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我,大理寺附马爷》 第13章 帝王心 “收工”两个字,如同天籁。 静心阁内,那十几名算学师傅如蒙大赦,一个个瘫倒在椅子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看着苏宸的背影,眼神复杂。 有疲惫,有敬畏,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 终于,结束了。 跟这个少年在一起查案,比上阵杀敌还要耗费心神。 苏宸没有理会他们。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关系图前,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确认,没有任何疏漏。 然后,他拿起旁边的火折子,将这张耗费了他无数心血的宣纸,点燃。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将那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罪证,吞噬殆尽。 在场的算学师傅们,全都惊呆了。 “苏……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王师傅第一个反应过来,失声叫道。 这可是他们一天一夜的心血啊! 是足以让整个大唐都为之震动的,滔天罪证! 怎么能,就这么烧了? 苏宸转过身,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王师傅,你们只需要记住。” “你们,只是奉德妃娘娘之命,来核对一些宫中旧账。” “至于其他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 “明白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压力。 众人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是在,封口。 也是在,保护他们。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个道理,在宫里,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等……明白。”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激。 苏宸点了点头。 他走到那五口大箱子前,从里面,挑出了十几本,他亲手“润色”过的账本。 然后,他将剩下的所有账本,连同那些堆积如山的草稿纸,全都扔进了火堆里。 熊熊烈火,将整个静心阁,都映照得一片通明。 做完这一切,苏-宸才拍了拍手,对着门外喊道: “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推门而入。 “苏公子有何吩咐?” “去,禀告德妃娘娘。” 苏宸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就说,苏宸,求见。” “大礼,已经备好。” …… 半个时辰后。 兴庆宫,南薰殿。 这里是唐玄宗李隆基,平日里批阅奏折,召见近臣的地方。 此刻,大殿之内,气氛却有些诡异。 唐玄宗高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的下方,左手边,站着的是当朝右相,杨国忠。 右手边,站着的是太子,李亨。 两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说话。 而在大殿的中央,跪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正是德妃。 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少年。 苏宸。 “德妃。” 唐玄宗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你深夜求见,还带着这么多人,到底所为何事?” 德妃抬起头,脸上早已是泪痕满布,声音哽咽。 “陛下!臣妾……臣妾是来,为陛下分忧的!” “哦?” 唐玄宗的眉毛,挑了一下。 “你有何忧,为朕分担?” 德妃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身旁的苏宸,使了个眼色。 苏宸会意,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了那十几本账本,高高举起。 “启禀陛下!” “草民苏宸,奉德妃娘娘之命,核对宫中旧账,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与杨相国,和太子殿下,有关的东西。” 他的话音一落。 杨国忠和李亨的身体,同时一震! 两人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宸。 尤其是杨国忠,他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个小畜生! 他竟然,真的敢! “一派胡言!” 杨国忠第一个跳了出来,指着苏宸,厉声喝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污蔑当朝宰相和太子!” “陛下!此子妖言惑众,其心可诛!恳请陛下,将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太子李亨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愤怒和杀意,却毫不掩饰。 唐玄宗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宸手中的那些账本上。 “高力士。” 他淡淡地开口。 “去,把东西,呈上来。” “是,陛下。” 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高力士,躬身领命,快步走下台阶,从苏宸手中,接过了那些账本。 然后,他将账本,恭恭敬敬地,呈送到了唐玄宗的御案上。 唐玄宗随手拿起一本,翻开。 大殿之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位九五之尊的身上。 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将决定在场所有人的,生死命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唐玄宗翻看账本的速度,很慢。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杨国忠和李亨,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冷汗,湿透了他们的官袍。 终于,唐玄宗翻完了最后一本账本。 他将账本,轻轻地,合上。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下方的杨国忠和李亨。 他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杨爱卿,太子。” 他缓缓开口。 “这些账本,你们,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杨国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冤枉啊!” “这些账本,定是伪造的!是德妃和这个苏宸,狼狈为奸,意图构陷臣,和太子殿下啊!” “请陛下明察!” 太子李亨,也跟着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绝无半点不臣之心!” “这些账本,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意图离间我们父子感情!其心,何其歹毒!” 两人哭天抢地,声泪俱下。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唐玄宗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苏宸。 “苏宸。” “草民在。” “你可知,污蔑宰相,构陷太子,是何罪?” 唐玄宗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苏宸抬起头,迎着皇帝的目光,不卑不亢。 “草民知道。” “是,灭九族的大罪。” “那你,还敢?” 苏宸笑了。 “回陛下。” “草民不敢。” “草民,只是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呈给陛下。” “至于这些账本,是真是假,自有陛下的圣心,来明断。” “草民,也只是一个,恰好出现在了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的,幸运儿罢了。”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被卷入这场风波的,路人。 唐玄宗看着他,看了很久。 忽然,他也笑了。 “好一个,幸运儿。” 他拿起御案上的一本账本,猛地,朝着杨国忠的脸上,砸了过去! 啪! 账本,正中杨国忠的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杨国忠惨叫一声,额角瞬间被砸出了一道血口。 “混账东西!” 唐玄宗的怒吼,如同惊雷,响彻整个大殿! “贪赃枉法!结党营私!” “朕把这大唐的江山,交到你手里,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他又拿起一本账本,砸向了太子李亨。 “还有你!” “身为储君,不思为国分忧,却与奸臣沆瀣一气,意图不轨!” “你们,都想干什么?” “是不是,都盼着朕,早点死啊!”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杨国忠和李亨,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陛下息怒!臣(儿臣)知错了!” “陛下饶命啊!” 德妃跪在地上,看着这一幕,心中狂喜。 成了! 苏宸的计划,成了! 她看向苏宸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得意。 然而,苏宸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他的眉头,反而,微微皱了起来。 不对。 事情,太顺利了。 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就在这时,唐玄宗的怒火,似乎发泄完了。 他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摆了摆手。 “都给朕,滚出去。” “杨国忠,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太子,禁足东宫一月,抄写《孝经》百遍。” “至于这些账本……” 他看了一眼御案上的那些“罪证”。 “高力士。” “是,陛下。” “全都给朕,烧了。” 什么? 德妃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唐玄宗。 烧了? 这么大的罪证,就这么,烧了? 这算什么?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杨国忠和李亨,也愣住了。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没想到,竟然只是不痛不痒的罚俸和禁足?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连忙磕头谢恩。 “谢陛下(父皇)不杀之恩!” 然后,连滚爬地,退出了大殿。 大殿之内,又只剩下唐玄宗,德妃,和苏宸。 德妃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不明白。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看向苏宸,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苏宸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的心中,同样充满了疑惑。 唐玄宗,这位在位四十余年,将大唐推向顶峰,又亲手将它推入深渊的帝王。 他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唐玄宗的目光,落在了苏宸的身上。 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和煦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苏宸。” “草民在。” “你这次,护驾有功,揭发有功。”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苏宸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14章 帝王术 南薰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唐玄宗的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苏宸和德妃的心头。 赏赐? 这哪里是赏赐? 这分明是催命的符咒! 德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紧张地看着苏宸,手心里全是汗。 她生怕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少年,会因为一时的得意,而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比如,为寿王请功。 或者,请求一个实权的官职。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提出哪一个,都等于是在挑战皇帝的底线,是自寻死路! 苏宸,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他那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苏宸!” 德妃连忙上前,扶住他,脸上满是关切。 “陛下,宸儿他……他身上有伤,又受了惊吓,还请陛下……” 她想为苏宸求情。 苏宸却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推开德妃的手,挣扎着,重新站直了身体。 然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 他的声音,因为咳嗽,而变得沙哑,却异常清晰。 “草民,不要任何赏赐。” “哦?” 唐玄宗的眼中,闪过一抹玩味。 “为何?” 苏宸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诚惶诚恐。 “回陛下,草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此次能够侥幸活命,全赖陛下天恩,和德妃娘娘的庇护。” “草民不敢居功。” 他顿了顿,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草民,只有一个请求。” “说来听听。” “草民自幼体弱,常年与汤药为伴,深知性命之可贵。” “此次,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是心力交瘁,旧疾复发。” “草民……草民想回家。” “想回到父母身边,好生休养,了此残生。” “恳请陛下,恩准!” 他说完,便以头抢地,长跪不起。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德妃,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宸。 回家? 了此残生? 这算什么请求? 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搅动了这么大的风波,难道,就为了回家养病? 她不信! 这小子,一定是在演戏! 可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又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恳切。 让人,找不出丝毫的破绽。 唐玄宗,也愣住了。 他看着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年,看着他那副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可怜模样。 他心中的那点猜忌和杀意,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是啊。 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体弱多病的少年。 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或许,之前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是他,想多了? “你想回家?” 唐玄宗的声音,缓和了不少。 “是。” 苏宸的声音,带着哭腔。 “草民,怕了。” “怕了?” “怕了。” 苏宸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唐玄宗。 “草民怕,再待在宫里,不知哪天,又会稀里糊涂地,死在某个角落里。” “草民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 “求陛下,看在草民一片孝心的份上,放草民一条生路吧!” 他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将一个被卷入高层斗争,吓破了胆的无辜少年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唐玄宗,沉默了。 他看着苏宸,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一个死掉的苏宸,和一个“吓破了胆”的苏宸,哪一个,对他更有利? 答案,不言而喻。 死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而一个活着的,看似无害的,又被他捏在手心里的棋子,却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用来敲打一下,那些不太听话的臣子。 或者,用来平衡一下,后宫的势力。 想到这里,唐玄宗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罢了。” 他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帝王的“仁慈”。 “既然你一心想回家尽孝,朕,就成全你。” “高力士。” “老奴在。” “传朕旨意。” “苏宸护驾有功,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另,赐‘忠孝可嘉’牌匾一块,由朕亲笔题写,送到苏府。” “至于官职嘛……” 唐玄宗沉吟了片刻。 “朕看他,对刑名断案,颇有心得。” “就在大理寺,给他挂个职吧。” “大理寺评事,从六品上。” “不必每日当值,准他,在家养病。” “什么时候,病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去衙门当差。” 轰!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惊雷,在德妃的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唐玄-宗。 大理寺评事! 从六品上! 虽然只是个挂名的虚职,但,这代表着,苏宸,从此以后,就是朝廷的命官了! 他不再是白身! 更重要的是,他有了名正言顺,可以插手大理寺案件的,权力!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要放苏宸回家养病吗? 怎么又给了他这么一个,不高不低,却又无比关键的职位? 德妃的心,乱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没有看懂这位陛下的心思。 苏宸,也愣住了。 他也没想到,唐玄宗会来这么一手。 他原本的计划,是以退为进,彻底打消皇帝的疑心,然后回到家中,在幕后,继续操纵一切。 可现在,皇帝却直接将他,推到了台前。 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但,只要站在台上,就必然会,被聚光灯照到。 这位帝王的心思,果然,深如渊海。 “怎么?” 唐玄宗看着苏宸,似笑非笑。 “朕的这个安排,你不满意?” 苏宸心中一凛,连忙磕头。 “草民……不,微臣,叩谢陛下天恩!” “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 唐玄宗似乎有些累了。 “都退下吧。” “是。” 德妃和苏宸,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大殿。 直到走出南薰殿,被冰冷的夜风一吹,德妃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转过头,看着身旁,那个依旧在“虚弱”地咳嗽着的少年,眼神无比复杂。 “苏宸。” “义母。” “你,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忍不住问道。 苏宸摇了摇头。 “孩儿,只是在赌。” “赌陛下的,帝王心术。” “帝王心术?” “是的。” 苏宸的眼中,闪过一抹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深邃。 “对于帝王来说,忠诚,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平衡。” “杨相国和太子,就像陛下的左膀右臂,虽然有些不听话,但,砍掉任何一个,陛下都会疼。” “所以,他不会轻易动他们。” “而我们,就是陛下用来敲打他们的,一根鞭子。” “鞭子,不能太硬,否则会打断骨头。” “也不能太软,否则,起不到震慑的作用。” “所以,他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既敲打了杨国忠和太子,又安抚了我们。” “让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胜利者。” “这,就是帝王术。” 德妃听得目瞪口呆。 她感觉,自己这半辈子,都白活了。 她从未想过,一场看似简单的朝堂交锋,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复杂的算计和博弈。 而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将这一切,都看得如此透彻。 “那你……” 她看着苏宸,迟疑地问道。 “你向陛下求官,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苏宸苦笑一声。 “不。” “那是个意外。” “一个,让我不得不,提前走到台前的,意外。” 他看着远处,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宫墙。 “看来,陛下,并不想让我,只做一根鞭子。” “他,还想让我,做他棋盘上的一颗,新棋子。” 德妃的心,猛地一沉。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苏宸,这条船,似乎,上早了。 也,上错了。 第15章 出宫 夜色,深沉如墨。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两队禁军的“护送”下,缓缓驶出了皇城。 车厢内,苏宸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 德妃坐在他的对面,一路上,一言不发,脸色变幻不定。 南薰殿的那场交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 她感觉自己精心算计了半辈子,到头来,却像个孩童一样,被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苏宸,这个她本以为可以随意掌控的“义子”,却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一种,名为“失控”的感觉。 “苏宸。” 终于,在马车即将驶出宫门时,德妃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苏宸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笑。 “回家。” “养病。” “等风来。” 又是这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德妃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 “等风来?” 她冷哼一声。 “你把杨国忠和太子,得罪得那么狠,你以为,他们会让你,安安稳稳地,等到风来?” “你现在,虽然有了官身,可也只是个从六品的评事!” “他们任何一个人,想捏死你,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苏宸没有反驳。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德妃。 “义母,您说的,都对。” “所以,孩儿的安危,就要,多多仰仗您了。”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来。 德妃被他噎得一滞,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 现在,她和苏宸,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苏宸要是死了,她之前所有的投资,就全都打了水漂。 她不仅不能让苏宸死,还要拼尽全力,去保护他。 想到这里,德妃的心中,愈发憋屈。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这个小子,给套路了。 “你放心。”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只要本宫还在,就没人,能动你一根汗毛。” “多谢义母。” 苏宸躬身一礼,脸上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 马车,终于驶出了厚重的宫门。 外面的空气,似乎都比宫里,要自由几分。 苏宸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宫门外,竟然,停着两拨人马。 一拨,为首的,是他的大哥,大理寺少卿,苏哲。 苏哲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大理寺的精锐捕快,一个个按着刀柄,神情肃穆。 而另一拨,为首的,则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官员。 太子詹事,刘庆。 刘庆的身后,也跟着一队东宫的侍卫,气势不凡。 两拨人,泾渭分明地,等在宫门的两侧。 看到苏宸的马车出来,他们同时,迎了上来。 “宸儿!” 苏哲第一个冲到马车前,脸上满是关切和担忧。 “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他上下打量着苏宸,生怕他缺了胳-膊少了腿。 苏宸心中一暖。 无论如何,家人,总是最关心自己的。 “大哥,我没事。” 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 而另一边,刘庆也走上前来,对着苏宸,拱手一礼。 “苏评事。” 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下官刘庆,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迎接苏评事回府。” “殿下说,苏评事为国负伤,乃我大唐的功臣,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既点明了来意,又不动声色地,向苏宸,释放了善意。 苏哲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刘庆,又看了一眼苏宸,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东宫的人,怎么也来了? 车厢内,德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没想到,太子李亨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前脚刚被皇帝训斥,后脚,就派人来拉拢苏宸了。 这摆明了,是在跟她抢人! 一时间,小小的宫门外,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三方势力,在此汇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宸的身上。 等着他,做出选择。 是跟自己的大哥走? 还是,接受太子伸出的橄榄枝? 苏宸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他先是对着刘庆,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有劳刘詹事亲自跑一趟,下官,愧不敢当。” “还请刘詹事,代我,向太子殿下问好。” “就说,苏宸的这条命,是陛下给的。苏宸,永远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 他这番话,说得巧妙。 既没有接受太子的拉拢,也没有得罪对方。 反而,将皇帝,抬了出来。 我苏宸,是皇帝的人。 你们谁,也别想拉拢我。 刘庆是什么人?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精。 他一听,就明白了苏宸的意思。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这个少年,不简单。 滴水不漏,滑不留手。 “苏评事言重了。” 刘庆笑了笑,也不再强求。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护送苏评事,回府。” “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他说着,便对着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东宫的侍卫,立刻上前,隐隐将苏宸的马车,护在了中间。 苏哲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刘詹事!” 他上前一步,挡在马车前,声音冰冷。 “我弟弟,就不劳东宫的人,费心了。” “我们大理寺的人,自会护送他周全。” 大理寺的捕快们,也同时上前,与东宫的侍卫,形成了对峙之势。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刘庆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苏少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信不过我们东宫?” “还是说,你觉得,你们大理寺,比我们东宫的侍卫,更能保护苏评事的安全?”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眼看,就要爆发冲突。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而威严的女声,从车厢内,传了出来。 “够了。” 德妃,掀开了车帘。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刘庆和苏哲。 “苏宸,是本宫的义子。” “他的安全,自有本宫负责。” “你们,谁也用不着。” 她对着车外的禁军统领,下令道: “来人。” “护送苏评事,回苏府。” “若有任何人,胆敢阻拦,或是一路尾随。” “格杀勿论。” “是!” 禁军统领,大声应道。 那些原本只是负责“押送”的禁军,瞬间变了气势。 他们拔出腰间的佩刀,眼神冰冷地,看向大理寺和东宫的人马。 刘庆和苏哲的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没想到,德妃竟然会如此强势。 直接用禁军,来为苏宸开道。 这摆明了,是在向所有人宣布。 苏宸,是她德妃的人。 谁,也别想染指! 刘庆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霾。 而苏哲的脸上,则充满了担忧。 他感觉,自己的弟弟,好像,陷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之中。 苏宸坐在车厢里,听着外面的争吵,脸上,却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乱吧。 越乱越好。 只有把水搅浑了,他这条鱼,才能游得更自在。 也才能,钓到,更多,更大的鱼。 马车,在禁军的护卫下,缓缓启动。 留下了宫门口,那两拨面面相觑,各怀心思的人马。 第16章 归家 苏府。 当挂着“苏”字灯笼的马车在禁军的护卫下缓缓停在门口时整个苏府都轰动了。 管家带着一众家丁仆役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 看到苏宸在苏哲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管家老泪纵横差点就要跪下去。 苏宸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府邸那块熟悉的牌匾心中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短短几天。 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一个无人问津的病秧子变成了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风暴中心。 “都进去吧。” 苏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站在那里身形笔挺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苏宸却从他那微微颤抖的袖口看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家人回到了书房。 屏退了所有下人。 苏威亲自为苏宸倒了一杯热茶。 “喝吧。” “暖暖身子。” 苏宸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从喉头一直流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父亲大哥。” 他放下茶杯看着眼前的两人。 “让你们担心了。” 苏哲的眼圈有些发红。 “你这小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想上前给苏宸一个拥抱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苏威则显得要冷静得多。 他看着苏宸开门见山。 “宫里的事我都知道了。”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苏宸整个人都剖开来看。 苏宸知道在自己这位掌管大理寺多年的父亲面前任何的隐瞒都是愚蠢的。 他也没有打算隐瞒。 “父亲我想活下去。” 他看着苏威一字一句地说道。 “也想让苏家活下去。” 苏威的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意思?” “父亲您久居朝堂应该比我更清楚。” 苏宸的声音压得很低。 “如今的大唐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早已是烈火烹油大厦将倾。” “杨国忠专权太子被压制藩镇拥兵自重陛下……却沉迷于歌舞升平。” “这场盛世撑不了多久了。” “最多一年。” “一年之后北方必有大乱。” “届时玉石俱焚无人可以幸免。” 苏宸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苏威和苏哲的心上。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哲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信。 而苏威他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凝重。 因为他知道苏宸说的或许是真的。 他身在大理寺接触到的阴暗面比任何人都多。 他早就察觉到这盛世之下隐藏着一股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 只是他没想到这股暗流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所以……” 苏威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 “自保。” 苏宸接过了他的话。 “在洪水到来之前为我们苏家找到一艘足够坚固的船。” “德妃就是我选的第一块木板。” “而大理寺就是我用来造船的工具。” 苏哲听得云里雾里。 “宸儿我还是不明白。” “你把杨国忠和太子都得罪了这……这不是把我们苏家往火坑里推吗?” 苏宸摇了摇头。 “大哥你错了。” “我得罪的只是他们的‘面子’。” “而我给他们的却是‘里子’。” “什么意思?” “我让陛下看到了他们的‘不忠’这是打他们的脸。” 苏宸笑了笑。 “但同时我也让陛下看到了他们的‘价值’。” “陛下需要杨国忠来制衡朝堂。” “也需要太子来稳定国本。” “所以他不会轻易动他们。” “而我这个不大不小的‘功臣’就成了他们双方都想拉拢又都想除掉的一个变数。” “他们斗得越凶我就越安全。” “因为谁也不希望我这颗棋子倒向对方。” 苏哲听得目瞪口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他从未想过朝堂之上的博弈竟然可以如此复杂如此凶险。 苏威却听懂了。 他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眼神中充满了震撼。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儿子只是身体孱弱。 却没想到他的心智竟然妖孽到了如此地步!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苏威问道。 “查案。” 苏宸吐出两个字。 “查一个三年前的旧案。” “工部郎中张承业全家被灭门一案。” 苏威的眉头猛地一皱。 “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这个案子当年不是已经定论了吗?是流寇劫杀。” “是吗?” 苏宸笑了笑。 “父亲您掌管大理寺多年您真的相信这个结论?” “一个掌管着工部营造机密的二品大员家里会只有那么点浮财?” “一群只为求财的流寇会把一个三岁的孩童都残忍杀害一个活口都不留?” “这不符合逻辑。” 苏威沉默了。 因为苏宸说的正是他当年的疑点。 只是当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来让他不得不草草结案。 “你想重查此案?” “对。” 苏宸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因为我怀疑这个案子和一个人有关。” “谁?” “安禄山。” 苏威和苏哲的身体同时一震!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老爷大少爷二少爷。” “相国府和太子府派人送来了厚礼。” “说是为二少爷压惊。” 苏宸和苏威对视一眼都笑了。 “看。” 苏宸摊了摊手。 “鱼儿已经开始咬钩了。” 苏威看着自己的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们苏家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们已经被苏宸绑上了这艘驶向未知深渊的战船。 “去吧。” 苏威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天塌下来。” “为父替你扛着。” 苏宸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父亲。” 他走出书房看着院子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来自相国府和太子府的“厚礼”。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知道从明天起大理寺将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不再平静。 他要去点燃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而那把火将会从三年前的那桩悬案开始烧起。 第17章 大理寺 翌日,卯时刚过。 长安城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中,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便已从苏府驶出,不疾不徐地,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行去。 苏宸要去当值了。 这个消息,比清晨的雾气散得更快。 一夜之间,长安城但凡有些门路的府邸,都收到了风声。 相国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东宫之内,太子李亨辗转反侧。 永和宫里,德妃捏碎了一只心爱的玉杯。 所有人都想不通,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苏家二郎,这个被皇帝亲口准了假在家养病的“功臣”,为何要如此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大理寺那个漩涡里。 他到底,想干什么? …… 大理寺官署。 今日的气氛,与往常截然不同。 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懒散,整个官署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所有的官员、吏员,都早早地到了衙门,却都默契地聚在院子里,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目光,却全都瞟向大门口的方向。 他们在等一个人。 一个,他们惹不起,也不想靠近的,“贵客”。 “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 所有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齐刷刷地望去,只见一辆青布马车,缓缓停在了大理寺的石狮子前。 车帘掀开。 一个身着崭新从六品官服的少年,在小厮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少年身形单薄,面色苍白,手中捧着一个紫铜暖手炉,走几步,便要停下来,低低地咳嗽几声。 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可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看着他,心中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发怵。 “下官等,恭迎苏评事!” 不知是谁带的头,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远远地,躬身行礼。 声音,参差不齐,却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恭敬。 苏宸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了主簿厅。 他每走一步,人群便像摩西分海一般,自动向两侧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没人敢靠近。 也没人敢,与他对视。 主簿厅内。 昨日还想给他下马威的山羊胡子老主簿,此刻,早已换上了一副菊花般灿烂的笑脸,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 “哎呀!苏评事!您怎么来得这么早!” “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老主簿的热情,几乎要将苏宸融化。 他不由分说,就将苏宸,引到了整个大厅里,位置最好,采光最足的一张书案前。 那张书案,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上面还摆放着新换的笔墨纸砚,和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 “苏评事,您请坐!” 老主簿点头哈腰地说道。 “您是贵人,可千万不能累着。” 他说着,又从旁边,抱来了几本崭新的卷宗,轻轻地,放在了苏宸的面前。 “苏评事,您刚来,不宜操劳。” “这几件案子,都是些新发的案子,案情简单,证据确凿,犯人也已经捉拿归案。” “您只需要,在上面签个字,走个流程,这桩功劳,就是您的了。” “也算是,咱们这些同僚,孝敬您的一点,见面礼。”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苏宸,又不动声色地,将他架空。 送上门的功劳,你总不好意思拒绝吧? 只要你收了,以后,你就是个盖章的闲人,大家相安无事。 大厅里的其他人,也都竖起了耳朵,看着这一幕。 他们都觉得,老主簿这招,高。 然而,苏宸的反应,却再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看都没看那些卷宗一眼。 只是摆了摆手,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他咳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多谢……咳咳……多谢主簿大人的美意。” 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虚弱地说道。 “只是,苏宸体弱,脑子也慢。” “看不了这些,打打杀杀的新案子。” “一看,就心慌。” 什么? 送上门的功劳都不要? 还嫌心慌?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老主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那……那苏评事的意思是?”他试探着问道。 苏宸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那个堆满了陈年旧案,落满了厚厚灰尘的,墙角。 那里,是整个主簿厅,最阴暗,最潮湿的地方。 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垃圾堆”。 “我这人,喜静。” 苏宸的声音,悠悠传来。 “看看这些,老掉牙的旧案,就当是,读故事解闷了。” “挺好。” 他说着,竟然真的,亲自动手,从那故纸堆里,翻找了起来。 灰尘,扑了他一身。 他却毫不在意。 一本,两本,三本…… 他翻阅的速度极快,仿佛只是在随意地,浏览着书名。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任评事。 他们想不通。 放着宽敞明亮的书案不用,偏要挤在角落里。 放着唾手可得的功劳不要,偏要去碰那些谁也不愿碰的,陈年烂账。 图什么? 终于,苏宸的手,停了下来。 他从故纸堆的深处,抽出了一本,封皮已经严重泛黄的卷宗。 《工部郎中张承业灭门案》。 他拿着那本卷宗,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像找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转身,走回了那个最偏僻的角落书案。 老主簿看到他手中的那本卷宗,脸色,瞬间,微微一变。 他连忙走上前,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苏评事,您……您怎么选了这本?” “这案子,可是个无头案啊!” “当年,连……连堂上的大人,都束手无策。” “您看这个,怕是会污了您的眼,也……也晦气。” 他的话,看似是好心劝说。 但那闪烁的眼神,和不自然的语气,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苏宸抬起头,看着他,笑了。 “无妨。” “我这人,命硬。” “不怕晦气。” 他合上卷宗,环视了一圈,整个大厅。 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就它了。” 苏宸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这个故事,有点意思。” “不过,读故事,总得有个,讲故事的人。” 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大厅最角落,一个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邋遢老头的身上。 那老头,衣衫破旧,头发油腻,满脸的胡茬,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尸体和药水混合的怪味。 大理寺仵作,“鬼手刘”。 一个被所有人,当做怪物的,存在。 老主簿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苏宸竟然会,把主意,打到这个老怪物的身上。 “苏评事!” 他刚想开口阻止。 苏宸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那老头的面前。 他没有叫醒他。 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三长,两短。 是一种,只有在审讯死囚时,才会用到的,特殊暗号。 那个被称为“鬼手刘”的老仵作,原本沉睡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抬起头。 一双,浑浊却又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苏宸。 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第18章 鬼手 三长两短。 审讯重犯的催命鼓点。 当苏宸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这个节律时。 被称为“鬼手刘”的老仵作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浑浊的仿佛蒙着一层油垢的眼睛锁定了苏宸。 一种深不见底的好奇。 他似乎在问你是谁?你怎么会懂这个? 苏宸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刘仵作。”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心跳声。 “我想听个故事。” “一个关于三年前工部郎中张承业全家被灭门的故事。” “不知可否赏光?” 鬼手刘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那高大而佝偻的身影给整个大厅都带来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看了一眼苏宸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 然后他沙哑地吐出了两个字。 “跟我来。”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转身朝着大厅外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停尸房走去。 苏宸笑了。 他拿起那本卷宗跟了上去。 只留下一整个大厅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众人。 …… 停尸房。 一股福尔马林和尸体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苏宸却面不改色仿佛早已习惯。 鬼手刘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这里与其说是停尸房不如说是他的私人工作室。 墙上挂满了各种型号的解剖刀具闪着森森寒光。 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和一些风干的人体骨骼标本。 “坐。” 鬼手刘指了指一张长凳自己则坐到了对面。 “你想知道什么?”他开门见山。 “所有。” 苏宸将那本卷宗推到他面前。 “所有这本卷宗上没有记录的东西。” 鬼手刘拿起卷宗随意地翻了翻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这上面记的都是屁话。” 他将卷宗扔回给苏宸。 “流寇劫杀?亏他们想得出来。” “哦?”苏宸的眼中闪过一抹兴趣“愿闻其详。” 鬼手刘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气似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三年前张家的案子是我验的尸。” 他看着油灯的火苗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一共一十三口人。” “从主人张承业到他家最下等的马夫一个都没放过。” “卷宗上说他们都是死于刀伤。” “没错。” “但它没说是什么样的刀。” 鬼手刘伸出两根因为常年浸泡药水而显得有些浮肿的手指。 “是军刀。” “制式的军中横刀。” “而且是高手。” “每一刀都精准地切断了喉管或者刺穿了心脏。” “没有一刀是多余的。” “这不是流寇的手段。” “这是训练有素的军中死士在执行灭口任务。” 苏宸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鬼手刘说的和他推断的完全一致。 “还有呢?”他问道。 “还有他们的胃。” 鬼手刘又喝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我验尸的时候发现他们所有人的胃里都有一种特殊的毒素残留。” “‘牵机散’。” “这种毒不会立刻致命但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四肢麻痹失去反抗能力。” “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人像宰杀猪羊一样一个个割断了喉咙。” “下毒?” 苏宸的眉头皱了起来。 “内鬼?” “对。” 鬼手刘点了点头。 “我怀疑是他们家的厨子。” “因为只有那个厨子的尸体是最后才被发现的而且他的死状和其他人略有不同。”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浅的犹豫的伤痕。” “像是自杀前的试探。” “可惜……” 鬼手刘叹了口气。 “这些我当时都写在了验尸格目上。” “但交上去之后就石沉大海了。” “最终出现在卷宗里的就只剩下了‘刀伤毙命’这四个字。” “其他的全都被人抹掉了。” 苏宸明白了。 鬼手刘不是查不出真相。 而是有人不让他说出真相。 “最后一个问题。” 苏宸看着鬼手刘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现场除了尸体你还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一些卷宗上同样没有记录的东西。” 鬼手刘看着他沉默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 他知道苏宸问的是这个案子最核心的秘密。 一旦说出口就等于将自己彻底卷入了这场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风波之中。 他只是一个仵作。 一个只想安安稳稳跟尸体打交道了此残生的老头子。 他不想惹麻烦。 可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那清澈而又执着的眼神。 他心中那团早已熄灭了多年的名为“正义”的火焰竟然又一次被点燃了。 “有。” 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将油布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小撮黑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苏宸问道。 “草木灰。” 鬼手刘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在张家三岁小儿子的手指甲缝里发现的。”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炉灰。” “但我闻出来了。” “这不是普通的灰。” “这里面有一种特殊的只产于北方范阳一带的‘狼毒草’的味道。” 范阳! 狼毒草! 苏宸的心中巨浪滔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工部郎中特制军械军中死士范阳…… 安禄山! 果然是他! 张承业一定是发现了安禄山私造军械意图谋反的秘密所以才会被灭口! 而凶手就是安禄山派来的范阳死士!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 鬼手刘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 “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大理寺和京兆府同时为一个案子遮掩。” “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看着苏宸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敬佩”的神色。 “苏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会一上来就盯上了这个案子?” 苏宸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那面挂满了刀具的墙壁前。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冰冷的刀刃。 “刘仵作。” 他忽然开口。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眼’吗?” “天眼?”鬼手-刘愣住了。 “对。” 苏宸转过身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一种能看穿所有迷雾洞悉所有真相的眼睛。” “我就有这么一只眼睛。” 他没有解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他只是用一种更高维度的更让古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来包装自己的能力。 鬼手刘彻底被镇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光环之中。 深不可测。 “苏公子……”他喃喃地说道。 “我需要你帮忙。” 苏宸打断了他。 “我需要你这些年所有经手过的悬而未决的案子。” “尤其是那些与官员军方有关的案子。” “我需要你脑子里所有关于尸体的知识。” “我要用我的‘天眼’和你这双‘鬼手’一起将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一个个全都揪出来。” 鬼手刘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好!”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苏宸笑了。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安禄山……” 他需要找到下一个突破点。 一个能将这把火烧得更旺烧得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突破点。 他的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个人名一件件事。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看似与此案毫无关联的人身上。 京兆府少尹李墨。 那个当年负责此案并亲手将它做成“铁案”的人。 就是他了。 第19章 鱼饵与钩子 大理寺。 苏宸看着眼前这位“鬼手”刘仵作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刘仵作,接下来要辛苦你了。” 鬼手刘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一柄尘封多年的宝刀终于等到了重新出鞘的机会。 “公子但凭吩咐!” 苏宸摆了摆手。 “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写一份新的验尸格目。” “新的?”鬼手刘愣了一下。 “对。” 苏宸的笑容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一份比原来那份更加‘精彩’的验尸格目。” 他附在鬼手刘的耳边,低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鬼手刘听着浑浊的眼睛越睁越大。 从最初的困惑到震惊,再到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看神仙般的崇拜。 “高!” “实在是高!” 他一拍大腿由衷地赞叹道。 “公子此计简直神鬼莫测!” “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宸笑了笑。 “那就有劳了。” …… 当天下午。 大理寺卿的书房内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 “混账!” 苏哲的怒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屋顶。 他指着苏宸气得浑身发抖。 “宸儿!你是不是疯了!” “张承业的案子水有多深你不知道吗?” “你现在竟然还要把矛头指向东宫?” “你是嫌我们苏家死得不够快吗!” 苏宸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着。 “大哥我只是就事论事。”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太子卫率我能有什么办法?” “证据?什么证据!” 苏哲一把抢过苏宸面前的一份文书,正是鬼手刘“二次创作”的那份验尸格目。 “就凭这份狗屁不通的东西?” 他指着上面关于“军中横刀”的描述。 “这种制式的横刀整个长安城的禁军都在用!凭什么就说是太子卫率?” “还有这个!” 他又指向了关于“狼毒草”的记录。 “范阳的草木灰怎么就不能出现在长安?” “说不定是哪个胡商从衣服上带过来的呢?” “大哥你说的都有道理。” 苏宸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可是这么多巧合都凑在一起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我不管!” 苏哲猛地一拍桌子将那份验尸格目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个案子到此为止!” “从现在起你不许再查!” “否则别怪我把你锁在家里!” 他说完便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苏宸和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威。 苏宸弯下腰捡起那份被苏哲摔在地上的文书,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父亲。” 他看着苏威笑了笑。 “孩儿的演技如何?” 苏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这个妖孽般的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差点就信了。 “你……” 他指着苏宸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钓鱼。” 苏宸将那份文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袖中。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现在就等鱼儿自己上钩了。” 苏威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就不怕玩脱了?” “把太子和杨国忠都牵扯进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父亲放心。” 苏宸的眼中闪过一抹自信。 “孩儿自有分寸。” “我不会让这把火烧到我们苏家的。” “我只会让它烧得更旺一些。” 他说完便躬身一礼退出了书房。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将那份“伪证”,看似随意地压在了一本闲书的下面。 然后他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看书喝茶养病。 仿佛下午那场激烈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 夜深了。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苏府。 黑影的身法极快。 他避开了所有的巡夜家丁,精准地来到了苏宸的书房外。 他侧耳倾听确认里面无人。 然后他用一根细细的铁丝轻轻一捅便打开了房门。 他闪身而入直奔书案。 他熟练地翻找着。 很快他就在那本闲书下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份伪造的验尸格目。 黑影将文书揣入怀中没有片刻停留,便又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息。 干净利落。 在他走后不久。 书房的内室苏宸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睡意。 他走到窗前看着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长安城这盘棋将会因为他这颗小小的石子而激起万丈波澜。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 等待他的下一个猎物自己走进他设下的陷阱。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 提笔写下了三个字。 “静安寺。” 这是他为李墨准备的第一个认知陷阱。 他知道李墨看到那份“伪证”后一定会坐不住。 他一定会想办法去销毁所有可能指向自己的证据。 而静安寺就是他为李墨准备的唯一的“出口”。 一个通往地狱的出口。 与此同时。 苏宸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真正的名单。 这份名单是鬼手刘花了一天一夜从大理寺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整理出来的。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三年来所有在长安城内意外身亡或离奇失踪的工部和兵部的中下级官员和工匠的名字。 足有二十七人之多。 苏宸看着这份名单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这些人都是被灭口的牺牲品。 他们都是张承业案的延伸。 “放心吧。” 他对着那份名单轻声说道。 “很快我就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他将这份名单交给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大哥苏哲。 “大哥。” “将这份名单以‘整理旧档’的名义存入大理寺的档案库。” “记住要让所有有心人都能‘不经意’地看到它。” 苏哲接过名单看着上面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正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第20章 风声鹤唳 一夜之间长安城的气氛变了。 一股无形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疯狂涌动。 相国府。 书房内杨国忠看着手中那份从苏府偷来的“验尸格目”脸色阴晴不定。 “太子卫率?” “范阳草木灰?” 他将那份文书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猜忌交织的光芒。 “德妃那个贱人和苏家那个小子是想借我的手去对付太子?” 他不是傻子。 这份证据来得太巧太容易了。 巧得就像是有人故意喂到他嘴边一样。 可是这块鱼饵太香了。 香到让他明知可能有毒也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毕竟扳倒太子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相爷。” 心腹杨福在一旁低声说道。 “此事会不会有诈?” “诈?” 杨国忠冷笑一声。 “当然有诈!” “但那又如何?”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真假重要吗?” “重要的是陛下会信几分。” “只要能让陛下对太子生出一丝疑心,本相就有办法将这丝疑心变成一把足以刺穿他胸膛的利剑!”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传令下去!” “让御史台的人都给本相动起来!” “把太子最近所有的动向都给我盯紧了!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另外派人去查那个静安寺!” “本相倒要看看这张承业的小妾到底是跟谁发生的口角!” 他要做的就是将这盆水搅得更浑! 浑水才好摸鱼。 …… 东宫。 太子李亨同样一夜未眠。 他的面前也摆放着一份关于苏宸重查旧案并将矛头指向他的密报。 “岂有此理!” 李亨气得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欺人太甚!” “这个苏宸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以为有德妃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往孤的身上泼脏水吗!” 太子詹事刘庆站在一旁脸色同样凝重。 “殿下息怒。” 他躬身劝道。 “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苏宸此举看似是针对您但或许他的真正目标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李亨冷哼一声。 “除了杨国忠那个老匹夫还能有谁?” “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借刀杀人!栽赃陷害!” 刘庆摇了摇头。 “殿下微臣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苏宸绝非池中之物。” “他每一步都走得出人意料。” “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李亨问道。 刘庆沉吟了片刻。 “静观其变。” “以不变应万变。”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应对。” “只要我们自己不乱阵脚他们就抓不到我们的把柄。” “同时我们也要派人去查!” “查清楚这个苏宸到底在搞什么鬼!” “也要查那个静安寺!” 李亨点了点头觉得刘庆说的有道理。 一时间长安城内三方势力都将目光聚焦到了那座看似普通的城西寺庙。 静安寺这座平日里香火并不算旺盛的寺庙突然之间变得“热闹”了起来。 …… 京兆府。 少尹李墨这两天过得是坐立难安食不知味。 苏宸重查张承业旧案的消息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案子是假的。 是他亲手伪造的。 他本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永远地被埋藏在故纸堆里。 却没想到三年之后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给翻了出来! 当他收到心腹从相国府和东宫传来的消息时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太子卫率? 栽赃东宫? 李墨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知道事情大条了。 杨国忠和太子这两头猛虎一旦斗起来皇帝必然会下令彻查此案。 到那时他这个当年的经手人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 他会死! 死得比张承业全家还要惨! 不行! 必须想办法! 必须在事情彻底失控之前将所有的手尾都处理干净! 李墨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他叫来了自己的心腹一个跟了他多年的干瘦中年人。 “李贵。” “小的在。” “你立刻去一趟城西的静安寺。” 李墨的声音压得极低。 “找到后院那个负责打扫的哑巴僧人。” “告诉他事情有变让他立刻离开长安。” “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是!” 李贵存躬身领命。 “记住!” 李墨又补充了一句。 “做得干净点。” “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小的明白。” 李贵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李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个哑巴僧人是当年唯一知道真相的活口。 只要他消失了自己就安全了。 他自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别人的眼中。 …… 静安寺后院。 一颗巨大的槐树下。 李贵找到了那个正在扫地的哑巴僧人。 他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对方手中又附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哑巴僧人点了点头接过银子便转身向寺庙的后门走去。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正像一只灵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手中拿着一支小巧的炭笔和一本册子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当她看到李贵与哑巴僧人接头后,又鬼鬼祟祟地与另一个穿着鸿胪寺官服的小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时。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她收起册子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树冠的阴影之中。 …… 当天深夜。 京兆府少尹李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走进了书房。 他想静一静。 他推开书房的门。 借着月光他看到自己的书案后竟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苏宸! 李墨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坠冰窟。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失声叫道。 苏宸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 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个东西。 一个黄杨木雕刻的平安符。 平安符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味。 李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个平安符! 这是静安寺的平安符! 是他今天早上亲手交给心腹李贵的!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苏宸的手里? 第21章 杀人诛心 “你……你……” 李墨指着苏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苏宸是怎么拿到这个平安符的! 难道李贵被抓了? 还是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陷阱? 苏宸没有理会他的惊骇。 他只是将那枚平安符轻轻地放在了书案上。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李墨脸上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李少尹别来无恙啊。”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 听在李墨的耳朵里却比魔鬼的低语还要可怕。 “苏……苏评事……” 李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扶着门框勉强站稳了身体。 “深更半夜私闯朝廷命官的府邸。” “你可知这是何罪?” 他试图用官威来压制对方。 苏宸却笑了。 “私闯?” 他摇了摇头。 “不不不。” “我可不是私闯。” “我是奉大理寺卿之命前来向李少尹请教一些关于三年前张承业旧案的问题。” 他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份名单。 正是鬼手刘整理的那份“意外死亡”的工匠名单。 他将名单缓缓展开铺在桌上。 “李少尹在大理寺和京兆府都任过职见多识广。” “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这名单上的二十七人为何都在张承业案发后的半年内相继‘意外’身亡了呢?” 李墨的目光落在名单上。 当他看到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时。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这些人…… 这些人全都是当年他亲手处理掉的! 是帮他伪造现场处理手尾的关键人证! 他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却没想到时隔三年竟然被苏宸用这样一种方式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墨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 “这些人是死是活与本官何干!” “是吗?” 苏宸的笑容依旧温和。 “可我怎么听说他们中的好几位在‘意外’身亡前都曾与少尹大人的心腹李贵有过接触呢?” “而且我还听说……” 苏宸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我还听说今天下午李贵又去了一趟城西的静安寺。” “见了一个负责打扫的哑巴僧人。” 轰! 李墨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了苏宸的面前。 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后手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他完了。 他彻底完了。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墨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 苏宸看着他终于收起了笑容。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我不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三年前张承业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让你做的伪证?” 李墨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说是死。 不说也是死。 说了或许还能拉个垫背的。 不说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下地狱。 “是……是安禄山……”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 他将当年如何被安禄山在京城的代言人威逼利诱如何伪造现场如何处理证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 苏宸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等李墨说完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很好。” “李少尹果然是个聪明人。”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名单和那枚平安符准备离开。 李墨却忽然像疯了一样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苏公子!苏大人!” 他哭喊着。 “我都说了!我都说了啊!” “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苏宸低下头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半分怜悯。 “放你一条生路?” 他笑了。 笑得有些残忍。 “李少尹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李墨茫然地抬起头。 苏宸蹲下身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查的是安禄山的案子了?” 李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苏宸看着他那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李少尹你想想。” “你京兆府少尹与鸿胪寺的官员在静安寺与身份不明的‘胡商’秘密接头。” “事后又企图将张承业灭门案栽赃给当朝太子。” “你说如果我把这些‘证据’呈给陛下。” “陛下会怎么想?” “他会认为你是在包庇安禄山?” “还是会认为你是在里通外国意图颠覆我大唐江山呢?” 轰!!! 李墨的大脑彻底炸裂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苏宸的真正目的了! 从头到尾苏宸要的就不是什么真相! 他要的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可以让他为所欲为的罪名! 一个比“包庇安禄山”要严重一百倍一千倍的滔天大罪! 里通外国!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别说是他李墨就是他背后的杨国忠甚至是安禄山本人都吃罪不起! 这……这是一个必死的局! 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绝杀之局! “你……你……” 李墨指着苏宸浑身抖如筛糠。 苏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冰冷如霜。 “现在我们来谈谈新的交易吧。” “李少尹。” “我想知道安禄山在京城里所有的布局。” “以及那个替他办事的鸿胪寺少卿郑谦所有的秘密。” “我想你应该会很乐意告诉我的。” “对吗?” 李墨看着苏宸那张年轻却又无比可怕的脸。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只能像一条狗一样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吐出来。 只为换取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苏宸走出李府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即将破晓的天空。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 他知道扳倒一个李墨远远不够。 他要的是揪出那条隐藏在最深处的大鱼。 鸿胪寺少卿郑谦。 那才是安禄山插在长安城里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而现在他已经拿到了撬动这把尖刀的第一个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