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看月亮》 第1章 烫伤使唤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夜绫的裙摆沙沙作响。 她倚在老旧的栏杆上,食指和中指夹着点燃的香烟,烟头的火星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学生不能抽烟。” 冷不丁,身后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 夜绫回头,看见沈晚落站在天台入口处,怀中抱着厚重的参考书。 他校服洗的发白,身上还有几处密密麻麻的针脚。 夜绫眯起眼睛,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来了?” 嗓音不觉间,流露着轻嘲。 “怎么,要告发我?” 沈晚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遮住了部分眉眼。 “我只是提醒。” 对上沈晚落视线,夜绫胸口涌上一股无名火。 这个靠奖学金过活的穷学生,凭什么用这种平静、不屑的眼神看着她? 她踩着锃亮的小皮鞋,一步步逼近沈晚落,两人之间剩下不到一拳的距离。 夜绫轻易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能看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处细微的线头。 “沈晚落,”夜绫笑着将烟头按在他的校服前襟上。烟头触碰布料发出轻微的“滋”声。 见面前少年不为所动,夜绫加重力气。 “疼吗?” 沈晚落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拍开她的手,只是垂着眼睫,喉结微微滚动。 “不疼。” 随着少年这声,夜绫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晚落的反应是她始料未及的。更让她不解的是,当她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时,那里面没有一丝恨意。 “你是不是有病啊?”夜绫恍惚中松开手。 烟头随风落在地上,沈晚落校服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焦黑痕迹,还混着些血丝。 “我烫你都不躲?” 沈晚落沉默片刻,弯腰用纸巾捡起烟头。 “会着火。”他声音依然平静。 夜绫笑了,笑声清脆得像一串风铃。 她伸手拽住沈晚落的领带,强迫他低头与自己对视:“你是不是喜欢我?”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沈晚落神色平静,醺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心思。 “夜同学,学校规定不许抽烟。” 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哑。 夜绫愣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她转身走向天台边缘,背对着沈晚落挥了挥手:“今天还有事,明天再继续,我的……专属出气筒。” 细碎的笑声响起。 她没有看到,身后沈晚落注视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一件珍宝。 当夜绫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沈晚落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校服上的焦痕,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小洞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疼的,”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台说。 “你开心更重要。” 之后,他回到那方阁楼里。 阁楼有些闷热,沈晚落便从棕色木柜里翻找出三叶式的小电风扇。 他用白色尼绒绳将风扇固定在泛黄的墙面上,接着打开开关,爬上小床。 沈晚落轻轻翻了个身,身下的床板就咯吱作响。 他枕着脑袋,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间,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夜绫的笑颜。 少年缩在这方阁楼里,盖着单薄的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沈晚落来到学校。 他快步走向课桌,坐下后将书包塞进抽屉里。 昨天走得急,忘带了日记本。 沈晚落从桌堂边缘抽出一本泛黄的本子,小心地翻开最新的一页。 钢笔在那一页的开头停顿了许久,直到一滴墨顺着笔尖落在纸上。 他提笔写下昨天的日期:「11月9日,雨」。 “在写什么呢?” 跟前响起熟悉而清脆的嗓音。 沈晚落被吓了一跳,他立即合上本子,把头埋得很低。 “不敢抬头看我?”夜绫的笑声里夹杂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没有……” 沈晚落话声很轻,轻的像是蚊蝇嗡鸣。 下一秒,眼前多了双纤细修长的手,夜绫撑在桌上,栗色长发落在白皙的小臂上。 她身上的淡淡香气随着窗外的风卷入鼻尖。 “你,”夜绫吐出这个字后顿了顿,“你被烫的地方还痛吗?” 她这是在关心自己…… 沈晚落的心漾起涟漪,他缓缓抬头,眼里覆上温柔,回应道:“已经不痛了。” 两人的目光相撞,夜绫这才发现,沈晚落有着一对明眸,长睫毛在轻轻颤动。 夜绫有些坏心眼地俯下身,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刚刚是在写情书吗?” “不是。” 沈晚落立刻移开视线,他偏过头,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 “那是什么?我想看看。”夜绫眼中划过一道精怪的光,她索性搭向了他的手臂。 沈晚落迅速抽回手。 “没什么。”红晕爬上沈他的双颊,沈晚落微微抿着唇,不敢回头去看夜绫的脸。 兴味肆意在夜绫脸上肆意蔓延,她眯着眼,打量着沈晚落的神情。 短暂的沉默后,夜绫敲了敲课桌:“我想喝金云街上的珍珠热奶茶,你去帮我买。” 话音刚落,阴云就破开了一个口,大雨倾泻而下。 沈晚落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拿起挂在桌子边缘的黑色雨伞,快步朝外走去。 他纤瘦的背影印在夜绫的黑眸之中,变得越来越小。 夜绫眼波流转,露出明媚的笑容。 “太可怜了。” “是啊,沈同学又被给使唤了。” 刚走到走廊,沈晚落就听到了其他同学的啧啧声,他们轻声说着些怜悯的话。 然而这些话音在沈晚落耳边糊作一团,化作呼啸风声。 沈晚落顾不上这些,撑开伞冲入瓢泼大雨中,细密的雨点重重地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金云街离学校很远,隔了三条街。 当他赶到了那家奶茶店时,身上湿了大半。 沈晚落收起伞放在门边。 “外边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跑来这儿?”前台的阿姨拧着眉头,心疼地看向沈落挽。 沈晚落双唇蠕动了两下,抿去挂在唇边冰冷的水珠,两秒后才开口道:“阿姨,我要一杯珍珠热奶茶。” “七元。” 他从校裤口袋中掏出淡蓝色的零钱包。 刚打开,三三两两的硬币就从豁口中滑落,掉在地上。 沈晚落立刻蹲下身拾起这些硬币,显得有些狼狈。 “阿姨,给您。”他将钱递送过去。 “成,放桌子上就行,”她转身钻进身后的遮挡的布帘中,从里面拿了一匹干净的毛巾,“拿去擦擦吧。” 沈晚落慌忙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等会儿感冒了。” “那谢谢阿姨。”沈晚落小心接过毛巾,连连鞠躬。 见他那么客气,女人不住地笑出声来。 听到笑声,沈晚落变得更加拘谨。 “毛巾我会洗了晾好再给您送……” “不用了,”女人打断他的话,弯着眼笑笑,“就当我送给你的。” 沈晚落一听,暖流涌上心头,他轻轻启口:“谢谢您。” 奶茶做好之后,沈晚落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将它包裹起来,抱在怀中。 他撑着伞又一次迈入雨中。 风掀飞了伞,无数雨滴重重砸在身上。 他护着怀中温热的奶茶,逆着风,又穿过了那三条街,身影在阴沉的天色下也变得灰蒙。 回到教室,沈晚落一眼就找到了还坐在自己课桌前座的夜绫。 叮铃—— 预备铃声响了。 沈晚落正要走上前,抬眸之际撞进夜绫犀利的视线里。 那炽热的目光似乎要烫穿他的心。 他略微垂下眼睫,缓缓走到夜绫跟前,接着打开毛巾,拿出那杯温热的奶茶。 “你身上湿透了。”夜绫起身,眉眼弯弯地盯着沈晚落前额湿漉的碎发。 沈晚落无措地理了理发梢:“这个,给你。” 他将奶茶递送到夜绫手中。 窗外的冷风吹过,寒意钻入脊背,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夜绫脸上的笑有一丝微妙的变化,眼神复杂:“你不是有毛巾吗?赶紧擦擦呗。” 说着她咬开吸管塑料袋,漫不经心地插入奶茶上的封膜。 沈晚落点头,温柔地看着她。 夜绫的红唇抵着管口,却没喝,片刻后她抬头望向沈晚落:“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我冒雨去买奶茶?” 听到这话,沈晚落愣了好一阵。 他紧紧攥着衣角,指尖都泛了白。 心里的那句“因为喜欢你”迟迟说不出口,最后任由着这话沉入了心海。 “回答我。” 夜绫语气强硬地问。 “没有为什么……”少年的明眸闪烁着光亮,冰冷的双颊染着淡淡的红晕,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他说,“只要你能开心。” 很快上课铃声打响。 沈晚落回到座位上,埋头写着笔记。 他偏头看着窗口,冷风拂面。 不知过了多久,沈晚落觉得头脑昏沉,接着慢慢地合上了眼。 他枕着手臂沉沉睡去。 “沈晚落!” 尖锐的斥责声响起。 他听到声音猛然抬头,正巧对上了老师写满怒火的双眼。 “你平时都不会在课上睡觉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沈晚落立刻站起身,鞠躬致歉。 眼前的景象都天旋地转起来,他向后打了个趔趄,腰重重撞在身后的木桌上。 老师叹了口气,摆手让他坐下。 “年级第一也会打瞌睡吗?” “感觉他的状态不太好。” 沈晚落听到嘈杂的议论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他抓起钢笔,盯着眼前的笔记,那些字迹在眼前变得分外模糊。 第2章 打赌惩罚 二十分钟后,清脆的下课铃响起。 夜绫躲进教室的窗帘后面,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支薄荷烟。 她夹在两指间,却未点燃。 一阵风吹过,窗帘被微微掀起。 那瞬间,夜绫看到了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眸,她怔愣片刻,接着将薄荷烟重新塞入口袋。 夜绫撇开窗帘,走到沈晚落身边。 身侧又飘来浅浅的香味,少年轻轻抬头,望见了朝思暮想的面孔。 “沈晚落,你是发烧了吗?”夜绫问道。 听到这话,沈晚落连连摇头,眼里倏地闪过慌乱,他否认道:“没有。” 夜绫拧着眉头,伸出了手。 她的手背自然而然的贴上了沈晚落的额头。 “我没事……” 沈晚落别过头。 此时夜绫也收回手,搬来凳子坐在他身旁,扬起唇角轻笑出声:“我跟别人打了一个赌。” “打赌?” 沈晚落重新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交织片刻,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我先说结果吧。”夜绫忽然道。 沈晚落回过神,低低地嗯了声。 “我输了。” 听到这三个字,沈晚落不禁有些低落。 不管是什么,他都不希望夜绫成为失败的那一方。 夜绫玩味地看着沈晚落,伸手捧住他的脸,弯着眉眼笑道:“你猜猜我跟别人打赌的内容是什么。” “我猜不到。” 他垂下眼帘,眼睑之处覆盖着一层阴影。 夜绫知道沈晚落不敢抬眼看她,于是用着命令的口吻说:“看着我。” 听到这话,他的脸变得更红了,那抹红从耳尖蔓延到了脖颈,浑身都在发烫。 “我跟别人打赌,赌你不会真的对我言听计从,更不会冒雨去帮我买奶茶。” 夜绫悠悠地吐出这句话来。 沈晚落脑后响起一阵嗡鸣,他抿着唇,轻声道歉:“让你输了,对不起……” 这话让夜绫哭笑不得。 她拇指撇开他额前的碎发,眼眸闪着光亮。 窗外的雨很大,却掩盖不了少年砰砰的心跳。 “赌输了有个惩罚。” 夜绫凑上前,呼出的温热气息打在沈晚落的鼻尖上。 他紧张得不敢动弹。 淡淡的香气紧紧将他包裹。 随后,夜绫贴上了沈晚落的额头,在上面落下了个轻盈的吻。 风从窗口挤入,夜绫栗色的长发被吹得飞扬,刮过他的鼻尖,少年的心因为悸动而微微颤动。 树叶在寂静中沙沙作响…… 直到夜绫起身离开,沈晚落才回过神,瞳孔开始急剧紧缩,他震惊地说不出话,脸红得宛若熟透了的红石榴。 他从未设想过,夜绫会在全班人面前亲自己。 这就是惩罚吗…… 他耳边忽而响起嘶鸣,仿佛从这个世界中抽离了出来。 “不是吧,夜绫亲了沈晚落?!” “怎么可能。”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是汹涌的潮水,又一次将他吞没了。 沈晚落的眼前只有夜绫,也只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见他没有反抗,夜绫便笑出了声,看沈晚落的眼神就像是艺术家在打量自己亲手雕琢的杰出作品。 “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跟个木头似的。” 夜绫故意这么说道。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反应...” “算了,”说着,夜绫推开了沈晚落,语气轻佻,“你还是请个假回去换身衣服吧。” 沈晚落摇摇头:“我不要紧。” 他的确觉得有些冷,但也同样感受到了心脏的滚烫。 “你额头的温度可比我的嘴唇要高得多。” 夜绫调侃着,笑容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沈晚落攥着衣角,最后点了点头。 中午。 外边的雨停了,日光穿透阴云,照射下来。 天边出现了道淡淡的彩虹。 不少人疯涌至窗口前,啧啧感叹。 沈晚落被人群包围,空气似也浑浊起来。 他站起身,步履摇晃。 “麻烦让一下。” 没人为他让出通道。 沈晚落登时有些不知错所。 就在这时,缝隙之中多了只手,将他一把拽出。 他再度对上了夜绫的视线。 “下次大点声,”夜绫收回手,“不然别人都听不见。” “谢谢。” 夜绫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瞥见因为他高烧而被染红的眼尾,笑着说道:“你眼睛真的很亮。” 沈晚落的唇瓣张了张,就在要说些什么时,夜绫早挥手离开了。 他只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接着,沈晚落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向办公室,请假的话还没从口中流出,班主任就往他手中塞了一张假条:“发烧了吧?脸这么红。” “嗯。” 沈晚落将假条塞进校服口袋。 他站在长廊上,靠着冰冷的墙面,露出温柔灿烂的笑。 脸红大概不止因为发烧。 沈晚落回到阁楼,独属夜绫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欣喜之意在心间翻腾。 他洗过澡后,便平躺在床沉沉睡去。 睡梦中,脑海中竟浮现出了夜绫亲吻签个 次日高烧不退,他请了一天的假。 另一边。 午休铃声响过两次,夜绫才晃进教室。 她叼着棒棒糖,视线扫过沈晚落空荡的座位,看见了桌堂边缘卡着的泛黄日记本。 夜绫嗤笑一声,抽出本子。 “昨天神神秘秘的,我到要看看到底写了些什么。”她小声嘀咕,接着随意翻开了一页。 清秀的字迹镌刻入眼。 里面记着的全是有关她的东西——从六月到还未写完的十一月,一字一句扎在眼底。 夜绫攥着日记,心猛地跳动。 落日余晖也把她的脸染了红……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对自己的喜欢原来如同暴风雨那般猛烈。 夜绫轻轻放下日记本,站在原地。 清风穿过空荡荡的教室,橙黄色的光斜照进玻璃,时间在此刻已然静止。 “咔——” 忽的,教室的后门开了,沈落晚走进门,抬眼对上了夜绫的视线。 他怔愣许久。 夜绫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座位前…… “沈落晚,你不是请假了吗?”夜绫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问。 “嗯,”他点点头,“我想要回来拿落下的东西。” 听到这话,夜绫不禁有些心虚。 沉默几秒后,她又问:“落了什么?” 沈落晚走上前,自顾自从抽屉中抽出一叠试卷,眼尾余光扫过夜绫的脸:“作业,我忘带回去了。” “是吗。” 夜绫稍稍松了口气,睨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色苍白,脸也没有什么血色,心微微一颤。 “那我就先回去了。”沈落晚轻声道。 他垂下眼,眸中印着泛黄日记本的一角。 本子摆放的位置似乎有所变动。 该不会夜绫看过日记? 想到这,沈落晚耳边骤然掠过呼啸的风声,脑子也糊作一团,他把手中的那叠卷子攥得更紧了。 两秒后沈落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过身,打算离开。 就在刚要迈开步子时,夜绫用力地抓住了他衣袖。 “沈落晚。” “怎么了?”他回过头,语气清和。 夜绫眉眼弯弯,月牙似的眸子闪烁着幽光,她的红唇扬了道完美的弧度,笑容瑰丽灿烂。 沈落晚从没见过这幅神情的她,心脏也随之漏了一拍。 “你的秘密我都知道了。”夜绫毫不避讳,双颊绯红。 “什么秘密……” 沈落晚有些紧张,挪开视线。 寂静的空间里唯有两人的呼吸声变得清晰。 夜绫松开手,往前走了两步。 距离急速拉近,沈落晚只能连连后退,最后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桌堂边缘。 只听“啪嗒”一声,手中的空白卷子散落而下,掉在地上。 夜绫一手撑着桌面,身子微微向前倾倒,直勾勾地盯着少年无措的瞳眸。 她叼着棒棒糖,腮帮子略微鼓起,浑身都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沈落晚,”她顿了顿,笑着问,“你就是喜欢我,对吧?” 沈落晚偏过头,耳根通红。 见他沉默着没做声,夜绫略有不满地撇撇嘴,脸色暗淡下来。 她松开手,撩去耳边碎乱的发丝,冷不伶仃道:“平时话就少的可怜,现在更是像个闷葫芦。” “对不起。”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夜绫眼中覆上了层漠然。 沈落晚没说话,默默蹲下身拾起散落的卷子。 夜绫又拿起桌上的那本泛黄的日记:“只敢把我写进本子里?” “不是……” “算了,你回去吧。”夜绫无意识地从嘴里抽出棒棒糖,不偏不倚地丢进沈落晚身后的垃圾桶里。 沈落晚抱着那叠试卷,背对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启口问道:“那你讨厌我吗?” “讨厌,讨厌死了。” 夜绫漫不经心道。 听到这话,少年的心倏地沉入海底。 “不过,你做出气筒还算合格。” 她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 沈晚落扯着唇角,轻轻一笑:“那就好。” “明天你还会请假吗?” “不会,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沈落晚当即应答道。 他偏头看向窗外,只见几株粉色海棠在风里枝丫乱颤,花瓣四处飘零。 夜绫忽然又窜到他跟前,看着那张清俊的脸,抬手摸上他的额头:“什么好的差不多了,明明还有点低烧。” 沈落晚没有躲闪,低低地嗯了声。 “明天放学跟我去个地方。”夜绫抬眼,笑着道。 “去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夜绫卖着关子,神秘一笑。 沈落晚眼眸覆上了层淡淡的柔光,他点点头,答应下来。 他离开教室,抱着卷子穿过走廊。 清风掀起衣角,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夜绫轻佻的笑面。 沈落晚抬手摸了摸前额,脸倏地红了。 第3章 我也想保护你 翌日。 下午放学后,夜绫招手让沈落晚跟在她身后。 夜绫穿着的黑棕色的小皮裙在太阳光下蹭蹭发亮,五厘米跟高的黑色玛丽珍鞋踏在地上哒哒作响。 沈落晚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踩着那被拉长的影子,默不作声地走着。 他们穿过两条废旧的巷子,走上大桥。 桥底的江面闪着粼粼的波光, 沈落晚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停下脚步,叫住了她:“夜绫,你要带我去哪?” “酒吧。” “那儿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闻言,夜绫猛然回眸,眼底掠过一道狡黠,开口调侃道:“在你眼里,我们该去的地方只有图书馆吧。” 沈落晚略微垂下眼帘,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别去行不行?” 夜绫一愣,随即笑出声:“为什么?” “我觉得……那里不太安全。”沈落晚收回手,声音很轻。 “这都什么年代了,别那么古板行不行。” 夜绫撑着浅灰色的栏杆,沉默好了一阵。 那双明眸之中流转着水波,她低头看向江面,忽然道:“只要你承认你喜欢我,我就不去。” 沈落晚双唇蠕动片刻,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夜绫有些恼火,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还是这么窝囊。” “对不……” “别跟我道歉,”夜绫打断他的话,接着背过身靠着栏杆,“我昨天说讨厌你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沈落晚抬眸望着她,温声回应,话声却也越来越轻:“你讨厌我我也无所谓,只要……能待在你身边。” 夕阳在夜绫眼中逐渐沉沦,心中有一根弦似乎断了。 无数情绪化作飓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两人目光交织,时空停滞。 天边的云霞早已成变成了紫色,沈落晚却影影绰绰地看见了夜绫双颊上淡淡的殷红。 夜绫迈开步子,穿过少年。 “不去了,回家吧。” “不去了吗?” “我说的还不清楚吗?” 沈落晚点头,唇角微微上扬。 两人原路折返,走过大桥,穿过巷子,最后在暮色里,被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口吞没。 沈晚落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女,心想着如果时间就停留在这一瞬间该多好。 只是现在已经太晚了… 他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跟在夜绫身上,好几次都被她发现。 “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夜绫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沈晚落摇摇头,可视线依旧会控制不住看向她。 夜绫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往前。 走过前面的台阶就到公园,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很想去公园走走。 见并不是回夜绫家的路,沈晚落犹豫许久才开口,“你不回家吗?太晚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回家?夜绫只觉得格外讽刺。 担心?她家里人会担心她? 见夜绫不说话,沈晚落鼓起勇气又劝说道:“女孩子太晚在外面不好。” “你还真是一个小封建。” 沈晚落抿了抿唇,“你长得这么好看,晚上出门很危险,还是要早点回去。” “你有点管太多。”夜绫停住脚,突然转身,而沈晚落差点没有收住脚撞上去。 两人此时此刻的距离挨得很近,近到夜绫的心跳就在耳边响起,甚至他能够闻到夜绫身上若有若无的草莓味。 想到夜绫每次抽烟都会选那些水果味的爆珠烟,他想要开口规劝几句,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怎么不说话?” 夜绫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两个人这一刻视线齐平。 看着夜绫那张精致的容颜,沈晚落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几分。 “沈晚落你还真是很容易脸红。” 夜绫笑的很甜,让人心里都有些痒痒的。 突然的她伸出手勾住他的下颚,“看着我,我好看吗?” 夜绫脸更红了,他想低头不去看夜绫,可是准备低头的时候,下巴碰到夜绫的手指,让他的脸更红了。 少女的指腹十分柔软,像是丝绸一样光滑,贴在他的下颚,让他的心跳都跟着漏掉半拍。 此时夜绫也能感觉到沈晚落脸颊上传来的温度,她故意抬起他的下颚不让他低着头。 “别低着头,不敢看我是因为我不好看?” 沈晚落急忙摇头否决,“不…不是的,你很好看。” 他说话有点结巴,是真的害羞了。 夜绫轻笑一声,“那你说一句喜欢我。” 沈晚落缓缓抬头,只是他的脸似乎更红了。 “你怎么看着这么好欺负?” 沈晚落扭过头,略显委屈的样子好似一条被人遗弃在街头的小狗狗。 见他被自己逗成这个样子夜绫觉得有些好笑,“走吧,跟我去公园走走。” 她并不想回去那么早,反正回去太早也没意思。 夜绫收回手,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迟迟没听到有脚步跟上来。 夜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愣着做什么?继续往前走啊。” 说完,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今晚的公园很安静,平时这个点还会有夜跑的人,而今晚安静的异常。 再往前走路灯甚至都没有亮起,还挂上了正在施工的牌子。 沈晚落见前面没路,再次开口提醒道:“看来今晚走不了,我还是送你回家。” “谁说走不了的?” 就在这时,施工的牌子后面走出来三个黄毛。 三人这两天蹲了好几天,就是想蹲一个漂亮妹妹好好玩玩。 这个公园平时夜跑的人很多,施工的消息却没什么人知道,这两天也有人跑步,只不过都是男人,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女孩。 三个黄毛站在夜绫面前,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游离。 夜绫长得很漂亮,即便是不打扮也很好了,更好看她今天穿的还是裙子和小皮鞋,就更添几分颜色。 其中一个竖着大背头的黄毛朝着夜绫吹了声口哨,流里流气的说道:“小妹妹还是学生吧,跟哥几个玩玩,以后在学校里谁欺负你就跟我们说,哥哥们给你撑腰。” 夜绫厌恶的皱了皱眉,她刚想要动手把这几个人教训一顿弄走,却看到沈晚落站到她前面。 “不准欺负她。”沈晚落拦在夜绫面前,眼底满是要保护她的坚定。 看着眼前想要保护自己的少年,夜绫心低的柔软猛然被什么触动到了。 沈晚落明明那么单薄,此时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高大。 “哟,还有个不知死活的。”另一个黄毛往前走了一步,壮硕的身体一看就知道沈晚落不是他的对手。 另外两个人要是站在黄毛的一左一右,三个人朝着沈晚落走近一步。 沈晚落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明明他平时看到这种事情都会刻意避开。 “小子,识相点就滚,别耽误哥几个好事。” 其中一个人说话间已经伸出手想要动手,然而也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夜绫伸出手把沈晚落拉到自己身后。 突然的举动让三个黄毛都有些错愕,紧接着一个个脸上露出猥琐的笑。 “看来还是小妹妹识趣,你要是乖乖配合我们,哥哥们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就是,小妹妹可别不识趣。” 说着就有人要动手,沈晚落哪里看得下去,他想要再次冲到夜绫面前却被他拦住。 “别添乱。”夜绫语气淡淡的说出三个字。 沈晚落抿抿唇,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夜绫没有继续搭理沈晚落,但是她的脚却是往前迈出一步。 “小妹妹这是着急了啊,来来来,哥几个好好的疼疼你。” 说着三个黄毛搓着手靠近夜绫,然而此时沈晚落身体比脑子先反应,拉着夜绫想跑。 可三个黄毛那里还能见的到嘴的鸭子飞走,尤其是看到沈晚落如此不听话,三个人的怒火蹭蹭往上涨。 三个人朝着两人追去,可夜绫穿的鞋子鞋底太高根本跑不快。 没多会两人就被追上,三个黄毛把两人围堵在中间完全不给两人再有逃跑的空隙。 沈晚落拽着夜绫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几分,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想告诉夜绫别害怕有他在。 “小子,你这是找死。” 大背头的黄毛走到沈落面前,随后扯着沈晚落的头发想要把他往前拽。 看到沈晚落被欺负,夜绫眼神一冷,如星般璀璨的眼眸中泛着冷冽。 “放开他。”夜绫的语气都冷了几分,“有什么冲我来。” 这话一出,三个黄毛还真没继续动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挂着笑。 “哈哈哈哈,妹妹你别着急,哥哥们修理好这个不听话的废物再来好好疼你。” “看在妹妹这么主动,哥哥们肯定会好好关照他。” 末了,三个抡起拳头就要打沈晚落。 然而沈晚落却根本顾不上反击,他看向夜绫说道:“你快走,我拖着他们。” “哈哈哈,还想英雄救美,,小子你还真是高看自己。” “待会可别被打的哭爹喊娘。” 三个黄毛的拳头眼看就要落到沈晚落身上,夜绫突然抬腿狠狠地踹到其中一个人身上。 那人被踹到也不生气,反而笑的更加猥琐。 “哟,还是一个小辣椒,啧啧,我喜欢。” “既然妹妹这么想陪我们玩,总不能辜负吧。” 另外两人在一旁附和,发出刺耳的哄笑声。 三人放开沈晚落,一起朝着夜绫走过去。 也是在此刻,夜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紧紧盯着三人的一举一动。 她今天虽然穿的是玛丽珍鞋,可这鞋子踹人也是真疼。 第4章 受伤 夜绫递给沈晚落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走,不要在这里碍事。 “小妹妹,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拳脚无眼…” “废话真多。”夜绫有些不耐烦,直接一脚踹到说话的那个黄毛身上。 黄毛被踹到,他吃痛的呼了一声,眼底染上几分恼怒。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妹妹等一会可别求饶。”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朝着夜绫挥拳。 夜绫丝毫不畏惧,她的身体微微一侧,轻松躲过这一击,同时顺势抓住黄毛的手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黄毛发出一声惨叫。 另外两个黄毛见状,同时扑了上来。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袭击夜绫,只见她只是身子一侧,让两个黄毛的攻击都打到对方脸上。 两人吃痛一声,想要再次出手时,夜绫双手拽住旁边的栏杆,随后右脚用力一蹬地面,接力甩动两只脚狠狠地揣在身体高高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转,避开了两人的攻击的同时狠踹二人的下胯。 两个黄毛被踢得连连后退,撞在绿化带才停下。 “小心。”沈晚落惊呼一声。 另一个黄毛已经缓过来,手里拿着木棍朝着夜绫狠狠地甩了上去。 沈晚落想跑过去推开夜绫,却被那个倒在他旁边的黄毛拉住脚。 夜绫微微一侧身子,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右侧手臂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 三人见夜绫手上顿时也顾不上其他,一个个朝着夜绫扑过去。 夜绫心里很清楚他寡不敌众,如果不能快速解决掉这三人,她怕是撑不了太久。 三人也看出夜绫的战斗力骤减,全都朝着她一个地方袭击。 夜绫抬腿揣在其中一个人腰上,紧接着膝盖一顶在大背头黄毛腹部。 而就在这时,沈晚落突然朝着公园外面跑走了。 看到这一幕,三个黄毛讥讽的看向夜绫。 “小妹妹你的这个小男朋友不咋样啊,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夜绫什么都没说,她心里却很清楚沈晚落并不是这样的人。 “废话真多。”夜绫丝毫不给三人机会,再次朝着三人攻击。 夜绫乘机抢到其中一个人手里的木棍,有了武器跟他们对抗起来也就没了那么多压力。 四个人扭打在一起,夜绫也被打到好几下,尤其是原本就受伤的胳膊,现在更加严重。 差不多过去十分钟左右,三个黄毛都被打趴在地,夜绫也累的气喘吁吁,她的膝盖和手肘都有轻微程度的擦伤。 公园入口处突然传来呼啦呼啦的警笛声,沈晚落带着好几分穿着制服的民警跑在前面。 看到夜绫已经把人打趴下,沈晚落松了口气,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眼尖的发现夜绫受伤了。 “夜绫,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沈晚落跑到夜绫身边,语气有些自责的开口。 夜绫轻笑一声,“你不是带了人来么。” 地上躺着的三个人被民警控制住带了出去,夜绫和沈晚落因为是受害人也要跟着一起。 一行几人去了派出所录口供,还被教育了一顿。 “学生出去玩不要太晚回家,也不要选择偏僻的公园,这次是打得过下次呢,还是要为了自己安全考虑…” “我已经通知了你们家里,以后还是要早点回去…” 听到这话,夜绫的脸色稍稍一变,心中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见夜绫不说话,沈晚落配合着去录了口供。 两人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快要凌晨一点,夜绫也没了要逛下去的心思。 “你回去吧,我要去酒吧喝酒。” “可以不去吗?”沈晚落问的小心翼翼,“或者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说话间夜绫的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她的眸子突然一亮,他们是来关心她的吗? 打开手机接听电话,只是想象中的关心并没有, 电话那头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阵责骂,夜绫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神色逐渐暗淡,麻木的听着电话那天的责骂,一点反应都没有。 差不多过了一两分钟,她回过神自嘲一笑。 她把电话挂断把手机放回兜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盘站着的沈晚落距离夜绫并不是很远,刚刚那通电话即便是没有开扩音,她也听的清清楚楚。 也是在此刻,沈晚落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夜绫会烟酒都沾。 她的学习明明也很好,却把自己裹在校霸的外衣下,原来是因为这个。 “要不,去我家?” 夜绫闻言看了一眼沈晚落,“你这是承认喜欢我,所以要带我回家?” 沈晚落脸一红,小声辩解,“你受伤了,要处理一下。” 夜绫却不甚在意,这种伤从小到大可没少受。 她很早之前就明白,长得好看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学了很多防身术,自然而然也避免不了受伤。 “我家很近的。”沈晚落生怕夜绫不同意,再次开口提起,恨不能要拉着她回去。 夜绫被他这一举动逗乐了,她嗯了一声。 沈晚落见她同意,脸上浮出一抹喜色。 像是害怕夜绫会后悔一样,沈晚落更是直接拉着她往自己家走。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沈晚落都在找话题,可夜绫却兴致缺缺提不起兴趣。 沈晚落和夜绫并肩走在回他家的路上,两个人一路都很安静。 夜晚的大街非常安静,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就只有两人走路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两个人并排走着,沈晚落时不时的会看向夜绫,偶尔两人的视线会碰撞在一起,每当这个时候,沈晚落都会低着头不敢看夜绫。 其实他很想知道夜绫家里人为什么要这样,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女孩子。 沈晚落胡乱想着,突然想到咋看到夜绫抽烟时还误解她的事情。 他的心里不由一阵后悔,踌躇许久,沈晚落才开口,“对不起,是我误解你了。”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了什么,尾音还带着一丝惆怅。 这话说出,夜绫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想要表达什么。 她勾起唇角,恢复了往日的肆意,“有什么误会不误会,怎么你这是承认喜欢我,怕我对你有误解?” 说着,夜绫还故意凑近沈晚落,眼底闪烁着促狭的笑意。 两个人贴的很近,甚至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 而这个时候沈晚落又不说话了,安静的不得了。 想到平时沈晚落话少的要命,难得今天有点打开话匣子的意思,夜绫怎么可能放过。 “要不你说一句喜欢我,我就原谅你。” 她靠的很近,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在这一刻如数钻入沈晚落的鼻息。 沈晚落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怕的,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不敢看夜绫。 顺着他低头的弧度看去,能够明显看到他脸颊泛着红晕,从耳尖一路蔓延到脖颈。 “还真是一个随时都会脸红的家伙!”夜绫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时快时慢,明显就是在等沈晚落。 察觉到这一点的沈晚落,他回过神来快步跟上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左右,总算是到了沈晚落的家。 老旧的居民楼墙皮有些剥落,甚至在外面还能闻到雨季过后留下的霉味。 沈晚落熟门熟路走到家门口打开家门,打开灯后,屋内灯光倾泻而出,里面的一切如数呈现在夜绫眼里。 沈晚落的家很简陋,不过每一处都是精心打理过的,显得格外温馨。 客厅的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叶片翠绿欲滴,墙角的书架虽然有些掉漆,却整整齐齐码着各类书籍,褪色的沙发套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家有点小,你别嫌弃。”沈晚落说这话的时候莫名带着些许自卑,他知道夜绫家境很好,他家这样的地方,或许她家保姆都不会住吧。 只是沈晚落并没有在夜绫眼底看见嫌弃的眼神,她很是自来熟的坐到床边。 床单被洗的发白,还留着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你坐会,我去给你倒杯水。”沈晚落转身去厨房,手忙脚乱地找杯子,倒水时还差点洒出来。 他心里有些紧张,总想着要在夜绫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可越是这样,越是慌乱。 夜绫也在这个时候认真的打量房间的布局,书桌上有很多书,什么类型的都有,就连床头也摆着几本书。 “还真是一个爱学习的。”她小声嘀咕着。 这时她的目光被书桌旁一个蓝色的盒子吸引,盒子盖子是半开的,里面还有一张粉色的信纸,在盒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夜绫想要过去看看,她伸出手的一瞬间又顿住了。 再怎么说也是沈晚落的东西,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擅自动别人的东西终究是不好的。 在她收回手的时候沈晚落也从厨房出来,看到夜绫站在书桌旁边,他顾不上其他慌忙的跑了过去。 “夜绫同学你先坐会,我收拾一下。”他说话的语速很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看出沈晚落的慌张,夜绫噗嗤一笑,“你在藏什么?有什么东西不想给我看?” 她歪着头,眼神里满是好奇。 沈晚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没…没什么。”可他越是遮掩,越显得欲盖弥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差点把盒子打翻。 第5章 上药 “水应该凉了,你先喝口水,我去拿药箱给你上药。” 沈晚落说完还抱走了那个盒子,脚步匆匆,这是完全不想给夜绫看到里面的东西。 奇怪的举动让夜绫直接跟了上去,她拍拍沈晚落的肩膀。 “里面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写给我的情书不好意思让我看到?”她故意调侃道,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沈晚落心底一紧,手猛地一颤,差点把盒子掉在地上,这表现完全就是一副被拆穿了的表情。“没有,不是,别瞎说。”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三连冠的否决更是让人肯定猜对了,夜绫也懒得继续逗弄他,重新回到房间等着沈晚落拿药过来。 几分钟之后沈晚落抱着药箱进来,看到夜绫正在翻看他放在书桌上的《小王子》。 书页已经有些泛黄,边缘还贴着便利贴,上面写满了他的读书笔记。 “大学霸平时还会看这些小说?”夜绫见沈晚落进来顺嘴就调侃一句。 她还以为沈晚落是那种只顾闷头学习的书呆子,可桌上的散文小说集也不少,看来还是和自己想的有落差。 沈晚落走到书桌旁边,从药箱里面拿出碘伏,一边给夜绫上药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每次不想学的时候就会看一下打发时间。”他低着头,专注地给夜绫处理伤口,用棉签蘸着碘伏,在夜绫的伤口上轻轻擦拭。 “你也会有不想学习的时候?”夜绫更加好奇,好像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沈晚落一样。 在她的印象里,沈晚落永远都是年级第一,永远都是在埋头学习。 沈晚落点点头,“当然有啊。” 他又不是学习机器,甚至为了维护排名,他也是熬了无数日夜。 只是他除了学习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像是夜绫那样有优渥的家境,可以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夜绫的学习很随心所欲,这也导致她偏科很严重,英语很差,甚至他能够感觉到夜绫有点排斥英语。 “嘶…”夜绫突然吃痛的呼了一声,沈晚落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太用力。 擦过碘伏的伤口,此时此刻在翻卷的皮肉在白炽灯下,显得更加严重,让沈晚落心里很是自责。如果自己再强大一点,夜绫就不会受伤。 “对不起,弄疼你了。”沈晚落小声道歉,声音里满是愧疚,他放轻了动作,眼神里满是心疼。 夜绫无所谓摊摊手,“他们比我好不了多少,要不是一开始手里没有武器,我都不会受伤。” 她扬起下巴,脸上带着骄傲。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打架?”沈晚落的声音像是裹着层温水,甚至还带着恳求。他手里的动作没停,沾着药水的棉球轻柔的擦拭她的伤口,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呵护一件珍贵的宝物。 “今天遇到的那三个人你能对付,要是下次来四个五个呢,夜绫我不想让你受伤。” 他的目光落在夜绫的伤口上,眉头紧紧皱起。 尤其是看到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身上都是伤口,虽然不严重,可是女孩子不都爱美么,这些可都是会短暂留下结痂。 “怎么,你这是看不起你绫姐?就那几个小瘪三,都不够我削的。” 夜绫说的都是实话,她从小就学过防身术,打架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想到夜绫打架时漂亮的动作,沈晚落不得不承认夜绫厉害。 可她还是受伤了… “这次他们是没拿什么危险的武器,要是拿了呢,我知道你厉害,可我…”沈晚落没有继续往下说,不好的事情不能开口说,万一灵验了呢? “还有啊,你一个女孩子以后还是早点回去,社会上这种流氓混混很多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晚落话有些多了,他是真的不想看到夜绫受伤,那些担忧像是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 在这一瞬间,两人之间再次归于沉默。 沈晚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些,可刚刚看到手臂那么粗的木棍打在夜绫身上的时候他是真的担心。 而此时的夜绫心里也泛起一阵悸动,过了许久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沈晚落眼底染上欣喜,有些不确定的再次问道:“你…答应了?” “你有点话多了。” 夜绫不再回答,而是扭头看向另一边。 沈晚落也识趣,继续为夜绫上药。 看着她白皙的小腿上也有擦伤,沈晚落的的心疼快要藏不住了。 他处理的很小心,花了差不多快半个小时才把她的伤口处理好。 此时已经是快要凌晨两点,沈晚落准备送夜绫回去,而就在这个时候,夜绫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噜一声。 刚刚跟流氓打架消耗了体力,其实刚刚就已经有点饿。 沈晚落看着夜绫,只见她耳根有些泛红大概是不太好意思,毕竟她平时不这样。 “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说着沈晚落就起身收好药箱朝着厨房走去。 家里的剩菜肯定不能拿给夜绫吃,只是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 沈晚落在厨房找了找,还有一袋挂面。 “面条吃吗?”沈晚落问道。 “你会做饭?”夜绫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沈晚落这么能干。 “大多数我都是自己做饭。”沈晚落顺口回答,他本来就挺喜欢做饭的。 “我随便什么都可以。”夜绫说道,吃什么她还真不是很在意。 只不过她一开始还以为沈晚落要找点什么速食品呢,没想到他还会做饭。 只见沈晚落穿上围裙走到灶台前面,他从橱柜里拿出两个鸡蛋,打算给夜绫煎荷包蛋。 “有没有忌口的?”沈晚落问道。 “没有,你正常做就好。”夜绫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 只见沈晚落拧开煤气瓶,用打火机点燃灶台,蓝色的火苗窜起来,他娴熟的握着锅把,给锅底加热之后倒了些油进去。 油热之后加入鸡蛋,没多久香味就飘了出来,只见沈晚落不紧不慢的把鸡蛋翻面,直到两边都煎成金黄色, “看来你手艺应该很好。”夜绫这还是难得夸赞沈晚落。 “你还没吃怎么知道,要是不好吃岂不是白夸了。”沈晚落没有一点骄傲,继续手里动作。 两个荷包蛋都煎好了,他拿着小碗单独放了一个进去,倒了一点点酱油进去。 “你先吃点,我之前饿了就会这样吃,味道还是不错的。”沈晚落说着把碗递给夜绫。 “你不吃吗?” 她还以为沈晚落是准备他们两个一人一个呢。 “我等一下吃点面条就好。”沈晚落说着继续手里的动作。 他把水倒入锅里烧了一会加入面条,中途用筷子试了好几次,想看看面条煮的怎么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时做饭可不会这样一直看着。 他用余光偷偷瞥向旁边的夜绫,似乎在给他的反常找一个出路。 夜绫正坐在桌旁吃着荷包蛋,原本没什么味道的鸡蛋在酱油的调味下竟然出奇的好吃。 平日里在家她吃的都是厨师精心准备的食物,却不及眼前平平无奇的荷包蛋。 等她吃完没一会面条也好了,沈晚落端着刚出锅的面条放在桌上,还贴心的拿来一个小扇子扇风,想让面条凉的快一点。 “家里没什么可以吃的,你想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要是不喜欢吃,我…”沈晚落顿了顿,半晌才继续开口,“我就出去看看有没有店铺开门给你买点回来。” 瞧着沈晚落如此小心翼翼,夜绫有些不知要说什么的感觉。 “刚刚的鸡蛋味道还是可以的。”夜绫这句话算是给沈晚落吃了一个定心丸。 沈晚落眼底满是期待的看着夜绫,“那你快尝尝这个面条,在凉就坨了。” 夜绫也不客气,把面条拉到自己面前用筷子挑起送入口中。 味道算不上很好吃,毕竟好吃的东西她没少吃,只是这个味道却让她心里很难。 这种感觉是她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夜绫的手也在这一刻有了停顿。 屋里的白炽灯灯光打在夜绫的发梢上,为她的容颜上了一层稀碎的光,看上去显得很是恬静。 见夜绫吃的很慢,沈晚落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是不合口味吗?” 这句话在喉咙里打转了许久,此刻说出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真怕夜绫会轻轻点头,然后说一句难吃。 夜绫抬了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还凑合。”说着又卷起一叉子面条,动作随意地送入口中。 沈晚落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他拿起勺子,陪着夜绫吃了一小碗,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胃口在这一刻也变得格外好。 吃到最后,夜绫的碗里还堆着不少食物。 她放下餐具,轻轻叹了口气,精致的小脸染上几分倦怠,显然是吃不下了。 “沈晚落,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去。”夜绫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她垂眸盯着碗里的食物,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豪华却冰冷的家,父母永远在忙碌,偌大的别墅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泛起一阵反感。 沈晚落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问道:“嗯,那你想去哪里?” 第6章 你出生就在罗马 夜绫突然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直直地看向沈晚落:“睡你的床,你看怎么样?” 沈晚落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是被人点着了的灯笼。 只是他家,夜绫住的习惯吗? 尤其是他的床,那么小…怕是连夜绫家的狗窝都比不上吧。 “你不愿意啊?是怕我做点什么?”夜绫见他这副模样,故意凑近了些,语气带着调侃。 沈晚落连忙摇头,耳尖还泛着红:“不是,我怕你嫌弃。” “还有点自知之明吗。”夜绫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笑容像春日里突然绽放的花,“不过你家也挺好的,很有人情味。” 她垂下眼帘,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是啊,她夜绫在外人眼里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要什么有什么,即便是惹了事也有金钱摆平。 可实际上,除了钱,她什么都没有。 家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栋华丽的牢笼,没有温度,没有爱。 “是吗?”沈晚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你家境很好,很多人这辈子恐怕都无法触及到你家的那个条件。” “那确实。”夜绫自嘲地笑了笑,她家确实有钱,别墅、豪车、奢侈品,要什么有什么。 可她想要的,不过是父母的一句关心,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这些在别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对她来说却遥不可及。 沈晚落敏锐地察觉到夜绫情绪的低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夜绫同学,你出生就在罗马,所以不会体会到没有钱的苦楚,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万一惹夜绫不高兴怎么办? “坏孩子吗?”夜绫倒是不在意,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家里人不就是这么觉得。”她早就习惯了父母的指责,在他们眼里,她叛逆、不听话,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少女。 “你不是坏女孩。”沈晚落几乎是立刻反驳,眼神坚定得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夜绫心里。 在他眼里,夜绫虽然有些任性,有些叛逆,但她善良、真实,有着不为人知的柔软一面,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夜绫同学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沈晚落突然转移了话题,他觉得老是沉溺在不开心的情绪里不好,或许换个话题能让夜绫心情好一些。 夜绫愣了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她以前其实并不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夜绫回忆以前,甚至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变化。 见她不说话,沈晚落也不催促,而是望着窗外的夜色,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除了努力,别无他法。” 他的条件,对他来说,好好学习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只有这样,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其实你的学习很好,只要你努力,说不定我的名次不保。”沈晚落认真地看着夜绫,语气里没有丝毫吹嘘的意思。 他知道夜绫很聪明,虽然平时总是不怎么听课的样子,但每次考试成绩都不差,要是认真学起来,绝对不容小觑。 只是英语… 沈晚落觉得这并不是夜绫学不进去,毕竟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学不会英语的,要知道世界上最难的其实是汉语。 “大学霸这么想劝我学习?”夜绫挑了挑眉,突然觉得沈晚落一本正经劝人的样子有点好笑,甚至有一种他在劝人从良的感觉,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 “可以这么想。”沈晚落笑了笑,忽然的她的眼眸亮了起来,像是藏着满天星辰,他就这样看着夜绫问道:“那你想不想?” “当然我会跟你一起努力,如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都可以教你。” 他说得认真,哪怕是他不会的知识,只要夜绫想学,他愿意为她去钻研、去学习。 “大学霸你这是何必呢?”夜绫有些无奈地笑了。 她觉得沈晚落完全是白费口舌,但心里却又十分不忍拒绝他。 “夜绫同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随时当你的倾听者。” “哈哈哈,你这是想从出气筒的地位往上提一提?”夜绫突然就笑了,“还是说你有别的目的?” 沈晚落点点头毫不避讳自己的私信,“我不想你继续这样,也不想你去酒吧,如果以后真的想去可以喊我一起,我陪着你。” 说道这里,夜绫神色一正,语气十分认真的继续说道:“当然,我不会在拖后腿,我也会努力保护你。” 想到今天的事情,夜绫心里还是自责的。 他怎么可以让夜绫保护自己呢? 阁楼狭小的空间里,那碗荷包蛋面的热气似乎还没散尽。 酱油的咸香混着少年笨拙的心意浮在空中。 夜绫歪着脑袋枕在沈晚落那洗得发白异常干净的枕头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小王子》泛黄的扉页。 窗外,刚下过雨的城市湿漉漉地反着霓虹光。 远处偶尔飘来一两声模糊的车喇叭,闷闷的,像被水浸透的叹息。 沈晚落收拾完厨房回来,撞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夜绫微微低着头,栗色的长发滑下来,盖住了小半边脸。 昏黄的灯泡光晕在她身上笼了层毛茸茸的边,平日里那股子扎人的劲儿竟被磨平了棱角,显出一种少见的、近乎乖顺的安静。 沈晚落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带着点晕乎乎的劲儿,闷闷地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水…水该凉了。”他嗓子有点发紧,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点难得的安宁,也怕惊醒了眼前这难得的柔软。 夜绫抬起头,眼神里那点没散干净的迷蒙瞬间被取代,“嗯。”她应了一声,端起桌上的水杯,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激得她指尖微蜷。 她看着沈晚落走到他那张旧书桌前,动作有点慌,把一个扎眼的蓝色盒子飞快地塞进抽屉最里头,恨不得藏到地缝里去,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没再问,只是嘴角轻轻一勾,带出点了然又促狭的笑,像只狡黠的猫发现了猎物藏匿的洞口。 有些秘密,急什么。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被纱布裹得严实的手臂,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细微的疼痛让她蹙了下眉。 空气里药水的清冽味儿和他身上那股干净的肥皂香搅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 “走了。” 她言简意赅。 沈晚落立刻放下手里刚拿起的一本书,眉头拧着:“这么晚了,我送你。”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担忧。 “用不着。” 夜绫拒绝得干脆,“腿没断。” 她走到门口,手搭在冰凉的门把上,金属的冷意顺着手心蔓延,顿了顿,没回头。“面…还行。” 话音没落,人已经利落地拉开门,身影眨眼就融进了楼道浓稠的黑暗里,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冷冽清香。 沈晚落几乎是下意识地追到门口,只听见高跟鞋踩在水泥楼梯上的脆响,哒、哒、哒……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被放大,一下下敲在他空落落的心坎上。 他扒着门框,望着黑洞洞的楼梯口,仿佛那黑暗能吞噬掉所有短暂的温度。 阁楼里那点属于她的、若有似无的香气,好像也被冰冷的夜气一口吞掉了。 他低下头。 校服前襟上,那个被烟头烫出来的小黑洞边缘,沾着一星半点、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那是她昨天打架时溅上的血点。 他伸出手指,指腹轻轻蹭过那个小小的凹痕,布料粗糙的触感下,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得像错觉的刺痛,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弯了一点点,带着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甘甜。 夜绫踩着上课铃踏进教室,刚才还嗡嗡响的议论声“唰”地一下全没了。 瞬间的寂静比噪音更刺耳无数道目光像粘稠的蛛网,牢牢粘在她身上,探究的,鄙夷的,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 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径直往自己座位走,只是在经过沈晚落桌边时,眼角余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扫到了他。 沈晚落脸色有点苍白,眼底挂着淡淡的青影,像晕开的墨,昨晚估计也没睡踏实。 他低着头,正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脊背挺直,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可夜绫的影子刚掠过他桌角,他握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小墨点,像一颗突然凝固的心。 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目光追着她移动的背影。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困惑的问号,还有一丝藏得挺深、却泄露无遗的担心。 夜绫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她飞快地压住那点异样,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她拉开椅子,“哐当”一声坐下,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压抑的嗡嗡声瞬间又响了起来,像一群被惊扰的苍蝇,更烦人了。 第7章 谣言漫天 “瞅见没?昨天有人看到他们两个…” 前排两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啧啧,孤男寡女的…谁知道干嘛去了…听说夜绫昨天又打架了,胳膊还伤着呢…” “沈晚落看着挺老实,啧啧…没想到啊…” “还不是被夜绫带沟里了?年级第一都要毁她手里了!李老师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狐狸精呗…” 那些细碎的议论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往夜绫耳朵里扎,也往沈晚落的方向飘。她烦躁地“啧”了一声,手往口袋里一掏,摸出那盒薄荷爆珠烟,动作熟练地叼了一支在唇间。 冰凉的烟嘴抵着下唇,带来一丝熟悉的镇定感。 刚想摸出打火机,视线却又不受控制地飘向沈晚落那边。 他还是低着头,只是握着笔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清瘦的背脊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在无声地承受着那些无形的箭矢和沉重的目光。 一股尖锐的疼攫住了夜绫的心脏,比手臂上的伤口更甚。 她想起想起父母眼里永远的不满意和失望,想起班主任嘴里“问题少女”那撕不掉的标签。 现在,连沈晚落,这个干净得像张白纸、前途一片大好的家伙,也要因为她,被泼上脏水,变成别人嘴里的惋惜对象和谈资了吗? 他笔尖下那些通往未来的路,会不会因为她这个“污点”而断掉? 捏着打火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最终,她只是把那支没点的烟狠狠揉成一团,薄荷珠碎裂的冰凉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点自虐的快感,然后塞回了烟盒。 她把烟盒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成功让前排的议论声又低了几分。 舆论愈来愈盛。 课间操的喧嚣刚过,沈晚落就被班长叫到,班主任让他去一趟办公室。 沈晚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没什么变化,放下笔,安静地起身。 穿过喧闹的走廊,越靠近教师办公室,空气似乎越安静冰冷。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 沈晚落安静地杵在李老师宽大的办公桌前。 窗外,一树花开得正好,粉嘟嘟的花球在风里轻轻摇曳,像一片不合时宜的温柔梦境。 李老师放下保温杯,杯底磕在玻璃板上,“嗒”地一声脆响,打破了沉默。 她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跟小刀子似的,又锐利又忧心。 “沈晚落,”李老师声音压低了,沉甸甸的,“有同学…跟老师反映了一些情况。” 她顿了一下,紧紧盯着沈晚落的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心虚或慌乱。 少年站得笔直,眼睫低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窗外的天光,落在他洗得发白、肩膀那儿还缝着细密针脚的旧校服上,明明暗暗,勾勒出他清瘦却挺直的轮廓。 李老师叹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我是为你好”的沉重:“说你跟夜绫同学…走得太近了。有些…超出同学关系的举动。” 她把“超出”俩字咬得极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老师不是要管你交朋友……沈晚落你是学校重点栽培的清北苗子,有些人,有些事,你得拎得清,得…趁早断了,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沈晚落垂在裤缝边的手指蜷了一下,粗糙的校服布料摩擦着指节。 他慢慢抬起头,眼神清亮平静,像沉静的湖面,没有李老师预料中的慌乱或羞臊,“李老师,”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我和夜绫同学,就是正常的同学关系。她那天受伤了,行动不便,我只是……” 他省略了阁楼里那碗面,也省略了自己藏起来的日记本。 “正常?”李老师身子猛地往前倾了倾,声音陡然拔高,“有人亲眼看见她…就在教室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你额头!沈晚落,这叫正常?!”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又试图给这个她眼里品学兼优、家境又困难的好学生找个台阶下,“是不是她逼你的?还是…她耍了什么手段让你…不得不顺着?” 她字斟句酌,目光里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和诱导,“她那样的学生,惯会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没人逼我。”沈晚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死水,清清楚楚地荡开涟漪。 他抿了抿唇,耳尖悄悄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不是因为羞耻,而是某种被误解和被冒犯的激动,“她…挺好的。” 最后俩字,他说得轻,却像裹了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固执和袒护。 他想起阁楼灯光下她低头安静吃面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垂着,没了平日的锋利。 想起她在小巷里打架时,明明自己受了伤,却反手把他拽到身后护着时凶狠又固执的眼神。 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被坚硬外壳包裹着的一丝茫然和脆弱。 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成了一个跟流言里那个“狐狸精”、“校霸”完全不一样的夜绫。 李老师愕然地瞪大了眼,想从他清俊温润的脸上找出一丝被胁迫的痕迹。 可没有,那双总是专注书本、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此刻明明白白映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执拗的维护。 “你…”她一时语塞,那些关于学业、前途、阶层、悬崖勒马的大道理,全卡在喉咙里,被这份坦荡的“护短”堵得死死的。 “沈晚落,你…你知不知道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家那背景,她那做派…抽烟、打架、夜不归宿!哪一样是你该沾的?你以后的路长着呢!不该被这些…拖垮啊!” “她不是拖累。”沈晚落的声音还是不高,却掷地有声。 他迎着老师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补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她很聪明,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 他想说,她只是没人好好对她,她只是用错了保护自己的方式。 李老师看着他眼里那份不容错辨的认真和袒护,那是一种近乎傻气的信任和固执,她忽然觉得浑身没劲儿,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 长长地、无声地叹口气,她疲惫地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你先回吧。”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和失望。 “你好好想想老师刚刚的话。”她无力地挥了挥手。 沈晚落微微弯了下腰,转身出去,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咔哒”一声,也把里面那股子沉闷压抑、令人窒息的空气彻底关在了里面。 门外走廊的阴影里,夜绫背靠着冰凉的墙砖,指尖夹着的那支没点的薄荷烟,快被她捏扁了,烟盒硌着指骨,薄荷那股子凉气丝丝缕缕钻进鼻子,凉得刺骨,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燥热。 办公室的门并不隔音。 里面的话,一字一句,狠狠浇在她被一碗热面和少年笨拙的暖意捂得有点软乎的心口上。 ---“她不是拖累。” ---“她挺好。” ---“她没别人说的那么坏。” 少年温润却犟得要死的辩解还在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份纯粹的信任和维护,烫得她心口又疼又胀。 可紧接着,老师那句“两个世界的人”,“噗嗤”一下,精准无比地戳破了她心底刚冒头的那点不切实际的、叫“要不试试”的泡泡,那泡泡虚得可怜,脆弱得只存在了一碗面的时间,就被这冰冷的现实刺得粉碎。 看啊,夜绫,这就是现实。 连老师都门儿清,沈晚落,那是要飞清北、走金光大道的人。 你呢?就是个会拖他后腿、给他抹黑的“祸水”,你那些所谓的“好”,在别人眼里,连尘埃都不如,是能毁了他的“毒药”。 一股尖锐的疼混着铺天盖地的自我厌弃瞬间把她淹没了。 她靠着墙,仰起头,用力眨巴了几下酸涩的眼,把那股不受控制往上涌的热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喉咙里堵得发疼。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无声地、用尽力气骂了句,“傻子。” 指尖那支无辜的薄荷烟被她狠狠揉成一团,薄荷珠碎裂的冰凉液体和烟草的苦味瞬间在指头缝里散开,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她扬手把那团皱巴巴、湿漉漉的烟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动作带着股斩草除根、断绝念想的狠劲儿。 高跟鞋踩在光溜的地砖上,“哒、哒、哒”,声音又脆又冷,一下下敲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也敲碎了她心里那点刚刚萌芽就被扼杀的妄念。 她没再瞥那扇紧闭的门一眼,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走。 沈晚落很快就切身体会到了。 那个在天台用烟头烫他、命令他冒雨买奶茶、甚至在教室当众亲他额头的张扬姑娘,连着阁楼里那个安静吃面、露出点软和棱角的夜绫,都成了他一场过于美好的美梦。 少女的冷落毫无征兆。 第8章 祈求 夜绫不再在课间时,带着那股子特有的、混着淡淡烟味的薄荷香,懒洋洋地靠在他桌边,用脚尖踢踢他的凳子腿,支使他去小卖部。 不再用那种逗弄猎物似的语气,说着些让他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的浑话。 偶尔眼神在拥挤的走廊或喧闹的教室里避无可避地撞上,她也跟看见一团空气似的,眼皮都不抬一下,极其自然地、冷漠地挪开。 那双曾经亮得像落了星星、满是狡黠和生动光彩的黑眼睛,现在只剩疏离和漠然,比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还不如,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更让沈晚落心口发堵的是。 她身边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个叫宋时琛的家伙。 他们常常“不经意”地一块儿走,在放学必经的林荫道上,讨论着夜绫压根儿不感冒的话题--- 物理竞赛的破题思路,或者一篇晦涩难懂的英文阅读。 宋时琛总是微微侧着头,装模作样地听着夜绫偶尔敷衍蹦出的几个字,姿态温和得近乎刻意,透着一股昭然若揭的亲昵和占有欲。 他甚至会“顺手”接过夜绫肩上半点不重的书包。 沈晚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冰冷和窒息感一点点蔓延上来,他无数次在她放学必经之路等待。 天边被夕阳染成了橘子色,暖色调的光糊在冰冷的校园楼顶上,却丝毫暖不了沈晚落心头的凉意和焦灼。 又一次看着她和宋时琛并肩走出教学楼。 “夜绫。”沈晚落嗓子有点发干,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他看着她,眼神像在森林里迷了路、浑身是伤又茫然无措的小鹿,全是懵懂和藏不住的、**裸的疼。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问得卑微,几乎耗光了他所有力气和自尊,只为求一个答案。 夜绫脚步一顿,目光扫过他,没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秒,像看路边一颗碍眼的石子,她甚至嘴角一勾,那笑还是那么张扬夺目,像朵开得正艳的玫瑰,却冷得没一丝人气儿。 “腻了。”她红唇轻启,吐出俩轻飘飘的字,像随手扔了件玩腻的旧玩具,语气随意得让人心冷。 “沈大学霸,”她故意把这称呼咬得重重的,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你这块不开窍的木头,逗起来也没劲透了。” 她上下扫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刻意的嫌弃和审视,像看一件过时的、毫无价值的玩意儿。 “我现在有新目标了,喏,”她下巴朝旁边一直沉默装哑巴、眼底却带着一丝玩味的宋时琛一扬,动作亲昵又自然,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时琛可比你有意思多了,也…”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红唇吐出更伤人的字眼,“顺眼多了。” 宋时琛配合地露出个温和又无奈的笑,好像对这出“争风吃醋”的戏码感到抱歉又有点得意,他对沈晚落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吱声,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副胜利者的从容。 沈晚落的目光死死钉在夜绫脸上,像快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拼命想从她精致的眉眼间,从浓密的睫毛底下,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一丝赌气的别扭,哪怕一点点强撑的假象也好,他想抓住阁楼灯光下那个稍纵即逝的柔软眼神。 可是,没有。 那双他曾在雨夜里瞥见过片刻迷茫和温度的黑眸中,现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让人绝望的漠然和厌倦。 那是种彻底的、把他从她世界里扫地出门的冰冷,不留一丝余地。 “我不信。”沈晚落的声音哑下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濒临破碎的颤抖。 他没法信,那个在天台烫他时眼里闪着坏劲儿和促狭、在公园遇险时把他拽到身后护着、在阁楼漏雨夜笨拙地给他额头贴上创可贴的姑娘,会这么轻易、这么彻底地说“腻了”。 他固执地看着她,眼神里是最后的祈求。 夜绫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清晰的、充满讽刺的嗤笑。 她懒得再看他,极其自然地挽住了宋时琛的胳膊。 “时琛,走了,电影快开场了,别为不相干的人耽误工夫。”她把“不相干”三个字咬得极重。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拖得极长,黏在一起,像一堵看不见的、厚实冰冷的墙,把僵在原地的沈晚落彻底隔在外头,隔在冰冷的阴影里,也隔在了她亲手划下的界限之外。 沈晚落像被抽了魂的泥塑,僵立在原地。 晚风吹过,香樟叶子哗啦啦响,像无数细碎的嘲笑。 阁楼里那台破三叶扇嗡嗡地转着,吹出的风连汗毛都掀不动,搅动着闷热粘稠的空气。 沈晚落蜷在薄薄的、洗得发硬的被子里。 身子一阵阵地发冷打颤,又一阵阵地滚烫灼人,像是在冰窖和火炉里来回折腾。额头上搭着条用冷水浸透的旧毛巾,呼出的气烫得吓人,嗓子眼干得发疼,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 脑子在滚烫浑浊的潮水里沉沉浮浮,一会儿清楚得可怕,一会儿糊涂得彻底。 两个截然相反的影子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撕扯、重叠、互相打架,带起一阵阵钻心的头疼和更深的迷茫与痛楚。 他迷迷糊糊地想,那些天的时光是不是真就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一场由长久孤单和不敢奢望的念想编出来的、又蠢又可怜的单相思?那个在雨中等他送奶茶的身影,那个在阁楼灯光下安静吃面的侧脸,都只是他病态的幻想? 病来如山倒,身体长久积攒下的疲惫、终于把这个总是默默承受、不吭一声的少年彻底撂倒了。 沈晚落第二天没能爬起来去学校。 他像只受了重伤的小兽,自己蜷缩在又闷又暗、弥漫着淡淡霉味的阁楼里,跟来势汹汹的高烧和碎成片的梦魇较劲,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再踏进教室,已经是两天后。 脸白得像纸,嘴唇也没点血色,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只有那双眼睛,在习惯性地、第一时间瞟向夜绫座位时,还固执地亮着点微弱的光,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 她不在…… 阳光穿过玻璃窗洒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灰尘粒子,在光柱中跳舞。 教室里闹哄哄的,充斥着各种食物的味道和嬉笑声。 夜绫正趴在桌上,栗色的头发散在胳膊弯里,阳光在上面跳着细碎的光斑。 一个带着熟悉的、干净的肥皂香,还有股没散干净的、淡淡中药味儿的身影,在她旁边的位子轻轻坐下了,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怕惊扰的小心翼翼。 夜绫的心跳没来由地停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身体瞬间绷紧了,但趴着的姿势一点没变。 “夜绫。”沈晚落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哑,像被砂纸磨过喉咙,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劲儿。 他没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等她反应,而是直接对着她耳畔,目光灼灼,像是要把那层伪装烧穿。 “这些天……你跟宋时琛,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 声音不高,却在相对安静的午休环境里,清清楚楚地扎进夜绫耳朵里。 每个字都烫人,带着不肯熄灭的、固执的希望,狠狠砸下来,砸在她筑起的心防上。 她长长的睫毛在臂弯的阴影里抖了一下,像被惊着的蝴蝶翅膀,却固执地紧闭着,没抬头,也没动。 藏在桌底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软肉里,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冰冷。 “我知道我做错事了,”沈晚落的声音里透着急切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那份清冷的温润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笨拙取代。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是我太笨,不够好,你告诉我,我改……只要你别这样,别不理我。” 字字句句,滚烫又卑微。 周围的喧闹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 几道看热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了过来,带着好奇和八卦的兴奋,空气里飘着令人窒息的、等待好戏上演的静默。 这突如其来的聚焦和沈晚落不顾一切的剖白,彻底点着了夜绫心里混着愧疚和强烈保护**的心疼。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剩下一片漠然,眼神利得像淬了寒冰,直直刺向沈晚落,那目光锐利,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和毫不掩饰的厌烦。 “沈晚落,” 她红唇一张,每个字又冷又尖,带着十足的嘲讽,“你是不是生病把脑子烧糊了?听不懂人话?”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座位上的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和极致的疏离,像在看一块甩不掉的、惹人嫌的牛皮糖。 “我说了,我腻了,你改?”她从哼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你改不改?你算老几?”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下来的角落,字字诛心。 她抓起桌上那本新得没翻几页、崭新的习题册,动作带着股泄愤的狠劲儿和决绝,扔在沈晚落脸上。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哒、哒、哒,声音又脆又响又绝情,像踩在沈晚落突然停跳、然后碎成齑粉的心尖上,一下下无情地碾过去。 第9章 成绩下滑 周围的空气跟瞬间冻住了似的,只剩下无声尴尬和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 教室里关于两人的闲话,在这天之后慢慢消散。 沈晚落变得更闷了。 不是以前那种温润内敛、带着书卷气的安静,而是沉淀了更深、更复杂、没人懂也说不出的沉重和疲惫。 他还是会习惯性地在进教室时,眼神先往那个熟悉的位置扫一眼。 会在她趴桌上睡觉时,下意识地放轻手脚和呼吸,连翻书页都小心翼翼。 会在她偶尔翻书包翻得暴躁、把东西弄得噼啪响时,不动声色地把一盒她常抽的薄荷爆珠烟,塞进她忘记拉链的抽屉角落--- 哪怕明知道抽烟不好,哪怕他永远看不到她发现时是何种表情,是扔掉还是点燃。 这是他笨拙的、无声的、近乎绝望的维系,好像那盒小小的烟,是他能抓住的、关于那个阁楼雨夜和短暂温存的最后一点念想。 他校服上那个焦黑的小洞,边缘的线头好像被谁用同色的线细细密密地缝补过,针脚细得几乎看不出来,却固执地赖在那儿,像一个愈合不了的伤疤。 成绩单一贴上教室后头那张熟悉又刺眼的公告栏,立马引来一阵压低的骚动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沈晚落的名字,头一回没在那张纸最顶上、那个大家觉得理所当然属于他的位置待着。 他掉了两名,虽然只是从第一滑到第三,总分却与他此前差了三四十分。 “沈晚落掉第三了?!”有人惊呼。 “我的天…没看错吧?万年第一啊!” “啧,还能因为啥?谈恋爱真耽误学习啊…年级第一也扛不住温柔乡。” “什么谈恋爱,我看就是被夜绫害的!那个扫把星!自己烂泥扶不上墙还要拉别人垫背!” “就是!沈晚落以前多稳当啊,心无旁骛的…现在好了,魂都被勾走了…” “李老师估计得气疯…” 那些细碎的、带着毒刺的议论像一群嗡嗡作响的小飞虫,争先恐后地往沈晚落耳朵里钻,也钻进了刚进教室的夜绫耳朵里。 沈晚落安静地杵在围观成绩单的人堆外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不沮丧,也不辩解,平静得有些异常。 只是当他看向那张宣告他“失守”的成绩单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黯淡,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深不见底的寒潭,咕咚一声就没了,只剩下更沉的、化不开的死寂。 他默默地看着,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未曾注意到,他身后,夜绫的目光也在成绩单停滞了瞬。 沈晚落成绩的下滑并未持续多久,很快榜首的位置,毫无悬念地再次被“沈晚落”三个字稳稳占住。 分数甚至比以前还高出一截,带着无声的宣告和反击。 那些闲言碎语瞬间哑巴了,变成了更深的敬畏和“学霸就是学霸,稍微认真点就回来了”的服气。 他依旧是那个清冷温润的学神,只是眼底那份温润底下,多了一层没人能轻易碰触的、冰冷的隔膜。默默关注着夜绫,只是那关注变得更隐蔽,更小心翼翼,如同深海底的暗流,无声无息,却从未停歇。 他注意到她抽屉里那盒薄荷烟好像少了几根,注意到她偶尔对着怎么也看不懂的英语卷子烦躁地抓乱头发。 注意到她和宋时琛“一块儿走”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空洞和心不在焉,他还注意到,她课本底下偶尔压着几张画着奇奇怪怪小人儿的设计稿,线条张扬,配色大胆,和课本上的公式格格不入。 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无情地变小,带着不容商量的急迫感,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催着所有人拼命往前跑,气氛压抑得如同拉紧的弓弦。 一个周末的午后,天闷热得喘不过气,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头顶,沉甸甸的,憋着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 沈晚落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旧自行车,嘎吱嘎吱地穿过老城区,去市图书馆查一份关乎他能否进入国家集训队的要紧竞赛资料。 穿过一条两旁种满高**国梧桐的僻静老街,浓密的树荫也挡不住那黏腻的闷热。 眼看就要骑出老街了。 他忽的刹车,单脚支地。 目光落在街角一家咖啡厅,落地窗映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个,是宋时琛。 他对面,坐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女生。 仅仅只是一个背面。 沈晚落还是认得出,那绝不是夜绫。 两人姿态亲昵自然,宋时琛微微探着身子,脸上挂着沈晚落从没见过的、打心眼里透出来的温柔笑意和宠溺,正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女生把颊边被空调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接着,在沈晚落注视下,宋时琛低下头,极其自然地、满含爱怜地吻上了那个女生的嘴唇。 那是一个充满了爱意和占有欲的吻,绝不是演给谁看的。 夏日的雨来得急促没有征兆。 一滴滴雨水落下,瞬间唤醒了他的意识。 咖啡厅内,宋时琛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穿过因雨水而模糊的玻璃窗。 看到了在雨中眼神复杂又震惊地盯着他的沈晚落。 宋时琛脸上的温柔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变成一丝尴尬和一种“到底还是露馅了”的了然与释然。 他对着对面的女生低声快速说了句什么,女生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包,有点害羞又带点困惑地瞥了窗外的沈晚落一眼,先起身离开了。 宋时琛推开咖啡馆沉重的玻璃门,撑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快步穿过密集的雨帘,走到沈晚落面前,将伞微微倾向他,挡住了雨水。 雨点砸在伞面上,像是沈晚落脑子里心跳的背景音。 “沈同学。”宋时琛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却带着点明明白白的歉意和坦然,“你都看见了。” 他开门见山,没有迂回。 雨水顺着沈晚落额前的碎发不断往下流,流过他紧抿的唇线。 “你和夜绫…到底怎么回事?” 声音被雨声打得有些模糊。 “假的。” 宋时琛答得干脆利落,一点没犹豫也没遮掩,像卸下了一个背负已久的大包袱,语气甚至带着点轻松。 “从头到尾,都是夜绫让我陪她演的一出戏。” 他看着沈晚落苍白却因为真相冲击而骤然亮起来的、燃起希望火苗的眼睛,叹口气,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有点飘忽。 “她说…”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复述夜绫的原话。 “她说不想耽误你,更不想当别人嘴里拖垮你前程的‘祸水’,她说…你们不是一路人,她那个家,她那堆破事,只会是你的拖累,长痛不如短痛,用最狠的法子断了你的念想最好。” 他看着沈晚落眼里瞬间翻涌起来的复杂情绪,语气复杂又真诚。 “沈晚落,信我,她心里有你。” “只是她太傲,也太…怕了,怕靠近你,怕因为她的‘坏名声’让你前途尽毁,也怕自己真成了你金光大道上甩不掉的…‘绊脚石’,她觉得自己不配,懂吗?” 雨水顺着沈晚落清瘦的下巴不断向下流,他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上气,随即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巨大钝痛和铺天盖地的酸涩,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在滂沱的雨幕里。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不是腻了,不是移情别恋。 她是用最伤人伤己的法子,亲手把他推开了。 把他推离了她觉得满是荆棘、唾沫星子、会把他拖进泥坑的“危险地带”,就为了护住他嘴里那虚无缥缈却顶顶重要的“前程”。 她宁愿自己背负所有的骂名和误解,宁愿割断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牵绊,也要把他推向她认为的光明未来。 知晓夜绫心意,沈晚落这次没有贸然寻她,反而愈加专注沉浸在学海中。 盛夏的蝉鸣在窗外叫的人心烦,又随着高考的结束渐渐哑火。 查分的夜晚,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极致的焦灼与期待。 小小的阁楼里,破三叶风扇吱嗡转着。 沈晚落坐在小书桌前,昏黄的光照亮了他平静无波的侧脸,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稳稳敲下自己的准考证号,页面刷新的瞬间,一个惊人的数字蹦了出来--- 群里李老师正统计着分数,他打下三个数字,随后发送。 不过一秒,本就喧闹的群更乱了。 因他这条消息,他的手机屏幕再没灭过。 李老师、年级主任、校长的电话接憧而至。 沈晚落没有理会这些,他第一时间在班级群的成员列表里扒拉那个熟悉的头像。 她的头像灰着,向上翻群消息,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沈晚落的心沉了沉,一股不好的预感冒了头。 他拨通宋时琛的电话,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喂?” “喂?” 宋时琛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背景音的嘈杂。 “是我,沈晚落。” 沈晚落的声音努力维持着沉稳,“夜绫她…查分了吗?怎么样?”他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擂鼓。 电话那头只沉默了几秒,却长得像一个世纪,电流的嘶嘶声折磨着沈晚落的神经。 第10章 高考 宋时琛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叹息和无奈:“她…没考。” 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到了极点,“家里临时出事儿,今儿一天和她打电话,没人接。”他声音更低了些,“我猜…八成买醉去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狠狠砸在沈晚落心上。 夏夜的风带着白天地表残留的热气扑在脸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焦灼。 他跨上那辆破自行车,链条嘎吱作响,在夜色中穿过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街道,朝着城市另一端那个以富丽堂皇的别墅区蹬去。 夜绫家的别墅,如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藏在修剪得一丝不苟、如同模型般规整的花园深处,像座灯火通明却没半点人气的冰冷堡垒。 雕花铁门紧闭着,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透着股森严的寒意。 沈晚落把破车随意地靠在小区外围冰冷的铁艺围栏上,汗水顺着额角、鬓角不断往下淌,落在干巴巴的水泥地面上,瞬间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他站在那扇铁门外浓重的阴影里,背靠着粗糙冰凉的砖墙,像尊沉默又固执的守望者雕塑,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和通往别墅区的幽深道路。 时间一点点在焦灼中爬行,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草丛里夏虫没完没了的聒噪和他自己胸腔里擂鼓般急促的心跳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等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一些声响。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划破了夜的寂静,是辆线条流畅漂亮、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跑车。 车门被里面的人粗暴推开,夜绫踉跄着下来,高跟鞋踩在地上直打晃,差点崴了脚。 她明显喝了不少酒,脚步发飘,身子摇摇欲坠。 栗色的长发没了平时的光泽,乱七八糟地贴在汗湿的颊边和脖颈,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身上那件小黑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 整个人却狼狈不堪,像只被暴雨打湿翅膀、从高空一头栽下来的蝴蝶,失去了所有飞翔的力量。 送她回来的代驾,在她结算后,很快走了。 她扶着栏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倚在上面,摸索着钥匙,指尖因为酒精的麻痹和翻涌的情绪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对准锁眼,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月光和远处路灯昏黄的光线搅在一起,描着她单薄的身影。 寻日里的骄傲和伪装此刻碎了一地,只剩下无处遁形的狼狈和绝望。 “夜绫。” 听到这声,她明显愣了。 夜绫转身,动作大得自己都晃了一下,后背意外撞在铁门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她肩膀生疼。 看到沈晚落,黑眸猛地一缩。 夜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晚落,对方穿着最简单的、洗得发白甚至有些起球的旧T恤和洗得褪色的牛仔裤,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杵在昂贵别墅投下的巨大阴影里,额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在清冷的月光下与她一般狼狈。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像烧着两团不肯熄灭的火焰,直直地、不容置疑地、深深地钉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你怎么在这儿?”夜绫嗓子发干发紧,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藏不住的慌乱与心虚,下意识想往后缩,脊背却再次撞上冰冷坚硬的铁门,退无可退。“滚!”她试图用惯常的凶狠武装自己,“来看我笑话?” “来找你。”沈晚落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那道冰冷华丽、象征着“两个世界”的铁艺栏杆。 他闻到她身上呛人的酒气和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的气息,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里来不及藏的震惊、狼狈和…那深藏在冰壳子底下、此刻被酒精和巨大失落冲得无处躲藏的脆弱与无助。 那脆弱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恭喜你啊,”夜绫别开脸,用力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试图用惯常的、带刺的轻佻来武装自己此刻溃不成军的防线,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理科状元,沈大学霸,前途一片光明。全国大学随便挑了吧?”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自嘲的苦涩和尖锐的防御,“来找我显摆?还是…” 她声音哽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的哭腔,终于撕开伪装,露出最血淋淋的自卑,“还是来看我这个连考场都没进的废物怎么丢人现眼?” 她偏过头,死犟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 “不是。” 沈晚落的声音很轻,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冰凉的铁栏杆缝隙,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和坚定,轻轻地、却牢牢地攥住了夜绫扶着铁门、微微发抖的纤细手腕。 皮肤相触的瞬间,夜绫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一缩,一股难言的暖流和战栗顺着相触的皮肤窜遍全身,她下意识地想甩开,像被烫到。 但沈晚落攥得很紧,那力道带着豁出一切的决心,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怕弄疼她,他的掌心滚烫,那份灼热透过她冰冷的皮肤,直戳她早已千疮百孔、冰冷麻木的心房。 “夜绫,”他的声音憋了太久太久,压抑了太多的思念、困惑、心疼和愤怒,此刻终于破土而出,带着岩浆般炽热的滚烫和不管不顾的颤抖,“我听见了。” “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他更紧地攥着她的手腕,“它跳得跟我一样快,一样乱。”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和心疼,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它告诉我,你在骗人,你推开我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沈晚落微微侧过头,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年孤注一掷的执着和刻骨的深情,拂过女孩敏感的耳廓,像羽毛轻扫,却带着千钧之力:“你心里有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砰。”一声,夜绫所有强撑的坚硬、所有伪装的冷漠、所有用来刺伤他也保护自己的尖刺,在这一刻全碎了。 积蓄了太久的委屈--- 被家人刻薄责难的痛苦、放弃高考的巨大挫败感和自我否定、亲手推开他时咽下的每一分剜心般的煎熬、此刻被他扒得精光无处可逃的深情与脆弱……如同憋了太久的、汹涌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道堤坝。 她再也扛不住,卸下了所有力气,额头无力地抵在冰冷坚硬的铁栏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压抑了太久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小兽绝望而痛苦的低鸣,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失了血色的唇瓣间溢出来,混着浓烈的酒气和滔天的委屈,在寂静的夏夜里显得格外破碎、无助,也格外真实。 沈晚落的心被这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狠狠揪住,疼得他喘不上气。 他不再隔着栏杆用力,而是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手,双手穿过栏杆缝隙,轻柔地捧起她满是泪痕、一片冰凉的脸颊。 月光下,她泪痕交错的脸颊湿漉漉的,一片冰凉。 那双总是带着倔强、疏离或锐利的黑眸,此刻盛满了泪水,像被打碎的星辰,闪烁着令人心碎的光芒和长久压抑后的释放。 “别再推开我了,夜绫。” 他的指腹带着滚烫的温度,小心翼翼地、极其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珍视得像擦拭稀世珍宝。 声音低沉温柔得能滴出水,带着近乎赌咒发誓的承诺。 “你在我这儿,从来就不是什么拖累,从来都不是。”他望进她泪眼朦胧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像要将每个字刻进她心里。 “你是我的…光。”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带着倾尽所有的笃定和虔诚,在他黑暗而孤寂的生命里,她是他唯一主动靠近、并为之燃烧的光源。 夜绫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透过迷蒙的水光,望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瞳里。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施舍、怜悯或居高临下,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仿佛在他眼中,她本就该站在那最高的地方,与他并肩,光芒万丈,无关家世,无关过往,只因她是夜绫。 夜绫哽咽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沙哑破碎。 “可是……沈晚落……”她说不下去,巨大的自我否定和现实差距的鸿沟再次横亘在眼前,让她窒息。 “那又怎么样?”沈晚落打断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坚定,他捧着她脸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言的、强大的鼓励和支撑。 “夜绫,你比谁都清楚,路不止高考一条!你高三就开始偷偷折腾的那个盲盒设计,‘沉梦环游’系列,不是已经小有起色了吗?宋时琛都和我说了。” 他的语气带着对她能力的绝对信任,“去做你想做的!用你自己的方式证明给他们看!证明给我看!你夜绫,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都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第11章 盲盒 夜绫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清瘦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少年。 他眼中的信任像一束强光,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那股混杂着巨大酸楚和前所未有勇气的暖流,再次冲垮了坚固的心墙。 她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泪水还在流,眼神却不再只有绝望,而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倔强的火苗。 沈晚落隔着冰冷的栏杆,轻轻拭去她眼角最后一点泪水。 这个在冰冷铁门外、泪水中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的夜晚,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解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坚硬的壁障,底下涌动的,是无声流淌的暖流,却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克制的距离。 沈晚落全省理科状元的分数,毫无悬念地踏入了京都那顶尖学府。 漫长的暑假,他选择做家教攒学费和生活费,但更多的时间,他出现在夜绫租下的那个位于旧城区、租金低廉、由废弃仓库改造的小工作室附近。 那里堆满了各种设计稿、样品模具、3D打印机、打包用的纸箱和填充物,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油墨、PVC塑料和淡淡的咖啡味。 夜绫几乎是半决裂的状态从那个家搬出来,她把曾经那些死贵的高跟鞋和小裙子塞进箱底,换上了利落的工装裤和舒适的平底鞋。 曾经用来点烟、打架的漂亮手指,如今更多地捏着绘图笔,在数位板上勾勒线条,摩挲着刚出厂的样品模具检查细节,或者敲击键盘,跟难缠的供应商、挑剔的渠道商唇枪舌剑。 那个高三时灵光一闪、被她悄悄付诸实践的盲盒系列“沉梦环游”成了她孤注一掷的希望和全部赌注。 她自学建模、研究开模工艺、跑工厂、谈渠道,工作室的角落,那盒薄荷爆珠烟依旧在,偶尔在熬大夜、设计稿卡壳或者被供应商气到时,会被烦躁地抽出一支,夹在指尖,却很少点燃,更像一种习惯性的、寻求镇定的安抚动作。 沈晚落不会过多打扰。 他深知她此刻需要的是空间和专注,他有时会在傍晚,拎着街口那家她以前常抱怨“太清淡”、现在却因为胃不好而不得不接受的皮蛋瘦肉粥,放在工作室门外的窗台上,然后发条简讯:“趁热。” 没有多余的问候。 有时在她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眼底挂着浓重青影、脸色苍白得像鬼、对着电脑屏幕揉太阳穴时,他会“恰好”骑着那辆破车出现,不由分说地把她从电脑前拽起来,塞进隔壁油腻腻的小面馆。 点一碗“没意思”的阳春面,加个荷包蛋,然后沉默地坐在对面,看着她吃完,再沉默地送她回工作室楼下。 他从不问进展如何,也不说那些空洞的鼓励话,只是在她偶尔泄气、对着卡壳的设计图摔笔时,安静地递过一杯温热的柠檬水。 或者在她难得因为搞定一个难缠客户、收到一笔不错定金而露出一点小得意时,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温柔的弧度。 又或在她忙得脚不沾地时,默默地帮她整理散落的设计稿,或者笨拙地学着打包那些已经做好的样品。 “喂,沈大学霸,”又一次她熬得头眼昏花,眼前的设计图都在晃,看着他在角落昏黄灯光下安静看一本厚厚编程书的侧影,忍不住用略带沙哑的嗓子刺他。 “你天天往我这破地方跑,不怕耽误你锦绣前程?我这可是‘不务正业’,搞不好哪天就破产喝西北风了。” 语气带着自嘲,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 沈晚落从书页里抬起头,目光清亮平静,穿过缭绕的淡淡油墨味看向她:“我的前程,我自己一步一步走,你的路,我看着。”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摊在桌上的一张画着环游精灵的设计稿,补充道,“而且,‘沉梦环游’的设计稿,线条和配色,比很多教科书上的插图好看多了,有灵气。” 夜绫愣住,随即飞快地别过脸,假装去拿水杯,耳根却悄悄染上一点绯红。 工作室昏黄的灯光下,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新拆封的PVC模型气味和他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肥皂香,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令人安心的暖意。 夏日的尾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提前送走,空气里有了明显的凉意,梧桐叶开始零星飘落。 沈晚落去京都的日子到了。 小小的火车站,人流熙攘,弥漫着离愁别绪和新起点的喧嚣。 沈晚落背着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必要的衣物和书籍,还有一本藏得严实的蓝色硬壳日记本。 他站在月台边缘,拒绝了所有来送行的同学和老师关切的目光,只说自己喜欢安静,他的目光却一遍遍在入口处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广播开始一遍遍催促前往京都的乘客上车。 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光一点点黯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只剩下深沉的失落。 最后,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入口,仿佛要将这方承载着复杂记忆的土地印入脑海,然后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转身,随着人流踏上北上的列车。 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萧索。 车门关闭的“哐当”声沉重地响起,列车缓缓启动,加速,将熟悉的站台、城市和所有牵挂不舍地抛在身后。 就在列车驶离站台,即将消失在铁轨拐角的刹那,一道纤细的身影慢慢地、无声地走了出来。 夜绫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栗色的短发被秋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发红的眼眶泄露了情绪。 她静静地站在柱子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凝固的雕塑,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列越来越小的绿色车厢,直到它彻底融入远方的铁轨线,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再也看不见。 她站了很久,久到月台上的人几乎散尽,只剩下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 初秋带着凉意的风钻进她单薄的衣领。 她抬手,用指尖飞快地、近乎粗暴地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面是“沉梦环游”后台刚刚更新的、激增的订单数据曲线图—— 她的第一个爆款系列预售破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转身离开了车站。 第12章 盛夏蝉鸣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盛夏蝉鸣。 京都,未名湖畔的博雅塔在清晨金色的阳光中投下悠长而静谧的影子。 清北校园里,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到处洋溢着青春的热烈与对未来的憧憬,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校园里格外热闹,充满了新鲜的面孔和兴奋的交谈声。 庄重的礼堂内,气氛肃穆而热烈。 新生入学典礼正在进行。 作为大二学生代表,沈晚落被邀请上台发言。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姿挺拔如松,站在聚光灯下。 一年的大学生活和顶尖学府的熏陶,褪去了他最后一丝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英气,眼神依旧清亮澄澈,只是那温润之下沉淀的东西似乎更厚重。 他的发言从容自信,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地讲述大学精神,又不失幽默风趣,引得台下新生们阵阵会心的掌声和笑声。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讲述着求知的乐趣与担当。 然而,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礼堂侧后方靠近门口、光线相对较暗的位置时,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握着话筒的指节微微收紧。 那里,站着一个身影。 她穿着剪裁极其利落合身的米白色西装套裙,衬得身姿愈发高挑挺拔,气场十足。 栗色的短发打理得清爽精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流畅的脖颈,她没穿高跟鞋,只踩着一双舒适的平底乐福鞋,姿态从容不迫。 手里捧着一大束热烈绽放、几乎要灼伤人眼的向日葵。 阳光从礼堂高处巨大的窗户斜斜打进来,正好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那束灿烂的花和她脸上。 那张曾经写满桀骜、疏离和防备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而从容的笑意,眼神亮得惊人,如同精心打磨过的星辰,穿越喧嚣的人群,精准地、不容错辨地落在他身上。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阴影里舔舐伤口的狼狈女孩。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和成功者的笃定光芒,那是历经磨砺、浴火重生后的蜕变。 “沉梦环游”系列盲盒,凭借其独特的设计风格和精准的市场定位,在过去一年里异军突起,不仅成为圈内现象级爆款,更获得了资本的青睐,公司估值早已过亿。 沈晚落的心跳,在那一刻,如同失控的鼓点般猛烈撞击着胸腔,所有的沉稳和从容都在那双熟悉的、此刻却焕发着截然不同神采的眼眸注视下土崩瓦解。 他几乎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稳住了最后一句发言的尾音,完美地结束了演讲。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热烈的掌声。 他微微鞠躬致意,在掌声中稳步走下讲台,脚步却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后台入口处光线略暗,夜绫已经等在那里。 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瓣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沈学长,”夜绫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和狡黠的弧度,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盈盈笑意,“讲得不错,挺像那么回事儿了。” 语气熟稔自然,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分别。 沈晚落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 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眼底是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巨大惊喜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深邃的温柔。“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来给我的‘光’献花啊。” 夜绫把沉甸甸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花束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动作自然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亲昵。 向日葵清新的香气瞬间热烈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顺便,”她微微抬眸,那双亮得惊人的黑眼睛直视着他深邃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坦荡而坚定的爱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来兑现一个迟到的承诺,沈晚落,我说过,我会站在能配得上你的地方。” 后台通道的光线有些昏暗,周围还有穿梭忙碌的学生会工作人员和刚下台的其他学生,但两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于喧嚣之外的空间。 沈晚落抱着那束灿烂得过分的向日葵,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汹涌澎湃的情意,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夜绫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步,手臂自然地环上他的脖颈,红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积攒了太久的思念,温柔而准确地印上了他微凉的唇瓣。 沈晚落只僵了一瞬,随即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她,连同那束灿烂的向日葵,手臂收拢,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低头,热烈而深沉地回应着她。 后台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交融的温热呼吸、剧烈的心跳声和唇齿间那份甘甜的真实。 ——正文完—— 2025.夏 雪醅青酒 第13章 番外一:少女心事[番外] 周六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 沈晚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外面套着围裙,站在略显狭窄的柜台后,流畅的调制着。 “您的柠檬水,少冰七分糖。” 他将杯子推到台前,声音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柜台外站着几个穿着花哨、流里流气的青年。 其中一个黄色头发的,眼神粘在沈晚落装零钱的腰包上,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他们已经连续来了三天。 每次都只点最便宜的柠檬水,一待就是大半天,目光在店里扫视,最后总会落回沈晚落身上。 沈晚落不是没察觉,他只是习惯性地将一切纷扰隔绝在外。 他不动声色继续手上的工作,只是指节微微泛白。 街对面的树荫下,夜绫靠着一辆低调的黑色机车,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开开合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墨镜后的视线,却穿透街道的喧嚣,牢牢锁着那家奶茶店。 更确切地说,是锁在那个清瘦忙碌的身影,以及那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混混身上。 昨天傍晚,她偶然路过。 听到他们谋划,“那小子,我观察好几天了,明天周六,下午人少,就在后面那条巷子堵他!” 夜绫当时脚步都没停,只是墨镜下的眼神瞬间变冷。 此刻,看着黄毛几人交换眼神后离开奶茶店,夜绫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她将打火机揣进兜里,跨上机车。 黄毛三人刚拐进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后巷,正摩拳擦掌地等着沈晚落关店经过。 巷口的光线被一道高挑的身影堵住了。 夜绫逆光站着,摘下了墨镜,别在领口。 栗色的长发在午后微风中轻扬,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工装裤和马丁靴,双手插在裤袋,一步步走进巷子,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混混们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哟,哪来的小妞?迷路了?” 黄毛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猥琐的笑容,眼神在夜绫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 另外两个也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夜绫连眼皮都懒得抬,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滚。” “嘿,脾气还挺爆!”黄毛嬉皮笑脸地伸手想摸夜绫的脸,“陪哥哥们玩玩……” 话音未落,夜绫动了。 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黄毛伸出的那只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被夜绫反关节死死扣住,整个人像只被拎起来的鸡仔,痛得脸都变形了,夜绫顺势一脚踹在他膝盖侧后方,黄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重重磕在肮脏的地面上。 另外两个混混这才反应过来,怒骂着扑上来。 夜绫眼神一厉,松开黄毛,侧身避开左边挥来的拳头,右手手肘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对方肋下。 那混混闷哼一声,捂着肋骨蜷缩下去,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同时,她左脚踹出,正中右边混混的腹部,那人倒飞出去,撞在堆放的破纸箱上,稀里哗啦一阵响。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巷子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夜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黄毛,脚尖抬起,不轻不重地碾在他那只被扭伤的手腕上。 “啊——!疼疼疼!姑奶奶饶命!饶命啊!”黄毛响起杀猪般的叫声。 “刚才不是很嚣张?”夜绫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想动沈晚落?” 黄毛疼得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求饶:“不敢了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是他!是他!刀疤哥!是他让我们干的!”他指向那个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混混老大。 那个被称作“刀疤”的混混老大,此刻才挣扎着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夜绫的脸,他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连腹部的剧痛都忘了。 “夜…夜绫小姐?!” 刀疤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明显的颤抖,他曾经见过这位大小姐发飙的样子,那场面至今想起来都让他腿肚子转筋。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手下这个蠢货要抢的,竟然是这位煞星罩着的人! “刀疤?”夜绫挑了挑眉,脚尖的力道又重了一分,黄毛的嚎叫更加凄惨,“你的人?” “是…是…是我瞎了眼!手下不懂事!冲撞了您的人!” 刀疤忍着痛,连滚带爬地跪好,头都不敢抬,“夜绫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我们真不知道那小子…那位沈同学是您的人!要是知道,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我的人?” 夜绫重复了一遍,语气微妙,脚下碾着黄毛手腕的力道却松了些。 她扫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三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听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天这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让我知道,哪个不开眼的打他的主意……” 她顿了顿,弯腰捡起地上半块碎砖头。 实实在在摔向刀疤肩膀。 “咔嚓!”一声脆响,是胳膊断掉的声音。 “……” 巷子里一片死寂。 “这就是下场。”夜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把话给我放出去,谁动他就是和我过不去,明白?” “明白!明白!”刀疤忍着痛和黄毛几人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冷汗浸透了后背。 “滚。”夜绫吐出一个字。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条让他们终身难忘的暗巷,速度快得惊人。 巷子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垃圾**的酸臭和淡淡的血腥味。 夜绫站在原地没动,从裤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薄荷爆珠烟叼在唇间,却没有点燃。 她靠在潮湿冰凉的墙壁上,微微仰头,看着巷子上方狭窄的一线天空,阳光刺眼,刚才教训混混时的狠厉和冰冷慢慢褪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复杂。 她的人? 想起他,夜绫心里莫名有些烦躁,狠狠咬碎了烟嘴里的爆珠,一股强烈的薄荷凉气直冲喉咙,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这时,巷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夜绫迅速闪身躲进一堆废弃的旧家具后面。 是沈晚落。 他关好了奶茶店的后门,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店标的纸袋。 他脚步平稳地穿过巷子,清俊的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安静。 完全没有察觉到几分钟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因他而起的暴力冲突,更不知道有人躲在阴影里,为他清扫了暗处的威胁。 他平静地从夜绫藏身的旧家具前走过,带起一阵微风,夹杂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肥皂清香。 夜绫靠在冰冷粗糙的旧木板上,墨镜重新戴好,遮住了所有情绪,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刚打人时不知蹭到什么,指关节微微有些发红,向外渗着血丝,这点小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点细微的伤口,眼神有些放空。 过了许久,她才从藏身处走出来,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 走到巷口,她看到沈晚落的身影已经走得很远了,在熙攘的人流中,依旧显得那么单薄又格格不入。 夜绫跨上机车,没有立刻发动。 她远远地、默默地跟了一段路,看着那个身影最终走进一栋破旧居民楼的单元门,才拧动车把,黑色的机车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汇入傍晚的车流,消失在城市的霓虹之中。 沈晚落对此一无所知。 他回到家,阁楼依旧闷热,他放下书包和纸袋,倒了一杯凉白开。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 他无意间瞥见楼下街角似乎有一抹熟悉的机车影子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他摇摇头,大概是看花眼了。 他拿出课本,准备开始晚上的学习,书桌一角,放着夜绫那天强硬塞给他的创可贴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片了,指尖拂过那片小小的创可贴,他垂下眼睫,窗外的光线在他清冷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清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