿滑。老兵们有经验,往鞋上绑了草绳,还在山脚下削了竹子当手仗。 镇远看着难行的山路劝阻沈巍:“主子,再往上越来越陡了,还是我和老楚去吧!” 沈巍看了看前方的山路,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接着一步步继续往山上走。 若是换了其他人,沈巍或许不会亲自跑一趟,但小海这孩子不一样。沈巍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似乎他总是能牵动自已的心。 又走了几里,约摸到了半山腰位置,一名探路的士兵匆匆返回,说是发现了一个昏倒的少年。 沈巍听后忙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举着火把靠近一棵大树,坐靠着树的少年已经昏死过去,身上有被荆棘刺伤的痕迹。 沈巍来到面前时,士兵们忙让开了位置,沈巍走到赵云澜面前蹲下,有些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脸:“小海、小海……” 沈巍唤了几声,赵云澜没有任何回应。沈巍检查他的身体,发现赵云澜左小腿膝下位置用他的腰带狠狠缠了好几圈勒得死死的。沈巍再往下看,果然看到挽起的裤脚下露出白皙的皮肤,腿肚位置还有一个明显的伤口。 他被蛇咬了。 “军医!”沈巍大喊一声。 跟在队伍末端爬上来的军医背着箱子,急忙走到沈巍身边蹲下:“侯爷,让属下看看。” 沈巍让开了些位置,楚渊嫌灯笼不亮,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火把蹲了下来,为军医照亮了药箱。 镇远临走前带了一件小氅,原本是怕夜里更深露重,给沈巍带的,现在看到赵云澜的情况,他忙把小氅披在了少年身上。 军医的药箱里都是些救急的药品和工具,治疗蛇毒的草药是必不可少的。好在这大明山上的蛇并不是致命的毒蛇,这小伙子又捆绑过腿部阻止了毒性蔓延,军医为赵云澜割开伤口挤出毒血,再敷上草药包扎好便无碍了。 等军医替赵云澜包扎好伤口,忙起身向沈巍回报:“侯爷,这孩子的伤口不要紧了,回去再服几副药即可痊愈。” 沈巍松下一口气来,又问:“他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口?” 军营再度检查了一遍后回复:“其他只是一些皮外伤,等回营后清洗伤口,再用上外伤药即可。” 沈巍点点头,吩咐大家原路返回,同时吩咐镇远背上赵云澜。 楚渊把火把递给镇远:“我来吧!” 没等镇远回应,楚渊便小心翼翼地将赵云澜背在了自已背上,而后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 他平时是看赵云澜不顺眼,尤其不喜欢他在沈巍面前没大没小的样子。但楚渊也有分寸,他看得出来赵云澜对沈巍的仰慕与敬畏不是装的,也看得出来沈巍待这孩子与众不同。 今晚沈巍的反应可以用不理智来形容,这是以前在战场上看不到的,这也是因为这个孩子。 回到军营,楚渊准备把赵云澜背去新兵营帐,不料沈巍说:“送去帅帐。” 楚渊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服从了命令。 其他人都回营帐休息了,镇远和军医陪着去了帅帐。赵云澜被放在榻上时,人还没醒,身上很凉,应该是午后那场暴雨淋湿了,而后又被蛇咬后陷入昏迷,此时已经感染了风寒。 沈巍吩咐楚渊道:“让人煮些姜茶来。” 行军打仗之人总是无法顾及天气变化,总容易染上风寒,所以皓林军的后厨总是隔几天就煮一次姜茶给将士们喝,以帮助他们迅速驱寒。 楚渊立刻去了,军医则叫了镇远帮忙,小心翼翼地脱去赵云澜身上的衣服,把荆棘割开的伤口都上了药。 当赵云澜的衣服被脱下时,别说沈巍了,镇远也看出了问题。这少年的脸和手都是黑黑的,但身上的皮肤却白皙干净,很显然是伪装。 沈巍不动声色地看着军医上药,他确实是早就猜到了赵云澜是伪装过的,但今天才确定这个事实。 军医上完药,嘱咐道:“三日之内伤口不可沾水,隔日还需换药一次,外伤很快可以痊愈。至于蛇毒,再服个七日解毒汤就可以排干净了。” “他何时会醒?”沈巍问。 军医道:“回侯爷,等热度退了就会醒。” 镇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等军医走后,他看向沈巍:“主子放心,小海今晚睡在副尉营帐就好,属下会照顾好他的。” 沈巍白日在宫里折腾了一天,回营后连晚膳都没用就上山去找人了,又折腾了半宿。镇远不忍心看着沈巍夜里还不能好好休息。 沈巍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赵云澜的额头,确实还有些烫。他看向镇远:“小海还未醒,就不要搬来搬去折腾他了。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侯爷,您的身体要紧,晚上还是让属下照顾小海吧!”镇远恳求了一句。 沈巍拧了把湿帕子走过来敷在赵云澜头上,又拉过薄毯盖住他的身体,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无妨。赶紧去休息吧!”沈巍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镇远素来也知道沈巍决定了的事旁人是劝不了的,他便熄了多余的烛火,退出了帅帐。不过镇远没有回自已的营帐,而是守在了帅帐外面,他担心沈巍夜里要照顾赵云澜,自已不能好好休息,怕他有什么事找不到人帮忙。 沈巍的营帐内只留了一盏烛火。他坐在床榻边,仔细看了看赵云澜身上的伤口,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赵云澜的手。 赵云澜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冰凉的身体一点点回暖,尤其是掌心传来的温度很舒服,让赵云澜觉得有一点点贪恋,不知不觉他就收拢了手指,想要抓住些什么。 “沈巍……” 迷糊中,赵云澜直接喊出了沈巍的名字。 “我在。”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赵云澜耳边响起。沈巍的嘴角勾着轻浅的笑意,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会突然叫自己名字,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但沈巍并不怪这孩子以下犯上,甚至还回应了他。 听到沈巍的声音迟在咫尺,赵云澜觉得很安心,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沈巍是不是真的在,还是自己在做梦。 赵云澜挣扎着强迫自己缓缓睁眼,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模糊,他努力适应着能看到的一切,须臾便看清了自己是在沈巍的帅帐。 手心的温度还是那么明显,赵云澜不由得抬起了那只手,发现自己的爪子正被另一只手握着。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厚实,还有些粗糙。 赵云澜试着转头,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终于……他看到的是让自己神魂颠倒的那张脸。 是沈巍。真的是他。 “醒了?”沈巍垂眼看着赵云澜,眼神里透着关切。 赵云澜有些惊喜:“侯爷?” 沈巍点点头,关心地看着赵云澜:“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恍惚中,赵云澜也慢慢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在大明山上,等新兵们通过滑索到了对面山崖后,赵云澜便开始在崖边寻找传说中的神树蓟柏,只可惜那崖上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长。赵云澜沿着山崖找了一阵子,把附近的草木都找遍了都没有见到白花赤果的葪柏。 午时过后没多久,又累又饿的赵云澜无功而返,结果在下山的时候突遇暴雨来袭。倾盆的雨水把山路淋得湿滑难走,赵云澜被淋成了落汤鸡不说,结果还因滑倒而摔进了荆棘丛里,被割得满身是伤。 好不容易从荆棘丛里爬出来,赵云澜撑着身体走到了一棵大树下,刚坐下来休息,结果不知从哪时钻出来一条蛇,不由分说地一口咬在了赵云澜的小腿肚上。 赵云澜挣扎着用树枝赶走了蛇,赶紧撕开裤脚露出伤口,再解下身上的腰带把腿绑死。最后,赵云澜全身力竭晕了过去。 之后发生的事他全然不知,再睁眼就是刚刚了。 “侯爷,我记得自己被蛇咬了。”赵云澜看着沈巍眨了眨眼。 沈巍道:“不错。军医已经替你处理过伤口了,再服个七日解毒汤便可无碍。” 赵云澜松了一口气,同时意识到沈巍还握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挣脱,但又贪心地想让他再握久一点。 第19章 任性泼茶 赵云澜还在犹豫之际,沈巍已经松开了手,还拿走了他头上的湿帕子。沈巍摸了摸赵云澜的额头,感觉到温度下来些了才放下心来。 “你今日为何不乖乖留在营地,跟着新兵上山做什么?”沈巍问。 赵云澜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感觉还有些头晕乏力,只好靠在了床头。听到沈巍的问话,赵云澜犹豫了一下要怎么回答,不可能说实话,但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借口。 最后,赵云澜小声道:“小海听新兵营的人说,今日要上大明山操练,还说那是一条极难行的路,要滑过断崖。小海好奇就跟着一起去了,结果到了断崖边我就害怕了,不敢跟他们一样滑过去,于是打算原路返回,结果没想到碰上大雨,我不但摔进了荆棘丛里,还被蛇咬了。” 挺合理的。 赵云澜默默在心里认可自己,最近编瞎话越来越溜了。 沈巍点点头,没有表示怀疑。他给赵云澜倒了一杯茶,亲自端到他手边:“本侯说你胆子大,你还真敢做给我看。不过可惜,胆子是借来的,到了关键时候便不顶用了。” 沈巍话里透着明显的讽刺,赵云澜自然听得出来,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双手接过沈巍递来的茶水,很给面子地一口喝了个干净。 “都是小海的错,此番惊扰了侯爷,还麻烦您照顾我。” “知道错了就好。不要仗着本侯信任你就在军营里胡作非为,若是犯了军规,本侯一样不会保你。” 沈巍伸手戳了戳赵云澜的头警告了他两句,又从他手里接过空杯放了回去。沈巍还拧了把帕子走回来,递给赵云澜示意他擦脸。 赵云澜有些迟疑,他的脸上是抹了脂膏的,当着沈巍的脸擦脸,自然会显露真容,那可如何是好? “怎敢劳烦侯爷?奴才还是回新兵营帐去梳洗吧!”赵云澜接过帕子,却迟疑着不敢动作。 沈巍盯着赵云澜的眼睛问道:“你是打算自己擦,还是本侯替你擦?” 此言一出,赵云澜也懵了,他的心跳有些快,脸也渐渐红了。只能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再看沈巍,耳旁还一直回响着沈巍刚刚那句话。 你是打算自己擦,还是本侯替你擦? 如果是让沈巍替我擦,岂不是会靠得很近?他一定很温柔……赵云洋不禁想像着沈巍拿着帕子,温柔地一点一点擦去自已脸上脂膏的动作,简直不要太幸福。 赵云澜还在胡思乱想,沈巍又开口了:”别藏着了,方才军医替你上药,本侯已经看过你的身子了。你脸上和手上都涂着掩藏肤色的脂膏,为的不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乡下孩子好混入侯府吗?” 沈巍看、看过我的……身子了?! 我两日未沐浴了,今天还摔了一身泥,又多是荆棘伤口……这样的身子让沈巍看到了! 真丢人。 不过幸好自已今日未将血佩戴在身上,不然被沈巍看到,自已的身份就穿梆了。 赵云澜晃了晃头,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而后紧张兮兮地看着沈巍:“侯爷说什么呢?什么脂膏?小海怎么……听不懂。” 沈巍看了赵云澜一眼:“还不承认?是要本侯扒了你的衣服对质吗?” 扒……衣服!那岂不是……要和沈巍坦呈相见了?会不会……太快了些? “小海!本侯问你话呢?”沈巍见少年发呆,不由得冒了些火。 赵云澜被沈巍一吼,吓得赶紧跪在了床榻上急急忙忙道歉:“侯爷息怒,小海承认了。我确实是往脸上抹了脂膏来掩盖原来的肤色,想装得像一点,这样就不会引起大家的怀疑了。” 沈巍得到了答复便不说话了,只是眼神犀利地看着赵云澜,似乎在等着下文。 赵云澜抬头瞄了沈巍一眼,最终还是扛不住压力继续开口:“小海虽是隐瞒身份混入侯府,但绝不会加害侯爷。我从小视侯爷为英雄,所以只是想留在侯爷身边伺候,没有其他企图。” 赵云澜停顿了几秒,想着沈巍是不是会说些什么,结果沈巍还是一直没开口,赵云澜只好咬了咬下唇道:“侯爷,小海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是受人指使,也不是被人收买,就是自已的主意,绝不敢欺瞒侯爷。” 沈巍听完,气顺了不少,见赵云澜还跪着,于是伸手扶了他一把:“身上还有伤,别跪着了。” 赵云澜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顺应了沈巍的要求,他起身下了榻。 “侯爷,小海耽误您休息了,这就回新兵营帐去。” 沈巍依旧是把帕子递到赵云澜手边:“别折腾了,擦了脸,就在帅帐歇下吧!” 赵云澜只好接过帕子,一点一点擦着自已脸上的脂膏,口中还推辞道:“奴才不能睡在帅帐,帅帐只有一张床榻,小海占着,侯爷怎么睡?” “这是军营,不是府中,没有那么多讲究。在雁州时,皓林军日日备战,多是以天为被地为庐。打仗的时候,本侯日日守在营地,楚渊和镇远也都是睡在帅帐的。” 对行军打仗之人而言,吃睡都不会太讲究,有时一张草席就能睡下。这些年沈巍和父亲沈进一样,在皓林军中都是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同进退,才会赢得全军的忠诚与信赖。 赵云澜则不一样,他以前是皇子,现在更是身份尊贵的郡王,从小到大都是尊卑有别地被人伺候着,确实不可能像沈巍一样坦然。 想了想后,赵云澜灵机一动,他想起了小庆子平时为自已守夜是怎么睡的,于是拿着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就看向沈巍道:“侯爷,奴才就睡在床下吧,这样就不会影响侯爷休息了。” 沈巍道:“随你。柜子里有草席和被褥,你自已拿吧!” 赵云澜一脸兴奋地点头,刚准备转身就被沈巍叫住了。沈巍拿过赵云澜手中的帕子,不着痕迹地凑近他的鼻子,然后轻轻擦了擦。 看到沈巍的手凑过来时,赵云澜便紧张得不敢动了,只到沈巍擦掉了他鼻子上的那块残留的脂膏,他还没有缓过来。 “好了。”沈巍仔细看了看赵云澜的脸,确保他脸上的脂膏都擦干净了才点点头:“果然是个俊朗的孩子。” 赵云澜被沈巍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低下头道:“侯爷过奖了。” 沈巍不由得多看了赵云澜几眼,倒不是别的原因,只是没有了脂膏的遮掩,他见到赵云澜的脸上清澈的五官,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熟悉。 为何这张脸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侯爷,小海今日不便服侍您了,您操劳许久,还是早些休息吧!” 赵云澜在沈巍床榻边的地上铺好草席,说话时便已躺了上去,再盖上被褥。 沈巍的思绪被打断,索性也不想了,他见赵云澜取的备用褥子太薄,又把自已榻上的毛毯盖到了他身上。 “睡吧,明日回侯府。” 赵云澜没有回应沈巍,他已经闭上眼睛睡了。今日劳累一天,又淋雨又掉荆棘丛又被蛇咬,赵云澜高热昏迷方醒,现在已经顶不住了。 沈巍突然要回府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是他的母亲婉仪郡主派人来传讯,说明日延平长公主会派人到府里,打算为沈巍说一门亲事。 沈巍不想应付却不得不应付,他答应过母亲,此番回来后不论是谁来说媒都不拒绝。所以哪怕是再不喜欢,沈巍也会做到自已承诺之事。 赵云澜确实不知道沈巍突然回府竟是因为有人说媒,而这说媒的人还是自已的皇长姐派来的。 “沈侯爷,老奴奉延平长公主之命前来说亲,这姑娘便是安南王赵旭的小女儿,嫣华郡主赵心蕊,年芳十六,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 赵云澜认得说话的那人便是皇长姐宫里的玉嬷嬷。这嫣华郡主从小就深得他父皇喜欢,故而常入宫与皇长姐相伴,两人也算是如同亲姐妹一般。 不过赵云澜也知道,延平长公主是个控制欲极强人,如果她是个男儿,一定会有夺嫡之心。她从小就不甘平庸,喜欢在父皇面前表露自已远大的志向,曾说过要远嫁东瞿太子,将来也做一位能在后宫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皇后。 如今延平长公主要把自已选的人塞给沈巍,绝不是一件目的单纯的事。 赵云澜绝不能让沈巍答应这门亲事。 趁着沈巍在前厅应付玉嬷嬷,赵云澜迅速回到后厢给自已重新抹上了脂膏,而后匆匆赶在丫头若棉上茶之前拦下了她。 “姐姐,茶水让小海替你送吧!” 若棉面露不安的神色:“是宁姨让我来前厅侍奉的,这怕不合规矩吧?” 赵云澜道:“是侯爷嘱咐我来的,宁姨怪罪不到姐姐头上。” “这……”若棉还是有些担忧。 赵云澜干脆接过若棉手中的托盘并保证道:“姐姐放心,若是宁姨问起来,小海自会承担。” “哎……”若棉还来不及拒绝,赵云澜便直接把放着茶水的托盘拿走了。 赵云澜反应极快,脚步更快,转瞬就进了前厅。他举着托盘低着头走近玉嬷嬷,端起一杯茶放在她手边的桌上。 那茶水是刚沏的,九分烫,通常饮茶者都会等晾到六、七分烫时才初饮一口,不过赵云澜没有给玉嬷嬷等候的时间,放下茶杯后端着托盘假装不慎地一扫…… 那杯茶水便毫不留情地泼在了玉嬷嬷手上,瞬间皮肤通红。 玉嬷嬷不愧是宫里伺候惯了的老人,一声惊呼被她硬生生憋住了,好半天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松出来一口气,而后强装镇定地整了整自已的衣衫。 赵云澜一边故作紧张地给玉嬷嬷鞠躬,一边大声道歉,任何人看到他的样子大概都不忍心责备了。 沈巍全程目睹了这整个过程,慧眼如他自然是看出赵云澜是故意的,不过沈巍没说话,还刻意掩饰了嘴角的笑意。 玉嬷嬷敢怒不敢言。她是延平长公主府的人,平时也是在主子的庇佑下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不过玉嬷嬷也不傻,她知道沈侯爷不是普通人,当今圣上都要忌惮他几分,他自然是不会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沈巍看了赵云澜一眼,故意皱眉道:“来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上个茶都毛毛噪噪的,玉嬷嬷是客人,怎能如此怠慢?” 沈巍此番话虽有责备之意,但赵云澜听得出来是故意说给玉嬷嬷听的,沈巍的语气里并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 赵云澜忙向沈巍跪下道:“奴才知错了,请侯爷责罚!” 沈巍:“要责罚也是等客人走了之后,先下去吧!” 赵云澜二话不说,拿起盘子赶紧溜了。 “侯爷,老身是奉长公主之命而来。侯爷若是同意这门亲事,也算是成了西陵的一段佳话,还望侯爷认真考虑。” 玉嬷嬷把烫红的手藏进了袖子里,神色镇定地提醒了沈巍一句。 “有劳长公主挂心,本侯心领了。嫣华郡主正值花样年华,多的是世家公子求娶,本侯的年纪都能做她爹了,若是应下这门亲事实在不妥,还望嬷嬷回去转告长公主,还是为郡主另择佳婿吧!” 虽然答应了母亲谁来说亲都不拒绝,但沈巍还是不想随意应下一门亲事。嫣华郡主的年纪太小,确实是个可以推脱的理由,沈巍更介意的是,说亲的人是延平长公主。 沈巍虽然在北疆待的年月多于辰京,但对于辰京的人和事还是多少清楚,这延平长公主是什么人他早有耳闻。此番她派人来,只怕也是借说亲来探探沈巍的虚实,若是他应下了这门亲事,就说明沈巍有意与长公主交好。长公主虽是女儿身,可野心不小,有了与定北侯的私交,她将来还不知有何不可告人的事要密谋。 这种人必须敬而远之。 听完沈巍的话,玉嬷嬷脸上一阵难看。虽然她是有备而来,之前也听闻过这沈侯爷是块难啃的骨头,但今日之辱还是令她委屈不已。 先前那小厮敢向她泼茶一定是受了沈巍的指使,若无主子授意,一个小厮哪敢如此待客? 玉嬷嬷心里明白,泼茶是个警示,她不过是长公主府的一个下人而已,定北侯肯亲自接见已是给足了面子。所以亲事也不必说了,沈巍是不可能答应的。 朝沈巍行了个礼后,玉嬷嬷也不敢再自讨没趣,忙告辞了。 等人走后,沈巍才慢条厮理地喝了口茶,开口道:“进来吧!” 须臾,在门外廊间躲着偷听的赵云澜乖乖走了进来。“侯爷,您叫小海?” 沈巍故意看着他问:“是谁给你的胆子,向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泼茶?” 赵云澜揉了揉鼻子,狡辩道:“侯爷,我不是故意的。” 沈巍鼻子里轻哼一声道:“本侯不瞎。” 知道自已瞒不过,赵云澜也不再挣扎了,直言道:“我不喜欢那个嬷嬷。” “为何?”沈巍挑眉看他。 为何?她是来给你说亲的,我当然不喜欢她了!以后只要是敢来给你说亲的人,我都敢泼她,来多少泼多少! 斟酌之后,赵云澜道:“侯爷的亲事当由自已做主,一个外人凭什么跑来侯府说三道四?即使是受了长公主之命而来,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下人,对侯爷也太不恭敬了!” 沈巍有些好笑地看着赵云澜:“说得有道理。不过来者是客,你没有本侯的授意也敢怠慢,可见最近也越来越猖狂了。” 赵云澜不以为然道:“我若不是为了侯爷,才懒得泼她!” “你还有理了?”沈巍把脸一沉。 赵云澜不敢在沈巍面前太放肆,故而露出乖乖的表情:“小海知错,下次不敢了。” 沈巍本来也没打算怪他,今日他给玉嬷嬷泼了那一盏茶,也是替自已表达了定北侯府的态度,相信有了这次的事,以后想上门来说亲的也好,想借机与沈巍结党的也罢,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你把要给本侯说亲的人赶走了,玉嬷嬷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以后就没人敢登侯府的门了。你要本侯孤独终老吗?”沈巍喝着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赵云澜无聊地拨着桌上的盆景,自然而然地接话道:“不登就不登,她们只怕说亲是假,想跟侯爷结党是真。” 沈巍闻言一震,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能想到这一层。这也印证了沈巍的猜测,他从种种迹像可以判断出,赵云澜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是朝中官宦人家的孩子。 赵云澜没有注意到沈巍的表情,他还在自顾自说着:“侯爷不会孤独终老的,小海会一直陪在侯爷身边。” 说完后,赵云澜自觉不太好,忙又补上一句:“我知道楚渊和镇远也会永远陪着侯爷的。” 沈巍没再说话,赵云澜那清澈的声音却落在了他的耳朵里,他那低垂的眼眸里,在赵云澜看不到的地方,闪动着一丝异样的神色。 第20章 母亲心思 这天夜里不是赵云澜轮值,他洗完澡后准备上床休息,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快悦耳的笛声。笛声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消失了,赵云澜听出来这是天成给自已在传递信息。 “大庆、大庆!”赵云澜低声叫了两声。 小庆子从另一间房探头过来应道:“主子,是觉得冷吗?奴才正在准备碳火。” 现在已是入冬时分,辰京的寒冷之意渐显。因为沈巍患有寒疾的缘故,侯府中也是早早就备足了取暖用的碳盆。这后厢房不如正厢的卧房有暖阁,小庆子怕赵云澜冷,也开始给他准备碳火了。 “我不冷,你先过来。” 小庆子匆忙洗了手便跑了过来:“主子。” 赵云澜示意小庆子靠近了一些,低声道:“天成来消息了,你去看看是何事。” 小庆子赶紧去了侯府后门。上次赵云澜偷偷溜回去时就跟府里的人商议好了,若是有事有通知他,便让天成来侯府后门,以笛声为讯。 因侯府守卫森严,楚渊和镇远又是十分警觉的人,所以赵云澜吩咐天成在吹响笛声后便在后门外找个高处,把要传递的讯纸绑在箭上射进院内。他会让小庆子去那里取。 少倾,小庆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把纸条交给了赵云澜。 赵云澜打开纸条,那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云峰山。 是母妃传来的消息。 赵云澜命小庆子烧了纸条,而后吩咐道:“明日我要出府去一趟母亲行宫,若是侯爷问起就说我风寒未愈,要休息一日。” 小庆子有些忐忑地问:“侯爷会生疑吗?” “不会。”赵云澜很确定地说:“我前日就染了风寒,侯爷是知道的。你只要记得按时给我煎药回来就行,大家不会怀疑的。” “可是主子,你本就风寒未愈,还有蛇毒未清,怎能到处乱跑?万一……” 小庆子得知赵云澜在军营遭了这些罪之后便自责死了,他气自已不在主子身边,没能替他受这些苦,昨日夜里更是在赵云澜床边守了一夜,深怕他哪里不舒服,想好好照顾他,直到卯时才趴在床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赵云澜道:“不会有万一。母亲一直不知我的下落,我送去的书信中也未提及自已在做什么,为免她挂心,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小庆子拉了拉赵云澜的手,一脸担忧道:“殿下,要不我们还是回王府去吧!如果被皇上知道你躲在侯府装小厮,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 赵云澜不以为然道:“怕什么?皇兄怪罪下来大不了罚几日闭门思过,他还能怎么我?” “我的好殿下,您连皇上怪罪都不怕,难道还打算在侯府继续呆个一年半载的吗?你堂堂郡王,怎能一直端茶倒水当小厮?” 小庆子刚刚从后院回来的路上就顺道取来了给赵云澜熬好的药,此时摸了摸碗觉得热度差不多了,便端到了赵云澜手边。 清蛇毒的汤药和治风寒的汤药每日两次,赵云澜喝得直皱眉,他从小最怕苦了,每次喝药都需要沈樱和下人一起左哄右哄的才啃喝。 小庆子机灵,白天就偷偷让李厨娘做了赵云澜爱吃的桂花糯米糖藕。原本也不知道他今日会回府,还打算做好了送去军营的,结果半上午的时候赵云澜就和沈巍一同回府了。 白天赵云澜一直陪在沈巍身边,小庆子也没机会给他,直到刚刚见他端着那碗药愣神,小庆子才想起来还有糖藕,于是赶紧给他拿了过来。 “主子,捏着鼻子一口就喝光了,然后就吃糖藕。” 赵云澜看着小庆子手里的荷叶包,还闻到了隐隐的香气,最后下定决心憋住一口气,把整碗药一口干了。 拿起糖藕放进嘴里的那一瞬,清香甜糯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赵云澜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 “放心吧,我不会在这儿留太久的,沈巍现在已经知道我不是宁姨的远房亲戚了,只不过他暂时没追问我的真实身份,所以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赵云澜一边大口吃,一边安抚着小庆子。 小庆子赶紧在床边坐了下来,警觉地看着赵云澜问:“侯爷知道我们是故意混进来的?” 赵云澜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糖藕,欢快地嚼着:“像沈巍这般机敏警觉的人,我原本就知道瞒不住。” “那侯爷没怀疑我们、我们……” “我们什么?”赵云澜打断结结巴巴的小庆子:“我在沈巍面前发了毒誓,绝不害他。不然我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吃糖藕?只怕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赵云澜清楚,如果自已身份存疑又不能向沈巍说明一二,只要沈巍一个眼神,他定会被楚渊当做安插到沈巍身边的眼线给处理掉,还是绝不留下痕迹的那种。 小庆子暂且松下一口气来:“明日还要赶路去云峰山,殿下早点休息吧!” 赵云澜打了个哈欠,感觉还真有点困了。糖藕已经被他吃光了,赵云澜把荷叶递给小庆子,擦了擦嘴便躺下了。 翌日,赵云澜不到卯时就起了床,趁着黑灯瞎火的偷偷溜出了侯府。过了两个路口,赵云澜就看到了牵着马等在巷子口的天成。 “殿下。”天成看到赵云澜,忙牵着马走近。 “等很久了吗?”赵云澜问。 “属下也是刚到。”天成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小氅披在了赵云澜身上。 “走吧,快去快回。” 赵云澜还穿着小厮的衣服,披上小氅阻隔些更深露重的凉意,一跃上马和天成一道朝着云峰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云峰山在辰京郊外,骑快马半个时辰就能。山上的行宫建好多年,前后安置过三任太妃。沈樱搬过来后,赵云澜来过几次,他也喜欢这山清水秀的地方,住着比他的郡王府要舒服多了。 到达时天已蒙蒙亮,行宫外的守卫看清楚来人后迅速上前行礼:“参见殿下。” “免礼。” 赵云澜下了马,径直走向大门。穿过庭院和正厅,赵云澜来到了沈樱的寢殿外,恰逢彩竹端着水盆出来。 “殿下来了!”彩竹忙放下水盆过来迎接。 赵云澜大步走向正门:“母亲起了吗?” “娘娘刚起,殿下请进吧!”彩竹快步上前替赵云澜打开大门。 赵云澜挂着满脸的笑意进了寢殿:“母亲,孩儿来看您了。” 沈樱正在梳妆盘发,听到赵云澜的声音,惊喜地起身走了出去:“澜儿?” 上次见到儿子还是他去赈灾前来辞行,如今已经过去一月余了。虽然知道他无恙,可这段时间以来沈樱没有得到这孩子任何一点消息,不知他去了哪里,也不知他在做什么,做娘的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许久未见,沈樱拉着赵云澜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才放开他的手。 “澜儿,你让天成送来的书信我看了,写得不清不楚的。这么长时间你不回郡王府也没去别院,究竟做什么去了?” 沈樱自从搬来云峰山的行宫后便是日日思念儿子,以前在宫里只要派人传个信就能见到人,如今是十天半个月都难见到一次,有时候沈樱都想亲自去郡王府看他,但这孩子还老不着家,能把人急死。 赵云澜:“孩儿不孝,害母亲担心了。孩儿现在都住在定北侯府,什么都好,母亲不必挂心。” 赵云澜想来想去,还是不打算瞒着母亲,免得她担心。 “你住在定北侯府?”沈樱吃了一惊,她确实没想到儿子竟会在沈巍府中。 “是,母亲知道孩儿向来敬重表兄,又一直想跟他学习骑射,所以才去了定北侯府。皇兄说过两年就让我去封地,漠川属国境交界,我过去后自然是要统管驻军的。表兄在燕州封地多年,又掌管六十万皓林军,孩儿也想向表兄讨教讨教安民治军之策,望将来也能做好亲王的表率。” 赵云澜实话说了一半,另一半是自已的私心,他便不打算向母亲坦白了。方才所言不虚,赵云澜原本也是有此打算,等到有一天自已瞒不住沈巍,便告诉他自已的真实身份,再以此为由为自已辩解。 沈樱点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澜儿,你真打算去漠川?” 宫里藏不住秘密,不管大事小事,不下三日便能传得人尽皆知。赵云澜的封地定下漠川,沈樱也早就听闻了,只不过皇帝未曾下旨,她也不便去质问,但不代表沈樱心中不计较此事。 “漠川偏远苦炎,孩儿自然是不愿去,可这是父皇的意思,想必这道旨意,皇兄迟早都会下的。” 赵云澜了解他皇兄赵云齐,他不会像先皇赵炎琢一般狡诈,但他若想这皇位坐得安稳,就一定会把先皇的教诲铭记于心。 沈樱看了看门外候着的婢女,向身边的燕桃使了个眼色,燕桃立刻浅行一礼便退出了屋子,还带上房门,叫走了屋外的人。 须臾,沈樱才道:“澜儿,你也是沈家的孩子,先皇要将漠川赐为你的封地就是忌惮沈家的缘故,他怕你与沈巍过于亲近,怕沈巍拥兵自立、保你为王。” 赵云澜点头道:“孩儿明白。我本就不想争那皇位,我相信表兄也没想过要反,父皇实属多虑了。” 沈樱起身走了两步,眼神中不知何时添了几分淡漠:“你父皇生性多疑,他与你皇爷爷不一样,他忌惮沈家所以才一直压制沈家,他这个人骄傲又愚蠢,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沈巍就不敢反了?可他不知道,沈巍不是沈进,他若要反,不拥你也能反,不过就是西陵从此改姓沈罢了。” 沈樱的聪慧向来无人能及,这是太后徐氏之流望尘莫及的。她看透的可不止赵炎琢那些事儿,就算是几年见不了一面的侄儿沈巍,沈樱也早就看透彻了。 沈樱这番话也震撼了赵云澜,他起身走到母亲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母亲的意思是,表兄有可能会反?” 沈樱转身看向儿子,眼睛里多了些宠溺:“傻孩子,沈巍反不反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赵云齐这个皇帝当得好不好。若是太平盛世,沈巍自是不会让沈家蒙上谋逆造反的罪责,但他若是昏庸无道,使得西陵百姓民不聊生,那就另当别论了。” 沈家不能谋逆造反,但是可以替天行道。 沈樱这些年把身边的人和事早就琢磨透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生出一些多余的心思来,这也是她今日为何会唤儿子过来的原因。 赵云澜琢磨着母亲刚刚的话,也回忆着自已这些时日所观察到的沈巍,确实是有些道理。 “澜儿。”沈樱重新握住儿子的手,期盼地看着他:“娘知道你从未觊觎皇位,你父皇在时,娘告诫过你不要表露出自已有想当太子的心思,那是怕他会对你有杀心,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赵云澜面露惊诧:“母亲的意思是……要孩儿与皇兄争帝位?” “论学识、才干、智慧,你样样不输,凭什么他赵云齐能当皇帝,你却当不得?”沈樱的话中透着理所当然。 赵云澜没有料到母亲今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毫无心理准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樱拍了拍儿子的手安抚道:“澜儿放心,母亲我这些年表面上与世无争,暗地里却是为你筹谋过的。徐氏以为她儿子登基,她的太后之位就稳了?当年我为她所承担的一切还没还,她即使坐在这太后的位置上也不会安宁。” “孩儿听闻,太后突然染了重疾,宫里已派人到民间寻访神医了。现在想来,太后向来身体康健,这重疾似乎有些不太寻常。”赵云澜也是在沈巍的营帐中无意间听闻的此事,当时还未太在意,如今想来,确实有些蹊跷。 沈樱面露笑意道:“自是不寻常,只不过等闲的御医是瞧不出来的。” 手中的佛珠轻转,此时沈樱脸上的神情却不似念佛之人。若说徐太后这些年在宫里默默隐忍,沈樱又何尝不是?她只会比徐太后隐忍更多,背负更重。 可如今,徐氏是万人敬仰的太后,她的儿子登上了天子宝座,沈樱却只能守在云峰山这一处小小的行宫里了却残生,她的儿子还要做一个发配边疆、毫无荣宠的亲王,凭什么? 这口气,沈樱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的。 赵云澜回过神来:“母亲,太后的病……跟你有关?” 沈樱换了个神色,明显不愿再聊这个话题:“澜儿,你现在要考虑的是自已的将来。” “母亲……是要我谋夺皇位?”赵云澜还没从母亲的思路里走出来,一时间有点慌乱。 沈樱回头看向儿子:“你和赵云齐同样是皇子,你也姓赵,同是先皇的血脉,你的母亲虽未封后,但位分已至贵妃,而且代掌后宫多年,功劳大过皇后不知多少倍……这皇位本就是你应得的,怎能说是谋夺呢?” 看赵云澜还愣着,沈樱又回到他面前严肃地盯着他:“澜儿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是沈家撑起的西陵天下,是沈家不让外敌踏足半步,是沈家保住的赵家江山。你身上有一半赵家一半沈家的血脉,这天下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赵云澜知道母亲说的话句句在理,他无法反驳,可他从小是在赵云齐的呵护下长大的,与他之间并非没有真情实感,如今要他去抢皇兄的皇位…… “母亲说的话孩儿明白了,不过孩儿还需好好想想。” 沈樱轻叹了一口气,她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于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澜儿,娘这些年忍受了多少你是看在眼里的,我希望你明白,我们要做什么。” 赵云澜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点了点头。 “你住在定北侯府也好,原本我也是打算要跟山儿说的,未来我们要走的每一步都需要他的协助。” 赵云澜来一趟云峰山原本只是为了探望母亲,却没想到会收到如此重要的讯息。他觉得做一个胸无大志的亲王没什么不好,可偏偏还是走上了争夺皇位这条路。 沈巍呢?他会希望我这么做吗? 赵云澜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偷偷溜回后厢,看到小庆子正在沏茶。 “大庆,我回来了。今天侯爷有没有问过我?” 听到赵云澜的声音,小庆子惊喜地转过身来:“我的好殿下,您可回来了!” “是侯爷有什么吩咐吗?他是不是找我了?”趁着说话的空当,赵云澜赶紧给自已换了身衣服。他今天一天风尘仆仆的,可不能就这么去见沈巍。 小庆子一脸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侯爷自从上午被老夫人叫去了一趟庭芳院后回来就一直冷着脸,连晚膳都没吃几口就让人撤了,我还看到侯爷让楚渊和镇远都出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惹侯爷不开心了。” “我去送晚膳的时候,侯爷是问了一句,我都按你的嘱咐说了,侯爷也没多问。”小庆子随后又补了一句。 赵云澜盯着小庆子正在忙的事:“你是在给沈巍沏茶吧?你先休息,我去给沈巍送茶水。” 换好了衣服,赵云澜摸了摸杯子确定茶水是七分烫了,这才端起托盘去书房。 “主子,等等。” 赵云澜的脚步刚迈到门口就被小庆子叫住了:“撤晚膳的时候,侯爷让东来给他拿酒来着,看样子是心情不太好,自已一个人喝闷酒了。” “知道了。”赵云澜应了一声后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沈巍,只想快一点见到他,脚步都加快了。 进了正院,穿过前厅,一直走到书房里都没有见到沈巍的人。赵云澜放下茶水后又四下看了看,廊亭里也没人。 难道回卧房了? 赵云澜看了看天色,沈巍平时都要到亥时左右才休息的,现在明明只有戌时,怎么睡这么早? 来到卧房外的时候,赵云澜见里面没点灯,又怕沈巍已经睡了,又把耳朵贴着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可听了半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真睡了?”赵云澜嘀咕了一句。 估计是酒喝得有点多所以这么早就睡了,如果真睡了也不能吵醒他,我还是回去吧! 赵云澜依依不舍地看了卧房门一眼,怏怏地走了。经过院子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小石头,直接敲到了赵云澜的肩膀上。 “嘶——” 赵云澜四处看了看,哪来的石头?院子里空空的,也没有人啊!赵云澜捡起那块石头看了看,这个好像是个碎瓦片。 瓦片那一定是从屋顶上掉来了的,赵云澜抬眼看向屋顶…… 皎白的月亮下,屋顶上坐着一个人,正在仰头喝酒。 是沈巍——! 第21章 鸠占雀巢 皎白的月亮下,屋顶上坐着一个人,正在仰头喝酒。 是沈巍——! “侯爷?”赵云澜发出惊喜的声音。 沈巍用袖子抹了把嘴,垂眸看向院中央:“大庆说你今日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吗?” “小海睡了一天没事了,谢侯爷关心。” 原来沈巍真的惦记着自已!这个认知让赵云澜心花怒放。不过沈巍的声音听着有些不一样,似乎不如往日沉稳,是喝多了的缘故吗? “侯爷,你喝了很多酒啊?”赵云澜退后两步,仰头看着屋顶,沈巍的身边有三个酒瓶,手中还拿着一个。 沈巍眼睛不眨地看着赵云澜,仰头又喝了一口酒,而后带着微微的倦意吐出两个字:“没醉。” 赵云澜看着有些着急,大声道:“侯爷你下来成吗?别喝了。” 沈巍突然笑了,他冲赵云澜勾了勾手:“你上来,陪我一起喝。” 赵云澜叹了口气:看来是真喝多了。 他四处找了找,这院子里也没梯子啊!他又不会飞檐走壁,怎么上去屋顶? 要是有烬风那般轻功就好了,上个屋顶就跟玩儿似的。 沈巍看着赵云澜在院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上来的方法,便起身一跃而下,平稳地落在了赵云澜眼前。 “侯爷……” 赵云澜的眼睛亮了一下,刚准备扶人进屋,下一秒就感觉自已的腰被一支手臂搂住了。不止搂住,那手臂还直接收紧,让赵云澜整个人贴在了沈巍身上。 “沈巍——!”赵云澜仿佛受了惊吓,脱口而出就是这两个字。 “抓紧我。” 因为身高和靠近的优势,沈巍低头时嘴唇便碰到了赵云澜的额角。 赵云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被沈巍搂着腾云驾雾般地飞上了屋顶。还因为惊吓,赵云澜的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沈巍的脖子。 沈巍把赵云澜弄上屋顶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还抓着酒瓶。等赵云澜站稳后,沈巍松了手,把酒瓶递到赵云澜面前:“喝点儿?” 赵云澜愣愣地盯着沈巍的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沈巍递来的酒瓶。 “这酒不错。”沈巍看着赵云澜,眼神中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赵云澜不太敢喝酒,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东西,酒量也差。以往只在宫里办家宴的时候才会勉强喝上两杯,绝不超过三杯。 看着沈巍执着的眼神,赵云澜没有勇气拒绝,只好接过酒瓶勉强喝了一口。 赵云澜听话地喝了酒,沈巍便给了他一个认可的笑容,然后走到之前的位置又坐下了。他的手边还有一瓶酒,拿起来继续喝了一口,又拍了拍自已身边。 “小海,过来坐。” 赵云澜还是第一次站在屋顶上,他不太敢往下看,只好踩着瓦片艰难地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挪到沈巍身边,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小海入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侯爷喝酒,侯爷今天有心事?” 沈巍也没说话,他只是看着赵云澜的眼睛,将酒瓶伸到他面前。 赵云澜意识到沈巍在劝酒,拗不过他只好跟他碰了碰瓶子,又喝下一小口。 沈巍转了头,抬眼看向挂满繁星的夜空,缓缓道:“母亲生我气了。我答应了她会认真考虑婚娶之事,结果我先是拒了太后赐婚,后又向长公主府来说亲的人泼了茶……母亲今日召我去庭芳院质问,问我是不是要绝了沈家的后才甘心。” 赵云澜看着沈巍轮廓分明的侧脸,感受到了此刻他言语中的无奈与不安,愧疚感也油然而生。 “都是小海不好,要不是我泼了玉嬷嬷,侯爷也不至于让老夫人骂。” 沈巍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不止这两件。我把大哥沈贤送来的丫头都退回去了;我大姐叫来的媒人也被我打发走了,还有姑母安排的人我也回绝了。” 听到“姑母”两个字,赵云澜的耳朵动了动:我娘也给沈巍说媒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赵云澜带着疑惑喝了一口酒。 “小海,你知道本侯为何不接受说亲吗?” 沈巍的目光再度落到赵云澜脸上,那目光里不似往日的冷漠,而是多了一丝温柔。 第一次和沈巍靠得如此近,第一次和他一起喝酒,第一次和他共浴在柔美的月光下,第一次感受到沈巍如此温柔的目光…… 或许是这酒太烈了,明明只尝了几口而已,竟然就有醉意了。 赵云澜还呆呆地看着沈巍,似醉非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因为,我没有那个心思。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沈巍用力拍了拍自已的胸口:“家国天下装得太满了,却唯独装不下一个女人。” 赵云澜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默默喝了一口酒。 沈巍也喝酒,还一口气喝了半瓶。 “战场下我知道如何排兵布阵,战场上我可以一箭射穿敌人的胸膛,打仗的时候我不知疲倦,不怕受伤,守城的时候我能把北疆军耗到不得不退兵……可那又怎样?我不会心疼人,不会爱人,不会照顾人,不知该如何与女子相处。如今我一把年纪了,还未娶妻生子,不能给母亲尽孝,实在是荒唐!” 赵云澜呆呆地看着沈巍,以前只觉得他是兄长,是英雄,更是个战无不胜的王者。赵云澜从来不知道沈巍还有这样让人心疼一面。 赵云澜很想安慰沈巍,却不知道自已可以说些什么。他原本是不喜欢喝酒的,平时碰到能喝酒的场合也是能躲就躲,尽量少喝。 不过今天……赵云澜却特别想喝酒。他听着沈巍的心里话,似乎是不能对人说的心里话,却不知该如何回应,除了喝酒,陪他一口一口地咽下苦涩,把说不出口的那些话、那些情意全都吞进肚子里。 “小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万夫莫敌的皓林军主帅,私底下竟是个如此无用的人。”沈巍自嘲地说了一句。 赵云澜像壮胆一般大口灌下酒,而后拉住了沈巍的胳膊:“不,你不是。” 沈巍看向赵云澜,带着朦胧的醉意。 “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战场下,在小海心里,侯爷就是英雄。” 在赵云澜的心里,沈巍也是永远的英雄。 赵云澜毫不闪躲地看着沈巍的眼睛,仿佛只有在这种带着醉意的时候,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心中仰慕的英雄。 沈巍听着赵云澜的话,突然痴痴笑了起来,好半天没停下。 “我说的是真的。”赵云澜被沈巍的笑弄懵了,忙着急地辩解了一句。 沈巍收住笑意后又灌了几口酒,问道:“如果有一天沈巍不再是定北侯,不再是皓林军主帅,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百姓,你也会当我是英雄吗?” “会。”赵云澜脱口而出:“沈巍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沈巍。” 沈巍的目光里有感慨,也有安心,他用酒瓶碰了碰赵云澜手里的,感叹道:“还好,我还有你们。” 赵云澜二话不说又仰头闷喝了几口,然后用袖子一抹嘴,信誓旦旦道:“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赵云澜知道,他说的“我”——是他自已。 沈巍半躺下来,仰头看着星空,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留下的都是温柔的痕迹。 时间突然安静了,赵云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往沈巍身边挪了挪,想挨他更近一点。赵云澜知道,能这样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地坐在他身边,享受属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光并不多了。 赵云澜的一只手按在自已胸口,感觉着衣服下传来的温度,他知道……那就是沈巍心跳的温度。 夜色渐深,屋顶的凉意也越来越重,赵云澜身子单薄,不似沈巍健壮,加上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的缘故,此时的他有些扛不住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巍看向旁边的人:“你先前的风寒未愈,别陪着我了,去休息吧!” 赵云澜已经不争气地流下了鼻涕,酒劲上来之后,醉意明显的他倔强地抱紧双臂:“我不,除非侯爷也回去休息。” 沈巍看着这个敢跟自已喝反调的小厮,有点哭笑不得:“你连本侯都要管?” 赵云澜眼神有些迷离,却大大方方一扬下巴:“对,侯爷让我管吗?” 沈巍笑着伸手刮了刮赵云澜的鼻子,打趣道:“没想到,本侯还没有娶到夫人,倒先让你管上了?” “我替未来夫人先管一管,不行吗?”赵云澜似乎也不知道自已已经醉了,他摇头晃脑地反问沈巍。 沈巍哭笑不得:“行,那本侯先适应适应被人管着是什么滋味。” 赵云澜感觉到眼皮沉重,打了一个酒嗝后,他像兄弟一样拍了拍沈巍肩膀,提醒道:“夜深了,请侯爷回房休息。” 今晚赵云澜喝了不少,远远超过了赵云澜平时的酒量,此刻他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结果脚下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好在一双手恰时将他接住。 摔进沈巍怀里的赵云澜仰起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沈巍的脸,若是还清醒,他肯定会一阵臊意涌上来。只不过现在的赵云澜明显是醉了,不但不觉得臊,反而还冲着沈微傻笑。 沈巍扶着赵云澜站稳了,看到他从自已怀里仰起头来,月光下泛着微红的脸挂着笑意,沈巍觉得很可爱。 “抓紧,我们下去了!”沈巍提醒赵云澜。 某人点点头,有些迟钝地抱紧了沈巍。后者再度单手搂住赵云澜的腰,带着他一起从屋顶上飞身而下,稳稳落在院子里。 “回去休息?” 没有沈巍扶着,赵云澜的脚步不稳,整个人晃了晃:“我伺候完侯爷更衣再走。” 沈巍看着醉醺醺的赵云澜,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有些好笑:“你喝醉了还如何伺候本侯?还是回去睡吧?叫大庆来扶你可好?” “不要。”赵云澜歪着身子一挥手,眼睛也是半睁不闭的。“没醉呢!我……可以的。侯爷你、你先……进屋。” 赵云澜推着沈巍走,硬生生把人推进了卧房中。过门槛时赵云澜的脚步没抬起来,差一点脸着地摔趴下,还是沈巍及时捞住他才逃过一劫。 沈巍再次劝道:“我真不需要伺候了,乖,自已回去睡觉。” “方才还说让我管着,现在又不听话了?”赵云澜抱怨了一句。 沈巍仍是略带笑意看着赵云澜,没想到这孩子喝醉后竟是这副样子,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他的真实身份大概也是个主子或者少爷。 想到这儿,沈巍妥协道:“好,那你先站稳了,然后替本侯更衣。” 沈巍先自己解了腰封放在一旁,然后伸平双臂,如往常一般等着赵云澜替他更衣。 赵云澜挣扎着站稳了不晃,然后抬手去解沈巍的衣服。他的眼神是带着迷离的,手也不稳,找了半天才找到领口的扣子,结果半天能解开。 沈巍也不帮忙,也不出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平时难得见到这样的小海,这孩子坚持又执着的样子还真是有趣。 “你站好,别晃!”赵云澜提醒沈巍。 “我没晃。”沈巍很肯定地回应了一句。 赵云澜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捏住扣子的手努力又试了一次,终于解开了一颗。赵云澜笑了一下,似乎找到感觉了,虽然动作慢了点,但好在还是顺着领襟一颗颗解开了所有的扣子。 沈巍脱下外衫搭在椅背上,赵云澜又开始找深衣的带子了。这回他仍是强睁着看不清的双眼,伸手在沈巍腰间一通乱摸,最终成功找到了带子。 好不容易脱下了沈巍的深衣,现在只剩下一件里衣不必脱了。赵云澜的手往下伸去,打算解开沈巍的裤子,结果手才刚触到沈巍腹部下方就被他抓住了。 “不必了,我自己来。” 这回赵云澜没有说什么,他抬头冲沈巍傻笑了一下,然后双手推了推沈巍的肩膀:“侯爷你坐下,我来脱鞋。” 沈巍只好顺从地后退一小步坐在了床边,他看着赵云澜慢慢蹲了下来,抬起自己一只脚开始脱鞋。 赵云澜动作很慢,如他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从沈巍脚上脱下两只鞋子后又规规矩矩的摆在一旁。 再站起来时,赵云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回还没等他扶到床桅,整个人就重心不稳地倒了下来。 他倒下来不要紧,却整个人倒在沈巍身上,把他压在了床上。沈巍措手不及,没能把人扶住,眼睁睁看着这家伙压了下来。 赵云澜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脸埋在沈巍颈间,已经睡着了。 沈巍起先没动,以为赵云澜只是没站稳摔倒了,认为他会自己站起来,直到赵云澜像抱一床大被子一样抱住他,头还在他脖子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安心睡了,沈巍才意识到这孩子醉得厉害,应该是睡着了。 沈巍伸手轻轻拍了拍赵云澜的后背,叫了他两声“小海”,不过这家伙一点反应都没有。沈巍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挪了下来,让他睡在了床上。 沈巍起了身,脱下赵云澜的鞋和外衫,又拉过被褥盖在他身上,看了两眼后,沈巍无奈地勾起嘴角,披上深衣后退出了自己的卧房。 屋外月明如水,温柔的月光撒满了庭院,映出银霜一片。沈巍抬头看了几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眸一笑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书房。 赵云澜晚上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直到清晨他被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叫醒,这才爬了起来。赵云澜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自己尽然是睡在沈巍的卧房里。 完全清醒过来后,赵云澜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和沈巍坐在屋顶上喝酒,听他倾诉衷肠。后来自己喝多了,不但没大没小地说要管沈巍,还强行伺候他更衣。 之后发生的事,赵云澜记不太清了,沈巍的衣有没有更好他不知道,但另一件事他是知道的。他睡着了,还霸占了沈巍的床,就这样安安心心的睡了一整晚。 赵云澜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觉得丢脸丢到家了。 很快,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吸引了赵云澜的注意,他迅速下床打开了卧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胜雪的沈巍正在院子里舞剑。 沈巍身手矫健,剑法精湛,一招一式都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优美,却又不失凌厉。 院中有一颗老银杏树,入冬便挂了满树金黄,平时只有风拂过时才飘下几片银杏叶,而沈巍舞剑时剑气翻滚,剑锋回转之后掀起的气流卷起枝头的银杏叶飞舞飘落,不一会儿工夫便飞满了整个院子。 温柔的晨曦环顾着清净雅致的院落,沈巍在漫天飞舞的银杏树下舞剑,而他离自已只有几步之遥……原来,他和沈巍已经走得如此近了。 第22章 不速之客 沈巍发现了有人偷看,故意在舞剑时敲落了离赵云澜最近的那一枝,金黄的银杏叶像纷纷扬扬从赵云澜头上洒落,落得他满头满身都是。 可赵云澜依旧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沈巍傻笑,丝毫也不介意全身挂满了叶子。 一轮结束,沈巍收了剑,他看向赵云澜问道:“酒醒了吗?” 听到沈巍问自已话,赵云澜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朝他跑了过去。这一跑,身上的挂着的银杏叶一片片随风掉了,倒也美得如同风景一般。 “小海昨夜霸占了侯爷的床,侯爷是在哪里睡的?” 沈巍走近一步,抬手从赵云澜头上拈下一片树叶,目光温柔地看着他道:“书房。” 赵云澜愧疚地低下头:“都是小海的错,居然在侯爷面前醉酒,还占了您的屋子和床。” 沈巍笑了笑:“无妨。本侯有时候也会在书房睡,习惯。” “侯爷怎不叫大庆他们来把我抬走?” 沈巍的脾气是真好,怪不得东来、和顺在伺候侯爷这件事上都赞不绝口,没想到沈巍对下人如此宽容。 不过赵云澜也忍不住偷偷在想:沈巍是对所有下人都如此,还是只待我与众不同一些? 沈巍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占我的床了,和你计较什么?而且你当时都醉得不醒人世了,还让人搬来搬去折腾,岂非显得本侯不近人情?” “不论如何也是小海害侯爷没能好好休息,您还是罚罚我吧。”赵云澜低下头,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沈巍想了想,随后把手中的剑交给了赵云澜。后者有些懵,沈巍的意思难道是要我自刎谢罪吗?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好,罚你把我刚刚那套剑法学一遍,一个动作都不能错。”沈巍很认真地看着赵云澜道。 赵云澜看着沈巍手里的剑,有些不敢伸手去接。刚刚沈巍那套剑法他会,是十岁那年沈巍手把手教他的,这七年来赵云澜每天都会练两遍,就怕自已会忘了。 在赵云澜心里,那套剑法是他与沈巍之间一个最重要的联系,仅次于血佩。 若是寻常人,怎么可能只看一遍就能学出来?若是自已真的把剑法还原一遍,那沈巍是否会猜到他的身份? “怎么,怕了?”沈巍的目光里带了些好奇,又似有些挑衅:“你在本侯面前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现在怎么怂了?” 赵云澜最受不了激将,沈巍话音刚落他便咬牙把剑接了过来。 要怎么舞才能学出沈巍刚刚的神韵,又不至于让他看穿自已的身份? 赵云澜迅速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应对,须臾,他开始完成沈巍刚刚舞的那套剑法。 沈巍会提这样的要求也是故意的。上次在军营他就看出来赵云澜天赋极高,他的表现也让沈巍印象深刻,所以想利用这个机会再试试他,想看看这孩子究竟有几斤几两。 如果赵云澜无意从军,沈巍想兴许可以培养他当个暗卫,像楚渊和镇远一样,总比当小厮好。 不过,沈巍也一直在猜测赵云澜的真实身份,希望真相揭晓那一天,不会让自已失望。 赵云澜最后的决定是学一半,藏一半,能把沈巍那套剑法学出个五、六分像就够了,多了一定会惹他怀疑,少了也会显出自已资质太差。 决定之后,赵云澜按照自已的想法把剑舞了一遍,中间故意漏了几个动作,而一些稍有难度的动作他也刻意掩饰过了,想着沈巍应该是看不出端倪吧! 结束的时候,沈巍露出了笑意:“只看一遍就能记下这么多,说明你天资聪颖,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谢侯爷夸奖。”赵云澜红着脸低下头。忽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巍:“侯爷剑法精湛,小海只看了一遍,许多精髓未学到,侯爷愿意再教教我吗?” 沈巍也来了兴致,遂问:“哪里不会?” “就是刚刚侯爷使的那招,剑锋上走,腾空摘月。” 沈巍从赵云澜手中拿过剑来,把那招式重新舞了一遍,还刻意放慢了动作,好叫赵云澜看得清楚。 “试试。”沈巍递还剑,打算让赵云澜再学上一次。 赵云澜接过剑,心里琢磨着,动作迟疑着,试了几次没能舞出来,最后咬着牙不好意思地看向沈巍:“我太笨了,学不会。” 沈巍轻叹一声,走到赵云澜身后,靠近,握住他的手腕,轻掐他的腰窝,带着他的手缓缓舞动那把剑。 “手腕转动,腰用力,点地腾空,探云采月。” 赵云澜的后背紧贴着沈巍的胸膛,手被他握着,腰被他扶着,沈巍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耳边…… 沈巍带着他腾空而起,两人的身体纠缠于空中,剑风震落无数银杏叶在身边飞舞的时候,赵云澜忍不住转头,对上了沈巍略带宠溺的目光,浅浅的笑意挂在他嘴角,散落着别样的温柔。 落下的时候,赵云澜不小心踩到了沈巍脚上,他一慌,收脚却没站稳,倒进了身后温暖结实的怀抱。 好近。近到可以心到沈巍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已的错觉,赵云澜感觉到腰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还有沈巍的鼻子蹭过他的后脑,随后便是带着温度的呼吸落在了耳畔。 赵云澜惊呆了,他不敢回头。 直到院门被敲响,赵云澜才回过神来,同时感觉到腰间的手一松,沈巍已经退开了一些距离。 之后整个白天,赵云澜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心中满是疑惑,更多的则是惊喜。他似乎觉得沈巍待自已真是不一样,不知沈巍心里是否也如他一般藏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 沈巍用过早膳后便出了府,今日朝中要议边疆军务,又是一天都耗在宫里。等他回府已是戌时,刚进小院,沈巍就看到书房内原本亮着的灯火灭了,而后一个黑影从侧墙翻窗而出,速度极快地窜上了屋顶。 还没等沈巍下令,身后的镇远便一跃而上屋顶,顺着那人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巍的目光警觉地盯着书房,迈着不急不缓的脚步走近。他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瞬,而后推门而入。 不出他所料,房里还有人。 未点灯的缘故,书房里很黑,沈巍看不到人在哪儿,但房子里的气息明显,沈巍几乎立刻就能判断出是个普通人。 沈巍的脚步慢慢向里,脚边有打翻的茶水和碎掉的杯子。 书案的侧后方是个内间,里面有张小榻,平时沈巍偶尔也会在此休息。内间与外室有张布帘相隔,沈巍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就在帘后。 帘后的人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紧张。他没有料到沈巍会在此时回来,听到小院门被推开的那一瞬就知道自已死定了。只好迅速把来人遣走,自已则藏在了书房的内间。 可是这藏着也等于白藏,如沈巍这般机警的人,怎会不知房子里藏着人?可若是坦坦荡荡地走出去,那刚刚逃出去的黑影又如何解释? 这回,只怕横竖都是个“死”字了。 就在赵云澜准备放弃挣扎的时候,沈巍掀帘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赵云澜的脖子把他推到墙上。 赵云澜双脚已经离地,他抱着那只手苦苦挣扎,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他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 他很想叫沈巍一声,但被扼住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巍下手时既快又狠毫不留情,如同狮子猛地扑向迟在咫尺的猎物,可当靠近之后沈巍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被掐住的人有着熟悉的气息。 沈巍的手松了些,改为揪住赵云澜的衣襟,而后把他拖到自已眼前。这个距离更近了,借着窗口映进屋内的淡淡月光,足以让沈巍看清楚面前这张脸。 “怎么是你?”沈巍皱起眉。 “侯、侯爷恕罪,是、是奴才。”赵云澜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能开口说话了。 沈巍的眼神中透着阴郁,揪着赵云澜衣襟的手没有松开,而是朝他逼近了一步。赵云澜紧张又害怕,只好顺从地后退了一步,直到自已的后背再度紧贴墙壁。 “你在我书房做什么?”沈巍冷冷地质问。 沈巍现在觉得,他是不是平时对这孩子太纵容了,才会让他如此胆大妄为。 被怼在墙上的赵云澜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扒了烬风的皮。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沈巍可能回府的时间来。来就算了,居然偷偷闯进来找他!偷溜进来就算了,还直接找到了沈巍的书房。 现在要赵云澜说什么?他哪里还说得清? “我、我猜侯爷快回了,所以提前送了……茶水过来。” 赵云澜对天发誓,他真的是来送茶水的。只不过是烬风刚好来找他,而且找到了书房,两人刚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听到了小院的门响,赵云澜只好叫烬风赶紧离开。 不用想都知道,楚渊或镇远其中一个去追烬风了,如果没追上也罢,若是追上了,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赵云澜想过了,若是烬风真的被捉了回来,他就向沈巍坦白自已的真实身份,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已和烬风两条命。 所以在烬风被抓到之前,赵云澜还是打算垂死挣扎一下。 “既是来送茶水,为何鬼鬼祟祟的?先前在这里见了什么人?说!”沈巍的语气冰冷,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和言悦色,手中的力度也不减反增。 若不是这孩子先前表过真心,沈巍根本不会听他解释,进屋时就会先拧断他的脖子。终是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一段日子,沈巍知道赵云澜对自已没有加害之心,无非就是背地点藏着掖着些什么不敢让他知道罢了。 沈巍原本并不打算追究小海的真实身份,也不在意他瞒着自已些什么,但今日见他在自已书房与人私会,让沈巍格外生气。镇远追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说明那人身手不弱,他是谁?与小海是什么关系?他二人为何要在侯府的书房私会? “小海不知道那是何人,我刚进屋子就看到一个黑影,吓得茶水都打翻了,我以为是进了贼,还没来得及喊,那人就灭了灯翻窗逃了。小海听到脚步声知道是侯爷回来了,我、我怕侯爷骂,所以就藏了起来。” 虽然有点离谱,但赵云澜还是编了一串自已认为说得过去的瞎话。 “说谎!”沈巍疾言厉色地丢下两个字,手中的力度又加重了。“你真以为本侯不敢杀了你吗?” 赵云澜再次感觉到呼吸困难,他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沈巍,艰难地开口道:“小海不敢说谎,侯爷若是不信杀了我便是。” 沈巍只觉得一阵怒火冲上心头,再次掐住赵云澜的脖子,看着他的脸色慢慢涨红…… “还不肯说实话?”沈巍大声逼问。 沈巍知道自已只要再加一点力度,这孩子就一命呜呼了。他只是一个与自已毫不相干的下人,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下人,死了便死了…… 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沈巍的心没来由的悬了起来。 为何会有不忍?为何会心疼?为何会同他一样难受? “小、海、没、有、欺、骗、侯、爷。” 赵云澜被掐着喉咙,他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艰难地一个一个吐出字来。即便如此,赵云澜还是不打算坦白自已的身份。他在赌,赌沈巍不会杀了自已,赌他会不舍…… 沈巍终是没能狠下心来,他手中的力道渐渐松了。 赵云澜缓过气来后猛咳了几声,他急切地喘息着,仿佛从生死的边缘捡回了一条命。 沈巍看着赵云澜难受的样子,自已的心都揪了起来。他强迫自已转了身,闭上眼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淡淡地开口:“你走吧!” “离开侯府。” 你若不走,终有一天我会失了所有分寸…… 赵云澜好不容易缓过来,此刻却呆住了。他没想到沈巍会赶他走……赵云澜以为自已求求饶、耍耍赖、再说说好话,沈巍就会原谅自已了,原来并不是这样。 “侯爷……” “走吧,趁我没后悔。”沈巍说。 赵云澜绕到沈巍面前热切的看着他的眼睛,想确认他说的是不是认真的,谁知沈巍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别过头去。 沈巍的确不想再看赵云澜,他好不容易狠下心来赶他走,若是多看一眼,只怕又要舍不得了。 “我不走。”赵云澜坚定地吐出三个字。 “你说什么?”沈巍转过脸来,原本是带着怒气的,却不想看到了赵云澜眼睛里闪动的水光。 四目相对,一个坚定,一个绝情,但绝情的那个在强撑,他已经开始不舍了。 还没等沈巍再开口,赵云澜便不顾一切地扑进了他怀里,他伸手紧紧抱住沈巍,把脸埋在他胸口。 “我不走,沈巍,我不走。你怎么罚我都可以,求你不要赶我走!” 从小到大赵云澜都是勇敢坚韧,他很少哭。第一次哭是因为三岁那年摔倒受了伤,第二次便是沈巍为了救他而断了掌,第三次便是今日。 赵云澜也没想到自已会哭,当他听到沈巍叫他走的时候,一阵强烈的酸楚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好不容易才和沈巍亲近一些,好不容易才让沈巍对自已放下了所有戒备,为何现在就要赶他走?沈巍怎么舍得? 赵云澜扑进怀里的那一瞬,沈巍也呆住了。好不容易狠下心来赶他走,他就该赶紧走啊,难道不知道留下来可能会是死路一条?他为什么…… “你不怕死吗?”沈巍强忍着回抱赵云澜的冲动,故意狠心地问了一句。 赵云澜在沈巍的衣服上蹭了蹭眼泪,然后抬起头看他,眼神里还是一如厩往的坚定。 “不怕。” 说完这两个字,赵云澜看着沈巍的眼睛,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无比清晰,他却觉得自已和沈巍可能再也回不到之前了。 想想烬风刚刚来找自已说过的话,再想想沈巍说要赶他走……或许,他和沈巍的主仆情分只能到此为止了。即使沈巍不赶他走,再过两天他也不得不走。 赵云澜也不知道自已在想些什么,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他竟踮起了脚尖,将唇印在沈巍唇上…… 沈巍双瞳放大,他完全没有料到赵云澜会有这样一个举动,一时间呆若木鸡。 赵云澜的泪水滑进了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嘴角,两人都尝到了那咸涩的味道。 第23章 温柔以待 赵云澜也不知道自已在想些什么,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他竟踮起了脚尖,将唇印在沈巍唇上…… 沈巍双瞳放大,他完全没有料到赵云澜会有这样一个举动,一时间呆若木鸡。 赵云澜的泪水滑进了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嘴角,两人都尝到了那咸涩的味道。 沈巍从来没与任何人亲近过,这是第一次。他从来不知道与人亲近是什么感觉,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对自已期瞒身份的下人,更不敢相信自已会和一名男子做如此亲密之事。 从十五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踏上战场到现在,沈巍习惯了金戈铁马,看惯了生离死别,也用惯了阴谋诡计,一颗心早就被打磨得冰冷麻木、残酷无情……沈巍不知道原来被人温柔以待竟是这般美好…… 等沈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扣住赵云澜的后脑,反客为主地深吻了回去。 不知不觉,赵云澜的身体被微微抱起,还压在了墙上。 压抑的情感瞬间崩裂,一发不可收拾。沈巍一直以为自己清心寡欲,不会有儿女情长,直到这一刻沈巍才明白,原来他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让他心动的人而已。 黑暗中,他们唇齿纠缠,交错时发出暧昧的声响。 赵云澜的内心既甜蜜又仓惶,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已的内心,原来他对沈巍……竟有了这种心思。 沈巍从未与人亲近过不假,但他被本能牵引着,在赵云澜口中攻城掠地,亦如他以往在战场上那般凶猛与霸道。 赵云澜也不知道自已怎么就魔障了,但他不后悔,也不害怕,他双手紧紧抱住沈巍的脖子,整个人都攀附在沈巍身上,主动而热切地回应着沈巍。 不管是小厮身份还是昆仑郡王,他与沈巍之间都隔着不可逾越的山海,明天到来之后,赵云澜不论用哪个身份面对沈巍,他都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对他了,所以此刻他只想让时间停住,他和沈巍就可以拥有彼此了。 而沈巍也意外地发现,他的心底不知何时燃起了一簇热切的火苗,此时有如风助,竟熊熊烧了起来。 面前的人,他正攀附着自已的身体,他的气息,他的心跳都随着这燃烧的火焰攻占了沈巍的心。 想不到自已清冷多年、仿若行尸走肉的身心,竟在这一刻浴火重生了。 两人不知在黑暗中亲吻了多久,直到赵云澜的嘴唇被咬破,腥甜的味道溢了满嘴,沈巍才不舍地把人放开。 唇齿虽分离,额头却还紧贴在一起,两人还微微喘息着,急促的心跳久久未能平复。 “沈巍,其实我……” “别说。” 赵云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算坦白,却被沈巍阻止了。沈巍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不想听他说下去,就好像害怕赵云澜的真实身份是个魔咒,一旦说出口就什么都变了。 赵云澜乖乖闭上嘴,什么都不打算说。很快他便会离开侯府,哪怕今天不说,到了那天也是一定要说的,既然如此,不如就先这样吧! 沈巍抬手摸了摸赵云澜泛血的嘴唇,轻声问:“疼不疼?” 赵云澜摇了摇头,忍不住在沈巍唇上轻啄了一下。 沈巍心疼地看着,又摸了摸赵云澜的脖子,他知道自已刚刚掐得有多狠,微白的月光下,仍是能看出赵云澜的脖子上掐出的手指印。 “这里疼不疼?”沈巍的声音温柔无比。 赵云澜捉住沈巍的手,又在他手指上亲了一下。“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目光再度对上时,两人都情不自禁地靠近,却不似先前的疯狂与急切,而是多了几分温柔缱绻。 只是这回还来不及触上,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赵云澜害羞地从沈巍身上下来,此时才后知后觉的难为情,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巍也整理了一下情绪,他知道一定是镇远回来覆命了。 “在这儿等我,别出来。”沈巍嘱咐了赵云澜一句便掀帘去了外间。 镇远已经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儿,沈巍开门后只看到了他一个人,心里不知怎的竟松了一口气。 “主子,属下无能,人没抓到。”镇远脸上的表情很是自责。 先前追着那黑衣人出去的时候,尽管那人轻功了得,镇远还是没过三条街就将人追上了,而后在屋顶纠缠了一阵。后来那人逃走,跳进一条漆黑的巷子里,借着天黑窜得飞快,镇远也跟上了。只不过镇远没想到出了巷子竟有一匹马在那儿等着,那人扔下一颗火雷阻挡了镇远,随后自已跨马而去,镇远只好无功而返。 回来的时候镇远十分懊恼,想自已枉称皓林军第一副尉,居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给逃了,这要是传出去,镇远估计自已只能以死谢罪了。 “交手了吗?”沈巍问。 镇远答道:“交手了,那人身手不错。寻常人与我过不了十招,但那人竟能接住我三十多招,后来他自知不敌逃走,又以火雷掩护,属下才未能将其抓住。” 沈巍点了点头,心里猜测着这人的来历,回想起刚刚赵云澜说过的话,沈巍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对方身份。 “主子,属下刚刚与那人打斗时曾伤他手臂,明日我和楚渊派皓林军去查探,想必定能把人找出来。” 镇远自知有愧,只能想尽办法补救,可他不知沈巍并不打算追究了。 沈巍:“不必了,想必只是个贼人,不要兴师动众,免得惊扰百姓。” 依据目前的描述来看,沈巍猜测那人即便与赵云澜有关系,也大有可能是个护卫。辰京里有资格与楚渊镇远相提并论的护卫没几个,若真要查,很快就可以把人揪出来。不过沈巍现在有些犹豫,一旦真的找到人,就意味着知道了赵云澜的真实身份,这样一来,他还能留下吗? 沈巍第一次发现自已居然有了可怕的私心,而这份私心竟是因刚刚短短一瞬的亲密而突然出现的,此刻便已完全干扰了沈巍的判断与决策。 若小海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沈巍的心跳不禁加速了。 镇远听着沈巍的话有些意外,依镇远对沈巍的了解,他是不会作出如此决定的。有人潜入定北侯府的书房,不论此人是何目的,都必须找出来并永绝后患。 一时间镇远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在琢磨着沈巍这话背后是否有深意,难道是他太愚钝,没明白侯爷的真正的心思? 沈巍见镇远还愣着,便提醒道:“虽不必找人,但须以此为诫。你和楚渊身为皓林军副尉,身负守家卫国的重任,这贼人出入侯府如入无人之境,还能在你手中顺利逃脱,应该吗?” 镇远低头认错:“不该。” 沈巍又道:“不论这贼人来侯府是何目的,他来也来了,逃也逃了,你和楚渊,连同今夜侯府的值守的皓林军,哪个没有责任?” 镇远一惊,赶紧跪了下来:“镇远该死!” 楚渊受命去监视宫中,刚回府就听到了书房外的动静,一过来就看到了镇远跪在沈巍面前认错。 “侯爷。” 楚渊正欲开口就看到沈巍冷冷一挥袖,他对着镇远道:“你不该死,如若再有下次,该死的就是本侯了。” 楚渊闻言也猜事情太大,不由分说地跪了下来:“侯爷恕罪,绝不会再有下次了,属下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侯爷有事的。” 镇远不敢答话,只能定定地磕了两个头。 沈巍垂眸看着他二人,其实并不打算怪罪,只是借机敲敲警钟,今日之事确实该让侯府所有人警醒了,包括沈巍自已在内。 “罢了,起来吧!” 楚渊和镇远互看一眼,心惊胆颤地站了起来。 沈巍道:“明日起调整侯府布防与守卫,若再有不属于侯府的人踏足半步,本侯拿你们是问。” “是。”两人齐声应允。 “下去吧!” 沈巍挥了挥手,没再理会一脸猪肝色的两人,关门进去了。 沈巍把书房外室的灯点亮了一盏,而后掀帘进了内间。微弱的烛光照进内室,沈巍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小榻上,貌似已经睡着了。 想起刚刚的亲昵,沈巍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轻步走近小榻,唤了一声“小海”。 榻上的赵云澜确实睡着了,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了沈巍。 见这孩子对自已完全不设防,沈巍心里也踏实了下来,想想方才自已的反应也是过激了,一阵歉意涌了上来。 沈巍轻叹了一声,一天的疲累此时尽显无疑,他干脆脱了外衫,也在小榻上躺了下来。 小榻原本就不如正床宽大,睡下两人有些挤,赵云澜感觉到背后有温暖便肆无忌惮地往后靠了靠。 沈巍拉过薄被盖在二人身上,倦意袭来,他抱着赵云澜闭眼便睡着了。 平日里沈巍都醒得早,到了卯时该晨练,所以他一定地准时醒来,不过今天早上,他是被怀里的动静先闹醒的。 赵云澜并没有醒,他平时习惯一个人睡,占着整张床都是横竖乱睡的,现在床上多了个人,赵云澜伸展不开手脚,便乱搭乱放,一下抬手勾住沈巍的脖子,一下伸脚跨过沈巍的腰身。 被他一折腾,原本就窄小的床榻更挤了,沈巍无奈地睁眼看着怀里不安份的人,又着实不忍心叫醒他。 谁知赵云澜一抬头,直直撞上沈巍的下巴,疼得他半天没吭声,而那罪魁祸首还睡得香甜,他柔软的唇紧贴着沈巍的喉结,还不自觉地蹭了蹭。 沈巍隐忍地吞咽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把人叫起来,怀里的赵云澜又动了,这回他的腿还蹭到了沈巍某个不该蹭的地方。 赵云澜慢慢也醒了过来,因为他感觉到床有些挤,怎么好像多了一个人?赵云澜闭着眼摸了摸……还真是有人挤在自已床上,谁这么大胆?! 难道是小庆子?赵云澜眯着眼睛又摸了摸……不像啊,小庆子哪有这么结实! “别再摸了!”沈巍抓住了赵云澜的手,严肃地警告他。 赵云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他露出惊喜的笑脸叫他:“沈巍!” “大胆——!”沈巍故意皱眉:“谁准你直呼本侯名讳的?” 谁知赵云澜毫不客气地抱住沈巍,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你昨晚同我一起睡的?” 沈巍被赵云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温柔地点了点头。 赵云澜一激动,又往沈巍身上贴紧了些,手还抱住他不放:“沈巍,我现在觉得自已好幸福,要是能每天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沈巍强忍着把身体往后撤了撤:“难道我们现在不是每天在一起吗?” 赵云澜没意识到哪里不对,见沈巍挪开了一些他又恬不知耻地贴了上去,非要和沈巍挤在一起。 “不一样啊,平时你是侯爷,我是小厮,哪能像现在这样。” 沈巍哭笑不得,却忍不住故意逗他:“你还想和本侯一起睡?不知道以下犯上该挨打吗?” “打吧、打吧,我皮糙肉厚,随便打。”赵云澜不管不顾地抱住沈巍,一边往他身上贴,一边把脸伸过去蹭沈巍的脸颊。 沈巍被闹得无可奈和,把人推开了些:“别挤了,我快掉下去了。” 赵云澜一惊,赶紧把沈巍从床榻边缘拉了回来,这一贴一蹭之间,也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两人都感觉到了微妙的尴尬。 肚子上传来的触感明显,赵云澜很快意识到那是怎么回来,他看着沈巍眨了眨眼,似乎想问点什么。 沈巍下意识地想起身下床,结果又被赵云澜拉住了。 “侯爷,让小海帮你吧!”赵云澜边说边伸手探向沈巍腹下。 同是男人,赵云澜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经过了昨夜的亲密之后,赵云澜觉得这种事也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教自已如何解决这种事的人还是烬风呢,他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沈巍没想到这孩子如此直接,他抓住赵云澜的手,眼神里压抑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他问:“这种事儿怎么帮?” 赵云澜抬眼看向沈巍,脸上挂了一丝红晕:“我偷看过画本,知道怎么弄。” 沈巍还没反应过来,赵云澜便扯开他的裤子,把头凑了过去。 “胡闹!”沈巍一惊,声音里多了几分斥责。 沈巍没料到赵云澜打算这么做,他慌忙把人推开,自已起身下了床。 “沈巍——!”赵云澜不知道沈巍怎么突然生气了,他记得画本里是这样画的,他应该没做错啊! 沈巍背对赵云澜整理好自已的衣服,又穿上外衫。掀帘前沈巍偏头对赵云澜说:“以后不许如此,记住了。” 赵云澜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应允了一声。 等沈巍晨练完,赵云澜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给沈巍把早茶和早膳送到了书房,然后低眉垂眼地守在一旁。 “你吃了吗?”沈巍洗完手过来准备用膳,随口问了赵云澜一句。 赵云澜没抬头:“我一会儿再吃。” 沈巍喝了一口茶,又看了赵云澜一眼,不动声色道:“过来和我一起吃。” 谁知赵云澜摇了摇头,还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沈巍这下也意识到赵云澜的情绪不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赵云澜看了沈巍一眼,然后老老实实地走到他面前,不过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何事不开心?”沈巍问。 在沈巍的印象中很少看到赵云澜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孩子伺侯人的时候虽然小心翼翼的,但脸上从来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很多时候,沈巍能从他脸上看到开心和满足,这孩子喜欢侯府,也喜欢呆在他身边,这一点沈巍从不怀疑。 赵云澜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沈巍看着这样的赵云澜突然有些担心,他执起赵云澜的一只手,温柔地把他拉到自已身边,而后一拦腰让人直接坐在了自已腿上。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说吧,谁欺负你了?” 赵云澜看了沈巍一眼,然后像小孩子一样抱住他,把脸埋进了沈巍的脖子里。 沈巍被赵云澜这个举动闹得想笑,他只能轻轻拍了拍赵云澜的背。“怎么还撒起娇来了?说说吧,到底什么事?若是有人欺负你了,本侯替你作主。” 赵云澜蹭着沈巍的脖子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 沈巍伸手把他的头掰正,认真看了看赵云澜的脸:“ 那你这是怎么了?” 赵云澜又垂下了脸,表情淡淡的,很快他抬眼看沈巍,轻轻问他:“侯爷,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你身边了,你会记得小海吗?” 沈巍忍不住捏他鼻子,反问道:“你不是宁死都不肯离开侯府吗?现在后悔了?” 赵云澜没有回答,他反而捧住沈巍的脸问他:“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以后还会不会记得我?” 沈巍看着赵云澜认真的样子,眼睛里添了几分柔情,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柔情。沈巍掰下赵云澜一只手握进掌心,似包裹住了自已的万千深情。 “你都敢在本侯面前如此放肆了,怎能忘得了?” “我……” “侯爷!” 赵云澜刚打算开口坦白,书房外便传来了楚渊的声音。 第24章 微服到访 沈巍拍了拍赵云澜,后者也识趣地起了身,老老实实退到了一旁。 “进来。” 沈巍吩咐完,楚渊立刻推门而入。他下意识地看了赵云澜一眼,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开口。 “何事?”沈巍没打算让赵云澜下去,而是直接问了一句。 楚渊见状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兵部侍郎贺大人求见。” “来得还挺早。”沈巍看了看桌上未动一口的早膳,把目光转向赵云澜:“撤下去吧!” “侯爷不吃了?”赵云澜问。 沈巍轻叹一声:“不吃了,要应付这些人,谁还吃得下饭。” 楚渊道:“侯爷若是不想见,属下打发他回去就是。” 楚渊跟在沈巍身边久了,也早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沈巍没把宫里的人放在眼里,楚渊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来都来了,就听听他说什么吧!”沈巍从餐盘里端出来一碗粥,其余地都让赵云澜撤走了。 楚渊道:“端州暴乱之事,兵部拿不定主义,故而想求教侯爷。” “求教?”沈巍冷哼一声:“吴圣之马上要告老还乡,端州暴乱之事他自然是不想管,此事在他退休前定是办不完,日后若是兵部办好了,功劳到不了他头上,办砸了,他还得辞官请罪,你说他会怎么做?” 朝中这些人的心思,沈巍不用猜都知道他们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楚渊愤愤道:“他吴圣之有求于侯爷,居然敢不亲自来,派个侍郎来算什么态度?” 沈巍悠闲地喝着粥,不急不慢道:“他来有他来的说法,不来有不来的说法,本侯会让他知道我的态度的。” 赵云澜知道不能打扰沈巍议事,于是乖乖退下还带上了门。 回到后厢,赵云澜一直坐在床边发呆,小庆子蹭了个闲溜到赵云澜身边,紧张兮兮地问:“殿下,昨夜吓死奴才了,烬风怎么突然跑来了?” 昨天夜里烬风闯进侯府时,小庆子刚洗完澡,那家伙直接翻窗进了后厢,差一点没把小庆子直接吓死。 烬风当时火急火燎地要找赵云澜,说有万分紧急之事要跟他说,小庆子被他吓到失了分寸,脱口就说赵云澜送茶水去了沈巍书房,谁知那胆大包天的家伙还真的去闯书房了。 后来的事小庆子不知,但赵云澜一夜未回来睡,差点没把小庆子的头发给愁白了。不过他猜测侯爷应该没有责罚他家殿下,否则侯府中就不是这般动静了。 赵云澜开口道:“皇兄看了我的亲笔信后大发雷霆,说命我三日之内必须回去,否则他就亲自到郡王府抓人。” 小庆子吓得捂住了嘴巴,好半天才小声念出一句:“我就说嘛,殿下你从赈灾回来就不见了人,还偷溜出来这么久,皇上那头怎么可能瞒得过,这回是不回去都不可能了。” 看着愁容满面的赵云澜,小庆子担忧道:“主子,你是不是不想走啊?”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小庆子天天眼见着赵云澜对沈侯爷事事上心,恨不得包揽了沈巍身边所有伺候的活儿,他就知道自家主子是陷进去了。 可又能怎样?他是昆仑郡王,不可能永远留在沈巍身边当小厮的。 “不想走还能怎样?皇兄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要是真等他到郡王府拿人,我就没好日子过了。”赵云澜把下巴磕在桌上,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满脸都是生无可恋。 小庆子替主子着急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得找个机会跟侯爷说清楚,然后赶紧收拾东西回府吧!” 赵云澜道:“送早膳的时候打算跟沈巍说来着,结果兵部来人找他,我又没机会了。” 小庆子拍了拍赵云澜安抚道:“兵部来的人想必也待不了多久,今天一定有机会跟侯爷说的。奴才先去收拾东西,主子你就在正院守着,等人走了就去找侯爷。” 赵云澜把整颗头栽在桌上,发出闷闷的声音:“也只能这样了。” 半上午的时候,赵云澜偷偷观察了几回,终于看到兵部贺大人走了。他磨蹭了一小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进去找沈巍,结果看到万管家急急忙忙地进了正院。 楚渊正好从书房出来,看见便迎了上去:“明叔,何事找侯爷?” 万管家喘着大气道:“快、快通知侯爷,到前门接驾!” “接什么驾?”楚渊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万管家急了,一拍大腿道:“圣驾!” 楚渊一惊,转身就往书房里跑。躲在一旁的赵云澜也慌了,一时间进退两难。 圣驾?那不就是皇兄?他怎么跑定北侯府来了?皇兄来了我该怎么办?可千万不能让他见到我现在这副样子!要是让他知道我在沈巍府里当小厮,不杀了我才怪! 那我该怎么办?找个地方躲起来!对、对!先躲起来再说。 藏在廊外的赵云澜刚刚溜走,人还没进后厢就被宁姨给逮住了。 “小海,快,来客人了,跟我到前厅奉茶伺候!” 赵云澜眼前一黑,扶着门就想装死:“宁姨,我肚了疼,不舒服,您换个人去吧!” 宁姨一瞪眼:“这节骨眼儿我换谁去?东来跟和顺都被万管家差谴出去了,前厅只有若棉一个人伺候着,你得赶紧去帮手。” 赵云澜抱着门柱不松手:“不是还有大庆吗?不能让他偷懒,让他去!” 宁姨一把抓住赵云澜的胳膊就把人往前厅拖:“别闹了,你知道来的是何等尊贵的客人吗?哪儿还有时间到处找人,赶紧跟我走吧!” 宁姨也是头一回接圣驾,心里慌得不行,深怕不小心怠慢了。 宁姨手劲儿大,扣着赵云澜就往前厅拖,边拖还边唠叨:“府里来贵客,我们做下人的可不能不周到,这可是侯爷的脸面。茶我已经沏好了,也不知道圣上喝不喝得惯,急死了。你先奉上去再说吧,如果不爱喝再撤下来换。” “他平时喝的都是贡茶,难得出来一回还不是上什么喝什么,有什么好挑的。” 赵云澜被拖着走也不敢反抗,他只能小声嘀咕着,脑子里想的是一会儿万一被认出来了,他该怎么向皇帝请罪。 还好他脸上抹了脂膏,又穿着下人的衣服,不仔细看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吧! “哎哟,圣驾怎么说来就来,也不提前派人通传一声。” 宁姨抱怨的声音又飘了过来,赵云澜认命地跟着她走,也无暇再想其他了。 沈巍在听到圣驾到时讶异了一下,像这种没有任何通传的到访实在是奇怪,沈巍也在猜测皇帝究竟是为何而来。 他虽不怎么待见这位新皇,但人前人后那么多眼睛盯着,沈巍也确实不能怠慢,故而在听到万管家通传后便快步去了前门。 先行来告知的是禁军统领魏铭,此刻他正在门外候着,等沈巍出去的时候,赵云齐的轿撵已经过了巷口,不过五十丈远的距离就到侯府门前了。 今日看到的队伍不算庞大,前后只有十来名禁军护卫,左右两名太监随行,赵云齐坐的也不是龙撵,看样子是微服出访了。 让沈巍没料到的是,赵云齐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手边还牵着一个七岁的孩子。沈巍还是头一次见赵云齐的孩子,依年龄判断,他应该是三皇子赵景烜。 在大门口见过礼后,沈巍迎着赵云齐进了定北侯府。皇帝难得出来一次,还带着一位小皇子,倒也把这一方府邸看得津津有味。 “朕看定北侯这府宅,可比万安的行宫不差呀!地儿选得不错,院落也周正大气,亭台雅阁庄重又不失活泼,是个好宅子。” “皇上过奖了,这原本是将军府老宅,工部在臣回辰京前才按侯府的规格重新修葺过。臣是习武之人,住所不过是片遮风挡雨的地方,万不可与圣上的行宫相比。” 沈巍走在赵云齐侧面引路,右侧是魏铭,他身后则是一干下人低眉垂眼地跟着。 说起来,沈巍也是头一次在皇城外见驾。他之前听父亲沈进说,赵炎琢也曾纡尊驾临将军府,只不过那时沈巍还小,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赵云齐新帝登基,朝中与后宫之事方才理顺,而今也是笼络人心的时候,怪不得他会亲自登门了。 “这院子好是好,不过朕看着没什么人气,怎么不见侯府中的下人和丫头?”皇帝踏上桥廊,随口问了一句。 “回皇上,臣府中向来伺候的人不多,除了管家、管事,就只有几个丫头和小厮,都在该待的地方伺候着。”沈巍恭敬地回应了一句。 跟在皇帝身边的魏铭也是右顾右看的,他寻的自然不是下人,而是想借机看看侯府的布防和守卫。只不过沈巍在得到圣驾来的消息时就已吩咐镇远撤掉了守卫侯府的皓林军,命他们在后门候着,如今在府中的也只有楚渊和镇远二人跟着。 “朕知道,定北侯与老侯爷都是谦逊之人,生活也是节俭清静,定是不喜太多下人打扰。如此甚好。” 赵云齐任太监扶着下了小桥,再走个几十步就到前厅了。 宁姨拉着赵云澜和若棉在前厅侧廊候着,他二人手中端着茶托,正低头听着嘱咐。 “一会儿等圣驾入了座,若棉先进去给皇上奉茶,然后小海再进去给魏统领和侯爷上茶。记住了吗?” 赵云澜的眼睛往外面望了望,心里有些打鼓。 皇兄是自已来的还是和皇嫂一起?若是皇兄一人还好,皇嫂那人心细,只怕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小海,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宁姨见赵云澜发愣,急得拍了他一下。 赵云澜回过神来赶紧道:“记住了、记住了,宁姨放心吧!” 一众脚步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奔着前厅来了,宁姨赶紧闭了嘴。估计厅里的人入了座,时间差不多了,宁姨先拍了拍若棉:“去吧,小心伺候。” 若棉也紧张,她看了宁姨一眼,手抖着就进去了。 宁姨看着若棉的背影都紧张,手都捏出汗了,深怕这孩子伺候不周被怪罪。身后的赵云澜拍了拍宁姨的肩:“您就别担心了,圣上又不吃人。” 宁姨拍掉身上的爪子,一脸嗔怪地看着赵云澜:“你伺候过圣上?咋知道他不吃人?别以为天下主子都跟咱们侯爷一样好伺候,里头这位可是西陵的天子,九五之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懂吗?” 赵云澜只好受教地点头:“懂了。” 宁姨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轻轻戳了戳赵云澜的脑袋:“进去吧!自已机灵着点儿啊!” 赵云澜实在是不想进去,不过宁姨盯着,他也不敢逃跑,只好举着茶托,硬着头皮进了前厅。 若棉刚给赵云齐奉完茶。小丫头平时伺候老夫人惯了,本就稳重,一趟下来也是有惊无险。出去的时候与赵云澜擦身而过,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赵云澜则有些心虚,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又把茶托举得与眉齐平,刚好挡住了自已的脸。他进去后不敢抬头,知道主位上坐的人一定是他皇兄赵云齐,沈巍坐在右侧第一位,那左侧第一位一定就是禁军统领魏铭了。 赵云澜先把魏铭的茶上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走到沈巍面前,在他手边也放下茶杯。 整个过程顺畅,没有发生意外。赵云齐也在和沈巍说着话,并没有留意到用小厮身份来上茶的赵云澜。 赵云澜松了一口气,挪着步子退出了前厅。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谁知刚走到门口,一个小小的人影就追到了赵云澜身边。赵云澜偏头瞅了他一眼,刚好对上赵景烜灵动的小眼神。 “七……唔!” “叔”字还没叫出口,赵云澜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家伙的嘴,再把他拖到门外。 还好厅里的人都在说话,没人留意到这一幕。 赵云澜一直捂着赵景烜的嘴,直接把人抱到侧廊才松开。 “七叔,你怎么在这儿?”赵景烜露出惊喜的眼神看着赵云澜。 这小家伙从小就喜欢赵云澜,打记事起就每天都要跑去云舒殿找他,赵云澜也喜欢赵景烜,经常教他写字,偶尔也教他习武,两叔侄感情深厚并非一朝一夕了。 赵云澜拉了拉帽子,又遮遮掩掩地捂住自已的嘴,故意含糊不清道:“我不是你七叔,认错人了。” 赵景烜才不信他,绕到赵云澜前面掰开他的手,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还伸出小小的手指在赵云澜脸上抹了一把。 “七叔,你怎么穿这么丑的衣服?脸上还黑黑的,你好奇怪啊!” “都说认错人了,奴才叫小海,不是你七叔,三皇子还是自已去玩吧!” 赵云澜又转了个身准备先溜了再说,不然跟这小娃娃继续纠缠,一定会惹来麻烦的。 “等等!”赵景烜不依不饶地叫住赵云澜,有模有样地质问道:“既不是我七叔,那便是这府里的奴才了,你是怎知我是三皇子的?” 赵云澜一惊,顿时觉得自已比猪还蠢,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说漏嘴了? “我……瞎猜的。你是三皇子吗?还是二皇子?”赵云澜现在除了装傻,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谁知小娃娃也不是吃素的,他直接抓住赵云澜的右手,把他的衣袖往上一推,果然在臂弯的位置看到了一道疤,那便是赵云澜三岁那年摔伤留下的。 赵景烜在宫里也是个喜欢乱跑乱爬的主儿,经常不是摔了这儿就是伤了那儿,赵云澜拿手上的疤吓过他几次,说他若是再不小心,以后肯定也会在身上留下这么丑的疤。所以赵景烜一直对这个伤疤印象深刻。 “还说你不是我七叔,骗人!”赵景烜大声指控道。 赵云澜没想到赵景烜会来这一手,他慌张地把人推开,把袖子放了下来。赵云澜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他垦求地看向赵景烜:“烜儿,你能不能假装没有见到七叔,回头七叔把明渊剑送你,好不好?” 既然装傻行不通,那就只能威逼利诱了。还好赵景烜是个小孩子,容易哄,赵云澜觉得自已要让他乖乖闭上嘴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听到明渊剑,赵景烜眼睛都放光了,他最喜欢的就是赵云澜的这把剑了,求了好多次让他送自已,赵云澜就是不肯。每次去云舒殿的时候,赵景烜都要看一看、摸一摸才肯走,现在赵云澜居然答应把剑送他,赵景烜简直高兴坏了。 “七叔真的会把剑送我,骗人可是小狗。” 赵云澜苦着脸:“不骗你,七叔改日就把剑给你送去。” 赵景烜得了保证,高兴地拍了拍赵云澜的肩:“那就这么说定了。” “七叔,你为何会在定北侯府?还穿着下人的衣服?”高兴之余,赵景烜还是没有忘记心中的疑惑。 赵云澜琢磨了一下该如何才能说明此事,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妥,最后便随意打发道:“定北侯是七叔的表兄,七叔是来府里做客的。至于这衣服……哦,是七叔跟表兄的侄子玩游戏,故意借了套下人的衣服穿着哄着他玩的。” 赵云澜佩服自已编瞎话的本事,已经快炉火纯青了。 赵景烜歪着头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道:“七叔偏心,你在宫里可从未如此哄过我。” 赵云澜感觉脸颊抽搐了几下,又耐下性子道:“那大不了七叔下次也穿成这样哄你成了吧?” 赵景烜得寸进尺道:“那我下次想看七叔穿太监的衣服。” 赵云澜无可奈和地点头应允道:“行行,烜儿说穿什么七叔就穿什么,别说太监了,就是宫女的衣服七叔也穿。” 赵景烜满意地点头:“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不悔,祖宗。” 赵景烜拉下赵云澜,凑到他耳边说:“放心吧七叔,男子汉一言九鼎,我也不会告诉父皇见过你的。” 赵云澜夸赞地摸了摸赵景烜的头:“真乖,那你自已去玩吧,七叔还有事儿先走了。” 赵景烜乖巧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就走了。 赵云澜松了一口气,赶紧溜回了后厢。不过他并不知道,刚刚他和赵景烜在侧廊上这一番对话,被不远处的楚渊看了个清清楚楚,听了个明明白白。 第25章 身份揭晓 前厅的谈话还在继续。赵云齐这次来也没什么正事,朝中之事都会在早朝上说,既是微服私访,便更多是闲聊而已。 赵云齐从未来过定北侯府,明面儿上的意思自然是亲近功臣、笼络人心,私底下也算是来探探虚实,看看这功高盖主的定北侯府是个什么排场。虽然沈家世代恭谦,赵云齐对沈巍到底也算不上了解,与其派人私下来打探,还不如不打招呼,大大方方直接来瞧。 沈巍听着皇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也客气地有问必答。毕竟是君臣,该有的礼数都会有,不会不周到。只不过言里言外,沈巍也听得出来,如今西陵局势安定,辰京也是一片祥和之色。北疆不来扰,南樾不来攻,他赵云齐就只怕沈巍有不臣之心。 赵云齐特意带着禁军统领魏铭一同前来,说的是让魏铭向沈巍多多讨教,日后也能让禁军如同皓林军一般无敌英勇,实际上也是探探沈巍的口风,看看他对魏铭的态度。若沈巍真有不臣之心,言语间定会有嚣张与不屑,不过,赵云齐到底还是小看了沈巍。 沈巍虽有实力,但毕竟没有颠覆赵家皇权的野心,即便有,他也不可能在言语间让人瞧出来。赵云齐这番小人之心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拿捏不住沈巍是事实,该思虑的还应该是如何做一个好皇帝,而不是像他父亲赵炎琢一样,一生都在疑心沈家的忠心。 前厅里的人大约聊了小半个时辰,除了寒暄、客套,和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并没有聊出什么名堂来。 沈巍不像其他大臣喜欢阿谀奉承,也不算善谈,更多的是问什么答什么,故而言谈间多少会让赵云齐觉得尴尬。坐着坐着,赵云齐就觉得差不多该走了。沈巍也不打算要挽留,只是起身表示恭送。 这样的来访,意思到就可以了,谁也没有心思来维系什么君臣关系,沈巍也不屑于如此。 送走了赵云齐和魏铭,楚渊陪沈巍站在门口,楚渊问:“皇上是不是想赶咱们走?” 沈巍的脚步慢慢踏进院内:“他大概也有这个意思,只不过不敢开这个口。本侯回来辰京也一个多月了,二十万皓林军天天守在床边,换了你怕不怕?” “照皇上的心思,咱们武将就活该驻守边疆?有仗打仗,没仗就得守在那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将士们几年回不了一次家,见不着老婆孩子,就因为皇帝害怕咱们反?” 楚渊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了,他自幼跟着沈进,之后又跟着沈巍,赵家皇室对沈家耍的心肠眼子他听得不少,也看得不少,早就没什么好脾气了。 “不是武将活该驻守边疆,而是沈家的武将就不能在辰京久留。除了皓林军,你见皇帝怕过谁?” 从沈巍记事起,他的爷爷沈钦,父亲沈进都曾为了让赵家人安心而选择镇守边疆,如今轮到他自已了,难道和他们一样认命吗? “侯爷,为了沈家,为了出生入死的皓林军将士们,这口气咱们不能咽。” 沈巍偏头看了楚渊一眼,楚渊眼神灼灼,态度坚定…… 沈巍忍不住调侃道:“怎么,你的家眷不同意你走了?” 被沈巍一打岔,楚渊也不好意思了,脸上染了红晕:“侯爷说什么呢,属下独身,侯爷和镇远就是我的家眷。” 沈巍忍俊不禁轻哼一声:“脸可真大。” 楚渊追上沈巍的脚步,继续追问道:“侯爷,我们真的要回燕州吗?您寒疾未解,燕州那地方冷得不行,您这身体……” 沈巍迈着大步往正院走,应道:“怕什么?寒疾而已,死不了。” 自从饮下寒桔酒后,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沈巍除了在寒疾发作时觉得体寒不适外,其他倒也没什么影响。赵云齐手里的解寒汤并非一人保管,故而不论沈巍身在何方,他都能命人及时送上,一刻也不敢耽搁。 惹怒沈巍是什么后果,赵云齐十分清楚。 等楚渊走近了,沈巍又道:“就算要回燕州,我也不是为了让赵云齐安心。我要护佑的是西陵百姓,姓赵的安不安,我管不着。” 快要进门时,楚渊拉住了沈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沈巍问。 “属下发现了小海的真实身份。”楚渊如实回报。 沈巍的脚步顿住,微微皱起眉来。他想到了那晚与小海一起时的亲密……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沈巍既好奇,又害怕。 “说吧,他究竟是谁?” 沈巍下定决心了,与其欺瞒自已能一直这样下去,不如知道个清楚明白。 楚渊道:“方才在侧廊,属下听见三皇子叫他七叔。” 三皇子赵景煊的七叔! 他是……赵云澜。 一阵眩晕感袭来,沈巍用手扶住了门框。 为何会是他?为何会是自已的弟弟?若他是个世家公子也罢,是个官宦子弟也好,哪怕是宫里的人都无所谓……为何偏偏他是赵云澜? “侯爷……” 楚渊看着沈巍的样子有点担心。他不知道沈巍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那位曾经的七皇子,现在的昆仑郡王混进侯府当小厮,虽说是欺骗了沈巍,但他毕竟没有害人之心,这么说来还是应该庆幸的。 “我没事。你下去吧!不必叫人来伺候了。” 赵云澜的身份揭晓后,沈巍就变得魂不守舍的。他不知道自已该如何面对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之后要如何处理他和赵云澜之间的关系。 沈巍无法冷静下来,他在战场上面对多么凶狠的敌人都不怕,但此刻他却怕了,沈巍害怕面对赵云澜,更害怕面对自已的内心。 楚渊退下后,沈巍没有任何心思处理公务,早早便回了房间。回想起早上的时候赵云澜心情不好的样子,沈巍有些担心他,却又不敢传他过来。 这孩子应该是打算要走了吧!所以他才会不开心是吗? 沈巍最后叫东来送了几壶酒过来,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借酒浇愁,直到夜深了,他也醉意明显的时候,赵云澜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来了!” 沈巍看了赵云澜一眼,神色中依旧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怎么又喝酒了?”赵云澜看到沈巍的样子心疼,忙过来把人扶住,还拿走了他的酒瓶。 沈巍伸手去夺酒瓶,嘴里还抱怨道:“你这孩子,怎么还……管起我来了?” “你不是说……在夫人进门前让我管着吗?”赵云澜反问。 沈巍看着赵云澜,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可你是我弟弟!” 赵云澜跌坐在凳子上,这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抓住沈巍的袖子,目光真切地看着他的脸:“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是我了?” 沈巍掀开赵云澜的手,苦笑着夺回酒壶,仰头喝了几口。沈巍有些站不稳,最后是撑住桌子才让自已站住。 平时他没这么容易醉,今日喝的也并不算太多,可沈巍偏偏就喝醉了。 “霁粼哥哥……”赵云澜唤了沈巍一声。 沈巍也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椅子上,他嘴里喃喃念着:“云澜,你到底为什么要来?” “霁粼哥哥,云澜一直仰慕你。从十岁那年见过你之后,你就是云澜心里的英雄。当年你一声不吭去了北疆一走就是七年,我在辰京也盼了你七年。霁粼哥哥,我现在是郡王,皇兄不允许我亲近你,甚至还要把我送到漠川那鬼地方去当亲王。我不想去,我只想见见你,想听你夸夸我,想留在你身边……哪怕只当一个小厮也愿意。” 既然都藏不住了,赵云澜索性把实话全都说出来。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早晚都是要坦白的,早晚也都是要走的。此时不说,以后只怕更难有机会说了。 手里的酒壶空了,沈巍举着它晃了晃,再往嘴里倒的时候果然是没有了。沈巍有些来气地扔了酒壶。 沈巍看着赵云澜,语重心长道:“不想当亲王可以不当,不想去漠川可以不去,你跑到我这侯府来捣什么乱?” “我以为父皇疼爱我,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假的。我以为皇兄真的视我如手足,可原来并不是。我在宫里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可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真心。霁粼哥哥,这些年你不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赵云澜眼神空洞了起来,往事历历在目,却没有几件事能让赵云澜拥有开心的回忆。这些年他读书乏了、练武累了的时候,从来都是握着血佩,念着沈巍的名字数着日子过来的。 谁知沈巍听完笑了笑,那笑容里透着几分无可奈何,他说:“生在帝王世家的孩子本就如此,谁能拿你真心以待?你是男儿大丈夫,怎么只会抱怨这些?该争的就要去争,该抢的也要去抢,你若不做个窝囊皇子,西陵有谁敢小瞧你?” 赵云澜也苦笑道:“争抢?父皇早就为我算计好了一切,西陵的天下再大,那也是我皇兄的,我……以前只能做个窝囊皇子,以后怕也只能做个窝囊郡王。” “可你也是沈家的孩子!”沈巍的目光落到了赵云澜脸上:“沈家,从来没有窝囊孩子。” “我若不做亲王,不去封地,哥哥愿意带着我吗?”赵云澜眼巴巴地看着沈巍,像一个等糖吃的孩子。 沈巍没来由地怂了,他移开了目光,淡淡应了一句:“你该听姑母的话,娶妻生子,做个贤王,若是不想去漠川,可以向皇上请旨再赐一处封地。” “娶妻生子如何,做个贤王又如何?我注定要和哥哥天各一方地呆着,连书信都难有一封?” 赵云澜握住了沈巍的手。他的手很凉,就像这寒凉夜里的一块石头一般。赵云澜想把沈巍的手捂热一些,可却被沈巍无情地抽了回去。 “你想写书信便写,若是得空想来燕州便来,我们是表兄弟,难道还能生分了不成?” “我与霁粼哥哥……只是表兄弟吗?”赵云澜眼神灼灼地看着沈巍。 沈巍被这句话所吸引,目光也再度转到赵云澜脸上,这才发现他已经擦去了脂膏。明明是分隔了七年,这孩子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稚嫩的孩童,可他脸上分明的颜色和熟悉的轮廓仿似刻在了沈巍的心里。 七年前的赵云澜在沈巍心里确实只是个弟弟,可如今的赵云澜呢?他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年,是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如果没有那一点血缘的牵绊,这个少年大概已经住进了沈巍的心里,不经意间都能引得他牵肠挂肚、抓心挠肝。 不,他是赵云澜,他是姑母的孩子,他是我表弟。 沈巍闭上眼晃了晃头,及时提醒自已驱散了脑子里那危险的念头。 “云澜,别多想了。姑母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就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和牵挂,我们是亲人,不合时宜的那些……那些事儿都忘了吧,日后你做郡王也好,做亲王也罢,若是需要为兄协助,一封书信即可。” 还好,悬崖勒马,让人和事都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一切都还来得及。沈巍想。 可赵云澜不这么想。 “那如果……我要天下呢?”赵云澜问。 沈巍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赵云澜脸上,确认地问:“你说什么?” 赵云澜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母亲说要我拿回自已应得的。哥哥不是也说,该争的应争,该抢的要抢吗?我若要这西陵天子之位,哥哥会帮我吗?” 沈巍突然起了身,晃着步子走了走,而后回到赵云澜身边看着他:“此事非同儿戏,你可想清楚了?” 赵云澜也起了身,他握住沈巍的肩膀看他:“若我们不是表兄弟,若哥哥……肯要我,云澜此生愿留在哥哥身边。不争权、不夺位,满腔心思只待你一人。” 沈巍皱着眉把人掀开,嘴里斥责道:“好好的怎么又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赵云澜态度坚定,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 他走到沈巍身后,猝不及防地伸手将人抱住,把自已的侧脸紧紧贴在沈巍那宽厚的背心。 “若能终生与你相伴,云澜可以不要天下,也不要其他。” 沈巍深深地闭了闭眼,内心缠绕的藤蔓胡乱爬着,纠缠着,密密麻麻地遍布身心……他好不容易压抑住的东西,突然又扑腾了起来,在他心里发疯似地叫嚣着。 环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沈巍却用仅剩的一点理智用力掰开了。他转身看着赵云澜:“若你真想要天下,为兄愿帮你争下这天子之位。” 赵云澜呆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你宁可为我背上谋逆造反的罪名,也不愿意要我?” 不、不是的,云澜,我想要,比你以为的还要想……可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可以毁了自已的一生,却不能毁了你的。 若你只是小海,不是赵云澜,我沈巍要了便要了,普天之下谁敢说个“不”字?可你是云澜啊!与我同为沈家的血脉,你是姑母的独子啊! 这些话都挂在沈巍的眼睛里,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赵云澜看着沈巍的眼睛,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他知道自已不能强求了,失落一点一点爬上来,将他染得面目全非。 安静了许久之后,沈巍终于听到赵云澜轻轻说了几个字: “沈巍,我该走了。” “去哪儿?”沈巍酒醉未醒、心绪未平,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赵云澜垂了垂眸,而后走到沈巍面前,伸手替他解着外衫,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回家。” 沈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赵云澜刚刚说了什么。 回家。 是啊,他怎么忘了,如今他是赵云澜,不是小海。赵云澜是昆仑郡王,他有自已的家,而侯府并不是他的家。 不论他们是不是向对方敞开了心扉,不论他们之间是不是有过了亲密,不论沈巍多想留下他,这里始终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在侯府,沈巍只能是主子,小海也只能是小厮。就算喜欢,也不能让小海登堂入室,更不可能让他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已身边。 而赵云澜就更不可能了。对于昆仑郡王赵云澜这个身份而言,沈巍除了把他当弟弟疼爱,就只能助他去争抢他想要的一切了。 “回家……”沈巍默念着这两个字,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赵云澜喃喃道:“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 不能做你想要的人,我便只能做赵云澜自已了。 或许沈巍的顾虑没有错,他俩是表兄弟,外有皇帝压着,内有血脉捆着,如何能抛弃一切世俗之念,只做彼此想要的那个人? 一旦离开候府,赵云澜会回到昆仑郡王的身份里,他不能给沈巍当小厮,也不能当暗卫或副将,也许他要去遥远的封地莫川,即便不去,赵云澜也可能要只身踏上争夺皇位的不归路…… 沈巍的外衫和深衣已被脱下,赵云澜在完成自已最后的责任。他看了看沈巍的脸,淡淡道:“这是小海最后一次伺候侯爷了,以后小海不在身边,侯爷要照顾好自已。若是……若是新来的小厮伺候得不好,也请侯爷多担待。” 或者是被醉酒麻痹,又或许是身体里那不知名的火又窜了起来,沈巍只觉得浑身发烫。 赵云澜短短的几句话就像魔咒一般,驱来了万条虫蚁噬咬着沈巍的身心,不过短短几瞬便血肉模糊、痛苦不堪了。 而唯有眼见人……才能缓解那疼痛。 赵云澜似是知道沈巍心中所想,从他落在自已鼻尖下的目光里出了他真正的内心。 他的吻落在了下来,那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吻轻轻映在沈巍唇上,亲昵缱绻地吮了吮。 “云澜……” 沈巍仍在极力地克制,但内心的虫蚁噬咬得更凶了。 “今夜我不是云澜,是小海。侯爷不必在意,今夜想对小海做什么都可以。” 赵云澜握住沈巍的手落在自已腰间,引导着他的手一寸一寸解开了自已身上的束缚…… 第26章 锥心刺骨 或许是受醉意所困,又或许是受内心牵引,总之不论沈巍如何压抑、如何控制,最终都没能战胜理智,他撕扯着赵云澜的衣服,将他压在了床榻上。 唇齿在热切地纠缠,指尖在肌肤上滑过时留下了滚烫的温度,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暧昧的亲吻声久久消逝不下。 今夜想对小海做什么都可以。 赵云澜的声音回荡在沈巍耳边,几乎震破耳膜,让他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不,我不能这么对你。你不是小海,你是云澜啊! 沈巍终于找回了理智,推开了赵云澜。 “你走吧!”沈巍痛苦地捂住头,冷冷丢下三个字。 赵云澜知道沈巍现在很痛苦,而他能做的,只能是尽自已所能地安抚他。 赵云澜重新攀上沈巍的肩膀,毫无章法地亲吻他的脖颈、耳后…… “云澜,别这样……” 沈巍的声音微喘,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克制,便仍是耐不住此刻火热的内心,以及想把那个人压在身下疯狂索取的冲动。 赵云澜不管不顾地抱着沈巍与他耳鬓厮磨,在他的肌肤上轻吻、啃咬…… 沈巍拿不出力气再度推开他,便被赵云澜轻缓地压在了床榻上。 一番折腾,两人的衣衫都褪了大半,只剩下一条薄薄的褻裤还贴身穿着。 火热渐起,再难消下,唯有肌肤相亲能解心底的渴。 赵云澜俯下身,从沈巍的额头开始亲吻,点过鼻尖,吮过嘴唇,滑过喉结,一路往下……最后贴近沈巍的腹下。 “云澜,不必如此。” 沈巍推拒着赵云澜的肩膀,他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亲密,只是不能接受这个人是赵云澜。 不过今夜,酒劲太大,火烧火燎般**急切地撕裂着沈巍的身体,诱人的亲昵吞噬了他仅存的意志,他反抗不了。 赵云澜扣住沈巍的双手按在他身侧,毅然决然地把头埋了下去。 他最后还是用画本里的方法帮了沈巍。 厮磨纠缠到半夜,沈巍醉意朦胧地睡着了,赵云澜却睡意全无。饶是最后一夜能这样陪着沈巍,赵云澜舍不得睡,他侧身躺在沈巍沈边,看着他刀刻般的五官,听着他有节奏的呼吸,握着沈巍的手放贴在自已胸口,这样的幸福让他觉得贪恋无比,只想长久地拥有下去。 夜很短暂,沈巍似乎并没有睡多久便睁开了眼睛。窗外天色明朗,鸟儿叽叽喳喳啼鸣着,卯时已过,他已经错过了晨练时间。 沈巍头疼欲裂,昨夜的记忆慢慢清晰地涌了上来,一点一点地爬满了脑子。 云澜…… 沈巍转头看了看空了的床榻…… 敲门声响起:“侯爷您起了吗?和顺来伺候您洗漱了。” 沈巍皱着眉按了按自已的头,应了句“进来”。 洗漱的时候,沈巍一直在强忍着内心杂乱无章的思绪,想问一句“小海在哪里”,可始终没有能开口。 直到食而无味地用过了早膳,沈巍准备出门去军营时,看见万管家在正院门口等着他。 “有事?”沈巍脚步没停。 “回侯爷,小海和大庆二人今早匆匆走了,说是要回老家,不能在侯府伺候了,还说是侯爷允准了的。” 今日天色还未全亮时,赵云澜便敲响了万管家的房门,他和小庆子一同背着包袱来向他道别,也说明了要走的缘由。 事情太突然,万管家完全没有准备,想让他俩多留个半日,也好把工钱结清楚,但赵云澜只说家中急事耽搁不得,必须得走了。没结的工钱让万管家算好,留给东来、和顺,算是感谢他俩这段日子以来的照拂。 “小海着急要走,话也不肯多说,老奴也……”万管家怕沈巍怪罪,还是一五一十把事情交待了清楚。 “是本侯允准他们走的。你找两个踏实靠谱的孩子替上就是,不必来报了。”沈巍的脚步微顿,继而又无事般向外走去。 赵云澜走得仓促,似是没有任何留恋,又像是急于要逃离。不管是什么,这个答案都会让沈巍郁结于心。 那郁结所带来的疼痛锥心刺骨,几乎剥夺了沈巍的知觉。 虽然早就知道这就是他和赵云澜之间的结局,但此刻的沈巍还是抬手捂住了自已的心脏。 云澜,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卯时未到,赵云澜便和小庆子一同向万管家辞了行。烬风和天成就在府外不远处的巷子里等着,待二人出来便各骑一马回了昆仑郡王府。 郡王府早早就灯火通明,福伯知道殿下要回来,大半夜便开始忙活了。 赵云澜多日未归,先洗了个干净澡,而后结发束冠,换了套郡王服制便进宫见皇帝了。 赵云齐是在早朝结束后才在书房见了赵云澜,算起来,他二人已有数月不见了。不过这场见面没有温馨的兄弟之宜,也没有客气地嘘寒问暖,皇帝气赵云澜在泰和镇落水后数月未归,不给宫里传消息害他忧心,更怪他私下去定北侯府胡闹。 “皇兄如何得知我去过定北侯府?” 那天赵云齐明明没有将他认出来,难道是赵景烜那个吃里扒外的小混蛋出卖了他? 事实上,认出赵云澜的人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萧平萧公公。这位大总管伺候了先皇赵炎琢二十年,如今又伺候赵云齐,他在两位帝王身边待的时间长,察言观色,洞悉人心,凡是在他们身边常常出现的人,没有萧公公记不住的。 算起来,萧公公也是看着赵云齐这些皇子们长大的,自然对他们了若指掌。当天萧公公在赵云齐身边随侍,见到送茶进来的赵云澜就留意到了,短短奉杯茶的功夫,萧公公已经瞧出了些名堂,只是不太敢确定。 也是后来赵景烜跑到赵云澜面前叫他七叔,还当场被赵云澜拖走那一幕让萧公公看到了,他虽然没有听到赵云澜和赵景烜在侧廊里说了什么,但基本上已经断定那个上茶的小厮就是赵云澜了。 萧平在赵炎琢身边多年,先皇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先皇临终前也嘱咐过萧平,万一新皇仁慈被人蒙敝,他一定要及时提点,不能让有心人觊觎赵家的江山。 故而在回宫后,萧平便找个机会把自已的猜测告诉了赵云齐。虽是实话实说,并没有添油加醋,但话在赵云齐听起来就另有一番意味了。 “不要告诉朕,你去定北侯府只是为了和表兄叙个旧。你在侯府出没,还穿着小厮的衣服出来奉茶,究竟是何心思?”赵云齐厉声质问着弟弟。 赵云澜如何能坦白他真正的心思?可若是随口编个借口能瞒得过赵云齐吗?他原本就不信任自已,也许在心里早就认定他勾结定北侯意图不轨,此番不论赵云澜如何辩解还有用吗? 赵云齐咄咄逼人道:“你怎么不说话?是朕薄待你了,还是昆仑郡王的身份委屈你了?” 赵云澜心里憋着气也撒不了,只能咬牙忍着:“臣弟知道现在说什么皇兄也不会信的,但臣弟确实没有不安分的心思,皇兄若是不信,臣弟也没有办法。” “你——!”赵云齐被气得想砸东西。 萧平见状立刻上前安抚道:“皇上息怒,郡王年轻,想必只是贪玩了些,不是故意惹陛下生气的。还望陛下看在郡王这些年是幼弟的份上,不要怪罪了。” 对赵云齐这样的新皇而言,处事冲动无章是免不了的,萧平接了先皇之命辅佐赵云齐,就是怕他不够老练稳重而惹出麻烦。 赵云齐明白父皇一片心思,所以才会接受在自已登基后仍延用先皇身边的太监总管。 此刻听了萧平的话,赵云齐也知道自已的情绪太明显了。即便是怀疑昆仑郡王真的有意与定北侯勾结,他目前也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想要这位幼弟主动承认怕是太难,还是只能先曲再全,用别的方法绞断了他那份心思才好。 想清楚后,赵云齐叹了一口气,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扶起了赵云澜。 “七弟,定北侯是你的表兄不假,但朕才是你的亲兄弟。朕是你的大哥,难道还能害你不成?朕知道你一直仰慕定北侯,视他为英雄,所以才愿意多多与他亲近。朕也不是不允,只不过你是郡王,将来是亲王,你要做朕的左膀右臂,将来西陵不论是应付内臣还是外敌,朕都是需要你的。明白吗?” 冷静下来之后,赵云齐也知道该如何哄弟弟。就像当年赵炎琢哄沈进一样,只要用对了法子,这些人都是皇帝的棋子,从生到死都能为其所用。 若是换了以前,赵云澜定是会为皇帝这番话动容,因为他与大哥十多年的情份不是假的,他仰慕沈巍也同样信任赵云齐这个疼他爱他的兄长……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赵云澜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他的心思里除了兄弟间的和睦之情还有西陵天下的苍生和百姓。而今赵云齐所对他说的话,赵云澜会思虑再三,有所判断后才会决定要相信几分。 赵云澜抱拳道:“皇兄愿意相信就好,将来不论是做郡王还是做亲王,臣弟都意愿意为皇兄分忧。” 赵云齐拍了拍幼弟的肩膀,感动之色溢于言表:“朕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朕才刚登基,朝中上下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操心,七弟需要早些为朕分忧才是。” “有何事是臣弟能做的,皇兄但请吩咐。”赵云澜恭敬道。 赵云齐回到书案前,取了一本折子递给赵云澜:“这是三个月前端州知府送来的折子,端州暴乱,民不聊生,官府的兵镇不住那些暴徒。那些人勾结山匪,在端州城作乱数月了,若是朝廷再不管,暴徒将越来越多,介时就是叛乱了。” 赵云澜接过折子看了看,他脑子里回忆着,前日兵部的贺大人去侯府找沈巍,貌似也是为这端州暴乱之事。 “皇兄的意思是?”赵云澜疑惑地看着皇帝。 赵云齐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卖惨:“你也知道兵部尚书吴圣之马上要告老还乡了,处置端州暴乱的事他干不了,兵部侍郎与郎中还不成气候,目前无法独挡一面,端州临近燕州,那地方除了皓林军也没有其他军队可以调遣。目前的关键是,定北侯不肯发兵,而端州之乱也不可不顾啊!” 赵云澜算是听明白了,端州之乱,吴圣之以即将告老还乡为由装死,下面的人都是草包也管不了,所以想让沈巍来处理这种芝麻狗屁事,沈巍拒绝了,皇帝便来游说自已! 这种时候能想到把亲弟弟推去风口浪尖,这也是亲兄弟没错了。若是沈巍,这种事怕是知都不会让他知晓,把他藏着护着还来不及,怎能如此相待? 处理暴乱这种事,岂是他一个久居深宫毫无世故经验的郡王能做的?堂堂端州知府束手无策,西陵六部之首的兵部都不想管,他一个刚封的少年郡王,无兵无权无民意,如何才能处理好一场暴乱? “臣弟明白了。若能处理好端州暴乱,臣弟便不算个无用的郡王。”赵云澜的神情里染上了浓重的失落,他无法遮掩,也不想遮掩。 从被派云庐州赈灾那次起,他便非常清楚赵云齐的态度。他的亲大哥和父皇都是一样的人,亲情再深,终究深不过皇权,一但登上天子之位,所谓血脉至亲也不过就是一颗用来权衡天下的棋子罢了。 赵云齐安抚地拍了拍弟弟:“朕知道难为你了,不过这也是你历练成长的机会,平定叛乱于社稷有功,将来封了亲王,你的恩宠与赏赐必定是头一份的。” 这话让赵云澜在心里冷哼一声。是啊,头一份的恩宠与赏赐,这就是他与赵云齐之间的所有情谊了。可一但他没能平定端州暴乱,那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还有,兵部侍郎本次也会随行,朕让魏铭调配了五千禁军同去端州,对付山匪与暴徒是绰绰有余的。端州知府徐安则会做好全部配合,一定确保你的安全。”赵云齐补充了一句。 赵云澜平静地点头:“谢皇上。”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赵云澜整个人仍是恍恍惚惚的,从庐州水患到端州暴乱,赵云齐很清楚如何利用他这个弟弟,更加知道如何用他来牵制沈巍。而可悲的是,目前的赵云澜无法拒绝皇帝的一切安排,也无法堂堂正正的留在喜欢的人身边,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做赵云齐手中的一颗棋子,为他的江山社稷增色添香罢了。 还未出宫门,赵云澜就看到穿着一品朝服的人在白虎门等他,还不止一位。 走近后,赵云澜只认出了沈贤,另一位大人没大认出来,只能通过朝服辩认他与沈贤同是一品尚书。 “礼部沈贤、户部宋之延,见过昆仑郡王殿下。”沈贤同户部尚书宋之延一同朝赵云澜见了个礼。 “二位大人。”赵云澜客气地回礼,同时也猜测着他二人是不是有事找自已。 沈贤向赵云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边走边说。 “郡王殿下是刚从御书房出来,想必是领了平定端州暴乱的任务吧?”沈贤开门见山道。 赵云澜投去讶异的目光:“大人如何得知?” 沈贤听后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反而是宋之延先开了口:“新皇登基,处理国事尚无章法,我们这些老东西平时也不怎么好对付,皇上无人可用,自然只能拿身边的兄弟下手。” 赵云澜平时没怎么参与朝中之事,此时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 沈贤道:“端州暴乱之事,兵部吴圣之想撂挑子,下面的人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急得都去找定北侯了,结果被沈巍一巴掌老老实实拍了回来。圣上无辙,只能哄着郡王殿下跑这一趟了。” “本王素来无所事事,皇兄大概是怕我太闲了,所以才让我出去走走。”赵云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宋之延道:“殿下不用担心,我等已领了锦太妃娘娘的指示,定会相助于殿下。” “锦太妃是臣的亲姑母,殿下也是臣的表弟,日后朝里朝外只要是用得着的地方,殿下但请吩咐。”沈贤也补了一句。 话听到这儿,赵云澜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两位尚书大人都是母亲安排好的。 想要夺下西陵的天子之位,这第一步便是结党。赵云澜只是郡王,素日里还是个无心朝政的郡王,若无人与他站在一起,这条路必定艰难无比。 “多谢二位大人,云澜明白了。日后还有许多事要向二位大人请教,还望一路扶持。” 赵云澜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争皇权,那便顺着母亲沈樱为他铺好的路这么走下去吧!不论结局如何,至少他无愧于心,也无愧于沈家子孙这个身份。 沈贤道:“殿下请放心,朝中不止有我和宋大人,吏部尚书陈亭越也是站在您身后的。今日不过是我俩先来和殿下透个底,殿下若有信得过的人想要在朝中安顿,只需把名单交给陈大人即可。” 白虎门外不远处即是各路朝见的官员轿撵停放处,言谈之间,三人已经靠近。 宋之延先开口道别:“殿下此行端州要多加小心,我等在辰京等候殿下平安归来。” 赵云澜抱拳回礼,点头应过。 待宋之延走后,沈贤把目光投向赵云澜:“此刻无外人,为兄便不与你客气了。澜儿,朝中有我,朝外有沈巍,今后不论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身后。你既领了圣旨去端州便安心去,也只有你才能令沈巍调遗皓林军相助,此番平乱定不会有所差池。” 赵云澜很是意外,他没有想到这整盘棋早已经在暗中布署好了,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有母亲、有远风哥哥、霁粼哥哥和朝中一干大人的协助。 第27章 再踏征途 一匹快马奔入了辰京十里街,最后停在了定北侯府门前,马上的人一跃而下,跪倒在门口。 “墨羽营副尉裴翊,送来燕州紧急军情,求见侯爷!” 守卫的士兵一听是燕州急报,不敢耽搁地便进去通报了。很快,裴翊被宣进了前厅,沈巍正在等着他。 “末将参见侯爷。” “拿来我看看。”沈巍伸手示意。 裴翊导速起了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封赤火营统领邵震的亲笔信呈递给了沈巍。 沈巍看信时,楚渊在一旁问裴翊:“如此急匆匆赶来,可是北疆有所动静?” 裴翊回道:“新鹰王封泽果然是个狠角色,刚登基就拉拢了所有朝臣,孤立了贺太后。不过半月时间他便修整了前朝,整编了狼鹰军,所有的动作快速又强势,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 沈巍看完后合上书信,心中若有所思。 裴翊又补充道:“不仅如此,封泽还把五年前被封漓贬了的战王将军郎阙找了回来,如今正是郎阙率领主力狼鹰军。” 楚渊一听立刻露出不安的神色,他看向沈巍道:“郎阙回来了,老侯爷之前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 郎阙是北疆军的头号统帅,人称战王将军。当年沈进与北疆军的所有大战都是郎阙担任的主帅,他带兵凶猛强势,在战场上逼迫狼鹰军不得退后半步,为此,沈进的皓林军打得十分辛苦。 沈进曾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制造了一出误会,成功离间了封漓与郎阙,郎阙被贬后,狼鹰军再也没出现过如他一般的统帅。沈巍没有想到,郎阙被贬五年,居然又被新鹰王封泽给请了回来。 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 沈渊道:“侯爷,北疆传来此等消息,怕是狼鹰军又要蠢蠢欲动了。” “消息是雏鹰传回来的?”沈巍问。 裴翊道:“雏鹰在半月前传来的密信,说他前一日见到郎阙回到鹰域,还和封泽一同阅兵。” 沈巍犀利的眼神看向裴翊:“你走时,燕尾坡可有动静?” “末将走时还没有动静,墨羽营陈统领已经按侯爷先前的部署加强了巡防,还派出了暗影小队密切监视鹰域的动静。”裴翊如实答道。 “看来这新鹰王也早就动了犯我边疆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如此快就有动作。”楚渊猜测道。 沈巍内心毫无波澜地轻叹了一声:“又该回燕州了。” 要回去燕州是迟早的事,沈巍也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他不惧北疆,更不怕新鹰王,沈巍只是害怕无休止的战争会给燕州百姓带来苦楚不堪,他不想让西陵的臣民一直活在战争的阴影里。 楚渊忙问:“那侯爷明日是不是要去禀告皇上北疆军情?” 入冬后的气候越来越凉,镇远怕沈巍受寒疾困扰,一早就让东来取了碳盆送来。沈巍起身踱来踱,而后把手中的书信揉成一团扔进了碳盆里,那纸便瞬间化为了灰烬。 沈巍一甩袖袍道:“自然要去。” “侯爷,那末将是否明日先行回燕州?”裴翊问。 沈巍思虑后道:“你匆匆赶回,也不必急于一时。先休整一日,明日另有安排。” “末将领命!” 吩咐完裴翊,沈巍又看向楚渊:“叫刘勇纲来见我,玄鹤营三日后起程回燕州。” 楚渊问:“侯爷的意思是,玄鹤营不等圣旨,先行一步?” 沈巍平静道:“等不等圣旨都是要走的,早走早了了皇帝一桩心事,他不会怪罪的。” 等裴翊退下后,很快楚渊叫来了刘勇纲,沈巍便交待了他领玄鹤营启程之事。 待刘勇纲一走,镇远便进来回报道:“侯爷,属下听说昆仑郡王已经领了去端州的圣旨,不日就要启程了。” 沈巍内心一惊:“这么快?” 镇远道:“昨日郡王进宫领的旨,兵部侍郎和五千禁军随行,今日已经在准备辎重了。” “果然不出侯爷所料,咱们一推脱,皇上就把平定端州暴乱的圣旨下给了昆仑郡王。”楚渊说。 “如今前朝老臣年纪大了,碰上难办的差事一定是能推就推,既不想领功也不愿受过,向来如此。新晋朝臣一腔热血是有,可毕竟羽翼未丰、难担大任,皇帝也是没辙了。” 沈巍平时虽远在燕州,可辰京皇城里这些人和事还是都有耳闻的,如今他回来数月,已经把新帝朝中的人和态度都摸清了。这赵云齐毕竟不是当年的赵炎琢,资质平平的他登上了天子之位,既洞察不了人心,也泯灭不了人性,这样的性格的赵云齐想坐稳皇位,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楚渊问:“侯爷,先前来求助的是兵部的人,所以咱们才回绝了端州暴乱一事,如今昆仑郡王奉旨督办此事,我们要不要管?” “自然要管。”沈巍目光坚定道。 沈巍知道赵云澜涉世未深,又几乎没有这些处事经验,若是不管他,只怕就沦为一件牺牲品了。 沈巍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伤害赵云澜,哪怕是皇帝也不可以。 “传本侯令:燕州墨羽营调遣精兵两千即刻出发端州,由裴翊统帅。另外派人通知燕州知府,就说本侯让他叫简阳知州刘松、凤安知县姚琛同去端州协助。” 处理暴乱这种事并不是只靠武力镇压即可,若不能查明暴乱的源头,不解决根本问题,即使杀光了所有暴民,也会有新的暴民站起来。 燕州简阳凤安县在五年前便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暴乱,只不过规模尚小,官府干预及时,方法得当,最后也是妥善解决了,只被作为一个寻常事物向当时的皇帝赵炎琢送去了奏报的折子。 老定北侯沈进率皓林军镇守燕州这些年,一方土地上大大小小的事,燕州知府关鹤全没少叨扰过他,沈进虽是武将,职责却在整个燕州,他助关鹤全解决了不少麻烦,沈巍也对燕州管辖范围内的人和事知根知底。 要彻底解决端州暴乱,光靠赵云澜带去一个无用的兵部侍郎和几千禁军是解决不了的,暴乱皆由民愤起,沈巍一定要找知民懂民的人协助赵云澜。 楚渊领命后便安排去了,此番需要处理的事太多,他要保证不能出任何纰漏。 等沈巍闲下来,镇远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给他:“侯爷,云峰山的燕桃姑娘送来了锦太妃娘娘的亲笔信。” 沈巍阅览之后便明白了姑母的意思,他不动声色地把信烧了,而后问:“除了咱们,可知还有哪些人收到了书信?” 镇远道:“据燕桃姑娘说,锦太妃已命她往各大尚书府都送了此信。据属下近几日的观察,沈贤、宋之延等几位大人都联络了昆仑郡王,如今可以确定的是,礼部、户部、吏部几位大人都支持昆仑郡王殿下。” “知道了。” 沈巍听着镇远的回报,大致判断着局势,心底对于此事也有了定论。做为沈家人,沈巍自然是拥护姑母沈樱的,他知道大哥沈贤也是一样。赵家对沈家的态度很清楚了,那沈家的态度也很明确:谁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西陵的百姓受益。 回燕州的事一旦定了下来,沈巍就不会允许生变,所以给赵云齐的奏报便是走个形式而已。沈巍知道赵云齐巴不得自己带皓林军走得远远的,好还他一个高枕无忧。 这日,沈巍正在安排侯府上下整顿车马之时,烬风赶到侯府门前给他传了个口讯: “昆仑郡王请沈侯爷到辰京郊外十里亭一叙。” 镇远再次见到烬风,立刻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闯入侯府的黑衣人,只不过他今天穿的是郡王府侍卫的衣服,镇远不能直接把人拿下。 听到昆仑郡王四个字,沈巍心里有些泛疼。马上他二人就要分道扬镳了,虽说端州离燕州不算太远,但离开辰京后再想见面就难了。 沈巍踌躇了一瞬,最终还是跨马而去了。 赵云澜正是今天出发去端州,他让烬风把沈巍找来,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他现在是昆仑郡王,沈巍还是定北侯,虽说他们之间有血缘的牵绊,但终究是两个身份的人,肩上也有各自的重任要承担,儿女私情这种东西该舍弃总归是要舍弃的。 “霁粼哥哥!” 见到策马而来的沈巍,赵云澜激动地迎了上去。 沈巍下了马慢慢走近,唤了一声“云澜”。 目光轻抚之下,被压抑住的情愫翻滚着,心底的藤蔓勾缠着,也刺痛着。 “今日出发去端州?”沈巍问。 赵云澜点了点头:“听说哥哥也要回燕州,是北疆来犯了?” “北疆犯我的心思就没断过,如今新王继位,大有卷土重来之势,沈巍身为定北侯,又是皓林军主帅,自是要回燕州去的。” 沈巍看着赵云澜,今天他一身郡王服制,束了王冠,整个人精神抖擞的,与往日那个又黑又瘦的小海判若两人,沈巍的目光都温柔了许多。 “哥哥要上战场,云澜的心也跟着去了。” 赵云澜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的心思,在他心里,沈巍早已不止是表兄与英雄了,还是他此生唯一在意与牵挂的人,是他想牢牢抓住不放手的人,是宁愿放弃一切去陪伴守候的人。 沈巍忍不住抬手在他额上轻弹一下:“别说傻话。” “云澜没用,费尽心思也未能找到治愈哥哥寒疾的药。燕州苦寒,哥哥还要打仗,云澜担心。”赵云澜揉了揉额头,目光垂了下来。 沈巍单手握住赵云澜肩膀安抚道:“这寒疾早与我共存多年,习惯了。只要按时服下汤药便可不受其扰,你也不必挂心。” 赵云澜伸手覆上沈巍的,虔诚道:“哥哥相信云澜能办处理好端州暴乱吗?” “自然相信。”沈巍坚定地点头:“你聪明睿智、胆识过人,端州之事定能顺利解决。” 沈巍说完便不着痕迹地缩回了自已的手。 “可我怕自已遇事不冷静,处事不周到,万一……”赵云澜的心底涌起了阵阵不安。 沈巍信任地看着赵云澜:“你已是及冠之年,可以独挡一面了。没有万一,为兄相信你。” “霁粼哥哥,我若处理好了端州之事,能否来燕州找你?”赵云澜一激动,又握住了沈巍的手臂。 沈巍略有迟疑,而后还是笑着点了头:“燕州不比辰京,气候寒冷,难免雪虐风饕,若是要来怕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 赵云澜赶紧表决心道:“我不怕吃苦。哥哥都能在那苦寒之地久居多年,我也可以。” “那等你了结了端州之乱后,想来就来吧!”沈巍宠溺地看着赵云澜。 “一言为定。” 赵云澜像个孩子一样笑开了。 沈巍道:“此番我派了皓林军墨羽营副尉裴翊陪你同去端州,若是有何急事需要为兄协助,差谴他来报我便是。” 赵云澜感激地点头:“哥哥为云澜考虑周到,感激不尽。” “自家人不说客气话。” 此时辰京的气候虽未至寒冬,但冷意已明显加剧,沈巍见赵云澜只穿了一件小氅,遂关切道:“此去端州路途艰辛,你甚少出门,路上多保重。” “知道。”赵云澜乖巧地应了一句,伸手便替沈巍整了整氅衣衣领。“哥哥也要多保重。” 抬眸时,两人交相辉映的目光里都纠缠着不舍。赵云澜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抱住了沈巍。 “云澜会想念哥哥的。” 沈巍的手颤了颤,缓了许久才回抱住赵云澜,安抚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心跳声有些重,即便隔着厚实的冬衣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沈巍深深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已冷静下来,不被心底滋生的迷乱所蛊惑。 他害怕自已在这份禁忌的温柔里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该走了。” 沈巍提醒赵云澜。后者依依不舍地放开,但仍是目光眷恋地轻抚着沈巍的脸。他对沈巍有太多不舍,太多执念,已经深厚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沈巍看着赵云澜浅笑:“走吧!为兄看着你走。” 赵云澜终于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直到远去的马蹄声渐渐消失,沈巍才收回目光跨马而去。 三日后,沈巍向赵云齐辞行,率皓林军玄鹤营正式启程返回燕州。 虽然每一次离开辰京,沈巍的心境都会有一番变化,但此次却是最特别的。以前他一心只系西陵天下百姓,如今已然添了一份私念与私心。 那个与他有着同样血脉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占据了沈巍的心,让他忍不住偷偷挂念的同时也打从心底地唾弃自己的无耻。 即便如此,那份思念仍是藏不住、灭不了、舍不掉,沈巍只能被煎熬着,被吞噬着…… 沈巍回到燕州之后不久,北疆新鹰王封泽便发动了他对西陵国土的首次进犯。长门河两岸鼓声雷动、狼烟四起,战王将军郎阙亲率二十万狼鹰军直逼燕尾坡,西陵与北疆一场全新的较量正式拉开了帷幕…… “报大帅:狼鹰军已在大雁塔城外十里扎营。” 一身盔甲戎装的沈巍走到塔楼边远眺城外,一坦平川的燕尾坡外,狼鹰军大营赫然可见,黄色的鹰王旗高高飘扬,十面战鼓整齐一字排开,骑兵营的先头部队已经蠢蠢欲动了。 “封泽刚登基便御驾亲征,是想给本帅一个下马威吗?” 刘勇纲道:“依末将看,他就是来给郎阙壮壮胆,好显得自己是如同封漓一样与军同心。” 沈巍看着十里外的狼鹰军大营,目光中没有半分畏惧,他向身侧微微偏头问:“郎阙的骑兵营你们都领教过了,这次谁去啊?” 沈巍身后站着四大副将其中之三,此时都同沈巍一样目光如炬,咬钉嚼铁。他们都是曾与狼鹰军对抗多年的将领,誓死守卫燕尾坡的信念从未有过半分不坚。 “请大帅允准末将率墨羽营前往迎战!”首先请命的是墨羽营统领陈刚。 沈巍不置可否,只是提醒道:“父亲说过,郎阙率军虽勇猛强悍,但无谋略在上,与他硬拼定是要吃亏的。” 陈刚立刻抱拳应道:“请大帅放心,墨羽营已经按照大帅的部署做好了准备,此番定叫郎阙的骑兵营有去无回!” 沈巍放心地点头:“去吧!” 陈刚领命而去后,刘勇纲问:“大帅,这是封漓与老侯爷过世后我们与狼鹰军的首战,封泽又是亲征,末将在想他们是不是会改变以往的策略,跟我们耍什么花样?” 沈巍略微思索了一瞬,答道:“封漓的战术我们都了若指掌,但与封泽还是头回交锋,确实不可大意,不得不防。” 邵震接话道:“大帅,末将已派赤火营天骑小队绕道巡防,一但发现偷袭便以雷讯为号,及时通知大雁塔。” 沈巍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而后又交代道:“勇纲,你派两个小队去罗汉岭和玉门湾守着,以防不测。” “是。”刘勇纲领命而去。 沈巍看着陈刚的墨羽营出城迎战去了,问邵震:“贺太后那边可有动静?” 邵震:“前几日雏鹰来信,说贺太后被封泽软禁于自己宫中已月余,看来她是斗不过封泽,已经失势了。” 沈巍判断后摇了摇头:“不,贺太后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她应该只是暂收锋芒等待机会。” “我会通知雏鹰继续盯着贺太后,有动静便及时来报。” 沈巍:“让雏鹰摸一摸大臣们的情况,尤其是巫相的动静。看看封泽在朝中真正重用的是哪些人?” “是。”邵震应允下便去安排了。 与此同时,镇远匆匆跑上大雁塔塔楼,还不小心撞到了邵震。 “哎,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邵震问了句。 镇远应了句“端州来的”便跑走了。他一口气跑到沈巍身边才停下来缓了口气,而后恭敬道:“大帅,裴翊派人传讯,说……” 镇远的迟疑让沈巍皱起了眉头:“说什么?” “说……昆仑郡王刚踏入端州地界,就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一伙暴民给绑了,音讯全无。” 沈巍只觉得胸腔里传来一阵刺痛,他抬手按住胸口,窒息感扑面而来。 第28章 暴乱真相 “五千禁军,两千皓林军,七千人居然护不住一个郡王?”沈巍眉头深锁,怒火从心底冒了出来。 镇远:“听裴翊说,是郡王先行一步,身边只带了侍卫烬风。兵部贺大人与五千禁军并未陪在郡王身边。至于裴诩,他原本是跟着郡王的,但是被郡王支开了,他还没来得及与主子派去端州的皓林军会合。” 沈巍来回踱了几步,思索着整件事似乎有些不寻常,遂问:“裴翊是如何得知昆仑郡王被暴民给绑了?” “那些暴民绑了郡王后派人给官府报了信,还附上了郡王随身携带的一件挂坠,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打算用郡王为要挟,迫使官府答应他们的条件。裴诩到了端州府才知道这件事,便马上差人送信来了。”镇远如实汇报。 沈巍又思虑了一瞬,转身吩咐镇远道:“你去把恕之叫来,还有沈骏也叫来。” 很快,楚渊和沈骏都来到了沈巍面前听候吩咐。 沈巍下令道:“你二人收拾一下,即刻出发前往端州。” 楚渊在来的路上就听镇远说了具体情况,他请命道:“大帅,营救昆仑郡王之事属下去就可以了,如今北疆来犯,我军大敌当前,沈都尉还是留在燕尾坡协助大帅吧!” 沈巍投给楚渊一个责怪的眼神:“谁说我是让你们去救昆仑郡王?” 楚渊与镇远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显然没明白他们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巍道:“到了端州之后,我要你二人换了衣服扮做百姓,想办法混进暴民队伍里查清楚整件事。从暴乱的源头到勾结山匪,还有绑架郡王要挟官府,一桩桩一件件皆无遗漏。你二人可带上几名自己的亲兵,有消息及时派人传讯。” 沈骏问:“请大帅放心,郡王叔若真是被暴民所绑,骏儿此番前去一定尽全力救他出来。” 沈巍点头后交代:“人是一定要救的,但你二人见到郡王后不要暴露身份,暗中保护并完成本帅交代的事。处理本次端州暴乱是郡王职责所在,一定不能让他无功而返。” “昆仑郡王身边有个身手一流的护卫,既是被绑,那人一定会尽全力护住郡王,而且暴民想拿郡王要协官府,想必也不会伤害他。”镇远知道主子担心,便帮着分析了一句。 沈巍自然知道这个,他示意沈骏走近,托付地看着他:“骏儿,你也长大了,你和你郡王叔同岁,却已经在皓林军历练两年了。我沈家的未来将领,必须是有勇有谋、有大将之才的人,此番对你来说是个绝好的历练机会,一定要助你郡王叔平定端州暴乱,把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沈骏看着叔父的脸,看出了他对自已的用心与期盼,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叔父放心,骏儿定不负所托。” 沈巍已经不止一次提过要培养他做沈家候爵的接班人,沈骏先前还有怀疑,觉得叔父只是哄着自已,一旦将来他有了自已的孩子就不会这样说了。但如今叔父连婚事都未曾定下,孩子更是遥遥无期,他又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予自已,沈骏也相信叔父的用心不假,也愿意竭尽所能完成任务。 而此时的端州,赵云澜和烬风一起被关押在山匪的老巢聚留山上,一个阴暗狭窄的洞穴中。 穴壁上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点燃的灯芯耷拉在铁碗边,风过时便颤颤巍巍抖上几抖。 此时的气候虽未至深冬,但洞穴中凉意深重更甚其外,人在里面待久了便会觉得阴寒无比,难以支撑。 赵云澜从被关进来起就估算过时间,大约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现在洞外安静,光线全无,应该已经到戌时了。 看到赵云澜冷得发抖,烬风忙解下自已的氅衣披在了主子身上。 “不用了,我不冷。” 连牙齿都在打颤的赵云澜逞强地说了一句。他推脱掉烬风披上来的衣服,坚持地起了身,在山洞里来回走了起来。 “殿下还是披上吧!属下是习武之人,身子比常人强健许多,这点冷受得住的。”烬风劝道。 赵云澜坚持道:“都说不必了,你去洞口找人吧,如果不想让我们今晚冻死在这儿,最好是送些柴火来。” “是。” 烬风到山洞口找了山匪守卫,那些人知道洞里关的不是普通人,天寒地冻的,如果真的闹出了人命就交不了差了。 最后他们叫人送了些干柴来,让烬风在洞里升了火。这一夜过得有些苦,但好歹还是平安捡回了一条命。 第二日,赵云澜和烬风便被山匪给带走了,他们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暴民的首领,端州起义军的核心人物——霍秉丰。 让赵云澜深感意外的是,这个人并不是所谓的山匪,也不是普通暴民,而他的身份竟然是曾经的端州府护卫军参将,正七品武官。 究竟是何原因让一名七品官员上山为匪,鼓动乡民暴动,还将整件事闹到了辰京,由皇帝亲下旨意派人镇压? 在见到霍秉丰之前,赵云澜猜测了这种暴民首领的种种可恨之处,但见到他并一席长谈之后,赵云澜竟对此人刮目相看。 原来这端州暴乱并不是端州知府的奏折上说的那般简单,乡民起义的动机也并非谋逆或造反。 …… 楚渊与沈骏领了沈巍的军令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端州,两人各带了一名信任的随从负责传递消息,随后二人扮作百姓,顺利地混入了起义军的队伍中。 端州邑水镇是起义军的驻扎地,而邑水镇聚留山就是起义军首脑与一众核心人物长驻的地方。 沈骏二人也是到了邑水镇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端州“暴民”,根本就是难民,他们或妻离子散,或家破人亡,或屋田被占,不得已流落到此被收留后成为了起义军的一员。 而在邑水镇,这样的队伍竟日益庞大,原来的乡野村夫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起兵器起来对抗官府。 “四年前的端州可不是这样的。”一位从苦役队伍里逃出来的田大叔告诉沈骏:“那时的端州知府梁大人是一位真正的父母官。我家有田种,有饭吃,我的妻儿都还好好的……后来闹了一场瘟疫,梁大人就死在了那场瘟疫里,他一走,端州就不再是以前的端州了。” 田大叔告诉沈骏:瘟疫过去之后,辰京派了一位徐大人来接任端州知府,自打他上任之后,端州就变天了。 这位徐安则大人不但不抚慰刚刚经历瘟疫的灾民,反而加重赋税,私下侵占百姓田地,任人为私。他的亲信,家眷,党羽都在端州这一方土地上横行霸道、欺凌弱小。 最可恶的是,他看中了谁家的女儿,谁家隔日就必须把女儿送到府上去任他糟蹋,少则几日,多则十几日。认命的会换来十石粮食,不堪受辱的则在香消玉殒后用草席裹着抬出来扔去乱葬岗。家里若是有人敢反抗,轻则发配寒江做苦役,重则打死…… “我们没想到,躲过了一场可怕的瘟疫,却躲不过无耻的官府。”田大叔手中握着女儿的遗物,一条染着血的绣花帕子,早已泣不成声。 沈骏听着一阵揪心,想安抚几句却觉得苍白无力。一旁的楚渊则快要气炸了,依他的脾气,早就该冲去端州府杀人了,但楚渊记得自已此时此刻的身份,也记得沈巍的命令,他不能鲁莽行事,要以大局为重,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与沈骏他们听到同样故事的便是赵云澜与烬风了,只不过给他们讲故事的人是霍秉丰。 “梁大人还在时,我一直是端州府的护卫军参将,后来我眼看着梁大人为了转移和安置灾民而身染重疾,他明明有机会治愈的,结果却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忙碌中耽搁了,直到吐血倒下的那一刻,他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百姓。” 霍秉丰说起这位亦师亦友的知己,满心的苦涩悲悯。他告诉赵云澜,自从徐安则到任端州知府后,他便无故降成了参军,而原来的参将之位给了徐大人的堂弟徐勇。 这也就罢了,徐安则每每纵容徐勇等人欺凌百姓时,霍秉丰都极力阻止,良言相劝,但换来的除了责骂便是罚俸。有一次他为了救下一个被徐安则凌辱后欲自尽的姑娘,结果被徐勇当场拿下,关进大牢整整一月。等霍秉丰出来后才知道,那姑娘在被徐安则凌辱后又被徐勇凌辱了第二次,最终一头撞死在院墙上,而她的尸体则被扔去了乱葬岗。 “从那天起,我的心就彻底死了。我以为我离开了端州府,带着我的家人走得远远的就能安心了,结果我错了。徐安则认为我会去告发他的恶行,竟派了徐勇来追杀我。” 霍秉丰愤然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徐勇带着他的人追了霍秉丰一路,若不是他身手好,又熟悉端州的大道小路,只怕早就成了徐勇的刀下亡魂。后来他带着家人逃到了邑水镇,救下他一家的竟是聚留山的一伙山匪。 山匪首领刘得宝是个粗人,虽然平时也行凶打劫,但听闻了徐安则的所作所为后也恼羞成怒、义愤填膺。他仗着自已人多,又有聚留山的优势,把追赶而来的徐勇等人打得落荒而逃。霍秉丰和他的家人被救了下来,但从此也被徐安则扣上了勾结山匪、意欲谋逆的罪名。他不可能离开端州去告御状,除了留下当山匪,霍秉丰也不可能再过普通人的日子。 后来,霍秉丰便和刘得宝一起在邑水镇搭救落难到此的端州百姓,他们曾经多次劫了押送寒江的苦役队伍,把难民都救了回来。慢慢的,这些人便自发集结,变成了今天的端州起义军,也就是被端州知府徐安则构陷诬告的“暴民”。 让霍秉丰没有想到的是,他原来只是想多救一些被徐安则欺压的百姓和身陷苦楚的难民,结果一天天不知不觉地壮大了起义军的队伍。如今的端州起义军已达两千人,加上山匪有将近三千人。他们在邑水镇常驻了下来,平时也开荒种地,努力生活,若是有听到押送苦役犯的消息便去把人都救回来。他们还劫过几次徐安则派人送往辰京的税银和官粮,劫来的东西更多也是送还给了各地的百姓和难民。 徐安则知道起义军壮大的消息后,曾派兵来围剿过几次,但他的那些草包护卫军平时都懒散无型,只能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奋起反抗的起义军和山匪,那些家伙根本一无是处,最后只能装模作样地围个几天,守个几日便撤了回去。 “如今徐安则不能灭了我们起义军,但我们却是他的心腹大患,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给我们扣上造反和谋逆的罪名,再请命朝廷派兵来剿灭。” 赵云澜和烬风并不是霍秉丰命人绑来的,而是他二人故意暴露身份,在邑水镇招摇过市,还扬言有两万禁军要来镇压暴民,这才引来刘得宝派人把们给抓起来了。 刘得宝办事没完全考虑后果,想着不过是个辰京来的官,想必跟那姓徐的是同一路货色,绑了就绑了,当晚就关在了聚留山的山洞里,打算等他们老实了再说。第二日霍秉丰得到消息便忙让刘得宝把人给放了,还把赵云澜和烬风带到了自已面前。 见到赵云澜本人后,霍秉丰便可以判断他并不是一个领着皇命来镇压起义军的官员,又从赵云澜的服制和头冠看出了他的郡王身份。霍秉丰本就是被逼上梁山当的匪,他并不想伤害任何无辜之人,所以在见到赵云澜之后便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几年他虽被推举为起义军首领,但霍秉丰无时无刻不记得自已曾经也是西陵的七品武官,也是吃着皇家的俸禄过了这许多年,如若不是遇上一个徐安则,他一定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草民知道郡王殿下身份尊贵,此番得罪了。我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想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过正常的日子。但我们力量微薄,斗不过官府,奈和不了徐安则,便只能守在邑水镇这地方被迫成为‘造反’的暴民。” 一番深聊之后,霍秉丰看着赵云澜的眼睛,似乎从那些不一样的光里看到了自已和起义军重生的希望。 事实上,赵云澜也是在听完整件事后深深地震撼了。来端州之前他想过许多种暴乱的原因,却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般离奇的冤屈。 赵云澜看着霍秉丰安抚道:“霍参将请放心,我受皇命而来,为的就是查明真相,还端州百姓一个公道。” 在来端州的路上赵云澜就在想,他要如何才能查明暴乱的源头,找到所谓的真相。若是等到了端州府见了地方官,只怕免不了要被一番洗脑,到时候见到和听到的极有可能半真半假,难辩是非。 若是下令禁军武力镇压,势必会遭来暴民的拼死反抗,到时候两败俱伤、血流成河,这场暴乱就真的可以结束了吗? 赵云澜为了不被蒙蔽,他故意领着烬风先行踏入端州,再支开裴翊,命烬风在端州城内故意散布消息,说朝廷派了两万禁军前来镇压暴民,百姓若是提供线索收重重有赏。 除此之外,赵云澜还故意穿着郡王服制,和烬风一起招摇过市,深怕起义军不知道他来了,最后果然得偿所愿地被刘得宝派人给抓去了聚留山。 被绑的时候,烬风无比担心这伙山匪会伤害他家主子,直到两人毫发未损地被关进山洞,他才松下一口气。 其实早在踏进端州地界时,赵云澜便让烬风找人打听了些许,后来又偶遇了一队逃离端州的难民,也从他们口中磕磕绊绊地听到了一些关于徐安则的事,以及所谓的“暴民”究竟是何来历,如今听霍秉丰把话说完,赵云澜才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霍秉丰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不似能对付老奸巨滑的徐安则,但他身上有一股清澈干净是别人所没有的。他明明带了兵来镇压暴乱,却只带了一名侍卫闯进端州,还想方设法让自已被绑来聚留山,霍秉丰愿意相信赵云澜是真的想要救下端州百姓。 “若能得郡王殿下查明真相,还端州百姓一个公道与太平,草民万死难谢。今后一定解散起义军,誓死追随殿下,死而后已。” 说罢,霍秉丰在赵云澜面前跪了下来。 “霍参将请起。”赵云澜忙把人扶了起来:“这整件事本王虽已了解,但毕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若要我皇兄相信这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 霍秉丰抱拳道:“是,草民愿以郡王殿下马首是瞻,听候差谴。” 赵云澜思虑之后吩咐道:“叫人取笔墨来,本王要写几封信,你让信得过的人送出去,一定要送到正确的人手中。” “是。” 霍秉丰立刻差人送了笔墨来。赵云澜一共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沈巍的,目的是向他说明端州暴乱的真相,并请他派人协助。这封信赵云澜是让烬风亲自去送的,要求他一定要亲手交给裴诩。 第二封是给皇帝赵云齐的,因为目前手中并无徐安则的罪证,故而赵云澜在信中并未提及整件事真相,只是避重就轻地描述了端州暴乱之事,报喜未报忧。这封信他让霍秉丰找人送给了与他同行而来的兵部侍郎贺敏宣,相信他自会派人送回辰京。 赵云澜的第三封信则是给端州知府徐安则的,大意是说自已的命握在暴民手中,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尽可能答应他们的条件,早日救自已出去云云…… 这一番真真假假的迷雾布下之后,赵云澜便开始筹谋整件事该如何处置解决了。 第29章 燕州重逢 这一番真真假假的迷雾布下之后,赵云澜便开始筹谋整件事该如何处置解决了。 “烬风,你可知这徐安则在朝中是何背景?”赵云澜问。 烬风道:“徐家人。从年龄判断,应该是徐老相国的堂孙。” 赵云澜听闻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敢在一方州府欺凌百姓、为所欲为而不顾后果的,果然只有徐家人。” 烬风:“如今徐太后掌权,皇帝又对母亲唯命是从,徐家自然在朝中任人为亲、结党营私。” 赵云澜起身踱了踱步子,紧皱的眉头一直未曾松开。“照霍参将的说法,徐安则是四年前到任端州知府的,那时我皇兄还未登基,太后也未掌权,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大胆。” 烬风顺着赵云澜的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是啊,如果徐安则是仗着徐家撑腰,四年前,老相国已经退位让贤了,先皇虽卧病在床,但太子尚未登基,徐太后当时还是皇后,他哪来的胆子干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一旁的霍秉丰忙解释道:“四年前还是梁大人任端州知府,后来梁大人死于瘟疫,辰京先后派过三位大人来接任端州知府,但三位大人害怕瘟疫,在端州呆了不久就找理由回去了。之后,端州知府空置了半年之久,直到瘟疫完全干净了,徐安则才来的端州。” 从时间上算,徐安则到任端州时,正是赵炎琢缠绵病榻之时。那时虽然太子未登基,但朝中几乎大事小事都由丞相柳全和太子赵云齐共同决策安排,徐太后参与了多少不得而知,但徐安则此人在之前并未得到重用,无端端就成了正四品知府调来端州,这其中要说没有徐家人的安排,确实不可能。 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 几日后,门外有人来报,说起义军的队伍在端州往北的出城路上又救下了一批难民,难民中有几个身体还硬朗的,主动要求加入起义军的队伍,下面的人特来向霍秉丰报告,请他定夺。 若是换了以前,霍秉丰便直接应下来了,如今赵云澜在,他便没有随意应承,而是向赵云澜询问该如何处置。 赵云澜听闻后回应道:“不论是起义军还是难民,首先都是西陵端州的百姓,起义军不造反便不是暴民,他们是去是留由霍参将自已决定,本王不会管。” “是,郡王殿下英明,草民便按惯例安置这些人了。”霍秉丰感激地应了一句。 随后他命人妥善安置了救回来的难民,又让人把想加入起义军的几名汉子带了过来。在霍秉丰这儿,起义军有起义军的规矩,并不是所谓的山匪或暴民。他以前身为端州护卫军参将,带兵也是一等一的铁面无情,否则也不会成为端州知府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那些人被带到霍秉丰面前后,他按照自已的规矩简单问了一些情况,无非是如何落难至此,为何想加入起义军之类的。他问着,下面的人答着,赵云澜有意无意地听着,并没有人留意到,队伍里还有楚渊和沈骏的身影。 楚渊向来机警,被带进屋子后就立刻留意到了赵云澜和烬风,看到他二人安然无恙,楚渊心里也松下一口气来。 沈骏与赵云澜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两人又是同岁,只不过平时见面的和相处的机会并不算多。沈骏也是进屋就认出了赵云澜和他身边的侍卫,看他二人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到山匪和起义军的折磨,这也让他宽心不少。 赵云澜的心思都在自已要计划的事情上,故而并没有对队伍里的人多加留意,尤其楚渊和沈骏二人都扮作了百姓,不仔细看也很难认出来。 问话结束后,沈骏等人被带下去休息了。聚留山会管吃管住,让他们吃饱了睡足了,再分发些衣物和兵器,然后该干活干活,该救人救人,后面的一切自有人安排。 沈骏一直牢牢记着沈巍的交待,确认了昆仑郡王赵云澜的安全,但又未曾向他表露自已的身份。他和楚渊会利用这个机会把“暴乱”的真相查明,给端州和朝廷一个交待。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赵云澜几乎都是夜不能寐的,他要处理的所有事都要计划周全,不能有任何遗漏或闪失。 表面上,赵云澜仍是要求霍秉丰以自已为要挟与徐安则谈判,逼迫他更改赋税制度,并不再流放难民,退还侵占的田地等。暗地里,赵云澜则通过烬风传讯,联络上了裴翊以及沈巍派来端州协助他的知州刘松、知县姚琛二人,再安排这些人秘密前往端州府暗访和收集证据。 赵云澜不方便出面的事,全都由他们代劳了。 慢慢的,赵云澜也察觉到一些事,比如他在聚留山筹谋划策的这些日子里,似乎总有人暗中协助,隔三差五地就有奇怪的纸条放到自已的餐盘底部被送进来,写的还都是一些可疑的人和事,或者有用的线索之类。 送来的纸条并未署名,赵云澜也私下让烬风查问过,但一无所获。有一点赵云澜可以确定的是,送消息的人是友非敌,而且存在于暗中,不便表露身份,所以他猜测这极有可能还是沈巍派来相助于他的。 夜里赵云澜被思绪困扰而睡不着时,他总会走到窗边看着桂华流瓦,握着血佩想着沈巍,直到心潮平静、虚室生白。 霁粼哥哥,虽然你远在燕州,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在帮我。云澜做的事你看到了吗?我不会被任何人或事所蒙蔽,定会将这端州暴乱背后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辜负哥哥一番信任。 在聚留山中暗中向赵云澜传递消息的人便是沈骏了。事实证明,沈巍确实没有选错人。自从沈骏来到端州混进了起义军后,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为查明真相起到了关键作用。 楚渊不如沈骏心思缜密,很多事难考虑周全,所以更多是听候沈骏的差遣而动。他们不但向难民多方打听,也密切观察霍秉丰手下的一干起义军究竟是真的被逼入绝境而奋起反抗,还是真有了谋逆造反的心思。 半个多月的时间下来,端州暴乱事件的起因以及整件事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脉络终于清清楚楚地查明了。 难民、起义军和霍秉丰所说的无出一二,所谓“暴乱”,确实是徐安则之流强加赋税、侵占田地、鱼肉百姓、凌辱妇女等种种暴行所导致的民愤和反抗。 为此,赵云澜在通过裴翊等人取得了百姓的供词、端州府的税收记录、地契房契以及被扔在乱葬岗的女性尸体等证据后,写下了一封长达十页的奏折,要求贺敏宣带着人证霍秉丰等人迅速回辰京向皇帝汇报。 “且慢!” 烬风拿着奏折刚准备下山,就被赵云澜叫住了。 烬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家主子,猜测之后问:“殿下是担心贺敏宣回去后会被徐家人控制?” 赵云澜思索后道:“如果我是徐安则,一定不会让这封奏折顺利送到辰京,更不可能呈到皇兄手中。” 准备一同出发的霍秉丰接话道:“徐安则在端州恶行昭著,态度猖獗,朝中若无人撑腰怕是不敢如此的。如今他东窗事发、难逃罪责,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坐以待毙。” 赵云澜又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在思索着如何才能把奏折和人证平安送回辰京。由于查明了起义军并非真的要谋逆造反,故而赵云澜在几日前便让跟来的五千禁军已经提前返回了,如今也只有谴皓林军护送贺敏宣回去才是安全的。 先前赵云澜给沈巍送去书信的时候也提过,日后如有需要,希望沈巍能允裴翊和他调谴的两千皓林军能随时处理端州府之事。之后沈巍的回信中明确允了,还嘱咐了裴翊一切听从昆仑郡王之令行事。 “烬风,你先去把裴翊和贺敏宣找来,本王有些事要嘱咐他二人。” 烬风应允后便立即去了,他刚走,门外便进来两人,他们走到赵云澜面前恭恭敬敬见了个礼。 赵云澜看着恢复了正常穿着打扮的楚渊与沈骏,一时间有些诧异:“你二人是何时来的聚留山?” 沈骏笑着道:“大约是在郡王叔被绑上山后的几日。” 赵云澜恍然大悟:“所以,这些时日里给本王传消息的便是你们?” 沈骏赶紧点头:“叔父知道郡王叔被山匪所绑,实在忧心不已,命我二人想办法混进难民之中上了聚留山。一来是确保郡王叔的安全,二来也是要助王叔查明端州暴乱的真相,完成陛下交付的任务。” 原来如此!霁粼哥哥不止安排了裴翊、刘松、姚琛等人在外协助,还悄悄让楚渊和沈骏也来到了自已身边暗中保护…… 果然不论在任何时候,沈巍的心里都是想着自已、疼着自已的。赵云澜只觉得一阵情不自禁,他的手隔着衣服覆在了胸口的血佩上。 看到赵云澜发呆,沈骏并不清楚是何原因,只以为赵云澜大概还在忧心送奏折和人证返回辰京之事,先前他和楚渊在门外就听了个大概,所以才会主动现身进来。如今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他和楚渊也没必要再掩饰身份了。 沈骏道:“叔父说待真相查明之后,可由骏儿替郡王叔先行一步返回辰京,裴翊和皓林军会全程护佑奏折和人证的安全,还请王叔不必多虑。” 赵云澜回过神来,走近了沈骏几步:“还是大帅替本王思虑周全。此番端州‘暴乱’真相查明,骏儿功不可没,如今我们只差最后一步了。只要皇兄看过奏折,听过人证的话就会明白一切,所以不论如何也要顺利把奏折和人证送回辰京。” “郡王叔放心,徐安则一定会为自已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还端州一片晴朗之天。”沈骏信誓旦旦地保证。 “辛苦骏儿了,只要一切无差池,徐安则就难逃罪责。等结束之后,本王一定在皇兄面前为你请赏。” 赵云澜虽与沈骏同岁,到底还是差着辈份,王叔的态度还是得拿出来的。 沈骏抱拳道:“叔父已经嘱咐再三,这也是骏儿一次历练的机会,定不负所托。” 赵云澜赵云澜点点头,对沈骏的态度表示了认可,随后他又看向一旁的楚渊。说起来,这还是赵云澜在恢复郡王身份后第一次面对楚渊,现在想起以前的种种,赵云澜突然就觉得没有那份报复的心思了。 楚渊看了赵云澜一眼便低下了头,他也想起了这位郡王殿下在侯府做小厮时,自已没少给他脸色,也没少欺负人,虽说不知者不罪,但楚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此番,也多谢楚副尉前来端州相助,待本王见到沈侯爷,自当为楚副尉证明,请侯爷论功行赏。”赵云澜客气了一句。 楚渊心里七上八下的,硬着头皮接话道:“末将受侯爷之命来相助郡王殿下,自当竭尽全力,职责所在,不敢请赏。” 赵云澜笑了笑,又问:“不知楚副尉接下来如何安排?是随骏儿一同护送人证回辰京,还是……” 楚渊道:“侯爷有令,命末将贴身保护郡王殿下,接下来殿下去哪里,末将就去哪里。” “那……本王要去燕州,楚副尉可愿领路?”赵云澜故意问。 楚渊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抱拳恭敬道:“末将自当领路。只不过燕州苦寒,如今又正逢皓林军迎战北疆,燕州已是战火连天之地,怕会苦了殿下一番奔波。” 这郡王殿下原本就是领了命来平定端州暴乱的,如今他完成了任务却不急着回去辰京继续当他的郡王,反而要去战火纷飞的燕州,去那里做什么,楚渊就是再愚钝也忽然就明白了。 想必能让这位郡王殿下甘愿冒险前往的原因,只有他家主子沈巍了。 一想到能见到沈巍,赵云澜心里就高兴,楚渊的话自然也没听进多少。就算是全听进了只要想想是为了沈巍,赵云澜便分毫都不会害怕。 “既然如此,那待本王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去燕州。”赵云澜的言语间透着深深的迫不急待。 楚渊不敢多言,忙应允了声“是”。 自辰京一别后又过去将近一个月了,赵云澜还是以前读书时念到过“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如今总算是尝到了此中滋味。 先前分别的那七年里,赵云澜还只是偶尔会思念沈巍,而且更多是对兄长的仰慕和敬佩。自从相伴在沈巍身边,与他朝夕相处了这些时日之后,赵云澜才知道原来牵挂一个人、想念一个人竟是如此煎熬的一件事。 霁粼哥哥,不知分别的这些时日,你有想念云澜吗? 沈骏等人出发返回辰京当日,赵云澜和楚渊也出发了,他们在邑水镇道别后,赵云澜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燕州。与他同行的只有烬风和楚渊二人。 如今的气候已近深冬,越往北走就越寒冷。从端州到燕州不过三天路程,结果路途中下了两天雪。为了安全起见,烬风和楚渊都劝赵云澜走慢些,但着了魔的某人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一路上快马加鞭地跑着。 踏入燕州地界的时候,赵云澜的马已经累得受不了了,他才答应停下来休整半日再上路。 早在从端州出发的前一日,楚渊就命手下的随从提前回了燕州传讯,所以战场上的沈巍也知道了赵云澜要来燕州这件事。 与赵云澜一样的是,沈巍也惦记着、牵挂着他。 端州事件的始末,沈巍已从赵云澜和楚渊先后送来的信件中完整地知悉了。虽然事先沈巍就有猜测过这件事极大可能与端州府有着莫大的关联,但知晓整件事的全部真相后,还是让沈巍震惊了。 沈巍很高兴看到赵云澜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智慧和果断,不论是过程还是结果,沈巍都对赵云澜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孩子第一次独挡一面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就干得如此漂亮,果然不愧是沈家的孩子。 好在这两日燕尾坡战场相对安宁,郞阙的首次挑衅失败后又重整旗鼓进攻了一次,不过沈巍并没有给他攻城的机会,墨羽营和赤火营两次迎战都把人赶了回去,此番也消停几日了。 沈巍位于燕州的府宅在距离燕尾坡二十里外的绥河镇,这里也是老定北侯在十年前盖好的宅子。打仗时沈巍几乎不回来,只有在狼鹰军退兵休整时,沈巍才会在安排好防卫后回府休息。 知道今日赵云澜要来,沈巍难得下了大雁塔,早早回了府准备。他已在大雁塔和将士们一起坚守了十多日,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剃须,好歹把自已收拾得能见人了才行。 浴桶中的水渐渐凉了,沈巍也迷迷糊糊的差点睡着,此时睁开眼睛,想起了一会儿能见到赵云澜,嘴角又勾起了一丝笑意。 起身准备穿衣的时候,门从外面被推开,动作很轻,是伺候的小厮。沈巍头也没回,只是习惯性地拿过里衣穿上,然后身后就有一双手伸来,拿起沈巍的深衣套在了他的手臂上。 在军营不讲究,在府中时沈巍也习惯了被人这样伺候,他任由身后的人替自已穿上了深衣,自已低头系带的时候,身后那双手不但没有撤走,反而大胆地环住了他的腰。 沈巍警觉地回头,却出其不意地被身后的人偷了个吻。 赵云澜一脸温柔地凑过来,趁着沈巍转头的那一瞬吻了上去,在沈巍唇上落了个一触即放的亲吻。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突然就触动了沈巍心底的柔软,那个在战场上铁骨铮铮的大将军,一时间竟脸红了。 “云澜?” 距离重新拉开之后,沈巍看清楚了那张脸。 “霁粼哥哥。”赵云澜抱着沈巍的手臂收紧,把下巴枕在了沈巍肩头,撒娇道:“云澜想你了。” 沈巍感觉自已心跳有些快,他想伸手覆上赵云澜的手背,但又迟疑着不敢覆上去,挣扎了须臾后还是屈从了自已的内心,轻轻握住腰上的手。 “何时来的?” “刚到。听管家说你正在沐浴,我就偷偷进来了。”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赵云澜已经很累了,但还是抱着沈巍不肯松手,他蹭了蹭沈巍的侧脸,急于纾解自已的一片思念之情。 第30章 相思之情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赵云澜已经很累了,但还是抱着沈巍不肯松手,他蹭了蹭沈巍的侧脸,急于纾解自已的一片思念之情。 “竟然敢偷看本帅洗澡?”沈巍故意嗔怪地刮了刮赵云澜的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赵云澜紧崩着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放松下来,人就有些晕头转向了。他大胆地捉住沈巍来不及撤回的手指就含进了嘴里,还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仿佛品尝到了觊觎已久的美食。 被赵云澜柔软的舌勾住指尖,沈巍的心一下子就乱了,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再掰开赵云澜环在自已腰上的手。 “赶路累坏了吧?我叫人重新准备些水,你好好洗个澡再休息?” “嗯,那哥哥陪着我好不好?” 赵云澜确实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是一到沈巍身边,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的体温,还能像这样抱着他,赵云澜就觉得贪恋无比,如果现在要他去睡觉,赵云澜一定会一巴掌抽醒自已,然后继续围着沈巍转悠。 沈巍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小孩:“昆仑郡王殿下,你多大了还要人陪着洗澡?” 赵云澜不管不顾地撒娇:“我就要哥哥陪着,不然不洗。” 沈巍认输地戳了戳赵云澜的头,开门对守在外面的小厮吩咐道:“去换些干净的水来,郡王殿下要洗澡。” 门刚一关上,身后的赵云澜又缠了上来,这回是直接扑进沈巍怀里,抱着他,把脸埋进沈巍的脖子里。 沈巍只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这才一月不见,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一样喜欢撒娇了?” 怀里的人抬起头看沈巍:“难道有哪家的姑娘像这样跟哥哥撒过娇吗?” 沈巍一时语塞。这个还真没有。 “为兄的意思是,你是个大男人,怎么见着哥哥喜欢起腻?”沈巍强行解释了一句。 赵云澜也不在意,继续把头埋了下去,手也环得更紧了。“母亲说,这叫缺乏安全感。云澜虽然从小生活在父皇和母妃身边,但总是少了些安全感,母妃教我谨小慎微地做人,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父皇也告诫我说皇子要有皇子的稳重和担当,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小心翼翼地活了十几年,只有在哥哥身边,才什么都不用怕,不用担忧。” 这话让沈巍莫名一阵心疼,他没有想到自已护住了西陵的江山,却没能护住这孩子的一颗心。 原本是打算把人推开的,现在沈巍又舍不得了,于是也回抱住赵云澜,让他安安静静地靠在自已怀里休息。 直到小厮来换热水了,沈巍才把人放开。 热水换好后,赵云澜毫不避讳地当着沈巍的面宽衣,然后跨进了浴桶里。 衣衫褪尽的时候,沈巍看着赵云澜的背影,十七岁的少年之躯与他们这些常年习武打仗的人比略显瘦弱但并不孱弱,皮肤很干净,每一寸骨骼都恰到好处。 赵云澜在浴桶里转了个身坐下,手臂交叠放在浴桶边缘,把下巴压了上去。 沈巍看见了赵云澜胸口挂着的血佩,那血红色的玉佩映在他白晳的皮肤上,透着难以言说的绯色光芒。 沈巍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你先洗着,为兄去替你拿换洗的衣服。”沈巍说完便逃到了门外。 赵云澜没有太在意,被热水的舒适包围着,他趴在浴桶边昏昏欲睡了起来。 等沈巍再回来的时候,赵云澜还是睡着了。沈巍看着他疲累的样子有些心疼,只好轻叹了一声。 这种时候叫小厮进来伺候好像也不合适,沈巍只好在浴桶边亲自给赵云澜擦干净,再把人捞出来,裹进干燥的澡巾里。 “云澜,醒醒。” 赵云澜现在浑身**,又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自已身上,沈巍只觉得自已整个身心都是火热的,大抵是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已不要胡思乱想。 赵云澜揉了揉眼睛,慢慢清醒了过来。站稳后,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过身穿上了沈巍拿来的衣服。 从端州过来的时候为了轻装上阵,赵云澜的行李都是烬风安排马车送来燕州的,此时还未到。那他现在穿的衣服岂不是…… “为兄的衣服,你穿着有些大。”沈巍看着那里衣挂在赵云澜身上有些宽大。 赵云澜忙把衣带系紧了些:“无妨,能穿。” 他深怕沈巍让他脱下来,再找别人的衣服来给他穿。能穿着沈巍的贴身衣物,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幸福。 沈巍又给赵云澜拿了件深衣:“燕州太冷了,晚上要多穿一件。” 赵云澜听话地接过衣服穿上后,沈巍便直接把一件大氅披在了赵云澜身上。 “外衫就不必穿了,直接回房休息吧!我已命人替你收拾了一间房,碳炉也备上了。风尘仆仆跑了一天,饿了吧?”沈巍体贴地看着赵云澜。 赵云澜赶紧点点头。他确实是又累又饿,现在感觉自已能吃下一头牛。 沈巍笑了笑,领着赵云澜去了专门给他收拾的房间,就在沈巍的卧房隔壁,想着照应起来也方便。 沈巍早就让楚渊找烬风打听到了赵云澜平时喜欢吃什么,现在酒菜已经备好了,极是贴心。 在端州的那些日子,赵云澜在聚留山上吃得不怎么好。虽然霍秉丰已经竭尽所能为赵云澜安排吃食了,但那地方毕竟是山匪窝,山上的起义军又多是难民,想要拿出来一顿像样的饭菜是不容易的。 不过赵云澜向来在吃这件事上也不矫情,能填饱肚子就行。他来端州是为了查明暴乱的真相,并非仗着自已郡王的身份贪图享受,所以平时送来什么就吃什么,哪怕是再不喜欢也会勉强自已吃完。 现在看到自已喜欢吃的菜一应俱全,赵云澜才感觉到温暖,在沈巍面前的他不是深宫里那个需要处处小心的七皇子,也不是身上肩负着任务与使命的昆仑郡王,他可以只是赵云澜,一个可以被沈巍宠着的孩子。 “慢点吃。” 看到赵云澜一直在大口吞咽,都快噎着了,沈巍不禁提醒了一句。 赵云澜塞了满嘴的菜,还抽空道:“哥哥府上的厨子真不错,这些菜太好吃了,都是我喜欢的。” 沈巍看着他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可以想到他在端州应该是没吃过什么好的,否则不会连一顿普通的饭菜都吃得这么开心。 “喜欢就多吃些,还想吃些什么告诉为兄,明日让厨房给你做。” 赵云澜摇了摇头,含混道:“这些就挺好了,平时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挑。” 沈巍给赵云澜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听恕之说这次端州之乱你处理得不错,桩桩件件都查到了根源,罪责清晰,证据确凿,未使人蒙冤分毫。” 赵云澜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哥哥派人相助,云澜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查明真相。” 沈巍道:“照你这么说,裴翊和两位大人在端州之事上还是起了些作用的,没有辜负为兄一番心思。” “何止是起了作用?我在聚留山上不便行动,只能靠传讯安排,全靠裴翊和两位大人在外奔波,才能将徐安则干过的那些肮脏事全都翻出来,人证物证可都是他们找出来的,实在是功劳不小。” 端州之事,赵云澜从未想过要独占功劳,他早就想好了,这次在端州明里暗里协助过他的人,赵云澜都会在回辰京后禀明皇兄,一并请赏。 沈巍道:“能助你解决端州之乱便好,如此一来,你回辰京也好向皇帝交差了。” 赵云澜大口扒着饭菜,抽空补充道:“我都不知道哥哥让骏儿和楚副尉也来了端州,他二人混在难民里上了聚留山,虽说未表明身份,但暗中也替我查了许多事。” “哦?说来听听。”沈巍来了兴致便追问一句。 赵云澜边吃边说:“霍秉丰所领导的起义军并无谋逆之心,但他这起义军的队伍里却有几个别有用心之人,想趁乱揭竿造反。好在骏儿与楚副尉发现及时,把那一点苗头给悄悄摁了回去,该处理的人和事都处理好了,没有留下后患。” 沈巍闻言点点头:“那就好。骏儿此番也是历练,听你的描述,他也算是有勇有谋,处事果断,值得认可。” “不光是要认可,我打算回辰京后就向皇兄请赏,这次哥哥派去端州协助我的人都该封赏才是。”赵云澜眼神坚定,他理所当然觉得这是自已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沈巍却迟疑了一瞬后才道:“皇帝那边,不必提我派人协助你之事。” “为何?”赵云澜疑惑不解。 沈巍道:“我先前就拒绝了向兵部施以援手,此番却私下派了多人相助于你,皇帝会怎么想?” 赵云澜确实没想这么多,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沈巍又道:“皇帝不允你我亲近就是怕我扶持你而威胁到他,现在我不光做了有违圣意之事,你还拿着这些事去向他邀功请赏,你让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赵云澜呆滞了许久才明白过来是自已考虑得过于简单了,只想着能平定端州之乱有大家的一份功劳,却不想这并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我得到你的传讯,说骏儿亲自护着奏折和人证回了辰京。这徐安则若是狗急跳墙,势必会横加阻挠,他若只是派人阻截我反倒不怕,骏儿和裴翊都能应付,但云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徐安则先行派人回辰京,向皇帝上奏说你我勾结谋反,不但将端州之乱诬陷于他,还命沈骏、裴翊领着皓林军,带着起义军和山匪前往,欲逼宫篡位,到时只怕骏儿等人还到不了皇城便会被禁军拿下。若是如此,你我还解释得清吗?” 赵云澜大惊失色地放下碗筷,急切地握住沈巍的手求助:“是云澜考虑不周,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徐安则此人不但嚣张跋扈还诡计多端,不然也不会在端州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还安然无恙地做了三年多知府。哥哥,云澜对他失了防备之心,骏儿和裴翊只快都快到辰京了,这当如何是好?” 沈巍忙安抚地拍了拍赵云澜:“别怕,为兄在得到消息后便派人快马传讯了。云澜你别忘了,朝中有大哥沈贤,还有几位尚书大人支持你。得知你不但只身一人平定了端州之乱,还将上奏的折子和重要的人证送回了辰京,他们已经提前开始安排了。” 闻言,赵云澜才松下来一口气,随即又紧张地问:“徐安则是徐太后的人,他若是通过太后相保,再假心假意地哭一哭,悔一悔,怕是远风哥哥等人也奈何不了他吧?” “不错。”沈巍认可地看着赵云澜:“若你的折子真的送到了皇帝手中,霍秉丰也证实了徐安则的所做所为,他同样有可能在太后作保后逃脱罪责。” 赵云澜焦虑起来:“那当如何是好?” 沈巍提醒道:“云澜,你若是要当西陵的天子,就必须知道当如何是好。若是区区一个徐安则都奈何不了,将来还会有十个、百个徐安则之流要应付,你该怎么办?要对付徐安则,不是靠一本写着端州暴乱真相的折子和一个起义军首领作为人证就够了,事件的前前后后环环相扣,若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你在端州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云澜,这世上的暴乱不可怕,可怕的还是人心。” 沈巍一语惊醒梦中人。赵云澜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这天子之位不是谁争来就能坐稳,谁夺下就能高枕无忧的。 现在的赵云澜后悔莫及,他急着把折子和人证送回辰京,自已好赶来燕州见沈巍,却忽略了此事最后极有可能会出现不同的结果。可如今他再想补救……还来得及吗? 沈巍似乎看出了赵云澜的担忧,他道:“在你的折子还未写之前,为兄就从你们送来的信件中基本还原了事件的真相,若想给徐安则定罪,一定要先解决他背后的人。所以为兄先行一步通知了大哥,让他在朝中密切监视皇帝身边的动静。云澜,你若是徐安则,当如何自保?” 赵云澜思虑后答道:“派人提前通知我的靠山,向她哭诉自已的冤屈,再想办法力证是有人诬陷于他,勾结起义军意图谋反。” 沈巍点头道:“不错。所以想知道朝中谁是徐安则的靠山,只要看谁第一个提端州之事便清楚了。” 赵云澜疑惑不解:“徐安则的靠山难道不是徐太后?” “据我所知,徐太后头疾未愈,自顾不暇,并不会在此时插手前朝之事。”沈巍给自已倒了杯茶,神色镇定自若:“我虽然人在燕州,但辰京还有暗卫。大哥负责了解朝中动向,暗卫便负责料理一切可疑的人和事。在骏儿到达辰京之一前,朝中势必会安排好一切。云澜,为兄一定不会让你平定端州之乱的一番作为白费。” “昆仑郡王府和云峰山还有人可用,哥哥若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吩咐。”说来说去,这件事都怪自已思虑不周,幸而有沈巍帮忙操心才不至于横生枝节,赵云澜心中有愧,自然是要主动提出来相助的。 沈巍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好好休息几日,辰京的事就无需挂心了,有为兄、有大哥,还有你母亲在,放心,天蹋不下来。” “嗯,云澜永远相信哥哥。” “吃饱了吗?”沈巍看着赵云澜的样子有些可爱,忍不住揉了下他的头。 赵云澜赶紧点头:“饱了饱了,肚子都快撑破了。” “今晚月色不错,也不算太冷,为兄陪你到院子里走走,顺便消消食如何?”沈巍提议。 “好啊!”赵云澜应得很快,好似深怕沈巍会反悔一样。 定北侯府在燕州的这处府宅不如辰京的大,也没有那般气派与豪华。沈进当年买下这处宅子也只是简单的翻修过,他的要求不高,能住人,相对舒适即可。 沈巍怕赵云澜不适应燕州的气候,在出屋前又让他加了件夹袄,披上大氅才出来。沈巍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休息了,他便和赵云澜沿着回廊慢慢走着。 “你从来没离开辰京这么远吧?现在感受到了燕州的苦寒,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沈巍问。 赵云澜脸上露了点不高兴的神色:“我才刚到燕州,一夜都未过,哥哥就要赶我走吗?” 沈巍忙解释:“为兄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像我们行军打仗之人,什么环境都能适应,而且我们在燕州住了多年,对这儿的气候早就习惯了。为兄只是不想让你在这儿受苦。” 赵云澜像孩子一样撅起嘴:“哥哥老说我不像行军打仗之人,就还是把我当成养尊处优的皇子,认定我是娇生惯养吃不了苦。口口声声说怕我受苦,其实就是嫌弃我,怕我给你添麻烦。” 沈巍有些气结,他只是问了一句“何时回去”,这孩子怎能胡思乱想这么多? “云澜,为兄从来没有认为你娇生惯养吃不了苦,又何来嫌弃之说?” 赵云澜停下脚步看向沈巍,眼神中透着坚定:“若是哥哥允准,云澜愿和哥哥一起上战场。先前在辰京大营的时候云澜就说过,我也会骑射,上了战场可以挡在哥哥前面。当初说这话不是为了哄侯爷,今日说这话也不是为了哄哥哥。” 沈巍神色凝重地看着赵云澜:“说什么傻话!我堂堂定北侯,皓林军主帅,上阵杀敌是我的本份,怎能让你挡在前面?” “我知道哥哥不会允准的,不过哥哥别忘了,云澜也是男人,而且是沈家的男儿,骏儿都能上战场,我为何上不得?哥哥不是说过,沈家从来没有窝囊孩子。”赵云澜言之凿凿。 沈巍是说过这话,只不过当时他喝醉了,并未多加考量便说了,而今想想,当时说那话不过就是逗逗赵云澜罢了,哪里是要他上战场? “为兄……”沈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对。 赵云澜则咄咄逼人了起来:“骏儿两年前就来了燕州,上阵杀敌也不知多少回了。哥哥还派他去端州助我平定暴乱,骏儿先是扮作难民,而后又混入起义军,私底下给我传了不少消息。他说都是哥哥授意他做的,还说是当成对他的历练。哥哥偏心,是因为骏儿姓沈,而我姓赵吗?” 沈巍语塞,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堪堪说了句:“骏儿与你不同,他未来是要承袭定北侯爵位的。” “哥哥说什么?”赵云澜无比惊讶地握住了沈巍的手臂。 沈巍看了看天色,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你从端州一路奔波赶来,应该早就累得够呛了,赶紧回房休息去吧!” 第31章 心中执念 见沈巍转身要走,赵云澜忙将他拦了下来,不依不饶地拉住了沈巍的手:“沈骏是远风哥哥的孩子,这定北侯的爵位不是应当由霁粼哥哥的孩子承袭吗?” 沈巍没接话,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到了赵云澜脸上。 云澜希望我有自已的孩子吗? 这句话,沈巍问不出口,但他此时的表情却诉说着想说的话。 赵云澜看着沈巍的眼睛,不过须臾,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激动地握住沈巍的肩膀问:“哥哥不打算成亲,不打算要自已的孩子?” 沈巍思虑后道:“若娶的人不是自已想要的,何苦辜负妻儿。” 赵云澜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心底窜起了难以抑制的火苗,他顾不得还在廊下,直接捧住沈巍的脸,凑近,急促的、温热的鼻息落到他脸上。 “哥哥想要的人……是云澜吗?” 赵云澜的声音里透着几乎不可闻的紧张与急切,沈巍的心一下子就被扰乱了,他挣扎着将赵云澜推开了些,斥责道:“你我是表兄弟,胡说什么!” 被推开的赵云澜脸上涌现失落,他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哥哥总说我们只是表兄弟,可我们明明有过肌肤……” “够了——”沈巍突然出言打断:“为兄说过,我能帮你争夺你想要的一切,包括天下,但我不能毁了你的一生。” 赵云澜自嘲地苦笑一声,叹道:“我也说过,若是此生能与哥哥相伴,云澜可以不要天下,不要身份,不要荣华富贵。” “那姑母呢?”沈巍质问赵云澜:“你连自已的母亲也不要了吗?” 赵云澜怔住。只到此时此刻,赵云澜才想起了为自已忍辱负重多年的母亲沈樱。以前天天都和母亲在一起,所以对于她为自已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太多感念。这些年,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已,哪怕是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日子,她依然在为自已操劳、奔波,搭建朝中人脉……可自已又为母亲做过什么? “你难道要告诉姑母,不要皇位,不要成亲,只愿守着自已的表兄过后半生?姑母对你的养育之恩就该如此回报?她费尽心思为你筹谋的一切,就该因此放弃吗?” 这些话,沈巍是用来说服赵云澜,但也是用来提醒自已。他可以孤独终老,不忠不孝,但绝不能陪着赵云澜一起疯。不打算成亲生子已是对不起沈家了,如今连定北侯的爵位都打算传给兄长的孩子,沈巍知道自已愧对沈家,愧对父母,若是再对不起姑母,沈巍觉得自已简直不配为人。 赵云澜的目光在这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他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两步,再一次感受到自已的无助。原来……不论是想要天下还是想要沈巍,都不是想一想、坚持坚持就能得到的。 他想要天下,可若治不好天下,就难免会有十个、百个徐安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作威作福、欺凌百姓。如此,他凭什么推翻赵云齐取而代之? 他想要沈巍,可若不顾及母亲也不顾及沈家,一意孤行,那将会是什么后果?皇家容得下他们吗?母亲能原谅他们吗? 沈巍看着赵云澜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道自已戳到了痛处,可再不忍心也必须戳下去。他要让赵云澜知道,人活在这世间,不是只为了自已而活,要顾及的人和事太多了,不能自私到只要自已想要的。 “云澜,把在辰京侯府发生过的事都忘了吧!那时我只当你是小海,是我的错。你我……此生终是不能相伴的,以后别再有这份心思了。”沈巍提醒着赵云澜,亦是提醒自已。 赵云澜没说话,他无言以对。沈巍说得没错,今世他们是表兄弟,不论是赵家还是沈家,都容不下他二人生出如此私情来,又如何能不顾一切地相伴终生? 可赵云澜只要一想到他今后要与沈巍分离,他就觉得心痛难忍。即便沈巍真的不成亲,那他呢?他若不夺皇权,便是要去封地漠川做个亲王,娶妻生子是必然的。他若夺了皇权则更甚,后宫佳丽三千,便会如他父皇一样,困在后妃的宠幸与储君的抉择里纷扰半生…… 那真是自已想要的吗? “时候不早了,回房休息吧!”沈巍替赵云澜拢了拢衣领,没有多余的亲呢,只有兄弟间的关切与疼爱。 赵云澜看着沈巍的脸,心底挥之不去的执念又莫名强烈了。他走到廊边,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今晚的月色是真的很美,皎白的光落下来,印在赵云澜脸上,生出非同寻常的颜色。 他突然指着月亮对沈巍说:“哥哥若信我,云澜定会想出办法做到这一切。” 沈巍,云澜此生一定能做到既不辜负天下苍生,亦不舍弃心中所爱。 说完后,赵云澜不等沈巍有所反应,抬脚便走回了自已房里,不过片刻便熄灯歇下了。 过了许久,沈巍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月亮,回想起刚刚赵云澜说过的话,一阵疑惑油然而生……云澜他为何总是指着月亮说出信誓旦旦的话? 沈巍无暇多想,如今西陵与北疆战火正旺,他满腔心思都在战事上,萦绕在心底的私情再多,也全都被沈巍揉成一团塞进了黑暗的角落里,不允许自已去想、去触碰。 翌日清晨,赵云澜早早醒来,给自已换好了轻便的衣服。他知道沈巍今日是一定要去大雁塔的,赵云澜不愿被丢下。 果然,卯时刚到,赵云澜就能听到府外的马蹄声不断,院子里也有阵阵骚动、人声不断。 他打开房门就看到楚渊和镇远都身穿铠甲在候着沈巍,沈巍也早就起了,洗漱完便换好了衣服,穿上了盔甲,此时正在书房里听刘勇纲的军情呈报。 赵云澜走到楚渊面前:“劳烦楚副尉替本王拿套盔甲来。” 楚渊与镇远互看了一眼,神色有些迟疑,而后镇远向赵云澜抱拳道:“大帅有令,今日由属下陪着郡王殿下去燕州府,在镇上转转。” “沈巍去打仗,本王去逛市镇?”赵云澜皱起眉。 镇远有些无奈,但这毕竟是他家主子的吩咐…… 楚渊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燕尾坡危险,四处都可能有偷袭的狼鹰军。大帅心在战场,怕护不了殿下周全,故而才让镇远……” “谁要他护!”赵云澜几乎是吼着打断了楚渊。 他是来陪伴沈巍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来了沈巍身边,自然是他在哪里自已就在哪里,若是贪生怕死早回辰京了,何必跑来燕州这苦寒之地? 楚渊和镇远都低下头不说话了,他二人受着沈巍的军令岂敢违抗?可这昆仑郡王也得罪不起,除了低头忍着也无可奈和。 “你们不给我盔甲,我便就这样跟着。你们都不怕死,难道本王会怕吗?” 赵云澜直接走近楚渊,抢过他手中的马缰便往外走。 “殿下、殿下——” “恕之,给郡王殿下拿副盔甲。”沈巍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巍刚从书房出来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他看到赵云澜的态度后便改变了主意。沈巍承认自已有私心,他怕赵云澜受伤,怕他在身边会让自已分心,更怕自已保护不了他,但沈巍知道赵云澜说得没错,他既然敢来燕州就不会畏惧生死,这才是沈家男儿该有的样子。 赵云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自然是听见了沈巍的话,心里也偷偷高兴着,嘴角都弯了起来。 沈巍看不到赵云澜的表情,只当他还在生气,便故意大声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战场,北疆的狼鹰军攻打起来可是不会认人的,郡王殿下想跟就跟着吧!” 说罢,沈巍率先走到院外,他的马正在大门外候着。与赵云澜擦身而过时,沈巍道:“不要我护,就别给我添乱。” 赵云澜掩饰着上扬的嘴角,大大方方跟上了沈巍的脚步。 到达燕尾坡之后,赵云澜终于在大雁塔楼顶上看到了传说中的北疆狼鹰军,也亲眼见到了西陵与北疆两军对峙的场面。 以前只是听说狼鹰军的凶猛与皓林军的无畏,听说过也想像过沈巍亲帅千军万马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的激烈场面,如今赵云澜看到了真实战场上的烽火狼烟,感受到那一支支呼啸而过的箭就在耳旁。 “如何?”沈巍到达之后,四大营的副将立刻围了上来。目前的局势紧张,所有人都指望着主帅发号施令。 邵震回话道:“差不多寅时开始,郎阙便带人攻了过来。赤火营和墨羽营正在全力迎战。” “玄鹤营的巡防小队丑时便在燕尾坡东、西两翼各抓了两支偷袭的人马,看来郎阙这次是货真价实地攻城了。”刘勇纲分析道。 “来吧,我就怕郎阙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毫无动静。”沈巍面色凝重,语气却平静轻松。“传本帅令:即刻起,皓林军各营严阵布防。赤火营按先前部署在大雁塔五里外迎战,拖住狼鹰军正面进攻。墨羽营在东塔和西塔迎战,飞凌小队死守塔下,连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玄鹤营在城门外等候轮换,其他小队各司职责,不得有误。” “是!”众将大声应允后纷纷依令行事去了。 沈巍看着不远处激烈的战况,判断着形势,也估算着双方实力,脑中预演着战场上的各种变化,好及时调整战术。 赵云澜在上了大雁塔之后便一直站在沈巍身后不远处,太近了怕令沈巍分心,太远了又无法听到沈巍的声音。沈巍身边总有将士来来往往,各种军情和战报都在及时传递,他也一刻不得闲地应对着。 这样的沈巍是赵云澜从未见过的。 “报大帅,天骑小队发现北疆麒麟军,四向各一支。” “报大帅,夜影小队发现北疆幻鹰军,正朝燕尾坡飞来。” 连着两名参将赶到沈巍身边呈报军情。 沈巍仔细看了看十里外的情形,随即下令道:“楚渊,令天骑小队开闸放水,把麒麟军挡在长门河外。” 燕尾坡这地方常年幽冷,长门河更是刚入秋就会结冰,待到寒冬时,长门河便冰封三尺,人马绑上草垫便可轻易踏过了。 为了避免北疆军在冬季时能轻松踏过河来,沈进早在十年前就命令在长门河南岸修筑水坝蓄水。每年夏季约有一个月雨季,也是一年中唯一一次长门河河水泛滥之际,负责守坝的皓林军便会在此时将水坝蓄满。若是北疆军在冬季踏冰而过,水坝则开闸放水,以此法,至少可将北疆军多挡个十来日才能顺利过河。 下完军令,沈巍又在城墙边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快他便琢磨出了对策,四下望了望,问:“曹旭何在?” 不远处的一名副将迅速走到沈巍身边:“末将在。” 沈巍:“令无影箭队准备,观旗令行事。” “是。” 曹旭应允后立刻走到塔翼,从腰后拿出红、蓝、白、黑四面旗子,在塔翼楼顶打出只有皓林军无影箭队才看得懂的旗语,指挥着这支五百人的小队全力迎战北疆幻鹰军。 幻鹰军是北疆军中借助人造鹰翼和特制服饰便可自由穿行于空中的一支军队,随军而行的还有固定在战车上的移动高台可供停留。此军不单能飞,还因借助了北疆神秘巫人的力量,可短暂消失幻化,而后出其不意发起攻击。 为此,沈巍冥思苦想多日,终于在四年前打造出了针对北疆幻鹰军行动特点的无影箭队。此箭队归属墨羽营麾下,由副将曹旭指挥。 同时,沈巍还命人在燕尾坡上修建了将近三百个石楼、石塔,有的三五丈高,有的十来丈高,高矮不一、相距不等,远看犹如一片巨大的乱石林,而只有皓林军才知道这石楼和石塔中暗藏的玄机。 有了这些塔楼,狼鹰军在进攻时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穿行或绕过,还时常会迷路。而这些塔楼最重要的作用便是隐匿无影箭队。北疆不来犯时,无影箭队会在此石林中演练战术,待北疆军来袭,不论是狼鹰军还是幻鹰军,都会在经过此林时被无影箭队先下一城。 当北疆幻鹰军来袭时,曹旭会在大雁塔翼的楼顶观察他们幻化消失的规律,并通过旗语通知无影箭队应对和攻击。 这是北疆新鹰王封泽亲征第三次攻打燕尾坡,也是兵力最全、动用兵将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正面进攻,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极有可能会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故而沈巍不会有丝毫懈怠,从踏上大雁塔的那一瞬,沈巍和皓林军所有副将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全力地赴地迎战外敌。 今日这场进攻持续到子时才缓缓停歇下来,北疆狼鹰军士气高涨,进攻时拼尽了全力,但皓林军在燕尾坡应战多年,对峙时也从未有过分毫手软。正面拼杀的战场被固定在大雁塔城楼五里外,赤火营打头阵,墨羽营辅助,玄鹤营替换后补,从来未让北疆军涉足西陵国土半步。 打到最后,所有人都乏累不堪,郎阙只好下令暂且休兵,后退五里扎营。 “哥哥……” 先前战况胶着时,赵云澜便被沈巍赶下了大雁塔,命他在安全的营地等候。赵云澜心急如焚地等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等到沈巍从塔上下来,人才刚进营帐,赵云澜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云澜,饿不饿?”沈巍的第一句话便是对赵云澜的关切。他在战场上总是片刻不得闲,战火纷飞的时候也总是终日无法进食,沈巍想着赵云澜也在大雁塔守了一天,同样是粒米未进,只怕他饿着了。 “不饿,哥哥回来前,已经有人送了膳食过来,云澜吃过了。”赵云澜上前解了沈巍身上的大氅挂好,再把人拉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哥哥也辛苦一天了,快吃点吧!” 桌上还有留给沈巍的一份膳食,简单的清粥、馒头,还有两只番薯。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沈巍才能感觉到饥饿,他毫不讲究地大口吃了起来。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赵云澜直心疼。 “哥哥晚上要留在营地吗?”赵云澜问。 “自然。”沈巍应了句。 现在已经快到丑时了,沈巍是自然要留下的。他与北疆军交战多年,对他们也算是了若指掌了,不光要留在营帐,紧崩着的神经在夜里仍是丝毫不能忪懈下来,因为谁都不知道北疆军会不会趁半夜偷袭,这也是他们一贯的小人行径。 赵云澜立马表态:“那我也留下。” 沈巍劝道:“留在这儿睡不好,你前几日辛苦奔波,还是回府去睡吧! “我不要。”赵云澜像个小孩子一样闹着别扭:“哥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沈巍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向赵云澜:“这里是战场,生死悠关的地方,岂能由你胡闹?” “我没有胡闹。”赵云澜认真看着沈巍的眼睛:“上次与哥哥别离时我才十岁,谁曾想到那一别竟是七年。我好不容易才盼到哥哥回辰京,却不到两个月又走了。我若不来燕州,这次与哥哥分别是否又是七年?还是十年?” 沈巍被赵云澜一番话噎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我与哥哥还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离别?”赵云澜看着沈巍的眸子里装满了他无法启齿的情意。 沈巍顿时哑口无言,似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服赵云澜,事实上也是他被说服了。 是啊,他们还有多少个七年可以分别? 赵云澜深情地握住沈巍一只手,抚平他的掌心,再握着它贴上自已的脸颊轻轻摩挲。 “沈巍,不要再推开我了好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陪着你。” 第32章 初踏战场 赵云澜深情地握住沈巍一只手,抚平他的掌心,再握着它贴上自已的脸颊轻轻摩挲。 “沈巍,不要再推开我了好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陪着你。” 你留下,只会扰乱军心。 沈巍看着赵云澜,内心有两个声音在纠缠,一个叫他推开,一个却叫他握紧。这声音困扰着沈巍,也逼迫着沈巍,让他不知所措、难以抉择。 如果遵从自已的内心,沈巍便会义无反顾地握紧。他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少年的脸颊,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缠绕在指尖,轻触皮肤后生出的丝丝柔情不知不觉就填满了沈巍冰冷而孤独的心,这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山儿,他是你弟弟。”沈樱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沈巍眼前。 沈巍的手突然顿住。 “你是不是绝了沈家的后才甘心!”这回是母亲责骂的声音。 沈巍像受了惊吓一般倏地收回了手。 再仔细看时,房间里除了他和赵云澜,再无他人。 “哥哥?” 赵云澜有些疑惑,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他明明感受到了沈巍的情意,也感觉到了他真心的内心,他明明也喜欢自已,明明也想要自已留下。 “山儿,你自已不娶妻生子就罢了,还要害了云澜吗?姑母从小视你如已出,你怎么这样待我?” 沈巍闭眼的时候,沈樱又出现了,还站在他面前厉声指责。 “山儿,娘说了,不指望你儿孙满堂,定北候的爵位也可以让贤儿的孩子来承袭,但你若没个一儿半女,将来老了可如何是好?娘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你爹和沈家的列祖列宗啊?” 这回又是沈老夫人,边说边掩面而泣,那眼泪就像落在了沈巍心上,让他既难受又酸楚。 沈巍只觉得一阵莫名地焦躁,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整个人的精神崩得紧紧的。 “哥哥这是怎么了?”赵云澜察觉出沈巍有些不对劲,便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沈巍深呼吸了一口,强迫自已平静下来,而后佯装无事地拍了拍赵云澜的肩:“太晚了,你就留在帅帐睡吧!” 赵云澜的眼中冒出惊喜,牵起沈巍走向床榻的方向,结果才财走两步就感觉到沈巍松脱了他的手。 “北疆军喜欢在半夜偷袭,我不放心,去塔上盯着些,你先睡吧!” 沈巍说完,不给赵云澜说话的机会便转身出了帅帐。 “哥哥……” 赵云澜一脸急切,想要拦住沈巍问个清楚,但他已经走远了。 赵云澜次日清晨从大营出来便直奔大雁塔去了,结果却没有看到沈巍,问了塔上的士兵才知道,北疆军正在大举进攻,墨羽营、赤火营正在全力抵挡,只留玄鹤营死守城下,大帅已经亲自跨上战马杀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云澜更是急迫。他知道即使是上了战场,沈巍也会有很多人护着,他是万夫莫敌的威远将军,是皓林军主帅,寻常人未必能伤他分毫,但赵云澜只要一想到沈巍在战场上和敌人厮杀,他的心就一直揪着、悬着。 在辰京和他分别的这七年,赵云澜在没有任何沈巍消息的那些日子里,不知有多少个日夜都是这样揪着心过来的。 如今他和沈巍近在咫尺,赵云澜便是不愿再揪着心等他,想着如此,赵云澜便从塔上的士兵手中夺过一把弓,再背上两副剑囊,跨上马便往城外去了。 “殿下——”一直跟在赵云澜身后的烬风猜到他家主子打算干什么,来不及反应便慌忙跟了上去。 守城的士兵不认得赵云澜,看着他一副誓死拼杀的样子跃马而来,只当是塔上派去战场驰授的将士,问都没问便开门将两人放行了。 等刘勇纲发现有人跨马出城,回头想想连大帅都去迎战了,楚渊、镇远等人自然是不在城里,再细想一二,刘勇纲便猜到刚刚骑马出去的人是昆仑郡王赵云澜和他的侍卫烬风。 这……要是让大帅知道了还了得? 刘勇纲急忙朝着城下大喊一声:“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城楼下的守城兵抬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已刚刚放了不该放的人出城,慌慌张张跨上一匹马便朝赵云澜追了过去。 这一次北疆不但狼鹰军来势汹汹,麒麟军和幻鹰军也几乎全员出动,把战场从大雁塔城外五里一路逼近至三里。 赵云澜心心念念都是沈巍,出了城便一路快马加鞭朝战场赶去,跑到一半时便感觉到有人在追他,赵云澜不管不顾地继续跑,很快就到达了交战区域。 远远的,赵云澜看见了正在马上奋力拼杀的沈巍,楚渊和镇远也各骑一匹战马,一左一右地护着沈巍,把靠近的北疆军一个个都斩于马下。 赵云澜知道如果让沈巍看见自已一定免不了一通好骂,为了不让沈巍分神,赵云澜毅然从衣摆上割下一块布料把脸给蒙了起来,只留着两只眼睛。随后他转头看了看烬风,给了他一个眼神。 烬风会意地照着赵云澜的动作也蒙住了脸。随后两人一夹马肚子,飞快地冲进战场,赵云澜一路放箭射倒扑向沈巍的北疆军,烬风也护在赵云澜身边,把靠近的人都杀了,很快两人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没过多久,赵云澜的马便冲到了沈巍前面,他敏捷地从剑囊里取箭,再精准地射向敌人的胸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赵云澜丝毫不觉得害怕,他也无暇顾及自已的安危,只要想着自已身后的人是沈巍,他此生最最在乎的那个人,赵云澜便觉得自已一定能护他周全。 一个空隙,沈巍动作稍顿,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两个蒙面小兵,一时也没能将人认出来。战势紧张,沈巍也无暇多看,只是用认可的目光看了看那两人的背影,很快便又投入了下一轮厮杀里。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声鹰唳惊空遏云,赵云澜抬眼望去,空中闪过一个翼人的影子,很快又消失了。 是幻鹰军! 幻鹰军已经靠近了,这情势不太妙!赵云澜在来燕州的路上就曾与楚渊闲聊时听过这幻鹰军的来历,因为有北疆巫术相助,故而他们在空中极难被发现,一旦靠近就能用暗箭杀人于无形。 赵云澜警惕地抬眼看着四周,深怕他们手中的暗箭伤到沈巍。当赵云澜的手伸向背后的剑囊时才发现另一件麻烦事,他带的来剑都用光了,如今他手中除了一把无用的弓,就只剩下一把防身的短刀了。 没有弓箭,他要如何才能护住沈巍? 赵云澜正在发愁之际,空中翼人的影子又闪了一下,赵云澜甚至清楚地看到了他手中的□□。 管不了了!就算是生挡,我也不能让沈巍有危险! 想到这里,赵云澜将马掉头,朝着沈巍的方向跑了过去。他知道那翼人大概就在自已头顶上,他也是冲着沈巍去的。 “驾——!”赵云澜策马狂奔,心里想着一定要抢在翼人动手之前挡在沈巍前面。 沈巍就在赵云澜身后不过十丈远的位置,靠近后赵云澜判断距离差不多了,便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整个人扑到了沈巍身上,死死地将人抱住。 恰时一只弩箭从空中飞来,擦过赵云澜的手臂落在了地上。 沈巍看着奋不顾身扑向自已的小兵,刚想说点儿什么,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就让他认出了怀中的人,他一把拉下了赵云澜脸上的蒙布。 “云澜,怎么会是你?” 赵云澜忍着疼痛笑了一下:“云澜说过,上了战场也要挡在哥哥前面,不是开玩笑的。” “你——!”沈巍气得想抽他。 沈巍还来不及责骂,就看到空中的翼人一头栽倒在自已马前,手臂和背后各插着一只箭。 翼人手臂上的那支箭是烬风射中的,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兵扬了扬手里的弓,骄傲地扬着下巴:“沈将军,我救了你一命,记得给我记上一功!” 说完,那个小兵骑着马又冲进了敌群里,箭无虚发地拼杀了起来。 沈巍很快抚平慌乱,想起了刚刚那个小兵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死皮赖脸加入了皓林军的昭云郡主徐千玉。 “云澜!”沈巍紧张地看向怀里的人。“我让楚渊送你回去,找军医包扎伤口。” 赵云澜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用了。” 赵云澜从小到大都是把呵护着长大的,除了三岁摔伤手那次,还有为沈巍找药在大明山上掉进荆棘丛和被蛇咬,再受伤流血就是今天了。他原本也不娇气,但疼是真疼啊! “殿下,属下送您回去吧!”烬风一脸紧张地赶到赵云澜身边。没能护住自家主子,烬风无比自责。 赵云澜皱着眉看他:“都说不用了,捣什么乱!” 见到这一幕的楚渊惊慌地跑到沈巍身边:“大帅可有受伤?” “我没事。”沈巍把赵云澜稳稳地护在怀里,看向楚渊道:“送郡王殿下回大雁塔!” “我不回去!”怀里的人倔强地跳了下来,把先前那块蒙脸的布往受伤的胳膊上一绑,再用牙咬着一头拉紧。“既是上了战场,我就不是什么郡王殿下,我是赵云澜。沈巍能杀敌,赵云澜也可以。” 说完,赵云澜冲到烬风面前,二话不说直接夺过他手中的剑又冲进了乱流里。 “殿下——” “罢了,随他去吧!”楚渊打算追过去时被沈巍出声制止了:“云澜不擅长用剑,你去取我的排云弓来,多带上几副箭囊。” “是。”楚渊应允了一声,而后把自已手中的长枪交给烬风,自已赶紧走了。 沈巍也干脆下了马,拿着自已的长刀赶到赵云澜身边,与他肩背相抵:“既是不怕,那我们兄弟俩就并肩作战吧!” 赵云澜一剑刺穿扑上来的北疆兵胸膛,再一脚踹向他的身子把剑拔了出来。趁着空隙转头看了沈巍一眼,露出满足的笑意。 这场仗打了许久,直到日暮之时,皓林军才再度逼退了北疆军。回城的路上,赵云澜已经累到骑不动马了,沈巍只好与他同乘一骑。还未到城门,赵云澜便靠在沈巍肩头沉沉睡了。 赵云澜整个人从紧崩的状态中松懈下来之后,他的身子软棉棉地靠在沈巍身上,脸上有干了的血迹伴着尘土,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渗血了,那块绑着伤口的布先是被血浸湿,而后又干了,不是被太阳晒干的,而是被刺骨的寒风冻干的。 沈巍看着赵云澜的样子有些心疼,不自觉把人又搂紧了些,把赵云澜整个裹进自已的大氅里,一路慢马轻蹄回了城。 回到大营后,沈巍把赵云澜抱到榻上,知道他累了,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出来的时候,他唤来镇远,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云澜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了,他也不知道自已怎么这么能睡。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过了,营帐里燃着几盆碳火,他身上也盖着厚厚的褥子,再披着沈巍的大氅。 “醒了?”沈巍掀帘而入,温柔地看着赵云澜。 “哥哥。”赵云澜的眼中冒着惊喜,他还以为沈巍又上战场去了,没想到他还留在大营。 赵云澜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外面并没有号角鼓声,难道今日北疆军没来攻城? 沈巍看出了赵云澜的疑惑,走到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道:“昨日一战,北疆军伤亡不少,想必今日是不会来强攻了,你好好休息,我留下来陪着你。” 赵云澜闻言高兴得一蹋糊涂,他扑入沈巍怀中紧紧将人抱住:“能换哥哥陪我一天,受伤也值了。” 沈巍皱着眉揉揉赵云澜的头:“说什么傻话?战场上都是拿命相搏,受伤都是侥幸,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姑母交待?” “我的命是我自已的,我愿意拿他护着哥哥,要交待也是我自已向母亲交待,哥哥不用忧心。” 沈巍抬起赵云澜的下巴,深情的目光落了下来:“你愿意拿命护着我,难道我舍得你为我死吗?” 赵云澜还是第一次从沈巍口中听到如此深情而真切的话,一颗心顿时小鹿乱撞了起来。他看着沈巍的眼睛,寻找着那份独一无二的情意。 沈巍突然靠近,落了一个温柔的吻在赵云澜额上:“云澜,从今天起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已的,也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伤,更不可以死。” “哥哥……”赵云澜只觉得心中一阵热意翻滚,之前被深压抑着的那份热切的情意又乘风破浪而来。 等沈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赵云澜扑面而来的吻堵住了嘴,什么话都被压了回去。这一次,沈巍不躲也不避,静静地闭上眼,感受着赵云澜温柔而笨拙的亲吻。 回想起在书房那一次,沈巍还当他是小海,所以不管不顾地压着人深吻,完全占据着主导地位,但现在不一样。沈巍知道眼前的人是赵云澜,是他的弟弟,沈巍全身上下所有的理智都在压制着,他不能回应。 不过对于赵云澜而言,沈巍并没有推开他,如此已经足够了。 一吻结束,赵云澜又贪婪地抱住沈巍的脖子,把下巴压在他肩头:“我答应哥哥,以后会好好爱惜自已的命。哥哥也要答应云澜,好好爱惜自已的命,因为……” 因为……我们还要和彼此相守终生。 最后这句话赵云澜不敢说出口,他不是害怕,而是知道还不是时候。现在说这些,沈巍一定会拿亲情、血缘、表兄弟那一套来责怪他,赵云澜不介意再等等,他一定会等到那一天,光明正大地站在沈巍身边,不容任何人反驳地和他厮守一生。 沈巍没有回应,也没有追问,他大概能猜到赵云澜想说什么,却又庆幸他没有说出口。沈巍伸手轻轻拍了拍赵云澜了背:“昨日在战场上拼杀了一天,回来又睡到现在才起,肚子早该饿了。我让人准备了酒菜,难得不用打仗,陪为兄喝一杯可好?“ 赵云澜沉浸在沈巍的温柔里,自然乐意。他点点头,披衣下床牵着沈巍在桌边坐下,先猛灌了几杯茶水,然后看着几个小兵端上来一道道美味的菜肴。 赵云澜确实是饿了,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看到饭菜就狼吞虎咽了起来。沈巍也陪着他一起吃,偶尔提醒一句“慢点”。 沈巍给赵云澜倒了酒,举着杯子递到他手边:“我记得你酒量不好,喝不了太多。” 赵云澜咽下口中的饭菜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就只有三杯的量,喝多了一定醉。” 沈巍笑了笑,伸手与他碰杯:“那为兄也只喝三杯,万一北疆军卷土重来,我还得保持清醒。” “好,那我先敬哥哥一杯。”赵云澜笑着饮下了第一杯酒。 “吃菜。”沈巍给赵云澜夹了一块肉。 赵云澜很喜欢这种温馨的场面,他立马给沈巍也夹了些菜:“哥哥也吃。” 很快两人又饮下了第二杯酒,然后是第三杯。 超过三杯就会倒,赵云澜对自己的状态很清楚,不过今天明明没有多喝啊?为什么头这么晕?连眼前的沈巍都看不清了。 “云澜,还好吗?”沈巍关切地看着赵云澜。 此时在赵云澜眼前,至少有三个沈巍在晃。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还用力晃了晃头,还是看不清沈巍的脸。 赵云澜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很快便倒在了饭桌上。而沈巍则面不改色地看着醉倒的赵云澜……应该说是被迷晕的赵云澜,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喃喃道:“对不住,云澜,我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把你送走。” 第33章 迷晕送走 沈巍自顾自又喝了几杯酒,不舍地看了赵云澜几眼,最后才朝帐外叫了一句:“来人。” 掀帘而入的不是小兵,而是烬风和镇远,都是局中人。 “大帅,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镇远道。 烬风走到自家主子面前,替他披好大氅,然后看向沈巍:“大帅,我家殿下给您添麻烦了。” 沈巍挥了挥手:“别说了,把人扶走吧!” 烬风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赵云澜扶了起来。镇远也过来搭了把手,两人一起搀着赵云澜把人扶上了马车。 沈巍走到帐外,呆呆地看着马车许久,直到全都收拾好了,烬风坐上车把,把目光投向沈巍。 “大帅,告辞了。” 沈巍点点头:“照顾好你家主子。到了辰京后派人传个讯来燕州。” “是。” 沈巍看向身边的镇远:“我吩咐你准备的东西都给备好了吗?” 镇远道:“已经按大帅的吩咐都备好了。车上有暖壶,羊皮褥子,还有足够的干粮和盘缠。” 沈巍看了看天色,提醒镇远:“最近是风沙天,路上要多加小心,走不了的时候就找间客栈休息一日。” “大帅放心,烬风会照顾好主子的。” 沈巍没说话,又看了马车的帘子一眼。纵有万般不舍,也不得不道别了。 “走吧!” 沈巍说完,镇远便驾着马车缓缓远去了。马车里的人睡着,不知道自已已经和沈巍分别了,也不知道自已踏上了一条怎样的路。 沈巍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胸腔里隐忍的情意似乎化为了利刃,一刀一刀将他割得鲜血淋漓。沈巍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生生忍着。 “主子,那迷药的药效只有两个时辰。”镇远提醒沈巍:“万一郡王醒了后又跑回来怎么办?” 沈巍几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他自然是想到了这个:“两个时辰,够走出燕州地界了,我已让楚渊通知燕州城,待马车出城后便不允许再放进来,之后的两天里再有人进城,要仔细查验身份。” 沈巍甚至提前准备好了赵云澜的画像给守城的士兵,只要见到他,绝不允许入城。 如此煞费苦心,就是为了将他推得远远的。连沈巍自已都觉得可笑。 “您用这种方式把郡王送走,不怕他将来……” 沈巍当然知道赵云澜醒了之后会生气、会难过、会怪他……但沈巍还是不得不选择送他走,如果任由他留在战场上,不知何时就会送了命,沈巍一定不会让他爱的人死在北疆人的手里。 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云澜的情意竟超越了兄弟,变成了爱意…… 沈巍突然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掀帘进了营帐。 赵云澜走了,沈巍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了,明明是他自已要把人送走的,却在此时无比地憎恨自已无情。 今日北疆军没来进犯,燕尾坡也露出了难得的宁静,只不过这宁静是短暂的。燕州的风沙天总是寒冷刺骨,寒风卷着长门河对岸赤雪岭的沙吹得漫天都是,每到这种天气,别说打仗了,眼睛都很难睁开,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沙粒扑打在脸上时割得人生疼。 沈巍在营帐里睡了几个时辰,不是因为累和困,而因为他要强迫自已不去想赵云澜。人虽然睡了,但他的心依然记挂着战场,睡之前就嘱咐过镇远,一旦风沙停了就立刻叫醒他,沈巍不会给北疆军一丝一毫的机会再打过来。 “别拦着我,我要见大帅!” “大帅正在休息,闲杂人等不能打扰,有何事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做得了主吗?让开呀,跟个木头一样!如果耽误了,大帅怪罪下来第一个砍了你。” “只要不是北疆来犯,其他事情不能惊扰大帅,也不怕耽误。你要是不说就请走吧! “你——!你这个人就是根木头,还是根无药可救的木头!朽木!” 木头尽职尽责地把人拦住,一副打死也不退让的态度。 帅帐外响起了争执声惊扰了沈巍,他很快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眉心,披上衣服下了榻。 “何人喧哗?” 镇远一听到帅帐里的动静,立马放弃了争吵,赶紧进来回话:“大帅,外头是那个昭云郡主呜呜咋咋地吵着要见你,我这就把他赶走。” 不等沈巍说话,帐外的徐千玉就直接闯了进来:“大帅,徐昭有要事禀告,耽误不得,还请大帅恕我惊扰之罪。” 沈巍被闹得有些头疼,他冲镇远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而后看向徐千玉问:“何事?” 徐千玉靠近沈巍两步,睁着明亮的眸子问他:“大帅今日是否允了一辆马车离开燕尾坡?” 沈巍捏鼻梁的手顿了顿,问徐千玉:“此事你如何得知?” 送赵云澜离开军营这件事只有沈巍、烬风和镇远三个人知道,徐千玉是怎么发现的? 徐千玉不客气地给自已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几口喝干了,用袖子一抹嘴:“今日原本是我守营,可我月事突至,只好和人换了日子。我原本是打算去集市上买些东西的,结果出营时看到一辆马车出来,赶车的人我认识,那是昆仑郡王身边的侍卫。” “是本帅允他出城的,此事与你无关,无须过问。”沈巍原本就被这事烦着,实在不想再提起。 谁知那徐千玉不依不饶道:“昆仑郡王身边的侍卫为何来燕州我不知道,那马车里坐的是谁我也不清楚,徐昭的确无权过问。不过大帅,这马车应该是要往燕州城方向走才对吧?为何会一路向西北走?” “你说什么?”沈巍闻言皱起眉来,声音也大了几分。 徐千玉道:“燕州城在南边,往东北除了五里外有个集市,我听说再继续走五里地就是玉门湾了,过了玉门湾就是北疆地界。我一路跟着马车到了集市,而后就看着那侍卫驾着马车往玉门湾去了。” 沈巍突然起身走近徐千玉,凌厉的目光落到她脸上:“你确定自已没有看错?” 徐千玉举着手作发誓状:“我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敢对大帅有半句欺瞒。我当时看着那马车离开集市还一直往北走就有些奇怪,想着那人是不是不识路走反了,还打算追过去提醒的,谁知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一群包着黑头巾的人靠近了马车,为首的那人跟郡王侍卫说了几句话,然后一群人骑着马,领着马车就去玉门湾了。” 镇远想起了什么,赶紧道:“大帅,前日我和楚渊在营外抓到一名北疆探子,当时他就是包着黑头巾的。” 沈巍重重一掌击在桌上,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派人去追,不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我平安带回来!” “是!”镇远匆匆领命而去。 徐千玉靠近沈巍一步:“大帅,让我也跟着去吧,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北疆呢! 沈巍看了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千玉,想着她是女儿身,到了北疆地界如有变化,她也许能有办法混进去。 “这可是去北疆救人,不是去玩,你可想清楚了?”去北疆救人太过危险,沈巍不想强人所难,更不愿对人有所欺瞒。 徐千玉信誓旦旦地点头:“徐昭想好了,这么难得的立功机会,怎能错过?” 沈巍也许诺道:“好,此番你若能成功把人救回来,本帅便升你做墨羽营二等副尉。” 徐千玉惊喜的点头,这可是连升两级啊!他朝沈巍扬了扬手中的弓:“大将军一言九鼎,我也说到做到。” 说完,徐千玉冲出营帐,追着镇远就跑了:“木头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救人。” 营帐里,沈巍正在拼命呼吸,努力让自已冷静下来。他需要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那辆载着赵云澜的马车会往玉门湾的方向走? 驾车的人是烬风,他是从小陪在赵云澜身边的侍卫,他不应该有问题…… 有没有可能是被北疆奸细劫持了?能在皓林军大营外公然把人劫走的,只怕也不是普通的奸细。 一想到赵云澜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有没有受苦,沈巍就觉得一阵心如刀割。他一掌震碎了手边的茶壶,自责地想:若是今日多派几个人护送马车出城,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赵云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已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睁眼后只觉得一阵晕头转向,头也很疼。勉强坐起身仔细观察着四周,发现这里并不是大营,也不是候府,而是一个与皓林军大营完全不同的营帐。 这营帐比沈巍的帅帐还大两倍,而且是圆型,他睡的地方不是床榻,而是直接放在地上的褥垫,很厚实,最上层还垫着一层暖和的羊皮毯。 赵云澜的目光扫到别处,矮矮的案桌放在营帐正后方,案桌后是挂着老鹰的图腾布。赵云澜再度环顾这营帐,发现一切都不太对,这里的所有陈设、各种器具都不是西陵的风格。 赵云澜把目光再投向那挂着的图腾布仔细看了看……这图腾是鹰,以鹰为图腾的只有——北疆! 这里是北疆军的营帐!我怎么会在这里? 赵云澜惊恐地起了身,一阵寒意袭来,他四下找了找,发现椅子上搭着一件裘衣,那毛料是墨灰色的,看不出是哪种动物的皮毛,但可以肯定这不是西陵人会穿的东西。 这营帐很冷,又没有碳盆,赵云澜冷得实在受不了,便拿起那件裘衣裹在了身上。他看到旁边还有一只燃着的炉子,上面的铜壶里似乎在烧着什么,赵云澜走近看了看,铜壶里竟有一丝香味儿飘出来。 不闻还好,一闻到这香味儿,赵云澜就觉得饿了,肚子都在咕咕叫。他看到旁边的矮桌上有茶碗,便直接拿过来倒了些铜壶里的东西。 是羊肉汤!这可是好东西。 赵云澜捧着茶碗吹了吹,然后不管不顾地先喝了一碗。兴许是太饿了,又觉得在羊肉汤味道不错,赵云澜接着又喝了两碗。 三碗羊肉汤下肚,先前身体上的寒意便好了许多,赵云澜看到炉子旁边的地上有蒲团,好像是专门给人坐的,他便盘腿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正打算倒第四碗羊肉汤的时候,营帐外传来了脚步声,赵云澜警惕地看门口,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人掀帘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赵云澜的目光往上看去,没想到竟是自已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烬风——!”赵云澜惊喜地起了身奔到他面前。 烬风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愧疚地看着赵云澜,叫了一声“殿下”。 赵云澜拉着人问:“烬风,这是哪儿?我不是在沈巍的帅帐吗?” 烬风犹豫了一瞬,而后直言道:“殿下,这里是……北疆鹰王的帅帐。” 赵云澜感觉脑子里一阵晕眩,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已听到了什么。他记得自已明明在帅帐陪沈巍一起吃饭喝酒,不过喝了三杯就醉了,之后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一醒来就是刚刚了。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从沈巍的帅帐换到了北疆鹰王的帅帐? 赵云澜再度把目光投向烬风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烬风,你、你穿的可是北疆人的衣服?” “因为他原本就是北疆人。”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而后声音的主人掀帘而入。 赵云澜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裹着一件厚实的披裘,身上穿的是华丽的北疆服饰,头上还戴着一只鹰首形状的王冠。与他四目相对时,赵云澜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只属于王者的犀利与霸气,这气势是他皇兄赵云齐根本比不了的。 这人难道就是北疆鹰王——封泽? 封泽进帐后只扫了赵云澜一眼,随后走向正后方的王座。随封泽一同入帐的还有他的两名近身侍女,她们的脸上都蒙着半脸面纱,样子让人瞧不真切。在封泽入座前,一人便替他取下了肩上的披裘,随后另一人又给主人奉上热茶。 “他不叫烬风,他的真名叫封冥,是北疆的世子,也是本王的堂弟。”这是封泽入座后说的第一句话。 赵云澜还没从先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又被新的震撼重重一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陪伴了自已多年的近卫,他最信任的朋友,甚至是亲人。 “烬风,他、他说的……可是真的?”赵云澜连声音都在颤抖。 烬风低头不敢回答,嘴唇几乎都要咬破,最后无奈,只能“扑嗵”一声跪倒在赵云澜面前:“殿下恕罪。” 赵云澜惊恐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人,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难忍,几乎要站不住。 坐在王位上的封泽喝了口茶水,冷笑一声道:“封冥,如今你已回到北疆,不再是他的侍卫了。他是郡王你是世子,身份同样尊贵,还跪他做什么?” 赵云澜只觉得耳朵里有着尖锐的轰鸣声,让他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他回忆着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回忆着烬风从八岁那年开始陪伴在自已身边成为侍卫后,他们亲如手足共同度过的这九年。 原来……这竟是一场天大的骗局。 赵云澜难以置信地走到烬风面前蹲下,抓着他的肩膀质问:“烬风,告诉我你不是北疆人,你只是被他们胁迫的对不对?” 烬风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后才抬起头来,他看着赵云澜:“我是北疆人,我叫封冥,是镇平王世子。六岁那年,我被老鹰王选中并送到西陵,买通官员后把我当成孤儿送进了侍卫司。我在侍卫司接受了七年的训练,十三岁那年终于被选进宫,只不过我没能成为皇帝的侍卫,而是被侍卫统领送进了昭阳宫,分派给了殿下您当侍卫。” 阳光和煦的昭阳宫里,沈樱朝正在玩耍的赵云澜招了招手:“澜儿快来,母妃给你选了一名侍卫,以后就由他保护你了。” 赵云澜正准备爬上假山去捡风筝,听到母亲的召唤后便撒开小腿跑了过来。 “母妃,我也有侍卫了?”八岁的赵云澜抑着天真的小脸看着高了自已一个头还多的哥哥。 沈樱指了指人:“他是烬风,是今年侍卫司选进宫的,年纪跟你最合适,宋统领便送来昭阳宫了,以后他就跟着澜儿可好?” 赵云澜围着烬风转了一圈,高兴地拍起手来:“好啊,母妃,以后他就可以陪我玩了!” 沈樱刮了刮赵云澜的小鼻子,提醒道:“不光是陪你玩,还要保护你的安危,也要带你一起强健体格,教你一些防身的功夫。澜儿以后可要好好待他。” “嗯。”赵云澜点着头,打量了烬风一番后,他拉住了烬风的手:“烬风哥哥,你的鞋都破了,云澜还有一双新鞋没穿过的,送给你好不好?” 那时的烬风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在进宫前一直被嘱咐说对宫里的主子要恭敬、要谨慎、要服从,他不知道刚见到的小主子叫他哥哥,还要送他鞋这种事该如何回应才对,只好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看着一脸乖巧的赵云澜,然后又把目光投向沈樱。 沈樱解围道:“澜儿,侍卫有侍卫该穿的衣服和鞋履,晚些内务府就会给他送来新的服制,而且你的鞋太小了,哥哥也穿不了啊!” 赵云澜明白地点了点头,又问沈樱:“母妃,以后烬风哥哥都住在我的殿里吗?” 沈樱道:“你的侧殿是小庆子和小喜子住的,他们方便伺候你。烬风就住在外殿的厢房,白天他就带你去小院练功,你若想去御花园玩就叫哥哥陪着你。” 赵云澜高兴地牵住烬风的手就往屋里走:“烬风哥哥,云澜带你去吃好吃的,母妃做的桂花糯米糖藕可好吃了,等吃完你就陪我去放风筝好不好?” 往事历历在目…… 这些往事,烬风一件也不敢忘。他在西陵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陪伴了赵云澜整整九年。烬风知道赵云澜拿他当哥哥,当朋友,当侍卫也当知己,但就是没当他是下人。 第34章 被困北疆 烬风被老鹰王送去西陵当侍卫并不是为了谋害西陵皇帝,也是为了探听西陵皇室的虚实,了解真实的赵家,也了解西陵的军事实力。 这些年烬风在赵云澜身边当侍卫,虽说无法听到什么国之机密,但宫里大大小小的故事和传闻都少不了耳闻,一些相对有用的信息,烬风都会利用出宫的机会偷偷向埋伏在辰京里的北疆探子送信,他确实不敢忘了自已是个北疆人,北疆鹰王才是他唯一效忠的国君。 而今,烬风向赵云澜坦白了自已的真实身份,就意味着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和赵云澜的主仆情份到此为止,再也不可能是朋友,更不可能是兄弟了。 赵云澜跌坐在地上,双目早已失去了平日的光彩。他嘴里喃喃念着:“你真的是北疆人!你居然是北疆人!所以你这些年在我身边,都是为了……” 为了什么?赵云澜真的不知道。因为这些年他几乎天天都和烬风在一起,知道他没干过一件坏事,没害过一个人。 不止这些,烬风还救过他的命。 “所以,你教我那么多,救过我那么多次,为我挨过打、受过伤,吃过那么多苦和罪,都只是为了让我信任你?” 赵云澜双目无神地看着烬风:“你为的就是今天吗?” “把我绑来北疆做人质,好要挟沈巍?”赵云澜的声音幽幽的,他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难以置信,尽管心寒不已,但赵云澜知道这就是烬风绑架自已的真实目的。 “不错。”接话的人是封泽。“当年父王知道封冥成了西陵七皇子的侍卫时就想到了这一天。七皇子赵云澜,你不仅是皇帝的儿子,你母亲还是沈进的亲妹妹,就算赵家不顾及你这个皇子,沈家也不可能不顾及你这条血脉,所以绑你是迟早的事。” 赵云澜苦笑了一声:“想不到我还有这个用处。” 封泽:“要对付皓林军可不容易,我父王跟沈进斗了一辈子也没能踏入西陵半步。本王跟沈巍才较量了几次,就已经能感受到他不好对付,本王可不能陪着沈巍耗一辈子。如果绑了你,也许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迫使沈巍就范,何乐而不为?” 赵云澜把目光投向封泽:“我母亲虽是沈家人,但我毕竟姓赵,你凭什么觉得,沈巍会为了我而就范?” 封泽饮茶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赵云澜又道:“如果我告诉你,沈巍与皓林军所护的根本不是赵家,而是西陵的百姓,你还觉得沈巍会因为区区一个赵云澜就任由你北疆践踏我西陵的国土吗?” 听完赵云澜的话,封泽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只不过他强装镇定,并非流露出丝毫不安:“可是据本王所知,沈巍待你可是与众不同的,只怕你在沈巍心里,不只是一个姓赵的表弟这么简单吧?” 赵云澜闻言一震,他立刻意识到封泽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思虑之后,赵云澜把责问的目光投向了烬风。 一定是烬风在封泽面前胡说过什么,不然封泽怎么可能知道沈巍与他之间还有着别的什么感情? 也是在这时,赵云澜才想起了烬风那日夜闯侯府,还闯入沈巍的书房找他,此事绝非偶然。现在想想,烬风应该就是故意闯的,一来是探探侯府的布防与守卫,二来是试试沈巍身边的两大暗卫是否真如传说中的厉害,三来……如果不找个机会让沈巍对自已起疑,如何能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 赵云澜心痛地闭了闭眼,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已最信任的人居然在背后给了他一刀,还打算用他的血来祭西陵与北疆永无休止的战争。 烬风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赵云澜,他知道自已不配为人,哪怕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已这种话,烬风也说不出口,他已经在赵云澜身边“虚情假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继续骗他了。 见赵云澜不说话,封泽便知道自已猜得没错。他刚刚对赵云澜所说的话,一半来自烬风传递的讯息,一半则是自已的猜测。他并不能确定沈巍对赵云澜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意,但是从赵云澜的反应来看,这件事十有**是真的。 起先封泽还想着,赵云澜只是一个无法继承西陵皇位的郡王,即便他身上有一半沈家血脉,也毕竟不姓沈,沈家没有理由为了一个赵云澜而乖乖退让。 但如果赵云澜对沈巍而言不只是一个表弟…… 封泽的嘴角勾起了笑意,突然就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昆仑郡王既来了我北疆,本王自是要好生招待,今日就不谈别的了。”封泽起了身,他吩咐道:“来人,本王明日要设宴为昆仑郡王接风洗尘,叫下面好好筹备着,不能有丝毫怠慢。” “是。”侍女应允后便退下去传令了。 封泽看向烬风:“封冥,郡王来者是客,你叫人安排个舒适的营帐带他去休息。” 烬风还没来得及应允,封泽又道:“郡王从小生活在南方,想必不适应我北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你按西陵的习惯给他准备好衣物和暖炉,别让郡王生病了。” 烬风面无表情地应了句“是”,而后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赵云澜,结果只在他脸上看到了冷漠与不屑。 烬风也没脸留下,赶紧安排去了。硕大的营帐只留下了封泽和赵云澜两人,赵云澜没话要跟这人说,封泽却琢磨着别的什么事。 封泽瞥了一眼炉子旁的茶碗,面露笑意道:“郡王,我北疆的羊肉汤不错,你可尝过了?” 赵云澜懒得搭理他,自然是假装自已没喝过那三碗羊肉汤。 封泽也不怕尴尬,继续道:“郡王自幼生活在南方,不习惯北疆的气候吧?你可知你身上披的是什么裘衣?” 赵云澜垂眸看了一眼,也猜测着一二,但始终没打算接封泽的话。 “是狼皮。”封泽道:“北疆人擅捕狼,故而我们的衣物、皮袄、褥子大多都是狼的皮毛所制。不知郡王穿着本王的狼皮裘衣,可还觉得暖和?” 这衣服是封泽的? 赵云澜一皱眉,赶紧脱下来扔在了地上,他宁可冻死也不穿北疆鹰王的衣服。还有那羊肉汤,这里既是北疆鹰王的帅帐,那羊肉汤必定是下人给他准备的,早知道的话,赵云澜打死都不会喝的。 封泽看着赵云澜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一个人又自说自话起来:“郡王有所不知,没在我北疆呆过的人是根本熬不过一个晚上的。我们不习惯用碳火,营帐内的炉子都是烧柴的,夜里烧尽了没任它灭了,隔日再添新柴。郡王要是不穿狼皮裘衣,只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要是活着留在我北疆才有利用的价值,若是死了就可惜了,本王只会命人把你的尸身丢出去喂狼。不过即便没有郡王这个人质,本王的军队还是会锲而不舍地继续攻打燕尾坡,无非就是和沈巍多耗上几年而已。何况你死了,本王还可以让封冥再回西陵随便绑个沈家的人回来,本王听说沈巍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是合适的人质。” “封泽——”赵云澜忍无可忍地转身吼了他一句:“绑我就算了,连女人你都敢下手,还是个人吗?” “哈哈哈哈……”封泽仰天大笑一声:“要本王不绑女人也可以,只要郡王乖乖留下当人质就行。” 赵云澜一拂袖道:“我还以为北疆鹰王至少是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之人,没想到竟是绑着人质迫人就范的阴险之辈。” 封泽靠近了赵云澜几步,走到身后突然凑近他耳朵小声道:“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又如何?我北疆若能踏平西陵,让百姓不再过这凄荒苦寒的日子,这才是真正的王者。” 赵云澜感受到耳后的的呼吸,嫌弃地躲远了些。 封泽道:“别说绑个郡王表弟,如若能让沈巍就范,就是让本王绑了他父母妻儿也下得了手。欲成大事者,又岂会拘泥于这种小节?” “无耻——!”赵云澜愤恨地一甩袖子,转身不再看封泽,这样的无耻之徒,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封泽轻哼一声:“郡王现在我北疆帅帐,你的生死握在本王手中,骂就骂吧!骂高兴了,还请郡王修书一封,送去给沈巍。” 听到沈巍的名字,赵云澜下意识地转过身来看向封泽:“让我给沈巍写信?” “你来我北疆做客,当然要知会沈巍一声,只有你亲手写的信才能让沈巍相信这是真的。”封泽讲得头头是道。 “你——!”赵云澜气得牙痒,恨不得一口咬死封泽。 不,咬他下不去口,嫌脏!该用刀扎他,要扎得满身都是窟窿眼还死不了的那种。 看到赵云澜生气的样子,封泽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又起了逗人的心思。他捡起地上的狼皮裘衣披在赵云澜身上,温柔道:“北疆冷,别冻坏了。” 赵云澜反抗地一甩手,却被封泽强行按下,还紧紧握住了他的双臂。封泽再次贴近赵云澜的耳旁,柔声问:“一直叫你郡王显得见外,你的年龄比本王小上几岁,以后本王就叫你……小云澜可好?” 赵云澜挣扎无果,只好愤愤地咬着牙:“你最好是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沈巍会踏平你北疆,为我报今日之仇。” 封泽大笑出声,而后伸手勾了勾赵云澜的下巴:“本王等着。” 松开赵云澜后,封泽回到案桌前,又补上一句:“总有一天,小云澜会对本王刮目相看。” “鹰王。”烬风在帐外叫了一声:“客人的营帐已备好。” 封泽应道:“带下去吧!” 烬风掀帘而入,为赵云澜撑着帘子,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云澜瞪了他一眼,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营帐。 帐外两个北疆兵守着,见赵云澜出来,立刻上前就要押人。 “放肆——!”烬风朝他二人吼了一句:“这是鹰王的客人。” 两个小兵赶紧退到了一边。赵云澜则不领情地看了烬风一眼,嘲讽道:“客人?你们北疆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绑来?” 烬风自知理亏,也不敢答话,只好引导着赵云澜朝营帐走:“殿下请。” 赵云澜轻哼了一声,抬脚便走。 给赵云澜准备的营帐就在不远处,外面还有四名北疆兵把守着。帐内早已点上了烛火,烬风也特意命人为赵云澜准备了暖炉,桌上还有几盘点心和一碗羊奶。 从皓林军大营出来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时辰,赵云澜之前一直昏迷,醒了后也只喝了三碗羊肉汤,此时早就饿了,但他心里堵着气,自然是一口也不肯吃。 烬风放下了营帐的门帘,再度跪在赵云澜面前:“殿下还是吃点东西吧,如果饿坏了身体……” “我人都被你们给绑了,饿坏了又如何?”赵云澜不客气地打断烬风。 烬风难过地垂着眸,也不为自已辩解,只道:“是我骗了殿下,您恨我是应该的,但烬风求您不要堵气不吃东西。您现在虽然是北疆的人质,但鹰王陛下不会伤害您,而且只要沈将军肯和谈,您一定可以平安回到西陵。” 赵云澜继续冷笑:“和谈?你们要沈巍拿什么来换我平安回去?” 烬风不敢答话,他也是奉了老鹰王之命潜伏在西陵当侍卫,替北疆打探些有用的消息,而把赵云澜绑了当人质则是新鹰王封泽的意思,烬风又如何能违逆? 赵云澜看着烬风的样子,突然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已。你是北疆人,必须效忠你的君主。起来吧,我不怪你。” “殿下,烬风无能,辜负了您一片信任。您要是还生气的话就打我吧,烬风只求您爱惜自已的身子。将来不论西陵与北疆能不能和谈,烬风都希望殿下能平安回去,安然无恙地度过此生。” 先前知道烬风身份的时候,赵云澜确实是气得想打人,不过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能够判断孰是孰非了。 赵云澜走到烬风面前,弯腰扶了扶他的手臂。烬风听话地站了起来,又把暖炉搬得离赵云澜近了些。 “我是应该叫你烬风还是……封冥?”赵云澜问。 烬风道:“我六岁就被送到了西陵,那时的我对自已的名字并没有多少印象,我从小就叫烬风。殿下还是叫我烬风吧!” 赵云澜点点头,他心中还有一些疑惑未解,故而拉着烬风坐下说话:“我记得我在沈巍的营帐陪他吃饭喝酒,明明只喝了三杯,为何会醉到不醒人世?” 烬风不敢再有任何隐瞒,直言道:“是沈将军命人在殿下的酒中下了迷药。他还嘱咐我一定要带殿下离开燕州,平安回到辰京。” 赵云澜闻言一震:真的是沈巍!为了把我送走,他竟不惜给我用迷药! 烬风看到赵云澜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又解释道:“其实沈将军也是为了殿下好,他怕殿下留在燕尾坡会有危险,上了战场便是等同于是在鬼门关前徘徊,沈将军如何舍得让殿下像他一样与北疆以命相搏。” 赵云澜心中波涛汹涌。他知道沈巍是因为心疼自已,在乎自已才会做此决定的。现在赵云澜想想,他来燕州找沈巍是真心,也是冲动,想留下陪伴沈巍是爱意,更是意气用事。不论是哪个决定,赵云澜想的都是自已,完全忽略了沈巍的感受。 直到这一刻,赵云澜成了北疆的人质,他才真正明白沈巍为什么不允他留下。赵云澜怀着满腔热情跑来燕州,也用足够的勇气证明了自已可以留下来陪伴沈巍,可他却万万想不到自已会被身边最信任的人暗算,成了北疆用来威胁沈巍的一名人质。 赵云澜不怕死,但年少如他,根本就不知道身边究竟埋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险恶,他也无法知道自已要走的下一步是大道还是深渊。 沈巍,我终于知道你的用心了。 烬风抱拳道:“殿下今日受苦了,之后只怕还要在北疆大营住上一段时日,此处不比西陵,吃住可能都不习惯,殿下若是有任何需要,可随时来找烬风。若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赵云澜撩开窗帘看了看月亮,不由得感叹道:“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月亮,可我却离哥哥越来越远了。” 烬风跟着赵云澜多年,自然是知晓他的所有心思,如今听到赵云澜的话,烬风明白他心中的感受,也替赵云澜揪着心。烬风不了解鹰王封泽,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利用赵云澜逼迫沈巍就范,他确实不知道赵云澜还能不能平安回到西陵和沈巍团聚。 不过烬风告诉自已,不论如何他都会尽力护住赵云澜,不让他受到伤害。怎么说都是他对不起主子赵云澜,如今他完成了自已的使命,剩下能做的便是护住赵云澜,哪怕是拼了自已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第二日,封泽真的命人备好了丰盛的宴席,并在自已的营帐中亲自陪赵云澜吃饭。 赵云澜看着满桌的北疆美食,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封泽看赵云澜对着食物发呆,便劝道:“我北疆的食物简单,做得也不算精致,但美味是肯定的,小云澜可是觉得这些菜不合胃口?” 赵云澜没搭理封泽。再美味的食物也让他难以下咽,赵云澜心里牵挂着沈巍,惦记着母亲,他不知道封泽会拿他如何威胁沈巍,也不知道自已这条命是否会葬送在北疆这片冰冷蛮荒的土地上,他如何能吃得下东西? 封泽以为赵云澜还在赌气不吃,便道:“这里是我北疆大营,他沈巍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跑来此地救人,本王劝你还是要识时务,不要做无谓的抗争。” 赵云澜头也没抬,他心里想的全是沈巍,对于封泽说的话,并没有听进去几个字。 封泽很不喜欢赵云澜这种目空一切的态度,但他估计赵云澜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并不打算把强硬的手段用在赵云澜身上,于是很快便想到了逼他就范的方法。 “封冥!”封泽在帐内大声唤了一声。 “在。”在营帐外候着的烬风应了一声后走了进来。 封泽身边还站着一男两女,除了服侍他的两名侍女,另外一位则是封泽的贴身护卫扶英。 封泽偏头对扶英说:“取本王的长鞭来。” 封泽的长鞭就挂在他的营帐里,赵云澜刚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过那鞭子,绕了四五圈挂在墙上,目测至少有半丈余长。 扶英从墙上取下长鞭并双手奉到封泽面前,岂料他没接,只道:“若是昆仑郡王不吃东西,那本王就只好惩罚封冥了。” 封泽说完后看向扶英:“你来就好。” 扶英会意地点头,握住鞭子后毫不留情地甩向烬风。 赵云澜只听到一声急促的鞭声划破帐内的冷寂,再看向烬风时,发现他的手臂被长鞭击中,瞬间就皮开肉绽了。 第35章 救人心切 赵云澜只听到一声急促的鞭声划破帐内的冷寂,再看向烬风时,发现他的手臂被长鞭击中,瞬间就皮开肉绽了。 长鞭扫过的位置鲜血淋漓,烬风咬牙忍着,一声都没有吭。 “封泽——!”赵云澜气愤地起了身,拳头捏得紧紧的:“我不想吃东西关烬风何事,你为何要惩罚他?” 封泽不以为然道:“小云澜是本王的客人,自然是不能对你挥鞭子,那就只好由封冥代为受过了。这些年封冥在你身边当侍卫,这种罪怕是没少受吧?” 封泽的话勾起了赵云澜的记忆。他从小到大在宫里难免有惹事闯祸的时候,但每回烬风都会护着他,自然也替他挨过好多次打。 “烬风,都是我不好,害你挨打了。”十二岁的赵云澜坐在烬风床边,一脸歉意。 赵云澜为了偷偷跑出宫去集市玩,缠着烬风带他去了一处宫墙边,结果两人翻墙不成,被巡视的禁军发现后交给了皇帝发落,赵炎琢一怒之下罚了赵云澜关禁闭,还命人打了烬风二十大板。 烬风趴在床上,疼得大汗淋漓,但仍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向赵云澜:“主子,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您不用担心。” 烬风身上的伤已经请御医看过了,也上了药。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板子,伤口一片血肉模糊,打完的时候人都疼晕了过去。 “我也没想到父皇会让人打你板子,早知道我就不要你陪着了。”赵云澜手里拿着帕子,正小心翼翼地擦着烬风额上的汗。 “我是殿下的侍卫,自然是到哪里都得跟着。不过就是挨了几下板子,烬风受得住的,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巨大的痛楚让烬风一直忍不住皱眉,但他怕赵云澜担心,言语间总是轻描淡写的。 这回之后,赵云澜发誓再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替自已受罚了,不过毕竟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难免好了伤疤忘了疼,后来的几年里,烬风还是挨过板子、罚过跪还关过禁闭。直到十六岁之后,赵云澜才再也没有连累过烬风受罚。 回想起这些,赵云澜心里一阵难受。没想到时至今日,烬风不再是他的侍卫了,却还要为了他受过挨打。 “小云澜若是还不肯吃东西,本王又要赏封冥鞭子了!” 封泽的话把赵云澜从回忆里拉了出来。赵云澜看着满桌的食物,实在是一点味口都没有。他平时本来就不喜欢大鱼大肉,只喜欢吃一些清淡又精致的食物,尤其喜欢甜食,可现在这些…… 封泽看着赵云澜还没动静,便给了扶英一个眼色,后者会意,挥手又是一鞭甩向烬风。 这一回是从烬风的右肩一直到胸口,长长的鞭痕撕裂了衣服,很快便透出了血来。 “住手——!”赵云澜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他咬牙撑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道:“我吃!” 赵云澜抓起桌上一只鸡,大口大口撕咬了起来。不知道咬了多久,又实在是咽不下去,赵云澜最后被噎得不行,又腻得难受,最后一弯腰全都吐了出来。 烬风顾不得自已鲜血淋漓的伤口,紧张地奔到赵云澜面前帮他拍背:“殿下别吃了,你吃不惯这些东西的,别勉强自已,我挨两鞭子不要紧。” 赵云澜没理会烬风,他吐完后胡乱擦了擦嘴,又端起桌上一碗羊奶往嘴里灌,那羊奶的膻味钻进赵云澜的鼻子里,惹得他再一次翻江倒海般吐了出来。 烬风急得跪下来给赵云澜磕头:“别吃了,殿下,烬风求你了!” 赵云澜一个字也没说,也不挣扎,吐完后又继续强迫自已吃,吃完再吐,再吃,如此反复。 封泽看着赵云澜倔强的样子,原本还觉得这样折腾人挺有趣的,但慢慢就皱起了眉头。他以为赵云澜会认输,会求饶,但他宁可如此难受地边吃边吐也一声不吭。赵云澜也可以不顾烬风挨不挨鞭子,一味抗争到底,但他同样没有。 封泽从未见过像赵云澜这样的人。 赵云澜把桌上的所有食物都吃了,但也基本上全吐了,到最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几乎站不稳。 赵云澜强撑着身子看向封泽:“我都吃了,别再为难烬风。” 说完,赵云澜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殿下——!”烬风惊呼一声。他伸手探向赵云澜的额头,那热度几乎能把他的手灼伤。 “鹰王,殿下生病了,求您别再逼他了,求您叫医士来看看他!”烬风转向封泽开始猛磕头。 封泽原本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赵云澜的反应,没曾想真的把人折腾病了。他命扶英收起鞭子,又起身走到赵云澜面前,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过后,封泽无奈地吩咐道:“去请医士来。” 侍女应允后便立即去了,封泽命扶英把赵云澜抱到了榻上,又叫人把饭菜撤了。 医士来看过后告诉封泽,赵云澜是感染了风寒,加上两天未进食,身体虚弱才会高热昏迷。 医士用北疆的草药给赵云澜制作了额贴用来退热,又命人熬了些治风寒的药给赵云澜服下。 封泽看了看守在榻边的烬风,对医士说:“给封冥的鞭伤上些药。” “谢鹰王。”烬风恭敬道。 烬风虽心中不满,但却不敢记恨。面前的人毕竟是北疆的君主,又是他堂兄,别说给他两鞭子,就是要他的命,烬风也不能皱眉。烬风现在只担心赵云澜,人是被他绑来的,也答应过要护他周全,而今…… 给烬风上完药,医士便退下了,封泽让人把赵云澜送回了他的营帐,再留下烬风和一名侍女照顾。 赵云澜再醒来时已是一天后。服下两帖药后,赵云澜的高热已经退了。他睁开眼时没想到坐在床边的人竟是封泽,赵云澜没给他好脸色,只是淡淡问了一句:“烬风呢?” 封泽笑了笑:“他没事。在你榻边守了一天一夜,本王命他去休息了。” 赵云澜放心下来,再度闭上眼装睡。 封泽似乎也知道赵云澜在装睡,便继续同他说话:“昨夜你昏迷,一定不知道大营里昨夜抓住了一伙刺客。本王没杀他们,特意让人把刺客都绑了,好带来给你认认。” 赵云澜一惊,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敢夜闯北疆大营的刺客,除了皓林军的人,赵云澜想不到其他。难道……是沈巍发现自已被绑,派人来救他了? 封泽吩咐道:“带进来!” 须臾,五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被带进了营帐,他们不但被绑着,眼睛上都蒙着黑布。 赵云澜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被绑来的人是镇远、徐昭,还有沈巍身边的三名近卫。 赵云澜知道这几个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但他们五个人闯的地方是北疆大营,这里驻扎着三十万狼鹰军,被擒是可想而知的事。不过既然他们来了,这表示沈巍是真的知道了自已被绑。不论如何,赵云澜也要救下他们。 封泽看着赵云澜的表情便知他认出了这些人,他笑着冲赵云澜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故意问道:“你觉得,本王当如何处置这些人才好?” 赵云澜知道封泽的意思,他看了看案桌,指了指那上面的一壶茶水。封泽一挥手,侍女立刻倒了杯茶水送到赵云澜手边。赵云澜一口喝光了茶水,又取了那件狼皮裘衣裹上,这才从榻上起了身,迈着不太稳妥的步子走到案桌边,示意封泽的侍女磨了些墨,赵云澜提笔便开始给沈巍写信。 封泽满意地看着赵云澜的反应,觉得这少年果然是绝顶聪明。他走到赵云澜身边,看着他一个一个字写下书信,在信中赵云澜只说自已和烬风因走错了路而误闯进北疆地界,后来就被北疆兵带到了大营。他还告诉沈巍自已现在很好,能吃能睡,鹰王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当他是客人,请沈巍放心。末了,赵云澜问沈巍安好,请他照顾好自已。 把信装好后,赵云澜思索了一下,从脖子上取下了那块戴了多年的血佩压在信封上。 封泽的目光扫过那封信和血佩,再回到赵云澜脸上,而后露出了轻浅的笑意:“本王明白了。” “扶英!”封泽唤道。 扶英会意,立刻向五人询问:“你们谁是领头的?” “我——!”最先开口的人是镇远。他虽看不见,但心中猜测自已等人应该是被带到了北疆鹰王面前。身边这些人都是他带出来的,而擒也是他的责任,哪怕最后要死,镇远也要以一已之身保住其他人。 扶英取了桌上的书信和血佩直接塞进了镇远的衣服里。恰时,赵云澜掩住口鼻,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但始终一言不发。 封泽看了赵云澜一眼,下令道:“让他走!” 扶英把镇远推到了营帐外,镇远一惊,大声喊道:“要杀便杀了我,放了他们!” 镇远被带走后,封泽看了看剩下的四人,个个都是一脸无谓、不惧生死的表情,他觉得有意思,遂问:“你们……谁会做菜?西陵菜。” 四人闻言皆一愣。原本以为接下来要被推出去砍了,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沈巍的三名近卫都没开口,他们从小生活的军营,确实不会做菜。只有徐千玉一人犹豫了一下,应了句:“我会。” 封泽笑着点头,指了指徐千玉道:“把他留下,至于其他人……” 封泽的目光故意落到赵云澜脸上,随后道:“先带下去关起来,杀与不杀就看本王的心情了。” 镇远被北疆兵押着送出了大营,然后解了他的绳子和蒙眼布,再给了他一匹马。 镇远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后,回头看了看北疆大营,伸手摸到胸口衣服下的东西,取出来看到竟是一封书信和一块血佩,顿时反应过来。 他从小就跟在沈巍身边,自然知道这东西是沈巍的贴身之物,只是镇远不并知道这块血佩已在赵云澜身上呆了多年。现在看到这块血佩,以及那封写着“沈巍亲启”的信件,镇远便知道这是赵云澜要交给沈巍的。 镇远一刻也不敢耽搁,骑着马便赶回了燕尾坡。 楚渊在皓林军大营外等到了镇远,他原本猜测着镇远这一趟去北疆救人只怕是有去无回,如今见到他平安归来也松了一口气。 下了马,镇远气喘吁吁地抓住楚渊的胳膊,把书信和血佩放到他手里:“郡王给主子的信。” 楚渊点点头,命人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镇远,自已拿着东西飞快地跑进了帅帐。 沈巍已经等了两天都没能等来镇远的消息,一颗心揪到了极致,头发都白了几根。 “主子,镇远回来了!”楚渊顾不得礼数就直接闯进了帅帐。 沈巍急切地迎了上去:“可有好消息?” 楚渊递上书信和血佩,如实道:“属下见到镇远时他已经快站不稳了,估计是这两日闯了北疆大营,还带回了郡王的消息。” 沈巍一看到那块血佩便心如刀割一般泛起了疼,打开书信后从头看到尾,沈巍紧皱的眉头却一直未能松开。这书信的字里行间都是安好,但沈巍知道这一定是有人逼迫他写下的。 沈巍握紧了血佩,吩咐道:“带镇远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 楚渊刚走出帅帐没几步,就看到有人搀着镇远走了过来。到了门口,楚渊去扶人时被镇远挡开了,他强撑着自已早已透支的身体站稳,而后掀帘进了帅帐。 镇远“扑嗵”一声跪倒在沈巍面前:“主子,属下无能,没能把郡王殿下救回来,还……” 还害得同去的其他四人被困敌营。 沈巍并没有要责怪镇远的意思,他上前扶住镇远的手臂把人带了起来:“坐下说。” 楚渊忙上前帮忙,把镇远扶到椅子上坐下。 “可有见到郡王?”沈巍紧张地问。 镇远一口气喝光了楚渊递来的水才答道:“属下闯入北疆大营被擒后就被蒙上了眼睛,关了许久后被带到了一个营帐。因被蒙着眼,只能听得到一些声音,北疆鹰王应该在那营帐内。属下没有听到郡王的声音,但听动静,郡王极有可能也在,而且他是当着属下等人的面写下的书信。” 还有镇远在营帐内听到的那一声咳嗽,他虽不能确定,但估计也是郡王的声音,就是故意告诉他自已也在。 沈巍耐心地听完镇远从闯营到被擒,再绑到营帐交付书信,最后又安然无恙地被放了回来这整个过程,着实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沈巍判断着,赵云澜极有可能就在北疆大营,虽然受制于鹰王,但目前暂时是安全的。 “主子,听镇远这么说,郡王真的是被人绑到了北疆大营。”楚渊怒发冲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我皓林军大营外把人掳劫而去,这伙北疆探子胆大包天!” 沈巍带着几分狐疑,突然问道:“我吩咐你去查郡王身边那个叫烬风的侍卫,结果如何?” 楚渊赶紧收拾好情绪答道:“属下打听过了,烬风是侍卫司的人,十二岁进宫,被分在了昭阳宫跟着当时的七皇子,到现在也有九年了。” 沈巍问:“进侍卫司之前,人是哪儿来的?” “这……”楚渊一慌:“没、没问。” 沈巍没怪罪,自已踱着步子思索了起来。十多年了,当年的侍卫司统领早已换人,就算能找到人,也未必还记得一个小小的侍卫是哪儿来的。依据当时侍卫司的规矩,能进侍卫司的多半是当地官府登记在册的孤儿,身份要造个假很容易,根本无从查起。 “北疆大营防卫如何?”沈巍没再追究烬风的身份,而是换了个话题。 “守卫森严。”镇远如实答道:“他们的夜巡队几乎是一刻不停地交叉巡守,属下等人夜袭的时候只闯过了三层关卡便被发现了行踪,当时距离鹰王的帅帐还未达一半路程。” “封泽把你放了应该是云澜肯写信的缘故。”沈巍分析着,而后又问:“其他四人呢?” 镇远面露愧色:“属下拿了书信就被人带走了,其他四人留在营帐里,不知……是生是死。” 沈巍知道镇远也累坏了,便没再折腾他,吩咐道:“下去休息吧!” 镇远退下后,楚渊看着神色不安的沈巍,劝道:“大帅,救人的事须得从长计议。” 沈巍思索着,也点了点头。先前是他太着急了,所以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就命镇远带人去追,原本是想着他能在马车进大营前把人拦下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沈巍更没想到镇远敢带着另外四个人夜闯北疆大营,那是什么地方?三十万狼鹰军的营地,不但有战王将军郎阙,还有北疆新鹰王封泽亲自坐阵。 没有周密的计划,没有足够的人手,没有接应安排,就这么硬闯北疆大营与送死无异,简直太莽撞了。 不过沈巍知道镇远也是救人心切,所以没顾得了这么多,所以并不打算怪罪于他。虽然沈巍也担心赵云澜的安危,但现在看到他的亲笔信,也听了镇远的描述,沈巍猜测封泽绑架赵云澜的用意应该就是为了胁迫自已没错了。 如此一来,封泽不但不会伤害云澜,还会好吃好喝地待他,因为他是封泽唯一可以用来胁迫沈巍的筹码。 而北疆大营内,赵云澜的面前终于被送上了简单的两菜一汤,没有鸡也没有鱼,连羊肉都没有,都是西陵的做法。 封泽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那些饭菜,评价道:“西陵人竟喜欢吃这种饭菜,也是有趣。” 赵云澜本就饿了两天,又生了一天病,醒了之后勉强给自已灌下了一碗米汤。喝了一天的药之后,赵云澜的热度退了,风寒的症状也稍有缓解,现在看到桌上的饭菜,还是自已熟悉的西陵家常菜,赵云澜突然就觉得自已饿了,敞开肚皮便吃了起来。 封泽看着赵云澜吃得那么香,不由得生出了好奇心,眼睛一直盯着赵云澜看。不光封泽,连扶英和封泽身边的侍女也看呆了。 这西陵菜有那么好吃吗? 第36章 刺杀失败 不知不觉,桌上的饭菜都被赵云澜吃光了,就差没舔盘子。他擦了擦嘴,看向封泽道:“这厨子不错,饭菜很合我胃口。” 赵云澜知道这饭菜是徐昭做的,他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平时老在沈巍面前献宝的家伙,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沈巍身边的人,这次又和镇远一起冒死闯北疆大营来救自已,不论如何赵云澜都会想办法保住他一条小命。 赵云澜肯吃东西了,封泽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先前留下那个私闯大营的西陵刺客是对的,想不到他还有这本事,能让赵云澜把饭菜吃得这么香,留着他也算是有些作用。 “鹰王,既说我是你请来的客人,却一直没出过这个营帐,这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赵云澜吃饱喝足了,便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干点什么才好。先前被抓来的时候赵云澜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不但因为烬风的背叛而伤心,还因为记挂着沈巍而揪心,最难受的自然是要强迫自已应付封泽。 现在病了一场,又填饱了肚子,赵云澜感觉自已冷静多了。他知道镇远带着自已的书信和血佩回去向沈巍覆命了,除了徐昭暂时安全外,还有沈巍的三个近卫被封泽关了起来,这些人的生死都握在赵云澜手中,他不能坐视不理。 赵云澜在这大营里观察了几天,也算是有了一些收获,封泽虽是新王,但在军中威望极高,身边的将士和护卫个个忠心耿耿,这一点跟沈巍不相上下。看来这北疆鹰王并不似他皇兄赵云齐一样是个平庸的帝王,要想对付封泽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封泽笑道:“若不是把小云澜当客人,早就扔出去喂狼了,哪能好吃好喝伺候着?” 赵云澜道:“既是如此,那我和鹰王来场赌局吧!” 封泽看着赵云澜的样子觉得有趣,遂问:“你想赌什么?” “私闯北疆大营的那几人,赌他们的命如何?”赵云澜目光灼灼,透着聪慧的光茫。 封泽从未见过如此少年,他倔强又有骨气,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好奇心来:“说吧,你想怎么赌?” 赵云澜环视了营帐一圈,看到墙上挂着的除了长鞭,还有弓箭。犹豫了一瞬之后,赵云澜的手指向长鞭,而后又划向弓箭:“我跟鹰王比弓箭,我若输了,闯营的人随你处置。我若侥幸赢了,还请鹰王放了他们。” 封泽看着赵云澜,他神情坚定、自信十足的样子,越发觉得有意思。他原本是不擅弓箭的,但此番也来了几分兴致。 “不知,小云澜想怎么比?” 赵云澜摸着下巴思索一瞬,答道:“比三轮,分别射箭靶、铜钱和飞鸟,全中者胜。” 封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比法,觉得甚是有趣,他一拍桌子:“好,本王就陪你玩玩。” 赵云澜的风寒尚未痊愈,故而掩口咳嗽了一声。封泽看了看他:“小云澜可有按时服药?若带病比试,本王也胜之不武。” 赵云澜逞强道:“不碍事。” 封泽考虑了片刻,吩咐道:“扶英,按郡王的意思去准备,明日我再同他比弓箭。” “是,属下即刻去安排。”扶英应允后退下了。 “禀鹰王,郎将军求见。”一名小兵在帐外禀告。 封泽看了赵云澜一眼,吩咐道:“来人,送郡王回营休息。” 赵云澜出营帐时与郎阙擦肩而过,对视的那一眼中,赵云澜看到了郎阙眼中阴狠的杀意。回给对方一个轻蔑的白眼后,赵云澜大大方方走了。 知道赵云澜被困在北疆大营而无法前去营救,这样的日子对于沈巍来说极是煎熬。他想不顾一切地去救赵云澜,但沈巍也明白闯营救人绝非上策,他身后有六十万皓林军,还有西陵的所有百姓,身为主帅,他不能轻举妄动。 “大帅。”镇远奉命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沈都尉回来了。” “骏儿见过叔父。”沈骏进营帐后给沈巍见了个礼。 “免礼。”沈巍看向来人:“辰京的事可都处理好了?” 沈骏应道:“不出叔父所料,徐安则提前派人送了信到辰京,他真正的靠山在朝堂上欲将所有罪过推到郡王叔和叔父身上,说你二人相互勾结,意图利用端州之乱谋逆造反。幸而父亲和几位尚书大人早有准备,拿出了刘松、姚琛二位大人的奏折和一部分先行的证据,我和霍参将以及一干人证才能平安到达辰京。” 沈巍闻言点了点头,又问:“朝堂上第一个提起端州之事的人可是柳全?” 沈骏恭敬道:“叔父料事如神,最先提起此事的人正是柳相。” “果然是他!”沈巍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讶异,更多的却是笃定。 镇远疑惑道:“徐安则是徐家的人,为何他的靠山却是柳相?” 沈巍踱着步子,从容道:“柳全是中书令的门生,表面上与徐家确实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我听大哥提过,当年柳全封相,第一个投票赞同的人是徐谦,而后是太子。有此二人领头,之后跟风的朝臣便多了,不若如此,丞相之位哪轮得到他?” 沈骏附和道:“不错,徐谦就是徐安则的父亲,当年任宗正寺卿,先皇对其很是信任。” “原来如此。”镇远如梦方醒:“难怪柳相会纵容徐安则为非作歹。” 沈巍冷笑着叹息:“一国之相啊!……可惜了。” 镇远一听主子这话便明白了其中深意。若柳全只是个贪脏枉法之辈,沈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他偏偏要和沈家作对。为了替徐安则脱罪,柳全竟不惜栽赃嫁祸昆仑郡王与定北侯勾结谋逆…… 沈骏道:“柳全仗着自已丞相的身份污蔑我沈家,还想加害郡王叔,该给他点厉害瞧瞧才是。” “既是要改朝换代,不如就先从这奸相开始吧!”沈巍背着手、仰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墙上那幅朝廷各部职能名录图。 他柳全不仁,就不能怪沈巍不义了。 “骏儿,给你父亲去书信,把柳全这些年只手遮天的人和事都查出来。把我的符令随书信一同送去,大哥可以随时调谴我留在辰京的皓林军防卫营。我倒要看看他柳全拿什么跟沈家斗!” “是。”沈骏抱拳应允。 沈巍安排好讨伐丞相柳全的事后便开始安排营救赵云澜的全盘计划了。 “镇远,传裴翊、明哲、常煜、崔央。” 镇远一听这几个名字便意识到沈巍打算做什么了,这几人都是皓林军队伍里的侥侥者,而且都有各自擅长的绝技,一旦联手便是无人可及、所向披靡的组合,用来执行暗箭任务是最合适的。 镇远很快便把四人叫来了帅帐。沈巍把自已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而后下令道:“这次行动由沈骏负责指挥,五日之内必须把人带到本帅面前。” “是。”众人应允后领命而去。 沈巍把血佩握在手心,暗暗发誓:云澜,这几日你要照顾好自已,哥哥很快会救你回来的。 为了第二日和赵云澜比试弓箭,封泽特意命人重新设置了靶场,还按他的要求设置了铜钱和飞鸟的关卡。 封泽用的是自已营帐内挂着的弓箭,又命人给赵云澜拿了一把。 “小云澜是客,你先来吧!”封泽道。 赵云澜脸上是冷淡的表情:“还是鹰王先来吧!” 封泽看着赵云澜,笑容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他道:“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封泽拿起自已的弓先上了场,扶英站在他身边捧着箭囊。第一箭射出,命中了箭靶的红心,引得围观的北疆将士们喝起彩来。 “鹰王万岁、鹰王万岁……” 随后有人朝空中撒出一把铜钱,封泽面无表情地射出了第二箭,精准地带上两枚铜钱,落在了不远处的靶心上。 赵云澜看着封泽的动作一气呵成,确实没有想到他的实力也如此强大,似不输沈巍。 封泽很快射出了第三支箭,无一例外地射中了飞鸟,此时封泽的脸上才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来。 “小云澜,该你了。”封泽回到王座之后看向赵云澜。 这个结果显然是赵云澜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北疆人不擅使弓箭,却没想到这鹰王竟能全部命中。如此一来,即便自已全部命中也是个平局,根本救不了那几个人,如期自已失手…… 思索一瞬后,赵云澜从烬风手中接过弓和箭囊走进了靶场。他不能退缩,即使救不了那些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北疆人刀下。 赵云澜的第一箭稳稳地射进了靶心。王座上的封泽意味深长地笑着为他鼓了鼓掌。 第二箭,赵云澜同样只刺中了两枚铜钱,没能赢下半分。 最后一箭时,赵云澜的额角滑下了一滴汗来,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从笼中飞出后四散而去的鸟儿,瞄准了其中一只,但迟迟没有发箭。 赵云澜手中的箭一直随着那只鸟移动,最后等它飞向封泽的方向时,赵云澜手中的箭毫不犹豫地脱弦而出。 那支箭朝着封泽不偏不倚地飞去——! 现场的将士们发现后一阵惊呼,有人大声喊着:“鹰王小心!” 反而封泽十分平静地看着那支飞向自已的箭,他不躲也不闪,冷漠的表情里还添了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似笑非笑的。 就在那支箭眼看着就要刺进封泽的胸口时,一个身影从旁边冲出来,硬生生挡在了封泽前面,那箭便刺入了他的左肩中。 与此同时,至少有上百把□□对准了赵云澜,只要封泽一声令下,赵云澜便会成为人形箭靶。 “烬风——” 赵云澜不管不顾地扔下弓跑向烬风。刚刚那一箭他确实是故意射向封泽的,虽然知道十有**不能成功,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赵云澜还是想试试,如果能杀了封泽,哪怕他被万箭穿心也值了。 “烬风,你为什么……”赵云澜蹲在烬风身边,用力按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 烬风看着赵云澜虚弱地笑了笑:“殿下恕罪,鹰王……毕竟是我的……主君,不能不护他。” 王座上的封泽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他起身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云澜。 “小云澜啊,本王着实佩服你的勇气,只可惜你没能杀得了我。”封泽看了烬风一眼,目光再度落到赵云澜脸上:“就算封冥不挡这一箭,还有其他人会来挡,在北疆大营,你是没有机会杀我的。” 赵云澜没有心思管封泽,他一心只想着烬风的伤要不要紧。 封泽转身准备离开时脚步顿了顿,他偏头道:“第三箭你没有射中,按照赌约,那几个刺客的死期到了,不知道小云澜想看着他们怎么死呢?” “你杀了我吧!” 赵云澜坐在地上,抱着昏死过去的烬风,目光呆滞。 既然救不了人,那就一起死吧! 封泽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若不是你还有些用处,你以为本王还会留着你的命过年吗?” 赵云澜没再回应,他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跟封泽争辩什么。不过,有一件事赵云澜可以确定,即使封泽不杀他,他也不会活到封泽拿他的命来胁迫沈巍的那一天。 “鹰王。” 在封泽准备走时,赵云澜突然叫住了他。封泽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没有转身。 “烬风是为你挡的箭,求你……让医士救救他。”赵云澜咬着牙恳求了一句。 封泽没有回应赵云澜,而是转向扶英道:“传医士来。” 医士为烬风取了箭,包扎了伤口便走了。这天晚上,赵云澜一直守着烬风,就像他以前照顾自已那样。 鹰王营帐内,扶英问:“鹰王,西陵刺客要不要都杀了?” 封泽撑着头想了想,道:“先留着吧!这些人能闯进大营来,身手都是顶尖的,想必是沈巍身边的近卫,是来救人的。加上赵云澜,本王手里一共有五个人,你觉得沈巍会不会顾及这五条人命?” 扶英略微思索后应道:“属下明白了。” 封泽的手里握着自已心爱的长鞭,正用一块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鞭子上沾染的灰尘。 “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弄妥了吗?”封泽问。 “弄妥了。”扶英朝身后的人示意,一个小兵忙递上了一个檀木小盒与一封信件。 扶英把小盒打开后凑到封泽面前:“这是按您的意思准备的。” 封泽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算算日子,先前那封书信,现在应该送到辰京了吧?” 扶英点头道:“差不多了,想必再过几日,西陵皇帝的圣旨就该到燕州了。” 封泽的脸上露了点笑意:“想想沈巍收到圣旨的表情,本王就觉得有趣。” “鹰王觉得,沈巍看了圣旨会恼羞成怒吗?” 封泽轻哼一声:“沈巍若是真的恼羞成怒,那便印证了本王的猜测,这样才好玩。” 扶英原本是想笑的,但是他一想起白日见到赵云澜那副宁死不屈的表情时,忽然有些担忧了起来。 “属下看赵云澜可能会求死,到时候若是误了鹰王的计划可如何是好?” 扶英的话提醒了封泽,他也想起了白天赵云澜对他说的那句:你杀了我吧! “派人看着他,不准寻死。”封泽吩咐了一句,而后又想到了些什么,补充道:“叫人去找些好吃的、好玩的送去,分分赵云澜的心,别让他有机会胡思乱想。” 扶英会意地点头:“是,属下即刻去办。” 扶英退下后,封泽看着自已手中的鞭子,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个挺有趣的小家伙,本王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了。” 几日后,一个从辰京来的传旨太监到了燕尾坡。在这个节骨眼上辰京来了旨意,沈巍有些疑惑,他虽没什么心思应付这些人,但却不能对皇帝赵云齐的圣旨置之不理。 楚渊把传旨太监薛公公带到了沈巍的帅帐。 “定北侯沈巍接旨。”薛公公一进营帐就昂着头,单手举着圣旨,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坐在主位上的沈巍看了来人一眼,不急不徐地走上前来,以武将之礼单膝跪下:“臣沈巍接旨。 …… 不到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薛公公气急败坏地从沈巍的帅帐出来,边走边骂骂咧咧地叫嚣:“大胆定北侯,竟敢抗旨,待我回云禀明圣上,定要治——” 薛公公话音未落,一把剑就落在了他的颈边,吓得他大惊失色,赶忙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薛公公双手举在胸前,战战兢兢地转头看向持剑的人…… “薛公公,这里可是皓林军大营,前面的燕尾坡战场每天都有人死,多你一个不多。有些话还是想清楚了再开口,你要禀明圣上治谁的罪啊?”楚渊看着这人问。 薛荣心惊胆颤地咽了下口水,结巴道:“楚、楚副尉,刀剑无眼,你、你可小心些。我……奉皇命而来,给、给定北侯传旨,他岂能抗旨不遵?” 楚渊露出一个让人觉得惊悚的笑容:“这旨意如此荒唐,侯爷如何能遵?” 薛荣颤抖道:“这可是……圣、圣旨!抗旨不遵可是……” 感觉到脖子上的剑又逼近了几分,“死罪”二字,薛荣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楚渊道:“辰京到燕州路途遥远,偏僻小道还常有山贼出没,传旨的公公还未到燕州就被山贼擒了,不但将所带财物洗劫一空,还像杀鸡一样抹了他的脖子,把尸体扔到了山崖下。不知薛公公对这个结局满不满意?” “你、你……你敢杀我?定北侯是要造——” “看来薛公公喜欢这个结局,那楚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啊啊啊……”薛荣感觉到脖子传来刺痛之意,顿时杀猪般叫了起来:“楚副尉饶命、饶命啊……” 见人吓唬得差不多了,楚渊适可而止地收了剑,唤来两个小兵:“把薛公公带下去,好生伺候!” 谁都听得出来这“好生伺候”四个字是另一番意思,薛荣敢怒不敢言,捂着自已流血的脖子闭嘴走了。 楚渊回到帅帐的时候,看到满地的狼藉,他立刻明白是沈巍发怒所致。还有那道圣旨,已经被沈巍扔进碳盆里烧了,只在一片残布上还能隐约看出“和亲”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