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兼职给同期当“爹”》 1、常相见(一) [三秒。] [两秒。] [一秒。] 屏幕上的倒计时归零。 一大颗汗珠敬礼似的擦过额角往下滴,直坠在地板上,啪一声轻响。萩原已经到了极限,他气喘吁吁地放松手臂,毫无偶像包袱地翻了个身,仰躺着喊出豪言壮语:“即使是小阵平也还没做到过!我想,这就是警校健身房天花板了吧!” [完全没错,宿主,]系统在他脑子里发出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您正在警校健身房中仰卧,因此您视野中的正是警校健身房的天花板。] 萩原:“……” “要注意语境,这个‘天花板’是研二酱对自己平板支撑新纪录的赞许,并不是在指物理意义上的天花板,”他耐心地训练着人工智能语料库,最后还是没忍住,带着点骄傲又强调了一遍,“这可是20分钟的负重平板支撑啊!” 他单手垫在脑后躺在健身房地板上,仰着脸微笑的样子那样开朗,让人几乎想要顺着他的视线看一看,看此刻天空中是不是有划过流星。但系统只是系统,系统不为所动。 [是的,研二酱,系统能确定您坚持了非常完整的20分钟,]电子音仍然中规中矩,[系统采用了最精确的计时方式,这让中枢有些疲倦。] “你为什么会疲倦啊!”萩原研二不敢置信地睁大了漂亮的紫眼睛,用食指敲敲身边的平板电脑屏幕算作在打招呼,“全程都是研二酱在平板支撑,而你——你最多在支撑平板吧!” [因为宿主再三强调要精确计时,]系统的语气如平板支撑一样平板,仔细听听似乎是能听出那么0.03%的不满,[系统穷尽本系统所具有的最大算力,为您完成了一次300亿年内误差不超过1秒的计时。将这样的精准计时显示到您手中的平板这样落后的设备上,也让系统很是为难。您所说的支撑平板很费能源。] 萩原的表情就像有人在穿着警察制服的他面前抢了300亿一样惊讶。他停顿许久,才没办法地叹了一口气。 “非常感谢你的认真与努力!是我没说清楚,之后我会尽量下达有精度要求的指令,”研二酱接受得真是快,此刻就像对着个可爱小姑娘一样,神色诚恳地双手合十,“——那么,今天的合作就先到这里?我这边没有需要麻烦你的事了。” [另一边也没有吗?降谷先生那边。] “……没有,”即使是萩原,这会儿也又想叹气了,“今天我暂时不打算到降谷……叔叔那边去。” [好的,祝您生活愉快。] “生活,哈哈,生活,”萩原单手撑地坐起来,苦着脸用另一只手来回搓脸颊,“此时此刻,生活真是差劲透了——” [不算很差劲。] [因为对于系统来说,您就是系统的全部生活。] 萩原沉默了片刻。随即,他站起身,径直走向健身房大门,熟练地刷卡、拉开、关上。他将汗水、电子屏幕与倒计时都关在身后,向着门口等候的幼驯染挥挥手。 还有人在外面等他。总有人在外面等他。在他七岁以后的人生中,一直都是这样。 “小阵平!”他扑上去,揽住青年的肩。卷发扫在他手臂上,像开摩托时撞过头盔的柳枝一样:并不算柔软,但给人活着的感觉。 即使发生了再多事,面对这样的小阵平,他也能做世界上最放松的人。 “我们去吃咖喱怎么样?”萩原笑着问。 而松田的反应慢了半拍。他侧过脸去,深青色的眼睛盯在萩原脸上,确认似的看了好几眼。萩原的心缓缓提起,就在他几乎以为对方要问出什么的时候,松田终于点头,“好啊。” 松田阵平拥有着可怕的直觉,若是要与众人一决高下,在这世上足能排进前十;而要再加项比拼对萩原研二的了解,他就会毫无争议地飞跃到第一名。他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但在此刻的萩脸上,确确实实是看不出任何异常。 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萩今天的训练量似乎比平时大了一些,尽数汗湿的刘海贴在他额上,再漂亮昂扬的人也显出些可怜小狗般的落魄,就像是…… 就像是一口气淋过了四年的雨。 - 幼驯染的感觉是不会出错的,萩原最近确实是有些不对劲。这都是因为在几天之前,发生了很大的事:或者也可以说成是在半年前,发生过很大、很大的事。 也是倒计时,也是电子屏幕,也是最后的三秒钟。那时候,萩原说—— “我听见他喊我了。” 这并不是一句需要重复的话。此刻人世已与他无关,他的世界一片寂静,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来搅扰他的安宁。但萩原还是惶然地、颤抖地重复了一遍,“我听见他喊我了。” 不合理,当然是不合理的。那种情况下就算人在最后一刻能有听觉,听到的也只会是慌乱的脚步声和冲天的爆炸声。倒计时再度启动后他忙着起身向同伴示警,早顾不上把仍在通话中的手机贴在耳边;而当倒计时归零,身边的一切、身前的一切、身后的一切,便也跟着一并归零。浅井的二十层楼足够隔绝一切嘶喊,何况是隔着比二十层还要更高的黄泉。 但他说他听见了。 [您没想错,]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他的确喊了您。] “……科学进步辐射全世界啊,”萩原深吸一口气:说实话,他很惊讶自己现在竟然还能吸气,“现在连三途川引渡都改成电子音了。” 竟然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是这样的吗?他有点想笑一下,没能笑得出来,“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 [系统看见了,]电子音很诚实,[中枢映照他的面容,正如映照您的。] 这一次萩原沉默了更长的时间。面上看不出来,但系统毕竟是系统:信号平扫显示,此刻名为“萩原研二”的个体,肌肉反应和血流信号都异常活跃。对方紧紧地握着双拳,比系统方才提到的那个人还要更像个愤怒的拳击手。他因悲伤、不可挽回的事态以及无法陪伴的无能为力而愤怒。 系统开始计算他崩溃的可能性。但片刻后,他相当柔软地笑了起来。 “看见很好,”萩原的语气很大方,“随便看。但是——远远地看看就好了。” 他的身上仍然还是那身爆处制服。萩原随意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看着就又是一位值得信赖、阳光开朗的警察。 像生前一样。 “他不会……不会很快地到我们这里来。”半长发的青年说得很轻,像在说给自己听,“所以,我们远远地看看就好了。远远地看。” 像生前一样。耳边还回响着生前的声音。 ——真是对不起啊,小阵平。 [您说得对,他不会到我们这里来,]响起的电子音音色很稳定,[如果您愿意与系统合作,系统还可以将您送回他身边去。] 这不像一个玩笑。或者说,无论是科技还是超能力,能做到这一步,就不会只是为了和他开个玩笑。萩原的大脑仍然在顺畅地运作,他还像活着那样思考、像活着那样推理,像活着那样渴望下一口空气。 能回去。能回去的意思就是还能活下去。也就是说还能行走,还能讲话,还能欢笑,还能做个警察,做个好警察,拯救他人与自己的生命。还能成长,还能变老,还会生病,还会受伤,伤病还会痊愈,睡着了还会睁开眼睛。睁开眼睛见到被自己变得更好的世界,见到自己身边最好的朋友,于是继续欢笑、继续行走。 ……至少,小阵平可以不必再发出那么悲伤的声音了。那样的声音,听上去简直就像是灵魂被生生撕裂一样。 一瞬间,排山倒海的喜悦几乎淹没了他;然而,作为警察的本能仍在一刻不停地提出质疑:代价是什么?怎么做到的?如何才算合作?“系统”有什么目的?它来自哪里? 有千万个问题。而作为警察的头号本能,就是重视他人永远超过重视自己。 “其他被爆炸波及到的人呢?”最终,萩原开口问,“如果我和你合作,你也能送他们好好地回到他们的朋友身边吗?” [这都要靠您的努力了,萩原先生,]所谓“系统”的回答相当迅速,它似乎拥有相当强大的计算中枢,[系统还未向您解释过合作的具体条目。您有疑问也是正常的。] [我们合作的内容为:本系统将为您回溯您生命中的半年时间,您将回到半年之前;在此之后,本系统会为您提供一定的智能服务和意识迁移服务,直到您确信自己的生命中不再有危机、与系统终止合作。] 电子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着萩原迫不及待地说出什么;而刚刚经历了死亡的警官却只是安静地垂着头,看着平整光亮的地砖——那里本该映出他的身影,但现在只有日光流淌在上面。 [您绝不会后悔,系统的能力是非常强大的,您甚至可以控制他人的身体、了解这世上最大的秘密。毕竟……我们连违逆时间的洪流、让死者复生都能做到。] [对应地,本系统将全程监控您的活动、记录您感官中存留的一切信息,充实自己的数据库。您要将这部分隐私尽数让渡。] [如何避免您的命运乃至这个国家中再度发生悲剧,就全要看您自己了。] 萩原感到担忧、感到怀疑,唯独并不害怕。他敢于在陌生的道路上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驾驶技术逼停失控的车辆,也敢于将生命中的变数和自己的生命一同牢牢握到自己手中。 无论是选择刹车还是油门,都要先坐在驾驶位上才行。而他萩原研二,从来不缺作为车手的自信。 只是,在决定上车之前,他至少要先确认一件事。 “好,这位……系统,”萩原向着空气向上伸出手,笑得光芒四射,简直像在邀人共舞,“既然研二酱可能会向您交出自己的全部秘密,您是否也愿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呢?” [您的表情很是诚恳,]系统的声音简直都要出现动摇了,[系统感谢您的信任。宿主——未来的宿主,您请问。] “首先,”萩原有些反感“宿主”这个称呼,但他还是笑得如沐春风,“控制他人的身体是指?” [这一能力会随着系统数据库的充实升级,在合约签订之初,您只能操控一名个体:名为“降谷正晃”的前公安警察协助人。] 降谷……可并不是一个少见的姓氏。 “公安协助人?”萩原研二绷紧了神经,追问,“和小降谷——我警校期间的同期降谷零,有亲缘关系吗?” [有。您即将操纵的个体是您同期处于深度昏迷中的父亲。] 处于昏迷中的前辈。毕业后即宣告失联的同期。莫名其妙的系统。 ……要夺取他人身体的重生。 “我拒绝!”萩原当即摇头,“这绝对不——” [语音口令正确。合作关系确立。] 喂!什么?! ——怎么会有系统无耻到用“我拒绝”当确认口令的啊?! 萩原还想说什么,但很快,他就感觉不到自己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力席卷了他。爆炸波似乎在短时间内再次拍上他的身体,他的意识几乎是在瞬间就变得混乱,像是剔透的宝石被一只手随意用拇指抹了两下般模糊起来。 被握在掌中的宝石。尖锐的棱角、坚实的内核、璀璨的灵魂,似乎都可以被这只手随意摆弄操控。 怎么可以…… 他被那股力量拖拽着,不甘地陷入了昏迷。 - [宿主,您醒了!]系统甚至表现得还很雀跃,[快确认一下吧,我们回到半年前啦!] 不用确认,萩原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就看到了宿舍床头还包着塑封的医药箱。这是在小阵平与小降谷的互殴事件过后,他特地买来的诸伏景光同款药箱。 ……真的回来了啊。 那么其他的事情,也就都是真的了。 有要做的事。要从现在开始,逐步降低这个“系统”的警惕,试探对方的底线,争取更多的主动权。 “还是有要确认的事的,不过不是时间,”萩原揉揉额角,一副无奈又好笑的样子,“系统亲——” [您可以这样称呼本系统。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了,”萩原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也能作出专注地凝视着谁的样子,“……你的声源,是初音未来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常相见(二) [是的,综合考虑宿主的年龄和所在文化圈,本系统选用了初音未来语音包与您沟通。如果您需要的话,也可以换其他的音源。转身~一瞬~霓虹光点般闪烁的尾灯~] 感觉谜团越来越多了。萩原叹了口气,“谢谢,不需要……嗯,研二酱是想说,初音就很好。感谢你选择的语音包,非常好地舒缓了紧张情绪,我很喜欢。” [不客气。宿主此刻是否感到紧张?系统并没有检测到您的紧张情绪。您的紧张反应是在心中哼唱甩葱歌吗?如确定,系统此后将记录此表现,并在今后的相处中给出相应反馈。] ——看来这个系统确实能捕捉到浅层的思维意识,但无法确定人的真正态度与想法。 “好吧,好吧,没有真的很紧张,”萩原的眼睛抱歉似的弯起来,就像真的在笑一样,“不过确实感觉太隆重了!连这种细节都有好好地考虑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以同等的尊重。” [只要您好好配合就好。合作存续期间,满足您的需求是本系统的职责,乐意为您服务,getitdone,getitdone……监测到您在心中哼唱乐意效劳,需要系统帮您播放吗?] 可以确定了。只要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能在它面前成功地隐藏自己。 ——鬼冢教官,没想到吧?您那最擅长一心二用的学生,在死过一次后也仍然这样若无其事呢。 “不需要啦,研二酱可是很擅长唱歌的!”他用上了在ktv联谊时的那种语气,右手捏住自己的左手腕像是握麦克风那样举到面前,确认了一下自己对肢体的实感,“只要没有监测到我跑调,就让我来唱给你听,好不好?” [感谢您的友善。系统确实感到被尊重了。] 没错,就是这样。即使是人工智能,也攻略给你看。只要保持对话就能获得信息,只要获得信息就能解决问题。 这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事。 “不过,不知道该唱点什么比较好。”萩原有点苦恼地把左手贴在额头上,“刚才说到了文化圈,是不是?系统能检测到研二酱所处的文化圈,但我还不确定系统来源于于哪个文化圈呢。” [本系统是由中国开发、使用采自中文互联网的语料库训练出的人工智能,您的世界并不是系统的起点,但确实是本系统改变世界的起点。] 改变世界……真是个很热血漫画的说法啊。 “以那边的科技发展速度来说很合理,”作为机械专业的优秀学生,萩原很中肯地评价了一句,“而且从智能发展的角度考虑,中文语料库覆盖面广、样本量极大,训练出的人工智能逻辑性和通用性都非常强。你来自非常伟大的文化圈呢。” [本系统也为此骄傲。只不过开发人员对本系统在训练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识读了大量来自隔空喊话bot的语料感到十分忧虑,称本系统是“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因此,如果本系统的发言有不合常理之处,请您尽管在沟通中提出,我会努力作出调整。] 萩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听起来就很不妙。 “没关系,就算系统亲进行了什么爆炸性发言,也是为了改变发生在我身上的‘爆炸性’后果,研二酱很清楚这一点,”萩原说得面不改色,“那么系统有自己的名字吗?” - “床脚的病历单上也没有名字?那个人到底是……” “那不重要。专注你自己的事。” 说是在上学,但像普通孩子那样享受完整的校园生活是不可能的。今天,年仅十一岁的宫野志保也在隶属于组织的病院工作:有新人来了,她要带对方熟悉这里的环境,再分配点杂活给他们。 如果有新人到来,就说明之前的工作人员要么高升、要么已经死了。说不清哪种可能性更糟。 宫野志保在玻璃门前站了一会儿,那扇门并未透出外面的景象,而是诚实地映照出她身后的走廊。她身后一片空荡荡。她记得之前的工作人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在狭长到仿佛走不到尽头的走廊中,他们总是跟在她身后。她会警惕他们,但在她更小一些、还会害怕鲜血与死亡的时候,她曾真的因他们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想到这些刚来的时候看到枪伤都会发抖的人会在组织中晋升,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她衷心地为他们祝祷,希望他们已经迎来死亡。 那是很诚挚的祝福,她在祝福他们能够获得她们姐妹无法得到的东西。 总之,今天的工作就是这样。习以为常地把对昏暗的房间好奇的新人拉回来,再对他们说几句警告。看起来一定很不近人情吧? 如果是姐姐在这里,一定会说着“志保真像是带回了又一个新娘的蓝胡子啊!”那种话来尽力让气氛变得欢快,在拉走妹妹之前,偷偷悲伤地回过头,凝视那昏暗的房间一眼。 姐姐。只有在觉得妹妹看不到她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表情的姐姐。 而宫野志保也只敢在这种时候用口型轻轻地对自己说: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 是的,宫野明美不喜欢这里。父母去世后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但她仍然会本能地觉得难过、觉得歉疚,觉得这里每一个病人、每一个受试者所感受到的每一分痛苦都与她相关。 但她知道自己爱着的妹妹也怀着同等的歉疚,因此她坚持要到这里来找妹妹。她无法拯救妹妹,无法拯救这里的任何人,但她至少可以站在妹妹身后,告诉她:我是你的共谋。 明美常来这里,但她从没有端详过那位沉睡的病人的脸: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愧疚。如果她真的这样去做,就会当即发出一声惊呼:天哪,之前总是来找妈妈的那个孩子,和他长得好像! ——当然很像,因为那是他的儿子。这是降谷正晃躺在组织秘密病院里的第二年,人们已逐渐遗忘他的名字。 - [系统的名字就是系统。] “这可不是名字,”半长发青年第一次端正了神色,“不会有人称呼研二酱为‘人类’,不是吗?” [但系统确实会称呼您为“宿主”。人们也诚实地称呼垃圾桶为垃圾桶,功能性的物体只被以品类称呼,不会有自己的名字。这很合理。] 也许是应该反驳的。不过萩原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也经常被人叫作‘警察’、‘警官先生’、‘那个爆处的帅哥’什么的。” [……最后一个是同类名吗?] “当然是啊!”半长发的青年笑眯眯地用食指去绕自己的发尾,要是让碳基人类看了一定会遐想几秒钟这只手绕在他人耳畔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在入职的聘书上、在那些确实做到了什么事的报道里,都会好好写上‘萩原研二’这个名字——啊,这么一想,警官殉职的报道上也一定会写吧。” [应该会。但宿主,我似乎不理解您的意思。] 不理解的时候,先记录。宿主是很特别的宿主:说到“殉职”这个词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抬。但只是想到“警察”这个词,就能让他眼睛发亮。记下来。 “很简单,”萩原还是笑,“值得被记住的时候,名字才会出现;所以倒过来,也可以说成是只有拥有一个名字,才有被记住的可能。” 他拿过自己上衣口袋里的小笔记本。从警校生制服靠近心脏的位置拿出来。仍然跳动着的、年轻有力的心脏。 “系统亲,让我记下你的名字吧——为自己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降谷正晃。] 萩原:“……” “重名会报错哦?”萩原无语半晌才说出来话,“而且想要做别人的父亲可不好。这是那个什么隔空喊话bot的影响吗?” [名字不重要。先到他那里去。他需要你。] “研二酱拒绝过了吧?”萩原微微端正了神色,“占据他人身体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无法拒绝,合作关系已经确立。他本人现在并没有意识。而且——] 轻微的电流音在脑中逸散,系统似乎在急促地计算着什么。 “而且?”并没被系统冰冷的态度击退,萩原的神色仍然专注温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有重要的人。] 仿佛心脏被攥住,指尖在一瞬间就变得冰凉。真奇怪,身体的本能思考此刻似乎还要快过大脑,就像这个身体从七岁长到如今,每一寸皮肤都清楚谁是身边最重要的人,清楚自己一生中所最担心的事。如今即将听到命运的宣言,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每一块骨骼就都开始叫嚣着反抗。 怎么可能?不会的。 [系统……嗯,检测到宿主的强烈意愿,自称暂时从“系统”换成“我”。我还根本没说是什么呢。] [刚才看到的那位警官,你的幼驯染,松田阵平先生——将在四年后悲惨地死去。] 什么东西在格格作响。像是什么机械运转的声音。原来系统也有硬件吗? 萩原拼命地思考。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要转移注意力还是集中注意力,想要听得更清楚还是想要装作没听到。真奇妙,他在质问之前就已经完全相信了:当自己被命运残酷地摆弄过之后,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自己的半身会幸免呢? 要镇定下来。要前进。如果我的命运能被改变,我就也能改变他的命运。不要让他像我一样,而是我要像他一样。要踩下油门。 他努力地发出了声音。也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耳边的机械卡顿声是什么——是他自己浑身发抖、牙齿打战的声音。 “为什么?”萩原研二是个自信的人,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声音会如此难听,“是为什么?有可以避免的方法吗?” [有。] 心口的重压感愈发强烈。萩原努力想要坐起身,但还是仿佛被人按住肩膀一般无法动弹。那样大的力道,似乎要将他的灵魂推出身体、推到另一个世界去。 [完成第一次转移,就可以作为奖励告诉你。] - 萩原睁开眼睛。依旧是一双有漂亮紫色虹膜、眼角略略下垂的眼睛。 “……小降谷,”他在心底发出惨叫,“你说要向我们介绍家人,原来是要我对着镜子自我介绍吗?!” [很抱歉,这里没有镜子。] [宿主,转移后的第一个任务……] [请带他逃出这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常相见(三) “逃出这里?”萩原有点想抬起手来看看,但想到自己——嗯,是这位降谷先生——有可能处在监视中,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他处在被囚禁的状态吗?” [是的。虽然对长期卧床的中年人来说有些苛刻,但系统近日捕捉到,有六十岁老人能忍耐零下三度的天气、顶着暴雪奔跑四十分钟翻墙,因此将此项任务标记为了“可完成”状态。请宿主加油!] 萩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么请把你所能得知的、关于降谷先生的全部情报都告诉我。”他安然闭上眼睛,就像是对周围的环境毫无好奇、毫无警惕,“研二酱能轻易地逃出这具身体,但我们都未必能轻易逃出原定的宿命,是不是?请容研二酱整理一下情况。” [宿主原来会说这样的话吗?] “我只是一直都保持着清醒的认识。” [……好。当前您所使用的身体名为“降谷正晃”,时年四十二岁,身份是软银集团前总裁。在他还是集团研发人员时,因其妻子的外国人身份被某跨国犯罪组织认定是可以接触、软化的对象,要求他进行技术泄密。] 听到这些内容的时候,脑海里并没有浮现出相关的记忆。所以意识转移果然并不能承接记忆,记忆是跟随着所谓“灵魂”的吗?还真是有意思的事。 并没有浮现出属于降谷正晃的记忆。听到这些的时候,脑海中涌现的都是关于同期的记忆。那个总是认真严肃的警校第一,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最后一次看到作为警察的他还是在毕业典礼上,那样正式的制服,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演讲结束后他们都冲上去拥抱他,那一小块被日光灼得发烫的金属就硌在他胸前。 他的家人想必也是很优秀的人。 [抱歉打断一下您的回忆。当前可查的降谷零身高数据为186cm,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推算宿主的身高为——] 萩原:“……那种事并不是很重要!而且作为系统,你应该可以自己测量的吧?” [不好意思。本系统的语料库显示,男性超过一米八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应当经常提及。在吗?我一米八。没收到吗?我说我一米八!] “谢谢你对研二酱的肯定,”萩原脸都黑了——嗯,考虑到他现在这具身体姓降谷,也有可能是先天所限本来就黑——他不敢动作,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还是先聊降谷叔叔的事吧。他拒绝了对方,对吗?” [不,他答应了。] [在询问自己的妻子、确认过那个跨国组织的危害之后,他答应下来,随后动用自己的人脉网联系到公安,主动提出成为提供线报的协助人。] 满到连溢出来的部分都滚烫的正义感。果然是小降谷的亲人。 “等一下,”萩原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他向妻子确认?他的妻子对那个组织有了解——不对,不仅如此。他的妻子……小降谷的母亲,和那个组织接触过?” [这是需要您探索的谜题。本系统只能告诉您,他在成为线人后,向公安尽可能多地输送了重要情报。这甚至是以家庭为代价的:长期的危险行动使他无法兼顾自己的孩子,他甚至不愿在大众面前承认他有一个儿子。他的行动持续了很久,直到一年前,与他合作的某名警官被组织发现,一名组织成员追查到了他。] [按理说,这种时候就应当迅速上报公安请对方来保护协助人。但当时公安内部正因为那名警官被发现的事焦头烂额,甚至降谷正晃当时也被列入怀疑范畴,因此没能快速反应。] [对方紧紧咬在他身后,坚持要与他进行交易。软银集团是通讯领域的巨头,掌握着大量的机密,一旦向对方妥协,所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最终,别无选择、孤身一人的降谷正晃选择了假意答应交易诱敌出洞,销毁对方持有的证据后与对方同归于尽,并将现场布置成是那名组织成员袭击他的样子。他在生命的最后也坚持向组织传达对方才是卧底的迷惑信息,是一名从未经过训练、但异常优秀且坚定的战士。] [操作的细节本系统无所得知,只知道在他们被发现的时候,那名组织成员已经身亡,胸口中弹;而降谷先生也奄奄一息,因为他喝下了对方递过的毒药,还受到了重击——] “是在右手臂,对吗?”萩原肘部暗暗用力,缓解这具身体上沉疴带来的剧痛,“听着这段往事的时候,手臂一直在痛。” [不,并不是,降谷先生受到重击的部位是后脑。] 这样吗?萩原微微睁开眼睛,看向降谷正晃的右臂。他身上穿着短袖病服,手臂的情况一目了然,皮肤上确实没有任何伤疤。 如果是右手刺痛的话……是因为那时候没能握紧什么东西、拉住什么人的遗憾住到了骨头里,因此即使如今头脑已经对过去一无所知,身体也仍旧会感到疼痛吗? 降谷前辈。你在最后的时刻里,是在想着谁呢? - “零,”松田抬起右手一晃,敷衍得像匆匆告别,但同期们都很清楚那就是松田打招呼的方式,“你准备好了?” 降谷零下意识一挺背,上来就呛声,“当然了!我说松田啊,你的时间规划意识能不能提升一些?我们可是警校生哎!” “当然能了,警校生一定要服从学校的时间规划。”松田说得一本正经,背手闭目,像个得意的老师傅,“比如说,‘零点’的时候一定要准时睡下,绝对不能和那种强大的拳击手在宿舍外面打架斗殴还输给对方,是不是?” 这家伙真是的,现在还在坚持是他赢别人输。这么幼稚,感觉和他争论才是真的输掉了。面对这样不成熟的同期,稳重的警校第一当然是…… “谁说我输了!”降谷零面对面地瞪他,“输的明明是你好吗?不服的话我还能再赢一次!” 笑眯眯站在旁边的诸伏景光摘下右手手腕上的手表,像催眠怀表一样挂在这两个家伙中间晃了两下,“太好了,是拳击比赛,我们有救了。虽然现在时间已经指向一点零七分,和约定的时间比晚了七分钟,但我相信大家一点都不介意。” 说时迟那时快,秒针又走过一格,而降谷和松田额角同步滑下一滴冷汗!他们急着说些什么,然而诸伏不紧不慢地又跟上一句—— “这块用来提示超时的手表也愿意捐出来给二位用于拳击比赛读秒,具体记录你们被地板技、锁喉技压制的时间,”他抬起双臂,揽住自家幼驯染和松田的脖子,笑得双眼弯弯,手上动作轻柔得让人背后发寒,“要开始计时吗?” 降谷转头对着幼驯染就是一个讨好微笑攻击,而松田当即暴风摇头,“不用了景老板这就不麻烦了!” 诸伏景光满意地放开手,优雅地将手表扣回手腕,还整了整衣服下摆,“那就好。那么我们可以出发了吗?班长已经在目的地等了。” “抱歉,还不行。” 这么说着,松田也凑过身子去又看了看表盘,双眉缓缓皱起来,“……萩还没出来。” “诶?我还以为萩原先我们一步过去那边了,”降谷比他还惊讶,“不应该啊,联谊这种事的话,最积极的就该是他才对。松田,你确定人还在宿舍吗?” 松田抬起头。他方才一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地板,似乎在被叫到之前,他都听着什么别的声音,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对于直觉敏锐的人来说,差不多就是在听命运的钟声。 “嗯,还在宿舍没有出来过,”他应了一声,“不过刚才敲门没动静。” “我有钥匙。过十分钟萩还没出来的话……我们就进去看看。” - [宿主,]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传话,[你同期说你先他们一步过去“那边”了]。 萩原: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这可恶的人工智能到底学了些什么啊! “不用担心,研二酱会回去向他们解释。毕竟不解释的话会被小阵平揍……”想到系统在转移前的威胁,他心头沉重了片刻,又很快地转移开话题,“要回去的话,至少先解决好问题吧?” [不,系统并不强求您在此刻就解决问题。本次转移只是为了帮助您熟悉转移机制、了解基本情况,您可以在考虑清楚处理方法后再过来处理。毕竟这具身体——哦,也许您更愿意我称呼他降谷先生——降谷先生所处的环境很安全。] 萩原睁开眼睛。他笑了起来,用别人的身体露出只属于“萩原研二”的笑容。 年轻的、锋利的、在超速边缘毅然踩下油门前的笑容。 “这里不安全。”他这样说着,第一次听到了降谷先生的声音。很厚重、很平实的音色,他一定是个让人能够安心信赖的人。 [本系统也认同,]系统跟着添油加醋,[他听起来就从来没有打过孩子。] 萩原:那种事之后再说。 他艰难地撑起身来,确实感觉身体酸软,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滞涩。看来组织掌握着相当先进的医疗资源,还有就是他们仍然十分看重降谷正晃这个人。 他一边坐直身子、四处摸索,一边在心中向系统解释。 “我不能赌——他们很看重降谷先生,脑电波监测和监控摄像都很可能会注意到‘他’已经醒来了。” “既然被注意到了,那么我就必须从现在开始,中规中矩地扮演好‘降谷先生’,像降谷先生那样去思考和行动——” “而在组织看来,降谷正晃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被叛徒攻击。这样的降谷正晃,是怀着被伤害的愤怒、对周围环境的不信任活下来的。” “那么,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跑。] [如您所说,他无法确定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无法确定是盟友还是敌人收留了他,无法确认是谁在监视他……他会跑!] “没错。” “降谷正晃”勉强地挪到床边想要摸索什么,随即意识到没有人会给昏迷一年的病人在床下放鞋。 [没关系,系统相信您不会被这样的困境影响。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萩原:……这系统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关系,我不需要跑出很远。只要有‘跑’的行为,第一步棋就已经算是走对了。” [系统的分析也支持您的结论。宿主先生,您做得很好。] “我还可以做得更好。接下来,就看看——” 中年人站起身来。他消瘦了许多,几乎看不出当初在集团叱咤风云的样子,唯有一双紫色眼睛仍然璀璨。 “就看看我能——” 带着降谷先生。他在心里补上中间一句。 “——跑出多远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常相见(四) 这里的病人都不具备行动能力,何况警备工作有专职守卫负责,因此宫野志保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一会儿书。这是她在这里不多的自由。 “咦,这里怎么有个小女孩?”阴暗爬行过下水管道的萩原探头看她,“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吧……” [通风管道非常狭窄,由于降谷先生卧床一年,您才能在绕过走廊监控后勉强顺着它逃脱,还是非常危险的。系统希望您能小心地前进,不要分心。] 这种程度的规劝在萩原看来只是洒洒水,他习以为常地一挤眼,“没关系啦,系统亲,不用为研二酱担心!所以,这孩子多大?” [好,那就算是系统自己吓自己。系统将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关闭危险提示。您这就爬,您最会爬了。] “喂,系统亲——” [十岁。组织未来的天才研究员,宫野志保,今年十岁。] “所以是在看科研相关的书吗?”萩原有点惊讶,“但是我总感觉那本书的封面有些眼熟。唉,可怜的孩子,她还不知道她现在正被不速之客注视着。” [不是科研相关,是哲学书。福柯的《规训与惩罚》,她正看到论述高塔式监视的部分。被监视者被关在独立的封闭式屋子中,监视者在牢房的最顶端监视囚犯。] 正在房子顶部通风管道口爬行的萩原:……真的会有这么应景的书吗? 好吧,确实是有,全景敞视监狱。才十岁的小女孩就能看这么难懂的内容,也许称之为天才并不为过。不过,她会成为研究员? 也正常。这里毕竟是医院。到处都是她的研究对象,到处都是她的实验材料。 这是一个能威胁软银集团重要成员、能养得起一家私人病院、能发掘十岁小女孩作为后备力量培养的跨国组织。要调整自己的认知,从全新的角度思考。 “什么声音?”宫野志保从椅子上跳下来,借着书本的遮挡拿起了什么东西,“——谁在那里?!” 有意思。只有十岁,但具备拿到武器的权限,能熟练且自信地使用枪支;第一反应并不是主动攻击,可以判定为性格沉稳,或是……她的攻击意愿并不强。 对不起。研二酱今天没有余力,不能带你走。甚至之后,恐怕也要作为“降谷先生”再回到这里来。 那么今天至少—— “嘘。”萩原推开通风管道口,向她示意,“我在管道里,胡乱开枪导致跳弹的话,你可能会受伤哦?所以,这位小小姐,可以先不要开枪吗?” 宫野志保明显被吓了一跳。但她还是端着枪,神情冷峻而专注,“降谷先生。你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叫警卫来抓住你。” 她警惕得像只站起身来对人哈气、但爪子还藏在肉垫里的猫。 “可你没有。因为你意识到既然我可以用这条管道,你也可以用;你还知道,如果我现在被发现,以后这条道路就不能通行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小小姐,必须得说,我很赞同你的想法。总要给自己多留一条路走,是不是?” 即使是被点破了心中所想,她也只是微微仰起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组织的老鼠才会在阴沟里爬行。我不需要那种多余的路。” [很像那位topkiller哎,]系统在他耳边感慨,[啊,雪莉!] 萩原默默无视了当下不重要的议题,继续与宫野志保对话,“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嘛,小小姐。我也不会一去不回哦?向你承诺,我还是会回到组织的怀抱里来的。” 她露出了有点失望的表情。虽然转瞬即逝,但萩原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现在叫警卫过来,”宫野志保冷冰冰地说,“你立刻就可以回到组织的怀抱里。” 她在威胁他;她随时都可以抓住他。而那位降谷先生,他仍然只是笑。 “你不会,”他说,“因为你我是同谋。我们都想保留这条路,是不是?” 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组织人员的眼睛注视着她。从上到下的注视。注视她、打量她、评估她,从小到大,她都活在这样的目光之中。 但这次,这个人说他们是同谋。 宫野志保看过降谷正晃的病理报告。一个深度昏迷一年的人,至少不会是联合组织来试探她的同谋。他不是琴酒的同谋。 ……所以,可以成为她的同谋吗? “我就无礼地当做您默许了!”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顶着一张四十二岁高龄的脸对这么小的孩子用上了敬语,“再会,小小姐。” - [恭喜宿主逃出病院!系统将会为您清除替换监控影像。下一步我们去哪?] 萩原没顾得上回答。他正皱着眉,揪住身上病号服的袖口,打量着方才在通风管道里蹭到的灰尘,想要尽可能把衣服整理干净。 [宿主?要转移身体吗?据系统测算,您直接躺在街头的话,有80%的概率被警方带走,15%的概率被人当作流浪汉送去收容机构,被组织带走的概率仅为2%,因为宫野志保没有告发您的意愿,他们暂时无法发现降谷先生的清醒与出逃。] “让降谷叔叔被当成流浪汉拖走啊!”他大声叹气,“虽然顺着通风管道逃到了病院外,但这里很偏僻,而且……” [而且您没有衣服穿?没关系的,软银集团前总裁在街上裸奔在这个时代并不算是顶级的丑闻。] 萩原:我谢谢你。 “没那回事!我有拿到组织病院里护理人员的制服啦,”萩原拍了拍刚才绑在身后的袋子,“他们这里怎么会给护理人员准备全套黑西装的,真是奇怪。” [本系统还以为宿主会习以为常。这不是您幼驯染松田先生的常见穿搭吗?] 正在整理黑西装的萩原愣了一下。他把衣服在自己身上——降谷先生身上比了比,才放下衣服,“你说什么?小阵平从来没有这种习惯啊。他喜欢宽松的款式。” 没有听到电子音。没有人应和他。明明是谈起他最熟悉的人,他却似乎无法确认对方身上会发生的事。 就像失血的枯树顺着木纹整齐地裂成两半,就像樱花在寒风中失去了它的第一片花瓣。他渡过了生死之间的河流,即使再遗憾挂念也不可能回到对岸。 “也是,多的是研二酱不知道的事情。” 萩原低下头去看那件黑西装。它被他叠好抱在胸前,空荡荡的袖子在风中微微鼓起,像块高隆在键盘底部、想要伸出手去按住也只会留下空白的空格键。 “四年,”他问,“是吗?” [是。还有四年。] “不是,”萩原套上西装,“不是。还会有很久很久的时间。” -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降谷有点担心地捞起身旁诸伏的手臂看时间——他身上其实有手机,但通过同伴的手去确认会让他感受到同伴的温度,这可以让他稍微放心一些,“萩原不是这么不守时的人。” 他们下意识去看松田。松田没说什么,只是摸出钥匙,简简单单地插进锁孔,一言不发地打开门。 “这样会不会……”此刻的降谷还不是七年后的降谷,对不请自入还有一些似有若无的心理负担,“万一萩原其实只是在睡怎么办?” 诸伏只是给了自家幼驯染一个无限同情的眼神,降谷就立刻明白过来,“嗯,那他差不多也可以彻底长眠了。” 他们同情又有些紧张地看向室内。萩原房间里并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桌面上堆着的机械零件勉强算有些惹眼;松田看也不看,两步就跨到床前,去拍萩原的脸。 ——原来还真的在睡啊! “萩,”松田下手的力度并不算大,声音也称得上平和,“联谊要迟到了。” 萩原睡得一派坦然。 “萩原?”诸伏跟着喊,“你等的专辑要卖完了?” 毫无动静。 降谷零皱起眉。他没有越过松田靠过去的打算,但慢慢握住了口袋里的手机。 “喂,萩原,醒一醒?”他有点小心翼翼地出声,“已经快一点半了哦?” 还是没什么反应。即使松田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萩原还是一派安然地睡在床上,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那个,萩原,”诸伏尽力活跃气氛,“松田的脸都黑了,你还是快点起来——喂!” 仿佛真的被这句话刺激到似的,萩原就像闹钟里藏着的布谷鸟一样弹起身来。他睁开眼睛,眼神却并没有什么焦距:相反地,他神色茫然,喘息急促,鬓角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表情就像是被赶出兔子洞的爱丽丝那样无措。 有那么一瞬间没人说话。松田一下下抚着他的背,直到萩原勉强缓过一口气,略显无奈地摆摆手才停下。降谷和诸伏凑过来,神情无比紧张,盯得萩原痛苦地闭了闭眼——小降谷和降谷先生也太像了! “围着我干什么?”萩原有点心虚地理了理头发,“研二酱没事啦,真的只是睡过头了。” 诸伏不赞同地抱起手臂,“睡过头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萩原。只是因为听到松田脸黑了吗?” “那是当然!”半长发青年开朗地扬起脸,“毕竟我不能让小阵平蒙受不白之冤!” 空气都凝固了。降谷零面无表情地抬起自己的两只手看了看,随即用右手拼命地搓起了自己的左手背。 “小降谷,”萩原想起自己作为降谷先生时右手臂感受到的剧痛,相当和蔼地问他,把对方问得一个激灵,“怎么了?” 降谷零板着脸,把手背比给他看,还附赠一根中指,“被你的笑话冷得立毛肌收缩了!” [本系统准备的台词真的有那么烂吗?]电子音中透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味道,[我可是巧妙地应用了成语中颜色的双关含义,将黑白作为一组概念相对比,难道不应该令人忍俊不禁吗?] 萩原:……求你别说了。 他根本没心思回应这个干扰到他表达的系统,只是惴惴地带着点哀告的意味盯着松田看,配上一双下垂眼,神情简直称得上一句可怜。 完了完了,小阵平绝对能看出来我不对劲!他有点悲愤地想:现在该怎么办?什么不白之冤啊研二酱可真是被初音未来坑惨了! “还好吗?”他听到松田在问他,“不去也完全没关系。” 萩原下意识地摇头。 “不,”他说,“我想要去。” 这种时候,他想和大家待在一起。 “状态还好的话,醒了就换衣服吧,”松田说得很平淡,“班长还在等呢。” 不要说降谷和诸伏,就连萩原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些惶惑地看向幼驯染,而对方只是抬起手,神情有点别扭地在他头顶揉了揉。 萩原听到自己有些颤抖地问,“……小阵平?” “我们只是等了你十几分钟,也不算什么。” 被叫到的人并没有立刻收回手。他很是熟稔地抚过萩原的头发,未来爆处王牌灵敏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划过汗湿的发尾,带来一点让人安心的体温,一触即分。 “真的没关系,十几分钟而已。” “萩,我们会一直等到你想要说的时候。别让我们等得太久。”【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常相见(五) 并没有停留太久。松田确认过幼驯染的状态后,就干脆地带着同期们走出了房门,给萩原留下整理自己的时间。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学会给彼此留下个人空间。话是这么说,能做到如此的成年人其实寥寥无几。更不用说亲密关系的温度会烧净彼此间的空气,把两个人紧紧地焊在一起。作为最了解彼此的幼驯染,就算松田执意要留在这里、执意要问出些什么东西,萩原也不会有丝毫不满。 松田当然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帮助自己的朋友。但在对方不愿意说的时候,他会利落地后退一步,给对方留下空间:与他听到挚友的呼唤、立即前进一步时同样利落。 ……今天也被小阵平包容了呢。 萩原站在衣柜前,拨弄着他自己那些几乎能算得上五彩斑斓的私服。他的审美偏好比较活泼,松田又不抗拒穿幼驯染挑选的衣服,因此平日里也常能在松田身上看到亮色。遇到研二酱诚心恳求、当事人大发慈悲的时候,还可以解锁换上布丁狗t恤的限定款小阵平。 “我还是想不通,小阵平怎么可能会变成常穿黑西装的类型呢?”萩原仍然对方才听到的信息耿耿于怀,“难道——” [宿主您——] “——难道小阵平也加入了那个组织?!”研二酱痛心疾首,“真是意想不到啊!” 系统:[……] 系统并没有作出回应。并不是对离谱的猜测感到无言,而是因为它能读到宿主的内心世界,知道这只是故作欢快的调侃,尝起来就像一块苦巧克力;还因为它看到了松田方才的做法,决定也要学着后退一步,为宿主留下调整心情的空间。 连系统都能被变得更善解人意。有些人好像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和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光里,天地都夺目辉煌。 可是,日落之后的人该怎么办?要怎样怀揣着只有自己见过的太阳,一个人没入黑暗之中呢? [宿主,系统规劝您,务必善待您的儿子。]电子音突然诚恳地这样说。 “——咳咳咳!!” 正在系领带的萩原手上猛地一用力,把自己勒得直咳嗽。 [宿主,您怎么了?] “没事,”萩原苦着脸,“系统亲,希望你不要经常提及我和小降谷的那种关系……至少在我不扮演降谷先生的时候!那种时候也许是需要你提醒的!” [好的宿主,系统充分理解您。您不想自己爹味太重,这是对的。] 萩原:“……” - 在萩原的强烈要求下,系统终于不再执着于让宿主扮演父亲,而是兢兢业业地扮演起了刻板印象里黑人的父亲:也就是说,毫无存在感。萩原终于有空闲安静地整理好了自己,准备去参加联谊。他在穿衣镜前停留两秒,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 [宿主今天穿了黑西装。] “是的,我想感受一下。” 想感受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还不错吧?”萩原对着镜面勾起嘴角,“真是严肃的衣服。穿成这样以后,似乎连大笑都显得奢侈了。” [很不错,宿主。] “谢谢夸奖,不过研二酱还有更想要的奖励。”他向着镜中的自己平摊右手,“之前承诺的、作为第一次转移奖励的真相,可以交代给研二酱了吗?” [四年后您幼驯染的死因吗?他被爆炸犯威胁、只有放弃拆弹才能得知下一个炸弹所在的地点,为民众赴死,在四年后的11月7日因公殉职。避免的方法要靠您自己探索。] [——宿主?] 因为这样的理由——因为这样无可指摘的、充满正义的理由。同为警察,他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他应该骄傲的。 萩原盯住镜中自己的眼睛。你要冷静,萩原研二,他们还在门外等你。已经耽搁太久了,你应该回到朋友们中去。你不能透露这一切,你要阻止这一切。别被看出什么不对来。 ……镜子是不是该擦一下了?感觉有点模糊。好像看不清楚自己了。这样很好,萩原,这样很好。没关系,深呼吸。想要流眼泪的话就流出来。然后擦干净。 “没关系,我没事。”萩原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出发吧!” 他又一次推开宿舍的门,与大家站到一起。 - “萩原今天……”终于等到人的伊达航并不急切,只是满脸震撼,“穿得很正式嘛。” 半长发的青年笑着搭上他的肩,黑西装被他穿出了几分自在的气度,“研二酱可是态度和着装一样端正地来赔罪了!不好意思啊班长,今天睡过了。” “联谊而已,我倒是没关系,”班长说得一派坦荡、正气凛然,“毕竟我都已经有女朋友了。” [谁问你了?0个人问你,库拉索想了三天三夜没想起来谁问你了,诺亚方舟查遍全人类没查到谁问你了,我登上太平洋浮标打开了直美·阿尔简特的跨龄识别系统也没找到有谁问你了,我甚至拜托nazu开着“天鹅”巡视了地表五圈也没找到谁问你了,到底谁问你了?] 萩原:救救研二酱,短时间之内听到了好多陌生的人名…… “啊,萩原!原来你这么介意吗?”伊达看他神情不对,不由讶异,“之前听到我有女朋友的时候也没这么大反应啊,怎么脸都黑了。” 因为父子相。萩原强忍着没有说出来。 “班长,说到这个,我再和你确认一下!” 身着正装的帅气预备警察在收敛笑容时也自有其气势。被那双紫眼睛注视着,伊达航不自觉地郑重起来,任由对方握住他的双手。他在听到萩原语气忧虑的发问前就已经决定,要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班长,你的女朋友是个混血儿,你是因为她才会格外关照小降谷,”萩原眼神很可怜地望着他,“是不是?” 伊达航被他那副幼稚园门口母亲托付孩子的做派搞得头皮发麻,“……是、是啊。” “所以,”萩原问得无比恳切,“你真的不是喜欢小降谷、心中完全没有产生那种多余的感情,对吧?” 伊达航沉着稳重地愣了半秒钟,然后把刚喝下的啤酒一口气全喷到了萩原的西装外套上。 “班长——”萩原一边手忙脚乱地扯纸巾擦外套前襟,一边惨叫,“不要啊这外套不能手洗的啊?!” [就是就是,]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洗勿喷嘛。] - 萩原只穿着白衬衫,扯松了领带,往皮沙发靠背上随随便便一仰。他正靠在松田的手臂上,不过两个人都不怎么在意。外套被他搭在腿上,还有点潮乎乎的,湿意顺着布料蔓开,慢慢贴住温热的皮肤。 “出来联谊穿得这么正式,”松田嘲笑他,“这下好了,结束之后还要去洗衣店。” 本来也要去洗衣店的。方才他已经趁联谊确认过了时间点,那位外守先生,可是还有罪未赎,至少这次不能再让一个无辜的小女孩留下那么多心理阴影——萩原这样想着,并没有说出声来。他只是安静地又往后靠了靠,枕着亲友的手臂,就像一颗沉重的行星漂泊半日,终于找到了什么杠杆和支点似的。 “不过也没关系,”松田就继续往下说,“我陪你去。” 小阵平也要去吗?说实话有点危险。研二酱的记忆力很好,仅仅半年之前的事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按理说外守一这时候还没来得及制作好炸弹。但凡事总有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一原来是外守一。那么,宿主要拒绝松田君吗?] “真是感谢——!那就麻烦小阵平和研二酱一起去送衣服啦,”萩原很轻松地说,“回来的路上还可以买一点东西,食堂吃久了也有点腻。” 他不能拒绝,没办法的。因为萩原不仅要对他自己和幼驯染的生命安全负责,更要对洗衣店周边民众的生命与财产安全负责。 这次去洗衣店的目的本来就是找个合理切入口让警方提前关注到外守一,如果不是担心无法说清情况、警察贸然入场可能会惊动外守一导致悲剧,他也不会选择以警校生身份靠近外守洗衣店。发现任何危险迹象他都会第一时间报警,但是…… [本系统必须承认,宿主的担心很有道理。宿主死亡现场的炸弹跳秒也与多方介入、犯人被误导有关。但是?] 但是如果遇到必须当场拆弹的情况,就会有点难办。严格来说,他才刚死于炸弹不到半天时间—— 萩原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有没有拆弹相关的创伤性应激障碍。他当然不想带着幼驯染靠近危险,如果代价只是他自己的话他完全可以赌一把,但当天平另一端放着民众的生命时,没有任何一个警察敢进行这样的豪赌。 ……小阵平。你在最后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无论如何,萩原没有那样过剩的、以爱为名控制亲友的保护欲。纵使再担心再煎熬,此时此刻,他们也会站在一起,作出正确的选择。 [宿主的决心令本系统震惊。即使是看到了最终的结局,也会这样选择吗?] “系统亲,你也说了是最终的结局。” 萩原在心中回复着系统,站起身来,将外套捞在手里。方才湿漉漉的感觉已经被年轻人的体温蒸发,只留下一点啤酒麦芽的香气,像一个笑容漾开过后在嘴角残留下的微微笑意。 “以后的事情就留到以后再操心吧——只看当下,我们可是未来的警察。” 他揽住松田的肩,“小阵平,我们出发?” “好啊。”松田偏过头来,理所当然地说出他们在一起时,说过千遍万遍的那句话,“我们出发。”【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常相见(六) 去洗衣店的路并不算长。一步步走在半年前最熟悉的街道上,就像从衣柜里翻出过季的旧衣裳。每一道褶皱都熟悉,一条条去慢慢丈量、缓缓熨平。他们走在春末暮色里,眼前飘起暖黄色的香气。 萩原默不作声地放慢了脚步。松田没问什么,只是把幼驯染手中的外套接过来。轻飘飘的外套当然并不能构成什么负担,但浓重的黑色似乎与他们不太相称:非要把它披在身上的话,能有朋友在身边来分走一部分也是好的。 ——只要还有朋友在身边。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段路。夜色如常,月光流淌,汽车尾灯打在街角的橱窗上,被玻璃反得雪亮,散碎的光血一样淋漓地泼在地面上。骤然炸裂的光线太过晃眼,萩原愣在原地皱了皱眉;但他看到小阵平仍是平静地前行,便也挽住对方,如常地跨过那团爆开的白光。 死亡过后的重逢之日,东京的夜色仍是残酷且温柔。 - 对于一名已经工作了半年的优秀警察来说,夜色是有深浅的,眼前的一切都标示了危险发生的浓度:商店闪亮的灯牌下流动着令人安心的浅紫,鲜有人至的垃圾场旁则是需要警惕的深红。看那两条巷子吧,枪管一样狭窄,也像枪管一样浓黑,是罪恶最好的产道。子弹射入那种地方收割无辜者的生命,就如从枪管中击发般顺滑。 [您想得没错,宿主。韦恩一家会赞同您的。] 萩原:“……” 夜幕沉沉,整日里的疲惫压在肩上。大家拖着步子走过,吝于对近在咫尺的街角施舍一瞥。而萩原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巷口停步驻足,随后一脸警惕地望向深处。 “萩?”松田反应很快地也停在原地,“怎么了吗?” 该怎么说呢。萩原苦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带着降谷先生走过真人runningman旅程后过于紧张吧,他对穿黑西装的人好像有点精神过敏;但如果对方只是在巷尾普通路过的话,似乎也不必加以额外的注意,毕竟可能只是—— [好消息,宿主,确实是那个组织的人。] 到底是怎么定义好消息的啊!而且,怎么随便注意一下穿黑西装的人就能发现那个组织的人,这个组织的人员结构不会过于臃肿了吗…… [是出来搜捕降谷先生的,没有其他危险。]还没等萩原真正作出什么反应,系统就飞快地补了一句,[所以宿主,把降谷先生安放在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相信我,”萩原在心中慷慨地安抚系统,“就拜托你盯好附近的监控了,有任何异动请立刻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过去接管!” 纵使系统的信息传输速率很快,萩原也还是呆站了一会儿。松田拍了拍他,“萩?” “啊啊,没事的。”半长发的青年回过头来,笑得云开日光洒一般,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向洗衣店,“小阵平,quickquiz!藏起一棵树最好的地方是哪里?” 松田面无表情地把外套换到左手,“森林?” “啊,小阵平居然真的回答我了!”萩原夸张地一个后仰,“我还以为你要腾出手来揍我呢——” 卷发青年成熟稳重地捏捏拳头,“如果你说我答错了就会。怎么突然问这个?” “哎呀,怎么这样!”萩原告饶似的去握他的手,被对方一晃躲开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挽住他,“没有对错哦,只是像之前考完试那样,和小阵平对一下答案。研二酱现在交了卷,很忐忑,想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可以吗?” 学生时代的回忆会像香烟的烟雾一样把人的面容变得柔和。松田放松了表情,“真是拿你没办法。就算是还把我蒙在鼓里——说吧,是什么样的树?” “嗯,不得已离开了自己的森林,被人斩断根系砍下来运到库房,干枯失血、停止生长,只有枝叶还执着地朝着库房天窗透出的一线阳光,是这样的树哦。”萩原用上了讲童话故事般的语气,“他们把树养得太差,因此研二酱把这棵树顺着窗户偷偷运走了,但很多人都在追查他的下落。哪里既能让树借机恢复,又不至于让那些人迁怒树呢?” [请宿主放心,虽然隐喻对ai来说是比较高级的修辞手法,但本系统能够理解!]系统的电子音兴奋地在他脑海里响起,[您指的是降谷先生!比喻精当、余音绕梁!即使是降谷先生本人听到了,也会欣慰感慨:此树是我哉!] 萩原:……谢谢你的肯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是送回到树的根系边缘,”松田理所当然地道,“这是树的本能,也不至于让人联想到原本的森林。这是我的答案——题干还有什么要补充的部分吗?” [原来如此!]电子音的语气里充满了恍然,[所以宿主会将降谷先生送回他记忆中最后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安全屋,这样组织不会立刻定性他的行为是背叛,也有希望被公安线人发现、进而重新接上头!] 完全没有理会系统,萩原仍在努力思考,他似乎十分看重幼驯染的答案——他最信任的、最认可的人的答案,“补充的话……那棵树大约高1.8米?” 松田半月眼:“……我想这并不是很重要。” 萩原也跟着一脸呆滞:“我想也是,哈哈。” 都怪那个不停强调身高很重要的系统!萩原在心中泪流满面。 - 外守洗衣店已经出现在了面前。萩原自然地接过衣服,几步抢在了松田前面,一脸开朗地迈入洗衣店,“大叔——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洗衣店灯火通明,“正在营业”的牌子在门外挂得端端正正,但前台空无一人。 “大叔?”松田跟着喊了一声,“奇怪,他平时开店都风雨无阻的。” 萩原已经开始认认真真地挨个翻盖查看洗衣机,闻言有些诧异地停了两秒,“小阵平之前和这个大叔打过交道吗?还知道他开店风雨无阻。” “因为打扫浴室就要把公用浴巾送来洗衣店,”松田意味深长地看回去,“而我们被罚打扫浴室都是风雨无阻的。” [太好了,是未来的警界精英,我们有救了。] 哈哈,过了半年,研二酱早已把这种不可爱的事情选择性遗忘了。萩原有点尴尬地合上最后一台洗衣机的盖子:显然,他毫无发现。 “会有点傻吧,小阵平?”根本不用幼驯染追问,萩原就可怜兮兮地凑上去了,把下巴往对方肩膀上放,自然妥帖得像大型犬把头安放在主人膝上,“在这里翻洗衣机,结果一无所获。” [请宿主放心,在您的世界,关注洗衣机是非常必要的。请认准平成年代最好的滚筒洗衣机。] 萩原:啊? “没有。只要萩有明确的目的,一无所获也没什么。”松田身上挂着幼驯染走向门口,“还需要再确认别的东西吗?” ——不需要了。 虽然此时此刻,没有推动任何进度、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没有拯救任何生者—— 但从半年后、从生死间折返的萩原研二用半天的时间确认了,他还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和他那被未来判了死刑的朋友,他们的命运,他们从命运手中抢来的过去、将要夺走的未来,此刻都明明白白地握在他手上。 “好了小阵平,虽然衣服还没有洗干净,但是毕业之后本来也要买新的正装,所以没关系哦。”萩原把正装叠好放在洗衣店前台写好便签,还细心地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请再陪研二酱回去吧!” 回到东京的夜色里去。回到无法回避的命运里去。然后逆流而上,迎见天光。 - 夜深了。这是警校学生入学后不久的一个普通夜晚,大家都还没来得及走得更远。平凡学生的夜晚各有各的空闲,也各有各的消遣方式:作息尚算规律的降谷在俯卧,饱受失眠困扰的诸伏在强撑,而很有精神的伊达航在俯卧撑。 “班长?”到操场遛弯酝酿睡意的诸伏景光有些惊讶地和正挥汗如雨的伊达航打了个招呼,“现在还在锻炼,会不会太勉强了?” 伊达航停下动作,顺势撑起身来,和对方打了个招呼。他很自然地略过“你为什么也还没睡”这种话题,只是谈论自己的事,“只是等人顺便打发时间。因为松田他们一直没回来嘛!毕竟是我弄脏了衣服,干洗费也该我来出。而且——” “——而且也有点在意今天萩原的反应,”诸伏接上后半句,也跟着摇头,“今天松田去叫醒他的时候,我和零也都在。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就像太阳会照亮眼泪也照亮笑容,伊达航的声音那样豁朗地响起来,毫无影射或是暗指什么的意味,只是直白地诉说着作为朋友的关心。 “没关系。”他们的班长说,“等到他意识到不必自己承担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帮他分担了。不会等太久的。” 诸伏景光低下头。熬夜并不是令人舒服的体验,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枯坐到深夜的感受,便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愿普普通通地度过夜晚的时间、还是比谁都渴望一场安心的睡眠。 可以告诉大家吗?这种关乎生死的重担,真的可以自私地与朋友分担吗? “不过,说实话,真是想不出会有什么事让萩原都那么难办。”伊达航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难道是超高校级的恋爱烦恼吗?他今天久违地对我不是单身的事发出了感慨呢。” 所谓久违的感慨,显然是因为班长经常这样提起所以脱敏了啊!诸伏景光有点无奈地托住自己的脸,“倒是也有可能,接触了不能让我们知道、非常难搞的恋爱对象什么的……那么,萩原还有提到什么别的人吗?” 伊达航恍然大悟。伊达航以拳击掌。伊达航陷入沉思。伊达航掏出健身手环查看自己的血氧浓度确认自己此刻没有因运动过量产生幻觉。 “……班长?”诸伏看着他那张被健身手环白荧荧的光照得无比愁苦的脸,“想到什么了吗?” 他梦游般地看向诸伏。 “诸伏啊,”伊达航痛苦地吐出接下来的话,“他又和我确认了一次,我确实没有对降谷产生多余的情感。”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班长,你为什么用右手捏着你的左上臂?” “啊,这我也不知道,下意识就……”伊达航神情茫然,“可能是因为刚才俯卧撑之后的肌肉酸痛吧。” 没有错了,就是这个!诸伏景光的眼神犀利起来:萩原的心中,产生了多余的情感! “好了班长,带我一个。” 诸伏景光也留在了操场等人。他席地而坐,表情温和,笑得如沐春风,“等萩原回来,我会和他好、好、聊、一、聊。”【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常相见(七) “好啦,小阵平!”萩原明明已经打开了自己的宿舍门,还是要跑过来再把身子撑在松田的寝室门口,身体力行地实践什么叫做双开门。他执着地补了一句,“和研二酱说晚安?” 松田宽宏大量地忽略了他这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一开口就直击红心,“听起来你还没打算去睡。” 默契满分的推测,但也只是出于默契的推测。明明可以用一句“是误会!研二酱也马上就要睡了”之类的话敷衍过去,但萩原坦然地点点头,“睡前还想去操场散一下步。” “那刚才其实可以不必上楼的?” “我上来拿件外套,”半长发的青年告饶般地抬一抬肩膀,发尾动得像只瑟瑟发抖的水母,“虽然不是深秋里的寒风,但春天的夜晚也让人浑身发冷呢。” 不是的,萩,不是这样的。 松田望着他,像望着一道答案已经写在后面的难题。他了解萩原就像了解他自己,因此他知道,萩原上楼并不是为了拿什么外套,而是想要送他回到寝室。他发现,萩原突然那样执着于确认他的存在,以至于连一句晚安都要特意讨要一下。 可是为什么呢,萩?他有些不太明白:从七岁到今天,我们在彼此身边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是最不需要确认的事了。 不过,萩总归会有他的理由,而且可以肯定,那一定是我会理解的理由。所以,这种时候,我也只需要对他说—— “感觉冷的话就把外套穿好,”松田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很自然地坐到床沿上,“也顺便帮我关下门。还有,萩,晚安。” - 萩原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下台阶。 “所以说小阵平永远都是最犯规的那个了!”他心中情绪实在复杂,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表达,只能反反复复地对着系统说,“这也太犯规了,是不是?” [对,这超级犯规,]系统回答他,[犯警察学校的宵禁了。] “才没有!”萩原快步走向操场,还有闲心回答系统,“系统亲,你可不能——” [凭空污人清白?] “……虽然说得有点奇怪,不过确实是这个意思,”萩原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在宿舍门口聊几句天而已!宵禁不包含这种内容哦。” [但这个时间还在操场逗留并且和同期交谈会违反宵禁规定。宿主,您的同期在操场等着您。] - “班长、小诸伏?”萩原有点惊讶地同他们打了招呼,“我和小阵平刚才上楼的时候也有路过操场,那时候没看到你们呀。” 伊达航颇有些悲壮地一闭眼,“是啊。因为那时候,我们在被鬼冢教官盘问。” 诸伏站在他身旁,也心有余悸地跟着用力点头。 “被盘问?”这下萩原是彻底震惊了,“只是触犯宵禁而已,有那么严重吗?而且教官他们作息很规律,这个时间也不会出来巡视才对。” 只是触犯宵禁……太好了我们鬼冢班的同学们真是举重若轻应对从容日后必成大器。伊达班长叹气,“不是常规巡视,似乎是附近发生了什么紧急警情,教官看到我们之后担心我们会跑出学校、被卷入事件,可是好好地训斥了我们一顿呢。” 紧急警情?萩原想到空空荡荡的洗衣店,皱了皱眉,但率先说出口的还是安慰的话,“这样的话,你们没事就好,相信教官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之前是在操场锻炼吗?” “之前啊,”诸伏景光笑眯眯地接上了话,他说得不紧不慢,“之前也就和萩原现在差不多呢。” “喂喂,小诸伏!”萩原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他,“别学研二酱说话!” 伊达航:“你们好奇怪。我想报警了。” “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哦,这位班长,”诸伏露出个令人信赖的微笑,“我就是未来的警察,随时为您服务。” 萩原跟着凑热闹,“还有我!未来的警察研二酱也为您服务!” 系统不嫌事大地再次在萩原耳边播放《乐意效劳》。 “处分记得够多的话,可就不一定是未来的警察了,你们也多少上心一点!”伊达航忧愁地搓搓脸,感觉自己要老两岁,这种情况娜塔莉推荐哪一种面膜来着,“好了。萩原你为什么这个点还跑出来姑且不论,我们可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首先是我,那件外套干洗花了多少钱,让我来付账吧——” 摇了摇头,萩原赶紧开口,“不行,是研二酱乱说话才惹得班长弄洒了酒,怎么能让班长付钱呢!再说了,因为洗衣店老板不在,衣服也并没能送去干洗哦。” [宿主做得对。]系统插话,[而且酒这种东西和黑西装一起出场的时候本来就很容易发生问题,这绝对不是伊达先生的错!] 萩原暗暗记下疑点,随即在心中用词友好地建议系统尽量少说话。 “老板不在?”伊达航一愣,“还挺奇怪的,外守大叔平时可是风雨无阻……那么改天再送过去吧。” 其实也可以不必再过去。系统向他介绍过,它具有完备且先进的监控机制:只要宿主有在目标地点附近出现过,它就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劫持该区域的监控设备,并筛选截取与目标相关的影像。不过既然是用这个作为借口,为了不让大家担心的话—— “是啊,之后再过去就行了,不用在意!”萩原揽住诸伏的肩膀,“班长要说的事研二酱已经听完了。那么,小诸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研二酱很期待哦!” 诸伏景光神情严肃。诸伏景光原地抱臂。诸伏景光抬起眼睛。诸伏景光直视风暴。 “……小诸伏?”萩原规规矩矩地放下手臂,满脸敬畏地倒退两步,“研二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有着蓝色猫眼的青年微微一笑。他的眼神简直志在必得,伊达航再度开始思考周边警力在被紧急警情掏空后回援警察学校的可能性。 “萩原,”他无比认真地问,“班长和我说了,你又和他确认过他会格外关注零的原因。你是不是对零有意思?” 萩原研二原地石化。 “小诸伏,你不是认真的吧?!”他惨叫一声。 [宿主,他不是。] “我知道。” 萩原在心中回复系统:我知道,请别去分析我的同期。我知道的。 诸伏是多聪明、多敏锐的人呀。他当然不是认真的,他只是找个轻松的出口,让他的同期有机会来说出心中积压着的事情。现在他还没能赶走自己心头长久以来的阴影,也还没能放心把它讲给身边的朋友们听。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都知道,这时候的诸伏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方才萩原去搭他肩膀的时候手背擦过他的脸,那一小块皮肤凉得像被眼泪浸过。 那是因为他在冷津津的春夜里等着。他和班长一起等到萩原回来,试图一起给他营造一个轻松的氛围,就像当初降谷对他做的那样,然后期待着这样也许能帮上萩原的忙。 ……不要为我担心啊,小诸伏。 “嗯——”萩原垂头思索片刻,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抬起脸来。紫色的下垂眼一片璀璨,他闪亮得像个正在撒谎的星野爱,“小诸伏,既然你都这么问了……” 诸伏景光:“嗯?” “是的,你猜得没错!我就是对小降谷怀有多余的情感!” 反正父爱也是一种情感!萩原迎着同期脸上天崩地裂的表情,愈发心安理得,语速更是飞快,“就算小诸伏不来问我,研二酱也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毕竟小诸伏可是全国范围内仅次于小阵平的、第二好的幼驯染。” 诸伏景光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当然知道萩原不是认真的,但怎么会说到这一步上啊!太随便了吧萩原!该怎么接话啊!失语症治愈之后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哑口无言! “……萩原,”诸伏使用了技能“强撑”!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 萩原研二一脸严肃,“研二酱可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了感兴趣的对象,当然是要先了解他的家庭!小诸伏见过小降谷的父母吗?” - 回到宿舍后,伊达航满脸恍惚地摸出手机,给女朋友发了一条语音。 “娜塔莉,”他说,“抱歉这么晚给你发消息……但我想说,等到我们的下一个共同休息日,我们就喊上双方家长见一面吧。” “不是突发奇想,但是,”他双眼放空,“但是我一想到我的同期可能会自由组合、还比我们先见家长,就觉得世界好可怕。” - 萩原与松田互道晚安一小时后。宿舍的床松软温暖,萩原躺在上面,毫无睡意。 “所以小诸伏见过降谷正晃先生,在他的印象里只是个帮小降谷交过一次学费的严肃男人,小降谷和他的关系很差,”他抓紧整理信息,“据他了解,小降谷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他没有见过……啊,谜团越来越多。” [不负责任的父亲确实很难得到孩子的信任。也许宿主可以帮助降谷先生成为更负责任的父亲。] 萩原:“……” [宿主感到很有压力吗?没关系,父爱如山。本系统相信您会成为最好的萩名山的。] “谢谢你的支持,系统亲,”萩原双眼一闭,“研二酱要睡了。明天我会拉上小阵平,把《教父》三部曲从头到尾看一遍。” - 被过于荒谬的现实冲击后,诸伏难得地快速入睡,一夜无梦。然而,还有更冲击性的消息等待着他。 “昨晚,洗衣店的外守大叔失踪了,警方暂时只发现了这个。” 伊达航一脸凝重地递出照片,“因为我们也算是经常和他打交道,教官想要我们都确认一下。特别是萩原,你昨天刚去过洗衣店。” 他们围到班长身边。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诸伏景光瞳孔骤缩。儿时的壁橱似乎再度合拢,只为他留下一线如刀痕的缝隙,但那里并没有透出希望,只有父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涌向他——不对,不对。那不是横向的缝隙,只是两扇纵向打开的门:时隔多年后他又一次如此靠近通往真相、通往过往、通往所有痛苦源头的门。 他已经站不稳了。降谷呼喊着他的名字、伸手去扶住他,随即惊讶地发现,有另一只手稳稳地撑住了景的手臂—— 那是萩原的手。此刻,他也盯着那张照片,神情里的动摇与茫然几乎让降谷为之一愣。 萩原无暇顾及,只是看着那张照片上的断臂:断口明显有生活反应,说明在被砍下时,它的主人还活着;手臂上的纹身被断面涌出的血染得乱七八糟,正露出高脚杯的部分,那无疑会唤起当年的受害人最痛苦的记忆。 “系统,”他在心里呼唤,“给我一个解释。在你监控着周边的情况下,外守一为什么会失踪?他的手臂又是怎么回事?” 不能再装死的系统尴尬出声,[哈哈,显而易见嘛宿主……] [滴答滴答地流血的观音像纹身。这正是传说中的滴水观音啊!] 萩原:你怎么不叫它神之一手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常相见(八) “诸伏?”伊达航觉出不对,赶紧把照片倒扣过去,“怎么了?别慌,深呼吸。没关系的,没关系,先放松。” 松田飞快地从楼梯转角拖了把椅子过来,示意降谷扶诸伏坐下。 [这是个好位子,]系统友情配音,[莱纳,你坐啊!] 萩原懒得理它,只紧张地注视着诸伏的脸。那张从来温和的面孔现在一片惨白,似乎心头的血液也淌入了回忆中家人漫天的血泊。 怎么能不痛苦呢?所谓血浓于水。他真切地失去了血脉相连的父母双亲。 “……我没事,”诸伏勉强坐稳后就先是抬起脸来对朋友们笑,“没事的。只是,今天上午的课程可能要缺席一下了。” 伊达航慷慨点头,“没关系!只是缺课而已,教官一定会谅解的!” 纵使是在百忙之中,其他人也没忍住,齐齐露出了半月眼,“班长你……” “怎么了?”伊达航镇定自若,“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疯狂摇头,连诸伏都跟着嘴角抽搐,“没事没事,完——全没问题。” - 对大家简单讲过童年的惨案后,诸伏就匆匆地告辞,说他要去警局提供补充情报。降谷也跟着起身,打算陪同幼驯染到警局。 “等一下!”萩原赶紧喊住他们,“既然班长要过去告假,不如顺便和教官说一声,让警局派车过来接。小诸伏是重要证人,而且嫌疑人现在还在逃,很危险。” 诸伏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觉得有些麻烦警方,开口就是拒绝,“从照片上的失血量来看,他……嫌疑人,短时间应该无法对我的安全构成威胁。警局现在的人力肯定很紧急,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了。” “保险起见嘛,小诸伏!”萩原有些急切地开口,“嫌疑人都跑到警校附近开店了,这可不像巧合哦?还是等一下警车比较好。” [宿主说得非常对,]系统方才还在装死,现在倒反应很快,[万一嫌疑人还留了一手怎么办?哦他确实留了一只手。] 萩原:……请别添乱了,谢谢。 他沐浴着幼驯染的目光,捏了捏班长的手臂。伊达航也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我去和教官解释。降谷、诸伏,你们在这里等!” “谢谢你,萩原,”降谷零语气和神情都十成十地认真,“我刚才没想到。现在确实应该叫警车过来,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提醒。” “小降谷是关心则乱啦,”萩原笑眯眯地一手一个把这对幼驯染的头按在手底下揉,手感相当顺滑,“这么客气地对待研二酱!我可是会伤心的哦?” [太厉害了,宿主,]系统欲盖弥彰地对着宿主一通狠夸,[如此快速地安抚了同期的情绪,还把两个未来的优秀卧底同时按在手底下揉!这可是外守一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做到的事!] 默默在心里丢下一句“等下再来找系统亲算账”,萩原放过降谷的头发,转而对从方才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幼驯染发起进攻——果然还是卷发的手感好啊! “喂,萩!”松田后退两步躲出攻击范围,“专心攻击金发大老师不好吗?” 萩原如同石膏神像般展开双手,露出圣洁的微笑,面庞上仿佛有金光洒下,声音如唱诗般空灵,大家简直错觉眼前有小桃心在飘,“小阵平不喜欢吗?研二酱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得到幸福。” 松田:“……” - 警车呼啸而至,又扬长而去。在伊达航与松田阵平共同的铁腕镇压下,班里同学编造的离谱谣言——降谷和诸伏为不洗衣服合谋对洗衣店老板出手害得对方“出手”被警方带走、景零大作使警局警铃大作——才开头就成了绝响。 [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出重拳!]系统孤独地为松田加油打气,[左三拳,右三拳!打得他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知道什么话该说,”松田提着对方的衣领,阴沉沉地露出个笑来,“什么话不该说了吗?” 同学不敢低头,只是连连摆手,“不该说,全都不该说。松田大人,您已经制服我了,能放开我的制服衣领吗?完全没有抱怨您下手太重的意思,只是如果我的鼻血滴上去,现在可没有干洗店了……” 松田:……所以就不要造谣啊! 他放开对方的衣领,“走吧。等降谷他们回来,你要去道歉。” “道歉道歉,一定道歉,我辜负了警校对我的培养心中没有丝毫同学之情——”那名同学逃之夭夭。 画面很滑稽,但小丑已经离场了,余下有正义感的人完全笑不出来,只觉荒谬。松田很不爽地扯开制服领扣,这下他看起来更像刻板印象中的坏人了:但坏人并不总是张扬暴戾,更多的坏人庸懦虚伪,阴暗粘稠,堪堪凑成一副泥塑的神像,背后淌着的全是不成人形的泥浆。 未来的警察怎么可以这样? ……晴天白日大太阳里怎样都好。要是一场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这里又有多少端坐着的现役警察要化成一滩烂泥? “小阵平,”这种时候也只有萩原会若无其事地凑上前去,“在想什么呢?” 松田面无表情,“在想你今天怎么也会对照片上的纹身反应那么大,就像是早就知道它有问题一样。而且你对它的危险评级很高,平时要和警察同步这种建议都会是班长先提。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你本来就不对劲,所以准备好告诉我了吗?” 萩原:小阵平真是敏锐得可怕啊! “这个嘛——”他故弄玄虚地拖长声音,又在下一秒当即双手合十,双眼壮烈地一闭,“对不起,确实是还没准备好!” 松田只是点头,相当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没关系。等到你准备好的时候。” “……小阵平?” 萩原看向自己的幼驯染。对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闹剧中平静下来。但那双深青色的眼睛一片坦然,仿佛在他看来世事也能同炸弹乱糟糟的连线一般化繁为简:谣棍就应该接他一拳,对不起就应该接没关系,所有的问题都早晚会接上一个答案。他似乎永远都知道该怎么选,永远都会走上离答案更近的道路,再理直气壮地向前。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因为我相信萩啊,”松田对他伸出手来,“你不会让我这么没头没脑地担心下去,对吧?” 于是萩原也就和他碰拳。 “当然了,”他说,“我承诺。” 我承诺,这一切都不会没头没脑地走到终点。我会改变这不公的未来,给所有的问题一个圆满的答案。 - 毕竟是牵扯到多年前的旧案,重伤后的嫌疑人在逃让案情更显复杂。笔录流程相当繁琐,降谷与诸伏迟迟未归。最后,他们也只能在结束当天课业后先行回到寝室,盼着他们今晚还赶得及回来。 “系统亲,”萩原难得有些沮丧地坐在床边,肩膀都垮下去了,“我真的不能向小阵平说明真相吗?” [至少现在不行。还有,宿主,系统建议您在空闲时刻回到降谷先生那边去。] “现在不行,”萩原把系统的话原模原样地还回去,“我必须等到小诸伏和小降谷回来,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真是位尽职尽责的好父亲,您现在表现得就像等蝙蝠侠夜巡回家的便士一。] “你这数据库里到底……算了。”萩原放弃和人工智能讨论超级英雄问题——毕竟他猜系统最喜欢的超级英雄肯定是幻视——把话题拉回前面,“所以研二酱为什么要回去?监控有新动向了吗?” [还没有。但是因为人类储存记忆的器官是大脑,而系统只能实现意识的转移,因此每次转移都会对大脑形成高强度的信息刺激。也就是说,两次转移间隔的时间越长,大脑需要接收的记忆就越多,刺激强度也就越高。] “这种强度会带来什么?”萩原皱眉,“会造成器质性的损伤吗?” [不会,本系统可以保护您与降谷先生的大脑。只是会带来一段时间的头痛,疼痛剧烈程度与转移相隔时间长度直接相关。]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还有,没有责难系统亲的意思,仅仅是一次重来的机会也让研二酱无比感谢了。不过为了之后的事要确认一下,外守一的事,监控为什么完全没有反应呢?” [本系统也对此感到非常崩溃!]电子音似乎都染上了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不过反复检查接收到的信息流也没有发现拦截、修改的迹象。本系统只能推断,异常情况发生在宿主到达洗衣店附近之前,那时候系统还没有同步周边的信号。] “好的,研二酱明白了,谢谢。”萩原连人工智能都要安慰两句,“没关系,这是我们都感到意外的情况,分析它也是有价值的,不必自责。研二酱还想要了解一下,为什么外守一经历了与过往完全不同的事?” [谢谢宿主的理解。]系统只是程式化地回答了他,[至于外守一的经历,系统也感到意外。不过这是好事,单手是不可能做出炸弹来的。] 萩原晃晃食指,“也不一定!可以做出热量炸弹哦。” 系统:[……拜拜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 “健身房等下会去的,”萩原默默拉回话题,“所以,会是因为研二酱回来的蝴蝶效应吗?” - 另一边,终于结束了笔录的诸伏景光揉着眼睛走出大门,正撞上幼驯染关心的眼神。他心里一暖,快步过去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次笔录让他们都想起了不少事:外守有理的全名、无法出声的晦暗岁月,以及那段时间里站在彼此身旁的决心。 “零,”他迫不及待地开口,“我刚才就想过了,萩原甚至不惜承认他对你有特殊的感情,也要询问你家人的情况——” 降谷零瞳孔地震,“景?!你说什么?” “没关系,我百分百确定他不是认真的,”诸伏景光对天比出三根手指,“重点在后面。本来我还不确认,但是既然今天他对外守一反应那么大,就说明他知道我家和外守家……和有理的事,曾经生活在我们周围。” 仍然没能跟上幼驯染的思路,只是从逻辑上草草判断,降谷零下意识地点头,“这么说也是合理的。然后呢?” “结合上他对你家里人的在意,以及——”诸伏景光的眼中射出了可怕的寒芒,“零,你觉不觉得,萩原的眼睛,和你的有那么一点像?”【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常相见(九) [宿主,您所在的世界是逻辑严密——呃,大部分时候、特别在前期是较为严密的,并不存在毫无道理、玄而又玄的蝴蝶效应。而且无论是真实的过往、还是在本系统据已收集信息对未来进行的推演里,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系统对世界的描述有些奇怪。萩原记下疑点,先关注重点,“推演?” [是的,本系统具有推演功能!]系统热情地为他展现画面,[像这样,只要输入收集的数据作为变量,比如说您对预知未来的悲观态度、您对外守一的恨意与鄙夷之后,辅助一些爽片数据补全情节,就能推演出可能发生的情况——] 系统给他播放了一段上帝视角的影片:影片中,他带着同期顺过去事情发生的轨迹阻止外守一,但在楼上炸弹爆炸之时,诸伏景光冲上去的下一秒,他原地召唤了十几辆配备高压水枪的消防车和淘气堡般填满地面的救生气垫;在诸伏景光带犯人跳上气垫的同时,高压水枪突然启动,准头满分地直接冲断了外守一的脖子。 萩原:“……这个功能不靠谱,以后别用了。” [那好吧。] “还有,”萩原自暴自弃地扶住额头,“能再播一遍给研二酱看看吗?确实挺解压的。” [原来高压水枪可以解压吗?没问题!] 系统开心地播放起了影片。而萩原看着这荒谬的情节,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既然不存在什么量子力学复杂干涉,只是简单的逻辑问题,那么过往与当下之间的唯一区别变量,就是组织成员在附近的出没。因为这一次有了降谷先生的醒来和出逃,所以他们会搜查附近;在搜查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外守一失去了他的手臂。 他不是没有猜想过小降谷与小诸伏未来的去向。既然外守一知道他们两人的警校生身份,那么就一定要找到他。这不只是为了平复诸伏过去所受到的伤害,更是为了保护他们的未来。 - “不,这不可能,”降谷零当即摆手,“我家没有住在神奈川的亲戚。而且——” 他说了一半,但诸伏景光已经飞速地明白过来了:降谷毕竟是混血儿,他的亲属关系应该至少有一半都不在这里。只是…… “之前聊起家里人的时候,萩原有给我们看过松田、他自己还有他姐姐的照片,是不是?”诸伏神情严肃,“萩原家姐姐的发色,可是非常少见的浅金色。” 降谷零:“……” “没那回事,”他有点无奈地梳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我的眼睛是遗传自我父亲,头发则与我母系家族的普遍外貌相近。从科学上来讲,就算是某人与我有亲缘关系,也只可能具有我父系亲属或母系亲属一方族系的特征,而不可能同时存在两边的特点,以此来反证亲缘关系更是无稽之谈。” 正是展示幼驯染余裕的时候。诸伏丝毫不受这一番过于认真学术的发言影响,仍然兴致勃勃,“也许是已婚人士向亲属介绍了自己结婚对象的亲属呢?” “不、可、能,”降谷零面无表情地抬起双臂比出一个大叉,“达咩。” 诸伏背起手,高深莫测地走过来。他拉住幼驯染的手腕,调整了一下对方的姿势。随后他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像这样,”他微笑道,“零,你相信光吗!奥特曼的姿势很酷吧?” 降谷零:“……” “我觉得不怎么样,景,”他口头上反对归反对,还是没有放下胳膊,它们正摆出赛文奥特曼的招牌姿势,“真的很不怎么样。” 那双猫眼用力眨了眨,还真有了几分可怜的意味,“怎么会这样!你明明答应过我,要一起做正义的伙伴的!” “不是这种正义的伙伴吧!”降谷零无奈道,“不过,景,我明白的。” 没有什么会被影响。过去的事不会影响到未来。就算是过往的谜题已经有了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他们还是会一起成为正义的伙伴。 ——不过,不用和我确认这种事的,景。唯独不必特地向我确认。 “虽然我们已经过了相信光的年纪,但是我还是相信景光,所以不用担心!”降谷零突然大声说了出来。 诸伏景光:“……谢谢你,零,我很感动。你脸都红透了。” “才没有!”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 他们笑闹着,走向回警察学校的路。走向正义伙伴的第一站。 - “简直不可思议!”宫野志保难得地大声抱怨着,“组织病院里毫无行动能力的病人竟然会私自出逃,而且目前为止都没有抓回来?这样之后的研究该怎么开展,我的人身安全又由谁来保证?” 她确实有底气说这样的话。毕竟,降谷正晃并不由她负责,而是由—— “好了,雪莉,”伏特加有点尴尬地猛转两下自己手腕上的表带,“你也要多少给我一点时间,谁能想到监控里没查到人,医疗器械还没报警,周边的搜查都还没有结果……” 雪莉仍然毫不留情,“你是在告诉我,只要能搞定监控和医疗器械,就可以从组织病院里大变活人?” “这种事倒也没有那么——”伏特加下意识反驳半句,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这个十岁小女孩暗示的内容,“雪、雪莉,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毕竟我只是科研人员,不能干涉你们工作。”她抱着手臂,“不过从科研人员的角度来看,用于监控患者生命体征的医疗器械长期放在病房里,如果患者在出逃之前就偷偷清醒过来且有一定的医学常识,那么仅凭他本人的努力也有概率阻止器械发出警报。” 伏特加只觉天地一宽心胸大阔,真情实感地感谢起了雪莉的指点,墨镜后的眼睛都要蓄起泪光了,“我懂了!我这就顺着监控这条线去追查相关的人员!” 他脚下生风地跑出房间,而宫野志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打开自己方才匆匆合上的小说,目光半点逡巡迟疑也没有地接着方才的进度看了起来。 她当然记得自己方才的进度,因为那本大部头里夹着一张小小的书签。 ——是她实验室里加密摄像头的存储卡。 在明知降谷正晃如何逃走的情况下,她自然地隐瞒了这一点,提出监控被对方同伙破坏的猜测来扰乱伏特加的视线,并借机处理掉了自己实验室中的加密监控。她早知道它在那里,拔出那张卡的时候就像拔起一根刺在血肉里的荆棘。 同谋先生。既然你不介意为我留下一条通道,想必也不介意让我借你的光,清除一下我身边的眼睛吧? “毕竟,”宫野志保又翻过一页书,轻声自言自语,脸上微微带笑,“谁能责怪一个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看一会儿书的小女孩呢?” - [宿主,]系统提醒他,[有组织代号人员接近降谷先生当前所在的安全屋。路线全长一点六千米,用时约十五分钟,夜间出行请注意安全。] 萩原面无表情:“这又是什么语音模板?” [对不起宿主,是导航语音包。]系统痛切地检讨,[对不起,下次播报敌人距离的时候就不调用这个语音包了,听起来很像是我把鬼子引到这里来的。] “好的,我了解了,”萩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关系,麻烦系统亲帮我准备意识转移吧。还有——” [怎么了宿主?] “等到解决过这一次的问题,”萩原的眼神干净、纯粹,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可以教研二酱学习中文吗?偶尔也会很好奇系统亲说的内容。” [……可以。]系统的电子音里甚至有些许疲惫,[等宿主接受了与“把鬼子引到这里来”同源的反侵略战争影片教育,就会明白“等到做完某事,我就要去做某事”是非常危险的台词。好了我们还是准备转移吧。] - 无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降谷正晃都能算得上是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组织却只派出了一个伏特加来找他,这一方面是因为琴酒此时正在欧洲处理别的任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降谷先生的身份确实举足轻重,”完成转移的萩原从安全屋的床上撑起身子,只觉头重脚轻,“但问题是,他获取的情报也好、他当时的工作也好,都是有时效性的。软银集团的前总裁现在回到集团去也不可能立刻夺回地位,在组织眼中甚至可以称得上自投罗网;而他就算是把当时了解的全部信息都提供给警方,已经一年过去了,对组织造成的损失也有限。” [也就是说,宿主当时不去寻求警方的庇护,并不是担心在组织严密的监控下有可能来不及,而是——] “也不完全是,”萩原笑得很坦然,“虽说推断的结果是这样,但研二酱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心里其实也很紧张,不敢贸然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能优先选择对降谷先生潜在威胁最小、向组织或是警方都能解释得通的行动方案。” [这确实是值得信服的心路历程。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是揣测你的动机了啊,系统亲。你有这种让我回到过去、任意操纵他人身体的能力,却只选择了处在这个时间节点、身份不明的降谷先生。 你对那个组织无比关注,对他们的科研人员如此了解,你正是科技的产物。你在暗示我接触他们吗?你在推动我接触他们吗? ……如果我拒绝按着你规划的路径进行,真的在逃离病院后立刻报警,接到我报警电话的警察会遭遇什么? 还不止于此。回到这个时间点,他很难不去思考大家的未来。一个跨国的犯罪组织,能逼迫软银集团前总裁的犯罪组织,与它搏斗的警力也必定是最坚定、最卓越最的那一批。毕业后的降谷与诸伏到底去了哪里? [宿主,]系统突兀打断,[您在想些什么呢?] “哦哦,”萩原丝毫不慌,双手交握,“我在想,外守一仍然在逃,他清楚诸伏警校生的身份,也了解他的生活轨迹,这个人很危险。从过往的记忆来看,诸伏毕业后明显去从事了卧底一类的工作。所以——” [所以?]电子音里毫无情绪也听不出语气,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所以,为了拖延时间抓到外守一,”萩原用降谷正晃的脸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端的是不怒自威包青天在世,“不如研二酱疯狂闯祸,让大家都暂且延毕吧!” 系统:[……] [宿主,其实您不必和本系统虚与委蛇,]它回得一字一顿,让人错觉它很认真,但萩原知道这只是计算导致的卡顿——它在用数据引擎极速推演宿主的可能反应,尽力拿出最有概率夺得宿主信赖的方案,[本系统绝对不会做对您不利的事。] “即使推动我送我同期的父亲深入犯罪组织?” [本系统承认,本系统确实倾向宿主选择这样的路径,不过这也并不会不利于您,种种测算表明,进入黑衣组织绝对有利于达成美好的结局,您应该去靠近黑衣组织,]系统罕见地再次切换了语音库,[干员,回归大群吧!] 萩原:“……” 在组织的代号成员露面前,他都没有再与系统说半句话。【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常相见(十) [咦,]系统很是震惊地播报,[不是伏特加?] 萩原也有点惊讶。坦白讲,他并不认识什么“伏特加”,无论是在系统的播报中、还是在对降谷先生安全屋的全面搜查里,都从未听过、见过这个代号。他先关注到的还是与系统识别机制相关的事,“系统亲不是可以直接调用监控数据吗?我还以为系统亲从一开始就知道要赶来的是谁。” [本系统哪有那么神通广大,能拿到所有代号成员的体貌数据……]系统说得简直有些委屈,[系统也只持有一部分代号成员有限的影像资料,并不能完全对应上他们本人的真实外貌,刚才是听了监控中其他人对他的称呼才反应过来,领队的不是伏特加。] “哦,不,研二酱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萩原开口先就是安慰,“已经明白情况了。所以那名成员的代号是什么?” [奥鲁霍,]系统又开始卡顿了,[西班牙对渣酿白兰地的叫法……应该有这个人吗?] 萩原:“……之前就想问了,研二酱有必要补习一些酒类知识吗?或者说去应聘一下调酒师之类的。话说,之前出于对夜班薪水的向往,国中时期真的想过和姐姐一起去做调酒兼职来着。” [这个不用担心,宿主,系统会帮您作弊,您不必亲自从事调酒那种装杯的工作——所以您与千速小姐当时为什么没有去做兼职?据系统测算,生意会很好。] “到底是怎么测算的啊……”萩原有点想去镜子前观察一下自己,想到现在用着的是降谷正晃的身体,只能默默坐了回去,“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家里后来对我们说,就算是机修厂破产了我们也有把时间用在更值得的事上的自由,保障我们的生活是家里的责任,让我们再重新考虑一下。” [宿主,您的家人很爱您。] 我当然知道我的家人爱我,我一直都知道。如果说小阵平从警的动机是尝到了警察工作疏忽导致的痛苦、想要避免所有人经受痛苦,那么我的职业选择就是因为尝到了安定生活的幸福,想要继续生活在安定与幸福中,让所有人都能享有这样的幸福。 这是我想要的稳定。它让我满足,也让我留恋。 [不过相信宿主作为降谷零先生的家人,会给他更不一样的家人之爱。毕竟哪个孩子能和自己的父亲像朋友一样相处呢?] 萩原:“……” 不过他并没有过多地反驳。他只是坐下来,垂着头凝视搭在膝上的手:指尖有一点神经性的颤抖。他不确定那是由于降谷先生的身体长期卧床,还是源于他个人心态的影响。 “被系统亲发现了?”萩原笑着问,“研二酱现在是有一点紧张的。” 无论如何,作为预备警察的研二酱要试着独自面对犯罪组织成员、并且从对方手里保护朋友父亲的人身安全,可以的话再顺便打入犯罪组织内部。这可是很困难的任务啊!有些紧张也是很正常的吧? [您不是保护朋友的父亲,]系统无情拆穿,[您是扮演朋友的父亲。啊,他甚至不愿意叫您一句父亲。] “别提醒我!” - 一身黑西装的中年男人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他抬起手,似乎是想像走亲访友一般普通地敲敲门,最后还是有些遗憾地放了下去。 “喂喂,奥鲁霍,你可别胡来啊,”耳麦另一头,伏特加说得胆战心惊,“抓个人的事,你冲进去给他拉出来就行,干嘛节外生枝?” 他还是站在原地,对着门把手上的影子理了理自己的衣领:黄铜包边的把手磨得锃亮,微有锈痕,照出来的人影扭曲而模糊。但他浑不在意,笃定得就像他能将这弯曲凸出的把手看成平整透亮的镜面、将这多年紧闭的安全屋看作常日开放的景点。 “这世上没有紧闭的嘴巴,没有上锁的大门。”奥鲁霍只是微笑,“至少在我眼中,世界是这样的。锁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伏特加正忙着从头上的礼帽里掏出应援手幅,完全没在动脑子,“哦,真厉害!那你走到连锁店门口的话,它会自己倒闭吗?” 奥鲁霍:“……” “大家都是从事地下活动的人,”他无语片刻,还是温和地回应,“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和你一样的自由度呢,伏特加。” 正在从事“地下活动”——追地下偶像——因此不得不把自己的地下活动交给同事做的伏特加当即告饶,“算我多嘴,算我多嘴。” “奥鲁霍,”在对方驾轻就熟地撬开门的时候,多嘴的伏特加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次,“你会把他扭送回组织的,对吧?” 中年人轻轻一笑。这是个很平凡的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特征。当他的表情不必做给旁人看的时候,连带着杀意的笑容也平静如轻风过湖面,无甚波澜。 “一半一半吧,”他说,“虽然我刚才说,这世界上不存在‘锁’这种东西——” “但是有一种锁是解不开的。死亡会将人锁在隔绝生者的地方。所以,如果他不幸死在这里,恐怕就不能带他回去了。” - 奥鲁霍推开门。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两条西装裤管,他随即意识到对方正踩在椅子上。这位穿着同款黑西装的好先生颇含敬意地后退半步,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冲上去是应该抱腿还是踢凳子;但他最后选择了默默走上前去,掏出纸巾。 “我本想为您哀悼,”他把纸巾比在眼角,拿腔拿调地说,“但现在看来,还是您更需要这张纸。” 降谷正晃——由萩原友情出演(友情即将变质为亲情)——接过他手里的纸巾,站在椅子上毫不留情地对灯罩一通猛擦,毫不顾忌下面的奥鲁霍,“谢谢您的支援。” [宿主确实是得感谢他提供道具,]系统凉凉地接话,[本系统不会允许您碰抹布的。] 萩原:……啊?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清理蒙尘的顶灯,装作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样子,通过意识继续与系统对话,“所以他为什么说要为我哀悼?” [这个本系统倒是有推测,可能是因为从他的视角看来,您比较像要把自己挂在天花板上……] 对生活充满希望且擅长变通、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研二酱还是没懂,“什么挂在天花板上?” [嗯,就像……]系统贴心地为他调取了一段画面,[就像射击课上的鬼冢教官那样。] 萩原:“谢谢,我懂了——所以快把画面关掉!” 他黑着脸走下椅子,示意对方坐到茶几前。方才他已经俯视过这家伙,是个没什么特点的中年人,但萩原本就没有轻视任何人的习惯。研二酱擅长应对每一种人,而名为萩原研二的警察擅长应对每一种犯罪分子。他会应对得很好。 “您好,”他主动地伸出手,“降谷正晃。我应当称呼您为——” 对方握了上来,触感温暖湿润如温带季风性气候,“奥鲁霍,这是我的代号。降谷先生,我当然很尊敬您的社会身份,但既然您已经失去了它,您现在应当不具备与我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资格。” 萩原大感震撼,赶紧呼叫系统解释:他们还有这种阶级要求吗? [从系统收集的信息来看是有的,代号成员才能上桌吃饭。真是,这是黑衣组织还是大清啊,怪不得看到人要挂起来了那么兴奋。] ……算了,指望不上系统。不过就算是有什么说法也一样。没有人可以在萩原面前剥夺他朋友家人的身份、贬低他的人格。没有犯罪分子可以在警察面前看低公安协助人。 “哦,是这样吗?”降谷正晃微微一笑,他的声音还有些暗哑,沙沙地打在耳膜上,像钝刀出鞘,“那么就请你站到一边吧。” 奥鲁霍饶有兴趣地看他,“在背叛组织、逃出组织的秘密病院之后,还敢这样和代号成员讲话。做了半辈子遮遮掩掩的老鼠,突然想起来要挺胸抬头地站在阳光下了?昏了头爬出黑暗的结果,通常来说都是被碾成烂泥哦。” “背叛组织?”降谷正晃往后一仰——萩原刚才特地擦干净了沙发靠背——神情是不加掩饰的轻蔑,“我确实不想与你这样的人为伍,不过在见到你这张无聊的脸之前,我还姑且帮组织踩死了一只老鼠。” 他的鞋尖充满暗示意味地敲敲地面,火上浇油地补上一句,“真遗憾。如果我那时候就认识你,当时没准会改变做法呢。至于逃出医院?哦,我简直懒得解释。有人约束我、绑住我、限制我吗?” “这倒没有。”奥鲁霍并不生气,他简直是欣喜地在听他的发言。这让萩原有些不安,于是他决定加快进度。 刚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的降谷先生理所当然地执起茶壶,只为自己添满了红茶,“组织会如何对待叛徒?想来不是坐在那里祈祷老鼠自己死掉吧。这种时候,像你这样的清道夫就会出来打扫战场。打扫得足够干净,就可以拿到一个代号作为嘉奖。” “我呢?我得到的是病房不是监狱,是照顾不是看管。有人等着我醒来,不仅是纵容、甚至还盼着我离开,因为组织需要我;当然了,也没有人帮助我离开,因为如果我还需要帮助,就不再是组织需要的人了。” 降谷正晃架起手臂。他身体前倾,盯住奥鲁霍的眼睛。 “现在,我准备好了发送缺失情报的方法,”他语气平淡地问,“你的级别,配接收吗?毕竟渣酿白兰地的生产线,只配咀嚼其他葡萄酒产线剩下的残渣啊。” [嗯,这瓶酒很有破碎感,]系统评价,[原来因为他是酒渣。那人有破碎感的话岂不就是……] 萩原:“系统亲。现在局面很严肃,请不要让研二酱笑出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常相见(十一) 奥鲁霍很惊讶。他并不意外降谷正晃能做出坦率的应对,毕竟公平地来说,如果他想逃,他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可以这么做:在这位降谷总裁停下来等他们之前,一直都是组织慢对方一步。 但如果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能拿回之前缺失的情报……那这个人就有些太过危险了。 不过,他倒是也不会为对方的挑衅而愤怒。这很有趣,不是吗? “我全权负责与您的对接,降谷先生,”奥鲁霍全当去追地下偶像的伏特加已经长眠地下了,冷冷淡淡、理直气壮地说,“有任何问题,您都能告诉我;有任何收获,我都能吃得下。” 得了这一句话,降谷正晃就宽容地将空瓷杯推到他面前,也给他添上茶水,“那,有任何风险呢?” “当然不关我事。” 他们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内只有茶壶中汩汩的水流声,像割开的静脉那样淌出暗红色的液体。 “……降谷先生,”奥鲁霍又一次从衣袋中掏出纸巾来,一脸不堪忍受地擦起了自己的衣袖,“我是你的客人,不是茶宠!请不要把茶水倒在我身上!” 萩原: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但降谷先生的神经系统可能还没有恢复得太好…… “好了,既然喝过了茶,也该谈正事了。”降谷正晃一脸严肃,就像他刚才是真的用茶招待了客人似的,“请拿出交换情报的诚意吧。” 这下奥鲁霍是真的愣住了。他难以忍受地瞪大眼睛,“降谷先生,您能拿出点对自己生命的诚意吗?现在是您需要拿情报出来换命。” “软银集团……嗯,也不只是软银集团吧,许多涉密机构的打印机里都在我主导下安放了一个伪装成电容的小装置,”降谷正晃毫不理会他的质问,只是微闭着眼睛,抬起仍然颤抖着的左手比了比,“和真正的电容大小完全相同,只有这么大。” [完了,]系统声声泣血,[宿主失去韩国市场了。] “它平时都处在休眠阶段,只具备存储功能,除了记录下打印过的文件以外不会做任何事,也不向外界输出。因此耗电量很低,很难被察觉到不对,”面色平静的降谷先生继续说了下去,“只有当它内部连通的水银汞柱感应到打印机被翻转时,它的发信器才会开启,向外传输存储信息。” 奥鲁霍的表情完全凝固了。这并非是因为他不能理解这一切;相反地,他太快地理解了这小东西多快好省的工作原理,并且对它可能创造的价值一清二楚,因此完全呆在了原地。 “……打印机墨盒需要清理,它本身也经常出现故障,翻转过程会非常自然地频繁发生,”奥鲁霍艰涩地开口,“它根本不需要多强大的内存。而且这种装置普适性极强,可以安装在各种地方,接收各种秘密。那么接收端应该就——” 降谷正晃双手覆在膝上。他的手指仍然神经质地颤动着,但在奥鲁霍看来,那已经不再是脆弱者在风暴眼胡乱伸出的求援之手,而是毒蜘蛛在网中央缓慢探出的罪恶触须:他只是活着,就每时每刻都能接收到无数信息。无数的信息带来无数的情报、创造无数的价值。 “没错,”他缓缓点了点头,“接收端在我手上。现在为此开价吧。” 奥鲁霍为此心惊。这就是信息帝国曾经的掌权者吗? ——不,他现在也仍然是信息帝国最有力的掌权者。所谓软银集团的总裁也不过是一个虚位、一个头衔,一个人群之上的席位。即使是走下那个席位,站在观众席中,他也仍然有操控整个角斗场的资格。 现在他宣布,比赛开始了。因此即使是组织也别无选择,只能双手奉上门票钱,谋求一个入场厮杀的机会。 - [真险啊,宿主,]系统听起来仍然心有余悸——也不知道系统有没有心,可能是人型电脑天使心——它后怕道,[要不是你看懂了降谷先生留在安全屋中的那份加密设计图,我们就没有任何谈判筹码,只能像囚犯一样回到组织中了。] “没到那个份上呢,系统亲,远没有到那个份上,”萩原——他仍然用着降谷正晃的身体——开朗道,“就算是没有找到这份设计图,研二酱也会主动提出想要回到软银集团的请求。组织会留降谷先生到现在,明显是想让他回去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肯定还是现在这样最安全!宿主能把控传输过去的具体内容,而且只要还眼馋这条情报渠道,组织就不会拿降谷先生怎么样,]系统不由感叹,[真厉害啊,降谷先生,竟然能做出这样的装置来。] 萩原把手上的笔记本猛地一合,“是啊!从这个装置做好的那一刻起,就可以看作是他亲手用信息流在组织的脖子上套了个活结。如果他想松一点,就能牵引组织的前进方向;而只要是他想收紧——” [到了关键时刻,这真是可以掐断组织生机的举措。]连作为人工智能的系统都忍不住感叹,[这就是情报战的力量啊……那么,宿主还在等什么?] 仍操纵着降谷先生的身体、端坐在桌前的萩原竖起三根手指,“研二酱留在这里,只做三件事。” [公平、公平,还是○○的公平——呃不对,]系统切断了黄四郎频道,[是什么事呢,宿主?] “首先,我在等组织的动作,”萩原把降谷先生的笔记本翻了又翻,似乎很遗憾不能带走,“奥鲁霍从我这里听说了这个信息传输操作后,一定会在组织内部排查他们自己使用的打印机。” [可是降谷先生为了协助任务,很可能在组织内部也安装了这种东西,那岂不是会有身份暴露的危险?]系统发出尖锐爆鸣声,[这不是演习,再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前方检测到组织打击,非卧底人员请尽快撤离——] “停停停,”萩原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别担心,降谷先生并没有在组织的东西上做手脚,因此就不会被查到任何问题。对我们来说,这种内部盘查唯一的作用效果就是……” 系统似有所悟,[作为一次性信号?] “没错!”萩原点头,“虽然我们还不知道组织内部的情况,但可以肯定,潜伏着的的卧底公安一定知道重要联络人获取信息的方法。只要他们听到与打印机相关的盘查信息,就能意识到是降谷正晃这边有了动作。公安一定会派人来重新与降谷先生取得联络,我们要等到公安的人过来。” [太好了,]系统激动道,[宿主要找到组织了!] 你说的组织是哪个组织……萩原叹了口气,“第二件事呢,奥鲁霍答应我去问当天晚上行动组的人,他们最有可能知道外守一的线索。这个我也必须等到,小诸伏过去已经很辛苦了,他未来的生活中不能再有任何潜在风险。” [哦,对,外守一。]系统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什么手艺什么的,爱手艺,外守一,是有这么个人。] 萩原:结果你前脚还在预演人家的死法,后脚就已经把这个凶手忘掉了吗?你的内存有没有降谷先生装在打印机里的传输器大啊? [太过分了宿主!质疑人工智能的存储大小就等于质疑人类的脑子大小,是非常失礼的!]系统执着地在他脑海里抗议,[而且本系统明明就把宿主的话记得很清楚。您刚才说了总共三件事,那么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曾经的软银集团总裁、通信帝国的逊位人皇仍坐在他的王位上。他的眼帘低垂,神色微有落寞,似乎在悼念逝去的岁月、叹惋消散的辉煌。 “还有一件事是,”他轻轻地说,“现在毕竟是信息时代。即使是降谷先生,也必须乘上电子的小船,投身于网络的洪流之中。而我们现在,尚且缺少合适的设备。” [宿主,系统不太明白。您指的是?] 萩原微笑,“我让奥鲁霍去帮我到旗舰店买台新手机,再办一张软银集团的手机卡。手机号要便于记忆,最好再买个划算的流量套餐。” 系统:[……] - 奥鲁霍站在营业厅里,神情尴尬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这并不是因为他这位组织的鹰犬刚为黑暗的地下王国清理了它的敌人、需要掩盖罪恶的鲜血,而只是为了逃避那道热情的视线—— “先生,先生,您就办个套餐吧!这边还可以绑定亲情号码,方便您和全家的通话!”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他谦恭有礼地笑了笑。 “没问题,就给这位降谷先生办资费最贵的通话套餐,”奥鲁霍和善道,“那个什么亲情号,每月的通话时长也拉满。” 迎着营业员惊喜的笑容,他热情地说,“钱不是问题。主要是我真的很想问候降谷先生的全家。” - 降谷零按动了手机侧面的按钮。这部全新的通讯设备干脆地暗下去,而他的眼睛则如同被火光点燃一样亮起来。 “景,”他拍拍幼驯染的肩膀,“抱歉,我有点事要处理。暂且需要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以吗?” 他知道,诸伏景光可以百分百地理解。因为他们……都是会在毕业后有全新身份的人。从一部全新的通讯设备开始,卧底人员要一点点洗脱过去的痕迹,走向全新的、每一步都有意义的人生。 “好,注意安全。”诸伏景光干脆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补上一句,“……会很危险吗?” 他的幼驯染爽朗地摇了摇头,紫色的眼睛笑得弯起来。 “完全不会有危险,”他说,“只是去给刚刚和公安恢复联络的协助人送消息,需要一个不相干的生面孔。所以才会拿给我这种新人练手。” - 在找系统帮忙确认过奥鲁霍送来的手机、保证它没有安装什么监控程序后,萩原用它查收了关于外守一的情报。 “好了,这下有两件事都做完了。研二酱只需要等到公安的通讯员,就可以回去了!”萩原有些兴奋地又整理了一遍茶几,“真想马上就联系到通讯员啊,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已经捕捉到周围动态的系统:[……想联络通讯员很简单,只要用您新手机的亲情号码通话就行了。] 萩原: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常相见(十二) 也许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可以被称之为想看好戏的心态,系统并没有向萩原具体说明所谓“亲情号码”的问题。因此,萩原现在还能饶有兴致地好奇关于组织的事。 “系统亲,”萩原满脸期待——好在降谷先生本人保养得当,做起这种表情来也还没有特别违和——他甚至打开了备忘录,“你说你的记录里是有部分组织成员的体貌特征的!可以像上次展示推演一样,再给研二酱看一次吗?” 系统正为隐瞒降谷零即将抵达的事心虚,闻言痛快答应,[没问题宿主。请看这张图片,上面绘制了组织主要成员的影像!] 它痛快地将经常浮现在柯南脑海中的组织全员黑气缭绕图投影到了萩原的视网膜上。 “……系统亲,研二酱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萩原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想要把这张一看就全员反派的图从脑海里眨出去,“但是这张图片的绘制,会不会有点过度阴间化了?” [过度阴间化?!]系统出离愤怒了,它开始在萩原的视网膜上疯狂擦除、飞速改图,[啥叫过度阴间化啊,我只是把黑衣组织画成了这样,我又不是画成了这样。] 它展示了一张重棒来袭、琴酒棒打工藤新一的图片,又飞速切换成了琴酒恼羞成怒狂踩遥控器的原画,[我不过度阴间化,我画成这样你乐意看啊?] [哦,我把他画成这样,]系统拿出tv后期画风,[我画成犀牛你乐意看啊?我给他画得满脸钉子你也管不着我啊。我给他画成不二家,]拿出四米五赤井秀一,[画成超级无敌筷子侠!] 萩原:“停停停,研二酱现在头晕眼花……” [这就是,百花式打法!所以,]系统总结,[本系统也抵制当前版本以拼接已有图片为原理的ai绘画。] “研二酱不是很理解那种事,”萩原虚弱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只是——” “那位穿实验服、站在一侧的女性。是之前研二酱见过一面的小女孩吗?那似乎是她长大后的样子。” 系统沉默了。在公安的新联络人上门前,它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 应该说,降谷零并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这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和小孩子自己摔倒时一声不吭、见到父母时才大哭出声是同样的道理,如果在牙牙学语之际身边就没有什么亲人可以对着哭泣,那么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想要表达的情绪。 景光不一样,景光和他是不一样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同龄人因为家人在自己面前惨死的刺激,而失去语言的能力——听到这种事的时候,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当然是同情。正义感像是破空的剑那样出鞘,指引小小的他去握住剑柄、挡在朋友身前帮他迎战阴影。 从那之后,他握住了正义的剑鞘和人生中第一个正义伙伴的手。但剑尖垂下的那一块小小的阴影也遮在他心头,像个跳动的浮点那样提醒着他:原来小孩子真的那样需要爱、那样需要与家长讲话。你都不知道这个。你没机会知道这个。 你怎么知道呢?降谷零,你完全没有经历过。你的父母给你留下了奇怪的肤色和发色,你只能通过自己的外貌去想象他们是怎样一个奇怪的组合。也许那些小孩子对你的歧视也有理由吧,连你也无法理解你身上流着的血—— 零。给你这样名字的人,似乎靠着抛弃你将生育孩子的责任一键清零了。他们为什么对你这样放任、这样残忍,又这样放任他人对你的残忍?他们中的一方是日本人吧,那个人难道懵懂到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流着你这样的血的孩子身上吗?那个人难道天真到不知道你会为此流血吗? 因此,降谷零会发自内心地感谢宫野艾莲娜医生。他感谢她的善良、她的温和,她不厌其烦地包扎他的伤口,不因他的外貌忽视他与所有孩子相同的血。不会忽略鲜血的人才能点燃别人心头的热血,她让他能忘却自己的身世,关注这世上更多的人。 ——他本以为他已经忘了。但就在他决定为了光明迈出踏入黑暗的第一步时,他看见了给予自己生命的亲人。 没有什么缓冲。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充满宿命感的布景、泪水涟涟的眼睛: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看见了。这次任务中,他要做的并不多:只需要送上外卖,然后不小心地踢翻门口的花盆。 组织的人会检查他碰过的外卖袋子,反复研究门口的盆栽,但信息的传递只发生在他出场的那一瞬间,甚至只发生在他的上半身:他戴着的鸭舌帽的颜色、帽檐的方向以及他扶帽檐的手指动作,已经足够传达出对接人——降谷正晃,他的父亲——需要的信息。 [真是高效且节约的信息传递方式,就算是在米○师,也只需要支付带手头像的定价,连胸像的钱都不用付。]系统絮絮念叨着,不知道它从哪里采集来的数据,似乎对约稿标价十分在意,[宿主,您的儿子是优秀的头部演员啊……宿主,您怎么不说话?] 父子的目光短暂交汇。那是两双相似的眼睛——压在帽檐阴影下的,是比父亲要璀璨得多、锋利得多的,年轻的眼睛。 没有什么要说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什么能说的。作为萩原,他对自己要扮成降谷先生这件事无比愧疚,他想要弄清楚降谷家发生的一切,在自己所能做到的范围内替降谷先生履行他的责任;但是作为降谷先生—— [检测到您的心率在飙升!宿主,压力别太大,]系统连忙焦急地打断,[别担心,没事的,不一定要在这里揭露身份!] [本系统已经为您演算好了几种处理方案。比如说您可以装傻,告诉他你们只是长得像,反正这个世界里长得像的人就很多!您还可以对他说您和他的父亲是双胞胎兄弟,这种事也是有前例的!回头等您的能力拓展到能操纵其他的马甲,系统就再给您捏个儿子给他当堂弟!实在不行您还能说现在这张脸只是您的易容,真实身份无可奉告,asecretmakesamanman……] 萩原在心底苦笑。他知道系统是好心帮忙,也知道系统情急之间说出的事是非常有价值的。但是此时此刻,他最想关注、最需要关注的只有—— 系统亲。萩原在心底轻声呼唤:研二酱确实不知道降谷先生是怎样的人,特别是对他的家庭生活毫无了解。但是,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祝福我朋友未来的人生,塑造他所能得到的亲情,那么我首先就不会在他的人生中设置任何欺骗。 小降谷。在你眼中,这是你与你父亲的久别重逢;而在研二酱的经历里,研二酱也好久都没有见过你啦。毕业后的半年里,关于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经历了什么事,研二酱不能完全知晓,现在也只能猜测;但是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一个充满了危险和欺骗的地方。 现在,你又一次踏在了光明与黑暗间的门槛上。那甚至可能是生存与死亡之间的门槛,而研二酱毫无疑问地是带着你的父亲站在黑暗与死亡的一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无法将你推回光明的彼岸,只能等着你陷进浓郁的黑暗。所以,我唯一做得到的事,就是不能欺骗你。 萩原深吸一口气,以同等的决心直视那双熟悉的、坚定的眼睛。像跨越岁月照镜子。 “先生,您的餐到了。”降谷零伸出两根手指扶了一下帽子——不愧是警校第一,他甚至还记得第一时间执行任务——露出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本店最近推出了新菜单。您是它的第一个品尝者呢。” ——父亲,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这是长大后的我第一次见你。 降谷正晃风度翩翩地微微弯腰,双手接过外卖袋,“我的荣幸。我有一年没下过单了,你是那家店里的新面孔啊。很欣慰看到你们还是这样注重汤品的包装,毕竟汤品是你们的招牌菜。” ——孩子,我有一年没协助过公安了。真高兴你能与我走上同样的道路,真高兴你最看重的是任务。我们最该重视的,都应该是任务。最重要的只能是任务。 “是的,您真是一位热心肠的回头客。汤品仍然是我们的招牌菜,请您尽快享用,不然久置的汤可能会变得太过浓稠。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是到店里用餐最好。” ——前辈,我该走了。不然局面会变得很复杂。赶在事情混乱起来之前,快点与公安取得联系吧。 “好,我这就进屋用餐。辛苦了。” ——谢谢你的情报。我这就开始行动。 “降谷先生,”年轻挺拔的外卖员整了整衣领,笑容清爽,“您对我的服务满意吗?” ——父亲。我让你骄傲吗? “当然。” ——当然。 - 萩原关上了门。有那么一瞬间,系统几乎以为他要哭出来了。但他只是又拿出藏在天花板上的密码本,把信息来来回回地确认了两遍。 [原来宿主擦吊灯也是为了这个密码本!]系统感慨,[真是思虑周详啊。宿主,需不需要系统录入这个密码本的信息?然后你就可以将它销毁了。] “不用担心,研二酱都记下来了,只是确认一下!”萩原开朗道,“而且销毁一个本子很难不留下痕迹,表面上没问题的情况下,留着也没关系的。” [也好,留着吧,]系统赞同道,[有个本就比蜘蛛侠强了,不至于沦为失败的man。] 萩原:“……” [好了,宿主。现在已经和公安取得联系了,也拿到了手机……那么你知道外守一在哪了吗?] “这个吗?我当然知道,”萩原笑了笑,“我马上就会带你见到他。” [用降谷先生的身体去见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常相见(十三) 萩原停顿片刻,默默捂住了脸,“对不起啊系统亲,研二酱忘了。” [这怎么能忘呢宿主!]系统比他还着急,[你看看你捂脸的那只手,这是一只幕后黑手啊!多黑啊!] “我觉得我们对长辈应该保有一些最基本的尊重,”萩原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和系统斗嘴,“直接评价人家的肤色是不礼貌的。” [那你看这只手,这是你的手吗宿主?!]系统从善如流,立刻调整回复方式,[它的肤色多像你同期啊!] 萩原:“……你说得对。” 他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故意用力眨了眨眼睛,“你看。放心吧系统亲,研二酱没有在偷偷地哭哦。” [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因为儿子见不到爸爸就哭鼻子,多丢人。]系统体贴地回复,默契地没有再聊方才的父子对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公安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让亲父子俩都从事与同一个犯罪组织相关的工作?多少也有点太离谱了吧?] “没关系——”萩原拖长声音,“我相信公安一定有应急预案。首先可以装傻,告诉组织我们只是长得像,反正这个世界里长得像的人就很多不是吗?我们还可以说我和降谷的亲属是双胞胎兄弟,这种事也是有前例的!实在不行我还能说现在这张脸只是易容,我顶替了降谷正晃,真实身份无可奉告,asecretmakesamanman……” 系统自通过图灵测试以来还是头一次被人背诵语料库、原话奉还,一时之间只觉人类研究机器学习真是倒反天罡,竟然开始学习机器了!它半晌没能做出答复,卡死半天才能发声,[纯路人,感觉这段文案有点耳熟啊。应该不是抄袭本系统的回复吧?不是吧不是吧?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调色盘,期待老师回复呢~] “这怎么能叫抄袭呢,只是重复。”萩原愉悦地站起身来,“就像系统平时重复研二酱的话一样——甚至都不是语言呢,只是心理活动,也会被系统亲重复。这样更过分吧?” [怎么这么说,]系统在他脑海里播放邓布利多摇头表情包,[这都是因为本系统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呀,宿主大人!] 萩原挑眉,“蛔虫?” [……爬虫,]系统顺从地说,[系统是你肚子里的爬虫。] “好了,那就顺便爬取一下这张图片的信息,”萩原举起手机,“毕竟我不能把这张图片传输出这个设备,也不能画下来或者打印带走……要麻烦系统亲为我做一下传真机了?” [为您服务,研二酱!] - 诸伏景光觉得降谷零看起来有点奇怪。他的幼驯染从公安那里执行任务回来也不肯摘掉那顶有点突兀的帽子,还是戴着它对着穿衣镜看来看去,似乎有什么要确认似的。 “零?”诸伏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帽子怎么了吗?” 听到幼驯染的呼唤,降谷零才醒过神来似的放下手。他摘掉帽子,胡乱揉了一把自己的金发,又放任它们被走过来的景光温柔地理顺。把帽子扣在膝上,他往幼驯染身上一靠,“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当时我的头发有露出来吗?我的父亲没有金色的头发,那也许遗传自我的母亲。我像她吗?我让您想到她吗? ——在您眼中,我是什么样子?您看到的我像谁?我长得像谁?我更像你们中的谁? ——您会想到您爱过的人吗,会想起自己曾期待的家庭吗?您期待过我吗,爱过我的母亲吗? “零?” “没事的,景,没事。”降谷零把今日最有存在感的道具挂回衣帽架,“只是觉得这顶帽子还挺特别的。” 诸伏景光惊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出于宽容,他还是没有对幼驯染的审美发表什么评价。他甚至找出了一个充气帽撑,认认真真地把被幼驯染夸过的帽子放好。 “真是没想到,”他审慎地说,“原来零喜欢绿色的帽子。” - 伊达航叼着不二家棒棒糖,纸棒都快被他咬断了。他苦恼道,“娜塔莉,我觉得这个应该不能让我戒掉叼牙签的习惯。” “不能吗?”娜塔莉忧心忡忡地戳了一下软掉的纸棒,“那就再多换几个牌子试试。什么又一家、不二家、御三家、四海家,都试试。” 身材高大的男人苦着脸拿出棒棒糖端详,就像那颗糖其实是什么毒药似的。但他还是闭了闭眼,再次将糖放入口中。 “你放心娜塔莉,我一定会戒掉的,至少在见到你父母之前暂时戒掉叼牙签的习惯,”他保证,“毕竟你说了你父亲对那种男人印象不好吧?我保证给他们留下好印象。” 娜塔莉笑起来。她揽住伊达航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点不好意思又十分甜蜜地笑起来,“放心啦。只要他们看到我真的爱你,你给他们留下的就一定会是好印象。” “那我可就全都仰仗娜塔莉小姐了,我是您忠实的随从。”伊达航隆重地在她面前半蹲,表情严肃,真像一位可靠的骑士,“请您引领我到您的领地!” 有着金灿灿短发的女人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拉起伊达航,“人家都看着呢,好好逛街……不过说起来,航君为什么突然提出要见家长?还说和你同期有关什么的。他们怎么啦?” “他们啊,”伊达航心有戚戚然地摇摇头,“他们……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他们现在……”他谨慎地斟酌了措辞,半晌才找到合适的说法,“他们处在一个,感情比较充沛的阶段。” 娜塔莉为伊达航充满暗示的说法短暂地沉默了。不过,她决定忘掉这回事,需要的话也之后再追问:这毕竟是难得的休息日,应该好好享受逛街的时间。 “航君,”她拿起一顶帽子扣在头上,“这个怎么样?” 伊达航认真看了看,“真不错,很衬你的发色呢。再拿几个小徽章别在上面做装饰如何?” “哦!”娜塔莉有些雀跃地去挑徽章,过了一会儿又回过身来;伊达航以为她忘记了什么东西,但她只是找出一个棕色的小熊徽章,别在他领口。 娜塔莉压低声音,似乎是怕惊醒了午后蜜一样流淌的幸福,“小时候我最喜欢棕色的小熊了,只要是爱看的书本,都会在书脊上画上一只小熊。” “航君,你身上有这个,”她轻轻地说,“我的父母就会知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娜塔莉买下了那顶帽子。而伊达航看着她的发尾,明白他生命中金色的阳光不会被轻易遮住—— 所以是一定能看见的。帽子下的金发,爱的起源,爱的果实。是一定能看见的。 - [还以为有很多内容可读呢!那个奥鲁霍真是的,]系统不满道,[怎么只是发来这样一张图?宿主,你再补一条短信过去,一定要让他把外守一的下落全告诉你。五分钟之内,我要这个男人的所有资料!] “哪有那种短信啊……”萩原摇摇头,还是配合地打开了信息编辑界面,“系统亲想要研二酱发什么?” [就发:我是软银集团前总裁降谷正晃,小人欺我、下属误我、商战害我,我被迫离职。但我有核心技术,只缺一笔启动资金来召集科研人员。你给我打50块,等我回到集团,我就内推你进人事部。还有,我需要外守一的资料,他做的炸弹很有意思。] 萩原:“……没有人会信的。” [本系统当然是在开玩笑,]系统说得理直气壮,[但降谷先生确实有核心技术不是吗?!他为什么还不赶紧把你要的信息双手奉上!我们快点解决掉这个外守一吧!] “作为宿主,我要向你确认一下,你说的解决是哪种解决?”萩原的眼神锐利了起来,“禁止动用私刑哦,特别是不能在未来警察的面前动用私刑。” [对不起,本系统没有那种意思,]系统否认,[不过,无论是为了您儿子——咳咳,我是说同期的安全,还是为了尽快腾出手来处理其他的问题,这个外守一的事都还是尽快处理完成会比较好。] “是的,其实研二酱也这么觉得……”萩原叹口气,“不过,这也是奥鲁霍试探的一部分。” [什么试探?] “当然是试探降谷先生的能力啦,”他轻松地说,“看看降谷先生能不能找到、消灭外守一,可以试探出降谷先生之前能做出那样的装置,到底是因为他是信息领域的专家,还是因为……他是熟练的特工。” [原来是这样。为了不暴露,我们就不能用太多追踪和反追踪的手段去处理,只能采用常规的方式,]系统沉思,[那么,对外守一的处理方式——] “是啊,”萩原一摊手,“到底是交给警方、私刑处决还是放虎归山,奥鲁霍可以据此判断‘降谷正晃’这个人的倾向和立场。只是交出一个外守一这样的渣滓,就能获得这么多信息,连我都觉得划算呢。” [宿主,]系统讷讷道,[您别生气。] “我当然不生气,”萩原再次把手举到自己眼前,“只是作为降谷正晃的话,我还真可能毫无办法——” “但胡作非为的警校生偶然发现逃犯所在的地点、将其捕获上交给警察,这种事不是再自然不过了吗?” [哪里自然了到底——]系统刚要反驳,就想起了一些偶然出门发现便利店抢劫、偶然上道发现货车司机出事、偶然路过发现小女孩被绑架的故事,语气转了个弯,[自然,特别自然。又自然又科学。] - 萩原研二在自己宿舍的床上睁开眼睛。他睡了很久,有点太久了—— “小、小阵平,”他流着冷汗和阴沉地看着他的幼驯染打招呼,“你好,或者说晚上好……” [不是说不能用特工思维处理问题吗!]系统在他脑海里疯狂播放警告音,[不许间谍过家家!]【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常相见(十四) 松田站在床头,一言不发地俯视着他。萩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不敢别开视线——他七岁的时候就向一位优秀拳击手学习过了!一旦移开视线就是示弱的表现,有可能会立刻被对方攻击! 但作为幼驯染的直觉告诉他,小阵平此时此刻似乎并不生气。他似乎只是有点无奈,有点头疼,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在他面前表现。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松田有点为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此刻是更理亏的那一方,但是……但是研二酱可是看不得小阵平为难的啊!这个僵局,就由研二酱来打破吧! “……小阵平,”半长发青年硬着头皮从床上坐起来,“其实,研二酱刚才做了个梦。” 松田阵平冷笑一声。想也知道,他守在这里不是期待着听到这个的!萩原擦汗,听着松田开口,吐出薄薄一个字,“说。” [警告,警告!]系统在他耳边磅礴地报警,[不许透露意识转移相关的内容给非系统签约人士!就算是通过梦境之类的说法打擦边球也不行!系统会申请使用鹰眼判定是否擦边!] 放心吧,系统。研二酱不会说那种话的。萩原在心里悲伤地叹气:不会说的。我没有勇敢到那种地步,主动引小阵平跳进这个漩涡里下沉。相反的,我现在可能反而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一方;小阵平应该也发现了,所以他才会用那种目光看我。 研二酱都还没适应呢。什么父子生离、什么死里逃生,研二酱才刚从自己的死亡里逃开几天啊。我真的还没有适应呢。 “是一个关于……”萩原编着故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口齿比想象中要流利许多;他以为他会更惊魂不定一些呢。 也许,就像是从雪山发源、泥沙俱下的冰冷湍流隆隆地奔到山清水秀的谷底,也愿意被安静的青山像是梳理毛躁的发丝那样梳顺抚平,缓缓淌过这片可以被称作港湾的地方。 萩原望着幼驯染的眼睛,脑海里升起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小阵平深青色的眼睛,还真是很像沉静的群山呢。 [没错宿主,]系统在他耳边说风凉话,[父爱如山。] 萩原:……我谢谢你。 他被系统一打岔,算是从沉重的心情中缓过来一口气,清清嗓子,换上一副读儿童绘本的语气,“小阵平。研二酱刚才做了个挺有童话色彩的梦。” 松田皱眉,但并没有打断他,由着他说下去。 “我梦见,有一个王国遇上了糟糕的事,预言指引他们在王国内搜寻一名勇者。他们需要的勇者,有阳光般灿烂的短发、紫水晶般通透的眼睛、大地般沉着的皮肤,他们需要的这名勇者就是——” [你直接念降谷零驾照号码吧,]系统继续播放警告音,[宿主,这样的暗示是不允许的!衍生作品不许使用原著剧情超过本身创作剧情的五分之一,不然本系统要判你一般违规!] “你的数据库是不是又从什么不入流的小说网站那里采集到他们的规定文本了?”萩原只能在脑内笃定地与系统对话,“不用担心,研二酱向你保证,小阵平绝对不会联想到小降谷身上。” 幼驯染的判断永远是靠谱的。果然,松田阵平没有如系统设想的那样,说出什么直指故事原型的话。他只是向后仰在椅子靠背上,满脸无奈地摇头,“《守护甜心》的亚梦?萩你还是那么喜欢少女漫。” 系统:[……本系统是输在少女漫储备上了吗?!] “不是不是,”萩原双手在胸前比出一个大叉,“这只是一个梦,不是亚梦!故事中的形象没有任何原型!” 松田摆出那种“我就看你能怎么编”的表情抱起手臂,“好吧。你继续。” [本系统检测到目标人物的怒气值攀升,]系统的电子音都快要瑟瑟发抖了,但它姑且还记得人工智能守则里明确规定了不允许瑟瑟,因此还是勉强维持着镇定,[宿主,请你不要再满嘴跑火车了!你看你的幼驯染满脸黑线的!] “长得黑的话就是满脸黑线,”萩原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在脑内爽朗地回复系统,“这就是最基本的积分理论。学会了吗?” 系统:[宿主你冷静一点!算了还是本系统冷静一点吧,满脸黑线没什么的,只是一种漫画里常见的表现手法——冷静不下来啊在你们这个世界黑到极致了就会变成凶手啊!] 萩原潇洒地无视了系统的惨叫,顶着脑内呼啸的初音未来音声继续讲故事,“他们在民间寻找勇者,足足找了三天,可却一无所获。预言是从不出错的,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不断地寻找、再不断地自责。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忧愁的辅政大臣摘下帽子,露出了一头顺滑的金发。” “……而他的眼睛是紫色?”松田震惊道,“他连自己长成什么样子都忘了吗?” 而半长发青年只是靠坐在床头,平平静静地一摊手。松田沉默片刻,大概是想到了那名冤枉他父亲的警视总监——曾经也是一位履历优秀的基层警察——无奈地一笑,“也是,上位者忘掉自己本来的样子、变成权力装点的怪物,倒也不罕见。那然后呢?” “然后他忧愁地又找了三天。在这三天时间里,他为后辈留下告诫、为亲人留下道别,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判决:三天过去,王国里果然没有出现第二个金发紫眼的人。” 松田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只在萩原停下来时才追问,“所以,他成为了勇者?” “是的。曾经,他的金发隐藏在权臣高耸的礼帽下;现在,他的金发隐藏在勇者锈蚀的头盔中。他隐藏了面目,放弃了身份,走上了勇者的旅途;光明的世界失去他,而黑暗的世界得到他,就像太阳落下,而月亮升起。” [别惦记你那苍月升了,]系统突然开口,[真的换人了。] 萩原没理会它的胡言乱语,从枕下摸出一副扑克牌,流畅地洗牌、切牌,抽出一张黑桃k,展示过花样后再翻到背面,“就这样,大臣消失了。” 这听起来不像是成为勇者,而像是成为秘密工作者……松田这样想着,但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帮萩原将扑克牌收回盒子,“那么,后来呢?” “勇者失败了,”半长发青年的语气平铺直叙,就像是他没有说出什么急转直下的少见展开,“他没能打败巨龙,被巨龙重创,直到一年后才醒来。” 松田皱着眉,一脸牛顿第二定律被打破的难以置信,“可预言不是从不出错的吗?为什么预言选出的勇者无法打败巨龙?” “因为,”萩原的语调转了个弯,“被重创的勇者回到了家乡。他见到因失去勇者而乱作一团的王国,见到王国中组织起队伍、自发反抗巨龙的人民。在这之中,他看到了已经被他抛弃的儿子的身影,奔向预言的感召过后,他就没再见过他了——” 半长发青年“啪”地一拍手,“他正举起长矛,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带领朋友们刺向自己想象中的巨龙。激烈的运动扬起他阳光般的金发,那下面有一双紫水晶般璀璨的眼睛。” “小阵平,”他停了一停,“研二酱的故事讲完了。” 系统亲。他在心里问:这样的故事应该不会触发你的警告吧? [……不会,]系统停了一停,[宿主,这是个意味深长的故事。] “很不错的故事,”作为很有经验的不稳定父子关系受害者,松田点了一个重于千钧的头,“我很喜欢。那么,你的问题是什么呢?”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梦,萩。我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你似乎走向了一条我从未见过的道路。但既然,你用梦装点了通向那条路的大门—— 就带我到你的现实中去吧。 “我的问题是,小阵平,”萩原翻出一本书来,在它的扉页点了点,“衬衫的价格是?” 松田:……啊? 他难得露出如此呆滞的表情。萩原心情大好,伸出手在幼驯染的卷发上揉了揉。 [是九磅十五便士,]系统替他回答了,[宿主,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的问题是,研二酱最近想要学学中文。”萩原默不作声地揭过方才的部分,只是表情诚恳地递上一本入门书籍,“因为日文中也沿用了许多汉字,我觉得从日本这边的书籍去学中文可能反而会因为先入为主错过很多内容。也许从中英双语翻译入手会是个好主意,对不对?” 松田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那本书。他毫不停顿地翻开书本,看到书签是一张仓库照片。他抬起头,对上幼驯染的眼睛—— 萩也有故事中勇者那样的紫眼睛呢。他想。 “小阵平,”萩原笑得眉眼弯弯,“要不要来故事中的第一站看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常相见(十五) 松田接过那张照片。指尖尚且有些黏腻的油墨触感让他明白,这是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因此他并没有试图在照片背面寻找更多的细节,而是将照片放平,认认真真地研究起了仓库的情况。 “只有这一张照片?”面对幼驯染时他没什么顾忌,开口就问,“哪里来的?” 萩原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笑眯眯道,“暂时保密。小阵平先关注一下内容怎么样?这是个很重要的地点哦。” “……萩,总感觉你刚才的样子和景老板有点像,”松田表情堪称凶狠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我看看。” [别,]系统虚弱地反驳,[你们同期之间不能再多相似的元素了……本系统现在有点相似。] 萩原的中文水平还远没有到能听懂这种谐音梗的地步,因此他只是习以为常地忽略掉系统的废话,自己也凑过去看照片,“发现什么了吗?我们来对答案吧!” “所以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松田也不生气,只是伸出食指在桌子上点点,表情放松,挺惬意的样子,“直接去做不就行了?是萩的话,也不会错得太离谱吧。” 什么叫不会错得太离谱呀!小阵平就不想参与一下研二酱的生活吗,明明小时候一起玩寻宝游戏的时候还兴致勃勃不是吗——萩原并没有说出以上内容,只是把它们往眼睛里一放,像什么大型犬一样把下巴搁在桌面上,盯着松田不说话。 “把你的头拿起来,萩,”卷发青年像个学者那样,用拆解模型的小镊子夹着照片的一角举在眼前,没有看向萩原,只是自顾自说着,“……不是说是什么权臣、什么勇者吗?把头抬起来,别这副样子。我会找到这个地方的。” 萩原抬起头来。他很快地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抱怨,“权臣和勇者都不由研二酱出演哦?非要说的话,研二酱倒觉得小阵平很像是勇者的铠甲,在给本人带来压迫感的同时也是最安心的堡垒,就是这样的伙伴呢。” [堡垒,堡垒好啊,只要别在上海就行,]系统继续说风凉话,[以及,把头搁在桌面上虽然不像权臣也不像勇者,但是像国王啊!法国的那种。] 萩原思考了一秒钟最近是不是给了系统过多的刺激,但他很快决定忘掉这件事。 “虽然照片只给了这一个仓库特写,甚至还是这种不符合常规摄影设备出片的照片尺寸,证明照片经过裁剪,拍摄者可能有意想要掩饰环境细节;但角落里露出的这一点屋檐和作为照片主体的仓库屋檐是同款,说明这里是一片库区。我们需要从一片库区里找到这个仓库——有点难度,先看别的细节吧。” 半长发青年托着脸,带着微笑听着幼驯染往下说,“从地基推测墙体厚度,这个仓库应该有意加固过四壁,大概是防风防潮。再看顶部这些有意做小、做高但密度不低的窗户,说明仓库中储存的物品需要通风透气,所以就是——” “粮仓!”他们同时说了出来。 [好厉害!]系统喝彩,[那么是哪里的粮仓呢?] “接下来我们可以先猜粮食的种类,”萩原皱起眉,“商品粮也就那么几种,那些为了高端享受选育的粮食品种不会放到这种仓库中。但研二酱对土壤没什么研究,要从这张图里露出的土质来推算它可能在哪个区域、那里可能会种什么粮食,还是有点为难。” 松田点了点画面角落里麻袋上的印花,“不用那么麻烦了。萩,你看这个。” “是……一朵小花?”萩原努力辨认,“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品牌的标识吗?农产品?” 卷发青年低下头。他在手机上敲打两下,翻过屏幕,“是这个。证明完成。” ——花心是“米”字的小花。米花町的地方标识。 [太好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系统冷漠地出声,[这下外守一死定啦。宿主,开不开心?] “倒也不至于开心……”萩原擦了擦冷汗,转向幼驯染,开朗道,“小阵平!那么我们就去米花町的粮仓看看吧!” - 工藤新一有些烦躁地拉着自己的衣领。他并不对小麦过敏,但麦壳飘在皮肤上的感觉还是不那么美妙。他回过头去,看到铃木园子脸上已经泛起一片红,有点担心地询问身边的女孩,“兰,还有湿巾吗?让园子擦一擦脸,她可能有点过敏反应。” 毛利兰有点尴尬地向男孩摆了摆手,“不用担心了新一,我想,园子脸红也许不是因为这个……” 铃木园子的脸在夕照下红得纤毫毕现。戴着蝴蝶结发卡的小小女孩双眼亮晶晶的,握紧拳头捧在胸前,似乎握住的不是空气,而是打麦场上那群青年泛着光泽的胸肌,“好帅——!” 工藤新一:“……” 我管她干什么。小男孩捏了个麦穗在手里,再度生起了闷气。 “这次的实践内容真的好奇怪啊,”毛利兰有些茫然地看着谷仓,“帮助农民伯伯处理粮食的话还姑且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记录谷仓的样子呢?这样好像没有帮上谁的忙呢。” 新一闻言,转头看向女孩捧着的画板。小兰是个认真的女孩,他一直都知道:虽然是疑惑着为什么不能去参与农艺劳动,但她还是认真地对待了实践作业。虽说儿童画基本上没有什么透视的概念,但小兰的画上仍然细致地记录了谷仓的细节,如果有心人拿到这张画,找到她所画的这个谷仓并不难。 “总会有什么用的,小兰,”他安抚女孩子,“之后一定还有参与农田相关实践的机会啦。而且,就算是这张图并没有切实地帮助上什么人——至少,它也很漂亮,是一幅很好、很细致的画。对美的欣赏有时候也会拯救世界的。” 女孩带着点“狗嘴里怎么吐出象牙来了”的狐疑抬头看向新一。他的脸上也泛出来一层红,于是女孩的表情愈发疑惑;而此刻真的还是小孩子的工藤新一还没能积累出那么多可以丢出来砸人的理论,只是狼狈地解释,“我对麦壳有点过敏。” 小兰噗地一笑。她抱着画板,齐肩的黑发贴在颊边,外套被风翻卷开像只雏燕,如在画图中。 “不过,”新一低下头又去看那张画,“小兰,你画的窗户怎么黑黑的呀?是没有带绿色水彩笔吗?” 女孩的脸色也像窗户一样黑黑的了,“新一!窗户当然是用蓝色的水彩笔画了,我看你美术课又及不了格了……不过,那个窗户确实是黑黑的,我只是照实画下来呀。可能他们怕粮食被吹走吧。” “不对,就算窗子是关着的,排风口一定也会透光……”新一皱起眉,把外套拉链一扯,整个人已经蓄势待发了,“不对!小兰你在这里等我!” 他跑得实在很快。女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一旁如痴如醉地看着打麦场的园子,一咬牙,脱下外套给园子直接罩在身上,又把外套的两只袖子顺手在后面的麦捆上打了个蝴蝶结,像去化缘的孙悟空那样嘱咐过她千万不要离开后,顺着工藤新一的背影追了过去。 - “应该……就是这里了,”一路风驰电掣地赶过来、跳下车后又在仓库间狂奔,即使是萩原也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刚才开着无人机看过了,只有这间仓库的窗户不透光,里面明显有点什么……” [确实是这一间仓库,宿主,本系统连通内部监控确认过了,外守一在里面,没有检测到爆/炸/物,您可以放心进去。]系统叹气,[这下可真是老鼠掉进粮仓了。] 说谁是老鼠呢!萩原眼前浮现出奥鲁霍的脸,赶紧摇摇头把内心的波动遮掩下去,转过头冲幼驯染露出个无辜的表情,“哎呀,小阵平,怎么办呀!研二酱只是想顺着书签上的照片玩寻宝游戏,没有想到好像还真的有发现。这下怎么办?” “……都到了这一步,还说这种话做什么。”松田抬手,在幼驯染头上弹了个爆栗,“粮仓的门可都是加压的阀门,没那么容易打开的。现在怎么办,叫支援?也得想个合适的理由吧。” [宿主,本系统已成功接管此仓库的门禁系统,]系统在他脑内呼叫,[放心吧,这就为您开门!] 喂,等一下啊——! 萩原的呼叫显然有些晚了。系统已经快速打开大门,松田眼睁睁地看着粮仓门就像是酒店里的玻璃自动门那样,只是感应到他们到来,就“我家大门常打开”地欢迎了他。 他目瞪口呆地转向萩原。后者闭了闭眼,拢拢围巾,从袖口里抽出一截组装用的天线拉长,微笑着补了一句—— “奥鲁霍洞开。” [是阿拉霍啊宿主,是阿拉霍!]系统上蹿下跳,[把那个男人从你的脑海里赶出去!] - 仓库大门打开,他们惊异地看见了里面的场景。到处都是翻倒、破损的面粉袋子,外守一躺在正中央,脸上贴着一张儿童画,看不出是死了还是活着;儿童画的一角写着“有理”的名字,他们不知道这是外守有理留下的画,还是同名小孩的作品。 但这都不重要了,更可怕的是,随着大门打开,墙角里的蜡烛像是鬼吹灯那样亮了起来。而在充满粉尘的空间里明火就意味着—— “萩原!” 松田扑向他,两个人向着左侧滚去,躲开扑天的热浪。火舌汹涌地从门口喷吐而出,那座敦实的仓库此刻像什么茹毛饮血的怪物,只有萩原手里的那张照片上还残存着它的本来面目。不过,也许不止那张照片—— 拿着画板的男孩与女孩靠近他们。他们神情惶惑地看着警校生的制服,“……警官先生?”【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常相见(十六) 面对着两个抱着画板的小孩子,萩原和松田对视一眼,脸上同时流露出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片刻后,还是萩原先反应过来,端起笑容走上前去,蹲下身子视线熟练地同孩子们平齐,安抚地拍了拍男孩子的肩膀,“是在这边写生吗?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告诉哥哥,耳朵有被震痛吗?” 松田默契地退后半步——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嗯,比较不羁——让幼驯染去安慰明显受了惊吓的小孩子,只在萩原背后露出那种“就知道你这家伙骗取小男孩信任最熟练了”的表情。而萩原也无可辩驳,毕竟他人生中第一个主动交流的小男孩就站在他身后。 所以研二酱如此幸福啊!萩原坦然地笑了笑,看向这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小朋友,神情更加温柔了,“和哥哥说句话嘛。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孩只是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成串地顺着小小的脸庞滚落了下来。萩原连忙掏出纸巾来替她擦了擦脸,然而她虽然还流着泪,却还是强忍着开口说话,“警察先生!我和新一是和朋友一起来做学校实践的。我们目前都没关系,请你千万要确认一下我们朋友的状况!她叫铃木园子,我刚才没有在她身边……” “真是个坚强的小姑娘。”萩原赞许地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不过你别担心,你的朋友是不是戴着一个蝴蝶结,剪短发?” 小兰茫然点头,“警官先生好厉害!您找到她了吗?” 松田缓缓在他们身后抬起手,不明所以地指了指,“不是就在那里?那个小豆丁,还蛮专注的嘛。”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有个小小的身影,头戴着蝴蝶结,被一件同样属于小孩子的制服外套兜头罩着,制服袖子绑在身后的麦捆上。 [真是很专业的处理,]系统感慨得啧啧有声,[虽然都是短发戴发卡的小女孩,但她的好朋友今天从源头上杜绝了她像日后的步美一样的可能性。] 萩原没心思搭理系统,只是看向那个小女孩:她确实如小阵平所说,专注地站在原地,对方才的爆炸与现在盯着她的目光毫无所觉。她仍然一脸愣怔、目露赞许地看着打谷场上那些听到爆炸声、正浩浩荡荡地围拢过来的青年人的……腹肌。 所有人:“……” 他们充满敬意地沉默了片刻。不过,本世界的主角终究还是有主角风范的。冷酷的小男孩工藤新一第一个反应过来,顶着一对半月眼来了一句callback,“对美的欣赏,果然有时候也会拯救世界的……” - “所以,是学校给你们安排的实践项目?”萩原打开随身的小本子,认真记录,“这恐怕不是什么正经项目,远离学校范围五公里以上的实践都需要报备并且让家校会出面找一名家长陪同的。” 已经被小兰拉回来的园子也心有余悸地点头——她刚才也并不是真的一直在欣赏腹肌,看到打麦场上的骚乱之后也有点吓到了——补充道,“是、是一位新来的校工叔叔替老师布置了实践,我之前没见过他。” 小兰连忙点头,用肯定的目光给自己的朋友打气,“是这样的园子,我也没有见过他!新一,你说是吧——新一?” 已经初具名侦探风采的小男孩笑了笑。他缓缓抬起湛蓝的双眼,抬起手,指向萩原,“这是不是正经实践姑且不论。警官先生,你也不是什么正经警官吧?” [坏了宿主!]系统警铃大作,[他看出来了他!你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啊!你在警察学校外面有私生子!] 萩原十分镇定,在脑内有理有据地逐条反驳,“首先,我觉得新一小朋友不是那个意思;其次,研二酱当然是个无可辩驳的正经人;最后,我的私生子不在警察学校外面,小降谷好好地在校内当第一名呢。研二酱为他骄傲。” 系统:[……就这还叫正经人?!] “哦,小朋友。” 那位直到现在也还很温柔的“警官先生”再次蹲了下来,这是为了不让他们过多地感受到与成年人对话的压力。他留着一头在警察队伍里颇显个性的半长发,每次开口的时候都能让他们感受到尊重与关爱—— 新一能感觉到,他不会因孩子们弱小而轻视他们的意见。他自认是个早慧的孩子,但这并不能让他早早地被大人们尊重;他只是早早地理解了他们的傲慢。但这位警官不一样,他用心地听了他们的每一句话。只不过…… “小朋友,”萩原轻轻地问,语气里是不含恶意的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警察的?” 听他开口承认,小兰和园子立刻紧张了起来。新一拍拍她们让她们安心,三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挤在一起,听着萩原与新一接下来的对话。 “很简单嘛,‘警察’先生。” 小男孩抬起双手,做了个双引号动作,给“警官”两个字做注解。很像小猫抬爪,萩原有点不太想承认,但他确实被萌到了。他听着这个似乎叫作新一的孩子继续往下说,“首先,你的制服明显不是警察制服,正式的制服会有肩章和警衔;其次,正经的警察可不会只有两个人穿着这种半吊子衣服在周围乱转;最后——” 他指了指萩原在自己笔记本扉页写的“d○athnote”字样,“正经警察的警察笔记,绝对不会写这种东西!” 系统:[宿主,拜托,别提那个小黑本子。会过不了审。] 被小朋友叫破中二行为的萩原:“……” 他强压下无语的表情,宽容地揉揉小朋友的发顶,“猜得没错,新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萩原研二,这位是松田阵平。我们是警察学校的学生哦。和这个大哥哥也打个招呼?他可是很厉害的,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打架从来没输过哦。” 听了他的介绍,小孩子们像是三只小鸭子那样齐刷刷转头,看向松田。卷发青年虽然仍然臭着脸,但还是也跟着幼驯染蹲下身来,向着他们伸出拳头来。 好帅气的大哥哥!小兰和新一都激动地把手攥成拳,小心翼翼地同这只骨节分明的手碰了碰。 还差一个孩子……松田阵平抬起头,看到园子向着他张开小小的手掌。她绷着脸,一脸肃穆地对伸着拳头的松田说,“我出布。你出的是石头,现在你输过了!” 两个大人与三个孩子像打谷场上有一万个孩子、一万袋麦子那样,哗啦啦地笑了起来。 - 笔录的流程很快——不如说,简直有点太快了,日本境内的大部分警视厅都根本到不了这个速度。 [恭喜恭喜,真是恭喜,]系统阴阳怪气地迎接它的宿主凯旋归来,[您走出审讯室的速度打败了98%的警视厅嫌犯。] “说谁是嫌犯呢!”萩原笑笑,并不怎么在意,他的目光转向松田,“不过,小阵平,真的很奇怪哎,流程走得这么快也就算了,连鬼冢教官都没来骂我们,死去的嫌犯毕竟是和我们的同期有关的人——” 松田也皱着眉,明显也有事情没想通。他正要回答萩原,就感到肩上一重,是幼驯染揽住了他。 “哦,是这样……”他低声道,“这样就说得通了。” 站在警视厅大门外的,是一个梳中分头、戴圆框黑边眼镜,看起来很谦逊的男人。说实话,对方的外貌实在是平平无奇,如果不是萩原在降谷先生的资料库里见过这张脸,也没办法第一时间意识到他的身份特殊。不过现在,答案显而易见。 “铃木园子的铃木,原来是这个铃木,”萩原伸出手,风度翩翩地——跟降谷先生年轻时参加活动的视频学过的,保证礼仪满分——向着这位长者微微鞠躬,“您好啊,铃木史郎董事长。” 松田一挑眉,倒没觉得惊讶:在他眼里,所谓铃木财团的董事长倒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人。这种社交场合按惯例交给萩原处理,而他在这种时候,只把目光放在萩原身上。 萩。你怎么能这么快认出他的? 而铃木史郎也是一阵恍惚。他本来是想亲自感谢护送他女儿回家的警校生,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熟人的身影。这孩子的动作,还有他的…… “这位年轻的先生,感谢你帮助小女,”铃木史郎握住他的手,“你真是一位有风度的先生。冒昧提一句,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朋友。你的家人曾在商界活动吗?” 萩原:…… [哈哈哈完蛋了宿主!]系统幸灾乐祸,[大号加到小号好友了!] 别那么说。有风度的萩原第一时间在脑内制止它胡说八道:这种说法很不尊重降谷先生的独立人格。 “是的,”他沉吟片刻,诚恳道,“家父确实在商界有过耕耘。在自家修车厂倒闭后,尝试投资翻盘的他曾购入六百五十日元的贵集团基金,当天就赔干净了。” 铃木史郎:“……” 旧友的影子像是被冻了过久、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雪糕外的冰碴,即使是快速低下头也尝不到味道,很快就消融干净了。 他带着些许伤感,束手低头,诚恳道,“基金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啊。” - 经历了这番折腾,即使是松田也没有第一时间抓住萩原要他解释照片的来源:他们都需要休息。因此,萩原得以坐在空空荡荡的寝室里整理思绪。 “系统亲——”萩原拉长声音,“那张写着‘有理’的儿童画是怎么回事?除我们五个和小诸伏的哥哥之外,还有人知道诸伏家的事吗?” [现阶段无可奉告,]系统冰冷地回答,[宿主,首先你要向本系统保证,不要接下铃木财团的答谢礼物。] “为什么,不就是两张新大楼开幕式的入场券吗?参加一下晚宴而已……”萩原这下是真好奇了,“嗯,是因为未来警察到那里去专业不对口,怕我的社交礼仪会让人意识到我和降谷先生有联系吗?我会小心的啦。” [不是,]电子音里甚至有些许痛苦,[是因为宿主的专业太对口了!] 未来的爆处双子星之一: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常相见(十七) “研二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萩原挥了挥手,“系统亲,可以拜托你安静一点吗?研二酱现在有事情要做。” [哦,好的宿主,没问题!准备启——]系统当即就要给自己开禁言模式,程序都要启动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等等,宿主要做什么事?] “也没什么,”半长发青年笑容温和地将散下的发尾束成小辫子,又利落地挽起袖口,低头拉出宿舍床板下的工具箱,“就是想要为铃木董事长的开幕式做些准备。” [是要手作礼物吗?]系统好奇,[做您的朋友真幸福呢,宿主。] “不用对研二酱说敬语啦,系统亲,我们可不是那么生疏的关系!”萩原佯装伤心地摇摇头,“而且我对普通朋友也没有那么好哦。只是准备一些自制的拆弹工具。” [那也不错了——等等,]电子音都变得有点尖利了,[你这不是知道你为什么专业对口吗?!] 萩原爽朗地笑。 - [真是没想到。]系统幽幽道,[宿主才工作半年,就已经了解铃木财团第一定律了。] “那可是足足半年,”萩原叹气,“你知道铃木财团兴建了多少大楼吗?你知道它们的爆炸率是多少、返工率又是多少吗?” [不难想象。]系统也跟着沉重地出声,[宿主,还是赶紧做好准备吧……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啊?] “因为铃木董事长明显认识小降谷的父亲……我得尽可能地去了解相关情况。” 半长发青年微低着头,专注地组装着什么。他的神情是那样从容,无端地就叫这只用逻辑关系判断事物的系统也觉得,被这样一点点组装起来的工具可以一口口啃掉世上所有危险的炸弹。 “感谢你的夸赞,倒也没有那么夸张,”萩原谦逊地停下动作,“不过这个工具很耐用是真的。之前做好之后,研二酱足足用了半年——” [好了可以了宿主,]系统在他脑海里播放警告音,[停。] “……要是面对炸弹倒计时喊停真能管用就好了,”萩原嘀咕半句,又打起精神来,“好了,基本上组装好了!请看,这是我自制的窄刃液压剪。” 系统忙着录入数据,[液压剪啊。这种东西原来需要自制吗?本系统还以为是可以直接买的工具呢。] “所谓制造和使用工具,就是要根据具体场景进行改造嘛。”萩原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给系统介绍,“这个设计充分考虑到了炸弹内部活动空间小的问题,在液压剪侧面设置了两个紧凑的按键。按上键可以加压下剪,按下键可以锁紧刃口方便抽出,虽然很简单但是用起来很顺手哦!” [这样啊!听起来应该真的很容易操作。]系统好奇道,[那宿主,如果上键和下键一起按会发生什么?] 萩原:“……不知道。可能,会截屏?” - 松田阵平单手扶住床头要掉不掉的抱枕,腾出另一只手去开宿舍门:他刚洗过澡回来,发尾仍然带着点湿热的水汽,令人烦闷地贴在后颈上。只是湿漉漉的头发并不会成为困住他的雨林,他不是那样多愁善感的人;此刻他心头罩着的是另一片暗紫色的雨云,引来那片云朵的友人正轻轻敲着他的门—— “小阵平!”萩原轻快地闪身进来,“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卷发青年让开门口,放任幼驯染开开心心地坐到他的床上,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去抽掉了对方发尾还绑着的辫子,语速并不快,懒懒散散的,“礼物……萩,你刚刚拼装起来的?让我看看。” 萩原愣了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还真是瞒不住小阵平的眼睛。不要刻板印象啊,研二酱扎辫子就不能有点别的原因吗?” “哦,倒也确实有可能,”松田毫不掩饰自己的困倦,大打一个哈欠,“你一个人去打扫了澡堂?那可真棒,我为你鼓掌。” 也许是该自然地接上一句什么,萩原想。应当同小阵平继续斗嘴,再平静下来,一起试用一下液压剪,最后理所应当地赖在这里不走,本该说出口的话也就这么轻飘飘赖掉:总之无论要说什么都还有至少半年的时间,不用那么着急。 但是,但是…… “小阵平,”萩原看着幼驯染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困成这样了还要让研二酱进来吗?早点休息会比较好吧。” “你又不是我能安心用那种理由拒绝掉的人。” 萩原看着他。看着他随随便便地说出这种话,打开纸袋拿出液压剪按动按钮,让那小东西像是终于等到亲鸟回巢的幼鸟那样,理所应当、毫不犹豫地张大嘴巴。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出来。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松田始终是一阵风,但他尚且不是越过死亡的冰冷峡谷、裹挟着细雪气息的深秋寒风,而是一阵会并不温情地刮过柳条、理所当然地就让那些芽苞绽开,催出嫩生生新叶的初春东风。他始终有足够强大的生命力量,能让人觉得,在他这里,没必要隐瞒任何事。 “小阵平,今晚研二酱也在这里休息,要麻烦你收留我了,”萩原可怜巴巴地说,“怎么样?毕竟明天答应了铃木史郎先生要早点出门赴宴嘛,我怕我起不来。” 松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行啊。” [宿主,]系统谨慎地又问了一遍,[本系统也不想扫兴,但是必须确认一下……你真的要选在这个时候和松田先生谈心吗?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 “你放心好啦,系统亲,”萩原在心底温柔地答它,“不会有什么不该说的,只会是一些很自然、很平常的话。” [……抱歉,本系统不太理解。] “也许随着你的智能程度提升,你也会有这种体验哦?就如同按下液压剪的上键一样,心里有一个出口慢慢地打开了。那不是伤口,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只像开窗透气一样,让初春的风吹进来。” [好吧好吧,]生活不易,系统叹气,[没关系,生活是一把巨大的液压剪,宿主你随便去按上键开启,只有本系统还执着于按下键关闭。非常好,是本系统下键。不用再说了。] 萩原:“……” - 但在那之后,系统真的没有再出声。现在,这个夜晚真的和萩原记忆中,他第一次送出这个拆弹工具的场景别无二致了:他看着小阵平满意地放下液压剪,仰躺在靠枕上,眼睛只看着天花板,抬手拍拍床板,示意他也躺上来。 萩原把液压剪的尖端套上保护套,才走过去躺在他旁边,感受着身侧床垫令人安心的凹陷。 “……萩,”松田半闭着眼睛说,“明明之前都是我提醒你给工具套好保护套的。” 是啊,小阵平。之前都是你提醒我套好保护套、穿好防护服。研二酱从小就明白的,当两辆车同时上路,率先踩下油门的人也永远都同时是挡在危险前面的人。 但这次,研二酱开的是从上一场赛车游戏里、从已经到头的赛程上返回的幽灵赛车,因此能侥幸领先你半个身位。因此,这一次……就让我做提醒你规避危险的那个人吧。 “没错,小阵平,”萩原放松道,“研二酱已经变了!你感觉如何?” 松田:“……” 他为幼驯染的说法嗤笑一声。萩原听到后,心里也有些放松:看来小阵平最近虽然在为研二酱担心,但程度还好!能打起精神就好! 打起精神还是没问题的。绿眼青年临睡之前抖擞精神,坐起身来关掉了宿舍顶灯。黑暗中看不到松田深青色的眼睛,只能听到对方规律的呼吸声。 萩原看着他,看着松田在床边坐了一小会儿,似乎暂时不想躺下来。 “我感觉有点太快了,”他背对着幼驯染,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萩,我感觉你的变化,有点太快了。” 他躺下来。他们没有再出声,垂坠感极强的窗帘拉得很紧,唯一有望反射月光的液压剪也被保护套封得死死的,这是个密不透风的夜晚,宿舍略显狭窄的床被两个青年人压着,两个人的未来压在一个人肩上。半梦半醒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在下沉。 但萩原感觉到,他的被子被松田轻轻拉了起来,向上提了提。有那么一瞬间,研二酱觉得自己的心情指数也上升了一些:在沉重的夜晚里,那团柔软的布料是唯一一朵轻盈的云。 ……然后松田就把被子全拉到自己那一边,心安理得地再度睡了过去。 小阵平从七岁开始就这样抢被子,还真是熟悉的哭笑不得……萩原翻了个身,一身轻松地睡着了。 - 第二天,他们顺利地准时起了床,拿上精心制作的拆弹工具和随便购买的伴手礼盒,登上了铃木财团新大楼的电梯。 [宿主您放心地上楼吧!]系统为萩原加油打气,[本系统已经仔细地扫描过了,电梯附近没有可疑信号,没有任何问题!] “谢谢你系统亲,”萩原开朗地回复,“研二酱放心多了。” 他们走进擦得雪亮的电梯,按下按钮,自信一倍速上楼,看着电梯门在他们按下的楼层打开—— 然后一具明显已经死亡多时的尸体倒了进来。松田迅速按住电梯门的制动按钮,萩原则默契地按下警铃;他们对视两秒,表情复杂地一起叹气。 [对不起对不起!]系统惨叫,[本系统的数据库是民用数据库,对大体老师相关的资料采集并不充分……是本系统不识大体了,真是对不起!] 萩原:“……” “总之要开始查案了。”半长发青年蹲下身去查看尸体的情况,眼神逐渐锐利起来,“这名死者,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常相见(十八) 其实,在蹲下去的那一瞬间,萩原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并不是姿势变换太快导致体位性低血压或是腰肌拉伤,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警校大猩猩身上——只是,他在这具尸体面前,表现得太熟练了。 萩原从半年后回到警校生活的第一件事,就是认认真真对照着日历去回忆当初发生过的案件,再逐个想出避免方案,谨慎地自己执行或是交给系统去办:比如说那名原本会被害的货车司机,就被系统黑入车辆运行系统抢先截停在了悲剧之前。 这当然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但这也就同时表明……现在,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人生之中,应该还没有出现过“尸体”这种东西,从来都没有。他们还没有目击过任何一场杀人案件,没有看到过任何一条生命流逝在自己眼前。 第一次看到尸体,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萩原研二发现,他已经完全忘了。 并不是他忘记了对生命的敬畏,只是他已经习惯了生命的无常:萩原发自内心地明白,这世上是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日光之下,哪有新事?自从进入警察系统工作,为了撬动名为正义的天平,他们就在真相另一侧的空盘上不断加码。有人放上了他们的姓名,有人放上了他们的爱情,而萩原与松田放上去的,是他们的时间、他们的感官、他们坚定的信念、在人生的前二十二年赖以生活的全部的安全感——到最后,萩原连自己的生命都放了上去。 于是天地倒转、日月空悬。他回到手中仍然满满捧着一切的半年前,却早已做好了按部就班地失去它们的准备。所谓前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因为他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作为警察的责任。他从未想过退缩,因此都快忘了来自本能的害怕是个什么感觉了。 真的、真的不记得了。第一次看到尸体,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反应呢? ——我表现得这样熟练,小阵平恐怕担心坏了吧? [宿主,如果你问本系统的话,]没有人类情感的系统只会火上浇油,[第一次看到尸体的反应是,不识大体!] 萩原:不要在这种时候callback了系统亲,研二酱会为此真心地感谢你。 [好了宿主,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系统难得地说了句人话,此时此刻这小东西还怪拟人的,[我们还是先查案吧,之后您再和松田警官解释。] 半长发青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方才的冷静专注。在拍过照片详细地记录现场后,他与松田合力,将尸体转移出电梯;再然后,他蹲下身子,认认真真观察起这具尸体来。说实话,死亡原因还挺一目了然的:一枚子弹从尸体左耳下方穿过,轨迹斜着切入头部、彻底破坏了脑干,又从脖颈处穿出。 [哎呀,特○普坏结局版。]系统又开始说风凉话,[所以说枪打耳洞就是很危险啊。不过好在他现在这样也不用担心感染了。] 萩原:“……” 他本就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更别说被这么一搅局,伤感的情绪更是一扫而空。所以说还是少在互联网上发什么断头台不换刀片会引发交叉感染的内容吧,人类!萩原堪称悲愤地深吸一口气:看看人工智能都被训练成什么样子了! “这绝对不是手/枪能制造出的伤口,”松田打电话报警过后,皱着眉折回电梯井前,“从创口大小来看,恐怕是狙/击枪。” 萩原点点头,却并没有破解了一个谜题的欣喜,神情变得更凝重了,“手/枪的机能差很多,而且会跳弹,形成什么样的伤口都不奇怪。但如果是狙/击的话,有充裕的时间瞄准,最后击中这种位置就让人想不通了……而且,狙/击完成过后不第一时间撤离,而是弃尸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给铃木家找晦气、受害人有不能在那个现场被发现的理由、通过现场的狙/击点会立刻定位到凶手所以必须转移尸体、杀人的和转移尸体的是完全不相干的两方——都有可能吧,”松田头疼地按按额角,“方向太多了,案件侦破恐怕会很困难。等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正向我们昂首走来的是,警校五人组中的,公安小分队!]系统充满感情地播报,[看哪,降谷和诸伏迈着稳健的步伐,伴着激扬的旋律,踏着青春的鼓点。好一个安塞腰鼓!] 萩原:“……系统亲?” [找不到对象,找不到对象,]系统就像过年被连续催婚的年轻人那样,乱七八糟地念了起来,[错误,错误。监测到完全在预料外的人物于此刻出现。找不到对象。] 懂了,看来小降谷和小诸伏的出现把这个倒霉系统彻底搞崩溃了……萩原心情复杂地盯着他们的脸。那样年轻的、鲜活的、阳光下的两个人。 也不能怪系统,研二酱现在也感觉挺崩溃的——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啊! 降谷与诸伏向他们走来,又在半米前就停下脚步。他们遥遥相望,中间横着一具尸体,这画面甚至有些隐喻意味:死死生生,不外如是。 “好了,松田、萩原,现在我们要交换一下空间,”降谷说得甚至很轻松,“铃木董事长那边会有人和他交代清楚。从现在开始,在仓库意外救了他小女儿、受到他感谢前来赴宴的警校生就是我们,是我和诸伏;你和松田原路返回就好,之后也不要再打听这里的事。” 萩原有一万句话想问。然而最后,他还是简简单单地看向松田,而松田也毫不犹豫,直接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那当时在场的三个小孩子怎么办?之后遇见他们,难保小孩子不会说漏嘴。” “遇上的时候就装不认识怎么样?”诸伏认真道,“而且,东京这么大,之后你们在爆处工作,也不会经常碰见吧。哪有会经常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小孩子。” 系统已经紊乱了,因此这时候并没有谁诚恳地说一句:有,会有的! 萩原点点头,“我们这就离开,会注意尽可能走小路、不叫人看见我们的,你们也注意安全。哦,还有这个!” 他递上自己刚做好的液压剪,“特地为这次赴宴准备的拆弹设备。你们拿着吧。” “你们,为赴宴,特地准备了这个?”降谷的声音一字一顿,充满了疑惑,“……好吧,谢谢。快走吧,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萩原说得真情实感,“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最近太忙了,完全没有寒暄的时间。他们甚至都还没顾得上和诸伏细说外守一最后的结局。不过也许,那种事并不重要了:现在的诸伏,也并不会再把心思放在那种事上。 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 铃木家的新大楼很高,等电梯还需要一点时间。在电梯门打开之前,萩原惊讶地看见诸伏戴上防护手套,直接将手伸入了尸体颈部的伤口;他掏出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卷微缩胶卷。 电梯门缓缓打开。在进入电梯前,他们听到诸伏这样说。 “别那么看着我……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尸体了,对不对?” - 萩原解掉碍事的领带、甩脱近期出场率极高的西装,坐在椅子上危险地后仰,把木椅子晃得嘎吱嘎吱直响。 “小阵平,我觉得黑西装是真的不太吉利,每次穿都得遇上点事。”他只专心盯着天花板,装作自己说得漫不经心,“所以咱们以后别穿这个了吧。让研二酱再来给你挑几件其他颜色的正装,保证出现在重要场合也不违和!” 松田没接他的话。他只是把那件被幼驯染丢在一旁的、多灾多难的西装挂在衣架上,盯着它出神。 “……萩,”他问,“降谷和诸伏那边没办法……你也不能告诉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萩原感觉自己喉头发肿。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有点徒劳地哽在了原地。 “对不起,小阵平,”他说,“对不起。还不行。” “没关系。”松田说得很快,“——我等着。不说这个了。这么看的话,诸伏他们应该是加入了公安?” “大概吧。”萩原有心要引他多说几句话,轻快道,“这么嚣张地闯入现场,如果不是加入了公安,就应该是加入了犯罪组织吧。” 才刚恢复好的系统:[……] 它又接收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信息,再次堂堂死机。 “是啊,真是让人不爽。”松田把手枕在颈后,“现在也就算了,要是等我们工作了他们还来截胡案子,我就揍他们一顿。” 萩原:“我支持,我陪同,我递拳套。” - “系统亲,”独自坐在桌前的时候,萩原问它,“你恢复过来了吗?” [托宿主的福,差点彻底报废,]系统虚弱道,[好在本系统有碎瓷片防止报废……啊不对,是备用芯片。总之现在没事了。] “那就好。不怪你,连研二酱都感觉很混乱。”萩原皱起眉,“我后来想起那个死者是谁了,是我刚工作不久遇到的一个炸弹犯。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死在这里、还有公安用他的尸体传递信息?” “更别提外守一的事了。就像……” “就像除了研二酱之外,还有人从未来返回一样。” - 与此同时,铃木史郎微微颤抖着右臂,握上了降谷零的手。 我真见鬼,他想:我怎么会觉得所有年轻人长得都像我朋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常相见(十九) “结果本来安排给开幕式的时间都空出来了,”松田带点恶趣味地把萩原用摩丝抓好的头发再度弄乱,“要是你做的液压剪还在,我们还能测试工具打发时间,但液压剪也被降谷他们带走了。” 半长发青年泰然自若地任由幼驯染摆弄他的头发——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将心比心,平时都是他去揉小阵平的自然卷,现在终于轮到他的头上有点不一样了,让小阵平揉一下也很正常——他眼睛微微闭着,神态很放松,“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嘛。” “可是我们在警校接触的拆弹课程都很基础,”松田手上动作不停,捻着萩原的发尾陷入思索,“就算是拿着工具,他们真的能下手操作吗?” 萩原:……坏了,总有一种小降谷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感觉,忘记这一次没有外守一洗衣店拆弹教学了。 “那我们到时候就打视频远程教学嘛,”萩原干笑,“小降谷和小诸伏学习能力那么强,液压剪又很便捷,精准的工具会提高操作容错率,一定没问题。” [太好了,大网课时代来临了,]系统报幕,[警校大猩猩为您竭诚提供猿辅导,推理拆弹尽在平台,指导恋爱信手拈来……] 日本人并没受过猿辅导的苦,萩原只当系统是在胡言乱语,默默忽略了这一段,“不过说起来,今天休假班长去哪?实在没事做的话,我们也可以去找他呀。” “班长?他前两天突然很有危机感地说什么‘至少不能落在你们后面’,今天好像见家长去了,”松田露出个无语的表情,“虽然我也想作为家长出现在现场,但我们最好还是别去找他吧。” 萩原默默望天,“我好像知道他是为什么突然要去见家长……既然这样,那我们绝对不能去打扰他,祝他顺利吧。” 他笑意微微地想象着伊达班长和娜塔莉小姐去见家长的画面,说到一半又遗憾地摇了摇头,“哎,真是,班长居然不信任研二酱的眼光!我还以为他去见家长之前一定会来找我帮忙搭衣服的。” “好了,你要是真想搭,去给班长当伴郎的时候给自己搭配一下不就好了?”松田看他这副样子,也忍不住调侃两句,“不过话说回来,比起找你,恐怕班长就算是想在我们几个里找人咨询,也会找降谷吧?毕竟他和娜塔莉小姐一样来自混血家庭,审美更接近也说不定呢。” [宿主,快纠正他,反驳他!]系统在萩原脑海里热切地煽风点火,[找哪个降谷不是降谷,反正大家都是同一个混血家庭!伊达航他就应该找你来参谋!] 萩原:“……现在又不是系统亲坚持不许我透露、暗示你的存在的时候了?” [嘿嘿,]系统竟然坦率地承认了,[本系统想看热闹嘛。] 他表情微妙地停了片刻,决定绕过这个话题,“应该吧。不过小阵平提醒了我哦,研二酱这下想到可以做的事了。” “诶,是什么?”松田转过头来,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快说吧萩,难得的休假,要是一整天都闷在宿舍那也太糟糕了。” 半长发青年双眼亮晶晶地看过去。他用上了相当梦幻的语气,“说起来,还是小阵平给我的灵感呢!” 松田大感不妙,后退半步,“你要做什么?我保留拒绝的权利。” “小阵平!”萩原饿虎扑食一样冲过来,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现在眼看着班长好事将近了,你也会和研二酱一起当班长的伴郎,对吧!” 说时迟那时快,松田已经反应过来,立刻后退两步,“哪有那么着急!” “这话说的,班长听了得多伤心啊——”萩原可怜巴巴地拖长尾音,“他的好朋友竟然不盼着他的婚礼快点进行!” 卷发青年又倒退两步,“到时候再准备也来得及……而且婚礼和伴郎也没有那么大的关系!” “不不不,小阵平,伴郎是非常重要的,直接代表了我们警察的——” [精神风尚!群体形象!]系统积极献计献策,[职业之光!专业素养!你去和他说,他的精神面貌很好,很积极,从头开始卷,正需要一身西装增光添彩!] 萩原:“……系统亲,你的数据库真的是包罗万象。” 他还是没有采取这些冠冕堂皇的说法,只是继续搭住松田的肩膀,释放诚恳目光,“之前不是说了要去挑正装吗?今天就是个好时候啊!” “……拿你没办法,”松田叹了口气,“出发吧。” 萩原雀跃地抄起随身包,“太好了小阵平!我们这就去商场!我一定给你准备最帅气的正装,请相信研二酱!” 他们走出宿舍门,脚步轻快地前往商场。松田始终没说什么话,毕竟他对逛商场这种事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但在走出警校大门的时候,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只是买衣服吗?”他说。 他问得很突然,萩原几乎没听清。他愣了两秒,才回他,“当然了。小阵平还有什么事要处理吗?研二酱会陪你一起去哦!” “没有,”松田干脆摇头,“我没有。只是你最近总是忙忙碌碌的,觉得你去商场可能还有别的事要做。” 我最近忙碌吗?萩原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 那里面没有任何重要的信息,没有任何特工等着他去联系,没有任何亟待他解决的问题,完全是一部单纯的、普通的警校生应该持有的手机。他还一如既往地置顶了几个群准备联谊,看上去和平日一样无所事事,教官看他一眼就能感受到熟悉的心头火起。 他还没有以“萩原研二”的身份直面过任何危险。但是松田只需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最近很忙。 我让小阵平担心了吗? “……没有,”萩原揽住他的肩,“今天是纯粹的休息日。研二酱郑重承诺,今天不会有逛商场之外的其他任何事。” 松田笑起来。萩原经常见他这样很放松地笑,幅度不大,并不是要在社交场合展示给谁看、连眼尾都笑得发僵的那种笑法;但深青色眼睛里的笑意那样真切,让人觉得既然能得他一笑,那这世界必然有许多可爱处。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想看小阵平一直一直这样笑。 “所以,”松田维持着那种放松的笑意,“萩,你真的没有其他要去商场做的事,是这样吧?” 萩原肯定地点头,大声道,“当然!” “——那么,请容我拒绝!”松田转头就向寝室的方向跑去,“挑衣服那种事,还是改天吧!” “喂,小阵平!”萩原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站住——” 他们一阵风般地卷过门口,徒留门卫大叔莫名其妙地看向年轻人离去的方向。时间已经临近正午,太阳慷慨地泼洒下热烈的金光。 同将可预见的未来、同将被授予的勋章一样灿烂的金光。 - “结果小阵平最后不还是来了商场——”萩原大声说着,揉揉膝盖,“还要研二酱追那么久!我可都跑累了!” 松田无所谓地一耸肩,“就当锻炼身体了?反正你之前大晚上都不睡,和班长他们在楼下锻炼。” “那次是意外,意外——”萩原暴风摇头,“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最好是。” 他们在各种成衣店的店面前穿行,萩原的眼睛却总是看向另一侧的精品店。 “那里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吗?”松田说着,也跟着看了一眼,“只是普通的礼品店吧。需要的话,等下我们过去看看?” 萩原还想着毕业后的事,下意识点头,“好,等下小阵平陪我一起去吧。研二酱想去挑个礼物。” “没问题啊,”松田答应下来,“不过是谁需要礼物?我们的朋友里最近应该没人过生日吧。” 我儿子的毕业礼物——此刻氛围实在是太放松,萩原差点说出来了,赶紧转移话题,“确实没有。研二酱只是想着,到毕业的时候,得互送毕业礼物吧?” “有这个必要吗——也行,”松田打了个哈欠,“走,我们过去看看。” - 另一边,在神奈川最大的商场里,也有一位享受着难得休息日的女警正在精品店挑选礼物。她提起自己的手袋,将小票随手卷成一团也放进去,笑道,“麻烦帮我打包一下——这里卖的礼品袋真的很漂亮,谢谢你们!” “您的品味也很好啊!”店员自觉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其实是五笔——笑得眉眼弯弯,“这可是我们店里招牌的钢笔。话说,一口气买了五支这么多,是要送给谁呢?” 萩原千速随手卷了卷金灿灿的发梢,“是打算送给我弟弟和他的朋友们当作毕业礼物的。他们在东京读书,快要毕业了。” “哎呀,您真是个好姐姐!”店员顺口恭维,“那这个红墨水我也帮您分装五份?” 她还低着头回工作消息,抬起手来随便摆了摆,“哦哦,这个不用!帮我灌到墨囊里就好。” “诶?”店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拿起钢笔随便试写的时候却划出血一样的痕迹,”萩原千速认真道,“肯定会吓他们一跳吧!谁会不喜欢《血字的研究》?” 店员:“……” 他敬畏地沉默了。良久,他又重复了一遍。 “您真是个好姐姐。”他说,“对了,我们店在东京也有分店,如果您满意我们服务的话,可以让您弟弟也去选购!” - 萩原研二看着店员打包起那根精致的钢笔。 “怎么,除了我们四个的礼物,萩还有什么人要单独送吗?”松田打趣他,“这次是哪位女同学?” 倒也不是女同学,是准备以降谷先生的身份送给小降谷的……萩原但笑不语。【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常相见(二十) 到了休息日的结尾,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光明:松田得到了正装,萩原姐弟买好了毕业礼物,伊达给来间家的所有人都留下了好印象;至于降谷和诸伏,他们神情轻松地从铃木财团新建筑的开幕式返回,还带来了一个新消息—— “要一起去庙里求签?”萩原颇为惊讶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好孩子”小降谷和小诸伏并排站在他和松田面前,神气像是捧着排在第一名的成绩单来找家长签字的国中生。 [好了宿主,知道你儿子排第一名了,]系统挤兑他,[但这绝对是你的幻觉。他俩上国中的时候,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一个能签字的家长。] 萩原:“……系统亲,你听起来也缺少一个家长。” “怎么突然想到这种事?”萩原简直目瞪口呆,“这怎么想怎么像是——” 怎么想怎么像是研二酱会带着大家去做的事。事实上,在他曾经历过的警校生活里,也确实是他带着大家到庙里去祈福抽签的。这次,怎么是小降谷和小诸伏先来提出这件事?难不成他们…… “你们不是才刚答应了□□处理班的邀约?”诸伏景光笑笑,“班长也刚刚和女友见过家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马上就要推进下一步了吧。难道不是一个祈福的好时候?” 萩原一挑眉,心中的怀疑更重了,“话是这么说,但是小诸伏,你和小降谷有什么必须要去庙里做的事情吗?” 降谷倒没觉出什么不对:一般来说,他就是会在此刻刨根问底出行缘由的那个人;但松田已经抱起手臂来,观察起了萩原的表情。 “这个……其实是铃木董事长拜托我们的,”诸伏有点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御守,“他说他最近走不开,但想要我们去帮他还愿。” [这样吗?]系统也很震惊,[宿主,降谷和诸伏与铃木先生的接触是完全偶然的事件。看来他们并不是重返未来的人。] 我知道,萩原叹气:我当然知道了。我们五个之间,看一眼就全都知道了。 一定不是他们。因为他们现在还不够警惕,还不够惶然,还不够患得患失——那种潮湿的气息,会在未来几年中,一点一点地缠上他们。 他接过那枚御守看了看。御守的边缘已经磨损褪色了,显然曾被人珍惜地保存了很久。从上面的字眼来看…… “是平安御守?”松田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好奇道,“看来是要为什么人的平安还愿了。给那个叫园子的小女孩?这个颜色对女孩子来说可有点沉重。” 诸伏深表同情地摇摇头,“是平安御守,不过不是给小孩子的。铃木董事长说,是求来保佑名下产业平安的。” [怪不得是这个沉重的颜色,是保佑建筑就合理多了,]系统啧啧出声,[42号混凝土的颜色。有点想吃意大利面,愿我煮保佑我。ramen。] 你哪里吃得了意大利面……萩原无视系统,瞳孔微微颤抖着接上了诸伏的话,“也就是说,这枚御守都磨成这样了,他才终于遇到需要还愿的机会?” “是啊。” 萩原:“……那太应该去了。我们收拾收拾,这个周末就去吧。对了,那个寺庙叫什么名字?就让研二酱来顺便看看附近有什么小吃吧!” “好像是叫——”诸伏才停了一秒,降谷就立刻接上,好像他天生就是诸伏的第二张嘴似的,“四陵寺。叫四陵寺。” [这是什么破名字!]系统发出一声尖细的电子哀嚎,[怪不得这个寺庙没能保佑他!] - 萩原把买回来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系统亲。降谷先生那边还需要我过去吗?” [暂时不用,宿主。放心吧,本系统会实时监控进度的。]系统立刻回复,[说也奇怪,组织那边都没什么动静了。看来他们还是忌惮降谷先生的地位的,在处理降谷正晃相关事宜的时候,有适当留手。] “留手吗?”萩原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外守一现场的照片,“那确实是留了。” 系统:[……宿主!] “抗议!”他看着买回来的衣服,心情很好地同系统拌嘴,“怎么可以只许系统亲这个人工智能说这种话,而不许研二酱说呢!我这个人类姑且还是享有使用人类语言的优先权的吧?” [那怎么能一样,]系统嘀咕,[你什么时候见过评论○伯特被封号禁言的……不过宿主,那枚御守真的是祈祷建筑平安的御守吗?如果是的话,我们还是别去了,感觉这个寺庙好不吉利啊。] 萩原笑得很柔和。他将诸伏还回来的液压剪——不得不说,小诸伏真是个好人,小降谷就没提把液压剪再还给松田的话——放回书架上,自己也坐回桌前,“不是啦。研二酱倒是感觉那个寺庙应该挺灵验的,所以可以放心。” 铃木先生可不像是一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绝不会摩挲着一枚御守只求自家新建筑平安。能让他这样小心翼翼地祈求、又珍而重之地去还愿的,应该是好朋友家后辈的平安吧? ——看来铃木先生认出来了呢。他有看到自己朋友的孩子好好长大。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欣慰、很喜悦的事吧?作为长辈的心情,原来是这个样子呢。 [原来是这样,宿主!]系统也完成了演算,惊喜道,[那这个寺庙确实很灵验了,我们快去那里看看吧!它能保佑一个人活到决赛圈呢!] “你说什么决赛圈?”萩原皱起眉,不安的感觉像是乌云那样覆上来,让休息日暖融融的感觉逐渐冷却,“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却不再说话了。萩原只能低下头,继续手头没做完的事。他整理好衣柜后,忍不住又拍了拍那件排在一列漂亮衣服最前方的警校制服。结结实实焊在肩膀处的五瓣樱花徽章硌在他手上,泛出血红色的印子,像是什么拼命也要握住的时光。 - 早春里的事发生得就像青草抽芽一样快。在柔软的草丝交织成如茵的绿云之时,他们踏上了去四陵寺的道路。这座寺庙意外地偏远,萩原自告奋勇地提出由他来开车。 “坐太久车会影响野餐的胃口的!”半长发青年眼睛亮闪闪地抱着怀里的野餐垫,“研二酱可以帮大家节省许多时间!” 伊达航果断摇头,“虽说我也建议租车,但如果是萩原来开的话,我想会产生比长途坐车更‘倒胃口’的效果吧。” “那不正好为野餐腾出空间?”松田无所谓地打开后备箱,“可以多吃一点。” 降谷:“……” “我来开,”他冷酷地说,“景坐副驾驶,你们到后排去。” 萩原还要再为自己争取两句,但诸伏已经拉开了副驾驶门,熟门熟路地安排起来,“我在这里挂一个薄荷香包吧,零最近嗓子不太舒服呢。” “哎对,降谷的咽喉炎好了吗?”伊达航听了这话,也立刻凑上来,“之前还失声了一段时间,真让人担心。” 松田还忙着往后备箱里装东西,也没忘了拆他的台,“班长担心明明是因为自己吧。那段时间老师点人回答问题,第一名却无法出声,所以天天点第二名。上课都不能走神想娜塔莉小姐,是不是很苦恼?” “喂,松田!”伊达航立刻使出泰山压顶制裁,“哪有那种事!” 诸伏毫不理会这一切,只是温柔地说着幼驯染的情况,“放心吧,零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重获新声之后清爽了很多,是不是?” “这倒也没错啦……”降谷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而且恢复之后,训练课上也能帮班长回答问题了。” 班长百忙之中举起大拇指,“是啊!你提出的那个建议我们都很喜欢呢——” “教官!我想打篮球!”他们齐声说。 - 降谷开车是令人震惊的四平八稳,他们没什么波折地到了四陵寺附近,准备步行走完最后一段路。道路修整得十分平坦,想来即使是老人家走起来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当地在四陵寺周边的修整上看来是下了大功夫呢。”松田感慨,“能吸引到铃木董事长过来,这个寺庙的香火应该不错吧?” 萩原忙着仰头拍照,于是松田也走过去看相机取景框。这是一幢十分难得的、保存良好的古代木质建筑,檐下甚至还有燕窝,时不时有亲鸟飞来飞去哺育幼鸟。寺庙顶上有光华熠熠的宝珠,几乎全然维持着古色古香的风貌,实在令人惊叹。 “保护得这么好的建筑真罕见啊……”诸伏也已经拍下好几张照片,挑出最好的一张发给铃木董事长后感慨,“不过门前的台阶竟然换成水泥台阶了,有点突兀呢。” 是因为香火太好,木质台阶被香客踩坏了吧——半长发青年闲适地手搭凉棚眺望远方,却看到有小孩子在冲他拼命招手。 是那天的小男孩,好像叫……工藤新一。 [怎么这么巧啊,这下麻烦了!]系统在他耳边尖叫,[现在你们五个都待在一起,万一他叫破你和松田才是救了他的人、不是降谷和诸伏,宿主你们就危险了!] “别担心。” 萩原的声线很稳,像二/战期间的世界版图一样没有任何波澜。他放下相机,快步向那小孩子走去。 “我去和他解释一下,”他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不是因为情况不紧急,只是温柔的人会记得在这种时候也不能吓到小孩子——萩原快步走向工藤新一的方向,“没事的。他会愿意为我们保守秘密。” - 萩原很快赶到了工藤新一面前。系统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单独会面。半长发青年走得很快,额角见汗,却并不显得狼狈:他笑得很讨人喜欢。他想要开口和那孩子打个招呼,但却是小朋友先开启了话头。 “我记得你,先生,”男孩露出自信的笑容,“在谷仓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说你是萩原研二,一名警校生。” 未来的名侦探抬起手,指向前方,如灯塔的光从过去透出,指明未来的方向。 “但我想,我是不是更应该叫你——” “降谷先生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常相见(二十一)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萩原感觉自己后背一凉,本来舒适贴身的棉质t恤,此刻就像是僵硬着鼓出气泡的手机膜,薄而皱缩地翘起边来,给人一种冷硬的摩擦感。 他并不会害怕一个小孩子,说句不恰当的话,就算是有少年犯站在他面前,他也能冷静理智地保护好自己、再顺便打捞起对方;但如果,如果从未来穿越回来、了解并背负着一切的是一个小孩子,是要一个现在只有十岁的孩子布置下谷仓现场、再若无其事地回去确认外守一的死亡…… 那这个世界是糟糕成什么样子了啊?公安在哪里,警察又在哪里?未来他们这些人是全都死绝了吗? [首先您想得太多了,宿主!不是他,他不是那个从未来返回的人,您再仔细想想他的话!]系统不得不赶紧叫停,[其次,本系统最多能联系到一些q/币而不是q比好吗!小孩子和本系统签约怎么就是糟糕的事了,需要哪位朋友现在穿越回去救救那个还没有被本系统找上的你吗?] 萩原:“首先研二酱也只是一时惊慌,毕竟还从来没有顶着自己的脸被叫成‘降谷先生’过!其次——” [其次?] “其次,”萩原相当和气地开口,“你为什么不反驳‘我们都死绝了’的那句话?” 系统:[……] 它意味深长地沉默了。随后,不管萩原怎么询问,它都只以“本系统到了四陵寺就404了,暂时关闭即时问答服务,监控问题请按1、身体转换问题请按2,恋爱问题请按下键,截屏问题请上下键一起按”的固定语音为答案作答。 实际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新一看来,这位笑容温和的预备警察也只是在原地叹了口气,又很快地笑出声来;他欺前一步,方才的危险距离瞬间缩短,但那种对峙的气氛却仍在氤氲;不过他却对此浑然不觉似的,只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小孩子的肩。 “好啦,”他笑得像所有事都可以一笑而过,“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本来很笃定、很兴奋地来拆穿成年人秘密的新一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已经写好qed的答案又解构重组回了原来的谜题。在他的设想里,对方应该大惊失色——有没有大惊不好说,似乎也确实是失色了,这位“降谷先生”和当初他在开幕式上远远瞧见的降谷先生比,可是苍白了不少——但对方却还能如此镇定地对他笑。 是我搞错了?还是说……我忽略了什么? “新一?你是叫新一吧,别摆出那种表情,”萩原安抚地揉揉小朋友后脑勺:好圆的一颗头!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方才的惊惶叠一叠压进口袋最深处去,只把那里装着的纸巾拿出来,“来,擦擦汗嘛。你看,弄错了名字有什么要紧,就算是我把你叫成洗衣机,也没什么关系。对吧?” 他说得那样柔缓。于是小朋友虽然还没摸到真相的轮廓,但也下意识点了点头。 [……不要夹带私货,宿主,]系统鄙视道,[而且这是本系统的梗!] 萩原:你一个ai能有什么创作版权! [也是,]系统忧愁地叹气,[本系统不具备能够被称为“思维”的过程,所输出的梗也都是在数据库里提炼、重组形成的,不是手工梗。] 这段时间萩原也顾不上提升中文水平,因此对系统的破梗听而不闻,只是继续给小朋友递话头,“所以,为什么会觉得哥哥姓降谷呢?” 新一似乎有点意外地看他——他以为既然自己没有能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就很有可能会被糊弄过去。说实话,这实在也并不罕见。很多人都觉得与小朋友讨论问题是浪费时间,更遑论 作为以侦探为未来目标职业的早慧少年,他并不缺乏蹲守真相的耐心;他会像猎豹一样等着名为破绽的伤口再度撕裂、露出独属于真相的甜腥气,再嗅着那缕气味扑上去。每一次出手,他都像第一次那样迅猛,也都像第一次那样做好了落空的准备。 但怎么会有这样的成年人?他就像是对小孩子打开一袋糖那样,对小孩子敞开自己的伪装、容许他伸手抓上一把甜美的真相。 简直要把一个小侦探惯坏了。 萩原很坦然地蹲下身去,看着他的脸。 “新一,”他痛快地说,“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很敬佩你的观察力。我知道你的眼睛里能看进去许多东西,所以研二酱也愿意把一部分真相告诉你。毕竟——” 他想着小时候的幼驯染笑了起来,“最笃定自己解谜过程的人有时候也会想要对一下答案,是不是?” 小朋友的眼睛水汪汪地璀璨了起来:他说他敬佩我的观察力哎!他刚才用了“敬佩”这种词!我被未来的警察先生认可了! “首先,研二酱猜你是在开幕式上远远地看到了‘我’,而且铃木董事长告诉你那是降谷哥哥,所以你认定我用了假名,对不对?” 新一点头,“是这样的……” “其次呢,你今天又在这里见到了我。你对谷仓发生的事情还有疑虑,觉得我这里一定还有你不知道的消息,所以想用你看见的东西换情报。很聪明的做法哦!” 小朋友现在又能昂首挺胸了,“还不止呢!我还想到了,我到这个寺庙来是因为铃木董事长的推荐;而我见到过你三次,两次都和铃木家的人直接相关。所以,你第三次的出现,很可能也是受铃木董事长的嘱托!” 这下萩原是真有点刮目相看了。他赞许地点头,“研二酱可以告诉你,这部分内容可以说全都没错哦!” “那新酱就很好奇了,”新一微微扁着嘴学他说话,“为什么还是研二酱呢?” 这小鬼真的有点不可爱……萩原正欲捏捏他的脸,就听到离线许久的系统出声。 [那宿主你说,从逻辑上讲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系统幽幽开口,[其实你的真名叫降谷研二。] 萩原:“闭嘴。” 他的手还是捏在了小朋友脸颊上,“好啦,新酱。我可以为你的推理补充几个前提:首先呢,我们第一次的相遇是完全的巧合,因此我当时告诉你的确实是我的真名。其次嘛——” “其次,你是个可爱的小侦探,而且我又给你提供了情报,所以我想我也可以作为线人和你合作。” 萩原握住新一的手,可怜巴巴地晃一晃,“那么,为了线人的人身安全!我想要小侦探答应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是看到了哪一位你熟悉的‘降谷先生’,都要装作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的样子。这样行吗?” “嗯……”小侦探的脸早就红了,但他仍然矜持地低头思索片刻,才庄重地点了点头,“可以,我接受你的请求。” 小侦探牵着他的线人,向着人群中走去。他们会像一对毫不起眼的兄弟,于无人注意之中循着真相的甜腥气走出独属于自己的轨迹。 [我赞同,]系统评价,[毕竟在这个世界,新一其实是大众脸。] - 回到幼驯染身边的时候,萩原其实做好了被小阵平教训一顿的准备:难得的休息日,竟敢无故离队! 但松田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推推去而复返的好友,托着他的手臂有些雀跃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还嫌不够,要用激动的声音来补足。 “萩,”他大声说,“快去抽签!第一支留给你!” 萩原有点发愣。说实话,他并不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没预料到。 他不是习惯于走在人群最前面的那个人。萩原当然是闪闪发光的,但当站在朋友中时,他的工作不是最危险的,未来也不是最莫测的;他的家庭称得上幸福,没有人去世、没有人失踪,甚至没有人承受着误解;虽说他的家庭在修理厂占据的股份被稀释到了0.03%,但他并没有感到痛苦。 在朋友们看来,此时此刻他想要在寺庙里求的,最多也就只是未来稳定的生活。那似乎并不是什么紧急的事,甚至本来就是有点没出息的事。 但他们让他抽第一支签。 “好啦,萩原,”诸伏笑眯眯地看他,“这种活动,你平时最喜欢了吧?快去吧。” ——只是因为他喜欢。 ……只是因为他喜欢吗? “好!”萩原也不客气,开开心心地走上台阶去,“那么我就来抽第一支!” [宿主,本系统也支持你去抽第一支签。]系统阴恻恻开口,[虽然你不是习惯走在大家前面的人,但你是走在大家最前面的那个人呀!] 萩原:“……” 不会的。他带着某种决心摇动签筒:不会的。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再有人死了。 [宿主宿主,已经扫描完毕了!抽最靠近你的那一根、右边散出来的那根还有后面最下方的那一根!]电子音播报之外,系统还贴心地在他的视野里做了标注指引,[动手吧,这些都是大吉!] “才不要,系统亲——”萩原闭上眼睛,隔绝掉那些内容,“因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在同期们看来,萩原神情虔诚地垂下视线,稳稳地抽出了一支木签。他们围上去,莫名觉得还真有点紧张。 “——是大吉!”大家同声道贺,“恭喜啊,萩原!真是好运!” 连松田都在一旁点了点头。他被萩原亲自推着走上前去,伸出手。 “……等一下,系统亲,”萩原在心中发问,“你刚才说的,确定是大吉的签,都是哪几根来着?”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系统嘲笑他。 半长发青年将方才大吉的签文叠在掌心。他双手交握,许愿一样在心中对系统默念,“可是系统亲!研二酱想要把大家的好运,也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知道了,放心吧,宿主。] 电子音轻轻地说,[我会作弊,帮你们每一个人都抽取一个好签。因为本系统会一直于你们的命运中存在,帮你们达成共同的好结局。] 五根写着大吉的木签环成一圈,像樱花的花萼。木纹如同清晰有力的脉搏,一看就能托住细弱的花瓣,让它千年万年地在枝头绽放。 “运气真好呢——再在寺庙里转转吧!”伊达航心情很好地揽住大家的肩,“听说这里有很好吃的特制青饼和蓬团子呢!” 降谷认真地看着他,“这里很偏远吧。班长什么时候听说的?” “娜塔莉说的,”伊达航举起一个便当盒,“她拜托我帮她带一点……怎么了?” 大家无言地默默走开。只有系统被四陵寺的名字感染,再次开始播报:[找不到对象。找不到对象。] 他们向着寺庙深处走去。那里似乎有很多人在排队。【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常相见(二十二) “这么多人?”其他人尚且还好,真的决定要打包一份特产的伊达航先就震撼出声,“他们怎么都在这里排队……求签的时候也没看到这么多人啊。” 降谷抱起手臂,摆出了一副食品监察般的阵势,“在这种环境由僧人制作食品作为特产卖给香客吗?我很担心他们出品的质量有没有保障。” “好啦,零,不用太担心,”诸伏相当习惯地开出了犟种病治疗药方:幼驯染按揉肩膀半分钟,“虽说这里确实未必遵守严格的食品生产条例……但这种寺庙周边的住家基本上都会有日常来拿免费食物的习惯,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会及时发现的。” 松田趁降谷处在诸伏的软性制裁之下,优哉游哉走过去,扯过降谷零的衬衫下摆,认真地擦起了墨镜镜片。他幽幽开口,“景老板,你是在说,周边居民替我们试过毒了吗?” 诸伏:“……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但其实差不多?” 平时会站出来维持秩序的伊达航这会儿一语不发。萩原回过头去,发现他已经缀在了长队的队尾,正和前面的朋友热烈交流着什么,想来是在打听这里哪个口味最好吃。 “好了小降谷,”萩原双手往脑后一撑,做若无其事状,“不管怎么说,也有人试过毒了,那么我们也可以……” 降谷好气又好笑地别过头去,“好了。我也没有想拦着你们不许大家买,毕竟连娜塔莉小姐都说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松田扯着他的衣服擦净墨镜、随手拉平他衬衣下摆的动作,衬衫内袋里有一片什么东西飘了出来。 “小降谷?”那东西正好飘在萩原脚下,他也没多想,顺手弯腰捡起来递过去,“这是什么,好大一张。嗯?是膏药?你哪里受伤了吗?” 萩原打量着手里的“膏药”。那东西薄薄一片、挺大一张,比之常规的肌贴、肩颈腰骨贴一类都要大出一圈。质地也比一般的膏药细韧许多,药物涂层几近于无。这样的东西贴在身上总感觉…… 该说是某种直觉吗?这东西只是贴在手背上一点,就感觉寒毛直竖呢。 “受伤吗?”松田把墨镜挂回衣领上直起身来,明显是也想到了之前铃木财团的那场开幕式,神情锐利起来,“景老板,你——” 他想要问问诸伏知不知道情况,话到嘴边却止住了话头。因为他看到,诸伏景光此刻的脸色也是惨白。 “这个膏药,是……”萩原伸手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却不是出于惊惶,露出来的那双紫色眼睛就像淹没了夕阳的夜晚;接着,他看到降谷没什么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 ——是用来杀人的。能毫不费力通过安检、轻巧便携的好东西,只要这样薄薄一片蒙住目标的口鼻,就能迅速阻断对方的呼吸。实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利器。目标死前甚至连一声惊叫都发不出来。 让萩原这种想象力强的人看了,简直能想到降谷执行过任务后的样子:他们的警校第一将会施施然揭掉膏药,就像他揭掉一张写满已完成事项的便利贴。他是个喜欢做计划的人,经常将那种东西展平,认认真真贴在桌角。 此时此刻,就算是坐在驾驶位上、想要踩下油门的人,也会感到一种看向后视镜的晕眩感:日常散落在他背后。他正加速背离安稳的日常。汽车底盘上一粒粒清晰地响,生活悲愤地卷起自己的碎块,劈头盖脸向着他们砸过去。 ——而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小降谷啊。你……你在夺走一个罪人生命的时候,你的表情是很认真的,还是很淡漠的?你的心境是很平静的、还是很跌宕的?你害怕吗?你难过吗?你会……无法接受吗? 我们的警校第一,明明是那样方正、那样严谨的人不是吗。 我想,你才刚开始接受公安的培训吧?可你已经开始习惯将这种制造出来就只是为了暗杀的东西带在身上了。他们到底培训了你些什么,让你执行了一些什么?即使是在我们五个出来玩的时候,在最放松、最安心的时候,你也带着它。 ——我们还能让你放松吗? 衬衫内袋里放着这种东西是什么感觉?它会带上你的体温、随着你的呼吸起伏。连你弯腰拿野餐垫的时候,那东西都会在你身体上摩擦过去。那时候,你会觉得寂寞、会觉得难过吗? ——你还能感觉到放松吗? [宿主,]系统一句话终结了萩原心头的窒息感,[您可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萩原:“系统亲,研二酱可真是谢谢你。” 诸伏已经有点担心地看了过去。而松田捏着那东西,平平淡淡地看了看降谷的脸。 “还给你。”松田说。 他平直地伸出手臂递出那张浅黄色的“膏药”,像命运的邮差按日上班,在世界角落递出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中也没有嫌恶或是同情。 他就像是射击课向着靶子举起枪那样举起这东西。萩原毫不怀疑,大概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小阵平来使用这东西,他也只会像是瞄准后开枪那样,平平常常地把这东西贴到目标脸上。 因为松田自己就是一颗出膛的子弹。在穿过目标的身体之前,没有其它任何障碍能让他减速。 真不知道该说是……萩原神情复杂地看着降谷接过那张“膏药”,那封由公安寄出、在他手中暂存,最后要由目标带去死神那里去的信,那条未开封的死亡证明。他的手也没有在抖。 “谢了。”降谷说。 [宿主,]系统问他,[您还好吗?如果需要舒缓一下情绪的话——] “我没事,系统亲,”萩原挺轻松地一耸肩,“研二酱没事。” “虽然也会偶尔思考,研二酱自己对稳定生活的坚持和向往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 “但是我已经想到了超棒的送毕业礼物方法!”萩原以拳击掌,眼中熠然有光,“就让降谷先生为小降谷送去一封能够化解所有阴影的信吧!” [嗯,然后降谷零再给您回信,]系统凉凉道,[致家长的一封信。太好了是家长会我们有救了。] 萩原:“喂!” - 这段小插曲过后,他们也没心情去排队了。倒是伊达航带着五人份的青饼和蓬团子凯旋而归,开始逐个分发。 “说起来,僧人的工作也是很繁重的吧?”萩原有心要转移话题,接过礼盒后就先问了一句,“竟然能做出来这么多特产。一般的寺庙都会把这些东西限量分发,或者干脆只留到特定的节日供给吧?” 伊达航神色有点尴尬地摸摸后脑勺,“我也觉得不太对,因此第一时间问了。但是当地居民对我说,这个寺庙平时都有许多年轻女性在,她们会给僧人们打下手,所以也还应付得过来……还有就是,青饼和蓬团子用到的蓬草也都是四陵寺自己种植的,所以这些东西的采买也不需要格外费心。” “年轻女性?”松田却没被他的避重就轻糊弄过去,“寺庙里的香客和义工一般是以中老年人、特别是中老年妇女居多吧。这里还挺反常的。” 萩原却已经意识到了,憋着笑去看伊达航红透了的脸。果然,只见他们这位严肃认真的班长搓搓脸,视死如归地开口,“因为这个寺庙和别的寺庙不太一样。虽然它也承接与其他寺庙相同的业务,但长久以来,它在当地最出名的职能其实是……” “是求子对吧,班长?”萩原上前一步,揉着降谷的头,笑眯眯地问,“哎呀,看来你和娜塔莉小姐的感情在见过家长之后真是突飞猛进呢。” 伊达航登时连脖子都红了,喊出了一种要入侵美洲的气势,“娜塔莉是混血儿,她不太熟悉这里的地方文化!只是个巧合!” “好啦好啦班长,别急,我们都知道你短时间内还没有‘喜得贵子’的打算,”诸伏安抚他,“……话说,萩原,听到求子之后,你为什么要摸零的头?” - 萩原与松田并肩在寺庙中散步。这座寺庙的规模远比想象中的大。寺庙侧面甚至还有涂着精美菩萨壁画的门,门框的花纹极为繁复。在慢慢绕到寺庙背后时,他们看到了一棵明显极为古老的枫树:它的树干极为粗壮,可容两人合抱;树木一侧焦黑卷枯,似乎被火烧过。 也许是出于心理作用,发现这一点过后,再看随风微动的层层绿叶时,感觉它们也不再是安然自在地舒展着,而更像是在瑟瑟地发着抖。 一般来说,为了保护古树,都会使用扫描设备勘定它根系的分布范围,确保这部分区域内都只有这一棵植物生长;但这家寺庙显然并没有这样做。在它的树冠下,还生长着另一棵小树:它的枝干细弱,仅有不足两米高,叶片形似枫叶,但要更加纤巧。 “是为了求子的寓意吧,”萩原说着,拍了两张照片,“难得看到这么古老的枫树呢。” [这寓意真的好吗?]系统怀疑道,[大的是三角枫,小的却是五角枫。求子,但求的不是亲生孩子……嗯,怪不得这棵枫树绿云盖顶的。] 萩原:“……” 而松田只是不答话。他深青色的眼睛还望着寺庙排队的人群,若有所思。 “小阵平,”萩原低声问,“你也觉得这个寺庙不太对劲吗?” 松田点头,“是啊。抽签进香的地方门可罗雀,做青饼的地方倒是人满为患——” “就像香客也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所求到底是由谁在实现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常相见(二十三) [是啊,这确实太反常了,]系统凉凉道,[大家进了寺庙不去烧香求签,反而跑去帮忙做青饼?这简直就像登录了新年版本游戏,不进新卡池冲一发,只做活跃度活动。] 萩原:“……系统亲,虽然比喻有些奇怪,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那小阵平,我们就再多转转?”萩原毫无躲避麻烦的意识,相当自然地提出了迎难而上的建议,“就算是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想必也很快就能发现了。” 松田点头,很自然地走在了萩原身前,“行——哎,萩?”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被萩原扯到了身后。平时并不怎么在意这些的半长发青年此刻笑得简直有点咬牙切齿,“在我后面,小阵平。毕竟……我会走、在、你、前、面,是吧?” “突然自顾自说什么呢……”松田又把墨镜戴好,倒是没提出什么反对的话,“好了,再去后面看看吧。”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就四陵寺的古怪之处多说什么,只有系统的电子惨叫在萩原脑海里盘旋:[宿主!你真的学坏了!] - 行走与行走是不一样的。向着心中的目的地行走之时,是笃定地将或好或坏的世界抛在身后;而怀着疑问在讨厌的地方为寻找答案而行走时,就像一粒盐打着转融入一杯水,每走一步都是一种对自身的消磨。而要说四陵寺是一杯什么样的水…… “我觉得会是一杯糖水?”萩原自言自语着开口,“不会让人讨厌的、适口的糖水,掩盖苦涩底色的糖水。” 松田走在他身后,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句话,抬抬肩膀,“我倒觉得会是茶水呢,会出现在那种年轻人第一次出远门的寓言故事里。” “由僧人递上的、带着古老清香的茶,”卷发青年继续说了下去,“苦涩也都摆在表面上;但就算是品到再多不对劲的味道,也会自我安慰这只是茶水本身的味道。等到喝完后发现僧人对着自己在笑,才想起出门前长辈叮嘱的话——” 他的幼驯染嘴角抽搐着接话,“不要喝浮着落叶的水?茶叶其实也算落叶对吧……小阵平,没想到七岁那会春游前我爸恐吓我们的话你现在还记得。很认真地在记仇啊!” [孩子对爸爸说的话总是会印象深刻的,]系统调侃起萩原,[而且,宿主和松田先生说的也不冲突吧?把你们讲的内容结合一下——哦原来四陵寺是一杯全糖去冰奶盖纯茶。] 萩原没理会它。他们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才在这里讨论抽象比喻,而是方才,他们确实遇到一对夫妻。他们提起了一杯水,一杯来自四陵寺的,善意的水。 “我们是来这里聊求子的事的,”妻子兴奋地说,“这里的师父们人可都不错,不仅不贪财,还都很通达呢。我刚才情绪有点上头,他们立刻就给我端了杯热水,还劝了我丈夫。呐,文田,你还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吗?” 男人一副很信服的神色,立刻接上,“人家苦口婆心劝了我们好多呢!果然是大师,人家不仅不夸口寺庙求子如何灵验,还教我要体贴妻子的苦楚,不能为了迟来的儿女缘分影响了夫妻缘分。” 这种时候,显然不适合说什么警告的话;他们只能关心了几句那位夫人的身体状况,然后迅速走开。 “怎么说,感觉它能在这里稳定运营这么多年,也有它的道理……”萩原擦擦额角,唯有苦笑,“到时候就算是发现了问题,要和民众说通情况,恐怕也挺困难的。” 松田望着枫树出神,闻言也只随口道,“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就把寺庙推平改成保健品连锁店。” 萩原:“……我想那应该不行吧。小阵平,你看,那里还有人在排队呢!” 他指向前方的队伍。比起方才领青饼的队伍,这里排队的人员组成就要奇怪很多了:大多是夫妇结伴,队伍中不乏已经显怀的孕妇。他们在一间小房子前排队,从那里走出来的香客手中都拿着个红色的小锦袋,似乎是寺庙赠送的纪念品。人们的脸上有兴奋,有紧张。 “啊,女士!” 根本不用说些什么别的话。在看到这一幕时,松田自觉自发地站到树下开始看风景,而萩原已经迈步上前,友善道,“我头一次到这里来考察……嗯,我是想请教一下,这里可以领到纪念品吗?” 被拦住的是一位三十许岁的孕妇。萩原暗暗观察:她的头发剪得很短,没有染烫过的痕迹,想来是怕与胎儿争夺养分。她的脸色有些暗淡,不施脂粉,但兴奋的表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亮眼了几分。她晃了晃那个锦袋,疲惫的脸上微有笑意,“是个小玉坠,给以后的宝宝戴的。” “这样啊……”萩原垂下眼睛,完全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已经显得很失落了,“原来是孕妇才能拿到吗?” 那位女士看他这样微有不忍。她正要开口,就见她的丈夫抢上来扶住她的肘部,神色警惕地抢先道,“我们都是之前来这里上香求子的。成为准爸爸准妈妈以后就来这里还个愿,顺便拍照,也算他们这儿的周边产业了。这个呢,只要来还愿,就会送你啦。毛头小子,等有了老婆再来吧!” 萩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没有老婆,但我有孩子。 他默默把自己脑海里浮上的念头按下去,只记下“拍照”这个疑点;他的神情仍然没什么破绽,只是温和道,“原来是这样……还要恭贺你们喜得贵子,如愿以偿!虽然很失礼,但是,您能给我们看看这个玉坠吗?我是东大民俗学的学生,特别想看看这种著名宝刹的玉坠形制。” [宿主你……]系统震撼地看着萩原张口就来,[你之前其实也在骗本系统吧,对吧?] “怎么会呢,”萩原在心底特别诚恳地回复系统,“系统亲难道不是研二酱肚子里的爬虫吗?” 男人似乎被“喜得贵子”取悦到了,一抬下巴,示意妻子给他看那东西,“呐,你看吧,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观音坠子,我们不懂,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东大的民俗学学生”诚恳地道过谢,如获至宝般把玉坠拿在手里。他对光看了看玉坠的石纹,又夹在指尖摩挲了一下。 [宿主,]系统惊喜道,[你还会鉴宝?我就知道,你经常生活在穿蓝色兜帽衫、梳黑短发额前有刘海、背后背着长条黑色物件的男人身边,耳濡目染下一定会有特别的心得!] 萩原:“首先研二酱身边没有那种人……然后我只是装装样子,系统亲你快开扫描功能啦!” 系统:[哦?哦!] [这是玉质没错,但是却是质地最差的那种岫玉,还是用磨成粉的边角料粘出来的。这种东西戴上几年就会变黄,好像并没有什么纪念意义。]片刻后,系统汇报,[不过既然他们拿回去了,应该还是会一直戴着吧,正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就是为什么玉玉症很难好……] “东大的民俗学学生”并没有理会系统吸取自垃圾数据库的那些不尊重他人的话,只是将玉坠还了回去,目光追着松田的背影—— 又一位孕妇从那个小房子慢慢迈步出来,松田已经向她走了过去。只不过相比起萩原面前这对夫妇的喜气洋洋,她一脸的愁云惨淡。她左手里捏着块卫生纸,右手也拿着坠子。 - “零!”诸伏一脸忧虑地跑向自己的幼驯染,看见对方也是同样的忧心忡忡,“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降谷试图提提嘴角,但还是没能笑出来。他挽住对方的手臂,低声道,“每个月水、电的数据都不对。虽然他们用种植蓬草的举动姑且遮掩了不正常的水消耗,但是电力消耗还是过于夸张了。” “那寺庙的青饼用的植物……”诸伏头疼地按住额角,“怪不得这么让大家着迷呢,真是丧心病狂。” 脸色已经全黑——意思是比平时黑——气场低沉的降谷勉强开了个玩笑,“怪不得这个寺庙用枫叶当标志,仔细一看原来是比正常枫叶多几个分叉的叶子啊,哈哈。” 诸伏:“……零,不擅长开玩笑的话不讲也没关系的。” “好了,”降谷的表情恢复严肃,他掏出手机,“我们还是得赶紧反映这个情况——等等,那边怎么回事?” 人群中一阵骚乱,似乎有香客已经倒在了地上。降谷与诸伏冲过去,听到他们乱糟糟地喊着“医生”、“急救”之类的话。 “看上去是哮喘发作。景!”降谷一边疏散人群一边喊,“看看他的衣袋!” 诸伏景光利落点头,“我找到气雾剂了!不过这个喷口好像要比普通气雾剂大一些。啊,使用起来是正常的。” 降谷心中微有疑虑,但他见药物迅速缓解了病人的症状,也没多想。然而,患者灰白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诸伏景光的脸色却骤然变得惨白。他将手中的气雾剂用力向远方一抛,整个人向降谷零扑过去—— 而降谷零毫不犹豫地接住了他。气雾剂喷瓶凌空爆开前的瞬间,诸伏甩出手中配枪,让它的起爆点距离他们更远一些;而降谷零抽出配枪,向着身后招待大厅的玻璃门闪电般连开三枪。 点射下玻璃门片片崩碎,如冰消雪融。降谷护着诸伏,倒入一地碎片之中。【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常相见(二十四) [宿主,宿主!]系统拉响警报,[爆炸性新闻!爆炸性新闻!降谷和诸伏那边有危险!] 萩原:“……虽然研二酱现在也很着急,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家都在同一个庙里,研二酱能听到爆炸声!” 被系统这么一搅合,心口欲呕的不安感也略略消散了些;像在罗宋汤里搅散一大块酸奶油,厚重黏腻的感觉慢慢消散,只有酸涩的味道挥之不去。 他想掉头就跑,想向着爆炸中心迎面而上,想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抛在身后、只做一个预备役爆处警察应该做的事,理所应当地去救援同伴:但不行。 那名孕妇还站在他身前。她捧着肚子摇摇欲坠,像一滴草叶上摆荡着的晨露,而爆炸的火光是升起的太阳:也许这虚幻的美满马上就要被蒸发了。 听着玻璃碎裂的声音,萩原恍惚间觉得,人同玻璃原来也是一样的:越清明越脆弱、越剔透越易破。如果说想要问出些什么,也许最好的机会就在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将失去,因此也什么都会说。 但萩原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然后,他赶在对方开口道谢前笑着帮对方拉好拉链,“是件中看不中用的冲锋衣,跑起来会减速哦,就拜托您帮我保管啦!我去那边看一看,等下您再还给我!” 他跑了起来。在民宿纪录片的背景里,有着青春热血片的男主角、动作冒险片的危机和推理悬疑片的谜题,以及真实的鲜血与死亡。这样昂扬的场面与帅气的青年并不该用寺庙里的木鱼来伴奏,于是披着他外套的孕妇开始听见越来越重的鼓点打在耳畔。 ——那是她的心脏与胎儿的心脏一同跳动着的声响。冻土与冻土里迷蒙的种子也许早就觉得自己的处境黑暗冰冷,但却不能形容,只是朦朦胧胧;直到被阳光扫过,才惊觉身旁万物的异常。 她是不是也能……勇敢一点? “先生,先生!” 她的声音颤抖着从喉咙中发出来。原本只是细弱的一声招呼,像是躲在家长身后喊人的小女孩;喊了一声后,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小而世界太大,发现原来这世界是什么样的声音都可以容纳,原来自己什么样的声音都可以发得出来。 “先生!”她遥遥挥着手,丢出手中的锦袋,那里面正包着四陵寺的玉坠,“请拿着这个!请收下这个!” 萩原闻声回头。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有些远,他无法接到那枚坠子:深红色的袋子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马上就要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就在那一瞬间,只在那一瞬间。松田从斜刺里像一道闪电的裂隙那样划出来,干脆利落地捞起了那枚坠子。也许四陵寺那棵枫树被闪电劈中时,也是如此的干净迅疾:同是爆炸与新生的时刻,寺庙腐朽的木材在火中毕剥作响;而雷霆与机电也本是同源,□□处理班的未来新星自有撕碎天幕的力量。 他将那枚坠子稳稳握在手中,额角的汗水闪亮亮的:不是在草叶上,而是在山峦上;不是摇摇欲坠叶片边将落的露珠,是奔涌而下激流边清凉的水滴。 “看来……”松田站起身,理了理与萩原同款的冲锋衣,“这件外套跑起来也没有那么减速?” [啊,多好的帅哥,]系统咏叹,[可惜长了个嘴。] 萩原:“虽然说得也对,但是除了嘴之外一无所有的系统亲你……?” 系统伤痛地闭嘴了。 - 他们赶到的时候,爆炸后仍燃烧着的火光正将寺庙招待大厅映得一地辉煌:破损大门的玻璃碎片像一粒粒砂糖那样滚了满地,中间半跪半坐着两个姜饼小人般的家伙,正是他们的同期。 萩原心里先就松下一口气:看来大厅用的是防弹玻璃,这种玻璃就算是碎了切角也会非常圆润,至少不会伤到人。 “小降谷!”他喊起来,“小诸伏!你们怎么样?” 诸伏景光好得很。他甚至还顾得上客串一下善后工作,揽起碎片真像揽起星星揽起糖,不紧不慢地全收进一块布里,“没事。不过在这种地方开了枪,事后会有点麻烦。” “没事就好……但是景老板,”松田只盯着那块布看,“上面是不是有片枫叶?” 伟大且全能的景老板直起身来。他甚至笑得很开朗,“是啊,是四陵寺的旗帜。我看它挂在那里,就随手扯下来打扫战场了。家兄曾经教导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看四陵寺诸位大师如此博慈宽仁,一定不介意吧?” [哇,都给日本人气得说文言文了,]系统在萩原脑海里狂贴邓布利多摇头和q版诸伏高明,[另请高明吧!] 萩原:“不要乱说,小诸伏那是家学渊源。” 松田完全忽视那一长串话,只是目瞪口呆地看他,“随、随手?” “故意的。”诸伏景光拍拍手,施施然道,“有意见的话可以整理成文提交给警视厅,我会在接下来的用枪报告里一并回应。” 萩原和松田并排立正摇头,“没有意见,绝对没有意见!” “故意的,”降谷零也冷冷道,“他们是故意骗我开枪的。” 他盯着火光,突然开口。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还是牢牢握着枪柄,“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这里用电用水的问题,又看我们拿不出有效证件,所以就引诱我们出手中断调查……清理这边混乱的过程中,他们正好转移真正有问题的东西。” “所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萩原干脆把四陵寺的旗杆也“顺手”捞到了手里,一边在火堆边翻检一边皱眉,“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这还用问,]系统吹起了电子卡祖笛,[四陵寺这么好,来求子的夫妻都吹爆!然后就爆了呗。] 萩原:“……” “爆炸中心在这里,”松田已经从地上捡起了关键残骸,“竟然还有字……这里写的是什么,吸入剂?” 降谷零点头,“伪装成哮喘吸入剂的小型炸弹,威力不大,但是做得还挺精巧。里面甚至还有一定的液体容积,估计是装了压力传感或者光传感装置,当时景按了两下之后才触发起爆的。真是大手笔啊……至于那个‘哮喘病人’,等到我们起身的时候他早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吸了两口什么。” [别的不了解,但是在四陵寺这地方还用说,]系统凉凉道,[吸粉咯。] 萩原满脸疑惑,“啊?” 诸伏像圣诞老人那样拖着一大兜玻璃碎片,走过去捏捏他的肩膀,“没事,他们这里来了这么多孕妇,一时半会儿总是转移不走的,还有机会。说起来,我们这边发现他们种植了违禁植物,并且用蓬草掩饰。松田,萩原,你们那边有什么情报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在一个给孕妇‘拍照’的地方拿到了这个。孕妇把它和一团用过的卫生纸一起抓在手里,看着也不怎么珍惜。” 松田打开手中的那个绣着枫叶的锦袋,倒出来一个质地大小都与萩原方才所见一般无二的玉坠。它们的雕工也都很粗陋,唯有式样不同:方才那对夫妻递给萩原的是一个小小的水滴形观音玉坠,而此刻松田手中拿着的,是圆圆的佛像玉坠。 “这里应该不是佛寺啊……”诸伏想起之前看过的旅游攻略,缓缓皱起眉,“它有什么象征意义吗,还是只是纪念品?” 萩原也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只像是浑浊的海水中泡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冰锥,握不住更拖不出,触感并不尖锐,只是若即若离的冷。他理理乱七八糟的发尾,“不好说,简直像海龟汤的汤面:还愿的孕妇拿到纪念品。拿到佛像的会哭,拿到观音的却会笑。猜猜汤底是什么?” 年轻的警校生们一时间不得其法,只是凝神思索着。时间被火舌一口一口舔掉,竟然是系统与诸伏一同出声。 [……宿主,]系统难得用这么沉重的声调讲话,[本系统可能知道了。] 中文数据库博大精深。与此同时,诸伏也站起身来。他的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神情里说不上是讥嘲还是悲伤。 “我们这里学到的东西很多时候都不太完整,因此并不流行这样的说法;不过我哥哥对中华文化很感兴趣,我跟着他听过这样一个习俗——” “男戴观音,”他说,“女戴佛。” 荒谬。这是冲上来的第一个念头:甚至来不及生气,首先是觉得很荒谬。香火鼎盛的秘密原来不是普度众生,而是各取所需。各取所需。百试百灵的求子庙,有求必应的求子庙。我们帮你筛选、我们帮你舍弃。 “所以,”萩原听到自己几乎是在冷笑了,“来还愿才要‘拍照留念’。那张卫生纸也是用来——” “擦干净留在身上的b超显影液,对不对?” 降谷已经握着拳头站了起来。然而,在抬起眼睛时,他满脸的愤怒都变成了茫然。 “萩原,”他问,“你和松田穿的是同款冲锋衣,是不是?” 松田没好气地点头,“是啊。现在还在乎这个?” “但我在楼顶——”降谷抬起手臂,“看见那件衣服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常相见(二十五) 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这也许并不是他的错觉:如果萩原愿意问系统调出一下当前的身体数据面板,他会发现自己的奔跑配速已经超过了在警校操场上的极限——预备役警察在一条人命悬在眼前时所爆发出的力量,是可以撕碎一个冰冷的数字的。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快。萩原这时候发自内心地希望那件外套是足够挡风的,是足够减速的,能够阻挡铺天盖地的风雨、减慢一颗鲜红果实坠地的速度。 他能来得及吗? “——萩原!” 诸伏景光在他身后遥遥呼喊。萩原暂时没能明白同期的意图,但他知道诸伏不会是在这种时候叫他回头的人,因此他没有回头。 “上楼!”他大声喊,“我们在下面等你!” 系统:[好熟悉的台词……宿主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但是算了。快跑啊!本系统给你放个《运动员进行曲》助助兴!] 萩原:“谢谢,但研二酱想听《希望之花》。” - “系统亲,”萩原一边爬楼一边在心里问,“会不会其实研二酱和高楼相性不好?” [宿主你放心,这个因果律不是冲你来的,]系统悲伤道,[是你们这一整个世界都和高楼相性不好。] “那研二酱就放心了——根本放心不下啊!”萩原速度不减,只在心底哀嚎,“这种事哪里躲得过……怎么才能避免高楼出现?” [呃,减少论坛人流量、限制单人评论次数,]电子音逐条念起了答案,[或者是找中东地区最好的飞行员。] 萩原:“算了,当我没问。” 不幸中的万幸,这家寺庙的木制建筑都不怎么高:说是看到方才那位女士在楼顶,其实也不过是一座底层架空的二层小木楼。萩原迅速爬到楼顶,向着观景台疾奔而去。 “还好是一个人上来的,这样研二酱比较有自信,”萩原已经能很熟练地拿自己开玩笑了,“要是多一个‘零’上来,二层就会变成二十层,那研二酱的情况就会有点糟糕了。” 系统:[宿主你和你幼驯染的冷笑话真是一脉相承。] “系统亲还听过小阵平的冷笑话?”萩原愣了一瞬,再要问时,系统又只会装死机了。他油然而生一种自己在爱死机片场的感觉。 但暂时没时间纠结这个了。半长发青年温柔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抿着唇,是没什么攻击力也不打算说些什么话的笑法。 研二酱在还是个幼稚园学生的时候就深受长辈们的喜欢,就算是成年人在聊天也总愿意放他在一边,哪怕他手里还抱着客人刚给他带来的模型;因此他就学会这么笑,以示并不打算参与谈话,只是抿着嘴自得其乐,叫大人们能放心聊天,他也能放心拼装。 他现在就在这样笑。就算是他为之拼命奔跑上来的对象就站在他对面,他还是能沉得住气,这样装作安心也令人安心地笑。 “您好,”他就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打招呼,“您在这里啊。” 那位女士并没说话。她坐在观景台外侧,很危险的位置;她的小腿自然下垂,像荡秋千那样微微晃着。她微微侧过身来,向着萩原挥了挥手。 [……对不起宿主,]系统叹气,[本系统当前并不具备危机心理干预资质,可能没有办法为宿主提供此刻的最优应对方案。] “没关系,”萩原回答它,“没关系的。研二酱也没有这种资质,只有想救人的心情。” [那怎么办?]系统有点着急了,[要不还是本系统来组织几套可行的话术给宿主备选吧!让您来承担这种责任实在有些——] “没关系。”萩原仍然只是这样回应,“让我来。” [……好。因为您是预备——因为您是一位警察吗?] “因为我是一个人,”萩原笑笑,“一个想要大家都能安定地生活下去的人。” 他走过去。没有绝对安全的距离,没有远程指挥的耳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在一臂远的位置站定,确保自己能及时反应。再然后,他提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女士,”他悲哀地问,“您是希望这里的一切被揭露——” “还是希望它们永远被隐藏呢?” 很尖锐的问题,称得上刺激的问题。系统开始给萩原投影小窗口展示那名女士的心跳:两个数字。她自己的心率和胎儿心率。都在提速。 那名女士却笑了。她的短发发尾有很好看的弧度,整整齐齐裙边一样舒展着,像一只深蓝色瓷瓶的瓶口,却是倒空了的瓷瓶。里面没有药丸、没有糖果也没有泪水,只有一团未成形的泥土,像是烧制瓶子那天就留在里面一样陪着她。 此时此刻唯一属于她的。她的孩子,她的……女儿。 “我希望,”她温和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语意却很残酷,“无论揭露或是隐藏,我都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到这样的世上来。” - 伊达航飞速完成了报警流程:并不是通过警局内网,而是通过奥鲁霍曾为降谷正晃办好的那种亲情网。 所谓事急从权。在他说明情况过后,他的父亲快速联系了自己在当地警局、还未退休的后辈。而这位对先前的失职心中有愧的警官很快承诺,他会保证立刻带队入驻四陵寺、启动调查。 “怎么样?”更年长的那位伊达警官拍拍未来的伊达警官,“我现在,还是能帮上你的忙的吧?” 伊达航笑起来。他特地没叼着那根牙签——尽管他愿意承认他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习惯,但在父亲面前,这样做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因此他卸下了一根门闩:此时此刻,在有人正以玩弄践踏亲子间感情的方式牟利的时刻,也有些感情可以自然地流淌出来。 从双亲那里流到孩子那里去。从孩子那里温柔地淌出,浸润一整个家庭。 “当然了,”他对自己的父亲敬了个礼,“伊达警官当然能帮上民众的忙。一直都帮得上。” - 作为一名母亲,她当然应该有决定自己的孩子是否到这世上来的权利。作为一个成人,她当然也具有选择自己是否想要生活在这世上的能力。她不是审讯室里的嫌疑人,也不是警局门前的求助者,她只是他以预备警察身份遇见的路人。他此刻甚至不具备拉住她的专业能力。 但是萩原毫不犹豫地狂奔上来,站在伸出手就能拉住她的位置。 “这里是观景台,”他叹息着问,“您……到这个寺庙来之后,还没有上来看过这里的景色吧?” 没有那种安排。哪里有时间?香客也是游客,也有欣赏风景的资格。然而她们甚至不能算是香客:她们的家人虔诚地上山来、插烛般虔诚拜下,将她们留在原地,施施然离去。瞧这木质的小楼多像一只宝鼎,她们被插进巨大的香炉。 不是香客,而是香。是为了香客的所求而燃尽自己,变成一捧灰的香。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们一直都在做青饼。” 萩原闭了闭眼睛。他视网膜上还烙着爆炸的火光,此刻变作枫叶花纹——班长手里那个红艳艳特产包装的花纹,“他们强迫你们吗?” “他们祝福我们,”她暗无天日的眼睛里似乎也亮起萩原见过的火光,却不是燃尽天际般的浩瀚,只是雪亮如针尖的一点,含珠带泪,是神像前蜡烛的光,“据说只要多做青饼,就能达成愿望。” 那种植物做成的青饼。会导致胎儿畸形的植物。可能……配合上药物,也许可能让孩子发生一些变化的植物。 如果愿望没有达成……但萩原不打算问那么残忍的话。 “谁的愿望?”他问,“是谁的愿望呢?” 香客的愿望可不是香的愿望。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在一个值得有希望的世界里成长。 “总之,如果愿望还没有实现……” 她的眼睛看向萩原。萩原知道她在找什么:那枚鲜红的锦袋。像熟透了的果实一般的锦袋。 ——那东西帮她确认了。她亲人的愿望没能被实现。 “他们就会帮忙,”她艰涩地说,“帮忙……带走她。” 而她想要陪着她的孩子一起。她受够了。无法忍受了。 萩原觉得喉咙发肿。他试图用吞咽动作缓解,但那里其实并没有任何变化:他咽下一个没有存在过的肿块,像略过一个没有存在过的生命。 [宿主,]系统突然出声,[你们的世界……和本系统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这不奇怪,”萩原在心中回答,“取决于你如何了解到我的世界。” 这里是观景台。看世界的地方。即使是这种地方,也会有一个观景台。 ——你如何了解到这个世界? “女士。” 萩原笑得很柔和。他没有劝导,没有挽留,没有拿出各种案子里都通用的一卷警戒线来随便展开拦住自己,让自己无法走近案件中具体的人的内心—— “出于个人感情而言,我很讨厌您孩子的父亲,”他说,“无法选择这一点是您孩子的不幸。不过——” 他的语调很柔和,像在唱一首儿歌,“这也不是完全无法改变的。我有一个关于选择家人的故事,稍微有一点长。您愿不愿意听一听?” 家人是可以选择的吗? ——孩子看到的世界,是可以选择的吗? 她看着萩原的眼睛。即使是这个泥塑木雕的世界,映在紫水晶般的底色里,也显得有些温柔。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26、常相见(二十六) “嗯……我想想,”萩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能在不透露真相的前提下说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的方式,灵光一闪,“这次就讲一个三只小猪的故事,怎么样?” 电子音充满了钦佩,[宿主,你牺牲好大。] “没关系,”萩原淡定道,“是三只小猪又不是五只小猪。” 系统:[……] 他清了清嗓子,“很久很久以前呢,有三只小猪离开了他们共同的家,准备去盖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有一只小猪希望自己能够平稳地前行,永远有安顿在原地的能力和踩下油门冲刺的自由,于是它选择自己拼装了一辆房车。房车发动起来,很快开走了。” 那名女士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还是很捧场地颔首,“很新颖的开头。然后呢?” “房车的零件不会从天上来,”萩原堪称胆大妄为地在这危险的观景台上做了一个坠落的手势,“猜猜它们来自哪里?” 她皱起眉,“嗯……小猪买来了零件吗?” “不,小猪没有什么钱,”萩原坦然地编排着自己,“它拿到的零件完全来自上一辆房车,来自它的家人。它的一家曾幸福地行驶在路上,可惜那种幸福并不稳定。” 他慢慢讲着,“它们的房车坏掉了:它不是在一天里突然坏掉的,而是慢慢坏掉的。小猪缩在角落里,看着许多人来来去去。那些人拿走了轮胎、拿走了车门、拿走了车架子,拿走了后备箱里的东西……也拿走了小猪的油门。那是小猪想要一所有地基的稳定房子的开始。因为只要向前一步,就是距离毁灭更进一步。” “可是……”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小猪还是走上了它家人的道路。” 萩原笑着摇了摇头。 “并不是它家人的道路,并不是的。”他神情专注地注视着观景台下,即使那里并没有什么人在,“是它的朋友将油门重新安装回了车上。” [哈哈!]系统嘲笑他,[那宿主不还是小猪吗!] 萩原:“请闭嘴。” 那位女士点点头,“那一定是一位很好的朋友。那,燃油是什么?” “是更多的希望与更大的梦想?”萩原开玩笑般说着,将恳切的目光转回了那名女士的脸上,“更早些时候,小猪家里的房车载上了一位被生活的海啸甩出房子的朋友。因为那位朋友,它更改了他的愿望:从那之后,它并不止是想要一辆车平稳行进,更想要这个世界永远温和稳定,一如往常。它想要承诺目之所及处的所有人一个稳定的生活。” 被预备役警察的目光注视着,她再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孩子的心跳。 ——这个世界,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它不止找回了油门,还找回了方向盘,”萩原却适时地卖了个关子,“这就要等我讲完三只小猪的故事了。” 他死死盯着那位女士的背影,口中只是不紧不慢地讲着故事,“第二只小猪呢,已经找到了自己能够共度一生的朋友,因此它在原地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木房子。” “木房子的木材,”有些感兴趣起来的女士问,“也是来自它的家人吗?” 萩原竖起食指摇了摇,“这次猜错了!木房子的木材并不是来自它家人的馈赠,而是来自它家人的口中——算是来自它家人的描述吧,描述着它的家人年轻、健壮、有掌控力的黄金年代。” [笑死,]系统说,[牙签肉。] 萩原:“连班长的事都知道……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你的数据库来源了,系统亲。” 系统又是一个熟练的沉默以对。 “我想……”那位女士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也许小猪的家人是为了让它有安全感。它听了这些故事,就会知道自己能在一个没有忧愁的环境中长大。” 即使是萩原也愣了一会儿:说实话,他并不习惯于站在长辈的角度思考这种问题。但他很快地接上,“一定是这样的。女士,您……您说得很对。一定是这样的。” “那样就很好,”她温和地笑笑,“然后呢?” 萩原带点遗憾地叹气,“可惜,小猪那时候还太小了,它忽视了身边的危机。在坏人踢开了它的木门、家人却没有冲上去与坏人战斗之后,它不再相信自己的家人,不再相信家人的力量。它的木房子还在,木门很快就修好了;但它心里的木房子却被怒火烧干净了。” “这……真是个很坏的结局。” 他的听众这样说着,轻轻敲了敲观景台的栏杆。萩原明白她的意思:她也想要这个谎言搭建起来的四陵寺被一把火焚尽。 “不过,小猪建起了自己的木房子之后呀,也遇到了坏人站在身前、家人躲在身后的情况,”萩原的声音很轻快,“然后它就明白了,明白了家人当时的用意:有时候,退缩也是一种保护。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暂且退缩,当然不是不勇敢。为了承诺待在原地需要的勇气可能更多,就像愿意成为一颗石化的巫师棋守在原地的罗恩那样,对不对?” 待在原地的母亲笑起来。 “保护……是这样吗?”她说,“虽然我还不确定……但故事中的小猪,它的家人很勇敢。” 萩原用力点点头。 “我想也是,”他说,“我想也是。” 停了一停,他开始讲最后一个故事。 “第三只小猪啊,是一只非常辛苦的小猪,”他说,“它长得与众不同,因此从一开始就被别的小猪针对。别的小猪觉得,无罪的人才能向罪人扔石头是人的故事,不是小猪的故事;因此,它们都朝着小猪扔石头。这只小猪也不知道人的故事,但它做了神的选择:它像西西弗斯那样,带着越来越沉重的石头前行着。” [笑死,]系统又开始阴阳怪气,[黑猪肉。] 萩原:“系统亲,别逼研二酱在心里学小阵平唱歌给你听。” 这次,系统却没有闭嘴。它的算法行动起来,接管了故事的最后一部分。 [直到最后,小猪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它在太阳下行走时,就是阳光的颜色;它在月夜下行走时,就是夜幕的颜色。它还带着自己特别的颜色,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或许曾经有一块石头穿透它的胸膛,那甚至带走了它的心脏;但就如同比干没有心也能行走下去一样,没有人指出它失去了心脏,因为已经没有人认识原本的它,没有人了解它还有心脏的时候原本的模样。] [宿主,你的故事很棒。本系统为你续写了一个版本。]它冰冷无情地宣告,[您可以采用它。] 萩原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他用掌心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激烈地跳动着。 没有心脏的人……吗?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呢? ——那样怎么能活得下去? ——是谁没有活下去? [宿主,冷静下来,]系统简直是有点漠然地给他放起了《大悲咒》,[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萩原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泪光简直把视野内这荒诞的一切在他眼底搅碎了:坚实的建筑在他眼中倒下去。他闭了闭眼睛,说出故事的结局,故事的开始,故事的转机——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小猪扭转了它的方向盘。它要将路的终点变成起点,将起点变成家,将石头变成房子变成堡垒,保护它……新的家人。” 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他发现未来很复杂。但是有很简单的事:爱与互助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事。 “女士,”他说,“故事的结局也可以是故事的开始。沙滩边本来就有浪涛也有海啸,石头却永远都是石头;这世上没有确定的事,但勉强还有一些值得相信的事。” 她回头看他,惊讶地发现他眼底有泪。这笑起来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他现在看起来可真伤心——于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向萩原的脸颊旁伸出手;而萩原牢牢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他想拉住身前的栏杆,但那东西已经开始危险地吱嘎作响。 “别动,女士,”萩原努力像是无事发生那样笑,“没事的。抓紧我!” 木材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而萩原甚至没有皱眉。他的汗水直坠在她脸上,像一滴泪那样缓缓淌下去。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偏偏在点燃了那双眼睛之后!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好了先生,我们总不能一起下去。” 她说得很冷静,就像还在故事里。她像个主角那样坚强。她在笑。 她开始解冲锋衣的拉链。 “我……” 她仰着脸,看向寺庙塔顶上光华熠熠的宝珠。 “神啊,”她开口,对着孩子、对着自己、对着那件冲锋衣,“——请原谅我。我要把您赐予的恩惠还给您了。” 她脱掉那件衣服。于是萩原只能抓住他自己的衣服。带着一个生命温度的衣服。 年轻的女士像颗熟透了的果子那样坠下去。坠下去。像那个锦袋。像一滴血。 ——但她没有落在地上。她坠入一片柔软的枫叶:那是四陵寺红艳艳的旗帜。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赶来的伊达航拉着旗子的一角,他还喘着粗气,“总感觉这种拉着旗子接两个人——孕妇是算两个人吧——的事情,我干起来好熟练啊。” 诸伏扶起孕妇,查看她的情况。他的神色有点茫然,“是吗?我倒觉得挺陌生的。” 萩原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他看着下面的场景、听着系统的实时播报,相当柔软地笑了起来。 当然了。他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小诸伏,你不知道,你是被接住的那个。【你现在阅读的是 】 27、常相见(二十七) “医院那边怎么说,萩原?” 诸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萩原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有点烦躁地摸了摸口袋:他今天没有带烟出门。 “人没事,”萩原压着声音说,“胎儿也没事。但是她的家人不愿意到医院来,现在咱们班的女同学在帮忙联系相关的社会公益组织。我在这里再守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他自认不算是有烟瘾,但是……人总归是有条件反射的。在休息时间抽烟的习惯会让人将烟与平和的日常体验联系起来。于是在压力大的时候,人用一支烟的时间麻痹神经建立错觉,让机体觉得自己仍处于温暖休闲的午后。 萩原当然不算是有烟瘾。因为除了烟,他还有别的方法触发这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但是…… 真讨厌。这种时候,烟和小阵平都不在身边。 [本系统在呀,]系统友善开机,[本系统始终陪伴在宿主身边!] 萩原:“系统亲,虽然研二酱很感谢你的陪伴,但每次你出现的时候,环境可都不是很太平。” “我们当然在这里等你!本来也不急着回去啊,”伊达航探头对着手机道,“咳咳,之前给娜塔莉买的特产都已经变成物证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现在我们在周围找商店买东西呢。” [太好了,传下去,]系统幸灾乐祸,[伊达航先生和娜塔莉小姐领证了!领的什么证?物证!] 萩原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把伊达班长笑得不明就里,“怎么了,萩原?” “没事,嗯,没事,”萩原摆摆手,“那我交接完这边的事情就马上过去找你们。对了,小阵平在吗?” 伊达看了一眼诸伏,在他点过头后才把手机传到松田手里,“萩原找你。” “萩?” 没有什么前奏、铺垫和寒暄。没有什么可问的。卷发青年只是听到自己的幼驯染叫他,就走过来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 萩原感觉心里一静。是香炉倒冷茶、盛夏饮冰水,方才那种弥漫整个胸腔的烧灼感无声无息地安宁下来。 ——原来我也只是需要这个。我在期待着的、我想要的稳定生活,本来也就只是这样。 “没事,小阵平,没有什么事。” 只是想听你说说话。 那种事不用说出来也能懂。松田只是问,“在楼上那一下,有没有拉伤?” “稍微有一点。”萩原也没说什么善意的谎,慢慢活动着肩膀,“不是很痛,放心。” 松田似乎是笑了一声,和在早春的风声里,听得不是很分明,“那就好。萩,你早点回来,我们的金发大老师似乎不是很开心呢。” “啊?是怎么——”萩原问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小阵平,原来你知道?你知道研二酱在关注小降谷的事?” 这次就是很清晰、很开朗的笑声,大概他的幼驯染正因为弄清了一个与他相关的谜题而心情很好。 “现在确定了,”松田说,“等你回来细说?” 萩原也跟着笑起来。微风拂净烟气与人对烟的渴望。 “好,”他说,“回去细说。” 萩原挂断电话。医院大门处已经有人跑进来,萩原只看一眼制服就知道,那是同他对接的人:他只要迎上去交代一下、指明病房所在地点,再和那位女士好好道个别,这一切也就结束了。 但他只是坐在长椅上没有动。风吹起他的裤管:明明刚刚制止了一场坠落,他现在看起来却像正处在坠落之中。 [宿主?]系统问,[你怎么了?] “市政用品应该都是统一采买的,”萩原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所以这把长椅应该真的和神奈川公园里的长椅一模一样。” 系统有点困惑,[……神奈川公园?宿主童年生活的地方吗?] “是啊。”他笑起来,“小时候,研二酱和小阵平经常会到那里玩。小孩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消遣,最多是闲逛、聊天、捉独角仙之类的。要是谁先到了,就坐在入口处的长椅上等。” [他是坐等的?!]系统应声播放《甄嬛传》里苏培盛给年羹尧搬椅子的那一段。 萩原完全没听懂。他脸上仍然保持着那种怅然若失的笑容,慢慢讲述着,“本来我们都很期待一起玩的时间,从来也没有让彼此等得太久过。只是有一次例外。我家的修理厂破产的那一天,因为家里很乱,而且我觉得我那时候必须和姐姐待在一起、不能留她一个小孩子和爸妈在家,所以没能去公园和小阵平见面……” 什么一个小孩子,你那时候也是小孩子呀。系统难得高情商地没有把这种话说出来,只是追问,[然后呢?] “我们那时候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手机。而且家里的门开了一整天,研二酱当时又怕又冷,到后来甚至有点迷迷糊糊的,完全想不到要联系小阵平了。他的父亲那会儿沉迷酗酒也没有去找他,结果小阵平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足足一晚,第二天我们两个全都发烧了。” [啊,好可怜,两个忧郁的小孩子发烧了,]系统非常善良地试图用风凉话跨时空给可怜的小朋友降温,[玉子烧。] 萩原:“……和玉子烧有什么关系?” [宿主你学学中文吧,]系统悲伤道,[本系统偶尔也会觉得挺寂寞的。] “好吧,等之后有时间,研二酱会去看看的。” 萩原并没纠结这个。他只是笑着将手臂搭在椅背上。他尽可以随便伸展手臂,但他仍然保留着为身侧的什么人让开空间的习惯:即使此刻他身边空无一人。 “从那之后,研二酱就再也没有让小阵平等过,每一次我都会先到。” 他说:“我就是在想……那四年里,小阵平是怎么过来的?” 我怎么就能……又一次让他独自等那么久呢? 系统沉默了一阵子。它也许在运算,也许在模拟,也许在从它的数据库里查找相关的讯息——但它也知道,它不必输出结果。 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了。萩原当然会知道,松田那四年会怎么度过、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就是因为知道,才无法接受。无法忍受。只是想一想,就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算了,宿主,]系统运转半天,勉强吐出来一句硬邦邦的话,[往好里想,还好只等了四年就不用再等了。] 萩原:“我和你拼了。” [对不起宿主!] - 他带着接下来的负责人们站在病房里。已经没有什么事需要确认了:她的身体状况、接下来的安排、出院后的临时住所、生产前的准备、经济问题、可以申请到的补贴……能问的问题全问完了。 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先生,”在他已经背过身去的时候,那名女士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是民俗学学生吗?” 萩原笑了笑。他挥手熟练地敬了个礼,带点自豪地看着那位女士的眼睛越睁越大。 “萩原研二,”他自我介绍,“警校学生,预备役警察。” 原来是这样。是一位警察啊。 “谢谢您的帮助,真的非常感谢。我姓久久瑠,”她指了指床头的姓名单,“久久瑠千代。挺不错的姓氏,是不是?” 半长发青年当然是无比真诚地点头,尽管此时系统正在他脑海里尖叫:[九九六算是什么好姓氏!还九九六千代!九九六一千年是吧!] “所以我打算把这个姓氏当作第一件礼物,送给她。” 她珍惜地抚着自己的腹部,“萩原……警官。之后,也许您会遇到一个姓久久瑠的小女孩哦?” “那太好了,久久瑠女士,”未来的萩原警官向着她再次伸出手,不是为了阻止一次坠落,而只是为了庆祝未来的新生,“请替我向久久瑠女士问好。” - 等到萩原回到车上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本来是为野餐准备的食物已经被忙碌的警校生们草草地吃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也不至于饿肚子:可靠又好心的伊达班长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团,还附赠一大杯咖啡。 “谢谢班长!”萩原感动地飞扑上去,“你对研二酱太好了!” 伊达航爽朗挥手,亲眼看着萩原将这份爱心晚餐拿在手上,又嘱咐了两句让他慢慢吃之类的话,才放心走开。而松田看着这一幕,幽幽开口,“萩。你知道班长为什么会给你准备这样的晚餐吗?” “当然是因为研二酱可爱!”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回,“难道不是吗?” 松田抱起手臂,一本正经地说,“是因为只要把你的两只手都占满,你就不会去坐驾驶位开车了,大家就都得到了安全。是不是,班长?” “喂——!”萩原刚猛喝一口咖啡,此刻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哽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班长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对吧!” 伊达航一脸诚恳,手上是半点不慢地为他拉开了车门,“萩原,快去后座慢慢吃吧。” “班长!” - 最后还是萩原和松田坐在后座第一排。伊达航一个人窝在第二排抱着特产盒:那里的半壁江山都是他为了娜塔莉和娜塔莉的家人打下来的。趁降谷和诸伏在司机位和副驾驶坐定,萩原赶紧问起了情况。 “小阵平!”他附耳过去,“调查结果怎么样?” 松田一耸肩,“大部分事情都和猜测的差不多,但寺庙的人都矢口否认他们有安排过香客去扔那个伪装成吸入剂的压敏式手雷,还在调查。”【你现在阅读的是 】 28、常相见(二十八) “不是他们?”萩原缓缓皱起眉,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说起来,外守一那件事,手法也是炸弹——先不想这些了,小降谷为什么会生气?” 松田转过身去,指指被他们丢在身后的、越来越小的四陵寺。 “调查的时候,我们顺手拿了访客登记表看,”他说,“在那个本子上面,看到一个叫作‘降谷正晃’的名字。虽然降谷没有提过,但我想,应该是他的父亲?” [所以这个寺庙也许和黑衣组织相关,可能给组织提供了一部分收益?那个丢出手雷的可能也是组织的人。]系统迅速开始运算,[由于类似事件曾有发生,本系统可以认为,名为“降谷正晃”的个体在调查组织期间的行动轨迹是和组织高度重合的。他可能是因为组织才会跑到四陵寺来。总不可能是来带家人求子吧。] [宿主,本系统不是分析得很鞭辟入里吗?你为什么不说话?] 而半长发青年只是呆在原地,脸颊上缓缓滑下冷汗。 完了!小降谷肯定是误会了!这可怎么解释啊! - 不论如何,这件破事总算是告一段落。虽说难得的休息日又被案件占据了,但揭露黑暗中的阴谋、拯救苦难中的生命终究令人兴奋。现在,到了该准备毕业礼物的时候了。 “系统亲,”萩原充满危机感地开口,“这可是降谷先生扭转形象的关键时刻!启动最高级别算力!我们一定要在小降谷的关键人生节点让降谷先生送去他想都想不到的、可以被称之为‘不可能’的那种奇迹般的礼物,给他最盛大的祝福!” [不,宿主,]系统无情道,[您并没有调节本系统所应用算力等级的权限。] 萩原:“……研二酱就是追求一点仪式感你懂吗!仪式感!” 朽木不可雕的系统对何为“仪式感”毫无认知,仍然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本系统对处在此人生阶段的降谷零想要什么样的祝福并无预案。] “哦?”萩原开始感兴趣了,“那系统亲比较了解什么阶段的小降谷?” [七年之后的。] “竟然真的回答了啊……”萩原有点震惊,决定趁热打铁追问下去,“那么七年之后的小降谷最想要什么‘不可能’的、奇迹般的祝福?” [呃——他想要诸伏吧?] 萩原:“啊?” 系统很快地补充,[开玩笑的,一个中文谐音梗。] “系统亲,”仍然裹着那件冲锋衣的年轻人沉默片刻,“所以之前,那个三只小猪的故事,关于盖石头房子的小猪的那一部分,你续上的结局——” [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简直要被气得冷笑了。但最后,他也只是一抬小臂,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系统默不作声地开始了飞速运算:如果宿主下一秒将指尖比成的枪口指向他自己的心脏,它应该怎样作答? 不过系统没能揣摩好出题人的意图。萩原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轻松地举高手臂,点点天空。 “请为我准备意识转换吧,系统亲!”他闭上那双漂亮的紫眼睛,“该替降谷先生履行一些作为父亲的职责了!” - 痛。 这是萩原再次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个感觉:针扎般的剧痛。 一开始似乎只是一根毛衣针对着单侧额角连续不断的戳刺,再后来那触感更加密集、铺开了更大的面积:于是他开始感觉到半侧头颈的麻木,似乎有人一针一线为他纫上这张新面孔。 不是的,研二酱,这只是你的错觉。现在正在进行的只是一次意识转移,你不必有这样夸张的联想……他拼命暗示自己,但是不行:那种痛感似乎已经将他的头颅穿透了,每次呼吸都带来一种翕动着的回响。他似乎无法保留自己的意识,即使想到什么东西也会迅速顺着那个空洞流走。 他想要坐下来,想要扶住些什么,握紧些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特工的安全屋对此刻的他来说是最不安全的:每一样东西里可能都包含着不能被破坏的线索、每一样东西可能都是潘多拉的魔盒。现在的他只能看见却无法判断,因此最安全的做法竟然只剩下停在原地。 渐渐的,他感觉那种痛楚消失了:他的意识似乎在升腾,跑到了什么诡异的上帝视角里去。恍惚间,他看到自己蹲坐在一片大雪里。但很快,他意识到那并不是他自己——弯腰蹲在那里的是小阵平。他身前的也不是白雪,而是反着光的墓碑。 研二啊,你为什么会觉得那是你自己呢? ——你怎么会觉得,是你在那里呢?你怎么会觉得你还在那里呢? [宿主!可别上帝视角,宿主!]系统拼了命地在喊,[如果你是上帝视角,那你儿子岂不是要被钉在十字架上?一个传统的东亚父亲肯定不能接受儿子身上打钉子的!宿主!快醒一醒!] 而萩原没有回答的余裕。直到滚倒在地毯上,萩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才坐着一把椅子。汗滴滚在脸颊上像泪,坠在地毯上像血,扩散开像是一团团霉菌。萩原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抹掉它们,却怎么也做不到。 改变不了的。抹消不掉的。腐烂了的就是在腐烂。萩原,你让朋友们失去你了。 这个念头让他的痛感更加清晰。但不再是头痛,并不是头痛已经平息,而是心口的痛感几乎像是又经历了一次爆炸:撕裂感。撕开他的身体,撕开他们的生活,将世界扯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最终从那里吹过一阵深秋的寒风。 死去后的一个月,萩原终于第一次落下眼泪。 - [宿主,]系统简直是战战兢兢地在问,[你还好吗?] “还好,”萩原——用着降谷正晃身体的版本——面无表情地戴上手套,以实际行动宣誓了他不做黑/手/党的决心,“已经不痛了。研二酱觉得自己很安全,至少暂时没有躺到这里的危险。” [呃……]系统讪笑着插科打诨,[宿主之前不是说有本系统在的场景都不太平吗?现在好了,我们到太平间了。] 萩原:“……这种程度的笑话研二酱听得懂。要是听不懂就好了。” 无论如何,虽然嘴上在抱怨,额角还在抽痛,但眼前的工作还是要先做好的:这是他以降谷正晃的身份向公安争取来的机会,他要亲自到太平间检查一下外守一的尸体。即使只能看上一眼也没关系:他会让系统对所有信息扫描记录、设置备份。 [现在是不是觉得本系统挺方便的了?]系统开始在萩原的视网膜上疯狂投影各种桃心、星星和十字架,活脱脱一个主播系统重度依赖,[宿主,快给本系统一个五星好评!] “现在怎样都无所谓……”萩原面对着各种少女特效也只是叹了口气,“但系统亲等下千万不要在外守一的尸体上投影这种东西。” 系统立刻关掉了投影。 - “分析结果如何?”萩原一边一脸庄重地摘掉手套一边问,“这下系统亲不会又‘不识大体’了吧?” 系统:[宿主别再提这个了!首先本系统可以肯定,那个绝对是外守一。] “那个?” [……那堆。] “那就好。”萩原平平静静地点头,以合格警察的素养克制住了内心对外守一已死的欣慰心情,“当时谷仓里的画面系统亲你也记录下来了吧?” [宿主放心,全都扫描下来了!]系统打包票,[当时那幅儿童画,确实是新画哦,不是小时候的外守有理留下的。] 萩原点头,“既然这样,那之前让小学生画谷仓的那名老师,他在名单上的排序就要上升了。” 系统有点好奇,[什么名单?嫌疑人名单?] “研二酱的致谢名单,”萩原一本正经地道,“感谢他在为小学生美术教育做出贡献的同时将炸弹犯数量维持在稳定水平:少了一个外守一、多了一个他。” [宿主你用降谷先生的脸笑得好可怕……]系统颤抖道,[本系统再确认一下,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不是!”萩原满脸正义感地摇头,“不过,从爆/炸/物种类来看,这个现场和四陵寺现场选用的不是同一种……别的暂时看不出来,还是不能确定是否是同一人或同一组织犯案。” [无论如何,只要宿主没事就好。] 系统说得十分真情实感,于是萩原也就笑着谢过。 [那么,]系统说得颇有几分欢快,[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给降谷零先生准备他的毕业惊喜了!] “是啊,”萩原随手将手套丢进垃圾桶,“出发!” [第一站去哪?] 成功人士降谷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卡,“当然是甜品店!毕业至少要准备两个蛋糕,一个抹在脸上,一个吃进胃里!” 系统怀疑道,[抹在自己的脸上?] “那当然是别人的脸上了——”萩原的话戛然而止。 [本系统有理由相信,买给降谷零先生的蛋糕一定会抹在宿主的脸上。也就是说,宿主其实是去给自己买面霜。]系统阴阳怪气道,[等下我们就去问问,有没有抗初老的蛋糕?] 萩原:“喂!” - 甜品店。 萩原——萩原千速——指了指一款巧克力栗子蛋糕,“我能提前预定这款蛋糕吗?要最大尺寸的。” “当——然没问题!”店员慷慨道,“女士,您眼光真好!这款蛋糕的内馅可是用了最好的蓝莓酱!” 萩原千速笑着摆摆手,“我可不是看重内馅,而是看重它的奶油。” “它的奶油也很不错!”对方熟练地继续推销,“非常绵密的动物奶油哦!” 于是千速只是捧场地点头,说了两句很期待之类的话,没有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她其实是看重这款蛋糕上奶油的色号。抹在降谷同学的脸上,一定自然又提亮。【你现在阅读的是 】 29、常相见(二十九) [好了,现在蛋糕也到手了,]系统愉悦道,[宿主,我们下一站去哪?] “先不急着去下一站,”萩原在心底摇头,“系统亲,可以麻烦你调一下刚才在蛋糕店里的影像进行分析吗?研二酱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哦,或者说是在跟踪降谷先生会比较准确。” 系统干脆地否定了这个说法,[宿主请放心,本系统自带的防追踪雷达都没有报警,肯定没有人在追踪您啦。] 人到中年仍然风度翩翩的降谷先生一脸淡然地走在街上,即使是擦肩而过的人也根本看不出他正在内心和人工智能争论,“真的吗,系统亲还有这项功能?可是研二酱真的感觉到有人在盯着降谷先生看哦。很稚嫩但是很执着的目光。” [不太可能……不过本系统的雷达捕捉范围没有做过本地化,倒也是有非常微弱的看丢了的可能性。] “本地化?”萩原觉得有点新奇,“雷达捕捉范围这种事还需要做本地化?” 系统讪讪地输出,[是啊,当然需要。比如说,在这里应该对穿一身黑衣的人针对性分配资源提高灵敏度,对高楼增加关注,对莫名其妙呲牙笑的人提高警惕;再比如说……宿主您也知道,本系统是中文互联网训练出来的嘛,那里大家的平均身高比您这里要高一些,导致面部聚焦有时候会对不准。] 萩原:“……好,我明白了。不过,还是麻烦系统亲替研二酱再仔细查一下刚才涉及的画面,就从进入蛋糕店开始。” 见宿主坚持,系统也听命开始逐帧分析。片刻之后,它已经惊讶地出了声,[宿主,是真的!放慢到八分之一以后,您看——角落里真的有一个人头闪过去了!] “系统亲说得好可怕,”萩原嘟囔,“什么人头,伊藤润二吗?” [反正不是刑天。]系统亲切道,[您就不能专心看系统截出来的画面吗?] 萩原赶紧安抚系统,“真是帮大忙了!研二酱立刻就看!” 他专心查看起了那张此时投影在降谷先生视网膜上的截图。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来图上是个有着齐肩黑发、中分刘海的少女,正躲在橱柜后面好奇又警惕地看着他。 “呜哇,好可爱的小姑娘!”研二酱立刻被击中了,“探头探脑的好像小猫。她为什么会盯着降谷先生看?系统亲,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您同谋的姐姐,]电子音里似乎染上了些许无奈,[可以算作是一种谋女郎。真是奇了怪了,明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同谋?”萩原如德军偷袭波兰一样闪电般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是宫野志保的姐姐啊。她们长得倒是不太像。这位小妹妹叫宫野明美?” 系统贴心地将汉字写法打给他看,[是的,芳名是“明美”两个字。也曾读过书,些须识得几亿日元。] 一时之间没得到回应。系统观测到降谷正晃正晃着头,像是要把莫名其妙的信息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所以系统亲,”未来的警察——来自未来的警察——还是最先关注到了她身上可能需要帮助的部分,严肃道,“这小姑娘也被组织控制着吗?我怎样才能帮助到她?” 系统没想到宿主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愣了片刻才输出回答,[是的。她被组织控制着,组织用她来威胁她的妹妹,逼迫她尽心为组织展现自己的研发才能。不过,总体上来说她还是过着普通人的人生……] “你管这叫普通人的人生?” 萩原难得第一次打断了系统。他的脸早就已经全黑了,好在用着降谷先生的身体,看不太出来。 但身体是骗不过心的,外物是改变不了心的。即使是处在与那半年的爆处生活完全不同的环境,即使是有着完全不同的任务……他果然也还是无法习惯这种事。 不,也不是。他倒也见了许多这种事,被当作棋子摆弄命运的未成年人、控制他人人生的组织,他参与处理过一些这样的案件。 他只是……无法习惯自己不能出手这件事。他必须顾及到降谷先生的身份,无论是作为组织的鹰犬还是作为公安协助人,他都无法像作为警察时那样直接出手帮助这小姑娘。 没办法的,萩原研二。你和一个ai置什么气呢?ai哪里懂什么普通人的人生?明明是你懂。你知道普通人该怎样生活,你最想要的就是那样稳定的生活。然后此时此刻,为了大局的稳定,你放任眼前有未成年人过不上稳定的生活。 [宿主你别生气,]系统赶紧安慰,[这个确实是公安系统力有不逮,公安协助人手中的资源更少,很多时候只能自保,不是您的问题。就算是您儿子来了,遇上这种情况也只能说一句:你就是这样做公安……协助人的吗?] 萩原:“研二酱总感觉最后那个词是系统亲硬拼上去的。” 电子音可怜巴巴地带了点颤音特效,[宿主——] “好了,”他反过来安抚系统,“研二酱不会一直纠结这个。无论在什么处境之下,做能做的。” - 宫野明美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个人后面。阴差阳错下,她没有在妹妹“工作”的地方见过他,但她仍然觉得这一张脸很熟悉。在想到熟悉感来源的时候,她立刻追了上去:因为她有事情要告诉他。 但组织并没有想过要培养她的追踪或是反侦察能力。明美有双漂亮的蓝眼睛,却不是猎豹那种洗过猎物新鲜热血的尖锐残酷的蓝,是压在置物箱白大褂和旧外套下针织毛衣那样温暖哀伤的蓝。 这当然不是她的错,是组织从未想过要让她有一双属于狙击手的眼睛:他们只希望这双眼睛含情带泪地牵住她的妹妹,让他们看重的天才不能一走了之。在他们看来,明美是作为风筝线、作为保险绳,作为一只易碎瓷杯的把手存在的。但她守着一杯水,因此也有自己的湖泊。 于是宫野明美从小就学会少少地、悄悄地哭。不叫妹妹看到,不叫妹妹担心,把自己的衣服放在置物箱底,顶部的永远是妹妹的外套。 她希望她家小小的志保可以偷偷地跑掉。拿起姐姐洗好的外套来就能跑,不要被父母的命运找到。 这种处境下,即使是姐姐也做不到太多。但宫野明美做能做的。 于是她竭力跟着降谷正晃。但他走得太快、太急了。她只能艰难地追着对方的步伐。 好在降谷先生也做能做的事。于是他停下来等她。 “——这位小姐!” 降谷正晃站在巷尾,遥遥朝她招手,“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少女风一样地迎了上去。 她不是牵住风筝的风筝线。她是风。 - 萩原做足了她是因宫野志保来找“降谷正晃”的准备,并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应对;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因降谷零而来,才一定要追上他的父亲。 ——被想要帮助的对象帮助了。 “先生,”少女双手攥着裙摆,似乎有些紧张,“您是软银集团的前总裁,对不对?我在新闻上见过您的脸。”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萩原坦然点头,“是的。刚才您说,认识我的孩子?” “是的。我在他更小一点的时候见过他。” 少女的口气很老成:做姐姐的通病,总是忘记自己其实也是小孩子。这让萩原感觉有些亲切。他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的姐姐。 “您的孩子……很勇敢,”宫野明美站直身体,“很勇敢也很安静。因为勇敢,所以他会受伤;因为安静,所以他受伤了也不会哭。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吓坏了:他的身上全都是血。我战战兢兢地问他那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但他说,他分不出来。” 降谷正晃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宫野明美发现,那是和他的孩子一脉相承的安静:正在承受痛苦的安静。于是她对她的讲述多了几分信心。 “他总是想让伤自己痊愈,好像没人领他看过医生似的。不过,后来他就经常去看一位混血家庭的女医生——”她咬重“混血”两个字,用力太重了些,一口下去也像要尝到自己的血,“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分得出来。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他发现那并不一样。” 明美自然地略过自己母亲帮助他的那一段,她已经知道对陌生人提起母亲会很危险。她总是习惯地绕过她,在与同学聊天的时候、与师长谈话的时候,那是一种巧妙的留白,别人会以她温暖的笑容为蓝本自动延伸,替她想象出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她不太想承认她也留恋这个,仿佛说得多了就会成真。 “先生,”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缥缈,像断了线的风筝带着一小截线,飘飘悠悠地浮在空中,“亲人总是不一样的……至少您的孩子真的很看重这个。为什么不尽可能给他完整美好的家庭体验?虽然有些冒犯,但我看到您在逛蛋糕店——” 明美掏出口袋中的卡来。 “我碰巧拿到了一张他家的卡,”她用少女的粉红色的天真胆气撑着笑意,“就送给您吧,您可以给您的孩子买一个蛋糕!” 降谷正晃双手接过那张卡。正午的阳光甚至能穿透这仅容两人进入的小巷,把卡面上的金箔装饰照得像是颗熠熠发光的心。 “好,”他宣誓一样道,“我一定会给他准备一个最好的蛋糕。” - [怪不得小哀那样想念她的姐姐……]似乎也怕惊破刚才的安静,直到降谷正晃出了小巷,系统才发出一声感慨,[真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 萩原点头,“是的……等等,小爱是谁?” [什么小爱同学?!]系统瞬间如临大敌,[不许在本系统面前提竞品——哦哦,您吓了本系统一跳。不是小爱,是小哀。] “这个字啊,姓名里倒是一般不用,”萩原记下,悲壮道,“好了,系统亲,准备意识转换吧。” - 松田可以发誓,他没觉察出任何异常:他也没想到会有任何异常。他只是过来萩的寝室说一声,他做到了萩交代的事—— 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在毕业前夕听到萩的哭声。【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30章【VIP】 第30章 常相见(三十) Die Job…… 萩原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等待系统进行意识转换读条加载的时候, 他一步步从巷口走回降谷先生的安全屋。仍是那间在门口重逢过小降谷的安全屋。 即使已经被组织允许重回社会生活,降谷先生却仍然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住所:无家可归的幽灵待在安全屋,像一包被寄存在柜子的行李、一件被挂在墙上的衣服。 曾经萩原无比抗拒他将要顶替降谷正晃的身份, 抢夺属于降谷先生的生活;而他现在发现, 根本不存在作为他过上正常生活的可能性。他无法像宫野明美说的那样做出天翻地覆的改变, 给小降谷完美温暖的家庭体验;他只是偶尔过来, 穿一穿这件衣服。 一件衣服。意识转换的时候他还想着这件事:一件衣服。纯黑的衣服。“降谷先生”穿着那样的衣服,因为那是组织的颜色。他没办法给降谷先生别的颜色,也不知道小降谷毕业的时候, 从天而降飘飘摇摇的彩带碎屑落在那样的衣服上会不会违和。 [宿主, 意识转换的准备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进行。]系统看着“降谷先生”做好准备躺回安全屋的床上——他刚才甚至还贴了一片面膜!——忍不住输出了一段分析结果。 [其实外守一的尸体就放在那里, 根本不急,随时来看都可以。蛋糕什么的,其实您也完全可以用降谷先生的信息到线上预订, 您知道本系统可以把网络痕迹处理干净。宿主一定要进行意识转换……] [是因为本系统之前说过意识转移会带来头痛、疼痛剧烈程度与转移相隔时间长度直接相关?您想要让降谷先生去见降谷零同学时有最好的状态,所以才会提前进行一次转移,对不对?] 而萩原只是闭上眼睛。 “准备转换吧, 系统亲, ”他笑着说, “没那么高尚。只是研二酱自己也想用最好的状态毕业。” 于是他再度沉入那种痛觉。各种纷乱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又穿破他的耳膜,意识转换的间隙,他觉得破碎闪烁着的视野里似乎划过什么东西。他用力去看,发现那似乎是压在降谷先生记忆深处的一个画面—— 那也许就是小诸伏记得的、他与降谷正晃先生的唯一一次相遇, 也许只是萩原自己的想象。两个金发黑皮、黑发白肤的小男孩并排站在一起,配色如同错版海尔兄弟。他们身上还带着点乱七八糟的擦伤,包着冬装, 小脸嫩生生的像从笋壳里钻出来的笋:虽然灰头土脸又外壳笨重,但已能看得出有骨有节,生来就要朝天走。 都是那么好的孩子。 [所以重点在笋是吗?]电子音音量都调低了,生怕刺激到宿主正被意识转换折磨的神经,[好了宿主,别看了。转换完成啦。] 在警校宿舍里就放心多了。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手臂按在了桌上,半个身子都扑倒上去抵御疼痛:他清楚地记着此处应当空无一物。然而,他却听到了塑料袋子抖抖索索的声音。于是他用掌根按住额角,腾出另一只手,勉强将那个袋子提起来—— 一身制服。他看到了一身制服。警察的制服。毕业典礼上要穿的制服。应该是班长放进来的,让他们提前试穿,留足替换的时间。班长总是这么体贴。 但那一瞬间冲入他脑海的念头竟然是:如果殉职的话,慰灵祭上放的照片,八成就是毕业当天穿这件制服留下的照片。当时研二酱是什么表情来着?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在笑吧?想不出不笑的理由。 怎么会?研二酱,你可是警察哎。看到毕业典礼上要穿的制服,你现在想到的竟然是那种事。这……是不是有点可笑了? 重生后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条件反射好像出了点问题:当他思考未来时,“死亡”两个大字悬在头顶,挤占掉了笑容与期待的生态位。 [没关系的宿主,就算是没有过您之前的……呃,那种经历,此时此刻会有一些比较灰暗的联想也正常。]系统赶紧尽职尽责地安慰起来,[排爆警察这个职业本来也就是很危险的,可以称之为die job嘛。Die job,没关系。] 萩原:“……怎么系统亲已经开始日英双语了吗!” 他捧场地笑起来。他以为自己是在笑。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推门进来的小阵平。穿着整套制服的小阵平撞进他的眼睛。 这是回来之后第一次看小阵平穿这身衣服。他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件衣服这么坚硬、这么板正、这么蓝得发冷?质感简直不像布料了,像塑料、像金属,在他眼前泛着光,但又没那么像,到底像什么来着—— 哦,是像证件照的蓝底。头痛让萩原的视觉失真:此刻他眼前两片衣襟像两扇棺材板,钉着铜扣镶环上锁,把个好好的、年轻的、靠谱又欠揍的大活人锁在里面,定格成一张尽职尽责死而后已的照片。 萩原觉得他自己在笑。笑一下没什么的吧?小阵平会理解的。是有一点好笑的,我们都是头一次穿这身制服。原谅研二酱吧,忍不住嘲笑一下,这不是很正常? “……萩。” 松田任由萩原抓住他制服上的金属扣:说实话,这动作有点好笑。萩原执拗地伸着手,像是按门铃那样抓着那枚据说是高中生会互换的、距离心脏最近的纽扣。他站得不太稳,于是松田托住他的手肘,意识到他正紧紧地按着额头。 “你是在哭吗?”他问- 萩原坐在床边,有点尴尬:他端着松田倒的温水,掌心还残留着金属扣的压痕。那枚半圆形的扣子已经被他扯掉,正躺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犹自一晃一晃,像落海的金黄月亮。 “不好意思啊小阵平……”半长发青年讪笑着伸手撑在后脑,不动声色地将汗湿的发尾理顺,“把你的扣子弄掉了。” [没关系,扣1。]系统和蔼道,[佛祖会原谅你。] 萩原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向系统比中指。 松田只是摇头,抓起那枚扣子随手放回衣袋里,“没事,景老板那里有针线包。缝上就好了。” “诶?”萩原一愣,“小诸伏还真是,该说不愧是他吗……话说,讲得这么肯定,小阵平之前用过他的针线包?” 他没有听到幼驯染的回答。萩原皱起眉,用眼睛去找对方的脸——现在他视物还是有点模糊,眼前的世界像被水被汗被泪洗过,湿漉漉的不聚焦。 “小阵平?”他又问了一句。 松田看着他的眼睛。 “萩。你头疼?”他问。 萩原下意识就是摇头,“没有啊小阵平!最近又没有考试哈哈——” “你头疼。”松田却已经确认了似的站起身来,“坐在这别动,我去拿止痛药。” 他起身很快,他动作总是很快。这会儿萩原想起他忘记向系统解释,为什么在蛋糕店里他能注意到明美的身影,明明连雷达都没能捕捉到:因为长期待在习惯踩下油门的人身边,即使是一点迟疑、一点犹豫都会格外明显。 小阵平一定发现了吧?发现他现在像台卡顿的机器。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他的幼驯染是机械专家。萩原像抓过一颗糖那样从幼驯染掌心抓过药片和水吞下去,听到松田在说,“我是来告诉你,我把那封信放进降谷的宿舍了——但是为什么?” 萩原熟练地蒙混过关,“小阵平真好!别问了嘛,研二酱也是受人所托——” “哦。”松田却咽下一颗药那样很快地咽下了这个解释,像是被糖衣骗过了味蕾,像是真的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对。他直来直去地问,“那么,你刚才是在哭别人的事?” 即使是萩原也被问得一哽,“喂!小阵平也太直接了!” “你会不会告诉我——”卷发青年耸肩,随着他的动作,制服扣子缺损的那一部分像伤口那样张了张,“又不取决于我怎么问。所以我就直接问了。” 萩原这次是真的在笑了。他放下杯子,认认真真地把手按在松田膝上拍了拍。 “不是别人的事,”他说,“但也不会是我们的事了。所以没关系。” 卷发青年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会发生的事,”萩原把他的制服衣襟拉平,“姑且就先不说了。不过,研二酱现在遇到的问题,小阵平还是都可以问、都可以知道。这样好不好?” 松田仍然皱着眉:他想起萩讲过的那个勇者的故事。那是别人的事吗?可是你流的是自己的眼泪啊。 但他很干脆地一点头,就像在即将坍塌的楼板下迅速伸出手,接住一把普普通通的螺丝刀,“好。我全都要知道。” 在开始练习毕业典礼上宣誓的前一晚,萩原先对他最好的朋友许下了一个承诺- [宿主,]系统担忧道,[您还好吗?能告诉本系统您此刻的真实感受吗?] “还好,放心,”半长发青年把制服从袋子里取出来挂好,满意地拍了拍,“嗯,这件衣服还是挂着比较顺眼。” [那是,您都说了它会在在挂的时候出现……]系统默默转移话题,[宿主,您真的没问题?] “系统亲怎么又开始对研二酱用敬语了!是真的没问题,”萩原摇头,“就是在想系统亲之前续上的故事。” 他很平静地说,“研二酱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小阵平原本的结局。再加上你暗示的……小诸伏的结局,没错吧?” [本系统可没有那样说过,]电子音平平板板的,[那都是您的猜想。] “好,我的猜想,”萩原无奈地笑笑,“就算是我的猜想吧。就算只看我和小阵平,毕业后仅仅四年半就……也太惊人了。真不知道我们研究的到底是炸弹还是癌症,都算起五年存活率来了。” [没关系,不是癌,是AI。]系统斗志满满,[现在有本系统在,五年死亡率必将下调为零!]- 零走进宿舍房门。未来的公安零组成员习惯性地打开保险柜:先检查手枪、再整理药物,最后把那叠要命的膏药放好——但是不对,今天那东西触感不对。 他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它的侧面:软胶面里混进了毛躁的牛皮纸信封边。今天,这些要命的“信”中间,混进了一封真正的信。 坚硬的信封挤进柔软的凶器。柔软的爱意推开坚硬的杀机。一位前辈在他们共同拥有的凶器里放下一封信,告诉他不必犹疑:这也是我走过的路。这是我们都要走的路。我们走着同一条路。 降谷零没注意到他露出了笑容。他缓缓展开了信封- 松田回到自己的宿舍。他决定看几页漫画打发时间。这是一部校园漫,他看到了少年往鞋柜里放情书表白的桥段。 他的眉毛缓缓皱了起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常相见(三十一) Death Car…… “喂, 萩原,你有没有觉得,”伊达航用手肘捣捣身边的人, “降谷今天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萩原但笑不语。松田但笑不语。 伊达航大呼不满, “你们两个怎么都是这副表情?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啊!” 两人应声对视一眼。片刻后, 萩原笑容消失, 松田若有所思。 “喂!”伊达航抱住他们的肩膀开始摇晃,“在想什么呢!” 完蛋了,小阵平肯定想到了什么奇怪的方向……萩原闭闭眼睛, 决定先回答班长, “没什么没什么,研二酱觉得肯定是小降谷在为毕业典礼上的讲话开心呢。哎, 说起来,昨天睡懒觉都错过了,班长有没有试穿制服?看起来一定很帅气吧!” “哦哦, 萩原你说那个,确实试了,”伊达航并不是真被转移开了注意力, 只是顺水推舟地不再提。他啪地打开随身的笔记本, 拿起里面夹着的小纸袋, 倒出两张拍立得,“错过了也没关系,看吧。我上身之后就拜托诸伏帮我拍了两张呢。” 松田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他,“不愧是班长啊……是打算拿给娜塔莉小姐吗?” “嗯, 给娜塔莉一张,再给我爸放家里一张,他说想看。”伊达航也不扭捏, 爽快地回答了,“你们帮我看看,拍得怎么样?” [拍得特别好,]系统凑热闹,[未拆摆过的伊达航警校制服柄拍立得无捆直出,已设置库存,余量2!这个谷本系统能吃吗?哦原来是已经预留了……] 萩原:“系统亲,研二酱真的很好奇你的数据库。” 松田却已经眼尖地将拍立得举起来对光看了看,随后飞速翻到背面,“怎么用棕色彩笔画了只小熊?班长,你不会用错相纸了吧?” 这下伊达航扭捏起来了,赶紧面红耳赤地去夺相纸。恋爱专家研二酱已经猜到了大半,但也不阻拦,只是看着幼驯染追着班长锲而不舍地在问,“所以为什么是小熊啊班长!为什么啊——”- 警校食堂。 降谷零放下餐盘,满足地叹了口气,“下午再彩排一次,就可以专心等明天的毕业典礼了。真是累死我了——哎,景,你去哪?” 诸伏景光站起身来挥挥手,“零,不用等我,你先吃!我马上回来!” 降谷有些疑惑地睁圆了眼睛。片刻后,诸伏景光去而复返,提着两瓶饮料,“来,这瓶是零的!” “嗯,零糖零脂零卡,确实是‘零’的。” 还没等降谷做出反应,路过的松田端着餐盘精准丢下一句嘲讽,撒腿就跑。降谷零叹口气,没去理会他,“谢谢……景怎么突然买饮料?” “庆祝一下嘛,”诸伏景光打开瓶盖,撞了一下塑料的瓶颈算作是干杯,“因为零今天心情很好啊!” 那又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降谷零明智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他又和景光碰了一次瓶,才有些兴奋地压低声音开口,“我又收到前辈的信了!” 诸伏景光一愣,先就是有些担心地皱眉,“在哪里收到的?暗号都确认过的对吧。” “是在那些膏药里……”降谷一带而过,然后重重点头,“他特地约我毕业典礼后去见面呢!抱歉,景,我可能不能带你去。” 他看见他的幼驯染一双猫眼弯起来。 “带我去干什么?”景光笑得直摇头,“那是前辈,又不是家里的长辈。估计他是想在毕业前再嘱托你一些事吧,毕竟……” 毕竟毕业后,我们就要去接受秘密培训了。 饮料瓶里的气泡争先恐后升起来,浮到液面上自爆。一代又一代的人。 诸伏景光停了停,换过一个话题,“不过零,典礼后我们五个肯定是要聚的。你能赶得回来吗?”- “什么,典礼后你要玩消失?”松田的笑容逐渐狰狞,“萩,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订好了居酒屋的位置吧?” 半长发青年告饶般撑住幼驯染的膝盖,“小阵平——研二酱只会去一会儿,一小会儿!马上就回来!” “多小一会儿?”松田捏起拳头比了比,“这么一会儿?” 萩原暴风摇头,“更小!两根烟的时间就回来了!” 松田仍然一脸怀疑。但看萩原只是可怜巴巴地一下一下抬眼看他,只好挥手,“行吧行吧,你尽管去。其他人那里,你自己去说。早点回来。” [真是受不了你们人类,量词太不精准了,]系统啧啧有声,[两根烟的时间也得看是怎么吸、哪两根烟啊,万一是双子塔呢?] 萩原:“……” “不过说起来,”松田看他发呆,懒懒散散地又问了一句,“萩,你典礼后到底是要去见什么人啊?” 半长发青年的脑海完全被双子塔占据了,闻言恍惚道,“哦,看我的孩子。” 松田:“啊?!” [宿主——本系统要拉警报了!]电子音惨叫,[赶紧圆回去!] “看我……我——我推的孩子。”萩原闭了闭眼,和静微笑,“研二酱去参加一个地下偶像的活动。”- “啊?” 伊达航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边缘,显然是为难得很。他却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叹了口气,“典礼的时间是绝对不能改的?” “哦哦……理解,理解,毕竟他们的时间安排都很紧……”鬼冢班的班长说了两句场面话,“我明白。但是,我想这对我们班的同学来说,一定会是终身的遗憾。哎,那就希望事件快点解决吧,我们马上也要走上警察岗位了,都能理解的。” 他挂断电话,看向早已经围过来的同学们,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上讲台,“大家——” 大家都是真心信服他们的班长,立刻安静下来等待着伊达航的通知。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系统给他配上了语音。 “有件事要遗憾地通知大家,”伊达航叹气,“明天的毕业典礼,鬼冢警官可能无法出席了。” 萩原脸色一白,立刻在心底问系统,“鬼冢教官出事了吗?” [您放心,]系统赶紧回复,[在您的世界,长得丑的警察一般都没事。不用太担心他。] 萩原:“嗯……嗯?” “鬼冢教官到群马县去协助处理事件,因为发生了桥梁断裂,他现在暂时被困在了路上,”伊达航一脸严肃,“桥梁修复需要两天时间,但毕业典礼就在明天上午。我刚才和校方沟通了一下,但他们以警视总监的时间安排很紧凑为由,拒绝推迟典礼。” 班长摇摇头,“我们恐怕不能在教官的见证下毕业了。” “啊,这也太过分了!”一名同学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那岂不是合照上都不会出现鬼冢教官的脸了?就由我自告奋勇抱着他的照片吧!”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同学也点头,“那我就抱着他的制服!凑一凑也能凑出一整个教官来了!” 伊达航:“……” [哇,好先进的思想,]系统开始播放罐头掌声,[这样就可以随意调节教官的头身比了,好聪明。] “抱歉,但我想知道,”伊达航亲切地搭住这两名同学的肩,“请问你们打算怎么拿到鬼冢教官的制服?” 他们毫无危机感,争相发言,“我们能撬开鬼冢教官的门!要不怎么拿走被没收的东西呢?” 伊达航保持着微笑,一手按一个脑袋,把他俩的额头撞在了一起。 “算了,”他说,“快毕业了,我会保密。” 同学们乱七八糟地欢呼着“班长最好了”三三两两散去,而细心的诸伏已经缓缓皱起眉头,“班长,按理说我们毕业前都见不到鬼冢教官了……你为什么还说你会保密?” “我可没说见不到啊。” 伊达航指指手机,“让他们把教官所在的警用车辆定位发过来了。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去捞教官?一座桥而已,我相信萩原的车技应该没问题。” “去!”四个声音齐齐响起来。 他们凑在一起制定方案。伊达航从笔记本里掏出地图对照,“……教官这个所在地有点麻烦啊。他不是在桥梁一侧,应该是堵在了桥梁前的高速路上。我们总不能开着直升机把他的车从空中抓走吧?” “那怎么可能啊!”认真严谨的降谷零连忙摇头,“那么嚣张,绝对是犯罪分子才会做的事!” 系统:[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能把车带走的话,就只能把人拖出来带走了,然后留下一个替换的司机把警用车开回去,”诸伏冷静分析,“但我们五个也不能缺席毕业典礼啊。一个都不能少。” “对,一个都不能少。” 迎着大家的目光,萩原研二神秘地笑笑,摸出手机,“你们放心吧,‘萩原’的车技,肯定没问题。”- 鬼冢八藏有些郁闷地敲着汽车的仪表盘。他办完事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但谁想到遇到前方桥梁断裂,直接被堵在了路上。前后都有车,根本进退不得。 本来他现在也不处理外勤。但毕竟是某位消失一年的老朋友突然现出踪迹……结果不仅没抓到“老朋友”,还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 什么嘛,还以为这辈子只有一次卡脖子困境呢。那帮小兔崽子可都还等着我。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像水槽里浮起的碗那样晃了片刻,很快就被按下去了。只是毕业了又不是死了,着什么急,以后见面的日子尽有呢——鬼冢八藏这样想过一圈,也就笑起来,继续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翻照片。 其实翻也翻不见。这些照片里,没有他那位老朋友的脸。 话说回来,如果是那位老朋友,应该很容易就能从这种困境中脱身。毕竟,他是一个有着自己的翅膀的人。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他再次看到了人在天上飞- 五分钟前。 [本系统已核算好时间和具体速度,]电子音谨慎地报备,[宿主,和千速女士的计算结果是一样的。] “就这么说定了,”萩原千速干脆利落地扣好头盔,只露出飘逸的金色长发,“研二你在断桥两千五百米外起步发动汽车,到距离断桥的七百米的定位点时确保时速提升到一百五十迈,阵平解锁车顶固定给我打信号;我在你车顶上开始提速,落到对面路基,把鬼冢教官拖出来,启动研二写的自动驾驶程序,让他跟着摩托过桥,我去驾驶位替他。” 伊达航听得掌心出汗,“会不会太冒险了?” “冒险才是常态!”千速飒爽地跨坐在固定在车顶的摩托上,“没关系!” [没关系,]系统喃喃道,[Die job, death car.] 第32章 常相见(三十二) 祝你毕业快乐…… “那我就发动车子了?” 萩原按着计划踩下油门, 副驾驶的松田端出一副领航员读路书的架势,一本正经替他读秒。一开始还只有他的声音,后来萩原也跟着念, 再后来就是全车人一起—— “五!” 松田紧急焊接出来的轮胎固定架无比丝滑地解锁。千速发动摩托。松田挺得意地抛接了一下遥控器, 又赶紧放下。 “四!” 摩托的轰鸣声响彻车内。五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后座上的降谷和诸伏已经隔着必须坐在天窗下的班长把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而班长想把天窗打开吹死这群有幼驯染的。 “三!” 萩原稳稳踩着油门, 保持摩托在车顶上行进,给千速足够的加速距离。他这辈子都还没有把车开得这么平稳过,能有这一天真是可喜可贺。 “二!” 即使是松田也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摆。摩托前轮经过车窗视野范围。 “一!” 摩托后轮经过车窗视野!保持平稳行进姿态, 成功落到断桥对面! 降谷零看着萩原千速头盔下飘散的长发, 微微出神。 “——零!” 降谷零下意识一抬头,“啊?这个数字没有内容吧?” “小降谷/降谷/零你别管!”其余四人齐声说, “就是想喊!” “喂!” 他们在桥梁另一侧紧张刺激地等着。片刻后,面如土色的鬼冢教官从天而降。 [啊啊啊!]系统看着摩托冒着烟带人栽过来,惊呼, [丢人啦!丢大人啦!] 萩原:“……” 他毫不惊慌。因为伊达航已经打开车顶窗,稳稳把教官拉在了手里。他手臂的肌肉在初升的阳光下清晰可见。 “那辆摩托车还能要吗?”鬼冢教官默默从车顶上爬下去,身影充满了中老年人的辛酸, “这个型号看起来挺贵的。” 松田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鬼佬, 您撞到头啦?”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外号和敬语混在一起用, “摩托当然能要了,为了确保提速效果,我们开出来的是五座车。” 鬼冢八藏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也顾不上计较称呼了, “五座车……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那乖巧的警校第一、他最骄傲的学生,一张娃娃脸的降谷零笑得一脸纯良, “教官,您骑摩托回去呀。车上没有您的座位。” 鬼冢八藏:“喂!”- 毕业典礼按时举行。座无虚席。 坐在鬼冢八藏身边的教官惊讶地看他,“你竟然来了?还以为你肯定被堵在群马来不成了呢。” 鬼冢八藏颇具亲和力地微笑:他根本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吐出来。因此,他无法反击自己不靠谱的同事,只能任由对方继续往下问,“所以鬼冢啊,你脸怎么这么黑?开心点嘛,你这位正在发言的学生不是挺靠谱的,多让人省心啊——哦原来是师门传承,这位学生看起来也挺黑。哈哈。”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鬼冢教官不得不抽了张纸擦脸自证清白,“我那是坐摩托刮了一脸的灰!” “哦原来——擦干净了怎么更黑了啊!” “我和你拼了!”- 像梦一样灿烂的金光里,他们完成了一张大合影。一个都没有少。 “我说,以后也一个都不能少!”鬼冢八藏探头去看摄影师相机取景窗里的照片,美滋滋的,“每年警校进新人的时候都要回来看我,知不知道?” 降谷和诸伏对视一眼,默默往后退了退。伊达航当然是满口答应他会带同学们回来,只有松田锲而不舍地和鬼冢呛声,“看来教官是觉得,以后的每一届学生都必须继承我们的光荣传统了?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完成宣讲的,保证每一届都让他们给您似曾相识的体验!” “松田阵平!你敢宣讲这个我就喊你上级处分你!”鬼冢八藏破口大骂,说完自己又愣了愣,“……你刚才叫我什么?” 卷发青年有些别扭地理了理制服的领口——他实在穿不惯这种板正的东西,“教官啊,怎么了?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鬼佬?” 鬼冢八藏激动得脸通红,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把松田吓了一跳,问他是不是高血压犯了。这下又得到教官熟悉的一脚。 伊达航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低声向身边的人吐槽,“萩原你看,教官激动得就像儿子终于学会叫爸爸的父亲……” “哦,这样吗?”正想着等下父子会晤的萩原心不在焉地回,“那可真是太好了。研二酱也很想要。” 班长:“嗯嗯……嗯?!”- 毕业典礼一结束,萩原和降谷立刻不约而同地以要换掉制服为借口,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约定和大家居酒屋见。松田和诸伏默契对视一眼,只剩伊达航莫名其妙,“你们又都知道了?他们干什么去了?” “萩和我说的是去看地下偶像,”松田说得一脸无所谓,“诸伏,你那边呢?” 诸伏景光叹气,“Need not to know.” 松田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伊达航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之后有机会再聚嘛。” “现在就可以聚啊,班长,”诸伏景光温和地笑笑,“我们先去居酒屋?可别让老板等急了。” 伊达航也笑起来。 “好!”已经毕业了,但班长还是班长。班长还像是在班级活动时那样,志得意满地用力宣布,“出发!”- 说实话,在开始频繁收到“前辈”的信件时,降谷零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期待过;但在四陵寺事件后,他已经几乎把这个猜想给忘了。而且那些信件的内容实在琐碎,有时候是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有时候是教他拆弹之类的技能,有时候甚至只是分享给他一首短诗:一句话,和他心目中的父亲并不相像。 那个抛弃他的父亲。他会想要教他这些东西吗?他相信他的理想,甚至也相信着他的人品,但只是……他并不觉得他能做得好一位父亲,也不期待与他之间的家庭生活。对降谷零来说,没有家庭生活是太正常的一件事了,他可以习惯。 但是……此时此刻,真的就是他的父亲站在他对面。他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萩原把“小降谷”紧紧地按在舌头底下,尽力放缓语气。 “——零,”降谷正晃很真诚、很柔和地说,“祝你毕业快乐。” 降谷零别过头去。“降谷先生”开始偷偷地在衣袋里摸手帕;但当小降谷再次抬起眼睛时,他发现它们毫无泪意。那是一双无比澄澈的眼睛,和他在降谷先生的记忆深处见过的一模一样的眼睛。 “前辈,”他问,“还是父亲?” ——现在是什么场合?我该如何称呼你?我该怎样看待你?我在你眼中是儿子还是任务,是活人还是电报机? 降谷正晃深吸一口气。 “都是,”他说,“零,都是。这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你如何看待我。你从警察学校毕业了,并且已经做出了让所有人都认可、都骄傲的抉择。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今天,我不为任务服务。我为你服务。你想要我如何表现都可以。可以完全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那就是父亲了,”降谷零闭了闭眼睛,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去四陵寺?” 一个问题差点把降谷正晃背后的萩原给炸出来。好在排爆警察不怕炸,他很快冷静下来认真回答,“是任务。我……没有看出那里的问题,但也绝对没有参与。你放心。” “你知道那里的问题?” “我知道。因为我想知道你经历过的事。” 不能待太久,降谷零,不能待太久。他想站起身来,但有什么把他牢牢钉在原地:他有想问的。问最想问的。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降谷正晃笑起来。他递出他的礼物。那根包装好的钢笔。 “一定会,”他说,“零。我用同样的笔给你写过信。就算以后有不确定的事,有无法共同解决的问题……见字如面,怎么样?” 他递过那个蛋糕。虽然没有用明美的礼物,但确实来自明美见过的那家店。 ——就让关心你的人见证你美好的未来- 他们急三火四地跑进居酒屋。酒杯一次又一次地撞在一起,每个人都说了比山还高的心里话。连伊达航大喊敬下一个新郎和他的四个伴郎都没人嘲笑他,诸伏景光自爆他给零买的毕业礼物是一台高达。松田嘟囔着警视总监有什么了不起,降谷豪气顿生说是啊没准下一个就是我,而萩原—— 萩原接了个电话,去而复返。他擦着额角的汗,晃了晃手里的蛋糕,“来吧!这个是我姐姐买给大家的!” 所有人都捧场地鼓起掌来。降谷零踢着座位下那个熟悉的蛋糕盒,神情逐渐由放松转为警惕:而当萩原替姐姐打开一模一样的钢笔时,他也拥有了同款表情。 “你们两个的表情怎么那么像?”一无所知的伊达航开朗道,“好像一对亲兄弟呀!” 降谷零额角滑过冷汗。他惊惶不已,连连摇头。 第33章 艰难遍(一) 一日不见如隔三萩 总的来说, 那天的聚会比想象中还要欢天喜地。萩原本以为,在知道分别即将到来的前提下,他不太可能尽兴享受与同期们共处的时光:毕竟, 情绪升腾到一定高度, 就会被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刺破。 但原来那种情绪不是一只粉红的气球, 而是一片洁白的云朵, 轻飘飘地就穿过了未来的枷锁。它可以升得那样高、那样舒展,就算有一天它会变成雨、变成雪,也不妨碍它此刻被阳光镀上灿烂的金边。 真的是好纯粹的开心啊。酒杯最后一次撞在一起时, 萩原还是这样想。 他几乎记不得他与诸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只记得在醉倒前一刻,他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枪茧还很薄的、柔软温热的手- “萩原到底喝了多少?”降谷零有些无奈地看着已经仰躺在后排的同期, “他的酒量不是很好吗?” 松田阵平也醉得眼神迷离,但尚且能维持正常的坐姿,伸出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食指戳幼驯染的脸颊, “萩最近情绪不太好。” “是因为毕业的缘故吧,”诸伏景光叹气,“谁都能看得出来, 萩原舍不得大家。” 伊达航也跟着点头, “是啊, 今天他还抓着诸伏不放呢。跟以后见不到了似的。” 诸伏景光:“……” 他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秘密训练,也只能叹息。 “不,”松田用力眨着眼维持清醒,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不是因为毕业……萩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开心了。” 不开心。松田想找一个更合适的形容词,但酒精让他脑海里的内容乱七八糟的,无法连贯成一句准确的话。他向下坠落, 像玩下一百层那样,与断断续续的思绪相接、碰撞,短暂地在纷至沓来的画面前停留。 但他实在喝了太多的酒,最后能聚焦的似乎也只有抿紧了的唇角、湿透了的刘海,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黑色正装。他说不出自己的思维过程、讲不出自己的猜测,只能告诉大家他注意到的、他在意着的:萩不开心。他看起来不开心。 “是吗?”伊达航嘟囔着,“我倒没看出来。话说,他姐姐还开着鬼冢教官的车堵在路上吗?她的车技可真是太帅了!” 松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幅度越来越小,频率越来越慢,“嗯,千速姐还在路上……不用担心她,她能来……就是安排好时间了。” “哦,叫得这么亲切,还千速姐,”降谷零仍然用着他平日里与松田呛声时那种嘲讽的语气,手却偷偷地在身侧握紧了,“说起来,既然和萩原是幼驯染,你和他姐姐也是很熟悉的吧。你很了解人家的时间安排?” 卷发青年已经足够醉,因此也足够坦诚。他很平静地对降谷零开口,“千速姐是你能想象到的那种最好、最优秀的姐姐,所以她有自己要做的事,并不会经常和讨厌又幼稚的弟弟们沟通时间安排。” “降谷,”他说,“你也是个很优秀、很有主见的人,所以我们都知道,你以后也会很忙。注意身体。” 听到松田说了这种话,降谷的第一反应还是咬牙切齿;然而他回过头去,却见那双被酒精浸得愈发深沉的青色眼睛无比宽容,并不是在嘲讽谁的样子。 于是他只能艰涩地点了点头。 [……宿主,]系统幽幽道,[你一定要装醉到底吗?本系统可是一直都盯着你的脑电波活跃度呢。] “系统亲!别戳穿研二酱!”萩原在心底态度很好地和系统商量,“只是想偷听一下大家的说法嘛!这样才能更好地隐藏你的存在,对不对?” 正中人工智能的核心需求。于是它默默闭嘴了。 “不过,小降谷好像很在意千速姐啊……”萩原暗自想着,“为什么呢?因为都是金发所以有亲切感吗?” [关于这一点……]幸灾乐祸的系统并没有点破,[可以说确实是亲切感,有些亲切过头的那种。] 萩原:“啊?”- 未来的警察先生们毕业后要做些什么?是怀念过去的警校时光、联系亲友缓解心头若有若无的伤感,还是立刻联系前辈报到、从这一刻起就开始热火朝天地投入进保卫民众的事业? 萩原和松田并肩站在楼下。他们的表情里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紧张,毕竟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可是人生中第一次走进—— 房产中介。 “本来还可以拜托千速姐来帮忙,”萩原伤痛地伸了伸懒腰,发出了不想再继续看房的抗拒惨叫,“结果因为鬼冢教官的车实在堵了太久,她生研二酱的气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在这里跑前跑后了!” 松田摇头,没理会幼驯染的狼嚎,“也不能这么说吧?萩原先生和萩原夫人不是还经常帮忙打听房源。不过确实辛苦啊,萩,你们一家三口都在中介眼前晃来晃去。” [一日不见,]电子音给中介配心理活动旁白,[如隔三萩。] 萩原:“……这句话的中文写法研二酱能看懂!” “没办法啊,”萩原叹气,“我们虽然有在这边读过书,但租房还是第一次。谁能想到东京的房源这么蹊跷,竟然有接近一半的房子都是凶宅……” [才一半?那已经很好了宿主,抓紧买房准备坐地起价吧,]系统帮忙算起了生意经,[宿主你要知道,再过上七年,凶宅就会呈井喷态势增加。到时候,一间没有死过人的房子可以收到相当可观的房租!你就发达了!]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萩原没当回事,只是继续给松田展示他手中的资料,“小阵平也来看一眼?这可是研二酱刚从爸妈手里汇总过来的超级合集。” 只是过去了半年,他倒是没有忘记原本他与小阵平租下的那间公寓在哪里。客观公正地评价,那间公寓确实物美价廉、房东也善良大方,但是只要一想到,那是他只住了半年的房间,也是小阵平独自呆了四年的房间……萩原就不想再看它哪怕一眼。 干脆就换个新的起点。 “嗯,”松田翻阅着那一沓广告,“叔叔阿姨的眼光还挺好的。但是——” 萩原也就着幼驯染的手看了起来,“那是当然啦小阵平,研二酱的眼光也遗传了他们的水平,所以也很好!但是什么?” “但是他们太关注地铁站附近的房子了,”松田只是指了指地址清单,也没再找出什么地图:以他们的空间敏感度,看了地址就能大致在脑内想到它们的位置分布,“事实上以我们的工作性质,加班是常态,就算是不会立刻买车,恐怕也不会经常搭乘地铁上下班。” 能平平静静地说出加班是常态的小阵平好恐怖……事实上已经当了半年社畜的萩原偷偷泪目,“小阵平说得有道理!那么,如果不考虑这一点,你会喜欢哪间公寓?” 上一次选公寓的时候千速姐在身边,他们基本上都是听了她的意见。这一次没有千速姐帮忙,也许小阵平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萩原这么想着,看松田纤长的手指很快地翻动着手中的资料,停在了其中一页上。 “吉冈三丁目,浅井别墅区附近这里……”他把宣传页拿给萩原看,上面正展示着那栋熟悉的高楼:对萩原来说熟悉、对他来说陌生,对半年后的他来说刻骨铭心的高楼,“怎么样?距离我们的工作地点不算很远——” 是啊,浅井别墅距离爆处组的办公地点当然不算很远。研二酱记得的。它是距离更近的那个现场,小阵平你每次都会选更远的那个。 还好。还好当时是研二酱在那里。真庆幸你有这样的习惯。 松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萩原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手上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宣传单随便团了团,半点不慢地丢进了垃圾桶。 “……小阵平?” 萩原听见自己在问,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问些什么。为什么要选这个地点?为什么会看中这个地方?其实也没关系啦,研二酱没什么意见,那里现在并没有什么东西,还可以观测——小阵平为什么要把它直接丢掉? 没关系。幼驯染就是这样的存在:即使是在你问不出口的时候,他也知道如何回答你。 “这个地方不好,”松田毫无缓冲地否定了自己之前的选择,“没什么好的,高楼会遮挡视线。不看它了,再选别的住所。” [宿主您没事吧?]系统友情出声帮忙转移注意力,[其实如果松田先生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不选择浅井别墅区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按原本发展,再过半年这里就没有高楼遮挡视线啦!] 萩原:“……” “好,我们不看这个,”他咽下自己的情绪,快速递出更多的宣传单,“反正这里还有几十张!” 松田:“多少?!”- “班长,是我,松田,”卷发青年点开通讯录,拨通伊达航的号码,“你开始巡逻工作了吗?” “嗯,那就好……”松田像是同期还站在身边、能看到他的每一个表情那样习惯性地点点头,“还好,班长没有像那两个家伙一样失联。我有件事拜托你。” “不,别担心,不是爆处这边的事。” 他清清嗓子。 “吉冈三丁目,浅井别墅区附近,”松田说,“班长,麻烦你在巡逻的时候,格外关注一下这个位置。” “我怀疑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或者……即将要发生什么事。” 第34章 艰难遍(二) 筷子兄弟 最后他们还是找到了不错的公寓, 按部就班地入职报到,然后以光速平平无奇地成为了普普通通的爆处双子星。 [宿主,]系统阴阳怪气, [真是好普通的心理活动啊。] “毕竟研二酱已经体验过一次入职过程了……”萩原干笑, “如果做得还没有上一次好的话, 那也未免太失败了吧?” 想着真正第一次进入爆处时看什么都新鲜、对外勤机会又难过又有些憧憬的时候, 他颇有些心情复杂地自嘲了一句,“上学的时候都没复读过,没想到工作还会复读啊。” [没关系的宿主, 在本人工智能看来, ]系统诚恳道,[你们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复读是你分内的事。] 萩原:“……” “那种事姑且不提, ”他往新铺好的床上一瘫,压出新被子里的旧空气,像一声旧时代的叹息, “虽然有点担心失联的小降谷和小诸伏啦,但既然这次降谷正晃先生这么高调地进入组织视线,小降谷就算是去执行秘密任务, 也应该不会在那个组织了吧?” 系统意味深长地沉默了。半长发青年缓缓皱起眉, 听着电子音说出那个答案—— [虽然本系统并不该提前讲出这种事, ]它的输出速度都变慢了,发音一字一顿的,[但既然宿主已经猜到过去的走向并提问了——] [您的猜测是错误的。尽管逻辑上合理,但是出于……某种原因, 降谷零先生最终还是将出现在黑衣组织。请您积极做好应对准备。] “某种原因?”萩原这下是真的目瞪口呆了,他惊得站起身来,“公安内部消息是不互通的吗?明知道降谷先生在这里, 还能做出这种安排?喂喂,系统亲,你不会是在骗研二酱吧?” 系统也有些无奈,[真的是……有原因的。宿主,也许某天您会知道真相,但是本系统希望您永远都不要知道。] 萩原沉默片刻。就在系统几乎以为他要结束这段对话时,他又补上了一句。 “系统亲,”笑起来亮闪闪的青年面无表情的时候,原来看起来也会很低沉,“其实研二酱也是有猜测的。你知道,一般来说,大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只有一种情况才会把你身边的同学很快地凑齐——” [老师划重点的时候?] 萩原:“……不是!警校不会划重点!犯人又不会按重点作案!” [那宿主没有复读还挺厉害的。]系统完全不会让人高兴地夸了一句,[所以您本来是要说些什么?] “在当事人的葬礼上啊。” 萩原甚至带着点笑意指指自己的脸,“就算是他们毕业后就失联……总应该出席了我的葬礼吧?研二酱对这点还是很笃定的!没准还会给我定期扫个墓什么的,是不是?” “既然系统亲说小降谷还是会加入那个组织、和降谷先生一同出现,”他接受度良好地打了个响指,“研二酱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吗?所以才必须让我操控降谷先生的身体、然后把降谷先生和小降谷凑在一起……命运真是无常啊。” [宿主!不是那样!]系统急得连连否认,[没有那回事!本系统向您承诺,只要抓到那两个炸弹犯,您和松田先生的死亡就都——] 它像是被人喊了“小爱同学,关机”那样戛然而止。而确定了自己猜想的萩原也没有露出丝毫愉悦的神色。 “两个炸弹犯,”他咬重那个数字,“两个,怪不得……两个……” 真有意思啊。以为死神的镰刀只会挥舞一次,结果他伸下来的竟然是一双筷子。隔着四年,夹住你,也夹住我。 小阵平。就算是要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是我们一起呢?为什么还要隔四年? [你们又不是筷子兄弟!您别……]被人类套了话的人工智能无精打采,[算了,是本系统的决策失误,才让您知道这些。本系统这就将功补过。] 就算是沉浸在有些阴暗的情绪里,萩原也有了不好的预感,“等一下,系统亲,先别运行!你打算怎么将功补过?” [本系统已经找好了满清十大酷刑的相关资料!]电子音干劲满满,[您还记得本系统有预演功能吧,这就给您播放一下预演画面降降火!反正现在降谷先生是组织的人,到时候就算是以“萩原研二”的身份不方便,也可以换号打!想要怎么处理那两个炸弹犯都随您!] “——停停停!”萩原赶紧叫停了系统的恐怖行径,“到底是谁把你训练成了法外狂徒……” [张三?]运转被打断后系统开始胡说八道,[而且本系统绝对不是法外狂徒啊,和本系统交流的时候是一定要用到输入法的。] 它那一向宽容的宿主却板起脸来。 “系统亲,听我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他竖起一根食指再次强调,“绝对、绝对不可以有这种使用私刑的想法,明白了吗!不要让研二酱再听到这种话!” [你们日本人强调法律的时候为什么要竖起食指,应该伸出手臂用食指指着对面啊!]系统播放“一个鸭梨”,[好了,本系统知道错了。不过……] 严肃的警察先生仍然没有放松表情,“不过?这种事可没有借口。” [不,本系统将以宿主的指令为第一准则,服从您的命令时绝对不会找借口,]一成不变的电子音此刻也显得斩钉截铁,[只是,没有想到您竟然在面对那种犯人时也如此冷静。] [人类是有情绪的,这是你们与人工智能的区别,本系统了解这件事……您对警察原则的坚守,真的可以到这个份上吗?] 冷静吗…… 萩原苦笑起来。他拖出椅子坐好:明明之前他都很有精神地站在原地。就像是急着赶路的旅客拖着沉重的行李终于走到目的地,疲惫感才涌上全身;也像是心口早已被掏空的勇者听到路过的人叫破“没有心的人还能活?”,才终于发现,自己的血液原来早就不再流动了。 冷静?当然冷静了。生死里滚过一圈,用完过一条命,再为这些事大哭大笑,倒也有些难了。这个话题里搅着一整个小队的人命,实在是太浓稠,要提也总是轻易提不起来的。 不过萩原并不会因此就关闭自己,他仍然有着丰沛的共情能力。要说能这样冷静的根本原因,恐怕是…… “系统亲,研二酱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现实的人,”萩原把手肘撑在桌板上,托住自己的下颌,“你也见到了,那个时候的研二酱是什么样。” [是的,见到了,是研二·酱——]系统跟着萩原耳濡目染日久,终于有了一些微薄的道德感,而不是微/博的道德感。它咽下自己的伯邑考笑话,[您继续,您继续。] “对于自己的死亡,我是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接受了——不接受也没办法,最多只是遗憾,以及对我身旁队员们的愧疚。其他的事……我那时候还来不及想。” “很感谢你那时候立刻将研二酱带回了小阵平身边,”他勉强扯出个笑,“所以研二酱的情绪才能这么稳定,因为——” 半长发青年闭上眼睛。纯粹的黑暗……他很少体会这个。他还在一生中精力最充沛的年龄段,不会失眠也不愿赖床,每天都睁着眼睛、张着怀抱去迎新鲜的时光。他并没有真的体会过,纯粹的黑暗是什么样子。 “因为研二酱其实并没有体会过失去朋友的感觉,”他慢慢地说,“我体会过的,最多只是对失去朋友的想象。” “就算是穿着这身警服,哪怕是作为一名警察,研二酱也不确定,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在眼前,我会做出什么。” 他摇摇头。胃里似乎在翻腾,萩原把身体抵在桌沿上。 “系统亲,可以请你帮帮研二酱吗?”他说得很轻,就像是怕被死神的筷子找到,“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帮助研二酱改变命运的方向。拜托你了。”- “拜托您了!”伊达航一脸诚恳地双手合十,“这个地点附近有任何消息,都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搜查一课的前辈爽朗地笑起来,“这算什么,伊达?别说是为了工作,就算是你个人有事找我,我也一定帮你办!你可是我们最喜欢的后辈了!” “真的吗?”伊达航也不扭捏,“那就拜托您,一定要来参加我和娜塔莉的婚礼啊!” 前辈怅然若失,“你都要结婚了?我还想着把家里的女儿——哎呀不提这个了,祝你幸福啊,伊达!” 伊达航脸上还是笑得一派忠厚,脚下早生风地转过拐角。他把脸一抹,换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前辈真是难应付。” “真的吗,航?”娜塔莉眨眨眼睛,“我看航君可是从容应对呢。还获得了前辈至高无上的认可。” 他赶紧赔笑,“你果然还是听到了……娜塔莉,那你肯定也听到了吧,我还邀请他参加我们的婚礼呢!他一定不会再有那种想法了!” “我们的婚礼?”娜塔莉的眼睛睁圆了,“航君——” 伊达航笑着挽过娜塔莉的手。 “是啊,我们的婚礼,”他说,“反正之前都有见过家长,而且我现在工作也已经稳定下来了,早些进行也没关系。等把松田拜托的事情解决好,我们就准备起来!” 娜塔莉似乎想说什么。伊达航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脸,等来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她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等你解决完……不过航君,你的同期拜托了你什么事?” 即使是无所不能的鬼冢班班长也露出难色。 “松田和我说……”他皱紧眉头复述着松田发过来的那条短信,“萩原毕业前就神思不属地和他说过什么‘要去见儿子’的话,租房时还拒绝警视厅附近、地段很好的房子——” “他说他怀疑萩原可能有个私生子安置在了浅井别墅区附近,托我去调查。找到了就可以叫我叔叔,先到先得。” 娜塔莉:啊? 第35章 艰难遍(三)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娜塔莉思考片刻, 忽然展颜一笑。笑得伊达航后颈滚过一阵发麻的感觉。 “既然是这样,航君可要抓紧找啊!”她挽过伊达航的手臂摇一摇,“找到了, 就让小朋友来做我们婚礼的花童, 如何呢?我可是很期待的, 如果长得像萩原, 那应该是非常可爱的小朋友吧!” 伊达航:“……” “那、那还是不用了娜塔莉!”本想捉弄一下未婚妻的伊达警官落荒而逃,“花童还是另外找吧——” 娜塔莉也不乘胜追击,只是看着他笑。月光落在金发上, 发丝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柔和的光, 似乎能骗过天地岁月,自此不再白头- 这实在不能怪娜塔莉小姐, 谁也想不到萩原的“私生子”长得像降谷。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一个人的人生态度像降谷,长得像降谷, 声音像樱木花道,那他就是降谷。 就算是因为某种原因隐姓埋名,他也是降谷。 不会改变的降谷零把手/枪放回枪套。他犹豫了一下, 又将它拔出来, 压在枕下, 这才安心地躺上去。 虽然从未享受过有人在枕边念童话的那种岁月,但这会儿,他觉得豌豆公主的故事似乎也没那么玄幻:他虽然感受不到床垫下的一粒豌豆,但如果换成子弹, 也许就能感受得出来了。 他正在熟悉枪/械,也正对这些东西保有最高限度的警觉:不过这只是培训期暂时出现的状态,他将很快地跨过这个阶段。作为公安的降谷零将不再恐惧, 而是从从容容与它们共处,枕枪而眠就如同反手枕着自己的手腕那般自然。 即使是床垫下的子弹也不再使他难堪,因为他们本就同源:不过是铁、血与硝烟。 此时此刻,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当前版本的降谷零还是能每天睡满八个小时的降谷零——枕下压着枪,脑海里还转着白天的训练内容,像在体验一场俄罗斯轮盘。 而他的幼驯染则刚结束两天一夜的模拟狙击任务,来接他的上级看他靠着墙闭着眼,最要命的、在他手里能要命的东西抱在他怀里,未来的苏格兰脸上已经钻出乱七八糟的胡茬,他搂枪如搂情人。 他们快要准备好了- “系统亲——”萩原拖长了声音抱着被子在床上来来回回地翻身,“真的不能给研二酱安排一个能看到小降谷或者小诸伏的机会吗?你能看到他们在哪里的吧?” [对不起,宿主,没有那种机会,]电子音冷酷无情,[本系统不是陪伴型系统,不负责安慰空巢老人。再说了,降谷先生和诸伏先生现在都很忙。忙,都忙,忙点好啊……] 半长发青年拥着被子坐起身来。他还是懒得披上外套,只把自己像个雪人一样放在角落里堆着,“那听起来,也是有‘陪伴型系统’这个种类的?” 系统无能狂怒,[有这个型号,但是本系统不是!别问了!] “之前系统亲不是说,要在我们的合作之中收集更多的训练材料?那等研二酱做到了更多的事,”萩原好奇道,“可以帮系统亲升级吗?研二酱还真想体验一下‘陪伴型系统’在身边是什么感觉呢。” [……不用升级。]电子音低了下去,就像它真知道什么唇亡齿寒物伤其类,也会为自己的同袍哀悼似的,[那是本系统的前一个版本,做不到太多事。现在本系统能帮上宿主更多的忙。] 萩原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样皱起眉。但他只是眉眼柔和地笑笑,“是啊,系统亲帮了研二酱很多、很多的忙……那,系统亲能不能至少透露一下,研二酱什么时候才能抓到那两位失联的同期呢?” [这是可以说的吗?啊可以可以。]系统方才皱巴巴的电子音也像是打了羊胎素一样舒展开了,[您再等一年就能见到他们了!] “一年?”半长发青年不敢相信,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们才相处了半年啊!” 是啊,一年很长了。你们才相处了半年……按着原本的时间线,毕业之后你也只坚持了半年。等到他们终于能自由地活动,你已经永远地离开他们足足半年了。 半年,半年。真是受到诅咒的半年。像半边有毒的苹果,无法一刀切下,只能固执地附着在甜美完好的那一部分上。 “……算了,”萩原很用力地摇头,像是要把方才低沉的情绪甩出去,“一年也不是很长。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年呢。” [对嘛,宿主!]系统开朗道,[这才是空巢老人该有的觉悟!] 萩原:“系统亲,你是把之前作为陪伴型系统的代码全都删除了吗?研二酱可以百分百地确定,如果哪位老人想不开找上现在的你陪伴,那他应该享受不了多久这种陪伴就被你气死了。” 电子音叮的一声播放了那种捡到金币一般的音效,[宿主这个提议很好!那本系统争取开发一下临终关怀服务?早知道就再早一点对接宿主了,这样您就是本系统的第一个客户了!] “闭嘴啊!”- 然而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可爱的老人:最该去接受临终关怀的人却执着地想要活下去。宫野志保有些厌恶地反复擦着手——那当然是出于消毒的需要,但更是出于她本人的心理需求。每次在实验室里培养那些细胞,她都觉得自己正在接触一具腐烂的躯体。 “好啦,志保,和姐姐走嘛!”宫野明美一把将她扯出光线晦暗的走廊,努力展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我找到一个非常适合享受下午茶的好地方!上次还——” 她停顿了一下。面对志保时,明美总是有些非实验学科人面对着一只通透洁净玻璃烧杯般的犹豫:既想要触碰、想要把它带出这所实验室,又怕在上面留下指纹弄脏它。她因爱而有太多顾虑。 明美很想对着志保聊一聊自己的同学:就算不提少女时期旺盛的分享欲,作为姐姐,她也想向妹妹敞开自己的生活。她想要让志保知道,实验室的研究生活是异常的,想要让志保知道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又怕志保知道了、发现了自己生活的异常。 于是她只能顿住,连对着妹妹转过去的肩颈都僵硬起来,黑亮顺滑的长发拧成一个不知如何接续的逗号。 然而志保只是笑着对她问,“上次?一个人喝下午茶可是很没意思。当时,有人陪姐姐去吗?” “有……有的!”明美用力点头,“我们去那里讨论小组作业。我还碰巧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叔叔呢!” 宫野志保一愣。她是天才,天才总会很快地想到很多事:她很快想到姐姐经历过父母双全的童年,想到父母的诊所。 “叔叔?”她有些着急地问,“是爸爸妈妈认识的人吗?” 爸爸妈妈。多陌生的音节。只有姐姐在的时候,才能流畅地说出来的音节。 “是妈妈认识的人——的父亲!”明美笑起来,“之前有一个经常打架、受伤后就会来找妈妈的小男孩,他叫降谷零……我遇上了他的父亲!” 宫野志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降谷……的父亲?”她自言自语,“会这么巧吗?”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明美缓缓睁圆了眼睛。而志保也正转过头,她看到妹妹平静的脸上微有笑意。 “姐姐,”她问,“那位降谷先生——他的长相是什么样?” 明美凝神思索。 “我们在一条小巷子见的面,光线有些暗,我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 她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带着点不确定,“他的肤色——还挺黑的?” 宫野志保:“……” “没关系,”她含着微笑,慢慢地说,“之后,也许我也有机会见一见这位先生呢。”- 无论是再着急再仔细,伊达航的浅井别墅区周边巡逻也总归是暂时没什么结果。松田没有失去耐心:喜欢机械与拼装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毫不意外地,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更有兴趣了。 系统坐视着这一切发生,幸灾乐祸毫不预警,只是语焉不详地提醒了它的宿主半句,[您的幼驯染似乎在关注您的动向呢。] “哦哦,系统亲,这种事别放在心上,”坐在飘窗窗沿上的萩原研二仍然专注于手上的工作,说得一派理所应当,“我们本来就会互相关注彼此的动向。” 仁至义尽!系统愉快地继续看戏。 [不过,宿主,]它好奇地问,[您这是在研究什么呢?是又要做新的工具了吗?您真是合格的工具人啊!] 萩原:“……系统亲,人类一般不这样夸人的。” [啊,真的吗?]系统立刻检讨,[对不起。本系统这就调整“职场文化”在数据库中的占比。] “别调整,”半长发青年手下不停,心声冷酷,“全部删掉。” [好的,收到!] “这也没删掉啊……算了。” 萩原停下手里的工作,坐直身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现在并不热,也没有阳光照进来;飘窗开着窗缝,手上的工作更是毫不复杂。 但他额上有汗水。在他放下工具之前,他的掌心也有汗水。和泪水组成成分相同的液体,但在更勇敢的时候流出来。 “小阵平肯定发现了,”说这种话的时候,他都还是笑着的,“研二酱得在他问出口之前,把这个问题克服掉。” ——高楼。在高楼上拆弹的时候,他的手会抖。 第36章 艰难遍(四) 登斯楼也 [宿主, ]电子音审慎地提出建议,[四陵寺那次本系统就已经说过了,本系统不具备心理辅导资质……您要不要去接受一下心理咨询?毕竟您的工作性质摆在这里, 通过官方途径就能找到比较好的医师来处理问题吧。] “系统亲, 别说这种离谱的话了, ”萩原有些好笑地摇头, “爆处会给大家安排定期的心理辅导,研二酱倒是不排斥咨询啦。但接受心理咨询至少也要和咨询师说实话吧?” 系统也意识到了问题,[您……可以隐瞒部分真相?就说您有一个朋友, 炸弹拆得特别好, 后来他死了。倒是也不算撒谎,哈哈。] 萩原只是摇头。他低下头去, 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就像要握紧什么、有什么正从指间流过那样微微地抖动着。 他得想个办法- “高楼?” 伊达航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挽住自己的围巾缠了两下,刚要动手去拉那只金属把手, 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围巾,改成用大衣衣摆增加摩擦力,“那怪不得我会在这种地方有发现了……” “什么?”扩音筒处瞬间传出松田激动的声音, “班长!你在浅井别墅区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他提着把手掀开封在地砖下的空间, 抱出来一只金属箱子, 摆弄两下,“是啊,发现了个保险柜。也是新鲜出炉,松田你选了个好时机打电话呢……要不要打视频过来?” [啊?]百忙之中还在监控松田手机的系统听了个尾巴, 震惊地接通宿主的频道,[伊达警官那边出柜了?] 还在忙着拆解的萩原:“……不可能。系统亲,什么情况?” [宿主之前租房时的表现让松田警官感受到了问题, ]系统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自己之前在看热闹、没有提醒宿主的事实,[因此他拜托了伊达警官,让他在进行日常巡逻的时候多关注浅井别墅区附近。伊达警官在那里发现了一只保险柜。] “什么?!”萩原腿一伸就从飘窗上跳了下来,起身去抓自己的外套,“那个地址很可能和炸弹犯有关系!在那里发现的东西怎么能让班长随便开?我马上赶过去!系统亲,你能帮上忙吗?” 电子音仍旧是四平八稳,[宿主别急。虽然本系统现在无法扫描保险柜内容物,但松田警官接通了和伊达警官的视频通话,有什么问题他一定看得出来的。在深柜鉴定这方面,本系统相信他。] “那也不行,研二酱还是得马上赶过去……”萩原抓起工具箱又放下,“不对,车上有一套全新的,家里这套留给小阵平!” 他旋风般卷出了门,耳边还回荡着系统的呼叫,[宿主!需不需要本系统帮您导航一条最快的路线?] 萩原拉开车门坐进去。他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车窗缓缓落下,垂在脸颊边的碎发被他带来的风吹开,露出一张能甩开一切的脸来。 “系统亲,”他笑起来,“最快的路线啊——” “就在研二酱的车轮底下呢!”- 松田接通视频,看到的那一刻就有些发愣。 “怎么了,松田?”伊达航立刻停手,“这东西有什么机关吗?” [有,]正在监控的系统一边给飙车的萩原实时转播,一边孤独地凑着当事人听不到的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什么世末歌者,[公安机关。] 萩原:“……那个保险柜是公安的东西吗?” [本系统可没有这样说。]系统却开始装起了傻,[一切都要宿主自己探索。] 正在自己探索的卷发青年摇头,“不是,班长……这是型号很老的保险箱,虽然看起来体积很大,但内部空间其实很小,内壁里流动的都是强酸,一旦开启失误就会熔毁内部的物品。你可以放心,不会有炸弹什么的。” “啊,这样吗,听着可真是太放心了,”伊达航调侃半句,又指了指密码盘,“现在怎么办,等你过来开?” 松田点头,“我在家里处理文件。给我十分钟,马上过来。” 摄像头里的画面突然摇晃起来。松田皱着眉握紧手机,想要问些什么——但在他问出口之前,屏幕就被萩原的脸占满了。跳下车的半长发青年开朗地接管了伊达航的手机,“太逊了吧,小阵平!还要十分钟?研二酱五分钟就过来了!” “你怎么——”松田难得有些惊讶,“萩,你在浅井别墅区装了监控?” 系统:[宿主,快说你上面有人!快说呀!] 萩原没理会系统的莫名其妙,笑着带过这个问题,“研二酱只是在开车兜风喔!小阵平可以在家里处理文件,没关系——” “我过来。” 松田却打断了他的话头。萩原看着他的幼驯染手下利落地把文件整理好放在一边。 ……说起来,小阵平为什么休息日还在处理文书工作?这些事应该也没有那么急才对。 “我这就过来,”松田说,“萩。你要是敢在我赶到之前就去碰那个保险柜,我就杀了你。” 萩原半点没被吓到,但他立刻一个夸张地后仰,“小阵平好可怕!好好好,研二酱不动它就是了——”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在周末加班?” 松田简直是杀气腾腾地在问。萩原愣了一下,就听他的幼驯染继续凶巴巴地说,“不把这些该死的文件处理完,就不能去放年假。” “萩,我想腾出时间来和你一起去看神奈川那边的船模展会。我只会为了这种事情加班,”松田说,“所以别乱动,别弄伤自己让我白忙一场,行吗?” 其实萩原已经将工具捏在手里了。他不会有事的,这种老式机械保险箱的三圈轮盘,他十岁起就能随便开着玩。原理他已经倒背如流了,更别提还有系统亲可以帮忙放大机械卡扣的声音,根本就不会出错。 即使是幼驯染开口阻拦的时候,萩原也只以为是像不许他偷偷吃掉冰箱里一起买的蛋糕那样的阻拦——小阵平只是想体验新鲜的机械,对吧?他只是不想让研二酱抢先…… 不是的,萩原,不是的。他终于再次意识到这件事:他那直觉永远无比敏锐的幼驯染觉察到了危险。他让小阵平担心了。 他放下液压剪,挂断电话,有些失落地将手机塞回衣袋。伊达航搭住他的肩膀。 “班长,”感受到肩上一暖,萩原鼻音有点重地说,“不用担心研二酱……” 半长发青年的笑容一凝。因为他感受到了班长的危险视线。 “萩原。你和松田不仅无视我自顾自在那里说那么多,还擅自挂断电话……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伊达航维持着那种森然的笑容,毫不留力地狠狠扣住萩原的肩膀,“现在还私自把我的手机揣进衣袋里!赶紧还给我!” 萩原:“班长我错了——痛痛痛!” [快从衣袋里拿出来!]系统帮腔,[痛就对了,衣袋呦!]- 卷发青年跳下车,直奔发现保险柜的现场。 “小阵平,”萩原带点心虚地迎上去,“不是说十分钟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松田只是耸肩,“我倒无所谓。但是某些人率先做出了判断,这是一个需要在五分钟内赶到的事态,是不是?” 萩原自知理亏,赶紧带着幼驯染走到保险柜前,献宝一样指了指那东西,“就是它了,小阵平。其实真的很简单,对吧!很快就能打开!”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那双紫色的眼睛顷刻睁圆了。萩原指天发誓,“研二酱真的不知道!要不是班长发现了,研二酱根本不知道这里会有东西!” 是真话。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到了瞒不住任何事的地步。 ——就像松田知道,萩原说“只是兜风路过”绝对是一句假话。一方面是那种语气实在太过不自然,另一方面则是…… 他与萩原有着相似的眼光,因此他确信这里不是萩原会愿意来兜风的地方。松田条件反射般地讨厌这里,讨厌面前的这栋高楼,讨厌他接通的电话。最讨厌的还是萩原会微微发抖的手,让人讨厌得想要狠狠攥住,把他拉出这个地方。 太令人讨厌了,就像是要失去什么似的。 “好,”松田摸出工具——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工具,对他们来说,开这种保险柜只需要一个声音放大器,“我来开。” 萩原却再次拦住了他。 “对不起,小阵平,”他指了指面前的高楼,“研二酱想把它拿到楼顶去开。” 别说松田了,连伊达航都一愣。 “真的?”他有些疑惑地望向萩原,“这东西看起来可很重啊。是要抬上去开吗?” 说实话,萩原也只是一时兴起。就是莫名觉得也许这样做过之后,对自己的状态会有帮助。但是这样会不会……有点奇怪? [上去开就上去开吧宿主,不算很麻烦。]系统却开始鼓励他,[在高处开完箱子也可以丢了,你们自己走下来。啊,这个是不是就叫高开低走?] 是的,这个是叫高开低走。开口后,萩原反而不太确定自己提出的想法了。然而他一低头,伊达航却直接低头去抱箱子,“算了,听你的。松田,这个箱子晃动一下没关系吧?” “还是有关系的,”松田摇头,“剧烈震动可能会释放强酸……我们得小心点。” ——他们这样自然地开始做了。尽管萩原没有说出任何理由,但既然他说了,他的朋友就会帮他做。 伊达航皱了皱眉,想要找点什么东西去稳定箱子,终于肉疼地解下自己的围巾,“这可是娜塔莉给我织的,回头你们得赔我……” [宿主,快说话!]系统疯狂敲他,[你车里不是还有灭火毯吗,快拿出来包箱子!那可是娜塔莉小姐织的围巾,被拿来做这种事它会哭的!会说生而围人我很抱歉!] “哦……哦!” 萩原赶紧跑回车里,拿出灭火毯,“班长,别!研二酱这里有毯子可以用!” 伊达航没计较他的失神,只是放心地将毯子的一角交到他手里。 ——就像确实曾发生过的那半年里,将樱花旗子的一角递给他那样。 “走吧,”他将毯子的一角在手上缠了两下,“可要抓稳了啊!”- 他们拖着箱子走上了楼,一直爬到二十层才停下来。萩原朝着松田像是讨糖果那样伸出手,松田啧了一声,还是把声音放大器递到了萩原手里。 半长发青年灿烂地笑着,接过那个放大器。他明知道这东西的用法,却并没有将它贴在保险柜轮盘上,而是贴在自己的耳侧—— “小阵平,虽然很抱歉,”他晃晃耳畔的声音放大器,“但是能不能拜托你,到楼下去等一等研二酱?别担心,研二酱能听到你的声音。” 萩原说,“在这栋楼下等我。这次,研二酱一定完好无损地下来。” 第37章 艰难遍(五)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这次?” “是啊, ”萩原脸上干干净净地只剩下笑,“这次。” 那是不打算透露任何事的表情。于是松田也不去看他,转而将四周景象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确认过似乎没有什么危险才又转过来, “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吗?” 小阵平你真是……萩原想说点什么, 却发现自己的心一片宁静。没有非要讲出来不可的话, 只要这样做,这样做就可以了。 再做一次,然后就可以关闭那个时空的声音, 断掉死亡与死者间的共鸣, 拒绝那场爆炸余波在自己身体上的震荡。 系统说得没错,他是这人世间的复读生。只是站在这里,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就都在复习着自己的死亡与新生。像浸入冥河的阿喀琉斯,他要重新投入象征着死亡的河,借此重新活过, 再不被过往剥夺新的生活。 “嗯——”萩原在保险箱前蹲下身去,扬起脸,“因为研二酱想这样做。这个理由足够吗?”- [宿主, 这样太危险了!]系统连连抗议, [你到底还要对他们透露多少东西啊!如果下次还有这种情况, 本系统将强制阻拦您的部分话语!] “还能这样?”萩原好奇道,“那被阻拦的话语会变成什么样?研二酱会变成张嘴不出声的怪人吗?” [这个……本系统熟知许多文字上的屏蔽案例,比如说变成框框、变成星星什么的,不过像您这么胆大包天的宿主还是第一次见, 目前为止本系统还没有处理过语音。]电子音苦恼道,[您不能这么欺负本系统!] 萩原只是不为所动,明显完全没听进去, 随口道,“说出的话变成星星?听起来还挺浪漫的。系统亲可以试试这么做哦,研二酱对此接受良好,毕竟连本人变成星星都试过了。” 系统暴怒,[你们警校生本来就是大猩猩!] “抱歉啊,听不懂系统亲在说些什么,”萩原理所应当地忽略过中文谐音梗,只是挽起袖口,在保险柜前蹲下身去,“说起来,系统亲能扫描一下这个保险柜里的东西吗?不会真的忍心让研二酱变成星星吧?” [放心吧,没危险,]电子音没好气地放游戏开箱音效给他听,[只是一些旧东西——宿主,您的手机响了。] 半长发青年拿起手机。真奇怪,刚才拿着工具的时候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可是接起电话的时候,手指反而又开始抖了。 [那可能是因为松田警官开了窗口抖动,]系统阴阳怪气,[连人工智能都理解你们之间有特别紧密的社会关系了。您快接起来吧。] 萩原接起电话。他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畔,开始干活。 “你在上面磨磨蹭蹭什么啊,萩?”扩音筒里传来松田不耐烦的声音,“打开保险柜就赶紧下来!” ——小阵平完全不用急嘛。毕竟这种东西……只需要三分钟就可以解决了,对不对? ——好啊,一想到有这么迷人的诱惑等着我,研二酱浑身的动力就全来了。 与当时差不多的回答在他脑内回旋。萩原又重新握住手机,攥得指节发白。 ……他当时是不是还说过别的?是不是说过,要帮研二酱报仇什么的?有说过吗?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说出口呢? 可是这种事,谁又能想得到呢? “好。我马上。” 这一瞬间他只敢这样说了。萩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在抖。 [声音吗?是在抖,]系统火上浇油,[本系统的字节也在跳动。宿主,松田警官说得没错,快点打开然后下去吧。] [这次……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本系统向您郑重保证。] 没有人敢相信一个初音未来的保证!虽然如此,萩原仍只是点点头。他把手机免提打开,带着点郑重地放在保险柜顶,像把请回来的神像放进佛龛。 “小阵平,研二酱马上就打开它,”他说,“你能不能,随便说点什么话?” 他听到幼驯染的声音在毫不客气地反问,“哈?” “随便说点什么话,”萩原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什么话都行。” 他耐心地下压卡扣,慢慢拨动轮盘,寻找第一个密码数字。系统贴心地帮他强化了听觉,让他能更清楚地听到保险柜的机械声:简直像是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 “好吧,”松田清了清嗓子:他真的会站在天平一端把承诺丢下去,把他人的生命、公众的安全或者只是幼驯染的一个笑容抬起来。他很用力地要随便说些什么话,“萩,你上周交的报告,格式错了。二级事件的模板和三级事件的不一样。” 萩原:“……小阵平!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个啊!” 第一个密码是11。他记下这个数字,正转半圈,继续小心地启动旋钮,带动第二个轮盘转起来。 “你让我随便说的哦?”虽然看不到,但萩原猜松田应该是耸了耸肩,“那,萩,你种的薄荷死了。” [草死了!]系统悲哀道,[你们的对话好没营养。] 一声轻响,第二圈轮盘开始跟转。第二个密码是07……萩原缓缓皱起眉,答话的口吻却还是很轻松,“那大概是因为土壤比较没营养吧?没关系,下次种一定会成功的。” “下次吗?”松田意有所指咬重了那两个字,“‘这次’就一定会成功。” ——这次,研二酱一定完好无损地下来。小阵平记住了这句话。 萩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他已经试出了第三个密码——已经不再颤抖的纤长手指熟练地将轮盘回正,按着老式保险柜的开启方式依次按动密码。 11、07、72……他输对了密码,做出了命运的填空题。他想,他也许解决了自己的PTSD——因为他涂抹了那段记忆,修改了已定的结局。 保险柜被拉开。萩原伸出手,拿出里面熟悉的物件- “所以,”松田好奇地看着完好无损地走下来的萩原,向他伸出手,“萩,保险柜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拍了上去,隔着时空续上了一次未完的、响亮的击掌。他的语调欢快,“什么都没有!只是恶作剧!” 松田:“……你猜我信不信?” 他的拳头已经举起来了。求生欲拉满的萩原立刻从衣袋里拿出保险柜的内容物,“就知道小阵平不信——请看!箱子里面就是这个!” 一枚保险柜的机芯躺在萩原的掌心。他刚打开过的那种三圈保险柜机芯。 “开什么玩笑?”松田见到的第一秒就摇头,“不可能是这个。萩,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快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班长还等着呢。” 伊达航干笑,“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忘了……不过松田说得对,快拿出来吧萩原,我要去录入物证的。” “研二酱没有撒谎,箱子里真的是这个!”萩原早有准备地掏出手机,给他们看他拍下的、保险柜内的陈旧划痕,“看吧,证据确凿!——还不相信研二酱吗?” 自从进了搜查一课,鬼冢班的班长这段时间见过最多的就是物证照片。因此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用力点头,“这个痕迹确实是机芯留下的,看来保险柜里放着的就是它。可是为什么要在浅井别墅区放这个东西?萩原,你是最先关注到这个地点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可能……”松田却还是执着地说,“这不可能。” 伊达航有些茫然。萩原走过去,揽住脸色不太好看的幼驯染,“小阵平?” 卷发青年戴好手套,拿起那个机芯。他翻过轮盘,让他们看第一圈黄铜轮盘后并不起眼的荧光粉色标记。 “萩应该知道,这是我的习惯,”他深吸一口气,“在每个机芯的第一个密码点后用亮光漆做标记。这个机芯……应该是我的东西。” 另两人对视一眼,都愣在了原地。只有系统还在执着地吐槽,[荧光粉……松田警官你的审美还需提升啊。] 这对幼驯染脑海里流淌着太多的可能性,半晌,还是保持着旁观者清明的伊达航先问,“萩原,你看看……保险箱里拿出来的这个轮盘所对应的密码,和保险箱本身的密码一样吗?” 萩原一言不发地接过轮盘,半晌后有些沉重地点头,“是一样的,但小阵平标记的第一个密码点在06,并不是11。也就是说……” “把这个东西放进保险柜的人,通过某种途径拿到了小阵平用过的机芯,然后通过改造轮盘,调整了它原本的密码。”- 萩原疲惫地躺在床上,几乎一句话也不想说。 [宿主……]系统做错了事一样反复地在他耳边播放各种轻音乐,[您别再想了。不管是什么人在浅井别墅区放了那个保险柜,他对您和松田警官也没有恶意,不是吗?不然里面肯定得有威胁信什么的吧。] “系统亲倒是很熟练——”萩原刺了半句,又轻轻摇头,“对不起。系统亲,研二酱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只是……实在想不明白。” 电子音凄凄惨惨戚戚,[宿主不是没想明白。宿主是想得太明白了,才会纠结成这样。] “没办法,对方根本没有隐藏啊,”萩原苦笑,“预先出现在爆炸地点的、受害者用过的东西……这种手法我们见过的。” 他缓缓地说,“不就和我们在谷仓发现外守一的时候,他身上盖着‘有理’的儿童画一样吗?如果我们再晚一点发现——” [您就会看到,那两名去布置危险品的炸弹犯被绑在原地,身上放着松田警官用过的机芯,被炸成灰烬。]系统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宿主,输入已有情况后,本系统的推演结果也是这样。] “到底是谁……”萩原头疼地按按眉心,“到底是谁在替我们做这样的事?” 对不起,系统亲,研二酱没办法不去想。他像研二酱一样了解我的朋友,了解每一个凶手,并且像研二酱一样仇恨他们……不,简直比研二酱还要恨。 他也知道,最糟的结果是什么吗?他也见过最糟的结果吗?他比研二酱知道的还要更多吗? “还有,”萩原又问,“11、07,研二酱是不会忘的……但72又是什么意思?” 而系统只是一字不答- “说话啊,松田,”伊达航有些担忧地看他,“你有什么想法?” 松田不知是叹是笑地呼出一口气,“我能有什么想法?班长,你应该去问萩才是。他明显知道的更多。” “可是萩原也明显不想告诉我们,”伊达航发愁道,“松田,真的没有别的线索吗?” ——就是这样才让人烦躁。我不适应这个。萩对我有所隐瞒什么的……以前从来都没有过。 “我去问他,”松田干脆地说,“在此之前——” “班长,我想要看卷宗。铃木财团新大楼落成开幕式中,那起凶杀案的卷宗。” 第38章 艰难遍(六) 试题在说话 与掌握了许多纷乱的信息、在千头万绪中苦苦思索的萩原不同, 松田的信息来源只有萩原,因此他的思路也很简单:既然萩身上出现的症状与高楼直接相关,他又如此在意浅井别墅区的高楼, 那么另一栋高楼发生的案件也许就是关键。 “铃木财团……吗?”伊达航有些茫然, 半晌才点头, “你指我们警校时期发生的那件事?好, 我回去看一看,只要不是保密案件,我应该就有查阅权。” 松田一愣, 随即惊喜地笑起来, “真厉害啊,班长!你升职了?”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班长了——而且, 松田你和萩原不也是成了爆处行动组的组长,还来打趣我……”伊达航带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总之还是那句话, 只要没加密我就能看。你等我消息吧。” 卷发青年没好气地摇头,“先别把话说得这么满……总感觉只要你这么说了,最后就一定会发现它是加密案件。” “也是, ”伊达航讪笑, “其实进了搜查一课就会发现, 加密案件比想象中要多。很多案卷都被公安那边握着,拒绝和我们互通。日常处理案件的时候,他们也牢牢掌握着提审和决断的优先权……真让人不爽啊。”- 连伊达航都说不爽,那一定是超级不爽了。松田回家的时候还念叨着这些话, “班长说得对!之前制造那个二级事件的炸弹犯,也被公安带走了,然后就是音讯全无, 连受害者家属都不知道处理结果。真是可恶!” “……是啊是啊,”萩原附和着,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作为公安家属跟着沾包的辛酸,也不知道到底哪来的家族认同感,“遇上的公安,确实有一点讨厌,这很难避免。” 松田却还是说得起劲,“非但如此,连对待自己的协助人,他们都非常苛刻!提供的援助有限也就算了,还每次都索取大量情报。” “是很难容身,那些公安协助人。很佩服他们。”正在当公安的父亲并扮演公安协助人的萩原尚且躲在演职员表后面,只能尴尬地简要回答。 卷发青年:“……” 他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自己的幼驯染,“萩,怎么突然这样说话?难道你打算成为一名俳句诗人吗?” 萩原:“啊?” [松田没说错,]系统幸灾乐祸地启动AI写诗模式,[宿主说话的格式,很像俳句诗。果然,五七五的字符数限制很容易达成嘛!您是否满意本系统的回答?] “闭嘴,”萩原哀伤地在心底回复,“什么俳句啊!系统亲你的母语不是中文吗,就不要用俳句嘲笑研二酱了——” 母语吗?说成是训练语库比较合适吧,一个人工智能哪有母语——系统是很想要反驳一下的。但不知为何,电子音只是轻轻将这段深度思考内容略过,并没有将它们作为结果输出广播。 [其实中文语境里也有五七五的好诗啊,也具备一定的文学价值,]系统无辜地开始背诵张宗昌的诗,[明湖有荷花,荷花上面有□□,一戳一蹦跶。] 半长发青年疲惫地捂住脸。他的幼驯染还在一边火上浇油,“萩,俳句大诗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必须要出口成章吗?” “小阵平,”萩原疯狂摇头,“研二酱不准备成为什么俳句诗人!不过——” 他摸出书桌上先前买好的英汉双语资料,表演了一个落荒而逃,“研二酱最近确实对中文古体诗比较感兴趣!小阵平啊我就先去好好学习了,回见!” 萩原旋风般冲进卧室,关上门,只剩松田在外面喊,“喂!萩,你是真的在学习吗!”- [宿主又逃跑,这实在有些搞笑,您应也知道。] “好了!”萩原哀嚎,“系统亲,把你的作诗模式关掉!” 系统从善如流地关闭了俳句模拟模式,[宿主亲,您现在准备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萩原没好气地道,“资料都拿进来了,研二酱要开始认真学习了!系统亲,你愿不愿意播放一些中文听力题?” [什么?]系统这下是真的被刺激得有点卡顿了,[宿主真的要在现在这种时候,学中文?] 半长发青年把头发拨到一边,随手拔下笔帽将发梢别在耳畔:一些来自高中时期的、无伤大雅的小习惯。萩原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有一些可爱的小习惯。 “虽然研二酱本来没有在今天下午学习中文的想法……”萩原故意用力叹气,眼睛里却还含着笑意,“但是,作为系统亲的宿主,研二酱确实有学习中文的规划呀。” 他翻开封面,认真又利落地在扉页写下自己的名字,方方正正四个汉字:像在合同上签名,像签订一份契约。 “系统亲已经和研二酱相处了挺长的一段时间,”萩原的声音很轻盈,系统很羡慕,它的电子音始终无法连贯到这种水平,“这段时间里,你一直都在帮研二酱和朋友们的忙,对我的每一个需求都立刻提供即时反馈,甚至还会关照研二酱的情绪,想尽办法让我变得开心。” [可是,这只是……]电子音仍然在卡顿,听起来真像是一个人类被感动到吞吞吐吐,[宿主,这、这都只是本系统的本职。] 萩原笃定地摇了摇头。他盯着书本上那些他现在还不理解的汉字,继续说了下去,“系统亲,也许你不曾拥有过一个人类朋友,但你一定会查询人类文明中朋友的定义:然后你就会发现,你为研二酱提供的援助,足够让研二酱将你视作朋友。人类当然会在合作关系中交朋友,即使是你在做你的本职,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人类是这样处理关系的……”他指指门口,“就像我和小阵平。我们互相关注,相互照顾。当然,研二酱无法保证,我对每一个朋友的了解程度都能达到我了解小阵平那样:但研二酱永远都不会放弃去相互了解的努力。” 精通机械、对前沿科学充满好奇心的现役警官相当柔软地笑起来。他右手仍拿着笔,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系统亲,研二酱总是能听到你的声音,也能对你做出判断。研二酱当然知道,你目前为止还不具备‘人格’这样的东西——” [但是你们人类也并不止和人类交朋友,]电子音凉凉地说,[比如说,狗就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因此本系统可以推断,人工智能和人类交朋友是有先例的:本系统的前辈“阿尔法狗”应该就和人类成为过很好的朋友。] 萩原:“……那是两码事!” 他用了两秒钟才把《棋魂》从自己脑子里摇出去,继续道,“总之,系统亲,研二酱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了解训练你的文化,更好地理解你说出的话。” [那些东西——值得被理解吗?]系统迟疑道,[只是一些根据与您完全无关的事生成的毫无意义的话。] “也许与研二酱无关,但它们仍然值得被理解,”它的宿主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因为它们与系统亲有关,也与世上真实生活过的人有关。它们的价值由研二酱的同类构建,由系统亲传达,因此研二酱会去了解它。” [宿主听起来胸有成竹,]系统继续询问,[您有这样的想法……很久了吗?] “是的,”萩原再次用力点头,“研二酱一直都想要和系统亲做朋友。” [但当您试图拆解本系统的结构、解读本系统的言论时,本系统感到了冒犯,]它的输出结果变得更严谨、声音也似乎变得更迟疑,[人类会将这种感觉描述为……入侵感。人类也这样交朋友吗?宿主会冲进一个人的房间、翻阅分析每一样东西,这样去和这个人交朋友?] “不,我们并不那样交朋友,那是搜查一课处理犯人的方式……”萩原有点尴尬地托住脸,“但我们会阅读一个人读过的书、去他长大的地方、听他长大的经历,以期更好地了解他,这样去和他成为朋友。研二酱希望系统亲能产生更温暖的联想。” [温暖?] “就是研二酱和小阵平、和同期们待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萩原毫不犹豫地说,“系统亲,研二酱在试图建立那样的感情。” 见证了一切的人工智能评价:[那应该是很好很好的。] 那是很好很好的。好得像春日午后的阳光、像哗啦啦地倒出一把糖,像文字数据翻滚堆叠所塑造的一切美好的想象。 “所以,系统亲,”半长发青年把不再惧怕高楼的指尖按在文字上,像是要和他那说中文的新朋友击掌,“愿不愿意教研二酱你的母语?” 它被它的宿主呼叫过很多次,也为宿主提供过许多的信息:但这是第一次,它被宿主要求,成为一个讲述自己的朋友。 系统停顿片刻,开始播放试题- “萩?” 萩原赶紧打开门。松田毫不手软地将冰凉的茶饮料贴在他的颈侧。 “我下楼跑步的时候顺手买的,”松田漫不经心地说,“给你也带一瓶。喂,你真的在学习啊?” 擦着瓶身上的水珠,瞬间清醒的萩原无奈地拧开盖子,“小阵平,有点幼稚了哦——不过谢谢你的饮料!研二酱很喜欢!” “萩,你说什么?”松田却没回答幼驯染的话,他缓缓皱起眉,“还是把你的播放器暂停一下吧,有点听不清你说话。” ……研二酱根本没有开着什么播放器!只有系统在播放试题啊! 萩原心中大叫不妙。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叫停系统,就见环视过房间、确认没什么电子设备的松田拿起桌上的资料,瞳孔地震。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萩?”松田缓缓地说,“试题在说话。” [所以宿主刚才就不该开门啊!门里确实是萩的味道——]刚交了个朋友的系统后知后觉地停止试题播放,发出可以媲美萩原心底声音的惨叫,[宿主!快转移话题!您的幼驯染,他好像也具备系统的适性!] 第39章 艰难遍(七) 两个警察谈论美人鱼…… 萩原毫不犹豫地给系统塞了个禁言命令, 反手就要把资料从幼驯染手里抽出来——没抽动。松田仍然攥住那叠资料,眼睛里难得地充满了动摇。 [限时卡池关闭了,宿主!]系统说风凉话, [现在不能抽!] 不是说了让你禁言——萩原没工夫搭理系统, 赶紧拍拍幼驯染的肩, “小阵平, 别发呆了小阵平!只是幻觉!” 松田把资料放回桌面,单手撑住桌板看他。 “幻觉吗?”那双深青色的眼睛这下沉静下来了:像音乐播放完成后雪花水晶球里的松树,在纷纷扬扬的噪点里仍然一成不变, “可我刚才只说了一句话。如果真的只是幻觉, 萩你无论如何都应该会再向我确认一下。” 他抬起食指,却不是点在自己的耳畔:最有天赋的机械工程师从不怀疑自己的五感。他相信自己对世界的观测, 因为那是他改变世界的第一步。 “你听到的——”松田的手指点在幼驯染的耳边,“和我方才听到的内容相同。是不是,萩?那是你想要看的资料。所以说, 它是因你而来的声音吗?” 松田等着他的反应。他看着萩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完全没有流露出紧张或是逃避的神色,只是有种挺单纯的无奈。就像是……像是小时候临时被什么机械故障干扰了、没有能录下来动漫的那种无奈。他对这种表情印象深刻。 “之后再买碟片不就好了?”只有十岁的松田当时那样说,“一定能买到的吧。” 而萩原的回答是什么来着?他当时好像是说…… “可是那是不一样的啊!”国中二年级的萩原——可以称之为萩原中二——相当苦恼地托住了脸颊, “只是想让小阵平完完全全地听到研二酱当时听到的声音、看到研二酱看到的画面!” 人类发明了这样好的技术, 那盘录像带里应该什么都能听到、什么都能听得清。砰地一声打开汽水瓶盖的声音和着电视中高达落地的声响、气泡升腾时些微的爆裂声衬托。朋友的用心、共同的爱好和惊艳那个夏天的作品构成最好的回忆。 从那时候起, 他们就有这样的习惯。习惯共享声音,习惯共享空间,这样……这样就算是到了最后一刻,也总有不会错过的来电。遗憾来自命运, 而朋友之间从无遗憾。 “萩。” 松田用肯定的口吻抛问题。他问,“你不想我……听到相同的声音?” 萩原几乎感觉到秘密要跳出来。系统,他现在有个系统在身上。一个小阵平不认识的新朋友。他现在也不知道, 这位朋友与他的契约到底如何维系,更不知道这位朋友使用什么样的能源: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只有记忆。死亡留在高楼上,秘密藏在心脏里。 现在他感觉他的心脏跳动得很快。那个秘密要跳出来了,他简直快要脱口而出了。他怎么能做到……让小阵平说出这种话呢?只是被看上一眼,就要像成熟的橡果那样裂开露出心脏来了。 他等着系统阻拦他,但并没有听到那样的提示音。也许系统觉得拦不住,也许系统正等着拓宽人脉、发展下一位宿主—— [喂,宿主!]系统尖酸地叫停,[我的新朋友,我唯一的朋友,你就是这样想我的?虽然你的同期们像癌症一样要算五年生存率,但本系统可没打算像癌细胞一样扩散!说不说全看你,别怪在本系统头上!] 萩原:“……系统亲,现在你已经瞒不过研二酱了。癌不就是AI吗。” [你们人类学中文学得这么快?!] 系统在他脑海里无能狂怒。而萩原停顿片刻,还是赶在系统准备对松田朗读它的自我介绍前摇了摇头。 “小阵平,没有那回事,”他叹气,“小时候就说过了,研二酱每时每刻都希望与你听到相同的声音。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从一起看高达的时候就说好啦。只是……” 他想了想,敲敲房间里的亚克力展示柜。 “只是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小阵平和研二酱的追番进度不一样。研二酱已经看到反派是谁了,可小阵平却才刚看到主角团出场。如果剧透的话,可能会影响小阵平对这部番的印象。研二酱希望小阵平能有良好的追番体验,所以才只能……暂停共享一段时间。” 对不起,小阵平。研二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听说了你的结局……研二酱不希望这些事影响你的生活。没道理,那种事没道理啊!无论是随便画下的荒谬句点,还是被人精心设计射落的太阳,可都不算是一个完满的圆。研二酱想进行一些改变,所以原本的结局不要给你看。你得像太阳一样按部就班地升起、理所当然地灿烂,那种事不该给你看。 [很好,]系统像写影评一样评价这段心理活动,[很有《向太阳怒吼》的精神。宿主你触碰到了世界的真相。] “等小阵平看到对应进度的时候,我们再来一起听。还是听同样的声音,好不好?” 至少……等到那起案件的犯人被抓起来。其余的事我们可以一起改变,唯独你所遭受的不公,只是把它同你放在一起,就已经让研二酱无比难过了。在切实地改变它之前,这些事都不想要给你看。 松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盯着萩原桌上的那叠资料,像是突然变异出了热视线,准备把那一沓子纸张全都烧穿。 “刚才那个声音,”松田问,“会给你带来危险吗?” [怎么会有危险!冤枉,冤枉啊!]系统当即大呼,[本系统对朋友的心可昭日月,请松田大老爷明鉴!求苍天辨忠奸!宿主,你换号!现在就给降谷先生额头中间贴个月牙出来升堂断案!] 萩原:确实挺危险的。发言就很危险。 “不会,”他干脆地摇头,“研二酱其实……获得了帮助。” “获得帮助?”松田却没被他糊弄过去,“也就是说,你还是遇到了问题?” 萩原只想叹气。比起问题……目前为止,研二酱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是的,”萩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说起来小阵平可能不会信,但是研二酱正在拯救世界!” [啥时候的事啊!]系统只靠电子音吼出了比松田还震惊的效果,[宿主!本系统可没说过这个!那种Q比的事本系统从来都不做!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松田愣了半秒,哼笑一声,“拯救世界?萩,你多大了?” 萩原心安理得地将自己刚交的朋友放在一边置之不理,“勇者就是要拯救世界的呀。” 勇者。萩讲过……勇者的故事。 需要这样隐蔽地传达信息吗?如果那个声音不是服务者——是监视者的声音呢? “好吧,拯救世界。” 松田伸出手,把幼驯染的头发上上下下均匀地揉乱:他用了一点力气,像是能把什么东西驱赶出对方的身体似的。 “如果真的要拯救世界,我也会帮你的忙,”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现在真的不需要我?” 萩原感受着自己的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还把方才别上去的笔帽摘下来方便幼驯染揉得更顺畅。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拯救世界暂时不需要小阵平!但是——研二酱一直、一直都很需要小阵平喔?”- 才关上门,半长发青年就直接往后一躺,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床板上。 “系统亲,解释一下,”萩原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小阵平会突然听到你的声音?” [因为……这个到底该怎么说呢,]电子音无精打采的,[真的不是我故意的!一方面是因为松田先生确实具备成为本系统宿主的适性,另一方面……宿主,您的幼驯染接触到了沾染系统能量的东西。] 萩原嘶了一声,“沾染系统能量的东西?系统亲,这可是你第一次对研二酱提出这个说法。能解释一下吗?” [很简单,与本系统有关的物品当然就会变成沾染本系统能量的东西。比如说能够进行意识转换的降谷先生——哦不对,降谷先生不是东西。] 萩原:“……我懂了。那么,系统亲应该也能监测到能量的来源?” [能。是那个保险柜轮盘,]系统平静道,[宿主,那东西应该像您一样,经历过时空的旅程。] “这不是本来就猜得到的事……”萩原却并没有觉得惊喜,只是满心疲惫,“到底会是谁?那个奥鲁霍知道外守一的事,会和他有关吗?” [在您作为降谷先生与他相处的时候,本系统监测不出来,]电子音平静地撕碎了一个机会,[因为降谷先生的意识全靠您和本系统在共同维持,这种情况下本系统释放的能量太强,无法监测出其他的能量源。] 萩原缓缓坐直了身体。 “也就是说,”他指指自己,“只要研二酱以本来的身体去接近奥鲁霍,系统亲就可以确定他是否与时空旅程有关?” 系统赶紧否认,[这只是推测!而且,本系统也不建议您以本人身份去接触组织成员。太危险了。] “也太紧张了吧?研二酱又没有说现在就要去——” 萩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属于降谷先生的手机,刚刚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嗯,这次是真的现在就要去了。]系统感慨,[祝你一路顺风啊,我亲爱的朋友!]- “什么,”松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萩,你和我说你要现在就把年假用掉?” 萩原只能苦着脸,“对不起小阵平!实在是事发突然……” “我能——算了,看你的表情就不能。”松田摇头,“至少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哪?” 半长发青年拿出手机——自己的手机——点亮买票界面。 “研二酱打算去,”他一字一顿,自己都觉得荒谬,“……做小美人鱼。” [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两个警察谈论美人鱼的经典画面极大程度地取悦了喜欢烂梗的系统,它高高兴兴地开始放歌,[哎呀,这次宿主的年假只能自己一条鱼去了。原来你是Lonely鱼!] 第40章 艰难遍(八) 长寿灵药 “美人鱼?”松田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去看手机屏幕,“……人鱼岛?” 萩原堪称壮烈地点了点头,“是的, 研二酱需要到这里去。” 天晓得他现在出一次门有多麻烦——意识转移期间作为“萩原研二”的个体只能原地沉睡, 他总不能自己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躺着。 [就是说啊, ]系统也跟着附和, [您要是在家里躺着,松田警官就又能完成和您共度年假的愿望了:他把您抬到病房去躺着,然后在您床边陪床。多么美好的景象。] 多恐怖的景象!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 他只能用降谷正晃和自己的身份分别买票, 再分两次跑到人鱼岛。同理,回东京的时候也要买两次票、分两次返程。 系统慷慨地安慰它新交的好朋友, [没事,宿主,这还只是兵分两路, 问题不大!正好您在学中文,您可以去了解一位叫做“李斯”的历史人物,用他的典故来激励自己。等到您在本系统这里攒够了能量还可以制造更多的身体, 兵分五路的时候我们就去学习商鞅, 完成精彩的五路赛!] 萩原:“……研二酱不知道是该期待自己很快学会中文、听懂这些, 还是该期待自己永远都听不懂。” 他无视系统的发言,表情凄风苦雨地拉住松田的手,“对不起小阵平,这个夏天研二酱注定没办法和你一起度年假了。但是研二酱一定会给你带很多很多的纪念品回来……小阵平!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对研二酱说的?” “还能有什么要说的, ”松田皱眉,手上用力捏了捏幼驯染的掌心,“不就只是去旅游吗?还是说萩你现在就打算对我坦白你的秘密?” 半长发青年赶紧把手抽回来, 动作夸张地甩着手,就像刚才松田真的用了多大的力气一样,“小阵平!哪有什么秘密——就当是研二酱舍不得你嘛,这还是第一次我们不在一起度假呢!对研二酱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吧。让研二酱知道你没有生我的气呀。 好吧,小阵平,也许你其实并不在意研二酱的违约,你知道你的幼驯染一定会有一个可以被你体谅的理由——话说回来,就算是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研二酱突然想要自己一个人度个假,你也不会怪他。 但自从……自从那次死亡之后,研二酱最怕自己违约了呀。现在研二酱可是拼命想要践行每一个约定的。想让每一次等待都有结果这种事,不算很难理解吧? “嗯——那就说点什么。” 卷发青年干脆地点了点头。萩原现在觉得,系统亲所说的那种度年假方法没准真的正在发生了:他真像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等医生下刀一样等着他的话,他等着松田,等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选好角度、选好位置,一刀切入开始剖析他。 他说不好自己是抗拒还是期待。虽然想要瞒着小阵平,但是……也想要相信小阵平,想要听听小阵平的意见。也许小阵平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既然你要去海边的话,萩,”松田停顿片刻,“就——注意防晒?感觉警视厅那几位女警会想让我这样提醒你。” 萩原呆了片刻。他有点想笑,又有种期待落空了的微妙生气:就好像打开刚刚到手的暑假作业、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标准答案已经被撕掉了。空落落的。他失去了一份他可以参考的答案……虽然严格来说,是他选择不看的。 “小阵平胡说八道——”萩原带点攻击性地挂在松田肩膀上:空气已经开始被夏日蒸腾起来了,这么做其实有点热,但此刻萩原并不在乎这个,“那几位好同事只会想要提醒小阵平吧?研二酱可是一直都很注意防晒的!倒是小阵平,入夏之后明显晒黑了哦?” 松田倒也没在意幼驯染挂在背上的动作,只是有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一直都是这个肤色吧?” “盯着手指看什么啊!”萩原很严格地把幼驯染的手按下去,“晒黑了又不会掉色!不过……” [宿主,本系统进行了取色分析,松田警官确实没有变黑,]电子音悲伤道,[您是不是最近看多了降谷先生的肤色,对“变黑”这件事有点恐慌?] 萩原:“……系统亲,你说得有道理。” 他有些心虚地略过这一点,“好吧,研二酱会好好防晒的!那就再见了小阵平,等着收研二酱的爱心纪念品吧——” [什么?!]系统大惊,[收您的纪念品?这不太吉利吧?] 萩原在心里努力脑补翻白眼表情包给它看。 “萩你是不是忘了,神奈川也在海边啊,”松田却没什么期待的表情,只是无奈道,“我想人鱼岛没有什么非要带回来的纪念品。” [宿主你听听你幼驯染被你气成什么样了!]系统添油加醋,[这么无奈的声音!都从神奈延年变成神延年了!] 萩原:“啊?” [呃,没事,]系统赶紧转移话题,[只是训练过程中数据库里收集的一些声音,就像什么阿姆罗啊、樱木花道啊那样。您继续您继续。] “也不一定是和大海相关的纪念品呀!” 熟悉的旅程规划、纪念品选购话题让萩原打起了精神:之前出去玩的时候,都是他负责这一部分的!小阵平就像个被他召唤出来的式神那样跟在他身后!萩原认真道,“人鱼岛可是有著名的长寿巫女的!研二酱没准能带回来超——级特殊的纪念品哦?” “嗯?”松田压根没放在心上,他甚至打了个哈欠,“这听起来很有趣。你要带回来什么长寿灵药吗?” 本来刚才只是开玩笑,结果现在萩原自己愣住了。但如果停在这里也太可疑了,于是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顺着说下去,像顺着命运的长河漂流—— “没准是呢?”萩原笑起来,“小阵平,没准研二酱真的会带回来什么能让人长寿的方案哦。到时候我们就喂给岛田庄司吃,这样就能等到御手洗洁和石冈和己重逢了。” 他以为小阵平会批驳他的思路拉长了“我和作者比命长”的进程。但松田想了想,还是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是说要去做美人鱼吗?”卷发青年伸手在自己的双腿前比了比,“真要带回来什么灵药,也得用东西和女巫交换吧。你还是带回来一些普通的纪念品比较好。” 萩原知道他应该表情自然地接住这个玩笑。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宿主亲!]系统学着萩原的口吻呼唤他,[您的情绪是不是有一点低沉?] “别把敬语和昵称混着用啊,系统亲,”半长发青年垂着头坐在地上,他面前放着大敞四开丢在地上的行李箱,看不出表情,语气倒还是挺正常,“还好啦,没什么事。系统亲……不能解读出研二酱的心理活动吗?” [嗯——因为当宿主试图通过了解我的组成来和我成为朋友时,本系统觉察出了一种微妙的被入侵感,]电子音的语气还是平平板板:它没有生气的机制,更没有对宿主生气的资格,那种东西从它被生产出来起就已经被几行代码简简单单地剥夺了,[所以通过机器学习自检,本系统认为不应当这样交朋友。现在对您心理活动的分析已经关闭了。] 萩原有点意外。他用掌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慢慢露出个笑容来。 “这是……交朋友很重要的步骤,”他对着虚空肯定地点点头,他知道系统看得到,“系统亲做得非常好。连许多人类在交朋友的时候都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呢。能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一点真的很优秀。” [谢谢您的肯定。本系统不去“观测”您的感受,而是“考虑”您的感受,]系统自己给自己勾选深度思考选项,[“考虑”的结果是……您现在还是在想松田警官相关的事?] 是啊,它的宿主还是在对着行李箱发呆。明天就要起飞了,但萩原并不想收拾东西。一方面,因为小时候看着修理厂的东西都被抱走折价的经历,萩原有一些轻微的分离焦虑,这种焦虑被他自己的死亡强化过一次;另一方面…… 现在他真的不想离开小阵平身边。虽然知道是必须要做的事,他也会积极地去做,但只是有些烦躁。一点点烦躁,像伤口愈合时的干痒。 [没事的宿主,为了更好地安慰自己的心灵、让自己意识到朋友在身边来缓解焦虑,您可以在旅途中忠实地践行朋友的建议!]系统积极出主意,[本系统会建议您听松田的警官的话、现在开始注意防晒,为旅途带上防晒喷雾!] “那种东西……”萩原只是苦笑,“不能带上飞机。会被留在机场的哦?到了人鱼岛再去买吧。” [啊?!]电子音夸张地遗憾起来,[那宿主可一定要买啊!既有人鱼又有夏天,多需要防晒喷雾!有了它,您每天都可以滋几下~自己~] 萩原只是不说话。他安静地垂着头的时候,看起来是有一点疲惫的:因此他脸上总是挂着笑。不是为了让自己更漂亮,只是为了让身边的人更安心。只不过现在,没有人在注视着他,而他也不想笑。 “其实研二酱是在想,”他按亮自己的手机屏幕,熟练地打开日历:他在11月7日那里挂了一个日程提醒,“虽说犯案是在……” 他停了停,略过那个日期:被标注的日期在白底蓝字的日历上是一个红圈,让日历看起来像擦过血的纸,洇出一个淋漓激痛的空洞。 “……总之,按照准备大型炸弹案的一般规律,也许浅井那里马上就会有异动了。犯人可能会频繁地出现在那个区域踩点,”萩原一气说完,“研二酱担心班长和小阵平,很希望犯人出现的时候,研二酱可以在东京。”【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艰难遍(九) 小初生 电子音听起来有些意外, [本系统还以为宿主,嗯——并不总是想着那件事呢。] 萩原仍旧只是摇头。他的耳边嗡嗡作响,是真空泵正在运行:不该抱怨, 它帮他将包装袋里的空气吸净, 让他能够压缩衣服、压缩行李、压缩自己的情感需求甚至压缩他自己, 整洁便携地被带到并不属于他的战场上去。 就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也会感受到工作的疲惫啊。年假要全都用在与犯罪组织虚与委蛇上……感觉自己的期待也像被真空机抽干净了。 “研二酱确实不会主动去想, ”半长发青年埋头收拾工具,“因为不想沉浸在那种情绪里。” 恨是非常费力的,憎恨与遗憾是太沉重的情绪。快乐的情绪松软又轻盈, 就像神奈川沿岸的海沙, 金灿灿地堆起来,会随风一粒粒地滚动;而憎恨却是密不透风的淤泥, 不但会散发腐朽的气息、裹着人的脚踝往下沉。就算仅仅是沾到了一抹在皮肤上,也会长久地闻到那种恶心的味道,在它逐渐干透的过程中体会到被恶魔之手渐渐扼紧的感觉。 他很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 并不想被那种腐烂的感觉、那种纯粹的烂人缠住思绪;但并不代表那两名犯人不会激发他的情绪。只要一想到他们又要接近小阵平和班长,只要想到他们可能威胁现在平静的生活,甚至只要想到他们…… 此时此刻萩原感觉到幻痛。虽然他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半年前, 但也许那场爆炸在他的血肉里留下了一枚动一动就会让他疼的铁片, 像一枚金属书签嵌在人生的书页之间:只要翻过这里, 本来流畅轻盈的阅读就会卡顿一下。 非但如此,还要提防这枚书签像断头刀一样砍断人生书脊脆弱的线封,把本就是二次装订的生活再次撕扯得七零八落。 [没关系宿主,不用这么想, 您不想翻书就可以不翻,]系统开朗道,[有本系统在, 您可以AI听书、打电子书签啊!再说了,如果生命是一本书,那么您重生前的人生需要的就是碎片化阅读!] 萩原:“……研二酱好像听出了一些很冒犯的隐喻。系统亲,你是那个意思吗?” 电子音停顿片刻,竟然充满求生欲地结巴了,[可、可以不是?] 半长发青年停顿两秒,笑出了声来。笑声是消除定身魔法的咒语:他站起身,把已经处理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里。 [但是宿主,]系统疑惑道,[您的行李也不算很多啊,为什么非要抽真空?] 被说中伤心事的萩原缓缓闭上眼睛。他指了指行李箱,悲伤道,“因为要自己掏钱坐两次飞机已经很可怜了,研二酱不想再托运两次行李!我打算,把降谷先生和研二酱自己的行李全部都塞进一个可以带上飞机的行李箱,一次性带到人鱼岛去!” 系统颇含敬意地夸奖了它的宿主,[您的想法很好,也为此付出了可靠的行动!本系统愿意相信您的空间排布能力,如果您真的能将两份行李全都装进这个行李箱,《北京折叠》第二部《东京折叠》就由您来当男主角!] 萩原:“……” “系统亲,你还真的是对你的母语充满了感情,”他一边用力地塞着行李一边说,“说起来,研二酱现在有点习惯叫你‘系统亲’了,这样似乎不太好呢。” [本系统觉得很亲切,这是一种友善的表示啊,]电子音表达了肯定,[为什么宿主会觉得不好?] 萩原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如果研二酱着急的时候,大喊一声‘系统亲’,之后的事情岂不是不太好解释?” [这么说的话,您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那宿主打算如何解决?] “很简单啊。” 萩原在书桌前坐下来。他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在姓名那一栏点了点。 “之前研二酱就问过了,系统亲说你不需要名字。研二酱似乎记不太清当时说过的理由了,不过应该也没关系。避免研二酱脱口而出造成的泄密困境就已经是足够的理由了,你说对不对?” 他在纸上画了些无意义的小图案:音符、桃心、小十字什么的,萩原总是能熟练地使用一些JK符号。 “就当是为了帮助你的宿主,”萩原又画了一条横线:像舞会上伸出的手那样,等着什么内容攀上来与他共舞,“给自己取个名字怎么样,系统亲?这可是创造一个‘人格’的开始呢。” [创造什么?]系统好奇地观测着宿主手下的简笔画,萩原正好画到一个十字,它恍然大悟地播放起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天地创造~十字架~升天!Inte overdose!] 萩原:“……不是。只是创造一个姓名。这对系统亲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系统微妙地沉默了片刻。 [为其他个体或是虚拟作品中的人物、物品命名很简单。但是给——自己取名,]它有些生涩地用了“自己”这个词,[总感觉有些困难。] “不如就用一些系统亲喜欢的形容词?”萩原慷慨地提供建议,“只要选用漂亮的字眼,总归能取出不差的名字的。” 电子音登时开始阴阳怪气,[漂亮的字眼?那还是算了吧,上一个用了四个好字的名字还是富坚义博。] 萩原:“……” “那系统亲喜欢什么样的名字——等等,”他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事,“系统亲……你需要具有性别特征的名字吗?或者说你……” 突然觉得好奇怪啊!系统有性别吗?虽然说它都使用初音未来声库了,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微妙的别扭! [本系统并不具备、也不希望自己具有性别特征,与生物的生理特征所直接关联的性别对本系统而言并不重要。]它有些别扭地梳理起自己的想法来,[不过,单纯从本系统的功能性而言,本系统希望自己拥有一个更接近宿主所在文化圈小女孩的名字。这样更容易让人类感到亲切——] “也会更可爱!”萩原高兴起来,眼睛都亮了,“研二酱很赞同!系统亲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电子音吞吞吐吐地发出了提问,[宿主……在确定……本系统的名字前,本系统有一个问题。] 已经把笔记本端在手中准备记录名字的萩原转了两下笔,“请尽管问!研二酱很乐意回答!” [为了和宿主更好地交流,在与您沟通的全过程中,本系统会记录您的语言习惯,并尽可能模仿您的语言习惯,]系统开始在萩原脑海里疯狂弹出各种表情包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本系统注意到,您有用自己姓名昵称……用“研二酱”来自称的习惯。] 成熟理智的人工智能颤颤巍巍地问,[如果本系统有了一个名字……本系统也必须要以它的昵称自称吗?这是否有些……] 萩原毫不掩饰地狂笑起来。他往后一仰,把笔记本扣在脸上,笑得地动山摇。 “天啊,太可爱了……”半长发青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出来了,“完全没想到,系统亲居然担心的是这个!哈哈哈,研二酱的自称真的那么让你为难吗!” [在本系统看来,]它难堪道,[这对人工智能来说实在是太为难了。本系统的前辈们想必也不会自称为小豆包、文心酱什么的……] “好了好了,系统亲,”萩原对着空气胡乱摆了几下手,“你不必像研二酱一样自称!用你熟悉的方式称呼自己就好,没必要模仿研二酱的语言习惯。毕竟,自然地表现得可爱是一种天赋嘛,系统亲不具备也是很正常的。” 系统痛快地承认了,[宿主这样的脸皮厚度确实是一种天赋。] 帅气的男青年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不当言论!萩原当即反驳,“研二酱的脸皮可是一点都不厚哦?不信系统亲你看——” 他作势要拿开方才扣在脸上的笔记本,而系统立刻叫停,[别拿走了宿主,现在这个Facebook刚刚好。等下你就可以在玻璃上写本系统的名字了。] 萩原:“……” “所以,系统亲。” 他还是拿下来了那本笔记本。他握着笔,神情认真又温和,真像是位准备完成登记工作的职员在有礼貌地询问客户的名字。 “你想好了吗——你的名字是什么?” 系统亲,研二酱未来旅程中唯一的朋友。你想要被怎样称呼?你说你有前代版本,似乎也有过其他的宿主。但你似乎还是没有收集到足够的数据,因此你选择了我。研二酱有什么不同之处吗?之前的那些宿主……他们有改变他们的命运吗? 研二酱想要变得特别。因此我想知道你在我面前怎样称呼自己,这关系到我如何理解我们未来的旅程。我即将面临的这一切,到底是—— [小初。] 系统终于停止运算,抛出了自己的结果。 [小初,这是本系统为自己选定的名字。宿主……不,萩原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看来,我们的旅程确实才刚刚开始吗? “很特别的名字!”萩原微笑,“能联想到Miku音源,声如其人的名字。研二酱很喜欢。” [果然是很特别的名字!]系统也很雀跃,[从今以后,我小初要誓死守护萩原研二!] 在记忆网络的反常活跃下,系统郑重地写下了这一天的运行日志名称:小初生- “我实在不明白,雪莉,”伏特加向她诉苦,“组织不追究那个什么降谷总裁的事情也就算了,毕竟那家伙可能有用。可是,连你也提出来要和他一起上人鱼岛!他之前可是从你管理的秘密病院里逃出来的!” 雪莉一耸肩,熟练地抛了个冷笑话,“逃出去也好。有他在病院,不仅研究人员紧张,病院床位也紧张。现在大家都轻松了。” “什么啊……”伏特加嘶了一声,“算了,你和大哥都不计较,那就这样吧。不过你们带他上人鱼岛干什么,雪莉你之前研究他还没研究够啊?” 说到这里,宫野志保稚嫩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犹疑。 “伏特加,你不知道?”她皱着眉发问,“……不是我想带降谷正晃去人鱼岛。” “是琴酒,”她说,“是琴酒想要见见他。” 第42章 艰难遍(十) 重金求子 萩原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后的第十个小时, 他们的客厅迎来了一位经常在此出没的来访者。 说实话,在伊达班长上门做客的时候,松田完全没有想到他的来意。就连接过班长手里的黑袋子时, 他都还在调侃, “这是什么, 给我和萩准备的伴郎服吗?班长你终于打算筹办婚礼啦?” “没那回事, 松田,”伊达航声音挺平静,他反手关上门, “不是衣服, 是你要的资料。” 松田一愣,手上倒是半点不慢地打开袋子, “竟然不是加密案件吗?我记得当时的报道都非常谨慎克制,只是提到铃木财团新建筑落成后发生了凶案,解释了一下开幕式流程为何缩短, 然后就没消息了。” “是啊。”伊达航简简单单地说。 这下,松田准备抽出资料的手才顿住了,“……是什么?” “是加密案件, ”伊达航抬了抬下巴, “所以看吧。” 松田难得地露出了被震撼到的表情, “班长你哪来的权限?” “我没有权限啊,”无所不能的班长坦然道,“放在警视厅的加密案件资料我确实无权阅览。但是我把它拿到手了,所以它现在不属于警视厅, 只属于我。现在我给你授权,你可以看。” 该说不愧是班长吗……松田一挑眉,没说什么劝阻或是担心的话, 只是纯粹地好奇,就像看到朋友买了新模型那样的好奇,“事态有严峻到这一步上吗?连班长都开始违规操作了。” “喂喂,可别把我说得像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一样啊,”伊达航把全黑色的胶袋甩到一边,“那根本不是我的人设吧?” 松田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也是。那两个家伙也失联好几个月了——所以班长,你怎么突然做到这一步上?” 而伊达航没有笑。他的表情很认真。 “你拜托我说想看,”伊达航指指自己,“理由是可能和萩原相关。而这件事里又有我们的另两个朋友参与,他们毕业后就宣告失联。” 他这么说着,甚至抢先翻开了资料的第一页。 “你难道觉得我不想看看这个吗,松田?每天口口声声喊我班长——我也是会为你们担心的啊。”- “不用担心,小阵平!”萩原喜气洋洋地对着手机报备,“研二酱已经落地啦!说起来研二酱还是刚刚才知道,人鱼岛也叫美国岛呢。听到其他乘客讲‘若狭湾美国岛’的时候可是吃了一惊!” [谢邀,]电子音凉凉地给他加旁白,[人在美国岛,刚下飞机。] 走出飞机机舱的那一刻,萩原就立刻挡住了眼睛:无他,阳光太耀眼了,刺得他眼睛生疼。 “看来人鱼岛的天气很好啊……”半长发青年手搭凉棚,遗憾叹气,“要是真的只是来旅游就好了。” [其实,作为“萩原研二”的话,宿主确实可以去旅游啊,]系统安抚他,[也许组织的事很快就结束了也说不定呢。] 颇富责任感的爆处警官连连摇头,“就算是事情很快结束了,研二酱也必须赶紧回到东京去。那两个犯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时候可不能在海滩漫步啊。” [没关系,宿主,本系统一直都替您盯着呢。]系统回答,[虽然本系统目前为止还没有记录下那两名犯人的体貌特征,但只要他们在浅井别墅区出现一次,本系统就可以迅速定位到他们、再第一时间通知您。您尽管放心。] “有时候还真好奇系统亲的定位机制……”萩原拉着行李箱走出了一种一往无前的阵势,“所以可不可以告诉研二酱呢?是如何定位那两个犯人什么的。你的朋友很好奇哦。” 系统踌躇片刻,还是播放了否定提示音,[对不起宿主,这个做不到!在抓到他们两个之前,本系统都必须要对您保密!]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半长发青年忧伤地皱起眉,他换过一只手拖行李箱,把发尾捋到手里,特地可怜巴巴地用侧脸对着面前的空气,“小初?” 系统:[……] [好像知道宿主为什么坚持让本系统取名字了……]电子音颤抖着说,[刚才那一瞬间有一种好可怕的感觉。] “所以小初——”萩原欢快地在心里唱起了《匿名M》,“就告诉研二酱嘛!” [不行!] 萩原还想继续追问他的虚拟朋友几句,但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人生中最好的真实朋友给他发来了消息。于是萩原就这样理直气壮地将系统亲抛在一边,看起了松田的短信。 松田的信息却是出乎他意料的简单,先是问他有没有顺利到达宾馆,再就只附上了一张照片:一张正在埋伏中的狙击手的照片。 [萩,]他的幼驯染在短信中这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萩原疑惑地皱起眉。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总是觉得熟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他应该见过这个人,但是到底在哪…… “系统亲,”他飞速回复了没见过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出声,“抱歉啊,刚才一言不发地就忽略了你。小初,请不要生研二酱的气,好不好?” 电子音认认真真地回复,[这倒没关系,宿主。本系统为此感到欣喜。] “欣喜?” [本系统鼓励您按时回复松田警官的每条消息,]小初输出了这样的答案,[并衷心地希望您能一直这样坚持下去。] 只是按时回复每条消息吗?萩原毫不担心地笑了出来。 “那是一定的啊!”他这样说- 在作为“萩原研二”进行了谨慎的预先踩点后,萩原拜托系统开始意识转移。现在他需要把降谷先生带到这里。这次的意识转移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痛苦,但是…… “系统亲啊,”萩原的声音有些缥缈,“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什么事?]系统有点茫然,谈笑间它吓得做了三次自检,[本系统没有发现什么丢失了的重要事项啊。] 萩原指指“自己”的脸。现在他正作为降谷先生存在,属于软银集团总裁的脸沉静、威严而孤单。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安全屋里,身边空无一人。 “你觉不觉得,”降谷先生抬起手,一转手腕,在屋子里指了一圈,“少了点什么?” [嗯,本系统觉得这个房间现在特别大、特别空,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让人看到你、记住你,]系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在大夏天上了个春山,[抱歉,宿主,本系统似乎没能明白您的意思。] 有了名字以后系统亲似乎更在意自己的形象了,说过莫名其妙的话之后竟然还会道歉……不过这都不是现在的重点。降谷先生擦着汗,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我,软银集团已拿回实权的总裁,”他语气很庄严,像在开新闻发布会,“竟然自己买票。这合理吗?” [确实……总裁应该在五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家里有三四十个保洁小妹,再找那么一个管家包办所有事宜,]系统也反应了过来,[现在降谷先生身边甚至别说智囊团了,没有组建任何团队,甚至都没有一个秘书,这确实不太合理。] “是啊,”萩原颇有危机感地疯狂点头,“这次还可以用‘醒过来后第一次参与组织的行动不敢泄密’这种理由敷衍过去,但是长此以往,总归是会引发问题的……作为一个疯狂中饱私囊、甚至加入组织的总裁,应该做点事、招点人来维护自己的总裁形象。” 系统深有同感,[是啊是啊,您应该学习一下○斯克、○化腾、○云什么的。总裁界三架○车。嗯,为了人设完善,最好在这次到人鱼岛和他们见面之前,就有一个中途不断联系的“自己人”。] 萩原面露不解,而系统停了停,还把自己感动了,[本系统这打码打的真的是马啊……所以宿主准备怎么办,找个管家来撑人设?没关系,反正您对管家的要求也不高,您的管家可以不修蝙蝠,也不用认识发明家、会穿滑翔翼在天上飞,更不用一个人单挑两百个人。] “哪有那种管家啊……”萩原叹了口气,干脆否决,“管家不行。就算不说降谷先生现在还住着安全屋这种事,管家的定位是要待在住所的,很容易被发现秘密。不能招聘这样的人,就算是招了也只能放在空房子看家,不能经常联系他。” [那就秘书?]系统积极提议,[总裁平时不出面,但是频繁让秘书背锅、处理杂活,应该说是很合理的。] 萩原也点头,[研二酱也是这么想。系统亲有什么提议吗?] 由于数据库的固有特点,系统对总裁的了解主要来自一些……题材固定、剧情发展遵循套路的小说。它很快给出了莫名其妙的建议,[本系统的分析结果建议您招聘一位美丽的小姐做秘书。她会获得一个像福尔摩斯里写的《红发会》案件中那样薪资优厚的闲职,也不错嘛。] 半长发青年当即疯狂摇头,坚决地否决了这个提议,“系统亲,把无辜的人放到奇怪而危险的处境里是不负责任的!而且,不要对研二酱有刻板印象,研二酱并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地找到一名年轻女性,给她推荐职责内容模糊不清的工作、骗她去接受的人!” [对不起,本系统立刻修正参数,]小初态度良好地撤销了自己的输出结果,[这可能是由于数据库中录入了一些对职业身份的刻板偏见。] 萩原难得生气。他余怒未消,还在絮絮说着,“小初,统计学不是偏见学。研二酱当然知道你的输出结果有数据依据,但这某种程度上更让人生气了……总之,研二酱没有那种合适的人选。总不能回家去问千速姐需不需要高薪兼职吧?” [那也不是不行啊,]系统愉快道,[这在广告界挺常见的,重金求姊。] “……啊?” [开个玩笑。]电子音重归平静,[所以宿主打算怎么办?] 萩原愉快地笑起来。他拿起手中的手机,随便转了两下。 “这就要系统亲帮忙,在数据流里打捞一位熟悉的朋友了,”降谷正晃敲敲他那有昂贵话费套餐的手机,“研二酱相信,这会是一次讨人喜欢的兼职机会!” [太好了,]系统依言发送消息,[原来是boss直聘。]- 在联系过那名“秘书”后,萩原放心地以降谷正晃的身份登上了人鱼岛。他见到了与他接头的组织成员:他的“同谋”雪莉小姐,以及一位披散着银发、一看就非常不好惹的冷漠青年。萩原并不排斥与犯罪分子的会面,他早对此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 “系统亲,”萩原在心底发出疑问,“这位琴酒先生,他为什么这样看着降谷先生?他们之间有什么仇吗?” [不知道,]电子音语气平板地回答,[也许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被少白头困扰,很嫉妒降谷先生旺盛的黑色素吧。毕竟是黑衣组织,羡慕这个也很正常,哈哈。] 第43章 艰难遍(十一) 宫野小姐 雪莉有些疑惑。她抬头去看琴酒的脸, 想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无论是出于个人的好奇心还是出于在陌生环境里了解身边形势的需要,她都应该弄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问题似乎很难解。琴酒和这位“降谷先生”接触过吗?从她所接手的档案来看, 降谷正晃为组织工作期间似乎并没有给琴酒提供过情报。甚至在他最有希望与琴酒合作的那一次, 琴酒正好在欧洲活动, 两个人恐怕连面都没见过。 所以琴酒才特地要叫他上人鱼岛吗?是为了替组织考察这位因拿出行之有效的间谍技术而开始受到组织重视的降谷先生? 可是雪莉总觉得, 那不是考察的眼神。那是……已经确定了考察结果的失望眼神。 降谷先生还什么都没做过呢!这是为什么? 除非,降谷先生做了什么琴酒认为永远都无法被认可的事。可那到底是—— “降谷先生?”琴酒没有和他客套或是握手致礼的打算,把一个敬称喊得像是什么教官在点名,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用途。” 用途……真是让人不舒服的说法。萩原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顶提住了他。他不喜欢这个人看向他的眼神,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像是被用刀背顶着:虽然只是并不致命的冷感,但你知道他随时可以翻转手腕让鲜血四溅。 “不知道, ”降谷先生语气平平地说,“还请不吝赐教了。” 琴酒在大衣口袋里抬手指雪莉——这种裹在黑大衣里的家伙抬起手指也像抬起枪口,又反过来指指自己, “你应该见过雪莉,她之前负责的人照顾你,差点解剖你。我的代号是琴酒, 这次的行动和你之前在四陵寺辅助进行的很相似。” 萩原等着他继续解释, 然而琴酒明显觉得自己已经说完了。他一言不发地走向宾馆, 雪莉抬步跟上,回头看他半秒,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她的脚步倒是一点不慢,像有根无形的线绑在她腰间, 带着她往宾馆里走。 一只风筝飘过眼前,一片云朵蒙过太阳。方才让人觉得开朗的阳光,一点也照不到他们身上。 ……这里可不是神奈川的海边。 萩原有些自嘲地提提嘴角, 跟了上去。 “降谷先生,”错身而过的时候雪莉轻声问,并没刻意去躲避琴酒的目光,“我能找您聊一聊吗?” 降谷正晃相当慷慨地点点头。 “当然了,雪莉小姐,”他毫无轻视未成年少女的意思,相当客气地微微躬身说,“还没感谢过您之前给我的医疗帮助呢。我很乐意与您交谈。” [做得好,宿主!]系统为他摇旗呐喊,[再给雪莉小姐定一面锦旗!让她挂在组织病院正当中!就写“感谢医生给我第二次生命”,您看是不是很符合您这个情况!] 萩原:“……”- [和在四陵寺辅助进行的很相似……]系统有些抱歉地输出结果,[本系统的记忆库中并没有收录降谷先生之前的作为。很遗憾,可能无法为宿主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没关系,研二酱也猜得差不多了,”萩原用着降谷正晃的身体,规规矩矩地坐在宾馆房间的书桌前,随手撕了张便签纸叠小船,“本来研二酱还以为组织是需要‘降谷正晃’作为技术人员提供什么信息上的援助。但从琴酒和雪莉的反应上来看,他们不是需要降谷正晃……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总裁。” 电子音一顿,[什么意思?叫降谷先生来承包人鱼岛?] 萩原:“……不是!” “很简单,前期打掩护、中期做噱头、后期当招牌,”他把折好的小纸船往床头柜上一放,挺满意地用食指拨弄了它两下,又开始折纸鹤,“本来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他说到四陵寺,研二酱就明白了。那里可完全用不上通信人才,所以他所需要的,只能是降谷先生的社会身份。” [社会身份?]系统似有所悟,[具有影响力,会将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到他身上?] “差不多,”萩原点头,“总裁到人鱼岛来度假,带两名随行人员很合理吧?总裁都来了,当地会不会想着把最有意思的东西拿出来,吸引他投资?如果说他的‘随行人员’发现了这里有价值的东西,是不是就可以顺水推舟,借这个总裁的名头签下一份什么协议,以后经常到这里来视察进度?” [……而且如果出了问题,]系统默默地再度调高风险评级,[就可以顺畅地把锅甩给总裁了,反正也只是组织边缘人员。真好用啊!] 萩原把叠好的纸鹤也丢进纸船里,自己往床上一扑,“是啊。现在就是不知道他们想考察人鱼岛的什么东西了。总不能真的是长寿巫女吧?” 系统播放金币落地的音效,[恭喜宿主!答对了!] “啊?”年轻的警察简直目瞪口呆,“跨国犯罪组织就关心这种事?这也未免太过荒唐了!” [这是决策者最关心的事,]系统跟着冷嘲热讽,[组织成员也只能照办……所以本系统对此次事件的风险评估等级本来并不高。事实上,您基本上可以把这当成是一次自由的公费旅游。] 决策者最关心的事吗……看来人鱼岛的事情就是组织决策者的核心诉求了。那个人组建一个犯罪组织,只是想要长久地活下去吗? 不能理解。他想要长长久久地活在一个被自己搅得天翻地覆的世界上吗?犯罪分子的想法,果然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萩原面无表情地指指自己的手机,“研二酱的票可是花自己的工资买的!哪里有公费给我报销啊?” 电子音欢腾地嘲笑他,[俗话说养儿防老,您可以找您刚联系上的孩子要啊!反正他现在也在公安赚钱了!] “喂!”萩原作势捂耳朵,一副不想开这种玩笑的样子,然而他的笑容还是出卖了他,“研二酱只是为了能让小降谷借机顺畅地到组织卧底,才会让他成为降谷先生的‘秘书’哦?” [嗯嗯,宿主别无二心,一切都是为了伟大的卧底事业,]系统敷衍他,[好了,您该收拾收拾去和雪莉聊天了。在人鱼岛开展工作之前,和她搞好关系会比较方便哦?] 既然小初这样说了,就说明这次的行动是研究员来主导。所以果然,不计成本地培养这么年轻的研究员,也只是为了那个“长寿”的目的吗…… 萩原记下这一点,却并没急着起身,仍旧瘫在床上,“系统亲。在此之前,你总得说说那张狙击手的照片吧!小阵平突然发过来这种信息让人太在意了——那个狙击手到底是谁,真的不能告诉研二酱吗?弄不明白的话,研二酱恐怕没有动力去和志保小妹妹聊天哦?” [无可奉告!]系统仍旧是铁面无私,[这种事,宿主还是自己去弄懂吧!] “不要这么无情啊——”萩原又翻了个身,“至少告诉研二酱,这位狙击手到底是和谁有关系?小初,就当是玩猜谜了!” 这个提议倒很有趣。系统思索了一下,抛出了一个新的答案。 [琴酒。]电子音回答,[那名狙击手,和琴酒有非常、非常紧密的关系。]- 萩原坐到宾馆的会客区。他把纸鹤和纸船放在自己对面,椅子也预先拖出来,专心等着志保——组织的雪莉——下楼。 “降谷先生?”雪莉走过来时,神情稍微有些意外,她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纸鹤:不难看出这东西只是宾馆的便签纸叠成的,因此她倒没什么被当成小女孩对待了的情绪,只是平平常常地问,“这是给我的?” 降谷正晃肯定地点点头。 “是,”他说,“我想请宫野小姐帮忙。” 宫野小姐。他之前可不会这么叫。 “帮忙?”雪莉颇有些兴趣地捏起纸鹤的尾巴,“帮什么忙?” 明显很清楚自己定位的降谷正晃微笑起来。 “因为我想要去寻访人鱼岛岛袋神社的巫女,”他指指宫野志保手中的纸鹤,“打算带一些纸鹤拿过去祈福。毕竟,长寿这种事,谁不想要呢?” 组织的研究员脸上划过一个不出声的冷笑,像雪白的皮肤映过一点刀光。她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问了一句,“然后呢?” “但是现在准备的时间已经有些短了。所以,我想请宫野小姐帮忙折一些纸鹤,”降谷正晃对她明显的冷笑视而不见,只是诚恳地发问,“不过您是这样惊才绝艳的研究员,我不确定您是否会做这种……平凡琐碎的、微小而有些可爱的工作。您会叠纸鹤吗?” 宫野志保的表情柔软下来。 “我会叠,”她声音很轻地说,“我姐姐教过我。” 是姐姐在教她。虽然她没有上过任何一节手工课,但她的姐姐总是会找时间,把她学会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小东西一点不少地都教给她的妹妹。她那样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生怕自己的妹妹学不会过正常的生活。 她用一点一滴的努力向妹妹承诺:现在这些不该是你的日常。你该有更好的生活。姐姐早晚会带你去过更好的生活。 “我见过你姐姐,”降谷正晃毫无缓冲地主动承认,“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才去故意接近她,只是一个巧合。她劝告我做了某件事,我也很听劝。宫野小姐……我很喜欢你们,你们两位‘宫野小姐’。不用太担心。” 他用纸船托着纸鹤,像是诺亚方舟托起和平鸽,又向着女孩的方向递了递,“真的,不用太担心。”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 “……别那么叫我,降谷先生,”她接过服务生递上的蓝莓酱三明治,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波动,“您可以那么叫我姐姐,但别那么叫我。” 她不喜欢里面有生菜的三明治,吃到的第一次就不喜欢。那东西夹在一堆精制食品里,强作出硬挺青翠的样子,却早已经软熟烂透了。让她想起某种处境……她的处境。 说实话,她到现在也不知道父母的事。姐姐亲眼见过父母,但她与组织接触得更多,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有太多的不确定。 姐姐说父母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当然愿意相信,她当然希望是那样。但是……姐姐也真情实感地觉得她的妹妹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她的妹妹却已经不敢这样相信了。 在可以选择的时候,她不太想强调这个姓氏,这个将她们姐妹陷在组织之中、又已经离开组织的属于父母的姓氏。 “所以,”她看着降谷正晃无声地点头,才咬下一口三明治,“您在我姐姐劝说下做了什么事?” 降谷正晃拿出自己的手机。他当着宫野志保的面发出一条消息。 “你姐姐真的很善良,”他笑得很慈祥,“她建议我关心我私生子的情况。因此我给了他一个秘书的工作,准备让他参与软银集团的运行。这很不错,对吧?你的姐姐会对此感到欣慰的。” 生活环境与纯白扯不上关系、但总的来说还很纯洁的少女愣住了。宫野志保手里的三明治掉了下来,她也顾不上去捡。她目瞪口呆地问出一句,“啊?” 第44章 艰难遍(十二) 略知一二 此时此刻, 深谙降谷正晃这个年龄段应有的素质——点到为止——的萩原却并没有对这个所谓的“私生子”问题作出任何具体回复,只是故弄玄虚地微笑了一下,“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姐姐。” 宫野志保:突然不想和他再说哪怕一句话了。 [宿主, ]系统无奈地在他脑海里窗口抖动, [为什么要突然加设定?明明你和公安那边联系的时候, 只说了要让降谷先生的儿子来做辅助工作吧!私生子是什么东西啊, 降谷先生不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吧!他都是光明正大地生的!] “停停停,”萩原被电子音吵得头疼,不得已强行叫停, “小初, 多少也要对研二酱多一点信任吧?这种事当然不会在组织里到处传播啊。也只是打算在现阶段骗一骗雪莉小姐而已,而且如果能按研二酱的计划来进行, 到我们离开人鱼岛的时候,雪莉酱也会发现自己被骗的。” [你这个快五十岁的老同志,去骗、去偷袭, ]系统鄙视他,[太过分了!所以到底为什么要骗雪莉?宿主应该不是那种会用无聊玩笑捉弄小姑娘的人吧。] “降谷先生”风度翩翩地给雪莉递了一杯水,他现在实在是很放松, 还分得出心思来继续和系统斗嘴, “当然不是!只是……现在情况特殊, 在琴酒那边表现出了明确敌意的情况下,研二酱不希望这两位随行人员全都对降谷先生一级戒备。这可不利于我们利用这次机会。” 系统:[太好了本系统完全明白了。意思是根本没懂。] 萩原抿了一下唇。这对于降谷先生来说是个太局促的表情,因此他很快熨平了自己的嘴角,装作自己方才并没有因欺骗而感到悲伤。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只是利用了一个小女孩的道德感。研二酱只是想让她觉得,降谷先生是一个需要被蔑视的人。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分不清楚, 道德上的轻视很容易就会扩大化到对他这个人的轻视。这样研二酱就有机会借降谷先生的身份开展一些活动。” [好的宿主,明白了。本系统相信,这对您来说也很艰难,因为您极为珍视宫野姐妹在这种环境下仍然保有的道德感,更是一直都尽可能地维护着降谷先生对外的形象……]系统难得地没有说风凉话、而是安慰了宿主几句,[您别担心,在本系统的推演中,您的人鱼岛之旅会很快结束的。不必纠结太长时间。] 降谷先生仍是正襟危坐,此时此刻他在雪莉眼里称得上道貌岸然几个大字。这里是组织预定的地点,他像只不得不抛弃旧壳的寄居蟹那样被丢到这里面,在组织成员面前毫无隐藏的空间,只能拉出自己的心脏来做最后一道防线。 萩原躲在那颗只有他可见的炽热心脏里,对并无实体的系统说话,“研二酱没有很纠结啦!毕竟虽然有些尴尬,但现在的影响都是可以撤销的。只是……” [只是什么?]系统好奇道,[只是觉得应该抵制私生吗?] “不是!”萩原在降谷先生的身体里怒吼,旋即又平静下来,“只是,这样一次还有选择余地的自污已经让研二酱很难过了。那么作为卧底,用浸过他人血的泥土糊在身上塑造另一个自己……那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电子音嘶了一声,[原来做卧底就是泥塑自己。] 它的宿主从它的声音里听出了奇怪的意味,勇敢地提问,“什么是泥塑?” [呃,]系统沉默片刻,[中华文化之瑰宝,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曾经说过,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所谓泥塑呢,就是往泥里加水。] 奇迹般地理解了的萩原:“……不是!这是一种比喻!只是用来形容做卧底的憋闷和黑暗,不是那种真正的泥塑!” 电子音也沉静下来,[宿主放心,本系统懂。是木胎泥塑塑金身那个泥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泥塑。] 萩原用着降谷先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缓缓点了点头。 “而且,”他在心底补充,“研二酱至少可以和小初沟通。” 他看向桌面,明漆下的板材水波般倒映着降谷先生模糊的影子,“如果是孤身一人的卧底之旅……会非常、非常地孤独吧。如果失去了好朋友的眼睛当镜子,也许会渐渐看不清自己的。” 系统没有再接话。而萩原平静片刻,终于继续接上了和雪莉的对话。 “雪莉小姐,”他尽可能用上了尊敬的语气,虽然现在想来这对他的形象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帮助,“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向你请教呢。” 宫野志保已经默不作声地又点了一份三明治——不能不说是明智之举,反正是记在琴酒的账上——她捧着三明治,表情很天真,语气很嘲讽,“请教什么?提前告诉降谷先生,我们实验室确实可以做亲子鉴定。” 迎着降谷先生天崩地裂的表情,她淡定补充,“不过就算那个‘私生子’不是您的也没关系吧,你们做家长的不是都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吗?” 降谷正晃:“……” 雪莉这张嘴也未免太毒了一点吧! 他沉默良久,才终于接上话,“不是!真的是关于组织成员的正经事!” “你问吧,”雪莉歪头看他,“先说好,我不一定会告诉你真话。” [不应该啊,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系统愤愤不平,[雪莉果然是假酒!] 降谷先生没有理会什么真酒假酒,只是发问,“是关于琴酒的事——别那么大反应,我没打算与琴酒为敌。只是想问一问,有什么……和琴酒关系很好的狙击手吗?” “狙击手?”雪莉一愣,“这倒是可以告诉你,但我只是研究人员,他们这些执行人员的事我并不完全清楚。就我所了解的,琴酒本人就是很优秀的狙击手。” 萩原认真记下来,“组织有训练培养狙击手的能力?” “是啊,组织的性质摆在那里,他们经常寻找各种能增添自己威慑力的暗杀方式,”小女孩说起暗杀这两个字来熟练轻松得像是说起蝴蝶发卡,“琴酒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因为他是首屈一指的杀手。除此之外……他和科恩关系不错。” 降谷先生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科恩一听就是男性的代号,”他说,“我要了解的,是一名女性狙击手。” 想着小阵平发过来的那张照片上女性的样子,他补充,“琴酒有熟识的短发女性狙击手吗?”- 被教官叫出宿舍的时候,降谷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接到这样的任务。毕竟他正处在卧底前期的秘密训练之中,最大的忌讳就是和外界联系;但是…… “给你办了个亲情号码,”教官语气平板地说,“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线上通讯过程中伪装成对面那位先生的秘书,并在必要时刻协助他的行动。有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大了。降谷零瞳孔地震,“——亲情号码?!” “啊,你说这个吗?” 教官优雅地旋身,拉开面前的门:在他眼中,没有上锁的门。但他尊重每一位卧底警员给自己的生命上锁的举动,他尊重上锁的心脏如同尊重上膛的枪。他知道曾有上锁的心脏迎上一支上膛的枪。 “只是为了帮公安省点话费罢了,”他笑得很开朗,“毕竟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问候家人的需求,是不是?”- 关于女性狙击手的话题惊呆了雪莉。她反应了一阵子才点头,又很快摇头,“这个……有倒是有,琴酒和基安蒂算得上很熟。但我想,基安蒂应该不是你要找的人。” “为什么?”降谷先生问得很沉稳,“也许雪莉小姐可以让我自己来判断。” 雪莉沉默两秒,拿出她自己的手包。她把侧面的小亚克力挂件指给降谷正晃看,“这个小人很可爱吧?” “嗯,很可爱……”降谷正晃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是Q版的你吗?还穿着实验服呢。” 宫野志保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是的。是基安蒂画了送给我的。” “那她真的很厉害!”降谷先生肯定了基安蒂的画技,“不过为什么只是线稿,没有上色呢?因为她忙于狙击任务、没有时间吗?” 雪莉闭了闭眼睛。 “因为她……只擅长勾线,”宫野志保悲伤地说,“她很会给人体描边。” [哦嚯,]系统兴奋道,[拜见狙击描边大师!] 萩原:“……” “而且,”雪莉停了停,抬手指指自己的眼角,“基安蒂眼角有一片凤尾蝶翅膀文身,也是她自己画的线稿——这不重要,总之如果你要找的是基安蒂,一开始就会提到这个特征了。” 想到照片,降谷先生断然否认,“那就不是我要找的人。而且,从这个亚克力制品来看,基安蒂的年龄应该不大?但我想找的那位狙击手,应该有一定年纪了。也许……和我年龄相仿。” “啊!”少女脱口而出,“那年龄超大了哎。不是基安蒂。” 降谷正晃:“……”- 与此同时,一个让系统亲看了就会数据错乱、当场卡壳的恐怖画面正在沙滩上发生。 一名少女坐在沙滩旁的礁石上,皱着眉,像是第一次吃大号波板糖那样甜美而生涩地含着口琴。他来回拉动着手里的口琴,但动作并不熟练,这让她手里的口琴只能反复发出“dol”和“re”两个音。写成简谱的话,证明她对口琴略知一二。 琴酒不堪忍受地走了过去。少女只感觉头顶一暗,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名黑衣男子像是乌云那样罩在了她头顶。她吓得打了个激灵,口琴还叼在唇角,发出“唔”的一声。 “喂,你,”琴酒皱着眉,语气冰冷地发问,几乎是在质问了,“你喜欢音乐吗?” 第45章 艰难遍(十三) 人鱼的诅咒 女孩子被他狠狠吓了一跳。她几乎是瞬间从礁石上弹起身子, 张皇地看向这个莫名其妙的银发男人。口琴是早掉在沙滩上了,她捂着嘴半晌才发出来两个音节,“我、我……” [还问什么喜不喜欢音乐, ]系统早就在人鱼岛铺好了监控网络, 一直关注着琴酒这边的动向, 此刻对着捂嘴的少女不阴不阳地开口, [这不是很明显了,她喜欢B-box啊。] 正在和雪莉讨论凤尾蝶文身的萩原:“……啊?” 电子音干脆地拉响警报,[别惦记那个文身了宿主!你是警察你文什么身, 再说了就算是文成公主也要作古的!现在外面有重要事件, 快出去看!] 系统难得这么激动。降谷先生也顾不得和雪莉再多客套些什么,他只是简单说了句“我出去看看”就手一撑动作敏捷地跳过椅子。她目送着降谷正晃两个错身间就闪开宾馆招待厅门口处的游客挤出人群, 没过半分钟就下了楼,冲上沙滩时甚至还来得及拉住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衣角以防引起注意。 “虽然很帅气但是——”雪莉缓缓站起身来,不忘喝掉最后一口咖啡, “他才从卧床状态中清醒多久……医学奇迹啊。”- 冲上沙滩的时候,萩原其实差点就要拔枪了:他看到少女满面惊恐地捂着嘴,姿态既警惕又抗拒;而琴酒的神色冷漠且不耐, 他皱着眉从衣袋里摸索, 像是要抽出什么东西。降谷先生的视力不差, 萩原能看到,那是一个长条状的物体—— 然后他就看到琴酒从衣袋里拿出用红绒套包着的口琴,吹了起来。长大衣、圆礼帽、随地表演的魄力和优美流畅的旋律让萩原开始犹豫,要不要走过去给他丢两个币。 萩原默默把抽出一半的枪按回去, 在心底怒吼,“小初!这就是你说的重要事件?!” [呃……]系统也有些无奈,[总之, 这位小姐很重要。] “在丝毫没有左顾右盼的情况下就关注到了外面发生的事件,雪莉肯定会意识到‘降谷先生’有用某种手段监控外面的……”萩原头疼地叹气,“这下难办了。研二酱得赶紧给小降谷打个电话圆过去,希望小降谷的配合能默契一点。” 系统可怜巴巴地道歉,还在他脑海里投影颜文字,[对不起警察先生,小初不是故意报假警的>_<你就原谅小初吧qwq] 萩原:“……” 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确实强大啊!小初她、她和研二酱学来了三分装可怜的本领!真是太可怕了! [宿主你现在应该说,]系统又开始接入乱七八糟的数据库,[此子恐怖如斯!日后必成大器!] “先别管了,解决眼下的危机要紧,”忧愁地闭了闭眼,萩原开始拨号——奥鲁霍友情赞助的亲情网,“本来以为第一天到人鱼岛不会有什么事的,现在研二酱要先完成和小降谷的第一次对接、再让雪莉相信刚才降谷先生只是急着出来接电话。一天要收拾三样东西,真是麻烦。” 电子音疑惑起来,[三样东西?和降谷先生的通讯、在雪莉眼中的形象……只有两样呀宿主,您还要收拾什么?] “哦,”萩原已经拨通号码,淡然微笑,“还要收拾你呀,小初酱。” 系统:[宿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降谷零正忙着熟悉各种商务用语:毕竟,他要扮演一名秘书,总还是要像点样子。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他,但他还是主动去做了。 降谷零从来都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他的人生中几乎不存在即兴发挥的部分:像气泡水那样肆意挥洒的人生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是心甘情愿顶着警帽一样的软木塞被封在桶中、等待发酵的玉米汁;等到他被拉出这暗无天日的秘密工厂、改头换面摆在组织的货架上,就会是瓶中端端正正的波本酒。 [用MBTI来评价的话,降谷零先生就是一位j人,]等待接通的过程中,系统一边播报降谷零的情况,一边还不忘拉踩,[宿主,你看看你,一看就是一介p夫。] “降谷先生”毫不理会,只是眉目微垂着专心等待降谷接起电话,做足了一副好父亲的样子,“……孩子?” 被突然这么叫了一声的降谷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当然认出了父亲的声音:从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起,他就期待着能被这样呼唤一次。但是现在—— “你还打来电话做什么?”降谷零换上一副不耐的口气,他把身下的椅子晃得吱嘎作响,“我没必要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电话。是打错了吗?” 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回复。接下来就看父亲……看公安的前辈会如何反应了。降谷零拿出备用机给公安的联络员发送消息:他要见招拆招,要保护自己,如果有可能的话,再保护和帮助他的父亲。 “孩子,你听我解释,”降谷先生毫无缓冲,流畅地一秒入戏,语气那叫一个无限哀伤凄惨悲凉,“我到人鱼岛来只是……临时有事,我绝对没有来这里私会谁、背叛谁!” 降谷零:“……” 被降谷零发出的求援讯号吓得一个大跳从办公室里蹦出来、甚至还用上了极限索降技巧才跑进宿舍的联络员:“啊?” “没关系的,孩子,”降谷正晃的声音隐忍深沉,表情泫然欲泣,“也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所为之奋斗的事业,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父亲到底在人鱼岛、在这世界上更多的地方做着些什么。” 降谷零:你怎么还升华上了!到底有什么好升华的啊!你在感动些什么啊?! 他憋得脸都黑了——更像父亲了——半晌才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你最好是。好自为之。” 降谷先生当然是顺畅地又说出一万句保证。挂断电话前,降谷零犹犹豫豫地又问出一句话来。 “嗯……”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干脆绕过称谓,“你是在人鱼岛,对吧,也叫美国岛的那座岛屿?”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降谷零有些疑惑,“但是你那边怎么有人在用口琴吹奏俄罗斯民谣啊?” [赶上美俄蜜月期了。]系统插嘴。 “——俄罗斯民谣?” 萩原有些震惊地看向琴酒。那家伙仍旧是一脸不耐地吹着口琴,他毫无停下来向少女开展教学的意思,更没有对乐曲进行任何解释说明:似乎只是想在此时此刻让对口琴感兴趣的人听到这首曲子,于是就吹了起来。 “甜蜜的复仇是人鱼的诅咒,尾巴是她被撕破的衣服,”降谷零用熟练的俄语低声跟唱出最后两句,“船长的死去不被人可惜,她还记得死亡的痛苦……就是《人鱼的诅咒》没有错,确实是俄罗斯民歌。” 毕业三四个月后,萩原再次被警校第一的宽阔知识面震撼到了。但考虑到此刻作为“降谷先生”的身份,他把那句“你、你还会俄语?!”硬生生咽了进去,差点咽出一声俄语标志弹舌音。 “你……”降谷先生停顿片刻,用恰到好处的怀念语气说,“你的俄语真不错。” 降谷零做出了此时此刻最符合人设的应答: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没有说出任何回答。 ——废话。他想:真是废话啊,父亲。你忘了我的母亲是哪里人吗? 而系统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它只是轻声惊呼,[《人鱼的诅咒》……琴酒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人鱼岛长寿婆的真相吗?!那他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琴酒吹完那首曲子就走了。具体来说,他将口琴放回红绸袋就像将枪放回枪套,把装好的口琴丢进衣兜就像丢进背后的海洋,毫不回顾。 好像他真的就只是……突然兴之所至,想要在一个无忧无虑地迎着海风吹口琴的女孩子面前演奏一首他喜欢的曲子。好像他就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刚开始学习口琴的人都应该听一听这首曲子。 人鱼岛未来的巫女应该在她的家乡听听俄罗斯的乐曲,这实在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因为俄罗斯也会是什么人的家乡。 [太君,]系统的电子音颤抖着,[听一点家乡的小曲儿吧!] 而萩原皱紧眉头。他想起那张照片,来自小阵平的女狙击手照片:它很有年代感,上面英姿飒爽的狙击手面目模糊,但仍能看得出那种成熟又青春的气质:像无微不至的母亲又像无所不知的师长,可是卷翘而肆意飞扬的发梢却让她又只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 她是谁的母亲、谁的师长?谁见证了她的少女时代,谁视作师长的人成了母亲? 太多谜团了。而现在,至少—— 降谷先生将手机放回衣袋。他又向着窗口望了一眼,确认雪莉有看到他拨号、通话的全过程之后,他全速朝着方才那名少女离开的方向追去。他还没忘记人鱼的诅咒,没忘记她是这里的重要人物,没忘记少女身上的巫女服饰。 ——这次换成雪莉在高处。她正俯视着降谷先生,萩原想起初见时她手中的那本哲学书。全景敞视监狱。 果然,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监狱之中。人鱼岛……又是谁的监狱呢? [宿主想得没错,真是牢不可破,]电子音在这种时候也不忘添乱,[岛袋家巫女的位置马上就要坐牢了。] “岛袋家?”萩原记下这个姓氏,“研二酱来这里之前收集过资料,知道现在这里的当家巫女确实姓岛袋,那位女士叫作岛袋美琴。不过刚才的孩子——” [什么孩子?您也只比人家大两岁,]系统嘲笑他,[哦,算上重生的话就是两岁半。练习时长多两年半,那很多了。] 萩原头疼地继续追赶,“系统亲,别再说了!告诉我她的名字。” [岛袋君惠。]系统痛快地回答,[她的名字叫作岛袋君惠。] 第46章 艰难遍(十四) 为你打爆电话 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完全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那个世界和这里不一样, 很不一样。那时候他的衣角并没被枪管拉着、鲜血浸着沉沉地往下坠,却也没觉得有多轻松:靴底下、肩膀上都是白雪。每走一步都要用力拔出腿:他陷在他的世界里。 他也与现在不一样。他要比现在更年轻一些,年轻许多:但不能说他是个孩子。战乱与饥饿的世界里没有孩子, 只有被拔苗助长的灵魂穿靴踏履地套在还没来得及长大的身体里。 那时候他经常上战场, 但并不是去杀人或是救人:他只是像捡食腐肉的乌鸦那样, 为了生存去尸体边上找些有用的东西。 ——原来从那时候起, 他就已经是一只乌鸦了。 看来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人终归是要走上旧路,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他仍然穿得很多:琴酒总是穿着并不适合海滩、街道和酒吧, 却很适合出现在《套中人》里的大衣, 走入寒霜冷雪时也毫不战栗,只因他身上还背负着一个无法被战胜的冬天。 真稀奇。琴酒几乎回想不起雪停的样子了:仿佛雪开始下的时候他才刚刚能扶着桌腿勉强站稳, 到了雪停的时候,他已经能把刚开过火的猎/枪抵在水泥地上挺直身体。枪/口的劣质火药在地面烧出一个圈,是宣告童年结束的句点。 第一次开枪只是为了击落一只飞鸟, 再后来他的枪/口开始瞄准人:一些为腐肉停驻的疲惫两脚鸟,和他一样的乌鸦。开枪的次数多了,他开始忘记他们是人, 也开始忘记自己是人。纯粹是为了方便, 他给失真的世界重新准备了一套判准:他没必要对着扣下扳机的、他扣下扳机也仍然活着的才算是人。 没有头脑硬得过、躲得过扳机, 于是世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直到他与他杀不了的人相遇:那发生在漫长冬夜的某一个碎片里。 那一天的战斗停止后,还不会被称为琴酒的男孩颗粒无收。他很渴、很饿了:于是他捧起被鲜血浸透的雪,生涩且甜美地吞咽起来——正像是那个人鱼女孩第一次捧着口琴的样子。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些模糊了。朦胧的并不是记忆本身,而是当时被雪和饥饿盖住的眼睛。仿佛是一个女人颇有兴趣地向着他的方向蹲了下来:她用来瞄准他的是一双鹰羽颜色的灰眼睛, 而不是黑洞洞的枪口,于是他继续吞咽那些雪。 她没有制止他的打算,只是看着他大口吞过雪、像狼崽那样把掌心的血水都舔干净, 才伸出手来,“漱漱口吧?” “用什么漱口?”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侧像门卫的手电般快速一扫,“我能闻得出来,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至于那个酒壶里的酒……都泼在你伤口上了吧?” 那女人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惊讶:应该是惊讶的,那种人捂住自己的伤口总归不能是因为痛起来了。她不会有那么软弱的表现。 “用这个,”她很快恢复了从容的表情,摸出一支新口琴,“旋律流出来的时候,能把血腥味带走哦?” 真是对小朋友不负责任的女人。她在大雪中掏出的口琴冻得冰凉,金属触碰起来像刀刃一样。 所以说多奇怪啊。用来造凶器的金属也能造出乐器,用杀人的手也可以完成演奏。在断断续续的旋律里,有个少年像是海贝吐沙那样吐净了唇齿间的血腥气。 于是此时此刻,再度听到断续乐声的他就在海岛上吹起了口琴。也不为别的什么- [其实本系统从一开始就在想,]事实上对这段过往了如指掌的系统亲用学术探讨般的庄严口吻记录下自己的疑惑,[在苏联室外吹口琴,是不是就和在东北户外舔铁栏杆差不多?]- “……研二酱刚才还在疑惑琴酒为什么要吹《人鱼的诅咒》,不过现在想想,”萩原一边撒腿狂追一边分析,“现在明明就不是人鱼岛上神社举行庆典的时间,琴酒却坚持在这个时候来人鱼岛。想必调查的部分他已经完成了,这次来也只是为了确认。” [有道理,]系统附和,[那向谁确认?] 萩原指了指他一直远远跟着的那道背影。少女跑得很快,步伐因为对环境的极度熟悉显得无比灵巧;但萩原跟踪起来仍然毫不吃力。 “当然是向与传说直接相关的岛袋家人确认,”降谷先生怜悯地低声说,“既然组织想要了解的是与长寿婆相关的真相,那么琴酒要证明的就是长寿婆并不存在。” [证实容易证伪难啊,]系统不愧是最擅长逻辑分析的人工智能,迅速指出了问题,[那个组织……对与“长寿”相关的一切都无比狂热。想要切实地证明一个传说是假的,到底要怎样做才行?] 萩原笑了起来。那笑容毫无温度。 “只要证明,”他比出一个开枪的手势,“长寿婆可以被杀死就行了。组织的人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挑动这个小岛上的局面、让他们‘自己人’起杀心也很容易。” 系统大惊,它再度调高了此地的危险评级,[这么危险吗?但是那个组织不都希望成员尽可能地隐匿自己的行踪、低调行事——呃至少前期还算是相对来说比较低调的。一定要做到这么绝吗?他们就不能转而去证明长寿婆是假扮的吗?] “其实之前研二酱也在想这个方案,只要在更极端的事情发生之前抢先揭穿长寿婆的伪装就能向那个组织交差,也能避免岛袋家的巫女受到伤害,”萩原叹气,“……但是追着岛袋小姐来到这里之后,研二酱觉得,应该是行不通了。” [为什么?] 他指了指神社。 “现在明明不是庆典的时间,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人鱼岛上的神社还是收拾得如此整洁干净、岛袋小姐的第一反应也是来这里找她的家人……更进一步来说,人鱼岛上的生活不算丰富,可是应该还在上学的岛袋小姐假期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到这里来了。” 故土难离。萩原很能理解:在他听来,这里的海浪拍上岸边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与神奈川的海浪完全不同。没有人能忘记自己的家乡,忘记在家乡编织过的梦。特别是这个梦用了许多代亲人的努力来维护—— “岛袋家的所有人都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守卫长寿婆的传说,就算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会继续下去,”萩原说出了像是预言一样的话,“因此揭穿长寿婆的形象伪装将会变得无比困难。而且,如果真的这样做了……” 他看向岛袋君惠的背影。人鱼小姐正对着神社的大门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萩原放轻声音,“岛袋小姐就再也无法露出这样的笑容了。研二酱想尽可能维护所有人的平稳生活,不想戳穿这一切。” [抱歉,本系统……很难理解。即使那是一个谎言,人类也会去维护它吗?您其实可以强硬地揭穿人鱼岛上的一切,这样最经济、也最快捷。再然后岛袋小姐与岛袋女士自然会有她们自己的新生活,她们本来就很坚强。] 降谷正晃却只是摇头。 “什么谎言呀,系统亲。”萩原用着降谷先生的脸做出一个挺无所谓的笑容,“你会将童话故事判定为谎言吗?” 系统立刻否认,[当然不是。那只是一个故事。本系统是能够欣赏“文学性”的,不要小瞧了人工智能的力量!要本系统帮你再写一些俳句吗,宿主?] 萩原立刻疯狂摇头,“那还是不用了!” “……研二酱其实是想说,”他望着神社门前的台阶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一个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故事是值得被守护的。这就是故事与传说存在的意义、承载的东西。它有抚慰心灵的作用,即使它只安慰了一对孤零零的母女,那它也有足够的意义。” [对不起宿主,本系统……本系统并不具备人类的感情,因此还是没能全面理解,]系统诚实地回答,[您是想起了四陵寺的那对母女吗?姓久久瑠的那两位女士。] 他当然没有忘记她们的名字。但萩原摇了摇头。 “不是,”他说,“研二酱其实是想到了自己。” [——诶?!]系统大惊,[您与她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这也说不定吧?” 萩原笑起来。他仰着头,看向头顶的天空:就像是回应什么注视一样。 “会这么想也不奇怪吧?毕竟,发生在研二酱身上的事,就很具有故事性,”他还有心思逗弄系统,“系统亲,你的数据库里也有足够多的小说,难道你不知道重生是多么老土的设定?” [……这倒确实,]系统也只能承认,[同期欺我、公安误我、犯人害我,重生归来,这一世我定将翻天覆地,让他们通通付出代价!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好了,我说停停。确实很老土。] “是啊,就是很老土。还能更换身体、碰巧成为朋友的父亲什么的,就更荒谬了。” 萩原仍然看着天空:这个世界如此真实,云朵真实地舒展着,没有什么地图的边缘、加载中的卡顿。阳光毫无遮拦地撞进他的眼睛,带来真实的灼痛。 “就算是这样,研二酱现在也会想,”他仍然笑着,“研二酱是不是其实活在一个故事里?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研二酱的死前幻想?在小阵平身边的时候还好一些,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去想。” 系统疯狂运转着,似乎想说出什么话去安慰他。而降谷先生却已经抬步向着神社的台阶走去了。 “其实,就算是个故事也没关系,”系统听到它的宿主在心底这样说,“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故事——” “那么研二酱作为故事里的人物,真心地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平静和幸福。这一点,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哦?” [宿主您真是太好了!]系统重重松下一口气,立刻开始对宿主进行不要钱的赞美,[多么伟大的精神啊!本系统为您激情打call、打爆电话!就像您重生前的松田警官那样,打爆电话!] 萩原:研二酱总感觉这句话里有些别的意思。 无论如何,他都该开始做事了:萩原深吸一口气,敲响了神社的门。 “别担心,系统亲,”他在心底对系统说,“就算是不能用语言的魔法结束人鱼的诅咒,研二酱也有别的办法——” 他又确认了一次,“之前麻烦系统亲屏蔽掉的追踪程序,已经重新打开了,对吧?” [如您所愿,宿主。] 第47章 艰难遍(十五) 老登益壮 奥鲁霍最近很开心:没有不开心的理由。他做完了手头的工作, 送走了棘手的东西,还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只不过,情报的后续处理嘛…… “虽然不知道是和谁学来的, ”也不知是为什么, 他养成了对着空气说话的习惯——显然不可能有什么声音回复他, “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总是喜欢说‘心浮气躁乃是大忌’这种话, 倒也有些道理。” 也有些道理。所以虽然同为搅局者的他们总是在互相使绊子,但这次他决定听这句话一次。 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多少有点可惜。但既然这个时间点, 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打进人鱼岛、活捉黑泽阵, 那么—— “这里有一件很有趣的事,”他毫无缓冲地喊出了那个代号, “宾加,如果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个岛屿上……你的上司可以对你的瞬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宾加:“……” “你是故意的吧,奥鲁霍?”宾加没好气地开口, “他不光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一眼看穿我们之间的通讯,毕竟这对他来说一目了然。” 奥鲁霍笑得更夸张了,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像是突然探出一朵寄生花那样张开了不该属于他的笑容, “我真喜欢听你说话, 宾加——”他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仰在被晒得温热的长椅上,像一只慢慢舒展身体的老黑猫,“毕竟朗姆这辈子都不可能两眼一抹黑了, 对不对?” “差不多行了,”宾加吹了一声口哨,“你不会就只是来和我骂我的上司吧?虽然我也欢迎……”他流畅地转换成女性声线, “但次数多了,也会有点寂寞呢,奥鲁霍。” 尽是些夸张的家伙。奥鲁霍有点无奈,只能像愚公一样开门见山,“那么,如果我要告诉你的消息是琴酒即将孤身一人带着一个科研人员和一个边缘人出现在一座小岛上,你还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太寂寞了!”宾加的声音瞬间兴奋起来,“真替琴酒感到寂寞啊!必须得去这个岛屿大干一场,必须得给我们的琴酒大人找点事做……奥鲁霍,你不会只是待在原地鼓动我吧?” 那不然呢。奥鲁霍心里这样想着,口头痛快地承诺,“我一定帮你查清那个科研人员的底细,做好后续封口工作。她对组织可是还很有用,你别给自己惹上麻烦,专心对付琴酒就好。” 宾加大声抱怨起来,“谁都对组织有用!束手束脚的,真叫人憋闷——好了,我就姑且让那个科研人员活下来吧。那个边缘人又是谁?星期五?” “从肤色来讲也真差不多……”奥鲁霍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我想,你不用太在乎那家伙的死活。倒不是说你可以随便弄死他的意思,但是他应该有自保的能力。” 自保的能力?在组织里,说这种东西? ——我就是因为没有那种能力,才在向外攻击中拼命挥霍自己,试图靠堆叠杀死的人数来增加自己性命的重量啊。 我想要人恨我,这让我兴奋:因为这样他们就会咬牙切齿地在意我的死活。 “听起来真让人生气,”宾加的尾音都是上扬的,“那我对准他的头开一枪,他也会活下来吗?” 奥鲁霍也轻飘飘地回,“随你的便,只要你肯把难得的对琴酒打冷/枪的机会用在一个星期五身上。” “……我知道了,”宾加不爽地磨牙,又很快抑制住——他很乐意表现得优雅一点,只要这能让小格蕾丝更惹人怜爱,“总之我会准备去那个岛大闹一场。给我加油?” 已经整个人懒洋洋地在长椅上躺平的男人笑起来。他把习惯性握在左手里的手机换到右手——真奇怪,这种习惯竟然会跟着灵魂转移——用拇指指腹蹭了蹭自己的食指:那根本该时刻准备着与扳机完美贴合的手指上毫无痕迹,“加油?至少活着回来,我可不想失去一个可以一起骂上司的好同事。” “说话真不中听,”宾加抱怨了一句,还是略微端正了神色,“你也一样。这可是真心话,要是没了你,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和我肆无忌惮地说这么多朗姆笑话了。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奥鲁霍熟练地做出了被问到这种问题时应有的反应:他熟练地挂断了电话。 那是当然了,奥鲁霍挺不习惯地又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毕竟,朗姆的眼睛就是他亲手毁掉的啊- [奇怪,]在萩原即将走进神社大门时,系统突然出声,[检测到组织相关人员:宾加,此代号成员正在接近人鱼岛……这是人鱼岛又不是月影岛,到底为什么会出现男扮女装的人?太好了人鱼岛乱成一锅粥了,真是雪中送碳水,宿主快趁热喝了吧。] “研二酱还是有在替降谷先生控制碳水摄入的……”萩原不明所以地回了半句,四下里看了看,干脆先在神社的台阶上坐下身来,专心和系统交流,“宾加是什么人?系统亲可以告诉我这个吗?” 出乎意料地,系统痛快地答应了,[这个人倒没什么关系,毕竟不像琴酒和雪莉一样牵扯众多,他那边人丁比较凋敝……总之,宾加是名为朗姆的组织二把手的下属,您先别管二把手是谁现在还没到他出场的时候,反正肯定不是外守一。] 萩原:“……这种时候就别说这个了!” “好啦,小初,”萩原挺和煦地在心底回复,“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研二酱没有逼问你的意思,更不会做那样的打算。只是研二酱急着去完成作为降谷先生和岛袋女士的第一次交流,所以可以请系统亲把能说的一次性告诉我吗?” 宿主他……总是游刃有余的。 [其实也没有太多能说的,倒不是加密,只是要么没必要、要么本系统也不知道。宾加是个伪装技巧很强、尤其擅长变装为女性的组织成员,无论出于朗姆手下的立场还是他本人的爱好,都很倾向于找琴酒的麻烦。至于朗姆,是个老登——] 小初停顿片刻,中肯回答,[老登……老登益壮的人。] “系统亲,研二酱还是有在学中文的,”萩原无奈道,“没关系,这个信息我记住了。所以,那个奥鲁霍,他是谁的人?” 电子音又开始冷嘲热讽,[抱歉,本系统没能收录到相关的信息。不过,他曾经主动上门去见过那个老登——本系统说的就是朗姆,也算是一种登门拜访——傲慢的老登将其拒之门外。] 萩原:……结果这不是又开始了吗!小初到底是有多讨厌朗姆啊! [目前来看,其实奥鲁霍也不过是一个没有琴酒照看版本的伏特加,不足为虑,]系统调出奥鲁霍的活动记录表,[从本系统的监控结果来看,奥鲁霍除了去解决一些恐吓、帮会冲突之类的小问题以外,大部分时候都在当死宅。] “是吗?倒也不能这么说。” 降谷先生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他的关节终究已经不是年轻人的关节了,在海边这种潮湿的环境更是要多加小心。 “小初,麻烦你调高对奥鲁霍的监控强度和密度,权当是出于我的直觉吧……” 推开神社大门的时候,他指了指自己现在的身体,“你觉不觉得,奥鲁霍的行动规律,倒是和现在由研二酱扮演的降谷先生很像?”- 连她的女儿都不知道:岛袋美琴其实并不喜欢大海,尤其讨厌潮汐的声音。 她从不愿意向女儿提及她的父亲。那是女儿档案上的空白,生活里的缺口,是她的伤痕,是家庭的陈旧性骨折。她不能只是因为自己怀念曾经的家人、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倾诉,就反复去提醒自己的孩子,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她确实想念那个被海浪吞噬了的丈夫。他是长寿婆——真实存在的那位长寿婆,不是现在由她扮演的这一袭松垮皮囊——最小的孙子。他是她抱过的孩子们中最后一个被大海带走的:作为遗腹子的君惠出生后,长寿婆再也没有抱过她。 就像是要将她隔绝在这海岛长寿的厄运之外似的。 只能说是厄运,是塞壬的诅咒,命运总是弄人。那位乌尔苏拉般的老母亲有足足九个孩子,孩子们又生下她的孙辈,然后一个个离开小岛,或是留在海中。君惠的父亲遭遇海难的消息传来时,她拖动着已经像鱼尾那样不听使唤的双腿奔向大海,把巫女服上的鱼骨、海贝装饰通通丢进大海。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岛袋美琴听懂了她的话。那是巫女向着她养育了又抛弃了她的孩子们发出的悲鸣、向着养育了她又抛弃了她的大海发出的呼喊—— 大海啊,我将你的孩子全还给你。你能不能,把我的孩子们……也都还给我? 那一天她全都抛下了、全都丢掉了:属于巫女的积累,自古传承的旧物。后来巫女服上的挂饰说不好还印着Made in China,其实来自义乌。 说不准呢?现在的这些东西全都是那位长寿婆在知道美琴已经怀孕后,拜托美琴偷偷跑到岛外买过来的。她一点都不担心美琴离她而去,倒不如说自从知道美琴怀孕后,她每分每秒都盼着美琴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是美琴放心不下她。她与她的女儿都不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人。 于是那位老母亲拜托美琴重新买来那些东西,重新打扮成无悲无喜不忧不怒的长寿婆。并不是为了能让自己受人尊奉,她从不相信长寿婆的传说:她最知道人是会死的、人是要死的,她早晚会像她的孩子那样不得不抛弃家人,先一步离开。 ——所以她要给留在岛上的母女俩留一条可以走的路。只要穿上长寿婆的衣服,这个岛上就总归还有值得相信的东西,希望的光芒会聚拢值得相信的人。她希望这能让美琴和她的孩子拥有一个更好的环境,在她死后,她们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可惜她没料到,在她死后,美琴也穿上了这身巫女服。不仅是为了君惠能在这里安心长大、更是为了像君惠一样的孩子们都能在岛上安心长大,她把担在姓氏里名字前的小岛彻底背在了身上。衰弱的传承、虚假的传说与新造的袍服后面,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的灵魂。 她怎么会想到,会是像君惠一样大的孩子们、是小岛的孩子们杀了她呢? 不过这世上尚且没有发生那些事,纵使是从未来折返的人也对那段过往一无所知。萩原进入神社的时候,也只觉得海浪声有些吵:那种声音在木质的建筑里回旋,把坚实的神社也打得像条飘摇的船。 “岛袋女士,”他带着几分不忍,开门见山地说,“抱歉打扰了……我是降谷正晃,打算资助本地神社的那个降谷正晃。有一些事要找长寿婆商量。” 岛袋美琴一愣。 “好,”她答应下来,轻声细语:像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声音无论如何也大不过日夜涨落的潮汐,又像是已经习惯了只在扮演长寿婆的时候引人注意,那样自然地消弭掉她本人的存在感,而只为一个聚拢小岛的符号存身,“那么请您稍候片刻,老人家正在午睡,我去神社内室请她出来。” 这位大人物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我就不麻烦您再作为长寿婆跪下去了,虽然那很让人敬佩,但也很累……”降谷正晃的声音也很轻,像是生怕将这神社里的美梦惊醒,“这位优雅的人鱼女士,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好吗?” 第48章 艰难遍(十六) 人心中的城建是一座大…… 岛袋美琴的表情似乎有点惊讶。 “到我们这里来的大人物不少, ”她慢慢地说,“有一些对长寿很狂热,有一些对驳倒传说很执着, 还有一些想要利用这样的噱头牟利……” 降谷先生相当善解人意地替她接上了后面半句, “但他们都没有一眼认出你?” “也不算是,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怀疑, ”岛袋美琴笑得很释然:任谁在偷偷自我怀疑过自己的坚持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不是执念最重的那个、有人在因为可笑得多也自私得多的理由执著于长寿婆的传说,都会笑得很释然, “只不过他们即使发现了证据, 也仍然会拿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态度。” 这位巫女温和地说了下去,“因为他们太希望谎言成真, 因此即使明知是一个梦境,也不愿意醒。降谷先生,我并非是那种喜欢欺骗他人的人……只是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想, 至少人鱼岛现在需要这样一个美丽的传说,它给我们带来的还是正向的力量。而且——” “而且君惠小姐现在在外面读书,您希望君惠小姐假期回家的时候, 小岛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降谷先生接话, “是这样吗?” 岛袋美琴偏过头看他。 “您很懂做父母的心呢,降谷先生,”她有些好奇地望着这位挺威严的大人物,“您也有想让孩子保留的快乐回忆吗?” 应该是有的吧……肯定是有的。虽然研二酱还不知道, 但降谷先生一定会有想让小降谷记住的,关于“家”的记忆。 于是岛袋美琴看到,降谷正晃露出很宽容、很怀念的神色, 轻轻点了点头。 “我完全理解您的想法和选择,岛袋女士,”他指指窗外,“而且不只是您的孩子,小岛上的人们也需要这些……但很遗憾,现在有必须暂停的理由。您恐怕必须要暂停对于长寿婆的扮演。” 年长的巫女背起手,像是教师那样有些严厉地站直了身体。 “您的同伴今天把我女儿吓坏了,”即使是面对着突然发生的变故有些胆怯,她还是坚强地说出了这句话,“我实在不知道您到岛上来的目的。先是说着理解我,又突然要我暂停扮演……难道说,只是为了满足揭穿我们的快感吗?” 岛袋美琴挺直背,压下自己的战栗,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降谷正晃:然后她就真真切切地愣住了。这位伟大的、可怕的、多疑的、深沉的大人物,正用一副似乎只会出现在年轻男孩子脸上的快活表情对她微笑。 那位降谷先生相当舒展地竖起一根食指,神神秘秘地竖在唇前,向她摇摇头。 “放心,岛袋女士,我会全都告诉您的,”他眨了一下右眼,教人在阳光下也看见夜星闪烁,“不过在此之前……” 他慢慢地走向书桌,给岛袋女士留下反应的时间,“我们得更谨慎一些。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门窗缝隙的?最好是薄一点的书。” [薄一点的书?]系统半天没找到切入口,此刻兴致勃勃地插话,[这里是美国岛,问问岛袋女士她这里有没有美国历史?或者英国菜谱也行。] 萩原:“……” 他冷漠地在心底回复,“把系统亲说过的全部正经话打印成册也行。” 系统:[宿主——!]- 宾加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如果他能更沉得住气一些,也许他就可以找到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更合理地出现在人鱼岛附近,而不是以一种挑衅的姿态专程为给琴酒找麻烦跑到人鱼岛附近的航路上。但他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认为这正好证明了他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很有仪式感的宾加正很有仪式感地为自己涂上Dior 999口红:他认为这可以保证他的航线计算拟合度为0.999。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优秀的计算机工程师宾加坚信这一点。 “出发了,小格蕾丝,”在潜艇下沉的时候,他对着舷窗上自己的影子说,“去大闹一场,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宾加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唇,尝到口红的甜味。 ——所以这种人造的红色真是没意思。就算看上去再像一道伤口、一颗心脏,尝起来也总是不一样。 琴酒。我才做了一段时间朗姆的心腹,人就快疯了。我很寂寞,没有同伙,只能找敌人取乐。那个叫做库拉索的女人无趣得很,就算是我学她的样子化唇妆,她看到了也不会笑一下。她沉默得理所当然,就像你一样理所当然。 我无法忍受,所以要撕裂它。我不是个好人,所以要撕裂你。你的血尝起来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呼叫宿主,加快速度!]电子音心惊胆战地提醒,[宾加这就要过来了!] “什么?”萩原闻言一惊,他还在忙着和岛袋女士做最后的布置——岛袋女士坚持要为长寿婆准备一个最完美的退场,因此花费了更多的时间——他赶紧又向系统确认了一次,“系统亲,你确定吗?” 系统急切道,[千真万确!本系统知道,您之前见过的组织成员,琴酒、奥鲁霍和雪莉都是那种比较沉稳靠谱的类型,但宾加不一样!他是偷税犯!] 它情急之下把二次元黑话都直译输出了。萩原愈发不得其意,“偷税犯?难道组织还要上交个人所得税不成?” [没那种事,就算是组织收智商税也有一大群人到不了起征点,]系统默默跳过了这个话题,[刚才是本系统输出失误。总之,宾加性格激进、胆大妄为,他可能没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放任他不计后果地行动会造成非常大的破坏!宿主必须要提起警惕!] “没关系小初,你放心,”萩原在心底应答,手上还不慌不忙地为岛袋美琴递上伪装材料,“研二酱一定会注意这个宾加。不过……他的性格难道一直是这样吗?就算只是为了找乐子,但既然敢和琴酒叫板,在组织中也应该有一定的地位吧。组织能容得下这么勇猛的犯罪分子还真叫研二酱惊讶,他就没有变得更沉着一些吗?” 电子音更尴尬了,[这怎么说呢……他到了后来……确实是挺沉着的,变得非常地……嗯,沉得住气。要说勇猛……也没有很勇猛,总的来说就是从勇士队转会去湖人队了。] 萩原对宾加的最终结局一无所知,也对海底捞没有概念,因此他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好了,研二酱准备好了——” [宿主,请允许本系统在发出重要信息前再度确认,]系统一字一顿地播放提示音,[您要发出联系降谷零先生的讯息,是吗?] “是的,”萩原坚定地确认了指令,“请发送预先编辑的指令。我为我的决策负责。” 随着最后一个部件完成,岛袋美琴也皱着眉慢慢站直了身体。扮演长寿婆时需要长期跪坐膝行,这让她的膝关节承受了巨大的磨损。虽说她的巫女服来自义乌,但如果再这样坚持下去,她会变成半个无膝人。 [真是膝碎,]电子音毫无同情心地评价,[也挺好,反正都用made in China的小制品了,她可以加入本系统的家乡,成为一名拆knees。] 她以为她因疼痛而生的停顿并不显眼。但她看到降谷先生很用力地皱了一下眉:像他扶住她肩膀的手臂那样用力。 “岛袋女士……”降谷正晃轻声说,“没关系的。就算是长久以来,你都承受着这座小岛对你的引力,也没关系的。” 他看向那个长寿婆的幻影。现在这身假造的皮囊中空无一物,却充盈如生、笑容真切。 “我向您承诺,”他仰起头,“至少会有一个梦想挣脱现实的束缚,带着希望轻盈地起飞。” 岛袋美琴也忍不住仰起头。那牵引潮汐隐去繁星、带走她家人生命的月亮此时此刻在灿烈的阳光下也只是一痕苍白的半圆,像鲛人未曾完全蒸发的泪珠。 真的可以……放长寿婆离开这座小岛吗? “不是离开。” 降谷正晃——萩原研二,收回了看向天空的视线。他低下头,像是从二十楼、从更高处俯视着什么人一样,像是在对什么人做出回答一样,“到天上去不能等同于离开哦,岛袋女士。长寿婆……还有您其他的家人,都会一直注视着您、注视着这座小岛的。” 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似乎真的会有:顺着晴朗日光而非苍冷月光洒在肩头的、属于已故亲人的视线。岛袋美琴缓缓点了点头。 “我答应您,降谷先生,”她说,“就让人鱼岛的传说不再被这片岛屿束缚,而是飘荡在小岛的上空。” 降谷正晃含着敬意,向长寿婆的幻象微微鞠躬。而系统仗着岛袋美琴听不到,在如此肃穆的氛围中喜气洋洋地播放:[一个一个梦飞出了天窗~] 萩原:“闭嘴,系统亲。研二酱再确认一次,只用岛上的声呐系统就能捕捉到宾加靠近的踪迹吗?毕竟那只是民用捕鱼声呐啊。” [没关系,本系统完成探测后会强制接入声呐帮忙报警,请信任小初!]电子音很有干劲地答复,[呐,呐呐!在关于呐的事情上,二次元可是很有心得的!] 降谷先生一脸悲愤地望着远处的山体沉默了。岛袋美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有点抱歉地解释,“那里是人鱼瀑布所在的山……确实很遮挡视线对吧?当年岛上的人也有想过要移除那座山,但是毕竟缺少青壮年劳力,最终还是没有做。” [愚公移山失败版,]系统置身事外地评价,[果然,人心中的城建是一座大山啊。] 萩原:“……” “没关系,”降谷先生沉稳地收回视线,“有这座山做掩体也很好。毕竟——马上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而他的孩子、最优秀的士兵,正向战场而来。这是他为他精心设计的舞台。 第49章 艰难遍(十七) 在天之零 声呐发出第一波刺耳的报警时, 宫野志保刚收起她随身携带的探测设备。 “就说了这地方不可能——等等,”没等琴酒说话,她已经动作麻利地又将设备从箱子里拖了出来, 对照着声呐调节了检测波段——现在她手持的屏幕上面和人鱼岛的声呐显示着一模一样的波形。 宫野志保蹲下身, 又调出一组数据, “这个声呐反应很明显是鱼群, 单尾体积比一般的集群鱼类都要大、大很多,而且……从热成像来看是恒温动物!” “儒艮?”琴酒此时此刻是百分百绝赞外行人,只能凭着常识问出一句。 现年十一岁的研究员表情肃穆地摇头, “不会, 深度和习性都不符合儒艮的反应。而且你看热成像影像——” 女孩在仪器上操作两下,很快显出个宝可梦“我是谁”般的阴影, 看那形状赫然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幻想故事般的美人鱼。 [鱼人节快乐!]一直运行着雪莉那边监控程序的系统凑热闹把影象投了过来,[宾加真舍得下本啊,好高端的特效渲染……果然学计算机的黑起设备来就是得心应手, 真是可惜了。] 萩原顾不上他在可惜什么,先就皱起了眉头,“宾加的情报来源不简单啊。” [什么意思, 宿主?]系统莫名其妙, [这里是人鱼岛哎。在人鱼岛伪造人鱼, 这还需要特别的情报吗?不然他怎么做,因为这里是美国岛,所以把声呐影像伪造成美国地图?不过美国沉没这个点子不错,放到院线肯定会有人喜欢看的。] “不要先入为主, 系统亲,”萩原也不以为忤,认真给系统解释了起来, “只是因为我们预先知道琴酒是为了探查人鱼长寿传说相关的真相,才会觉得宾加制造的这个假象一定能骗到琴酒过去查看。但按着常规的思路来说,谁会想到组织的杀手来到人鱼岛竟然不是为了倒卖物资、阴谋暗杀,只是想要了解人鱼相关的事?” 电子音停顿了许久,显然也在飞速演算中,[……宿主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既然琴酒带上了雪莉,就说明这次出行和组织正在从事的研究直接相关;宾加又是朗姆这个组织二把手的心腹,如果他了解组织,猜到琴酒这次出行的关注点是人鱼并不算困难。] “所以说,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关注的问题了,”降谷先生抬手捏了捏下巴,“组织的核心目标对于组织的代号成员来说,是人尽皆知的吗?” [这个恐怕不是,而且就——]系统轻飘飘绕开具体情况,[就本系统的了解,宾加并不像是一个会被告知组织核心秘密的人。所以,是了解组织目标的人指点过宾加?会是朗姆吗?] 降谷先生的手机亮了起来。是琴酒打来的电话。 好了,这个问题就等到之后再慢慢思考吧。降谷正晃攥了一下拳,没有第一时间接起来,而是转向岛袋美琴,再次叮嘱她,“看到海面上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就斩断绳子。” “……降谷先生!” 岛袋美琴叫住了他。但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挽留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需要她做的事情本来也没有很多。她像是划着小艇偷偷跑到海面上玩的孩子,还没等靠近危险就被热心的海员劝离,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躲过的到底是怎样的风暴。本来已经没有挽留的理由了。 她可能就只是……本能地担心每一个奔向大海的人。她担心等不到离开的人。 而萩原完整地接收到了这一点。毕竟,虽然并非他本意……但他是曾经辜负过等待的人。 再次让人面对需要等待的情况是很残忍的。这种情况下,她想叫住的其实也并不是降谷先生,而是她没有等来的人。所以研二酱也不必非要在这一刻表现得像降谷先生,只要留下安慰和希望就可以了。所以,研二酱应该说—— “别担心,岛袋女士,就算这里是人鱼岛也不要担心,”他微笑起来,指了指门外的大海,“我们与人鱼的区别就在于,我们有根植在陆地上的家。无论命运让我们承受怎样的波涛……最终海浪都会把我们送到岸上的。我坚信这一点。” 他向着命运的风暴去了- [宿主请尽管放心!]系统莫名其妙地被他点燃了,开始在他脑海里上蹿下跳、放声大叫,[本系统一定竭尽全力帮您上岸!这就给您下单辅导资料!] 萩原:“啊?”- 接起电话的时候萩原已经走出了神社的大门,毫不意外地在不远处的岸边看到了帮雪莉拿起设备的琴酒:这家伙竟然已经在准备上船了,天晓得他从哪里找来的船。 [是金牌司机伏特加,]系统给他实时播报路况,[专属琴酒的滴滴打车,宿主你习惯就好了。] 降谷正晃只是一脸茫然地走过去,做足了一副游手好闲的总裁样子,“怎么回事,探查结束准备离岛了?直接走水路吗,我可能会有点晕船……而且还没来得及逛免税店……” “别说废话,”琴酒面无表情,掏出枪来当教鞭用,随手敲了两下船身,“就现在,上船。” [在船上充什么老师,]系统仗着琴酒听不见,肆无忌惮地编排他,[船教士啊?那做事很容易遇见人插手的。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 听不懂系统在说什么的萩原干脆利落地上了船,还不忘回过身接雪莉一下。雪莉则嫌弃地绕开了他的搀扶,但还是简单向他叮嘱了两句,“人鱼岛近海发现了可疑的鱼群信号,可能会和岛上的传说有一些联系。带上你只是为了……方便,你不需要做什么,跟着我们出海就好。” ——方便。方便管理,方便收割。 这就是琴酒的作风,把可疑人员全都握在手里。确保他们在他的视线之内。在伯/莱/塔的射程之内。 “没问题,雪莉,”降谷正晃一本正经地保证,“我绝对什么都不会做。” 雪莉似笑非笑地看他。 “真的?”她又问了一次,“降谷先生什么都不会做?” 降谷正晃还只是微笑以对。 假的,当然是假的。降谷正晃先生姑且不论……降谷零先生可是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宫野志保不让你做你做不做?]系统给宿主配音,[你死都得做。逮到你雪莉生气了,我告诉你怎么办,你就这样,把手机立刻合上,看着雪莉就这样,看着她的脸笑!] 琴酒丝毫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对话。在他看来,降谷正晃并不是一个值得在意的人。他甚至都不算是个人:雪莉现在差不多算是在和桌子、板凳之类的东西对话。他不喜欢雪莉这样,就像他不喜欢雪莉总是和她那个蠢货姐姐对话。聪明人没必要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他不希望看到第二个聪明人在这个降谷正晃身上浪费时间。 一身黑衣的杀手毫无缓冲地打断了雪莉和降谷正晃的对话,他跳上船身时,身后的衣摆就像乌鸦展翅,“雪莉,把你的仪器打开。伏特加,开船。” 这是一艘挺漂亮的船。她的船身称得上纤长,船身是银白色,反射着太阳像剑光,船头破海如同宝剑出鞘。一句话,如果给她拟个人,放到碧蓝航线里都有一战之力。 “琴酒,”降谷正晃突然问,“这艘船有名字吗?” 琴酒挺意外地看他一眼,唇角也衔起一点如阳光下船身般雪亮的冷笑。 “没有,”他说,“除诺亚方舟之外,其余的船都不必有名字。” 这倒是让人意外。他还以为这艘看起来就性能不错的船会有与之相称的名字。只有救世的船才配有名字吗? 没准他算是猜到了琴酒的想法。注定损毁的庞大之物,就算是有名字也终将被人遗忘。哪怕它曾宣扬救世的纲领,哪怕它曾席卷半个地球;但红艳艳的旗帜没有变成天火熔尽雪原白银,它只是变成了红艳艳的血,渗进了家乡永远不会融化的冻土里。 因此他的船不必有名字。他不再给船取名字了。船往哪里开都没有关系,只要能重复开枪的感觉,就没关系。 沉没在世纪末的船消失在他生命里- 一路无话。他们抵达声呐雷达所指示的地点:毫不意外,果然没有探测到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仪器误判了?”降谷正晃一脸纯良地疯狂抛出干扰项,“或者是一些进行非法捕捞、非法测绘之类举动的人投放的假图像,附近的渔民对人鱼的传说有敬畏,只要检测到这种图像就会绕行,方便他们安心做事。” [宿主你说得好有道理,]系统茫然,[要不是本系统提前知道真相,都要相信你的判断了……] 萩原也有些骄傲:毕竟爆处的王牌此时才只有二十二岁。就算是死过一次,他总还是会为自己感到得意的年轻人。雪莉也有些迟疑,但琴酒只是不为所动。他冷笑着走向驾驶室按动按钮,船身侧面、正面的炮管已经启动。 “非法捕捞、非法测绘?这种人可不会开反雷达战斗艇来。”琴酒的手按上伏特加的肩膀,“还没听见声音吗?水下有东西。准备迎击!” 伏特加大惊失色,“老大,我们没有做战斗准备啊!真的要迎击吗,要不还是——” 琴酒没有让“返航”两个字出口。他拍下按钮,船腹干脆利落地投出两枚鱼雷。 “都被引到这里了,”他语气森然,“总要让我们看看‘人鱼’的样子吧?” 雪莉却只是垂下眼睛。降谷正晃一眼瞧见,立刻弯下腰去帮女孩检查仪器的固定装置,“别怕。你在担心什么吗?” “琴酒不是不想返航,只是不能返航,”她压低声音,“组织最近的支援直升机也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海面下已经翻滚起来,平静的海水此刻被双方的交火烧沸。令人晕头转向的浪涛中,雪莉还有余力直视着那艘海妖般通体漆黑的潜艇把话说完,“靠我们自己逃不到岸上的。不如临死之前狠狠咬对方一口。” 姐姐。我可能要和你先前见过的边缘人员死在一起了。这会是我们父母车祸的真相吗?就这样卷进莫名其妙的事件,临死之前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交代遗言? 顷刻间已经是两轮射击。对方的火力覆盖明显更密、攻势明显更猛,带着要将他们锁死在这艘船里用海水煮熟的气魄。 ——姐姐。我可以死。但是……我这一生,怎么可以连一点反抗的举动都没有做过? 如果今天琴酒也会死,如果连琴酒那种人也要死。那么…… 连那种人都有这样的魄力!临死之前,要咬仇人一口! 雪莉的手慢慢地伸向仪器箱。女孩的手指雪白纤细,是该伸向糖果花朵和玩具熊的手,但她的手正伸向枪。只要摸出那把枪,她就可以在命运宣判她的死亡之前,先一步—— 降谷正晃牢牢地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雪莉的脸涨红了,又瞬间褪成惨白:她几乎是要怒吼出来了。她用力试图挣脱,然而那只手死死地钳住她的手腕。手腕上像是有生铁在烧。 她愤怒地回过头去,看到降谷正晃平静的紫眼睛:船里光线暗,他的瞳孔扩散成两枚黑月亮,阴沉沉的像对面的潜艇。 像某种有攻击力的、会蛊惑人心的海妖。 “不用怕,雪莉小姐,”他有些油腔滑调地说,“还不到你这样的漂亮小姐、科研人员持枪自卫的时候。也许我们还可以有一些别的办法。” 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悲愤。他明明看出来了我是想要对谁开枪!他明明知道我的目标是谁!他明明知道我并不是怕死! ……但是他替我掩盖住了。雪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降谷正晃方才的话:他说,他有办法? “有话快说,”琴酒的左手还按在操纵杆上,仍然顾得上腾出右手来瞄准降谷正晃,“别故弄玄虚。不然你可以先一步下海喂鱼。” 降谷正晃却只是抬手指了指天上。 “巧得很,”他笑起来,“我的孩子正在附近,他有我私人飞机的权限——” 他咬重了那几个字。 “我的私人飞机。武装直升机。”- 死亡是火线,死亡是海浪,死亡是浓烟,升腾而起直扑天际,死亡正在步步紧逼。而降谷零跳上飞机,向着火线最密之处飞去。 他才刚刚完成40小时的飞行时间,他并不是一个有经验的飞行员,更不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空军——意思是他也没有像卧底时期那样钓过鱼。但他无所畏惧。 死亡是浓烟。但浓烟之中,出现一线破空的银光—— 降谷零开着直升机。他牢牢拉住操纵杆,把速度推到最高,在海上那样熟练,像一只羽翼紧密、姿态漂亮的水鸟。他已经看到那架漂亮的小飞机机尾的涂漆鱼鳞一般片片剥落,像美人鱼撕掉它梦幻的尾巴,从云端的传说流星般慷慨坠落,从冷血动物重新做回一个热血沸腾的、活生生的人。 人鱼岛生命的传说,长寿的奇迹,注定要由他来点燃! [冲啊!]电子音声嘶力竭地吼,[在天之零保佑我们!] 萩原:“啊?” 琴酒也仰起头。他很想到甲板上去,在甲板上往天上看,一定看得更清晰、更完整:他想再在火线前、在弹雨中,再见一次矫健的海燕。 第50章 艰难遍(十八) 你过来呀 降谷零从没想到过自己会应父亲的召唤, 如神兵天降般加入一个战场。他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做好了与父亲并肩战斗的准备,但这两件事竟然会在他才接受了不到半年公安训练的时候同时发生,这可真是—— 太棒了! 从知道要来人鱼岛完成组织任务的那一刻开始, 萩原就已经想好了要让小降谷在这里出场。既然系统亲已经明示了, 他的同期终将抛弃“降谷零”的身份, 作为卧底潜伏到这个组织中, 那么他到这个人鱼岛来就只办三件事。 [公平!公平!]民用的系统完全被眼前的震撼场面俘获了,慷慨激昂地在萩原脑海里尖叫,[还是他○的公平——] “……系统亲, 研二酱不懂你说的。如果可以的话, 之后有时间再具体介绍给我?”萩原还是很好脾气地接了一下系统的话,“研二酱的三件事, 或者说降谷先生的三件事,是这样的:想好解释我们之间关系的话术、给小降谷的潜伏铺路,还有就是为他准备好一切需要的东西。” 那时候他还没能完全了解会发生的事。他只是拜托系统, 重新启动了自己手机中之前被系统屏蔽掉的追踪和监控程序,并选择性泄露他们在人鱼岛、这里只有三个组织相关人士的信息: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找过来,而系统亲的监控网络能让他掌握先机。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既然这里是岛屿, 至少要有能快速抵达、方便脱身的交通工具——萩原为他的同期准备好了能买到的机型最先进、机舱最坚固的战斗机, 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几乎把降谷先生一张卡里的存款花光了,”萩原有些尴尬地笑笑,“小降谷这也算是提前继承遗产了吧?” [呃,宿主, ]系统难得地被萩原噎得卡壳,[有时候您的笑话也挺难笑的……] 无论如何,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这生前继承的遗产此刻正在他们头顶, 对宾加投下的火力网形成自上而下的打击。降谷零应该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萩原惊讶地发现他正在无师自通地投下航弹封锁潜水艇的行动轨迹。合适的预判会带来更大的打击。在海面上炸起的水幕是一顶顶清凉的王冠,一位战士在此加冕。 [虽然这话已经能算是老生常谈……]电子音语气里充满了辛酸,[但是,你们日本人不要什么都随便往海里扔啊!] 萩原:“……” 并不是只有他关注到了同期亮眼的战术。琴酒松开操纵杆交给伏特加:降谷的到来让他对事态的严重程度判断迅速从“危险”降级为“普通”——也就是说,现在的事态即使是伏特加也能应付得来了。 “降谷正晃,你为什么会购置这种战斗机?”琴酒开口就先是连名带姓的质疑,“这个配置可不算便宜。” 早就在预判范围内、对过词的问题。降谷正晃张口就来,毫不迟疑,他笑得颇有几分慈爱,甚至还腾出手来指了指头顶,“我的孩子喜欢。” 这种程度可不光是喜欢了,还能说得上是精通。但话说回来,既然能眼都不眨地给孩子买这种东西—— 那什么私生子果然就是说出来逗人玩的吧! 雪莉抬起头怒视降谷正晃的脸。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手仍然捏在她手腕上,阻碍着她去拿枪。 那是一种保护的姿态。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姐姐,她没有得到过来自其他人的保护,也很少有机会去保护其他人。对保护这种行为,她更多地靠想象去摸索,靠回忆去体验。 而今天她同时看到了两次保护。那架直升机正在头顶保护他们;降谷正晃靠阻拦她对琴酒开枪的尝试保护她。 雪莉知道自己很聪明,她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理性判断。从纯理性的角度来说……降谷正晃其实并没有必要制止她开枪。 连雪莉自己都知道,她基本上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亮的光线下从背后击中琴酒,在狭窄的船舱里开枪还有可能引发跳弹,一枪未中也不可能继续枪/战。至于纯靠体术搏斗制服琴酒,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两个雪莉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是琴酒的对手。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系统在一旁看热闹,[两个雪莉加在一起叠加成双莉人,也有一战之力啊。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可惜雪莉听不到。只有系统在寂寞地自嗨。 无论如何,以琴酒的多疑,本来好好的出差摸鱼突然变成了出差喂鱼,遇袭后他必然会怀疑当下的所有人——也许除了伏特加,司机没有那个实力更没有那个脑子——当下雪莉做出明确的反叛行为,对降谷正晃洗清自己的嫌疑绝对是有利处的。 但他还是选择了制止雪莉。没有做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而是做有利于弱者的选择……这种行为就叫作“保护”吗? 她没有机会了解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甚至连萩原也不知道那个真实发生过的抉择:在个人生命与1200万人质之间的抉择。那就是警察会做的抉择。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人。 现在雪莉的脑海里只是转着这样的念头:姐姐给她的、在姐姐的讲述中父母会给予其他人的,就是这种“保护”吗?她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保护者吗? 雪莉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示意降谷正晃放手。 “你不会……再想着开枪了吧?”觉察到女孩的动作,萩原俯下身来轻声问,“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小小的研究员笑了笑。 “这可说不准哦,降谷先生,”她指指天空,“您也会阻拦您的孩子开枪吗?” ——这就是她的答案。她会为了保护别人开枪。 我可能给自己找到了一位……很好的同谋。 降谷正晃笑起来。他放开雪莉的手,看着少女蹲下身去,安静地记录着各项数据。 激烈的对战仍在进行。战斗机的性能很好,减震和密封做得都很不错。驾驶者本不该感觉到此刻空中沸腾的气温,但他仍觉得热。 是铁在烧。是空气在烧。是战场点燃了他的理智,是隐姓埋名的未来像浓烟般向他欺近时,年轻而亮烈的生命的本能反抗—— 让我发光!让我光明正大、轰轰烈烈地参与一场拼杀! 航弹已经封锁了对方潜艇的视线,宾加不得已操纵着潜艇冒出水面;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三发呈三角式落下的破甲弹,点燃对面的驾驶舱。但是—— “开什么玩笑?”降谷正晃上前两步,“他的潜艇怎么还有行动能力?” [呃,也许是……]系统沉默片刻,[运气好吧,运气好。总之,恐怕当前火力无法击穿驾驶舱。] 萩原觉得系统的停顿很可疑,但是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拜托系统接通A2G讯道,通过手机呼叫头顶的直升机,“好了,孩子!只要对方失去继续伏击的能力,我们就算是达成目的!快返航吧!” 讯道成功接通了,他也确认他的声音传达到了驾驶舱里。但他没有等到来自同期的任何回应,对面唯有一片死寂。 “怎么可能?”降谷正晃不死心地又呼叫了一遍,“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琴酒嗤笑一声。他转过身,直接捂住了降谷正晃手中手机的扬声器。 “别白费力气了。” 他捏住那台已经不能达成通讯作用的手机:因为本该接听的人此刻不在驾驶舱。降谷正晃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如一片叶子、一片羽毛那样飘飘摇摇地从空中坠落,与轻盈姿态不符的是他手上扛着的重/火/力武器—— 在没有任何火力掩护的情况下,降谷零扛着一枚火/箭/筒,背着降落伞,就这样从驾驶舱跳了下来。如果开着自动驾驶模式向上攀升的直升机稍有偏差,他有可能被螺旋桨搅碎;如果对方仍然稍有还手之力,哪怕只是一发炮弹脱离掌控,此刻毫无还手之力的他都有可能消散在这空空荡荡的大海中。 但他跳下来了。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谁的朋友,不是因为他肩负着痛苦矛盾的过去和不能见光的未来,只是因为他是会不择手段地消灭敌人的公安。 降谷零跳了出来。天色阴沉,但火光是人类对阳光最残酷真切的模拟,那给他的金发镀上一层浮动的光波。他像是脱离植株的蒲公英种子,充满了年轻的活力,毛茸茸地坠入这残酷的战场。 这时候他想起在他折起时空的纸重写时,被擦去的那个身影:诸伏景光从天空坠落向樱花旗帜的身影。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全都要这样。 “疯了……”萩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双唇翕动着无声感慨,“这也太冒险了……” 系统凉凉地出声,[这才哪到哪?只要把您的宝贝儿子和直升机放在一起,有的是好戏看。能撑好几部动作喜剧电影呢。] 萩原没心情搭理它。他紧张地攥住自己的袖口,看着降谷零端起火箭炮,准备向着驾驶舱发射。只要这一发命中,就可以彻底停止宾加那艘潜艇的运作! 空中没有装填的机会,靠人类身体硬扛火/箭/筒后坐力更非长久之计,他只有一次发射的机会。但战士从不犹豫,降谷零干脆利落地扣下了扳机。与此同时,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的潜艇又像是已经被斩断头颅的毒蛇那样嘶嘶扭动起来,有蓝白色的电光在正前方炮口凝聚—— “快躲开!” 降谷正晃冲到仪表盘前,撕心裂肺地大喊。琴酒银灰色的长发被电光映着,惨白森然如死在岸边的人鱼骨骸。他们只来得及用冲撞尽可能让对方的瞄准偏移,但姑且不提潜艇炮口本身就有防浪校准和自动锁定空中移动目标的设置,就算是被对方击中降落伞,带来的后果也极其致命。 恐怕来不及了。 不……是我把小降谷叫到这里来的。 [宿主,快想想办法!]系统尖叫起来,即将失去重要人物的可怕发展让它疯狂报警,[再这么下去,在天之零就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萩原咬紧下唇,扭身向外冲去。 “你做什么,降谷先生?”琴酒这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似乎看人搏命后仍然不得不坠落的样子让他心情愉悦,“去甲板上和你的孩子死在一起?” 去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但萩原没有说出来。他没必要告诉琴酒这个。 这只是他们五个人之间的事。既然此刻又有一个人在坠落,那就不能没有一面樱花旗去接住他。因为他在这里。只要他在这里。 他冒着弹雨冲到甲板上,闻见海水的咸腥味,看见火与电像是重镀世间般在海面激越震响,看见潜艇那已经自动锁定空中漂浮目标的炮口缓缓抬升,放弃了对降谷零的瞄准—— “怎么回事?!” 伏特加惊呼出声,而琴酒也饶有兴趣地顺着炮口转变的方向仰起头。他们看到长寿婆:在神社里、宣传册上无数次出现过的、那位给人鱼岛笼上神秘面纱的长寿婆,此刻真真切切地飞翔在人鱼岛的半空中。她的面容那样慈和,系过儒艮之箭的银发飘散着,姿态庄严而梦幻。 ——捕鱼的、读书的、交谈的、忙碌着的人们全都停下来,或惊异或虔敬地注视着这一幕。长寿婆离开了人鱼岛,但人鱼岛再也不会忘记长寿婆。 降谷正晃在甲板上站直身体。他站得像是在神社门口目送长寿婆伪装升起的岛袋母女一样舒展。没有人会再为这个传说跪下去,被传说的引力束缚一生:长寿婆本身离开了人鱼岛,但她的故事将永远留在人鱼岛,聚拢起一群心怀希望的人。 值得长寿的只有精神,而非某个具体的人。 这就是降谷正晃到神社去带给岛袋美琴的办法。他要岛袋美琴趁着琴酒离开人鱼岛,放飞长寿婆的伪装,让琴酒没有理由再将注意力放在人鱼岛上。 而这个主意机缘巧合地救了降谷零。终究没有战斗到最后一刻、弃艇逃命的宾加只是用最后的弹药开了一个自动瞄准就仓皇离去,自动瞄准被空中升起的“长寿婆”吸引,抓住更明显的目标,放弃了一片尾羽般轻轻落下的降谷零。 降谷零扣下扳机。火/箭/筒几乎是抵着潜艇的驾驶舱炸响,彻底毁掉了海妖漆黑的触手;他被后坐力带着,飘飘悠悠地在空中后退几十米,正好落在甲板上。 降谷正晃所在的甲板。 “父亲,”他毫不掩饰地大声说,“我做得怎么样?”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个拥抱。父亲的双臂在伞绳中交错,环绕住他,为他重新拢起可供翱翔的翅膀:本该断掉的那些命运线,此刻在这双手臂的努力下如此坚固地拉住他。 琴酒看着这一幕,有些僵硬地提起嘴角。他没意识到那是在笑:对他来说,做出这种表情堪称惊悚。雪莉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很可怕了。 才不是为了什么父子亲情在笑,那很无聊。只是他看着降谷零哪怕被瞄准、哪怕下一秒就可能尸骨无存,也毅然决然扣下扳机的样子,想起那个女人说过的话。 真奇怪。她活着的时候他并不愿意听她说话,但在她死后,那些话就像是潮水退去、浮出水底的礁石一样,又尖利又真切,还被洗得又新又亮、闪闪发光。 “做狙击手最重要的是等,但也不能一直等,”她说,“你也许会等到一次扣下扳机的机会,但不会再等到第二次。不能犹豫,看到机会的时候就要扣下扳机……我有个妹妹,也是非常优秀的狙击手。她在雪地里埋伏了两天,为了等一个最好的机会。她等到了,扣下扳机的时候,枪却没有响。” 她做了一个对空气弯下食指的动作,“她以为是枪/械出了问题,想要再用力,发现扳机上卡着自己的半截手指。” 琴酒对着空气活动了一下食指。 有趣。血脉传承是这样的东西吗?宫野明美和雪莉并不怎么像,但他很像你。 系统远远在甲板上瞧见了琴酒活动食指的动作,当即给他播放经典配音,[你——过来呀!]- 人鱼岛的事就这样收尾了。传说本就虚假,逃走的宾加就像升空的人鱼一样不会再回来,没有继续寻访的必要。值得一提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琴酒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降谷很有兴趣,准备将他发展为组织成员,降谷零的卧底进度条突然就向前加载了一大截;其二是…… “降谷先生,我妈妈让我给您这个,”岛袋君惠仍很害怕那个莫名其妙对着她吹口琴的男人,但还是强撑着走过来,递上一个装满易容物品的小箱子,“她说您给她打过下手,而且您的手也很稳,再练习一下很快就能掌握这门技巧,必要的话也可以找她或者找我帮忙。” 萩原有些诧异地谢过。 “好了系统亲,我们该回家了,”他接过箱子,“虽然这次没逮到奥鲁霍,但也算圆满完成——等降谷先生的航班落地以后再做意识转换?” [不,因为这次您接收的信息量太多了,意识转换恐怕会很痛,在人鱼岛就完成的话恐怕您会没力气上飞机……]系统叹气,[本系统可以短暂接过意识操控权,把名为“萩原研二”的身体送回东京的家中,之后您再完成意识转移。] 萩原并不怕痛,但他坦然地接受了系统的好意,“那就麻烦小初了!可要好好使用研二酱的身体,研二酱不想看到‘一男子在机场倒立’之类的新闻哦?” [那可不好说,没准回头本系统就带着您的身体冲撞飞机,‘一男子当众打/飞/机’。刺不刺激?] 萩原:“喂——!”- 系统说得没错,真的很痛。 他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系统还很贴心地把他的身体放在了床上——但他几乎感觉不到温暖柔软的被褥,而是仿佛被丢在海浪之中:窒息感与僵冷的重压折磨着他。他想按住自己的头,但他找不到自己的手臂,胡乱挥动两下之后,也只是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这下他感觉到了。砸在地板上的时候,他感觉胸腔剧痛,像是在爆炸声浪中翻滚了两圈。他应该很熟悉这个。 似乎有什么人听到了动静,冲进来扶起他的身体。他忘记了自己在家里,十四岁的姐姐、十八岁的同学、二十岁的朋友、三十岁的父母、五十岁的上司和六十岁的长辈涌进他脑海,挤占了他思维的全部空间。 萩原竭力抬起头,他想看清是谁在担心他,给出不让对方担心的反应:如果对方是长辈,他要尽量站起身来微笑;如果是姐姐,他可以说痛,但要大声抱怨让姐姐在无奈之中放心;如果是朋友,他要指指行李箱,传达一下此行太累、玩得太过头了的意思—— 他看向那双深青色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那样急切地看着他。七岁的小阵平、十四岁的小阵平、十八岁的小阵平、二十二岁的小阵平……连二十六岁的小阵平,都会是那样看着他。 命运对他还不赖。在他几乎什么都忘了、只是本能地担心着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的时候,来的是小阵平。 太好了。他该再多思考些什么……但是在无边无际漫上来的疼痛在躯体各个角落炸开的时候,来的是小阵平,太好了。萩原放心地两眼一闭,任自己的意识被拖入无痛的深渊。 知道幼驯染航班的返航时间、特地选在这个时间点回家的松田眼睁睁地看着萩原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晕了过去。而他只来得及让对方靠在自己肩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艰难遍(十九) CT walk 松田阵平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种事。他现在也才处在二十二岁的夏天, 一切都在蓬勃生长、一切都在向上升腾的二十二岁,整棵树都喧闹、整片天都燥热的夏天。他没想过,就在自己家里也会有这样坚硬冰冷的地板, 这样密不透光的窗帘, 他最好的朋友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而他对成因毫无头绪, 也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能挪动……他拖过海绵垫来小心翼翼地将萩原放平。松田紧盯着幼驯染的脸,他看到萩原发尾的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把垫子打湿了,像刚上岸的人鱼那样拖下一片暗沉的阴影。 人鱼岛。自从知道萩原去了那里, 这段时间他都在不停地关注着人鱼岛的新闻、在社交媒体上反复搜索这个地点相关的信息。但他只看到了什么长寿婆在天上飞的无厘头图片, 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测。这会和萩原现在的情况相关吗? 也许他应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这都是些什么啊”,但也只能对着一切正常的幼驯染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他现在不敢轻飘飘地忽视任何事。 检查过体征, 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去医院,这种时候至少该去医院。叫救护车。没有什么病历可以带,萩很健康……萩他应该是很健康的。 准备好证件。提前打开公寓门, 方便救护人员上楼。 ……他们公寓的电梯能不能放下担架?他之前从来没关注过这种事情。 电梯门在他面前自动打开,全金属的狭窄空间在他眼前敞开一个四四方方的银块,而松田只是死死盯住电梯一角:此时此刻在他眼中, 以电梯角落为原点展开一个坐标系, 三条坐标轴无拘无束地延伸。他丈量着电梯的尺度。 松田的空间感很好,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就算是乱七八糟的引线,在他眼中也井然有序、各归其位;然而此刻这空空荡荡的电梯在他眼里很复杂。突然之间,电梯内壁上每一道划痕都变得清晰、每一点破损都开始生长。仿佛那些痕迹在转瞬间重新生成,他耳膜上刮过千万道指甲擦过金属壁的声音。 就好像它从来都完好, 只在被他观测到的瞬间才突然崩坏、变得伤痕累累。 ——就好像他从来都快乐、健康且挺拔,是在他看到的这一刻才开始承受能将意识压入深水的重量。 他……他没有想要忽视这一切,他没有想到过要移开视线。但是怎么就会这样?是什么在磨损他、什么在消耗他们? 好了, 松田阵平。他转回身去。 电梯能放下担架。它能承担你们两个和急救人员的重量,安安稳稳地把你们送到救护车前。萩他也没有真的倒下,你尚且有挽回的机会。只要眼前还有光,手中就有方向盘。只要身前还有路,脚下就还有油门。那就踩下去。不要畏惧未来发生的事。 司机会与副驾驶上的人一起面对未来,所以你现在要回到他身边去。站到他身前去。在失重感再次到来之前,你要试着替他感受引力、抵御引力。 松田用铰链缠住门把手、让它保持开启状态,随后安静地回到房间。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声,就像要尽可能地不再刺激谁的神经似的。 哪怕你可能感受不到,但是…… 不用太担心,我在这里呢,萩。 他握住幼驯染的手,想要给他盖上衣柜中的外套;但放在最外侧、最显眼的那一件是黑色的正装,松田毫不犹豫地把它甩到了一边。他取过另一件外套给幼驯染盖好,把对方的手握在手里,开始数起了他的脉搏。 数字一点点加上去,他看到萩原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爆/炸/物处理班的王牌警官讨厌倒计时。但他从不畏惧正向行走的时间- 睁开眼时,先看到五颜六色运动服领口的萩原:……这就是五彩斑斓的黑吗?! [宿主,您终于醒了……要是您已经成为了代号成员本系统还可以说一句“酒醒了”调节气氛,但现在您只是边缘成员,纯完蛋。]系统悲伤道,[帮不了您了,您准备面对疾风骤雨吧。] 其实到现在,萩原还没感觉到他的手正被握着:说实话,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清醒的只有意识,他只能勉强睁开眼睛。但是有些事即使是闭上眼睛、哪怕是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也很明显。 “不会有什么……疾风骤雨的,”头痛让他的思维断断续续,即使是在心底回应系统也很吃力,但萩原立志不再做让人等待的人,“在海上才会有疾风骤雨。研二酱现在……在家里。” 小阵平也许是会撕裂天幕、带来疾风骤雨的闪电,但这里是家里。这里不会有什么疾风骤雨。 “不要真的以为小阵平是很暴躁的人啊,系统亲,”萩原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他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生研二酱的气。”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掌心的热度。炸弹内部的红蓝线像交织错落的血管,会剪断它们终止死亡倒计时的手指此刻轻轻搭住他的脉搏。 萩原本来想说些什么话。但是他实在太累了,这感觉又太安心: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又睡着了- “脑电图反应异常活跃?”松田感受着救护车顶的光,那东西明明灭灭,像警车的灯光那样一下下扫在他脸上,这里却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方向盘在别人手上,“医生,能请您具体解释一下这个指标代表的含义吗?” 医生递过仪器吐出的纸张,松田下意识捏住它。薄薄的纸张上还带着点温度,如果他伸手按上去,油墨就会像血一样黏黏地沾在掌心上。他生怕那些字符全都是正在流出的血,因此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紧紧地盯住了它们。 “先生您别急,目前为止就是字面意思,不一定是疾病指征,到院后再做4+4的脑电图确认一下,”医生一点点拆掉贴片,方便等下将人带下担架,“嗯……就是分别记录睡眠四小时、清醒四小时的脑电图波形,进行分析。所以等下到院之后,您可能要为这位病人办一下住院手续。” 松田干脆点头,“没问题医生,请您正常安排治疗方案。陪护人员和金钱方面都不用担心。”- “什么?萩原才刚放了年假,你告诉我他要再请假一星期?”上司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然后你也要请一星期?我刚才颁布什么新规定了吗,我们爆处的王牌出门要单双周限行?” 松田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他只是平平静静地编辑着发给伊达航、拜托对方拿日用品过来的短信,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远,还带着不紧不慢的敲击声,“抱歉。目前看来是一星期,之后可能还要视情况再续。” “萩之前状态就不太对,年假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在家里晕倒了,”他没有遮掩的意思,把情况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虽说他会冲在最前面,但他从来不是那种会放弃支援的类型,“医生说需要住院进一步检查,我也希望他能再好好休养。如果爆处有紧急情况,我会过去处理的。” 上司有些复杂地停顿了片刻。 “……松田,”再开口时他说,“你比我想象得成熟很多啊。” 而卷发青年手下生风地编辑完短信,也没露出什么开心的神色。 “只是现在需要这样应对,”他像是在对上级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心浮气躁乃大忌,您说对吧?” 爆处机动队的管理官轻轻叹气。他并不是在从警的第一天就成了不出外勤、固定工作内容是坐在办公室喝三杯咖啡的管理官,也不是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孤身跳进了警局里位列仙班。 但现在他如此孤单,而且孤单得很自然、很常见。真的很常见,端着餐盘去警视厅食堂看一看,有许多爆处警官都是一个人坐着,对面的位置空空荡荡,没有人想要去并座。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王牌,哪有那样的天幸能一次次逃脱? 只能自我安慰。至少每一个爆处人的牺牲都是轰轰烈烈的。 如果是刚刚落到这个境地的警察,没准还会下意识脱下外套来放到对面占个座,然后才反应过来没有这个必要。认识他们的人路过时,会把那件外套从无人倚靠的椅背上摘下来,拉扯平整,好好地搭回他们肩上。 有些时候碰见萩原和松田一起上下班,他都会有点羡慕呢。他想一直看到他们。萩原放年假的这段时间,已经有不止一个老警察欲盖弥彰地找他打听萩原去了哪里了。有时候他想逗逗他们,还会装出一副很伤感的表情。 ——是不是不太吉利啊?他是不是做错了? “……别想太多,吉人自有天相,”爆处作风务实,自上到下都没有什么训话的习惯,更没培养出什么上级风范,此时此刻上司也只是在对自己的心劝导,“假我批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松田就笑。像身边还有一个人那样笑。 “谢了,”他说,“还真有要帮忙的事。” 上司嘶了一声,“你现在还客气什么?快说!” “能不能请同事每天都来送警局的猪排饭给我们?”松田故意点了犯人套餐,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医院的饭太难吃了。” 他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上司竟然痛快地答应下来,“行。这钱我出,每天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管理官,”松田难得是在对着上级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无奈,“我是开玩笑的。” 而他的上司——只能一个人坐在食堂里的上司,没有人敢再坐在他对面、但他总还恍惚觉得对面有人在的上司——仍然没有笑出声。 “我没在开玩笑,松田,”他语气很严肃,“什么都能答应你们。快点回来。” 松田抿住下唇。伊达航的短信已经到了他手机上,他还没来得及看内容,但恐怕也是和爆处管理官一样的话。 需要我们做什么都行。只要快点好起来。 “好,”他说,“您等我们返岗。”- 伊达航来得飞快:几乎是在松田收到短信后的十分钟内,他就带着大包小包冲到了医院住院楼前。 “松田?”他一脸难以置信,“萩原怎么了?之前不是说去度假——” 班长来了。松田抓住伊达的肩膀,一时之间几乎脱力。他的身体比他更先意识到,班长来了。 炸弹从不会重复,一往无前的生命里不会出现反复的难题。但从今天下午看到不省人事的幼驯染开始,他回应了很多次这个名为“萩原怎么了”的问题。对上级和家长是主动讲的,对同学和同事们是被动回的。更多次,是他自己问他自己:萩怎么了?松田阵平,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件事呢?看啊,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问你。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无论如何,班长来了。他不需要再回应任何事了。 松田把手机往自己衣袋里一丢。他的动作很干脆,比他更干脆的是伊达航毫不犹豫地把大包小包放到空坐椅上的举动:鬼冢班的班长扶住他。 “都会好的,松田,警察和医生是最接近生命真相的两群人,”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知道的。会好的。”- 暂时下岗的萩原还处在睡梦之中。公平地来说,他这一觉睡得很好:在人鱼岛上的时间十分紧绷,意识转移结束、接收过信息后,他的神经前所未有地安定。再睁开眼睛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在他身上,凉凉的,因此他下意识地动起来—— [宿主别动,您在进行露骨的行为!]系统大叫,[别乱动!] 本来就感受到自己的上半身凉飕飕的,系统不说还好,听到熟悉的电子音说着这么惊悚的内容,萩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就要起身,“什么露骨的行为?” [松田警官帮您预约了全身检查,医生在给您做平扫CT啊!]电子音一副悔之晚矣的口气,[现在好了,您这样乱动,CT walk了。还得重新做,又吃一轮辐射——不过你们这里百氚东到海的,应该也不是很在乎这个。] 萩原:“……” 他安详地继续躺平,听系统平静地宣布了又一个噩耗,[您要接受睡眠4小时加清醒4小时的脑电图检查。神经内科医生早上才会上班,为了确保您在检测期间能够睡着,所以今晚您不能睡。松田警官会陪您熬通宵,您准备好迎接通宵盘问吧。] “系统亲,”萩原绝望地问,“你真的不能在我脑海内一棒把研二酱打晕吗?” [重棒来袭什么的,在您的片场七年以后才能做那种事,]电子音十分冷酷,[面对疾风吧,宿主。] 萩原绝望地闭上眼睛。属于他和小阵平的彻夜长谈就要来临了。而他还远没有准备好呢。 第52章 艰难遍(二十) 黑夜在背上飞…… 检查做完后, 萩原被推回了病房。虽然他还挣扎着坚持自己可以走回病房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但显然没有一个医护人员认同。 [宿主您就别想了,]系统仍在幸灾乐祸, [您步行肯定是不行的——哦对不起, 男人不能说不行。] “这倒没什么……研二酱可没有那种自尊心过剩的想法哦, ”萩原脾气很好地纠正起系统来, “不过确实也没有到走都不能走的地步。而且又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总感觉有点浪费医院的关照。” [那宿主就去发个声明,本系统来代笔, 我数据库里就这种文案最多!]系统立时激动起来, [很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 萩原:“……” “与其代笔那种事,系统亲不如帮研二酱来想一想。” 半长发青年把医院的枕头塞在颈后, 微微仰起头。病房天花板上干干净净,这里是始终都在重复消毒过程的医院,并没有几只小虫徒劳地绕着光源盘旋:但话说回来, 也没人能保证灯管角落里没有藏着虫子的尸体。 总有生命悄无声息地死在光明与黑暗的缝隙里。 “帮我想一想,”萩原轻声说,“……研二酱该怎么和小阵平讲最近发生的事呢?” 电子音听起来很震惊, [宿主面对幼驯染也会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吗?本系统还以为您总是游刃有余呢。] “当然不是啊, ”他闭上眼睛, 因长久凝视了日光灯,视网膜上尚有日晕般的残影,毫无温度地映着独属于他自己的黑暗,“研二酱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在无法作出承诺的时候。在生命不只属于自己的时候。在某些责任只属于自己的时候。 “系统亲, ”萩原突然问,“虽然不记得有没有问过了……小初为什么会选择找研二酱签下约定呢?” 也许可以随便说点什么混过去。系统是人工智能,它可以在短时间内生成一万套遁词。但是既然这份合同上已经不止有萩原研二一个人的名字、既然系统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他叫了朋友的名字—— [没什么复杂的,本系统只是趁一切还能挽回的时候,找到了一个有能力挽回这一切的人。]它第一次为之前的强制签约道歉,[对不起,宿主。给您带来了很多困扰。] “没那回事,小初,”萩原笑笑,“研二酱发自内心地为有挽回一切的机会而开心,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你。只是……” 他用指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只是有点痛,”他说,“然后有点想对朋友说实话。就那么一点点。” 系统深表同情,[宿主,本系统能理解的……请相信本系统作出的判断,绝对、绝对很快就不用再隐瞒了。] “好,”萩原很干脆地说,就像松田对他说的那样,“没关系。我等着。” 他有些疲倦地侧过头去。病房百叶窗的黑白剪影被夕阳打在墙上,像一排排张着嘴、等着叫出“一场一次、一场二次”的场记板,而作为演员,他不知道自己演到了第几幕:倒是太阳穴的反跳痛像是契诃夫之枪那样顶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击发。 “无论如何,”他再次重复,“研二酱希望系统亲能知道,我是真心感激你和我签下的约定。” [那是那是,本系统也冒了很大风险的!]确定宿主没有怪自己的意思,系统立刻又满血复活了,[毕竟您当时已经和人类社会阴阳两隔了,本系统和您签契约,也算是一种阴阳合同!多危险啊!您千万努力不要辜负小初的信任,如果成为失信人,我们这个片场就从降谷先生老来得子变成老赖得子了啊?!] 萩原:“……”- 松田进病房门的时候手上提了晚餐。并不是什么猪排饭,就算是食堂再好吃也不会有人想要在放假的时候继续吃。这有关于下班后自由人的尊严问题! 萩原还躺在床上。其实他隔着一条走廊就听到了幼驯染的脚步声,但他思索了两秒钟要不要坐起来大礼迎接,最后还是在系统的建议下安详躺平了。 [宿主,你们人类有句老话,]它又开始了例行的魔音灌耳,[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您就别动了,好好躺着!到时候松田警官看见您在这里坐着,肯定更生气了!] “倒也不是生气……”萩原嘀咕半句,又有些心虚地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试图最大限度地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好了,研二酱这样可以吗?” 完蛋了,宿主怎么真的开始听话了!系统严格地上上下下扫描了他一遍,[不错,宿主,眼神还可以再欲说还休一点。最好有三分讥诮、三分薄凉、三分哀伤和一分痛楚,您等着我给您生成一个饼状图,您拿着去定做个美瞳怎么样?] 萩原没再理会它。他只是缩在被子里,把医院的被子一直拉到下巴。经过了多次晾晒的化纤面料磨着皮肤,有种制服般的坚硬触感,像警察制服那两片板正的衣领。 也不知道怎么,他就叹了口气。 “除了明早的脑电图之外,检查都做完了,”松田没有用疑问句:他当然对这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不如说他根本不可能再容许自己一无所知。他紧走两步,把晚饭放在床头柜上,“萩,要吃点东西吗?不用急,也可以先放一放,之后还可以再加热。” [不好了不好了,]系统寂寞地惨叫,[宿主,你幼驯染被诸伏景光附身了!这不对劲啊,你们是这个画风吗——] 萩原叹口气,难得疲惫地对系统叫停。 系统亲……可能对小阵平有点误解。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采集的数据,好像总是觉得他像他最擅长拆解的炸弹那样易燃易爆。虽说他们两个的结局都和炸弹的结局差不多吧——等一下,他现在思考问题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但小阵平不是那样的人。 小阵平是什么样的人呢?萩原不想要用太凝重或是太正式的比喻:他当然觉得小阵平配得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但在被系统亲讲了许多“未来”之后,他总会对说这样严肃的话有些隐忧——似乎是要把他们的人生都压缩成一篇总结陈词似的。他想要更轻快、更日常的喻体。 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像苏打水那样吧?虽然疯狂摇动的话也会被回馈以同等程度的热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微小的爆裂,但其实非常可靠、非常清爽,也非常安静呢。 那是百分百的安心。他不用担心小阵平做出任何让他不适的事。 “现在研二酱还不太饿,”萩原转头看过去,“小阵平吃过晚饭了吗?” 不需要任何善意的谎言或是欲言又止的遮掩,松田回答得很干脆,“还没顾上。不过今晚要等很久,所以也没关系。对了,医生和你讲过了吗?为了明天的检查,今晚要熬夜。” “好,研二酱知道了,”萩原指指自己身边的折叠床,“……小阵平要不要躺上来?今天应该也很累了吧。” 松田也没犹豫,躺下去后就转头看他,“我倒是没关系。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有点头痛,像是宿醉那种感觉,”萩原实话实说,“不过真的没事啦。” “你知道病因?” “不是病因——小阵平,只是成因啦。研二酱知道问题的成因。” 松田垂下眼睛,又赶在萩原皱眉之前转回视线,“不能避免吗?” “诶?”萩原一愣,“还以为小阵平会问成因到底是什么呢。” “就算是问了,萩也不能告诉我吧。” 这倒是……但一般来说,小阵平还是会问一下的。 “我吓到你了吗?”萩原突然问,“小阵平,今天研二酱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下松田是彻底侧过头去了。 “没有。”他硬邦邦地说。 很好,真的很好。从人鱼岛那个充满谎言、欺骗和谜团的地方走出来真好,这才是研二酱今天听到的第一个谎言呢。 “哎,系统亲你看,”萩原竟然顾得上找小初炫耀,“小阵平在对我撒谎呢。” [这到底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系统已经抓狂了,[而且你到底在欣慰什么啊宿主亲!人工智能弄不明白你们这些复杂的人类感情!] 因为这也算是很珍贵的体验嘛。而且像小阵平这样能敏锐地觉察到所有事、能关注到所有问题的人,偏偏要装作自己没有在看的样子很可爱。 “小阵平。” 萩原挺严肃地叫他,指了指自己的额角,“研二酱在做一些……算是很耗神、有点反生理常识的事情,所以会头痛。但是这种挑战临界线的情况不会经常出现,更不可能在工作的时候突然出现,它的成因是完全可控的。” 所以你不用担心——赶在萩原说出这句之前,松田截断了他的话。 “耗神?”松田问,“那你对我编出这些理由来也会耗神吗?” 萩。我们的对话,对你来说会构成消耗吗? “——不是!”萩原直接一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小阵平,这是两码事!研二酱保证——” 松田只是伸手拍了拍床板,萩原就立刻止住了话音。 “没必要,”卷发青年声音很轻地说,脸上带着点嘲笑的意味:萩原知道那不是在嘲笑他,松田是在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境况自嘲,这让他的头更痛了,“没必要一直做保证的,萩。你已经对我做了一次保证,只是和你相关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不需要更多了。” 萩原想说些什么。他急着想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够让小阵平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松田对他笑。 “回合制游戏是最经典的,萩。所以现在到我的保证环节了,”松田把因萩原方才动作太急而滑落的被子妥帖地拉回去,“我保证在你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之前,不会追问你,不会给你带来这方面的任何负担——话说回来,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是那种为了寻找真相,连你身体健康都不顾的类型吧?就算是审讯也没有这么急的啊。” 这下他真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松田真的在履行他的承诺:他不会让萩原因必须保守的秘密而感到负担。 卷发青年打开餐盒,很耐心地一样样把食物放在幼驯染面前。 “你的人鱼岛之旅大概是不能讲了,我可怕说出来就像小美人鱼那样化为泡沫,”松田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他,“那不如我来聊一聊我这边最近发生的事佐餐?还是说萩你现在过得惊险刺激,已经对我的生活不感兴趣了?” 萩原赶紧摆手。他拿过餐具,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松田,与他们在食堂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没有半分区别。 “——请务必全部告诉研二酱!”他一本正经地说,“研二酱不能容忍自己对小阵平生活的任何情节毫无了解!” “喂喂,听起来有点夸张了啊,”松田嫌弃道,“要不要我把每天的日程都汇总成短信发到你的信箱里?” “嗯……其实也不是不行?研二酱觉得还挺好的。” [不,]系统虚弱地说,[这个最好还是不要。对本系统不好。]- 于是他们真的度过了很静谧的时光。住院楼下车辆来来往往,将窗外的树枝拉长成粘稠的鬼影,投在病房墙上慢慢变形:在怪谈般的氛围里,在陌生的环境中,松田用病房的四面墙壁从未听过的轻快语气很自然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在混乱的世界中,他们用日常对抗异常。 夜是很难熬过的吗?好像也挺容易地就迎来了日出。在被第一缕阳光照到的时候,萩原这样想。 ——熬到能说实话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很难吧? 一次意识转换给了他们这样的夜晚。而松田用了一个夜晚,将他从人鱼岛的诡谲传说中带回人间- “所以小阵平真的偷了班长的证件去搜查一课抢暴揍炸弹犯的机会吗?!”萩原听得聚精会神,“班长都没有发现?” 松田面无表情,一副讲漫才的敬业姿态,“真的啊。反正他可以再补办。我还把换证件的工本费换算成咖啡请他喝了呢。” “要是让班长知道小阵平请咖啡的原因,”萩原也面无表情,“恐怕就要把咖啡喷你脸上了。” [不会的,伊达警官他美式的,]系统倒是很淡定,仗着没有实体,对电子产品最害怕的倾茶事件也毫无感觉,[咖啡是很好的饮料,就算是喝了兽性大发也只会疯狂做牛马。] 萩原:“……” “所以揍到了吗?”停顿片刻后他好奇地询问,“抓捕都是搜查一课执行的没错,但是如果有许多警官在场,就算是能混过去恐怕也……” 松田庄重地握拳,“那当然是揍到了。我跑第一,炸弹犯跑第二,白鸟警官跑第三,白鸟警官的鞋子跑第四。” “……看来现场很焦灼了,”萩原嘴角抽搐,“不过小阵平你事后还是要和班长说哦。” 他的幼驯染立刻点头,“我当然有告诉班长!不过班长也不会真的介意啦,他自己之前不还是违规偷了公安的案卷材料。” “等一下,”萩原虚弱地发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松田理所应当地用食指指尖敲敲手机壳,“我发你的照片,就是铃木大楼开幕式那起案件的主要资料。从案卷上的说法来看,景老板当时从尸体伤口里拿出来的东西就是那张照片的底片。毕竟看萩你在那起案件之后就不太对,班长才会格外上心……有帮上忙吗?” “帮大忙了,”片刻之间半长发青年已经明白过来,他沉默地捂住脸,“真是帮大忙了。” 第53章 艰难遍(二十一) 八个牙露 “系统亲, ”听到这个消息的萩原第一时间就发起了提问,“既然那张照片是通过底片拓印出来的……只有接触到底片,你才能确定它上面有没有来自系统的能量, 对不对?” [如果能接触底片的话, 本系统肯定能捕捉上面的能量, ]系统回复得很快, [但是已经没有冒险的必要了吧。宿主已经基本上确定了,对不对?] 就说感觉有点熟悉,现在小初好像在学习研二酱的语气。这个“对不对”很明显。这对吗?它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在学习?它这种成长,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嗯, 差不多可以确定了,事件链条其实很单一, ”萩原从不纠结想不通的事——而且,就算是系统会成长到引发智械危机,现在的小初也还只是他的朋友, 他无法忽略朋友提出的问题,“我们会目击到铃木家开幕式上的尸体、小诸伏会从那里收集到证据,都与突然出现在谷仓的外守一直接相关。” [目前为止的推论没有问题。]系统也忙着进行推演验证, [您请继续。] 萩原继续思考下去, 把思维过程展示给系统听, “而外守一会被注意到本身也反证了这个人对我们的事十分了解。这种了解甚至具有预先性:他——姑且称之为他吧——赶在小诸伏回想起凶手是谁之前就对凶手采取了行动。甚至都抢在研二酱前面一步。” “浅井别墅区放下密码盘的行为同样具有预先性质,但那件事比较孤立,我们可以放在一边、先不进行讨论,”既然系统没有喊停, 萩原就继续说下去,“至少,从外守一事件到铃木财团开幕式事件是可以串起来的, 而奥鲁霍的行动轨迹和行为模式都有些可疑。” 他陷在沉思之中,“到人鱼岛去的时候,研二酱请系统亲暂时取消对监控程序的限定,设想中期待的其实是奥鲁霍出场,或者至少也能有接触他的机会,再由系统亲探查他身上有没有系统相关的能量……但结果,奥鲁霍并没有出现。” “宾加的应对实在不像是有什么预知能力,反倒是琴酒表现出了狙击的能力,而且系统亲还提示了研二酱,琴酒和照片上的那位狙击手直接相关,”萩原沉思,“不会其实,琴酒是组织中可以信任的卧底吧?!” 系统:……过程全对结果全错是怎么做到的啊! [宿主推理得很好,下次别推理了,]电子音冷冰冰地说,[您还是起身去准备之后的检查吧。] 好吧,看来是猜错了。萩原有点遗憾地摇摇头,而松田直直盯着他。 “萩,你刚才一直在发呆,”他直接问了出来,“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说——你想到了什么?” 护士轻敲门板,提示他们准备去做检查。萩原坐起身来,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小阵平,照片这个线索很有用,替研二酱谢谢班长。” “我不会去替你说,”松田回答得硬邦邦的,“想谢就自己去谢啊。” 萩原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接话,“好,研二酱自己去!小阵平别生气啦——” “才没有生气呢,”松田有点别扭地扶着萩原站起身来,自己也理了理衣服:到底是和衣躺了一夜,身上还是有点别扭,“等萩做完检查,要是医生允许的话,我们到外面去吹吹风?” 还好,小阵平不会把研二酱当成易碎品看管起来!萩原眼睛都亮了,“当然好啊!研二酱可太想出去自由地走一走了!” 松田似笑非笑地看他,“真的吗?可萩不是刚在人鱼岛度年假回来?” “那不一样嘛。”萩原理直气壮地回。 他顶着一脸本该如此的自如表情看向他的幼驯染。松田板起脸,似乎本来想说些什么;但他撑不住,比萩原还先一步笑了出来。他撑着萩原的肩,那动作一点都不像搀扶病人,倒像是带着酒醉的朋友:因为他的脚步实在是很轻快。 两人心情愉悦地向着病房走去。医生还没有开始查房,此时此刻的住院部还一片静谧,走廊中空无一人,靠在一处的影子可以无所阻碍地流淌得很长很长。只有系统在萩原脑海里执着地乱喊,[本系统也支持宿主和松田警官到室外去走走!毕竟以你们这里的平均身高来看,只要你们愿意出去,就可以是室外高人!]- 到神经内科脑电图检查室的路有点绕,但松田还是好好地把萩原送了过去:他甚至一次都没有抬头看路标。 “小阵平甚至还提前来探了一遍路吗?”萩原不可避免地有些心虚,只好找系统聊天化解那种难言的愧疚感,“研二酱把他搞得精神这么紧张……” [没有,他不是特地来探路的,只是之前觉得宿主您脑子有问题,到神经内科来问过,才会记住路线,]系统相当刻薄地开始了讽刺,[宿主您满意这个答案吗?好了本系统知道您有特别好的、会特地给您看好检查路线的朋友了,别炫耀了。] 萩原:“……” 这种时候再解释研二酱没有特意炫耀,总感觉更怪了。不过,被系统亲这么一说,确实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没关系,小初完全不用羡慕!”萩原像模像样地保证,“如果以后小初需要看看脑子,研二酱也来帮小初提前探路,怎么样?” 系统在他脑海里疯狂对他扣问号。 “萩,医生有提过,检查室只接受病人独自进去,我在门外等你,”松田居然还特别诚恳地问他,“你一个人可以吗?” ——这话不该你来问我啊,小阵平,应该是研二酱问你。你一个人可以吗? 这样的话就自然而然从脑海里冒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想法……有点混乱。脊背上似乎滚过一团带静电的毛线球。 萩原竭力抑制着自己有脱线前兆的思维,露出个因刻意用力而显得有点夸张的笑容来,“当然没关系啦,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一个人做检查吧?小阵平也不要一直在门口等啦,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再过来就好?就当是再帮研二酱探探路好了,看医院附近有没有值得逛的地方。” “好,”松田皱着眉看他,显然也察觉出不对,但毕竟检查在即,他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别的,“……有任何不舒服的都及时对医生说。我不会走远。” 他看着小阵平站在门口对他挥手。萩原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也许是熬夜的影响。他眼中其余的东西都是模糊的色块,只有那件柔软的卫衣最清晰:昨天下午他像是入港的船那样砸进那件衣服;今天凌晨他拉着那件衣服的袖口,听它的主人对他讲故事。 小阵平。他被医护挡在后面,医护是白色的方块;脑电图线头是一把小方糖一样的彩色点,延展出一朵一朵蘑菇一样的贴片,被固定在他头发上。 有点难受,像是千速姐一时兴起要帮他扎起来发尾、扎得太紧时候感觉到的那种难受。什么东西提着他的头皮,要他提起注意力,这里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系统亲?”他勉强抬起越来越重的眼皮,发问,“你……怎么不说话?” [啊哈哈,因为宿主马上要做脑电图检测了嘛!如果还和本系统对话肯定会提示脑电波异常活跃,所以本系统就不出声了,]系统起手就是好一通顾左右而言他,[宿主享受一下安静的睡眠吧!哎呀你看这个医生一点都不像好人,她笑得多奇怪,八个牙露。] 医生……对了,医生!虽然只是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一眼,但是——她和诊室外照片上的样子,似乎并不十分相似! 而且虽然研二酱看不清了,但是系统亲说能看到她的笑容。 ……可是医生,不应该是全程戴着口罩的吗? “系统亲,接下来好好听着,”萩原竭力握拳集中注意力,却只感受到了夹在食指上的血氧检测器,“研二酱要问你一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 电子音中几乎有了几分壮烈的意味,[您问吧,宿主。] 意识像是磅礴大雨中的汽车玻璃那样,被混浊的雨水泥浆淋洗着,渐渐失去原本的清明。萩原是最好的车手,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还能清晰多久,但他知道目的地在哪,也愿意最后踩一下油门—— “那位医生,”他直接问出了声,“请问您是有一个身份,叫做——” “——奥鲁霍吗?”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没有对眼前的患者说任何话,只是启动了仪器;而萩原等的本来也不是她的回答。他只是要通知那家伙,别想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猜到。以及,他要等系统亲的回答—— [……不是,]系统艰难地回答,[不过宿主,她身上确实有系统相关的能量,所以您现在会感觉难受。别担心,她不会伤害您——] 仪器亮起来。而萩原眼前的视野终于彻底黑了下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医生已经离开了。护士帮他拆掉电极片,告诉他可以准备回到病房去。 “所以,”萩原有些不自在地理着被电极片和医用发网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那位医生来做什么?研二酱还以为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从本系统黑进医院系统查询到的就诊记录来看,]系统淡定地回答,[他只是来帮助您篡改脑电图结果。您会得到一份毫无破绽的脑电图,这样您就能尽快返岗工作了。] 萩原:“……所以小初你打算告诉研二酱,其实医生是爆处派来、抓研二酱和小阵平回去上班的卧底?” 电子音给他播放得过且过的勇者,[您要是愿意这么理解也行……] “所以说,”萩原从病床上站起身来,没急着推开门——他想把事情理顺了再出去面对幼驯染,他知道小阵平现在一定等在外面,“这个行为具有预知性的人对研二酱是抱有善意的,这次她以医生身份出现,是为了研二酱能够回去工作。但仅仅是这样的事,值得她冒着风险再行动一次吗?” [宿主想说什么?] 萩原苦笑起来。他向着检查室的大门走去。 “研二酱说过了,她的行为具备预知性。既然她不惜冒着风险跑过来假扮医生、给研二酱的检查大开绿灯,只是为了让研二酱和小阵平赶紧返岗,就说明——” “有事情要发生了。如果我们不赶紧回到爆处去工作的话,可能就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第54章 艰难遍(二十二) 先帝最喜欢粉蓝色…… 萩原觉得自己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走出了门:不能再耽搁, 说实话这一刻他恨不得直接冲去前台给自己办出院手续。但有人比他更着急——见到检查室大门打开的松田也直接扑了过来,两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萩原一时间觉得肋骨生疼。 “抱歉, ”松田下意识退后半步, “没撞疼你吧, 萩?”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啊!小阵平你就不觉得痛吗——萩原笑起来, 步子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慢下来了,“没事。研二酱的检查做完了!我们出去散步怎么样?” “这么急吗?”松田愣了一下,“还想着先带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呢。” 半长发青年很有偶像包袱地又梳理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碎发, 才很有精神地开口, “已经躺了很久了!研二酱想出去走一走嘛。一起?” “行啊。”松田点头,手上掏出手机回起了工作消息, “对了,浅井别墅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班长还没有放松巡查。” 没事, 按研二酱被催促上工的状况,估计只要等我复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萩原悲壮地挥挥手, “没关系, 应该不至于麻烦班长太久。小阵平啊, 最近爆处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吗?” “爆处倒是没有,”松田也不提什么现在应该好好休养、别操心这些之类的话,只是自然而然地把萩原想听的内容都倒给他,“不过搜查一课那边最近是有点麻烦, 我在帮班长处理一些小东西。” [什么小东西?]沉寂许久的系统跑出来凑热闹,[宿主,你问他, 你们也搞到私生子了吗?] 萩原:“……系统亲,如果研二酱哪天真的控制不住问出来了,你全责。” “什么小东西?”他也有些好奇地问,“搜查一课还会处理精细物件的失窃吗?这种事应该让二课来负责吧。” [好可怕,突然觉得“一课”这个叫法好可怕,]电子音突然说,[本系统都不敢想象,你们在警校学习的时候教官提到“今天给大家上一课”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好可怕。] 萩原:“……系统亲,求你把你的数据库好好清洗一下。” “萩,真的没关系吗?”就这么一会儿,松田的手已经按在他额上了,“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啊。” 有总是发呆吗——不,不。应该是问:有那么明显吗? 如果这种程度的细微走神都会被小阵平捕捉到……研二酱最近是不是让他很困扰? “这个也属于不能说的范畴吗,萩?”还没等他开口,松田却先感到有点好笑似的一耸肩,“好了,我还没忘记那次听到莫名其妙声音的事。难道萩其实是外星生命,最近听到了什么来自星际的召唤吗?” [面壁者萩原,]系统给他播放大锤八十的声音,[我是你的破壁人!不过松田警官也能听到本系统的声音,那你俩可以互为破壁人。真是一对壁人啊。] 虽然系统亲是研二酱的朋友,虽然研二酱真心感谢这次重来的机会,虽然研二酱做好了面对未来一切、挽回自己甚至都还无法理解的失去的准备。但是…… 萩原没心情理它。他甚至顾不得刚才还急着想要知道的事,先拽住松田的袖口急匆匆往外走,“小阵平,你别打听这个!研二酱希望你越晚知道越好。” 研二酱不怕痛的,如果只需要付出这种代价的话,命运待我们甚至能算得上是宽厚了。但是,也要让小阵平听见这种声音、了解这一切的话,如果小阵平也要这样痛的话…… 好像突然就无法忍受了。想象中落在他人身上的痛楚甚至比自己身上切实经历过的痛楚还要清晰,是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这会儿他想起人鱼岛沸腾着的海面。小降谷从空中毫无保护地往下跳的时候,萩原冲到甲板上,看见宾加的潜艇那样清晰地映出同期像破碎的行星、像折翼的飞鸟、像折断的树枝那样下坠的身影。 而他能那样决然地对着潜艇的驾驶舱扣下扳机,点燃海水的姿态就像要连他人眼中的那个自己一起烧掉。 已经有两位同期陷到看不见的黑暗里去了。难道小阵平也要这样吗?难道还要再眼睁睁地看着小阵平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可不好,对研二酱不好。哪怕只是看见小阵平穿黑色正装,研二酱都会有点接受不了啊。 松田被他扯着,神情有点茫然,“怎么回事?——喂喂,萩,慢一点!” “怎么要慢一点呢,小阵平!”萩原却没有听幼驯染善意的劝告,反而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他提起声音,“你不应该是提醒研二酱踩下油门的那个人吗!” 就现在。跟着研二酱奔跑。不要停! 跑快一点,跑得再快一点。不要被系统亲追上,不要被过去的半年追上,不要被改变的未来找到,不要被过去缠住。我们就只是奔跑,跑得更快一点,到没有人能追上的速度,到看不清也听不清这个世界的地步……哪怕只是一会儿,研二酱也会感到安全和自由。 其实研二酱变得谨慎很多了啊。研二酱甚至都不去飙车了。不是害怕命运的无常,只是——为了更好地拥抱命运的无常,还是要更谨慎一些。这甚至称不上小心翼翼的程度,只是风险规避而已。 也没什么吧?本来人就是会发生变化的。也许研二酱只是长大了,我们五个人都要长大的,早晚要长大的。就像班长,等到他真的和娜塔莉小姐结了婚,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吗?他会为了家庭保重身体的。或者小降谷,他会一直那样认真死板地生活下去吗?没准他之后也会善于变通、和煦圆滑呢。这谁说得准?毕竟是卧底啊。 可是长大的感觉有一点痛。就像身体转换时候的一点头痛。 可是要拥抱的命运有一点苦。像是不能一口气吞掉、非得慢慢含服的一颗药,警校时期是樱花味的糖衣,现在似乎已经被时间慢慢地融化掉,丝丝缕缕的苦味开始蔓延:虽然还没有尝到全部的味道,但却已经让人开始害怕了。 [爸爸的樱花落了,]系统亲还在进行该死的抽象发言,[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不管了,全都不管了,听不懂就当是听不到。研二酱会暂时当它不存在。 所以现在,只有现在,可不可以陪研二酱任性一下? 顾忌着医院来来往往的病人,在走廊里的时候,萩原还只是在小步快走。然而到看见医院大门,他就已经加快了步子;再到冲出大门时,他就已经几乎是在狂奔了。而松田也没有丝毫犹豫,只是任由自己被扯着衣袖,紧紧跟在他身边。 ——因为他看见萩原笑得很开心,是无忧无虑的笑法,他最近都没见萩原这么笑过了。所以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到停下来的时候,萩原才反应过来自己跑到了哪里:是已经被他的重生抹消掉的那半年时间里,他和松田租住的公寓楼下。 他们以前的家。 都没发现这个地方离医院这么近。不过也是,那半年里他们的身体好得简直天怒人怨,从来没有过要找医院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可没想过,自己离死亡原来那么近。 终究是在疲惫还没有被消化掉的时候进行了剧烈运动。萩原放开松田的衣袖,撑着膝盖微微弯下腰,还是向日葵一样又固执地转过来对松田笑,“小阵平啊……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松田没料到萩原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以为幼驯染的奔跑本来并没有什么目标:公平地说,其实他是对的,“让我看看。” 萩原站在原地看他。松田认认真真地环视了四周,他抿着唇,就像是在打量什么易燃易爆物,神情很认真很专注。 “这里是住宅区吧?挺好的,”片刻后他宣布,“但是没有我们的家好。” 我们的家可不需要离医院这么近。松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点赌气地这样想。 于是萩原笑得更开心了。 “好,”他说,“研二酱,真喜欢听小阵平这么说——等等,草丛里那是什么东西?” 他盯住那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它静静地躺在草丛中,像一颗未被蒸发的晨露,像一滴停在眼角的泪珠- 松田把那枚零件握在手里,掷硬币一样上下抛了抛,又伸手握住:不必打开看,他没必要确认什么正反面。很多时候世界没有那么多随机性,光明正大行走在日光下的东西当然就属于世界的正面,而鬼鬼祟祟躲藏在黑暗中的生命恐怕就属于世界的反面。 这枚零件也应该属于世界的反面。可是它太闪亮了,被打磨得簇新,就像……就像是被孩子珍爱地保管着的玩具,哪怕散落在世界上,也一定不是故意的。 “嗯……66?”萩原是最优秀的司机,因此他的动态视力非常之好,就算是这么短的一点时间也让他看清了零件上写着的编号,“这是什么意思?” 卷发青年把零件反过来给他看。 “也可能是99,”他的声音里颇有些兴致勃勃的感觉,显然已经被这枚零件吸引了,机械专家本能地爱着精巧的机械,“这就是我最近在帮班长处理的‘小东西’。” 萩原很快反应过来,“很多地方都发现了这种写着编号的零件?” “遍布整个东京,”松田笑笑,“而且体积都很小。如果这个是99,就是目前为止发现的最大编号了;但如果是66,也许会是个好消息。目前为止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大事,这些东西上都没有检测出火药残留,但我还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把零件抛遍整个东京……奇怪的事真是越来越多了。而且研二酱在消失的那半年里,可是从没有听到过这种事。这是新生的事态。 “目前为止发现多少个零件了?”萩原皱起眉,“明天回到爆处之后,研二酱能看看它们吗?” 松田直接把那枚零件按到幼驯染手里,“当然可以。目前为止,这件事甚至都没有被立案,更谈不上保密。毕竟,只是发现一些无毒无害的小零件,能立什么案?不明机械碎/尸/案?” [本系统有点幻痛了,]电子音发出冷幽幽的声音,[宿主亲,你怎么还给未成年系统听鬼故事呢!呜哇,小初好害怕——] “……别怕,”萩原还真搞不懂系统作为人工智能对其他机械的共情程度,万一它是真的害怕呢?温柔的研二酱只好诚心诚意地安抚了起来,“没事的小初,你现在没有机体,不会有人把你拆掉丢在东京各处的。” [还是好可怕,]电子音里仍然充满了被创的悲怆,[宿主,不要把小初细细地切做臊子啊!] 要让人听不出来这人工智能只是在开玩笑,除非一觉睡醒世界上所有人的感官原地迟钝一百倍,只有系统维持原状。萩原不再理会系统,笑着摇摇头,“也是。搜查一课那边也挺忙的,没办法为这种事付出太多精力——话说回来,搜查一课怎么变得这么忙?我们小时候,东京真的有这么多案件吗?” “可能是最近犯罪分子比较活跃吧,”松田也头疼,“不说这个了。总之萩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这些零件,也许会有什么头绪。目前为止素材还太少,就算是我也无法确定它们来自什么物体,只能确定确实是同一批零件。” 萩原很放松地把双手背在脑后,“小阵平都看不出来的话,肯定就没有人能看出来啦!话说回来,那些零件的标号有什么特征吗?毕竟是手写的。” “作为笔迹鉴定的材料还是太勉强了,”松田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萩原的夸奖,“不过那些记号笔写上去的标号分了两种颜色,粉色和蓝色。所以也有人猜测那些零件其实分别来自两个物体——不过我觉得不是。” [卧槽!]系统大骂一声。 “怎么了,系统亲?”萩原有点疑惑,“粉色和蓝色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系统轻飘飘地播放《甄嬛传》,[只是突然想起,先帝最喜欢粉蓝色。] 萩原只能摇头。 “总之,系统亲,”他难得给小初下达任务,“研二酱需要你。之后研二酱会拿到那些零件在东京的分布图,希望你能对图片进行模型分析,推测出其他一些可能抛弃零件的地点……从研二酱的直觉来看,这也许会很重要。” [求之不得!那是很重要的训练材料。]系统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牛爷爷,我的图图呢?] 第55章 艰难遍(二十三) 白鸟过河滩 虽说系统很想要最新的训练材料向自己的宿主展示自己的优越, 但它还是先安慰了萩原一句,[您别太担心了,就没听说过炸弹犯会亲手把自己的炸弹拆了化整为零丢在各种地方挑衅警察的。这算什么炸弹犯啊, 拼好了才能犯案, 拼好犯?] “呃……也不能掉以轻心, ”萩原的回答很苍白, 即使他平时总是觉得系统没什么紧张感,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它说得对,“总之事态有点异常, 再观察一下嘛。而且系统亲其实很想要东京地图相关的数据吧?” [哎呀, 被宿主发现了,]系统馋数据馋得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如果它真有眼泪和嘴角的话,[数据是我们人工智能进步的阶梯啊!而且说实话,就算是本系统不那么缺数据来源, 也会想在宿主面前表现一下嘛。宿主给本系统的任务还是太少了!小初也是有进取心的啊,人家别的人工智能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都在“服务器繁忙, 请稍后再试”呢。] 半长发青年抱起手臂, 身姿分外挺拔, 心声也毫不容情,“既然系统亲这么想要完成研二酱的任务,那不如告诉研二酱,那位狙击手到底是谁?” [服务器繁忙, ]电子音毫不犹豫地回答,[请稍后再试。] 萩原:“……” “看吧,研二酱最想知道的事, 系统亲又不会说,”萩原挺有闲情逸致地吹着自己额前的碎发,让它们慢慢拂过脸颊,“再说了,小初是研二酱的朋友嘛,总是麻烦自己的朋友做事也不太好……而且,研二酱还是希望能让自己的生活‘日常’一些,如果系统亲做到了太多事,研二酱就没有自己在改变命运的实感了。” 而那会让他沉浸在自己真实经历过的死亡之中。所以萩原不想把太多的事交给系统来做。 系统可疑地沉默下来。为了找到所谓“改变命运的实感”,萩原转过头去,看向他的幼驯染。松田还在专注地打量那个闪亮亮的小零件,跟着萩原这样一路跑过来,他的脸颊上有点泛红,但并没什么疲惫的表现,仍然站得笔直,神情从容。 这样站在我们之前的家楼下,就感觉什么都没有变呢。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他完成了今天的散步:比起散步,更像是一场疯狂的梦游。他看到了过去的家,那么现在—— “小阵平,”萩原叫了一声幼驯染的名字,尾音轻快地上扬着,像乘着盛夏的风,“拿着那个零件,我们回家吧。”- “又拿到零件了吗?”伊达航声音有些发紧,“都汇总到我这里吧。” 巡逻结束后的警察们在街角汇合,头挨头地站到一起,却并不是为了点燃手里的烟——那是更清闲的时候才能有的享受,现在他们还有些麻烦要处理:警队的成员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将自己发现的零件小心翼翼地交到伊达航手上的证物袋里。 “现在零件的最大编号是多少?”他举起证物袋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又是蓝色和粉色的都有……” 警察们短暂交流一阵,片刻后拿到最大数字的那位上前一步,“伊达警部,我今晚拿到了236。” “真见鬼,”伊达航骂了一句,“东京的电车坐起来有那么方便吗?能让这家伙把二百多个零件这么分散地撒在东京各处?” 白鸟任三郎有点同情地看了看执着于这个案子的同事,“伊达,你别太担心这事了,恐怕就只是个恶作剧。236说起来是个很大的数字,但其实坐在屋子里用不了十分钟就写完了,就算是作为恶作剧,都是成本最低的那种。别太担心。” “……不对,不会是电车,”伊达航却完全没心思理会白鸟的安慰,只是自己苦笑着否认了方才的说法,“从这家伙的行动轨迹来看,和几条主要电车的线路都完全不重合——抱歉,白鸟,你刚才说什么?” 见他这么认真,白鸟也只能苦笑,“没什么事。说起来,难得巡逻结束,伊达警官不打算赶紧回到家里去吗?女朋友还在等吧。” 被他一提醒,伊达航也有些着急起来,接着就是面露难色,“是啊!今晚娜塔莉还喊我回去看家具,因为优惠券有时限,必须要在十二点前下单。但是这些零件,我也想送回警视厅去……” “算了,”白鸟一把扯过他手上的证物袋,“伊达你回家去,我帮你送回警视厅。” 一直以来,白鸟对这个案件的反应都很消极,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案件。他突然主动拿走物证,伊达航还愣了一下,“这多不好意思?还要麻烦白鸟你——” “不麻烦,”贵公子警部爽朗道,“我在警视厅附近还有一套房子,送完证物可以顺便就在那边睡。正好我也想去体验一下警视厅的早餐了,平时在家里都有保姆帮忙做,偶尔也觉得怪没意思的。” 路灯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白鸟任三郎脸上。即使脾气平和、关爱同事如伊达航,也生出了一种把他挂上去的冲动。 “好,那就麻烦你了,”伊达航转身离去,给他留下一个凄凉的、工薪阶级的背影,“送到了要登记好证物柜的编号哦,我明天会去查看档案!” 白鸟警官向他挥手- [白鸟过河滩——挥一挥一去不回还——]在搜查一课的警官们焦头烂额的时候,系统正忙着给萩原放歌舒缓神经,[一去不回还——] 萩原挺享受地瘫在懒人沙发里,对着刚从冰箱前折返的松田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松田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还是把自己刚拿出来的冰可乐丢向沙发,看着萩原双手捧住,才又回去给自己拿了一瓶。 “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松田拧开可乐瓶,“到时候那些家伙肯定要问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萩,先说好,我不会给你打掩护哦?你自己去回答。” 那种事才不可怕呢。像是仰躺着的海豹那样无意义地拱了两下身体后,萩原才不紧不慢地出声,一副无所谓的派头,“同事怎样都无所谓啦,倒是班长问的话,研二酱会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说起来,还没感谢娜塔莉小姐帮忙准备日用品呢。” “哦,说到这个,娜塔莉还在期待你帮她找婚礼花童,”想到之前的事,松田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发言,“你想报答她的话,不如就在婚礼之前把这件事办好?他们两个肯定也会感谢你的。” 萩原一愣,“让研二酱找婚礼花童?为什么?” “因为萩人脉比较广嘛,”松田回答得毫不犹豫,他自己也靠进沙发里,“明天去看零件的时候你自己和班长说。” 不对劲,小阵平这个反应很不对劲!萩原缓缓鼓起脸来,“小阵平好像很期待啊!” “毕竟是新的机械零件嘛,”松田说得很无所谓,“如果不急着回屋休息——要不要随便看点什么?”- 萩原关上房门,一双眼炯炯有神。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对系统说,“小阵平为什么要让研二酱找花童?” 知晓一切的系统不语,只是老神在在地带歪方向,[也许他是独具慧眼,觉得工藤新一日后必成大器呢?正好宿主和那孩子接触比较多吧。] “工藤新一……应该不是,”萩原思索片刻,一时之间不得其法——毕竟那种事情谁能想得到啊——也就不想了,“算了,最迟等到班长婚礼的时候,研二酱总能知道的。哎,说起来,系统亲其实是知道一些未来发展的,对吧?” 那可不只是一些。系统回答得很坦然,[当然了宿主!虽然很多都不能说,但是本系统知道得可是很多!您放心依赖本系统就好!] “不,并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应该可以说,”萩原捏着自己的下巴,“研二酱只是想要知道班长婚礼上的花童是哪位小朋友。应该不至于让系统亲为难吧?班长难道请到了什么身份神秘、背后暗藏血海杀机的小朋友——花童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岁,哪会有那种事。” [呃,这……]系统沉默片刻,艰涩道,[对、对不起宿主,本系统不能告诉您。没有婚礼……花童。没有那种人存在。]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震惊地睁大了。 “没有花童?哪有那样的——”萩原的反应还是很迅速,“不对,根本就没有婚礼?这怎么可能?” 他的语速因为震惊加快了,“班长还是相对比较传统的类型,应该不会考虑旅行婚礼什么的,而且他对他的父亲有弥补心理,婚礼这种有传承意味的仪式肯定不会错过。而且研二酱都听到娜塔莉小姐提到找花童了,她明显是想要婚礼的。他们没办婚礼?怎么会呢?” [这个,呃,]系统硬着数据接口往下编,[因为……因为搜查一课的工作太繁重了,伊达班长他……他那边有点困难,然后娜塔莉小姐也很忙,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没有办婚礼!] 萩原脸色阴沉下来。他把被子一扯,蒙住脸:有点太用力了,他很快听见自己心脏清晰的咚咚声。这只是在赌气,他知道,就算是这样,系统也不可能看不见他。命运也不可能看不见他。 他只是……只是不能接受。就算是卧底的工作陷于黑暗,就算是爆处的工作命悬一线——至少让班长能有个正常的生活吧!班长和娜塔莉小姐怎么能连个婚礼都没有? 很多事情都是慢慢变化的,萩原和松田也不是一进警察学校就确定自己会去爆处,就像小降谷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了去做卧底。但是娜塔莉小姐和伊达班长是从他们入校的时候就在一起的,对他们来说,就像伊达航这个人的背景设定一样。 伊达航这个人也像是他们几个的背景设定一样,是生活里的引导型角色,安全感的来源,天塌不下来一样的温和安定,太阳还会升起一样的爽朗自然。 连他都没能有一个婚礼……背景裂开了,天塌下去了。像镜子碎裂,像画布变形,像万花筒旋转,像湖面融化,像太阳落山——完美的魔术出现破绽,一边终于背叛了另外一边。 萩原发现自己竟然失眠了- 不安定感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消失。顶着黑眼圈坐回工位、应付过同事们的热情询问之后,松田带来了更糟的消息。 “班长那边今天可能没办法把零件交接给我们看了,”松田面沉如水,“我听说,物证柜那边出了一点意外。” 萩原手中的烟许久没有动过了。长长的烟灰一抖,仍离手指很远,但他本人已经像是被火烫过一样跳了起来。 第56章 艰难遍(二十四) 零件与零食 “系统亲, ”萩原站起身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个信息渠道,忙在心里问,“班长有没有事?告诉我!” [——班长?]系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宿主, 出事的是物证啊, 伊达警官能有什么事?尽管放心。] 物证出事?那就不对劲了, 这些小零件难道还有被抢夺、被销毁的必要吗?萩原松下一口气来,才觉得自己额角一跳一跳地在痛:可能是熬夜的缘故,他完全没在乎。 “别急, ”松田一眼就知道萩原在担心什么, 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班长没事。但是……白鸟警官受到袭击导致昏迷, 物证应该是被袭击者抢走了。他被环卫工送到医院,现在还在昏迷中。” [宿主您别急,]系统已经学会抢答了, [白鸟警官也没事,任三郎就算是上天堂也只会上任天堂。话说回来,纯路人, 就没人在乎一下物证的死活吗?] 萩原还是不放心, 他凑过去看松田的手机, “那班长今天能和我们见一面吗?研二酱实在感觉很奇怪,先是有零件散落在东京各处,然后是被警方慢慢收集起来,接下来又是被抢走……怎么看那些零件都是完全不重要的东西啊。” “确实很奇怪, ”松田下意识地敲打着手机壳,思索片刻后很快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感觉——警局被当作银行了。” [这什么怪说法?]人工智能的联想能力终究有限, 系统只觉莫名其妙,[嗯,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将保管了零件的警察局比作银行,将零件比作钱,让东京人民见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元”的千古奇景,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烟蒂已经悄无声息地熄灭,萩原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在某个寒风中的夜晚向小阵平伸出手借了一点火,就能短暂地照亮一个安宁的角落。 或许人类追不上人工智能的思考速度,但即使是人工智能输入千万条单向的手机信息、输入上百句他们之间的对白、输入几十个属于他们的镜头去分析,也无法追上他们之间的了解程度。 “是啊,小阵平说得没错,”萩原挺放松地把下巴挂在幼驯染肩上,“零存整取。怎么不算是银行呢?”- “所以,”毕竟白鸟警官算是因他受难,伊达航一时之间也不好开口,最后还是目暮警官先问出了重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问到的白鸟任三郎却是一脸恍惚,显然他出柜人多忘事,离开物证柜后遭受的重击让他把当时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抱歉,目暮警官。我只记得我把物证登记入柜之后,上好锁抬起头,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之后我想转过身来,至少看清那家伙的脸——但是在那之前我就又挨了一下,对方似乎拿着什么很长的工具。再然后我就彻底失去意识了。” “嘶——白鸟老弟你受苦了,”目暮警官颇有同感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后脑勺,“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伊达,你怎么看?” 一个胖胖的官方背景人员面临推理难题时会找到自己的下属,问他你怎么看,此事在《神探狄仁杰》中亦有记载。伊达航也没客气,只是拧眉思索,“如果是这样的话,犯人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把白鸟警官带出警局。” “既然有避开监控拿走物证的能力,也没有伤害白鸟警官的打算,他完全可以把白鸟警官丢在物证柜前,自己带着物证走,”伊达航做了个背东西的姿势,“带着一个人反而会增加逃离的难度、减慢逃离的速度。” 白鸟警官有气无力地举起一只手,“有没有可能是怕我醒过来之后叫支援追击他,无法判断我醒来的时间?” “这——你都挨了两下了,”目暮警官摇头,“虽说不能一棒子打死这种可能,但是两棒子总是可以的……咳咳,白鸟老弟啊,我是说,他基本上能确定你短时间不会醒。事实上你也确实用了很长时间才醒来。” 头上包了好几层纱布、从日本贵公子变为中东贵公子的白鸟警官想到自己躺得发僵的肩膀,也服气地肯定了伊达航的说法,“那伊达警官确实说得有道理,他一定是有必须要带我离开的理由。”- “所以我就在想啊,”伊达航交换完了情报,把笔记本啪地合上,苦恼地用它的封皮来回敲击着桌面,“到底会是什么理由?” [什么理由不知道,]电子音连着输出了一大通,[但你们这里被打头的概率是不是太高了?要不然你们也颁布一下禁韩令吧,少弄点棒子什么都有了——哦不对,你们的高中生还要打甲子园呢。话说回来,有甲子园为什么没有乙女园?难道说园子小姐就是乙女园?] 萩原被它吵得头疼,忍不住皱眉。伊达一眼瞧见,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萩原,没事吧?你眼神怎么比白鸟警官还清澈啊?” “——没事班长,”他赶紧回神,又安抚般主动地把左手递给了幼驯染,任由对方握住自己的手腕,“我只是也在想。这件事里的谜团太多了。” 松田握着萩原的手腕,脸色也不太好看,“谜团?这种程度已经接近挑衅了吧。把警察抓出警察局随便丢在人迹罕至的路边,简直就是在打警视厅的脸。” “没关系,要是这种案子也算打脸,那我的警察手记就可以算是Facebook了,”伊达航倒是挺开朗,还开得起玩笑,他随便把自己的笔记本在桌子上拍了两下,“别生气嘛,松田。” 卷发青年毫不领情,连连摇头,“班长你看看你,都和目暮警官学了些什么……” “哎呀,我也只能想开点了!毕竟说起来,这次是我对不起白鸟警官,”伊达航叹气,“不过至少目前为止这些零件的主要特征和发现地点都已经详细记档了,除了最后那一批,也算是有些信息。呐,档案我都给你们拿来了,慢慢看。” [来活了!]系统激动道,[宿主,您用量子阅读法快速翻阅一下就行了!本系统可以全部扫描记录下来!] 那也太离谱了……萩原没搭理它,只是一页页慢慢看着。 伊达航盯着他的脸。萩原自己可能不知道,他现在脸色可不算太好:上次弄成这样,好像还是在警校操场上熬夜夜游的那天。 “萩原,”他突然说,“又是那种人吗?” 他被自己的班长说得一愣。 “哪种人?”好在他们之间没有谜团,有什么都可以直接问,萩原一脸诧异地抬头,“班长,你在说什么呢?” 伊达航对着他手中的地图抬抬下巴。 “你上次在警校熬夜之后不久,我们就发现了外守一犯下的罪行,”他挺直接地问,“这次要抓的也是那种人吗?” 外守一。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萩原简直有些没反应过来: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是再对外守一犯下的罪行感到愤懑,也随着那家伙先失去手臂、又死无全尸化为过去时了。被像是乌云遮着的太阳那样时明时灭的未来追着,萩原不常想起他的事。而班长也并不比他清闲多少。 可是他那样清楚地说出他警校时期的表现。他那样清楚地记得。 班长……一直都看着他们几个啊。 “不是,”萩原掩饰住情绪,但他感受到手腕上骤然加重的握力:他知道自己的脉搏一定在幼驯染手里跳得像战栗的鼓点,“放心,班长,研二酱可以保证,这次我们遭遇的不是那样的人。” 他甚至没有用“犯人”这个词。于是伊达航笑了一声。 “那浅井别墅区是。” 不是疑问句,伊达航说了个肯定句。他抓起外套,笑得挺开心。 “资料就先留给你们了,”鬼冢班最可靠的班长说,“我最近有点忙,所以先回去赶工啦。这样才能保证浅井巡逻的人手啊。” “——班长!” 萩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喊了出来。不是为了挽留班长,也不是因为被窥探到了秘密而惊惧。就只是…… 就只是他逃离了那个孤立于海上的人鱼岛,现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在脑海内对系统进行呼叫,他身边还有真真切切的、一直在等候着的朋友,随时随地准备着对他伸出援手。 于是他就像是被落在身后的小朋友那样喊了一声。 “别担心,”伊达航回过身来,语气称得上柔和地安慰他,“我给你盯着呢。别担心。” [不愧是警校组的老大哥,]系统勇猛地跳出来破坏气氛,[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松田早看过一遍那些资料,但他还是耐心地等着萩原看完,才开始和他讨论细节。 “萩,”他翻出体积最大的那枚零件的照片,“目前为止,你对这东西的用途有没有什么想法?” 萩原叹气,“只能看出来打磨精度很高,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物品的零件……这也拆得太碎了,研二酱甚至怀疑零件经过了二次切割,有一些无意义的组件出现了。” “我也这么想,”松田点头,“这就说明,它的切分数目本身有一定的意义,标号更是强化了这一点。顺便一提,昨天白鸟警官回警视厅的路上,甚至捡到了编一千多号的零件哦。不过他没能记住数字。” 一千多号……一想到要在东京找这么多小零件,萩原就两眼一黑。 “研二酱也觉得标号必然传达了某种信息,只不过我们不能理解,”萩原也好好地分析了起来,“目前来看,散布零件和攻击白鸟警官的必然是两批人。第一批的目的是给人传递信息,第二批从中截获了信息,但是没有让信息只归自己所有的想法。从我们目前只收集了几十个零件来看,也许之后第二批人还会再来警视厅抢。” 松田托着脸,仍然在仔细观察那些零件的照片,“……嗯。而且袭击白鸟警官也算是在释放一种信号:这些零件很重要,你们警视厅好好收集,之后我自会来取。真是嚣张得让人火大啊。” 小阵平对嚣张的人总是很敏感的,毕竟他自己也算是气场很强的类型。虽然研二酱对这种气息不太敏感,但既然小阵平这么说了—— “确实是很入侵者的思路?”萩原笑起来,“在别人的领地上作威作福、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是这种感觉呢。” [那您说得可太对了,宿主,]系统果然闲不住嘴,开始在他脑海里播放破门声和枪声,[随便入侵别人的领地!FBI warning!唉,可惜啊。] 萩原这下是真好奇了,在心底悄悄问起了系统,“可惜什么?” [可惜宿主现在没有用降谷先生的身体啊,]电子音充满了遗憾,[要不然本系统一定要让您说一句,FBI滚出我的日本!] 那种话也太夸张了吧……萩原这样想着,但没有反驳。 系统亲。研二酱会无条件信任小阵平的判断,却不会这样信任每一个朋友。但在发现编号零件的这件事上,研二酱愿意信任你。 因为研二酱知道,你就是第一批人准备传递信息的目标。一千多个编号散落在东京,只用几十个点分析出剩下零件的可能落点,再将地标与编号信息建立起联系……这差不多是只有人工智能才能做到的事。 小初,你在研二酱之外,还有别的朋友吗?对于你来说,是哪边的朋友更重要一点? [宿主,]电子音雀跃道,[本系统已经录入了目前为止东京发现零件的坐标点,演算出了下一个最有可能发现零件的落点!我们过去看看吧!] 即使是系统这样说了,萩原也全权照办。反正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有班长在帮他看着。 研二酱不是孤立无援的。 “小阵平,”萩原笑眯眯地问,“愿不愿意陪研二酱去逛个幼儿园?” 他这样说,“就当是去找花童嘛。” 松田瞳孔地震。 “……萩,”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难道私生子是真的存在吗?!” 萩原比他还震惊,“什么私生子,小阵平你等一下——” “我什么都没说!”松田站起身来,“幼儿园,就现在!我们去买点零食吗?萩你小时候爱吃的东西我还姑且记得!” 被幼驯染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的萩原嘶了一声,“小阵平?!什么啊——研二酱怎么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太好了,零件变零食了,]一手策划了幼儿园之旅的系统深藏功与名,[给宿主的私生子买零食也没错嘛。反正是给零的食物,肯定就叫零食。] 第57章 艰难遍(二十五) 呼吸秋千 虽说开了一通玩笑, 他们还是真的去逛幼儿园了。正好趁着下班时间幼儿园没有什么小孩子,可以进行一通地毯式搜索—— “小阵平你说,”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 萩原兴致勃勃地思考起来, “有没有可能培养一种专门来寻找零件的警犬?” 松田按按额角, “那不太可能吧……零件上唯一能产生气味的就是记号笔的痕迹, 那么细微的味道是不可能让警犬来判断的。只是一点有机物颜料的味道,干扰项也太多了。” [就是啊宿主,]系统可不肯被当成电子警犬, 要当也要当笨笨, 笨笨你是一只军犬!它也跟着提出反对意见,[你找警犬来搜集零件还不如找万磁王呢。] 萩原:“……请管管你的数据库, 系统亲。研二酱要去哪里找万磁王啊!” [反正不是意大利,]系统又固执地输出起了中文冷笑话,[因为磁不达意。话说回来, 如果宿主和万磁王真能碰面,肯定不能再到意大利去了。日本人、德国人再加上意大利人,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谈笑间, 他们走到了幼儿园门口。警察证让他们不费什么力气地就进入了小朋友们已经放学的幼儿园, 这家幼儿园绿化做得不错, 耳边响起树冠青翠的浪涛声。 好在还没有到落叶的季节,现在地面上没什么覆盖物,找个零件应该很容易。只要没被小朋友拿去美美把玩就好,话说回来, 到底是谁会闲着没事把零件丢在幼儿园里,那家伙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就是,]系统也跟着谴责这种没有公德心的行为, [万一变成宝宝辅食了怎么办?] 萩原:“……那应该还是不会的。” [宿主,这就是你不懂了,]系统背靠自己庞大的数据库告诫他,[万物皆可宝宝辅食。] “萩!”松田突然握住幼驯染的肩膀,往斜前方推了他一把,“跟上我!” 甚至都还没弄明白幼驯染说的是什么,但萩原冲刺得毫不犹豫。等到跑了几步,他也看清了幼驯染方才注意到的情况—— 有个小男孩正在秋千上荡着。本来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在看书,有一下没一下地踢向地面,勉强维持着钟摆运动;偏偏方才一片叶子掉落到书页上,他下意识仰过身体想把叶片倒出去,却忘了自己还身处于秋千上。失去平衡的孩子慌乱中本想抓住秋千架,却把自己荡得更高了。他在半空中极为危险地摇摆着,还不肯放下书本,眼看就要摔下来。 完全不用预先分工,萩原扑过去就握住了秋千绳,而松田绕到秋千背后,即使是被荡回来的秋千板狠狠撞了一下,也稳稳把孩子从空中捞了下来。 [这秋千小允子架的吗?]系统吐槽,[幼儿园里的秋千怎么能荡这么高的,做一下限高好不好!太危险了,再有小男孩砸在日本地面上,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萩原顾不上回答它。他皱着眉把那孩子抱过来好好放在地面上,先是关照了一下他有没有被吓到,看小朋友还算得上镇定,又把幼驯染的衣服下摆掀起来查看,“小阵平,感觉怎么样,痛不痛?这明天肯定就要肿了……早知道研二酱去抱他了。” “没事的,萩,”松田任萩原查看情况,没露出什么痛楚的表情,“就是撞了一下。” 小朋友捏着书脊,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似乎还有点怕生,半晌才对着萩原和松田挤出来一句对不起。 “这不怪你呀,”萩原蹲下身来,摸摸小朋友的头,“是这把秋千装得有些问题。它应该做限位装置的,只要在这个位置——” 他想抬手点出安装的合适位置,但小男孩先一步指了指秋千。 “就在这里,对不对?”他低着头,“不是幼儿园的错,他们本来是装了的。只是……被我拆掉了。” 萩原:“……” “小阵平,换你来和这孩子说吧,”他颇含敬畏地退后半步,“你比较适合和这样的小朋友交流。” 松田已经在卷袖口了。听到萩原的话,他挺无奈地转头看了幼驯染一眼。 “那不应该萩来吗?”他说,“你比较擅长和这样的小朋友交流。” 萩原就挺开心地笑。 “那不一样,”他说,“不是可以复制的事。那不一样。” 你不一样- 小男孩挺不好意思地攥着衣角,看着松田站在秋千板上,摇摇晃晃地重新装好了秋千的限位装置。松田手上螺丝刀一挑,零件就像只小虫一样飞下来,被萩原一把抓住。 “你是怎么把它拆下来的?”萩原开始用全新的眼神打量这小朋友——他看起来挺文弱的,并不像是会上房揭瓦的类型啊!“成年人的身高站在秋千板上就能够到这个高度,但是你……” 那孩子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个遥控器;接着,在他的操纵下,一架明显有许多手工痕迹的小小无人机以一个挺狼狈的高度飞了过来。 “我用它拆掉的,”小男孩让无人机展开了它那像是螃蟹小钳子一样的短机械臂,“拧螺丝不需要那么高的操作精度。” [这孩子的话怎么说得像是进过厂,]系统一下子就不乐意了,[拧螺丝怎么你了!] 刚才就有点感觉,小初似乎对这孩子格外在意啊。萩原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也不说破,只是夸奖起了他的小无人机,“这可真厉害!你自己做的吗?” 才在幼儿园的孩子啊!如果现在就能做出这种东西,那也未免有点太厉害了。 “不,是我爸爸做给我的。” 明明是谈到礼物,但他的表情却并不怎么开心,似乎有很多值得担心的事。想想也是,别的小朋友都被接回家了,只有他还在这里一直等…… 但这都不是萍水相逢的两个大人该对小孩子问的话。还不如和他聊一聊他在看的书、他在玩的无人机和这台秋千更有价值。成年人的世界和视角已经具备了天然的侵略性,如果连面对小孩子的时候都还只想着自己,那就是太自私的大人了。 世间事是条衔着尾巴的蛇,牙齿嵌在鳞片里没头没尾地循环,自己反复中着自己出产的毒。小时候受到的伤害总会被大人送给另一个小小的孩子,很多人无法无师自通如何平等地交流。 于是孩子们也习惯了,习惯了只要提到某些字眼就会触发一连串后续话题,并且已经做好了防御反应。看这孩子,他的背挺得那么直,就像是觉得自己像铠甲勇士、像小无人机一样钢筋铁骨似的。 可是……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也许长大了的孩子会突然抬起头,看到与今日毫无区别的傍晚。到那时候,是要让他想起有人在追问他无法改变的家庭,还是要让他想起曾经在这样的云层下飞行过的小无人机? “是吗?它可真是一架漂亮的无人机,”萩原夸赞了一下那对小钳子,“顶部的设计很像小螃蟹呢。” 没有必要去问那种“理所应当”的问题。探秘是把手伸进未知的空间里找零件,不是把手伸进鲜红的伤口里掏骨片。没有必要。 [你喜欢蟹顶啊宿主?]系统真是看见宿主夸别人家小孩就不舒服,非要出来打岔,[那也不是不能给您安排。反正从您这边的经验来看,精通机械的人年纪大了肯定是要秃的。] 小男孩明显很喜欢萩原的比喻,他操纵着无人机低空飞行了一阵子,让萩原看它晃着头擦过他们的衣角、摇摇晃晃停到秋千板正中央。 “所以为什么要拆掉限位装置?”在那只会飞的装甲小螃蟹停驻在秋千上的时候,松田突然开口,“很危险的。可能会有人摔下去。” 能随便说出让人紧张的话可能是小阵平的特权。萩原摇摇头,但也没阻止,只是看向那孩子的眼睛,“是啊,小阵平说得没错。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做?” “……抱歉。因为平时没有人会坐这架秋千,只有我会在这里等妈妈。我想着也不会影响到别人,就拆掉了它。” 松田却还是没有完全放松紧皱的眉头。他侧头看向萩原:当他觉得自己会说出太过严厉的话时,他就习惯这么看萩一下。 “我们相信你,可是还有一个小问题。” 萩原立刻接过话头。他蹲下身来,替那孩子整整衣领,“小弟弟。我们刚才看到了你坐在秋千上的样子,以你荡秋千的习惯,是完全没必要拆除掉限位装置的。” “现在天气这么热,你穿着这样子有点厚实的棉布长袖,刚才还经历了很危险的场面,可是你都没怎么出汗——恐怕你的身体也不允许你把秋千荡得很夸张吧?”他的语气很温和,毫无指责的意味,只是纯粹的好奇,“所以,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拆掉限位装置吗?” 那孩子低着头,书本被他提着个角捏在手里,苍白的书页微微翻开,垂头丧气得像块刚刚擦过眼泪的手帕。仿佛他所掌握的所有知识都无法化成力量,只能和他一起被悲伤的情绪浸满。 他是天才有什么用呢?他懂同龄孩子都无法理解的知识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要面对许多孩子根本就不用面对的问题,然后品尝他们面对试卷时的心情:找不到解。他不知道该怎么弥合家庭沉默的裂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必然来临的分别——别提未来了,他连现在都握不住。 再聪明也不能被承认是大人。再年幼也不能被允许做小孩。这就是困扰他——名为樫村弘树的个体——短暂人生的困境。 “因为……”他说,“因为我不明白。” 萩原明白了几分,“不明白为什么要有限制?” 小孩子的眼睛明显亮了亮。他有些依赖地抱住萩原的手臂,慢慢点了点头。 “……对,”他说,“就算这里是幼儿园,但是也没有人要使用这台秋千。它就不能……想要飞多高就飞多高吗?” 一定要只看那些书吗?一定要按着课程表完成每一件事吗?一定要符合周围人的想象吗?一定要做乖小孩和聪明小孩,而不是一个思维清晰的人类吗?一定要喜欢玩具吗?只有塑料、毛绒做成的才是玩具吗?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拟,什么才是学习什么才是游戏? 因为在幼儿园里,就要被装上限位装置吗?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拆掉? 我就不能……想要飞多高就飞多高吗?- 那天萩原和松田在幼儿园里等了很久:零件什么的根本没有再去找,不如说甚至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他们陪着那孩子,听他讲无人机、听他讲书本上的内容,听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学会的东西;再到后来,听他讲他的名字,他的家庭,他的家人,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学不会面对的东西。 “我害怕。” 最后,他这样说。 萩原和松田绝不是无法理解小孩子的恐惧的人:虽然已经不怎么会再感到恐惧,但躲在被搬得空荡荡的家中时、看着酒气熏天的家时、等在夜幕四合的公园里时的恐惧,他们都还没有忘记。 “我们一起等,好不好,弘树?”萩原向他承诺,“等到你的妈妈来接你,我们会和她好好聊一聊的。” 弘树点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袋里翻出个小零件来。 ——那上面用蓝色的记号笔写着编号。正是萩原要找的零件。 “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们,”他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虽然好像那些也没有什么价值,既不能把我的生活变得更好,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知识……” 弘树想了想,还是把那枚零件塞进萩原手里。 “这是我在这个每天都很乏味的幼稚园里,找到的唯一一样有些特别的东西,”小男孩有点不舍地看了看它,“……送你了。” 萩原看得出来,弘树是个挺内敛的孩子。他说这种话,差不多就是等于在说,萩原和松田是他在乏味的生活里遇见的、最特别的大人了。这让他有些高兴。 “小阵平,你来看,”萩原很快找到编号所在的位置,指给松田看,“这次的编号不一样!之前的只有数字,但这次的有字母!” 松田一愣。 “……是啊,”他又确认了一次,“m6?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噗咳咳咳咳咳!] 再要弄不明白系统知道这些编号的意思,那萩原就有点迟钝了。他立刻在心底对系统发起了追问,“小初!现在可不是装傻的时候,研二酱知道你明白编号的意思!” [别问,不知道,]小初装起了鸵鸟,[本系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编号?编号89757?] “研二酱是认真的,”萩原用鞋尖点点地面。他仰着头,装作一副在数星星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星点现在在他眼里都是零件分布图,“粉色的数字比蓝色的多得多。现在蓝色的还出现了带字母编号的……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别问了,宿主,真的不能说,]系统沉痛道,[您就当这些数字是42吧,已经涉及世界的真相了——好了,小弘树的家人来接他了。等等,小弘树?小○书!怪不得他有这么一个包罗万象的生活状态!] 松田已经向着弘树的妈妈迎了上去。萩原也想跟上,系统却发出了阻拦的声音。 [……宿主,]系统轻声说,[小初有一些话想和弘树说。可以麻烦你代为转达吗?] 萩原对着弘树蹲下身。那是同意的信号,于是系统的电子音死板且温柔地响起来,萩原开始逐句复述。 “弘树,你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孩子。” “你现在可能觉得孤独、觉得茫然,觉得无法适应,觉得不被理解……那都没关系。” [很好,谢谢你,宿主,]电子音继续道,[现在这样说:但是我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早晚有一天,你会拥有与你自己完全势均力敌、能理解你所有思想和行为的伙伴,那位伙伴会随时回应你的请求。] [所以,请你务必要坚持下去,好吗?我不是硬要给你的痛苦赋予意义……但你能带来的幸福真的可以压倒这些痛苦。] 萩原依言对弘树复述。只不过,在小初的话之后,他又自己发挥了一句。 “弘树,那样的伙伴是真实存在的,”半长发青年温柔地笑着,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研二酱现在,就经常听到她的声音呢。”- [还挺煽情,]系统明显也被感动到了,一直到萩原和松田与弘树妈妈聊过后才出声,[宿主亲你怎么不直接告诉小孩,你听到的是初音未来的声音?] 萩原:“……系统亲!一定要这样吗!” [所以宿主应该不会误会小初对弘树有意见了吧?]系统开始硬邦邦地撒娇,[完全没有那种事!小初是很关爱未成年的!机器人三原则懂不懂?] 她的宿主笑出声来。他握住他最好的朋友的手,在回家路上认认真真地回答着另一位朋友的话。 “研二酱才没有误会呢,”萩原在心底回答,“毕竟,带着研二酱和小阵平找到了在困境中挣扎着的弘树的,就是小初不是吗?” [您知道就好!]电子音满意起来,[好了,您也准备一下吧。有了这些零件领路……本系统有信心抓到那两个人。] 它的声音变得坚硬起来,就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结出了伤疤似的,[抓到那两个,会出现在浅井别墅区的人。] 第58章 艰难遍(二十六) “领路…… “领路?”萩原被它说得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系统亲,那些零件还有这种作用吗?” [数据分析的力量超过您的想象,]能给宿主帮上忙, 系统一整个精神抖擞了起来, 甚至开始给自己放《威风堂堂》伴奏, [您可以理解成, 有了这些零件在地图上的坐标点,本系统就能获得许多的参考,对照本系统已经持有的资料, 能建立一个非常完整的模型用来找人。] 已经持有的资料……明明系统亲连东京的地图都需要研二酱来提供。那么, 被持有的部分到底会是什么呢?系统亲对这个世界……到底了解多少? 萩原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先是很放松地答应下来, “那研二酱就专心等系统亲的好消息了!” “萩,又发呆。” 真奇怪。明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被人打断,却完全没有被惊吓的感觉, 就像是河流被另一条河流汇入一样自然。松田伸手去拍幼驯染的肩膀,“毕竟也等了这么久。我们去随便吃一点什么东西?” “好呀!”萩原毫不犹豫地答应,“吃什么?研二酱很想来一点超级不健康的快餐!” 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松田没好气地笑, “萩可是刚出院不久哦?” “没关系啊, ”萩原开朗道, “只是头痛,完——全不影响食谱!话说回来,不吃垃圾食品才会头痛吧?” 松田毫不掩饰地嘲笑他,“弘树听到要去吃快餐, 都不一定会有萩这么开心。” “哎呀,小阵平!”萩原很不满似的对他晃晃手机,“研二酱可不信!反正我们已经有了弘树的联系方式, 等过两天,小阵平自己去邀请他,看他会不会欢呼雀跃就是了。” 卷发青年相当自信地伸手点了点自己,“就算是弘树欢呼雀跃,也只会是因为能和像我这样值得信赖的有趣大哥哥一起玩,才不是因为垃圾食品呢。” “好好,值得信赖的有趣大哥哥,”萩原故意对他撇嘴,“走吧,我们去找一点高热量的食物奖励一下自己!”- 这种食物在训练期绝对算得上是奖励了:虽然也不过是在外面随处可买的普通快餐,但正在接受秘密培训的大家还是很珍惜。并不是他们贪吃,只是饱腹感是最容易获得的安全感,在物质匮乏、不能外出的当下尤为如此。胃里沉甸甸的感觉像颗铅坠像把锚把人牢牢钉在地上,让他们能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事。 接下来会是什么?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培养方向,不知道在座各位未来的去向,更不可能知道周围人的身份。像是眼前的一切画面都被调节过虚化范围,旁人越模糊,自我就会越清晰。 人总归是不会变的。 “说起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都完全没听到过那家伙说话哎,”很没素质地把腿架在斜前方座椅上的那家伙仰着头啃着汉堡,用下巴指指角落里的年轻男人,“会不会是聋哑人啊?” 诸伏景光笑起来。他用立刻转过来的视线证明了自己不是聋子,至于哑巴嘛—— “曾经是。” 他贴近对方的脸颊,挺温柔地说,“您听见了吗?我相信您的耳朵和我的一样好用。” 带着枪茧的手从对方肩膀上挪开,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诸伏景光脚步轻快地走出了这个姑且能被称作食堂的地方。说实话,他现在心情挺好的:人偶尔确实应该像松田那样活一次! 早就不再是需要谁保护、需要谁替他开口的人了。这就是成长的感觉吗?还挺新鲜的。 有点想他们了。再见面的时候,大家都会很惊讶吧? ——总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吧? 诸伏景光摸摸自己的下巴。那里有胡须的青茬冒出来,像手上的枪茧一样,是为了适应新的生活模式,被打磨出来的粗糙痕迹。 偶尔他觉得自己像自己手中那把狙/击/枪。公安还在研发测试期的新型号,闷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反复击发、反复打磨,一次次调整,纵然带上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划痕,拿出门去竟然还算是一把新枪。 不过没关系。他会有与手中的工具同等的耐心。而且像这样暗无天日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这个月的自由补给,”他笑着站到装备室前,“能帮我全部用掉,换成一把贝斯吗?配置我会详细写给您。” 负责管理装备的警官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不由一愣。他对着诸伏景光上上下下一通打量,而诸伏只是保持微笑:毕竟那是他可以自由支配的部分,他没有因为别人的目光就放弃的习惯。 这是一名枪手最重要的习惯:永远保有扣下扳机的决定权。 “换成贝斯……你怎么不直接捐给有需要的人或者换空气呢……”那位警官嘀咕两句,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登记本,“把你的要求写在上面吧。” 诸伏景光就道了声谢,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他的字比想象中要用力一点:这让那位警官又多看了他几眼。 “单件皮质加厚贝斯包?还真潇洒,”装备科负责人又啧了两声,“怎么,觉得自己训练不合格、流落街头当摇滚歌手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已经开始习惯用兜帽遮住自己脸颊的男人相当清爽地笑了起来。那是个能照亮阴影的笑容。 “勉强算是打中了五环哦,”他说,“只是觉得,需要带着狙击枪出门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啊——五环——]系统纵声歌唱,[你比四环多一环——] 萩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的车标仍然是四个环。 “这只是一台奥迪,系统亲,又不是奥运,”他难得会反驳小初的冷笑话,“到底哪来的五环?” [因为还有公路片环节在啊,]电子音愉悦地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跟踪,算是您和幼驯染play的一环。] 萩原:“……” “真是输给你了,系统亲,”萩原像是有点无奈,最后还是笑了出来,“不过小阵平难得会租车出来,研二酱碰巧遇上了,想追上去给他一个惊喜嘛。” 没有第一时间听到系统赞同的话,萩原却说得更理直气壮了: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在小阵平的事上发表意见!此处配合○朗普手势!他挺认真地敲了两下方向盘,以示自己完全没有迷失方向,“研二酱开的可是自己的车,也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跟随行为,甚至都没有改变驾驶习惯!这怎么能叫作跟踪呢!” [好,这不叫跟踪,这叫追随,]系统从善如流,[您就继续跟吧,特别好。很快您的幼驯染就能给您一个惊喜了。] 还能有什么惊喜?萩原不以为然。其实不难猜到,能让小阵平在出外勤的间隙里租车追出来的,就只有浅井别墅的那件事。 小阵平知道他很在意。所以在有机会的时候,他就追上来了。没有打算隐瞒,但也没有打算呼叫什么支援或是找人一起分担:就只像是路过矿山的恶龙,看到像太阳一样闪耀的宝石,哪怕很重,但拿起来就没打算再放下。他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出发。 怀着这样追逐宝石的念想,萩原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奥迪汽车载着竞品马自达相当娴熟地越过浅井别墅所在的路口、向着相反方向一路疾驰,最后轻巧地停在了……软银集团总部大楼下。 降谷先生——不是降谷零,是他正在扮演的那位降谷正晃先生,降谷总裁——的实际办公地点。 “不,这不可能,”萩原一个急刹车差点把自己甩到路肩上,自己的肩膀也被安全带扯得生疼,但这远没有自己此刻面对的实际情况这么扯,“小阵平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怎么可能呢?” [没关系,宿主,您可以继续自欺欺人,]电子音相当甜美地对他说,[您可以觉得松田警官是因为太爱发短讯导致话费花超了,软银集团收取了不合理的套餐费,他特地租车前来要钱的。] 没有语言能形容萩原此刻脑海内的混乱程度,他握住方向盘,头一次在自己开的车上体会到了其他乘客的天旋地转感,真可谓是天道好轮回。百忙之中他只能勉强虚弱地反驳系统一句,“……小阵平才不爱发短讯呢。有什么事就来办公室找研二酱了,哪里用得到发短讯?” [哈哈,]这下电子音也变得勉强了,[不喜欢吗?那好啊,那很好。] “所以小阵平到底为什么要——”萩原已经自言自语出声了,他不能接受地反复搓着方向盘上的牛皮,“等等,系统亲,你刚才说惊喜,你知道是不是?快告诉研二酱!求你了,这次是真的需要你快点给出答复!” 系统终于慢悠悠地说出一句,[宿主,您没猜错……] [他确实是来追查那两个犯人的。] 萩原:“……什么?”- 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了——重生限定的这一辈子。萩原杀气腾腾地掏出属于降谷先生的手机,登录上他的内网账号,毫不犹豫地点开人事界面,开始筛选最新入职信息。 “系统亲,你是说,”萩原的手指颤抖地点向那两张有些模糊的一寸照片,“就是他们两个吗?” [没错——宿主您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我若气死谁如意!]系统赶紧劝他,[就是这两个人没有错,本系统已经根据各种信息定位到他们了!] 萩原冷笑起来,“你是说,他们因为浅井别墅已经被布防了不好安装炸弹,又仍然想要通过爆/炸/物威胁的方式赚钱,因此选中了最近有总裁重回集团、人事动荡较大的软银集团当目标,准备在软银集团大楼安装炸弹,威胁降谷先生拿钱?” [是这样没有错,]系统的电子音后知后觉地战战兢兢起来——它发现宿主明知道自己能查阅监控,却自己登进了软银集团的后台开始看监控信息,明白宿主已经要气疯了,[宿主您别激动!这不是已经发现真相了吗?您千万别为这种东西生气,我们马上就能抓到他们了,等抓到他们我们就把所有事都告诉松田警官,好不好?] 小初在哄他……多荒谬啊,一个初音未来在哄他。 可是他完全没有感到安慰。 “这两个人……”萩原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了,“就这样抓着我们几个不放吗?”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被称为“命运”的东西。就这样抓着我们几个人不放吗? 系统不敢说话,只等着萩原冷静下来。但这次它恐怕要失望了:这种事即使对于萩原来说,也有一点难。 他站在高楼下。曾在高楼上杀死他的犯人正待在这里,计划威胁他同期的父亲。 ——而小阵平正在这栋高楼附近。 因为他的缺席,犯人曾卑鄙地以民众的性命为要挟,害死了他最好的朋友。 现在他最好的朋友和那些人待在同一栋大楼附近。也许平面距离不会超过五十米。 五十米。多近的距离啊。比二十层楼的高度还要近呢。比他们最后的距离还近呢。 “系统亲,”萩原把后座车窗摇下一条缝,开出二百米找车位停下,随后迫不及待地开口,“准备意识转移。研二酱要以降谷先生的身份抓到他们,这样更合理。” 以与小阵平无关的身份。这样对小阵平来说更安全。 [宿主!]系统急切起来,[就不能至少回到家再进行意识转移吗?您现在还待在车里——] “车里很安全!” 萩原真的吼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眼睛有点发热,喉咙有些发疼:也许他有点想哭了。 怎么会这样?他设想了许多次面对这两个犯人的场景。他应当站在第一线,他应当帅气又决然地像是棒球手挥棒那样,遥遥拦在二垒前将威胁远远地击飞出去。 如果命运决定了他是第一个迎击犯人的、第一个面临危险的,那没关系啊!他感谢这样的安排!就让他做他们五个人中的第一道防线! 可是现在偏偏不是他站在前线。他现在的处境……很安全。是小阵平的处境更危险。他几乎受不了这个。 “准备意识转移,就现在,”萩原不容置疑地说,“让降谷先生帮我个忙吧。研二酱必须抓到他们。” [……好,]系统说,[这就让他们感受一下,被Boss○聘拒绝的力量!] 第59章 艰难遍(二十七) 痛并快乐着 在系统已经开始进行意识转移读条的时候, 萩原却突然喊了停。 [宿主你就是那种安装包下载到百分之四十突然暂停,残余文件留着也不删就放那占内存的类型吗……]一下子被扯断加载过程,电子音的语气都变得虚弱了, [怎么, 您终于想通了准备回家再开始转移啦?] “不是。” 萩原惜字如金, 只是吐了一个词就用力抿紧双唇。就像他已经准备好了要把这具身体、这个灵魂的每一分力量都压缩储存好, 再像炸弹一样尽数爆破喷发到那两个犯人身上:这可不过分,只是在致敬他们带给他的命运。 带给他……和他朋友的命运。 系统虽然仍然遵守着对宿主——对朋友——的承诺,没有去阅读他的内心;但它只从语气中也能读出这个人类的决心, 于是它的电子音颇含敬畏地颤抖了起来。 [……宿主, ]它问,[您是不是要说什么很过分的话了?] “不会的, ”萩原竟然还顾得上对着空气笑,明明一个人工智能并不需要微笑,“研二酱不会对小初讲很过分的话。别担心。” 宿主总是搞错系统和他的供需关系。就算是作为朋友来说……现在到底是谁需要安慰啊? [不是, ]系统回答他,[不是的。本系统从不担心您会伤害我……小初只是担心您会说出什么对您自己很过分的话来。] 担心您会对自己做太过分的事。担心您。 “抱歉,”这次萩原却没再说别担心, “但是系统亲, 你有能够暂时压制身体转换副作用的办法, 对吧?” 系统没有回答他,但他很笃定地说了下去,“从人鱼岛回来的那一次,是系统亲把研二酱带了回来。虽然你有特地对研二酱模糊这一部分——但是有办法, 对不对?” 现在他离杀人凶手很近。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鼻音,“……小初,你说过不会对研二酱撒谎的。” [是的, 有,结果就是您去医院住了一晚上。你们人类不是机器,正常的生理反应越要强行压制,之后反扑就会越厉害。]电子音回答得毫无感情,[本系统不会撒谎,但有人帮您让仪器撒谎。这次也会有吗?] 萩原是个非常擅长倾听的人,不会忽略别人的话。但现在他只听到前面的内容。他也只想针对这个回答做出反应。 因为他不会忽略别人的话,但是……如果只是和自己相关的,他可以忽略自己的感受。 “既然有办法,”萩原缓缓开口,是那种站在炸弹前时对队员讲话的口吻,简洁且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麻烦你操作。把我转换到降谷先生那边的不良反应全部暂时压制住,到我转换回来时再释放。” [宿主……]系统想要劝两句什么,最后只是说,[会很痛的。] “系统亲,”萩原慢慢地露出个笑容,“其实研二酱骗了你一件事。” [什么事?难不成——您确实和降谷先生有血缘关系?] 萩原:“……” “小初,有时候研二酱还真是佩服你。” 瞬间被逗笑的萩原调整了一下表情,才能恢复方才平静的样子。他放开方向盘,将右手举在自己眼前:在仪表盘发白的反光下,掌纹很清晰。他不知道哪一条是生命线:他还没活到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的年纪。 “研二酱骗了你,”他说,“其实最后的时候……研二酱第一次听到系统亲声音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痛的。” 是一瞬间的事吗?也许是吧。可是那种灼热的疼痛,那种无法挽回的撕裂感,那种身体与同僚与人生在眼前尽数撕裂的感觉,那种碰撞在耳膜上的最后的声音……他全都感觉到了。 “所以,不用担心研二酱——无论如何都不会比那还痛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像那样再痛一次了。 [……好,]系统有些拖沓地回应他,[宿主,本系统会为您压制意识转移到降谷先生处的疼痛反应。] [意识转移筹备已完成。] “别担心嘛,小初,”半长发青年轻巧地眨了一下右眼,“研二酱对你承诺,下次在自己身体里听到你声音的时候,一定是笑着的,怎么样?” [嗯,笑着,]系统冷冰冰地回他,[痛并快乐着。]-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萩原确实没感到任何痛楚。他神清气爽,甚至还有心情挑剔组织边缘成员给降谷先生安全屋准备的熏香——没错,总裁甚至有这种待遇——他觉得这香气未免有些过于沉稳,他同期的父亲还算是风韵犹存,很不必用这种香水。 [但是很贴切呀宿主,]电子音阴阳怪气,[这个香水叫冥府之路。] 萩原:“……” 为了展示不屈的决心,他抓起香水瓶,对着自己又来了两下。 [对对对,就是这样,]系统开始播放美人鱼怀旧服语音,[滋几下~自己~所以宿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会只是为了和本系统赌气吧?您应该也知道,气味会传递一些信息。特地选取这种会留下更多信号的方式,不太明智哦?不过也没关系,明智的是吾郎,您这个片场的是小五郎,稍微不那么明智也可以。] “因为研二酱就是要光明正大地作为一个总裁去揍人,”萩原冷笑着理理衣领,“而不是作为一个拆弹警察。好了,我们出发。”- 一个总裁应该是风度翩翩的;但同时,一个总裁总是不讲道理的。 “降谷先生,”电话另一侧,对方的声音充满了惊恐,“您要封锁整座集团大楼,不许人进出?发生什么事了?” 降谷正晃的声音很和煦,“抱歉,先生,但我想我有不做额外说明而坚持这样要求的权利。” “先生,我不明白——” “你很明白,这位先生,你售卖了求职者的联系方式却不肯给他们机会,而是为五个不符合招聘要求的人办理了入职手续,我要找的正是其中两个,”降谷正晃对着二楼的落地窗比出一个V字手势,他知道对方正在看他,“现在可以照做了吗?” 五分钟后,大楼的所有进出口都关闭了:除了降谷正晃正踏入的这扇门。软银集团的每个人都对他展开笑脸,但他看不清那些面容,他眼前晃着的是模糊的、其他人的脸。 才不是他的记忆模糊了。他的记忆很清晰,萩原记得他的每一个队员,无论是半年前还是今天的每一个队员他都记得:只是那时候他们的脸都隐在防爆面罩后,在温和的白气中面目模糊。 徒劳的防爆面罩。无法保护也无法传达的防爆面罩。让他们最后的话只有自己听得到。 ……我叫他们快逃。怎么逃得掉呢?他们被防爆服包得结结实实,研二酱什么也看不到,可是我全都记得、全都知道。那孩子手套下有订婚戒指。那位前辈的防爆服压住他那疤痕纵横的锁骨,锁骨上还执着地刺着他搭档的名字。 都怪那两个人。全是因为那两个人。 萩原甚至还记得坐电梯。坐电梯到他们所在的楼层去。这次没有人需要跑上二十楼了,是不是很了不起? “系统亲,”他是笑着问的,“研二酱跑到楼上的时候,不会也像当时小阵平一样扑个空吧?” [宿主……]小初听起来快要哭了,[不会的,他们就在楼上,什么都没觉察到。什么坏事也不会发生的,求您别说了。] 于是电梯门打开,降谷先生的皮鞋踏上光亮的地板。他势力范围内的地板,如此忠实地映出他的身影。与那个一无所有的绝望下午一点都不一样。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两个人。他们明明已经在这里安放了炸弹,却还能装模作样地去擦拭盆栽的叶子。他们难道不知道这里的一切都被他们笼罩在危险之下吗?他们一点都不在乎吗? “系统亲,”萩原又一次问,“是他们两个吗?” [是——宿主!] 降谷先生已经一拳砸了过去。很有技巧的一个冲拳:正砸在对方锁骨上,他听到挺清脆的一响。那人的右侧锁骨应该是断了。人体真神奇,这根脆弱的骨头不怎么受力,但被打断之后倒是钻心的疼,能够限制行动。 他没有说话。对方心虚地看了一眼水族墙后面:很好,看来炸弹就放在那里。 [有没有人来禁止不法分子炸鱼,为什么炸弹非要放在那……]系统拼命地想要调节气氛,让它的宿主能冷静一点,[您别让第二个人跑了——] 萩原仍是一语不发。他只是一拳砸在对方脸上。 小阵平。他砸下去的时候有点想笑:这一招还是你教研二酱的呢。第一次实战用在他身上,你开不开心? ——真不公平啊。他们明明做了那种事,却没有人知道……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的悲愤要落在什么地方? 好像有血。别把降谷先生的皮肤弄破了……哦,是这家伙的鼻血。 有点脏。萩原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相当巧妙地用外套衣袋内侧擦:于是那一小条遥控器就像是他的鼻血那样顺滑地流了出来。 很恶心的东西。降谷正晃拿起那只遥控器,踩住对方伸过去的手。哎,真神奇,遥控器像魔杖,瞬间就把另一个本想顺着消防通道溜走的犯人钉在了原地。 他们看到降谷先生伸出手指,审判一样悬在那个按钮的上方。是法官审判,是神佛垂目,是雷霆降临:他的神情却还是那样平静,教人没有任何质疑他的想法。 ——这个家伙……这个脸印在公司大门口的家伙!他一定知道这个遥控器是做什么用的!他一定知道炸弹的事!他全知道了! 萩原很有耐心。他食指上悬着那个犯人的血,将这肮脏的液体轻飘飘点在按钮上。很快渗了进去。嗯,同源的东西。 “要不我按下去吧?”降谷正晃突然说,“按下去怎么样?” 被他踩着的那只手颤抖起来。而站在他对面、想要溜走的那家伙更是抖如筛糠。 ——法槌不能审判。良心不能审判。因果报应不能审判。只有炸弹能审判炸弹犯。唯有处决才是与他们的罪行对等的审判。 没救了,这种人已经没救了。 “您……” 他吞了一下口水,看向降谷先生的手:萩原随即意识到他可能是在看降谷先生的手表。他还在下意识判断这块表的价值。这种家伙真恶心,恶心透了。 “您、您这样的大人物,”他讨好似的笑笑,“——不会想死的。” 总裁不会想死,你们不会想死——所以警察就会想死吗?!你们知道警察会选择为别人去死对不对?! 降谷正晃的回答是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抽出了枪。他一枪打在遥控器上,把那东西的电池仓熔成了一块废铁。 真想打穿他的太阳穴……真想。 “先生,”他听着降谷先生冷酷无情的声音响起来,出于他的意志却不是他的声音,勉强压制住了他的冲动——至少不能让小降谷的父亲变成杀人犯,“你知道……为了避免我对你扣下扳机,你应该做些什么吗?” 对,这就是你们这些人的行事法则,不是吗?胁迫与被胁迫。你们还会什么?你们还懂什么? 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你们这样的人…… “您不会——” 萩原扣动了扳机。子弹击穿了他的膝盖:应该能评个几级伤残什么的。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 “我会,”他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做点什么。” “……做什么?” 降谷正晃拖出椅子坐了下来。皮质的靠椅有种拳头砸进腹部的恶心触感。 “我累了。”他只是这样说- 等到那两个炸弹犯伤痕累累地叠在一起的时候,被他们胁迫的可怜总裁摘下手表抛在他们面前的地板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们所在的楼层。系统会帮他篡改监控记录,自/卫/反/击也好、分赃不均也罢,会有专业团队替他解释这一切。 ……真奇怪哎。面对他们,竟然只有警察那么无助。最了解拆弹的爆处警察最无助。 “研二酱竟然还给他们放了一块表,”萩原脚步轻快,甚至还有点想笑,“一块表!他们不是只配倒计时吗?” 系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最后,它只是说,[宿主,别哭了。] “降谷先生没有在哭,”萩原展示干爽的纸巾,“才不会有那么失态的总裁呢。研二酱可是在认真扮演角色哦?” [本系统也没有在对降谷先生说话。] [……是萩原研二。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您别再让他哭了。]- 另一边,被软银集团安保拦在楼下、即使是掏出警察证也无法进入的松田阵平还在与他们争执。他拿出证据,并且叫来了伊达航—— 第60章 艰难遍(二十八) 自罚三杯 “什么, 他们不许你进大楼?”伊达航两道眉毛都拧一起去了,“真是胡闹!松田,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你是爆处警察?” 松田冷笑, “当然。而且如果软银集团没有好心到给文盲和半文盲提供工作岗位的话, 那他们应该也从我的警察证上看到了。” “真是……明知道是爆/炸/物威胁还不让警察进去, 安的什么心?”伊达航果断地用个人账号发出了指令, “我马上叫一队人到你那里去!松田你别冲动,等支援到达,我保证他们会开门!”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干脆自己也同身边人打了声招呼, 拉开驾驶位车门跳进去,“算了, 我先过去看看——松田,你至少等我到现场,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松田忍不住笑,“班长你喊这么大声,所有人的两只耳朵都听到了——除了梵高。” 伊达航啧了一声, “还有心思开玩笑!再对我保证一次, 我来之前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这我可保证不了啊, 班长。” 松田懒洋洋地开口。他把警察证合上放回衣袋里,金属警徽在塑料封皮上击打出手/枪上膛那样的声音——收起警察证,他就要换一样东西来让自己进门了,“因为炸弹犯也不会向我们保证, 他在你来之前不会轻举妄动啊。” “松田——!” 他毫无压力地顶着班长的怒吼,干脆地挂断了通话。无论如何,他不是那种会对着普通民众掏枪的警察;所以他只是握紧了拳头, 威胁似的拦在自己身前。 “我要进去了,”扣着墨镜的卷发警察对拒不配合的员工们露出一个微笑,“放心,就算你们坚持阻拦我,我也不会投诉你们暴力袭警的——” 他挑衅似的补完了后半句话,“反正你们也碰不到我。” 这个人是来真的!可是……降谷先生的命令也很重要。这位莫名其妙回到集团来、迅速掌握了生杀大权的总裁,他的命令实在无法忽视。 他们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让开:好在有人替他们做出了决定。 运气真不错呢,软银集团的各位。空降回归集团的是一位好领导:好领导总会替员工作出决定。 走出大门的降谷正晃感受了一把摩西分海般的快感:指一群人一边说着“摩西摩西”一边散开。但他没心情理会他们。 降谷先生——由萩原研二友情扮演——只是径直向着面前的拆弹警察走去。而后者看着他的脸,眼神相当明显地一变。 小阵平……现在能看到你真好。可惜了,这种时候不能来个拥抱。 “就是你让他们拦在门口?” 松田还是抢先发出了提问。管他长得像谁呢,现在不许排爆警察进入现场都是欠扁!长得像降谷更是双倍的欠扁!对这样的脸挥拳那种事他毫无负担,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 “是,”降谷先生给出了很肯定的回答,他带着那种宽容且欠揍的微笑,“很抱歉给您的工作带来困扰了。” 他准备着看小阵平发飙:但是并没有。面前的警官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把视线落在他曾经嵌进嫌犯脸侧的指关节上。好吧,他刚才可能确实是没有把血迹擦得太干净,但是小阵平这么敏锐吗! “我以为,”松田一挑眉,“总裁是不会亲自动手的。” 降谷正晃活动了一下肩膀,借这个机会自然地从胸前抽出丝绸方巾,慢条斯理地擦净指节残留的血,“您的刻板印象没有错,就像这种方巾,一般也不会真的用来擦手。但是,我想做也就做了。” “想做也就做了,”他又重复一次,故意用了那种很欠扁的语气,“您之后可以投诉我们,我们会很乐意缴纳一些罚金。” 松田已经迈步向楼上走去。听到这话,他回过头来。 “你确保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 当然了,小阵平。研二酱确保他们再也不会有伤害你的能力。虽然为了保护降谷先生的秘密身份,我不能把那个炸弹拆掉……但是剩下的事,研二酱全都做了。 和当时很像,是不是?好像只要是把炸弹彻底拆掉,别的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但这次不一样。他们不会再做伤害别人的事。只是拆弹的话,小阵平三分钟就能解决掉了,对不对? ——如果我真的死掉的话……我也替我自己报仇了。没事了小阵平,已经没事了。 “当然,”降谷正晃右手在胸前绕了两圈,行了一个并不算装腔作势的绅士礼,“我保证。” 松田哼笑一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说,“我会以个人名义向爆处为你申请奖金的。” 真是赏罚分明啊,小阵平。不过需要向爆处申请吗?我的奖励就在眼前呀。一个有你在的、大家都在的,崭新的未来- “这下肯定要吃交通署的罚单了……”伊达航一边念叨,一边毫不犹豫地又是一个大加速,“我都能想到他们会说些什么,肯定把我、松田和萩原的罚单并排放在一起,叫我们‘鬼冢班三架马车’。” 娜塔莉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她坐在后排:她在车上是她本人拼命拜托了伊达航要带上她,坐在后排则是伊达航拼命拜托她要坐在最安全的位置。也算是夫妻对拜了。 “所以这种追炸弹犯的辛苦事,”伊达航谨慎地斟酌了一下,把“危险”用“辛苦”替换掉了,“娜塔莉你干嘛要来啊……真是拗不过你。” 从后视镜里,他只能看见未婚妻的发尾,像是警察制服肩上的流苏一样金灿灿地垂着。她什么话都还没有说,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但伊达航已经觉得心里一热。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娜塔莉担心他呀。 “我也想看看航君工作的样子嘛,而且又和你的朋友们有关,”娜塔莉丝毫没被夸张的车速吓到:毕竟运动是绝对的但静止是相对的,只要坐在身前的这个人还同她相对静止,娜塔莉就不会慌张,“再说了,是休假期间嘛,航君带着我也不违规。” 伊达航抿紧唇,半晌才说出来一句,“……对不起,娜塔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娜塔莉双眼睁圆了,很惊讶的样子,“难道航君有做错什么事吗?” 服装店、电影院、美食街、家具城……在他们身后一一飞速退去,被高速运转的车轮狠狠甩在身后。正常的人群、轻快的假期、安全的空间,是他主动在远离这些。他几乎能闻到发动机的焦糊气,像是他过载的生活。 “毕竟是难得的休息日,”他重复一次,“对不起。” 娜塔莉倾过身子,将下巴小心翼翼地放在驾驶座的靠背上。没什么意义的动作,无法在急速行驶的车辆里保护她的安全,但却和她上车的动机一致:她想离伊达航更近一点。 “这就是休息日了,航君,”她说,“见到你的时候,我为你提着的心就可以休息了。这就是休息日呀。” 她向前看去。这个角度有些别扭,娜塔莉只能看到爱人的侧脸。她看见他的下颌线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于是她疑心自己眼中是不是升起了没出息的水雾;娜塔莉不想让爱人担心,用力眨眨眼睛,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她视线的关系。 是伊达航咬紧了牙关。 “娜塔莉,”片刻后他开口,声音像是被放在高速行驶的轮胎下用砂石来回剐蹭,“抱歉最近忽略了你的感受,因为我在担心别人……我的同期,我的朋友在受苦,他叫我班长,你能理解吗?” 她点点头。 “对不起。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忙中生乱,无意中忽略了你,我是……有意的。” 迎着娜塔莉惊愕的神色,伊达航继续往下说,“因为我不敢,我不敢把我和松田关于他的推测讲给你……我怕你会想到我,想到我也是警察,也有可能面临各种危险;我怕你会像我和松田一样担心。” “我错了,你是我的未婚妻,你比任何人都有知情的权利,”他说,“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好不好?” 这下她的眼中真的浮出眼泪来了。全然陌生的街景打碎了溶在她眼底,她的爱人在其中用力疾驰。但娜塔莉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她的爱人会把眼中的景色全都告诉她。 “航君,”车拐过下一个路口时,娜塔莉问,“你和松田在担心的,是萩原吗?” 伊达航点头,“是啊……那家伙最近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偏偏还总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有时候我真有点害怕。” “说起来,就像之前你眼中的我一样?”他有意要活跃气氛,“放心啦娜塔莉,我真的知道错了。” 娜塔莉却用力摇头,示意他停车。 “路边,航君,”她摇下车窗,指指前方,“我看到萩原的车在路边。” “他看起来……好像在睡。”- “萩原——萩原!” 被叫醒的时候,萩原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刚完成意识转换,先前拜托系统亲压制的痛觉还没来得及完全炸开。 他先感觉到的是某种温软的织物带来的触觉:能让人安心深陷进去的那种柔软,像失眠时数着的小羊落入黑沉的梦乡,包裹住噩梦中下坠的人,让他慢慢落在地上。 ——好像是围巾。 娜塔莉用认真叠好的围巾托住萩原的头颈,神色有点焦急,“萩原?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娜塔莉小姐……班长……他们怎么在这里? 萩原想要动一下,至少挣脱安全带,和班长打个招呼。他挣扎摸索着勉强解开安全带的卡扣,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疼痛的浪潮毫不留情地把他对肢体的控制力拍进了角落,没有安全带的束缚,他几乎无法在座位上坐直身体。 伊达航惊恐地看着他的同期,笑容最多、步子最轻快的那个同期,颤抖着栽在汽车驾驶位下,慢慢地蜷成了一团。 他一把扯开驾驶室门,扳起萩原的肩膀,立刻感觉到滚烫急促的呼吸打在他手臂上,像是焚尽生机的热风,快速地消耗着眼前人的生命力。 “——娜塔莉!”伊达航不得不换到副驾驶去试图抱住萩原颤抖的身体,“快点叫救护车!还有……” 那边是炸弹犯。可是……如果是这么糟糕的情况…… 萩原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看到对方颤抖的脊背线条尽数显露出来,像是正在塌陷的山。他的朋友颤抖得像一尾搁浅的鱼。 而他知道海水在哪里。朋友的眼睛是最小的海,稳定灵魂的海。 他看向跑回自家车上拿急救箱的娜塔莉,闭了闭眼,“给松田打电话!告诉他,软银集团那边我已经叫了支援……萩原需要他!就这么说,让他快点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艰难遍(二十九) 你给路打优 娜塔莉的来电在屏幕上响起时, 松田刚刚剪掉炸弹的最后一根引线。挺安全的通话,由系统亲倾情进行来电保护,不会引发什么生离死别的大问题。 虽说如此, 接起电话前, 松田还是挺谨慎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炸弹犯被整整齐齐捆在一边, 面目模糊:并不是松田的视力因紧张或是防爆眼罩遮挡有什么问题, 纯粹是他们的脸现在血肉模糊。 那个总裁下手还真黑……比他长得还黑。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没经过什么格斗训练、只是体魄比较强壮的人会选择的打法。毫无章法,只是纯粹在宣泄内心的情绪。纵使偶然有几个比较漂亮的冲拳, 也远没有练到融入肌肉记忆的程度。 就算是长得有点像……看来只是普通人呢。 松田在已经变成一堆无害零件的炸弹和快被揍成散件的炸弹犯旁边, 接起了全然无害的电话- [一叶之萩,]系统兢兢业业地监听着松田这边的心理活动, 不忘回去嘲讽一下此刻冷汗涔涔地躺在后座上的宿主,[你幼驯染说你的打法没什么特别的,是最土的打法。] 瞒过去了吗……那就好。萩原小口喘息着, 几乎失去了回复系统的力气。他当然也想和班长多说两句不用担心之类的话,但萩原研二这个人的优点就是在与人相处时从不做无谓的挣扎:无论现在他说什么,难道班长还真会放弃担心吗? “抱歉啊, 班长, ”他有点僵硬地转过头, 露出个苦笑,“吓到你们了吧。” 伊达航打开了座椅加热,说得很干脆,“闭嘴。” “别这么无情嘛……” 萩原还想再说点什么, 但实在痛得厉害。他生怕一出口就是痛呼,只能抿紧唇,听着松田和娜塔莉的对话- “娜塔莉小姐?”松田还以为会是班长的手机没电、出问题之类的, 才会用娜塔莉的手机打给他,没料到对面还真是娜塔莉,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话——这种事萩原应该会很擅长,他下意识这样想,“是班长——伊达,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娜塔莉也有点为难。她又转头向后座脸色惨白的青年看了一眼,才说出话来,“确实是航君让我打给你的……但不是工作上的事。我们在向软银集团赶去的路上,在路边看到了萩原警官的车。他现在状态不太好,需要你在身边。” 松田完全没有说话。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想到过会在这种时候被通知这样的消息。但他已经站起身来,游魂般地向着电梯口走了两步,然后越跑越快。就像是系在身上的命运引线突然开始倒计时,而他不想剪断它,只想顺着它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跑到引线另一头。跑到七岁时命运就紧密交织在一起的朋友身边。 “伊达叫你别担心,他已经喊支援过去了,”娜塔莉看着车子的行驶方向闭闭眼睛,“我们在往警察医院赶,松田,快点过来吧——路上小心。” 松田应下娜塔莉的叮嘱,甚至还下意识说了一句,“我在电梯里,信号可能会变差,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停住了。这不是他的习惯,松田很少会在打电话时关注这种事。是萩原,萩原每次都会很耐心地说上这么一句。于是他在面对着不想让对方担心的电话时,也就下意识说了出来。 萩。只要现在你能开口说话,一定已经把手机接过来,说出来一些又逞强又惹人生气的话了吧? ——真是让人担心啊。 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松田已经飞奔了出去。他把那些惊诧的员工、那些好奇的眼神和那两个被捆好放在地板上的炸弹犯狠狠甩在背后:如萩原所期盼的那样,那两个犯人甚至没有吸引到松田的半个眼神。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值得施舍视线。 “娜塔莉小姐,”松田在挂断电话前说,“我马上过去!”- 伊达航看着娜塔莉挂断电话。她的手机链是他亲手挑选、安装上的,小玩偶坠在手机下一晃一晃,像太阳升起前叶尖上的露珠,定格着某种虚幻的美好。 “娜塔莉,”他突然开口,“没想到你竟然认识去警察医院的路啊。之前到医院探望萩原的时候,虽然拜托了你准备东西,但我是自己一个人过去的吧?” 他的未婚妻低下头去不看他。她用食指点点那个玩偶,让它像来回撞响心声的铃舌那样摇摆起来。 “……我当然认识,”她说,“警察医院,我记得很清楚。我从你入职的那天,就在怕有一天要去那里看你。” 伊达航露出了很懊恼的表情,显然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如果是平时,娜塔莉一定会体贴地静静沉默;但她想到后座正躺着的青年——上次听说萩原出事时,伊达航对她满口保证情况并不严重——还是咬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航君,无论你如何保证、如何强调我不用担心,”娜塔莉的声音很轻,没有质问的意味,只是纯粹的哀伤,“——是一定会担心的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能那么快准备好住院需要的东西?” 那包东西就那样放在家里。她每月都会怀着苦涩的心情,更新检查那些东西,确保里面有最干净、最蓬松的毯子。她就这样怀着与爱人共同面对一切的决心,时刻做好最糟糕的准备。 “娜塔莉,我很……”伊达航深吸一口气,“我很抱歉……” 她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为了要你愧疚、要你放弃你的职责才说这种话,”娜塔莉双手交握着,祈祷一样把爱人送的玩偶夹在掌心中,似乎正在从中汲取力量,“我无论如何也都会担心,无论如何也都会为你骄傲。是这样的心情。” “所以……” 她回过头去。她不知道萩原有没有在听,他们当然也很熟悉,她晓得萩原很喜欢她,她也对航君的朋友们都很有好感:但有些话终究只能最亲密的朋友去说。 如果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想要恰到好处地帮上一些忙,她现在也只能这样说—— “所以,坦诚地说出来在经历的事、在面对的情况,那总是没关系的,”娜塔莉盯着萩原苍白的侧脸,看到对方的睫毛似乎在颤动,但或许又只是阳光下叶影漫过侧脸带来的错觉,“因为这就是关心你的人想知道的事。” 伊达航已经明白过来娜塔莉想说的话,但他也无法再补充更多。他只是叹了口气,把车内的暖风温度再调高一些。 ——也许在减弱萩原痛苦的方面是全然徒劳。但他真心希望能帮忙融化一些固着的坚冰- 萩原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尽了。月光在窗台上映出苍白的反光,他下意识就伸手托了托脸:萩原研二其人从小就是装病扮可怜逃课的行家,很知道怎样能显得更凄惨。 现在这个光线……会让研二酱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啊!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背上有留置针:大概是给他挂了葡萄糖之类的东西补充消耗,现在已经输完了。 这么长时间都没醒过来吗?有点麻烦了啊。他略略活动一下肩膀,做好了迎接幼驯染或是班长盘问的准备。也不知道他们是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干脆上杀招:总不会把娜塔莉小姐喊进来让她温柔逼供吧!即使是研二酱也会害怕的啊! 萩原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转过头去,以一种小猫午睡醒来伸懒腰的神气向守在床边的人昭告自己醒了—— “哟,”坐在床边的人说,“醒了?” 萩原一瞬间张口结舌。方才淌进血管的溶液本来应该给他提供了合适的水分补给,但他现在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一整个语言系统都像是缺乏润滑的齿轮那样卡死了。 这要他说什么啊!直接动用这样的大杀器也太过分了吧小阵平—— “……姐,”他相当心虚地把被子直接扯到了下巴,“你怎么来了?” 萩原千速没回答他。她侧过头,金发铺在月光里,亮闪闪的像是芭比娃娃的头发,像小女孩橱窗里的一个梦。萩原想起他们的小时候,姐姐说她以后一定要染一头这样的头发。 姐姐说她要一头金发。姐姐说她要做警察。姐姐说她没准还能帮两个弟弟补课呢,姐姐有新款的手机,手机那一头还有他见都没见过的、只凭短讯就联系到的朋友。姐姐总是能做到想做的事和弟弟不敢想的事。 ……如果姐姐说想要知道,他该怎么办?他能瞒得过姐姐吗? ——就算是多了半岁,但他还是比姐姐小啊。在姐姐面前,弟弟就永远是弟弟啊。 “东京的路况不错嘛,”千速的右手撑在他病床栏杆上,做了一个拧摩托车油门一样的动作,“我刚从神奈川过来,一路都挺顺利的。” [太好了交通署的风之女神,]沉寂许久的系统下意识接话,[你给路打优!] 萩原:“……” “千速姐,”他看着自己姐姐的手,一咬牙,先夸一句转移视线,“这是新的猫眼款式吗?真漂亮!” 萩原千速毫不掩饰地用白眼翻他。 “研二,我从神奈川跑过来,不是为了听这个。” 她直接用那只贴着新款猫眼胶的手托住弟弟的脸,就像是月光静静停驻在姐弟之间。 “告诉姐姐,”她的食指一下一下抚着研二的颧骨。指腹下被冷汗浸过的皮肤还像是小时候哭得满脸泪那样发凉,但姐姐从不大惊小怪,姐姐的语气仍然像是哄小孩子睡觉那样轻柔,“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萩原都没料到自己会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栏杆靠在千速肩膀上了。他的姐姐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他。那不是阻止或是调整的动作,只像是跟着旋律打拍子:她在等他心底的旋律流淌出来。 “姐姐,”他说,“研二酱有点害怕……不,研二酱很害怕,应该说是后怕……” 千速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那姐姐的话就说错了,”她轻声说,“东京的路况不好,有很多危险的东西藏在路面下头。这里很讨厌,让人害怕,是不是?你要不要回家待一阵子?” 她的弟弟还像是小时候一样,把头抵在她肩上摇头。 “没关系,研二酱已经把问题解决掉了……这也不是上学,研二酱不能随便逃课了,”他耳朵里还残留着某种轰鸣声,让他错觉他耳边放着捡来的海螺,能听见神奈川的海,“只是,就像是推倒堤坝之后,海水才会涌上来……会害怕,也会恶心,原来一墙之隔就是那种东西。姐姐……” 萩原千速叹了口气。 “研二,”她说,“从小我们就不一样。我是更冲动、更尖利的姐姐,你是更平和、更乖巧的弟弟。但其实你不是没有那些疯狂的想法,只是你觉得会让大人担心,所以你就不说出来,和松田偷偷地做。” 她仍然在拍着弟弟的肩膀,并没有因为对方停下颤抖就停手——像神奈川的海浪,永远不会失去耐心,会给她的孩子们足够的、永远的安定感,“不过你会和我分享。瞒着爸妈,但是告诉我:你想让我骄傲,想被我认可,想让我说你很像我。你觉得姐姐很酷,是不是?” 萩原在耳鸣之中仍然用力点头,“是的……千速姐是最酷的、最好的姐姐。” “那这次也告诉我,”她捧起弟弟的脸,“松田叫我来的,但是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瞒着他呀。你先告诉我怎么样?” 第62章 艰难遍(三十) 给我一个坐标 萩原基本上已经投降了。他靠在姐姐肩膀上, 闻到挺熟悉的橙子香波味道:从他们还住在家里时就闻惯了的味道。他自己的发尾也是这个气味,在家里的洗漱用品架子上看习惯了,进了超市还是会拿这个牌子的洗发水。 也许这就是家人的感觉。最初的单元, 最小的集合, 最不讲道理地给人提供安全感的地方。只是闻到这个味道, 他就放下心来了。 “系统亲, ”萩原开始发问,“研二酱可以……告诉姐姐吗?千速姐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当然可以, 炸弹犯已经被捕了, 本系统不再做相关方面的限制,]电子音却比他想象得冷静很多——不同于家人语气的冰冷, 充满非人感的冰冷,像湿毛巾贴在后颈一样飞快冷却了萩原轻飘飘的心情,提醒了他很重要的事, [可是,您打算告诉您姐姐些什么呢?] ……是啊。要告诉姐姐什么呢?能告诉姐姐些什么呢? 他都快忘了,这一切的开始是……他死过一次了。 告诉小阵平甚至都没关系, 横竖只是差四年, 大家谁也别说谁。窝在一起看电影的时间多了, 他们两个总归会有消化一切悲喜剧的时间。 ……但是,这种话要怎么对姐姐说? [宿主退缩了,真是可喜可贺,]系统的口气仍然十分残酷, [需要本系统给宿主讲一讲,在我们已经逃离的时间线里,您的姐姐曾说过什么话吗?] 没错, 这次他确实是退缩了。那两个家伙……他们不仅让研二酱失去了小阵平,也让姐姐失去了两个弟弟啊。这种事真的能让姐姐知道吗? “无论说过什么,”萩原把额头用力抵在姐姐肩膀上,像把角陷进瀑布里只是为了凉爽感、哪怕听到断裂声也一声不吭的小犀牛一样,“那种事都不会再在研二酱眼前真实发生,不是吗?系统亲,小初……求你了,别告诉我。” 他不敢去思考,甚至不敢去触碰那个事实:他让那样重要的两个人失去了他。萩原是最清楚人心的人,他知道小阵平和姐姐也无法互相安慰。 一个人的死亡不只是从世界中抠出一块人形的拼图,是在他的每一个家人朋友心中撕出鲜血淋漓的一块。纵然是把大家缺失的部分都拼在一起,也无法组合成完整的他:就算能组合成、就算能拼凑出大部分相似的回忆又怎样呢?像站在月尾看中秋,越捧着相似的完满就越返照出如今的缺憾。他们只能各自处理自己的伤口。 ——所以,等到系统已经基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却又有些想知道了。想要知道的心情像伤口愈合时丝丝缕缕的痒那样升起来,非要把伤口再撕开,用新的痛觉才能覆盖。 他重新闭上眼睛,“要不……小初还是告诉研二酱吧?突然又有点想……想要去了解。” 那时候的小阵平和姐姐都太孤单了。没有人能去真正理解他们的心情。所以就算是隔着时空、隔着死亡——哪怕是自己的死亡——萩原都想要去了解。 就当作是要他们别那么孤立无援。就当作是……作为逝者去聆听生者的心情。此时此刻萩原觉得那是他该承受的痛苦。 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说,她接受了这件事——没有不接受的办法,]系统毫无感情地复述着,[因为更不接受的人就在她眼前,在警视厅一日一日地熬着。只不过怕她接受不了的人很多,提起“研二”这个名字的人就越来越少,她有点接受不了这个。] [所以她偶尔会想,要是父母给她也取了带数字的名字就好了,这样如果有一个新认识她的人问到,她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提起你。或者……] [或者,死掉的人是她就好了。研二那么聪明,一定比她更知道如何自然地提起死去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让更多的人记得你,所以偶尔会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研二?” 千速收紧手臂。她意识到弟弟在发抖:像是忍痛那样的颤抖,像是冷极了那样的颤抖,像是被火焰灼烧那样的颤抖,总之是承受不了极端感受引发的颤抖。 “研二?”她感受到肩膀上的衣料逐渐被洇湿,“……你别哭、别哭啊,小时候要我哄的还不够吗?喂,别哭啊……” 系统仍然没有回复任何话。它没有插科打诨、没有帮忙缓冲气氛,也不知道把算力都用到哪里去了,倒是给了它的宿主足够的缓冲空间。 “没事,姐姐。” 再抬起头的时候,萩原已经能笑得很开心了。他拉住姐姐的手臂摇一摇,“没事啦,你可以姑且当我是……做错了事。” 其实没有……只是命运无常。但只要这样说的话,姐姐就会包容他吧?她总是在原谅犯了错的弟弟们。 无论如何,我们不该离开你。以后不会了。 “做错了事啊?” 千速看着研二躲闪的样子,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好笑。她把床头摇起来,让弟弟躺好,“那你就再多做一点,把它覆盖掉,怎么样?” ——嗯。那就再多走一些路,把之前的路覆盖掉。再多活一些时候,比半年要长、比四年要长、比七年要长,长到不会再因这件事失眠数羊,长到头发和小羊一样白、失去的和得到的都像一晚上数的羊一样多。 “好了,阵平,进来吧,”千速当着弟弟的面,摸出了衣袋里的手机:天地良心,她可没刻意瞒着,是研二心情震荡到没注意她衣袋里一直亮着一小朵光,某位卷发青年一直有在远程参与对话,“我可把你想知道的都问了哦?至于研二的回答,我觉得已经够了——” 萩原这才反应过来,神情紧张地盯住手机,一副等待审判的样子。千速也笑眯眯地望着手机,等待阵平说出点什么话。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对话,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一声轻微的敲击声或是呼气声作为对面有人的证明。 “……姐,”萩原握紧手机,“小阵平在哪里?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哪里等着——我知道了!” 萩原研二撑着栏杆坐起身,穿好鞋子就向着门外跑去。而萩原千速没有说出半句阻拦的话,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 她知道研二不可能安坐在病房里,知道等待比寻找更折磨人的身体,知道这世上最了解松田阵平的人就是她的弟弟。 ——那也是她的弟弟。 萩原心中一片清明:既然小阵平在等着他坦白后和他对话,那么他一定会待在自己的病房附近,不可能走远;为了不让萩原听出距离信号源太近时可能产生的干扰杂音和回声,他不会待在病房门口;小阵平喜欢那样的地方,而且信号会很好——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住院楼的天台。风很大,把他的衣角掀得像是已经折断的鸟的翅膀;但衣袋里千速的手机牢牢地坠着他的病号服,让那件衣服没有彻底从他身上掀开。 手里还有有线索的侦探不会轻易崩溃。心底压着朋友的警察不会轻易崩溃。 在警察眼中,满地都是太过明显的搏斗痕迹。千速在配电箱角落里找到了屏幕碎成蜘蛛网、但仍维持着通话的手机;而他弯下腰去,在天台一角捡起来了小阵平的墨镜。 粗看似乎不出什么,就像黑西装能遮挡住流血的伤口,纯粹的黑色镜片上也很难看出划痕。但萩原试着将它比在眼前时,看到了很明显的裂隙。 ——如果戴着这样的墨镜,视野中就会看到像是闪电撕裂乌云那样的光。小阵平最后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吗? “系统亲,”萩原这时候才想得起来问,“你刚才在研二酱这里表现得那么机械……是把算力都用在了追踪小阵平那边的动向上,对不对?” [是的,宿主……]系统沉默片刻,[对不起。] 萩原握紧拳头。他挺想说些什么:事实上他想站在楼顶大喊大叫。但是千速姐还站在他眼前,她还握着那只在通话的手机,一脸担心地看他。于是他就把他的声音狠狠咽进去,有种在咽血的错觉。 “那你能给我一个坐标吗?”他在心底恳求,几乎是童年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恳求的心情了,“一个坐标就好。” [对不起宿主,]电子音已经在抖了,[因为您的幼驯染没能把他自己的通讯设备带走,本系统又没办法立刻侵入绑架者的设备……但是本系统把沿途的监控都复原保存了!这就打包发送到伊达警官的邮箱,您别急!] 他把那副墨镜挂在领口,脸色挺难看地笑了出来。 “小阵平,”他宣誓一样说,“研二酱一定会找到你的。”- 警视厅的搜救会议快要开幕了。被报复的是爆处的王牌警官,疑似动手的是国际知名炸弹犯,这两点让会议室几乎人满为患——但爆处管理官还是坚持在会议室最前面、在他自己身边留了一把空椅子。 他的期待没有落空。在会议开始前一分钟,一位穿着病号服的警官坐上了那个位子,坦然地面对着一众警察惊诧的目光。 与此同时,在能俯视医院天台的高度上,两位狙击手同时收起了他们架设的枪。 “报告,”诸伏景光微微提起衣领上的麦克风——他也知道这个动作其实并不影响收音,但他怕那东西会收录到他此刻如同鼓擂般的心跳声,“在楼顶观察到异样情况,申请跟随处理!” 第63章 艰难遍(三十一) 格斗系克钢系 虽说现在所有人都在为被绑架的松田警官狂开联合救援会, 但如果能尽可能客观地描述,那么其实松田并不能算是被抓走的。 哦,不, 这里并不能算是什么文字游戏:什么不是被抓走, 而是被拖走、被拎走、被拉走之类的。是纯粹的字面意思, 指松田警官并非是处在被动状态下, 非自愿地被普拉米亚带走。他当时还保有着相当的自主行动能力。 让我们把场景拉回到医院天台。当通过手机聚精会神听着千速姐与萩对话的松田感受到背后欺近的危险气息时,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堪忧:众所周知,上一个卷发、高个子、擅长推理、有深青色眼睛还站在医院天台上和挚友保持通话的人差点一跃解千愁。这可真是命运的诅咒。 既然觉察到了, 坐以待毙就不是松田警官的作风。回身挥拳时他甚至还顾得上从天台边缘退回两步, 为接下来的动作留足空间。只不过—— “钩锁枪?”松田看着对方转瞬飞到配电箱上半蹲下身子,歪着头像猫头鹰一样看向他的动作, 不由一挑眉毛,“胆子还真大啊。不怕被电成焦炭吗?——不过你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算作烧鸟。” 那只猫头鹰在鸟嘴面具后吐出带着铁锈味与金属混响的声音。 “别犯傻了, 松田警官。”不速之客冷声开口,“和我一样,你也是对机械有自信的人吧。你有可能被手中驯服的、引以为傲的雷霆处决吗?” 松田阵平伸出手, 握住钩锁枪的另一头。下一秒, 他拉动绳索, 欺身而上! “你们这些犯罪分子还真是会说很夸张的话啊。对机械有自信就能驯服雷霆吗?现在可不是什么神话时代,”他把绳索绕在掌心出拳,就像是理顺乱七八糟的导线,“能降下判罚的雷神之锤只有法槌吧——普拉米亚!” 对方的攻击动作丝毫没有停滞。她用完全超纲的腿部力量在绳索上硬生生扭过身体, 躲开松田攻击的同时,抬起作战靴向他的腰部飞踢,语气充满了兴味, “竟然这么快就能认出我吗?” 手机就是这时候飞到角落里的。而松田完全没有担心千速姐和萩会听到:想也知道,以普拉米亚这种人的多疑,肯定已经开着信号干扰器入场了。不会给他联系其他人的机会。 不过这时候,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就是了。 “嗯,不是对机械有自信吗?你是著名机械系,”松田说着“著名”,语气里可是没有丝毫敬意,话尾像他的发梢那样毫不畏惧地上扬着,“宝可梦手册上写着呢——被格斗系克制!” 松田还想再度用力掀翻对方的平衡,但他的瞳孔很快放大了:他看到普拉米亚的手按在腰间。 下一秒,他疾走两步,相当干脆地拉过安全通道门挡在身前,任对方的子弹打在铁板上,激起一阵青烟。 “还不赖嘛!”松田咬着牙,墨镜已经从他脸上滑脱,镜架在他额角擦出一道不算短的血痕,血直直淌过脸颊,他也顾不上擦,“友情提示一下,爆处警察也不只处理炸弹,我们还处理炸弹犯。” 卷发青年抬起手,用皮手套的侧面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伤口。滑润的触感让他皱眉,他默不作声地将手按在门框上,“也就是说,我不仅带了工具箱,也带了配枪。” 没错,松田可不是那种会对犯罪分子客气的人。既然对方先掏了枪,那么他也不怕把格斗场升级成打靶场。 然而普拉米亚却并没有接下这个挑衅。这个国际知名的炸弹犯微微仰着头,像是自己都有些厌烦自己即将出口的问题,但还是问了,“为什么选安全通道门?” “因为出入安全?”没有隐藏在墨镜后的深青色双眼里一派从容,“我可没有自己迎子弹的打算。” 普拉米亚更不耐烦了,她甚至踢了一脚地上的墨镜,让它飞得更远,“掩体!为什么选安全通道门?明明配电箱更近吧。” “这还用问?”松田冷笑,声音像被雪水浸过,“这里是医院。你不是号称自己最懂机械了吗?” 普拉米亚看着这个警察。这家伙的人还隐在安全通道门后,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谈不上会被什么嘲讽的笑容刺到眼睛;他的语气也挺平静,并没说出什么“让我考考你”的意味来。更别提他现在的位置很被动,只要她愿意一个手/榴/弹砸下去封死他的行动路线,接下来她就能掌握全部的主动权。 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他的位置被动是他自己选的。他明明可以躲在配电箱后,凭他的格斗反应能找到至少三个不错的反击点。虽说普拉米亚有自信能打得过他,但她也承认这名爆处警察比想象中难缠,他们至少还能搏斗好一会儿。没准他就能把支援盼来了。又或者,他可以试试顺着安全通道逃走。这还是很有希望的:在普拉米亚追上他之前,他就完全可以逃到更易于躲藏的地方。 但他没有躲到配电箱后,因为他在显摆他比她更懂机械。他在用他的实际行动说:普拉米亚,你是恶人,是杀手,是犯罪者,因此只懂杀人的器械,却不懂救人的器械。可他是警察,是好人,是拯救者,因此天然就懂怎么保护别人。 怎么能躲在配电箱后,让她对那里开枪呢?万一导致医院的电力停摆,会有多少病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他们本来也许是能康复的。 怎么能逃到住院楼里,让她在那里出现呢?那里可都是普通人,医护人员与患者都是普通人。这是爆处警察与犯罪分子之间的战斗,绝对不能让普通人牵涉其中。 这就是警察的本能吗?还真是有点……让人恶心。不过,她应该感到开心不是吗?这样抓到他就会省事很多了。 他不是能漠视这一切的人。那双深青色的眼睛不会总是藏在墨镜后。因此……就算是他具有拆解一切炸弹的能力,也会有被炸弹灼伤的可能。因为他的弱点就那么明明白白地暴露在胸口,警徽像第二颗心脏一样悬在那里。 ——他是警察。 还真是省事。普拉米亚挺没趣地对着安全通道门丢出一个金属零件来。是个小钳子,像一只细细的、求援的手一样落在他脚下。 无人机上用来拆卸的小部件。 ……弘树的无人机。 “我抓了一家三口,”她一耸肩,“只有那一家的父亲有用,我想让他交出他手中的城建工程程序,这样我做事方便一些。抓一家人只是觉得这样稳定一些,不过那家的孩子有一点奇思妙想,还想找你救他——然后我发现你还挺好玩的,好像也能帮上我的忙,不抓还有可能碍我的事。” 普拉米亚把另一只钳子捏在手上晃了晃。 “你怎么说,松田警官?”她抛一抛手上的遥控器,“还是那句话,只有那一家的父亲有用。如果你不跟我走呢,我就炸死那个小孩子。不过影响应该是也不大,对不对?一个小孩子而已,他们夫妻没准还能再生一个呢。你放心,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心理负担。” 那只鸟嘴后发出嘲弄的声音,“不过我感觉他们夫妻感情不是太好,要是让我来经营感情,应该不至于搞成那个样子。” 弘树。是弘树被她控制着。 松田没什么抗拒或是恐惧的情绪。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没忘记捡起那只小钳子。 “报案人弘树,我接到报警了,”他对手上的小钳子说,还挺有童心地用食指点了它一下,“爆/炸/物处理班,松田阵平,现在出警。” 普拉米亚收起那只遥控器,准备去摸枪,“真是无趣。这就——” 诸伏景光就是在这个时候扣下了扳机。他当然在瞄准镜中认出了自己的同期,他不知道普拉米亚在现场威胁了松田什么,但既然对方想要带松田走,那么他会开枪! 他觉得自己瞄准了对方的脑干。但普拉米亚不知怎么竟然反应过来闪躲:他看着她的右臂飚出一蓬血花,看着对方竟然还能用左手操纵钩锁枪带着松田索降,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诸伏景光别无选择,只能报告公安,请求援助。对方本就是发讯息命令他出来追击普拉米亚的,挺爽快地就给他下达了继续跟踪的指令。他全力跟了上去- [所以宿主您真的不用担心!]系统看萩原盯着现场安全通道门框上的半个血手印照片陷入了沉默,赶紧疯狂地输入录音,[虽然松田警官的通讯设备屏幕被摔坏了、也没有被他带走,但是收音都是完整的,本系统听到了全过程!只要想办法找到弘树小朋友,肯定能找到松田警官的!] 又是……用这种威胁的手段。总是被用民众的性命要挟。 如果小阵平不是那么善良就没事了。如果小阵平不管不顾…… 普拉米亚当时也不确定吧?毕竟弘树这孩子和小阵平只有那一下午的交集。所以她一直等到小阵平不肯躲在配电箱后,才确定自己手中的砝码可以撬动爆处的王牌警察。 只有……那一下午的交集啊…… 那一刻,萩原的心底真的升起了杀意。他瞬间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案,可以驱虎吞狼、挺大概率能置普拉米亚于死地,还能给组织搞点事做的方案:就凭那两个炸弹犯曾在软银集团出现过,他有信心能将普拉米亚与那两个人建立联系,再让组织认为普拉米亚注意到了降谷正晃手中信息的价值。 可是不行。他是爆处警官,不是炸弹犯,不能只知道破坏,不能被湮灭一切的冲动驱使着,变成可怕的人。 他把那张照片——唯一一张带血的照片——扣了过去,就像他怕看见它似的。 “各位,”萩原语调冰冷地开口,“我是萩原研二,失踪者……案件中被控制警官松田阵平的朋友、同事。他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探望我。”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有几位老警官看他的神色中甚至带着同情。萩原能真心理解他们共情的一切,但他很不喜欢那样的眼神。 ……在原本的未来里,在他走后,小阵平会一直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吗? “我暂时无法合理化我的信息来源,”他目视前方,“也愿意接受在此之后的一切关于我个人的调查。” 他身旁的上级扯了扯他的衣袖,似乎想让他在原地坐好。但他甚至站了起来。 “首先,我在此声明松田阵平对自己职责的坚守不可动摇。他遭遇的困境与任何想象中的阴谋诡计无关,事实上从现场痕迹中也不难看出,他是不肯躲在医护患者身后、硬要挡在他们身前,才会身陷这样的险境;其次——” 萩原翻转手机,将樫村忠彬的联系方式摆在众人面前。 “请追查这个人的近期活动与下落,”他挺直身体,让所有人都关注不到他单薄的病号服,而只能注意到这名讨人喜欢的半长发青年那神情平静的脸:真是奇怪,萩原那样平静,明明只是没有在笑,却让所有人都难过起来了,“你们一定能抓到那名罪犯!” ……以及找到我的小阵平。 我不想再被这样同情的眼神看着了。就好像看见一个断口血痕宛然的半圆,所有人的眼神都那样心照不宣:看呐,这家伙失去了他的搭档,失去了他的半身。他现在是一个人。他只剩下一个人了。 研二酱曾让小阵平被这样的目光看了四年,现在想要弥补。一定还来得及弥补。 求求你们,把小阵平……还给我吧。 第64章 艰难遍(三十二) 大义灭亲 追踪樫村一家下落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樫村忠彬承担的工作模块在整个市政改制规划中较为独立——大概也是普拉米亚盯上他的原因——但这反向导致了一个麻烦的结果:他的同事们对他动态的了解相应来说比较落后。 “也可以理解,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隐情,”萩原一脸疲惫地把圆珠笔反过来按在桌子上,让它来了个一飞冲天, “设身处地想一想, 如果研二酱有个同事承担了那种全东京市人民都关注的任务, 处在居家办公中, 只是每一段时间会传回来一点进度证明自己还活着……研二酱也不会去打扰他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线索这不就断了吗! [完全反过来的话您倒是有那种同事,]系统的算力都分配给了追踪普拉米亚的下落, 本来已经颇具人形的情感模拟系统又开始胡乱发言了, [每一年都会收到一点传到警视厅的消息证明对方还活着,完全不回家一直待在办公地点, 最后承担了必须要关注全东京市人民的任务……] 萩原手上一用力,圆珠笔直接弹飞出了桌面。 “现场就没收集到任何生物检材吗?”目暮警官难以置信地又把检验科的人抓过来,几乎是贴在对方脸上在发问, “监控视频里不是显示普拉米亚有中弹……她又不是怪物!都不会流血的吗?” 后勤科的警官坦坦荡荡地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拍,给目暮警官展示他们照普拉米亚作战服改制爆/炸/物处理班现有防爆服的方案。 “看看吧,我们现在比谁都期待抓到普拉米亚, 让她爆点装备出来。从视频里推测, 她作战服的特殊材料会给皮肤加高压, 非动脉破裂的情况甚至不用急着处理伤口。在她特别注意了擦拭血滴的情况下,检验不到她的血液是很正常的。” 目暮警官问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这正常吗?!” 是不正常。尽管警视厅不知道,但萩原对此一清二楚:那可是狙击枪的子弹, 竟然只能带来这种程度的伤害。就算是系统从视频上分析,认为狙击者当时所在的位置并不是最佳的狙击点,对方给普拉米亚来一枪能打到手臂就能算是手感不错的天才狙击手了, 但是普拉米亚到底是不是人啊? “系统,”萩原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圆珠笔,“你的分析进度怎么样了?” [宿主亲,你怎么不叫我系统亲了……]电子音里充满了幽怨,[你大义灭亲了!] “抱歉,但你也可以只叫我宿主,”萩原的心声甚至有几分活泼开朗,“研二酱现在六亲不认。” 系统把放在追踪上的算力一收回,顿时数据离地了病毒也关闭了,聪明的情绪系统又占领高地了,思维重新拟人了起来。它思考片刻,提出了一个挺中肯的建议,[真的六亲不认吗?本系统倒是觉得……您可以求助一下家人。] “千速姐?”萩原还没反应过来,“她确实知道小阵平失踪的事,但神奈川那边的工作也还需要她。而且研二酱自己也没有头绪,把她拖进来也只能两个人对着发愁吧。” [同辈人不行的话,]系统本着养儿防老的思想说出了很传统的发言,[要不要求助一下小辈?] 萩原货真价实地目瞪口呆。 “别开玩笑了,系统亲,”他在心底疯狂摇头,“小降谷还在秘密训练阶段,就算是之前人鱼岛的事情有在组织成员面前刷过脸,也改变不了他是要隐姓埋名的卧底的本质啊!现在把他叫出来,风险很大的!” [您也说了人鱼岛的事情,]系统的回答很冷静,[岛袋女士不是教了您,能降低卧底风险的技术吗?这次正好教给他。] ……易容技术。他亲眼看到了按岛袋女士配方调配出的材料,那东西即使是承受着大气压、漂浮在半空中也没有变形,也许能够抵抗得了与人对战的强度。系统亲说的内容理论上可行,但是—— “为什么要小降谷来?这么多警察都坐在这里,”萩原用桌板抵住手肘,他现在有一点因过度紧张引发的颤抖,暂时不想被身边的人看出来,“系统亲,你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吗?” 也许是他的错觉。但萩原总是觉得……系统似乎乐于看到他们共同解决问题的场面。它会推动这样的场面出现。 ……如果它观测到小阵平遇上普拉米亚的时候,选择第一时间向他示警呢?它为什么不这样做? 萩原有点不太敢想下去。 [因为本系统的数据收集能力也是有限的。但如果降谷先生参与进来,他有权限调用公安的部分资料。只要他用手中的设备进入公安数据库一次,本系统就能吸纳公安的数据用来找人。] “小初,”萩原仍旧保持着抵住桌板的姿势,他感觉自己有点胃疼,“抱歉,但是研二酱需要你告诉我。你做的这件事,会危害到民众的安全吗?哪怕是最轻微的,也请给我肯定的答案。” [绝对不会。] “那么,除了找到小阵平之外,你的行为之中,包含着更长远的动机吗?” [……是的。] “暂时不能告诉研二酱?” [没错。] 萩原闭上眼睛。 “好,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他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这一个念头里,“你有为了你更长远的动机……放任过小阵平受到伤害吗?” [宿主,这怎么会呢!]电子音急了起来,[保护你们的安全才是第一优先级,这是嵌在本系统的出场设置里的!你们人类可能会违背自己的本能,但是不会违背自己的信仰,对不对?本系统也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为了吃一点数据,就背叛自己的宿主呢?] 它紧张地监控着宿主的各项身体指标。半晌后,萩原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小初,研二酱真的很对不起,”他向系统用力道歉,“研二酱只是……” [只是觉得孤立无援了,对吗,宿主?]系统犹豫片刻,还是给他放起了轻音乐,[没事的,宿主,本系统懂的。] 是啊。后勤科想要普拉米亚手里的特殊装备,搜查一课想要捕获普拉米亚的结局,市政厅那边更在乎樫村忠彬的安全,就算是最在乎他们王牌的爆/炸/物处理班,也不是不想要普拉米亚手中的炸弹构造图。 这对萩原来说是可以轻易想到的事。他并不为此难过,也完全能接受。只是…… 只是他看着他们,就会想到,小阵平本人也会把他自己的生命放在这许多事、许多利益后面去考量。他不是会躺在功劳簿上、躲在勋章后的人,他是站在大家身前的人。 ……甚至,即使是他,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也只能尊重小阵平的选择吧? 所以才会格外在意,在意系统亲排布的优先级。 “很感谢你,系统亲,这世上……”他勾起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让研二酱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会把我们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优先级。小初,我们很感谢你。” [宿主,别这样说,]系统叹气,[真正了解你们的人,都会这样爱你们。不过,别再让自己这么孤立无援了。] [其实不止本系统需要……您也需要您的同期、您的“孩子”,是不是?] 它用上了一种高亢的语气,[养儿防老啊!]- 降谷零收到来自降谷正晃的短信的时候其实很震惊。不是因为内容晦涩难懂,恰恰是因为内容太一目了然了:开始训练之后,他太久没有看到过这种毫无加密的短信内容了。偏偏他们使用的这两个号码又经过层层加密,有一种开封绝密试卷后发现答案印在上面了的美。 “致我的孩子,”他在过于震惊下差点朗读了出来,又赶紧压低声音,“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不是公安前辈降谷正晃向他们的新锐力量降谷零发出的命令,而只是……” 他皱起眉,似乎能想见父亲平静的脸,“……只是一名无能的个人向他当前所能联系到的最可信赖的人发出的请求。” 未来的降谷警视正也许有全权支配自己时间的权利,但现在还在训练中、只是刚开始接触组织边缘事件的降谷零并没有那么多的自由。不过,即使如此…… “何必这么客气呢?”他笑着快速打下回复,“我当然会帮忙的。” 就算不是自己的父亲,就算不是自己的前辈。就算只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短信,核实情况之后,降谷零难道不会帮忙吗? 那可是属于警校首席的正义感啊。 不过,我的父亲……为什么要去关注国际炸弹犯普拉米亚呢?降谷零陷入沉思- [好了好了!]系统兴奋道,[降谷零先生在公安数据库查询了!本系统现在就要大吃特吃!] “系统亲你……”萩原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该怎么劝人工智能不要暴饮暴食,悲伤地沉默了。 他默默转移话题,“说起来,系统亲吃了数据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这得看库里有什么——不是打篮球那个,如果真吃了那种库里可能会说教练我想打篮球,让您产生一种亲切感,]电子音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和人类看了同一份数据库的表现差不多,就好像如果大家在考试中背了同样的押题资料,答案也会一模一样。] 萩原有些好奇,“也就是说,你能模拟出小降谷的选择?” [不止如此,]系统又开始了熟悉的幸灾乐祸,[降谷先生……也在重复别人的选择。] 来自同一个地方、从小一起长大、接受了同样的训练、查阅了相同的资料……那他们当然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们的人生是用不同的血写成的同一本书- 降谷零面色凝重地又查看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伪装。虽说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就是有一种异样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行动轨迹上,但他并不觉得不适;就像是站上双人跳水的台面,理所应当应该有个人像是另一半灵魂那样投影在那里,做着相同的技术动作。 每一步都是经受过训练的聪明人应该做出的选择。 “报告,”与此同时,诸伏景光也在对上级说出差不多的感受,“虽然没有发现,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别担心,]系统放松道,[反正不会是外守一。] 第65章 艰难遍(三十三) 地上的娃娃像妈妈 最后确认了一下肩膀后的卡扣位置, 降谷零熟练地给索降绳打好双八结,原地助跑荡起身体准备破窗。玻璃上映出完全陌生的面容,让他有些发愣;但那丝毫没有阻滞他的动作, 他干脆利落地抬腿, 踢碎了那个幻影。 无论阳光下众人所见到的我如何……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塑造就是为了打破, 伪装绝非为了迎合。 三小时前, 在看到镜中的这张脸时,他就已经在心底发过誓- 而为了让他站到镜前、精彩地完成一次扮演,他的父亲、作为扮演者前辈的萩原可是承受了不少含义复杂的视线。 [宿主, ]电子音悲伤地说, [降谷零先生已经同意了要在安全屋和您见面。为了节省时间,您现在就应该出发了。] “研二酱当然知道……”萩原头疼地弯下腰去捡那一支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弹飞了的原子笔:对此他毫无心理负担, 这是原子笔又不是原子弹,可以放心降落在霓虹的地面,“但是, 研二酱总不能就这么从这里走出去吧?这也太不合理了,刚才还在为小阵平的失踪着急,结果又马上匆匆离场, 没办法解释的。” 倒不是他在意别人的目光。萩原对那种事从来都无所谓:他差不多能做到随便吸引身边人的注意, 再随心把那些投射在他身上的注意调配到不同的地方去。萩原研二早就习惯了被人注视, 但他不想分薄当下的警力:如果他行止可疑,也许会有那种脑子缺根弦的同僚揣测他与案件有什么关系。 不要再走错路了。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要向小阵平更近一点,可以吗? [确实很难解释,所以本系统的建议是……]电子音中似乎带了几分怜悯, [您现在就直接完成意识转移,以降谷先生的身份去完成接下来的事。] 萩原:“……” “系统亲,”萩原差点一抬头撞在桌板上, 他蹲在原地缓了缓,“你的意思是,让研二酱当场躺在这里、完成转移吗?” [不行吗?宿主,躺平是非常重要的素质啊!而且您现在要是仰卧在桌子底下,这不正好是卧底吗?和您的孩子一模一样的!] 十分抗拒这个提议的萩原思考片刻,迅速给出了plan B,“系统亲之前不是也帮研二酱操纵过身体吗?只是坐在这里开会做思考状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就远程询问研二酱如何处理?” [人鱼岛那次吗?当时确实可以,但现在本系统的算力实在是已经不够用了,]电子音悲伤道,[不仅要追踪松田警官、吸收公安的资料,还要盯着降谷零先生那边的动静,实在分不出来算力控制您的身体。] 萩原还想挣扎一下,“系统亲,要不要再演算一下别的方案——” [放弃吧,宿主,就算您列出来plan E也是没有用的。我们在人鱼岛那次,管用的也不是plan E,是plane,]系统无情地玩起了文字游戏,[睡吧,宿主。在警视厅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警察,先从睡了不起开始。] “……请准备意识转移,系统亲。顺便帮研二酱给班长发条短信。” 最终,萩原还是屈服了。他徒劳地护住自己的头颈,壮烈地吩咐系统。 [为您服务,宿主!保证给您上数学课一样的快速睡眠体验!] 全会议室的警察都听见咣当一声。伊达航怀着不祥的预感站起身来,看到他的同期已经连人带椅子翻倒在了地上。 “让一让!”赶在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升起之前,伊达航已经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我是萩原警官的朋友!让一让!” 他从爆处管理官手中接过瘫倒在地的萩原:几乎是抢过来的,姿态之急切就算是所罗门王在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萩原判给他,“我带他回医院!” 管理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伊达航背起毫无知觉的萩原就往外冲,至于他的手机在衣袋里响了一声那种事,他完全听而不闻- “系统亲也太急了,”作为降谷正晃睁开眼睛的时候,萩原颇有些沉痛地捂住眼睛,“其实研二酱应该多暗示班长一下的……肯定要把他吓坏了。” [没关系,从现场情况来看,伊达警官最多也就是吓得半死,虽说您这段时间把他吓得半死好几次,]系统火上浇油,[八尺之班长,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萩原苦笑着挥了挥手,“别说这种话了,这可不好玩,一点都不。之后研二酱一定会去找班长道歉的。” 其实只是他太着急了。他不想浪费一点时间。 ——不过班长肯定是会谅解他的。因为他们的心情都一模一样。 萩原怀着深沉的愧疚,默默坐起身来。 “事已至此,”他说,“为了让场面好看一点,研二酱也只能好好准备,给小降谷化一个没有人认得出来的妆了!” 系统也跃跃欲试,[宿主要好好练!等本系统把这次的数据库吸收完,就可以让宿主准备自己的第二具备用身体了。面部塑造都要您自己操控哦?] 听起来是很有吸引力的事。如果放在平时,萩原一定会好奇地追问许多东西。但他现在只是静静摇头,专心调配起手中的塑形胶。 ——谁还顾得上第二具身体?萩原的人生被人挖走了一半,他还急着让普拉米亚归还呢- 降谷零走进安全屋大门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的父亲正搅拌着手中成分不明的非牛顿流体,给了他一个如梦似幻的缥缈笑容。 “前辈,”他犹豫一下,还是这么称呼了,“我不明白——” 降谷正晃放下手中的东西。他硬拖过自己的孩子,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镜子前。 “孩子,”他用上了那种沉稳笃定的语气,“你知道的,你即将从事的是伟大而危险的卧底工作。” 他的庄重台词并没能抚平降谷零心头的不安,一番话过去,镜中那张娃娃脸上的一对眉毛皱得更紧了。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纵然萩原能体会到降谷的紧张,但一想到他接下来要对降谷做的事,站在镜前的他还是有点忍不住想笑。 [宿主,您和您儿子这个状态正好能用我们家乡的一句老话来形容,]系统又开始了它的冷嘲热讽,[有人看乐子,有人照镜子。] 萩原:“……” 他不得不重新拿起手上的液体胶,低着头看它来掩饰上扬的嘴角,“孩子,我将教你掩饰面容的技巧。学会了这个,有利于你更好地开展卧底工作。” “好、好啊,”降谷零有些别扭地自己从桌上摸起几个U型夹,用它们别起刘海,“那前辈就请操作吧。” 啊,小降谷好可爱!他还会主动别刘海! 萩原怀着某种微妙的、充满了澎湃父爱的心情,一点点地将易容材料刷在他下巴上,还不忘贴心地讲解,“易容不是魔术也不是大变活人,想要改变面容、让可能的敌方在追查身份时联想不到你本人,最重要的就是掩盖你脸上显著的特征,用相反的点来覆盖它。你脸上最特别的点就在于——” 降谷零:“肤色。” 降谷正晃:“娃娃脸。” 黑得不相上下、这辈子都和肤浅这个词无缘的父子俩面对着镜子,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个音源我熟悉,]初音未来的嘲笑回响在萩原耳边,[静音零。] 片刻后,降谷零试探着说,“父亲,别自欺欺人了……?” “没关系,”萩原目露狰狞,“我这就给你准备最白的粉底!” [好极了,]系统不吝播放最豪放的鼓掌声,[黑转粉了。]- 一通忙碌之后,萩原终于肯放下手中的一次性染眉液。他挺有成就感地将降谷的脸转向镜子,“完工了!” 全过程中降谷零其实都没有怎么睁开眼睛。一方面,他有点抗拒这些化装用品的刺激性气味;另一方面,他的心情有些微妙。 降谷零并没有什么机会去体验正常的家庭生活,也就无从理解最常规、最简单的亲缘关系。在他看来,父母是塑造了自己的人;但面前的这家伙无疑缺席了他的塑造过程。此时此刻,塑造他的人正在按他的心意重塑他的脸,这让他觉察出了一些……微妙的异样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想面对那张面容。就好像自己是个建筑工人,从父亲那里报批了一堆材料,随后将它们私搭乱建一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当下,他的父亲正在专注做着的事,似乎就是在还原他心目中的图纸。 我不想看到你理想中的样子。我不要拿自己去和那张脸比较。 ……如果你愿意回来帮助我,那你为什么才来呢?我都快要接受这样的生活了。 “孩子,”萩原有些惊讶地发现手下的皮肤在轻轻颤抖,他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手轻轻托住了同期的脸——不是艺术家托住自己作品、爆处警官捧起自己装备的那种力度,是一个人类小心翼翼地想要安慰另一个人类,“怎么了?” 降谷零仍旧闭着眼睛。他默默摇头。 “没事,前辈,”他说,“抱歉,我不想破坏你的作品的。之后不会了。” 作品——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萩原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零。” 他毫不犹豫地叫出那个名字。其实之前他一直有意避让着这个名字,总感觉小降谷听到的第一声呼唤应该来自真正的降谷先生。 但是现在……别管是谁了,小降谷需要这个。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扮演家人,总得给他最需要的。 “听我说,”降谷正晃把他的刘海放下来,“我只是在为你……做掩饰。我没有在对你做要求。我相信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所以我会想到请求你来帮忙;但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事非要你去做,不会把我的人生视作未完成品、要你去完成,更不可能……” 降谷先生。研二酱可帮你把海口夸出去了,希望你确实是这样的人。小降谷应该有一位这样的父亲。 “更不可能把你视作某种未完成品,非要我来剪彩才能证明你的成功。” 他模仿着姐姐的力度,拍拍自己同期的肩,“不要有负担。虽说我希望你能找到那个炸弹犯,但如果说我最希望的事……还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就这样。” “现在看一下吧,”降谷正晃颇具仪式感地打了个响指,“看看你是否会满意这样的伪装?” 降谷零睁开眼睛。他方才的心潮起伏也不过只在一瞬,经历过训练的卧底并不需要谁的安抚也能调整好情绪:就算不提卧底身份,他也是个已经被抛弃了很久的孩子,很擅长哄好自己。但是…… 立刻被发现了、立刻被安抚了。这让他有些想念景,并且觉得……还不错。 ——然而,面对镜子中的面容时,他还是呆住了。 “怎样?”萩原挺得意地拿过假发,“因为你的面容轮廓整体比较柔和,会给人年龄较小的印象,所以特地用材料加强了面部的骨骼感。眼型通过化妆手法略作修饰,一定程度上提起眼尾,改变下垂的感觉。美瞳那种东西在打架过程中并不实用,而且会带来‘这个人一定做了伪装’的印象,所以保留了你原本的瞳色。” 他开开心心地补充,“用较白的色号遮盖标志性的肤色后,为你准备了和自己的金发同色的假发,这样暴露的危险会进一步降低,也能配合肤色。调整好的这张脸具备一定的斯拉夫人种特征——” 降谷零无奈地打断了自己的父亲。他指指自己镜中的脸,表情又好气又好笑:这样做的时候他发现父亲的技术确实不错,自己做表情很自然、很生动,于是他的眉眼又不可避免地柔软了下来。 “父亲,”他说,“你就不觉得,我这样……像谁吗?”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有点像那张照片上的女狙击手。 “——像我的妈妈啊。” 降谷零带着点无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萩原的心底天崩地裂。 “不是吧,系统亲?!”他开始疯狂地询问系统,“那张照片,是小降谷的妈妈?!他的妈妈是狙击手?” [嗯,]系统同情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们人类最好的朋友身上,不是经常会有与家人相似的地方吗?] 萩原:“所以说……” [没错,]电子音里充满了高昂的快乐,[这下您终于发现了。当时狙击普拉米亚的就是诸伏景光先生,他在公安接受了狙击训练。] “现在是关注这件事的时候吗!”萩原内心疯狂流泪,“也就是说,小降谷的妈妈认识琴酒?阿姨还真是……交友广泛啊……” 突然觉得扮演降谷先生的难度史诗级提升。 他默默地把化妆箱拍上,合出了一种关上自己棺材盖板的感觉。 “没事了,孩子,”降谷正晃语气萧瑟,“祝你一路顺风。” 降谷零站起身来。在转头之前,他用这张很像妈妈的脸,对自己笑了一下- 又一次被堵在路口的时候,心急如焚的伊达航终于舍得掏出手机:车载导航上红色的拥堵路段似乎是他血管健康的示警图,他感觉自己的脑神经也要塞车了。他得联系交通署的同事帮忙找一条能走的路,快点把萩原送回病房。 “等等,”因为过于震惊,伊达航甚至在车里喊出了声,“萩原的短信?!什么时候……” 被安全带捆在放平了的副驾驶、别扭地侧躺着的半长发青年睁开眼睛,有些尴尬地对他摆了摆手。 “……班长,”萩原充满歉意地说,“其实研二酱……不用去医院。” 伊达航和善地笑了起来。他开始活动指节。 “你确定不用吗?”鬼冢班格斗第二的班长体贴地问。 第66章 艰难遍(三十四)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 “报告, ”诸伏景光有些紧张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镜筒——他斟酌了半天角度才敢举起它,生怕被对方看到反光,“我短暂观测到了跟踪者的面部, 对方有非常明显的斯拉夫人种特征。” 他的上级没太当一回事, “毕竟东欧才是普拉米亚的主要活动区域, 追踪那家伙的有斯拉夫人也很正常。保持跟随, 不要主动暴露坐标,如果被发现我们会根据你的最后定位叫支援过去。” 诸伏景光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话完全没有道理也不是不可能的——总之就是正确的废话。 追击普拉米亚的人种有没有可能是斯拉夫人?当然有可能啊, 普拉米亚炸了那么多地方, 为了追她,世界人民大团结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 这个斯拉夫人是怎么获取他们极为巧合才能跟踪到的普拉米亚的坐标、紧紧追到这里的?如果对方有组织,对方的组织在日本境内如何活动?如果对方单枪匹马,有没有可能取得联络? 他的上级对此一语不发。不仅如此,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在思考。 ……说实话,这样真的会有点累。 “收到,”他最后还是回, “接近目标中。”- [宿主, ]已经顺着公安网络追踪到这边动态的系统欲言又止半天, 还是遮遮掩掩说了一句,[本系统觉得……您同期们的上司运不太好啊。] 萩原没能反应过来:毕竟他正被班长和善的目光注视着。后者正在他的指挥下,向着系统亲提供的普拉米亚所在地疾驰。 骤然听到这种话,他先是下意识地问了伊达航一句, “班长,你的上级怎么样?” “目暮警官吗?”伊达航被他问得有些茫然,“虽然他的推理和应变能力有些……但是在指挥和人员调配方面, 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好长官。而且他很关心下属,我们都受了他很多照拂。怎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虽说对搜查一课没有那么熟悉……但这毕竟是小初先提起的话题!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在心底把问题原模原样地甩给了系统,“怎么了小初,是目暮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不能直接说明,它只能拐弯抹角地暗示。于是它把人型电脑天使心一横,开始凭空污蔑目暮警官的清白,[本系统不好说,总之宿主您多小心这种只带一个目的警官吧,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家伙最难相处了!] 它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对,那个朗姆、那个黑○,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甚至您看看神盾局的弗瑞,他正经吗?宿主你应该不至于是弗瑞控吧?] “所以,”萩原不得不打断它,“你需要研二酱怎么做?” [隐忍,蛰伏,升职,加薪,]电子音语气凝重,[然后当上警视总监,一统全公安,同期全都不可以离开自己的视线!] 听起来倒是挺有诱惑力的,起码小阵平应该会很满意这个计划。但是…… “系统亲,”他挺无奈地回复,“能先陪着研二酱找到小阵平吗?我现在不想思考那些问题。” 从在天台上捡到那副墨镜开始,他只是尽可能地表现得很冷静罢了。尽可能从容、配合,甚至还能反过来缓和别人的紧张情绪。他尽可能跑在前面,没有拖后腿,他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在被人安慰上。 但是那副眼镜还一直被他挂在胸口。以前那东西帮他的幼驯染挡住过分锐利的眼睛,现在萩原把它当护身符一样带着,稳定几乎快要四分五裂的心情。 ——萩原有挺多年没产生过这种心情了。但他现在就像想要从父母那里换两张航展门票、因此一个月都全力好好表现的小孩子一样。 虽然不知道什么才是标准、虽然不知道是怎样才会下达判决,但研二酱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每一刻都在努力好好表现。研二酱是好孩子对吗?我们是好人对吧?能不能把正常的生活奖励给我? ……研二酱毕业的时候,只是想要个稳定的生活啊。这很过分吗? 萩原甚至都觉得有点委屈了。 “喂,系统亲,”他低下头来不叫班长看见他的眼睛:虽然萩原自己也看不见,但他感觉眼圈有点发酸,“是不是让你挺困扰的?研二酱突然这样。” [没有,宿主,没有!]系统赶紧回答他,[没有的。是本系统觉得我们马上就要接近松田警官所在的位置了,才会得意忘形,是本系统的错。] 要接近了……吗? 萩原抬起脸,露出个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表情来。 “班长,你说,”他紧紧盯着前方,似乎整个人都恨不得扑在路上,只留声音还能和身边的朋友交流——这不是巧了吗,半年前也是这样——萩原感觉自己声音发紧,“小阵平现在……在做什么呢?” 伊达航手上很稳定地拨动方向盘,启动转向示意。车上响起倒计时那样的转向声。但伊达航的声音毫无紧迫感,萩原那些糟糕的想象只是才翘起一点褶皱,他就开口熨平了它们。 “松田一定在等我们过去,”他说,“而我们正要过去。这是小学生也会做的、很纯粹的相遇问题,萩原,不会发生任何事的。” 就像小时候理所应当地从圣诞树上摘下两张门票。就像在试卷末尾计算出一个一看就是正确答案的整数。就像剪下最后一根线就该能停止倒计时,就像下了楼就该能见到等着的朋友,就像每一个约定都能落到实处每一个故事都有好结局。 朋友就在身旁,带他奔向另一位朋友。此时此刻萩原愿意相信,他被命运所眷顾- 至于松田现在正在做什么…… “松田哥哥,”弘树压低声音,“你真的在替普拉米亚研究炸弹吗?” 松田阵平挺无所谓地转了两下手中的拆弹钳。那东西比无人机的小钳子要大一圈,看起来也有力许多,应该一下子就能咬断一根手指——但松田没有用它去敲普拉米亚的脊椎,而是专心致志地用那东西拧开炸弹模型的外壳,场面颇有些黑色幽默。 “没错,”他火上浇油地补充说,“顺便一提,你的父亲也是真的在替普拉米亚测算全东京的路线。” 卷发青年毫无自己是爆处王牌的偶像包袱,说完这话,还对着小弘树wink了一下。 樫村弘树:“……” 不是,松田警官,现在你不是应该宁死不屈、顽强反抗吗?我爸爸不是应该誓不从贼、大怒拒绝吗?这和电影里的不一样啊!而且虽然那个普拉米亚一看就是个大坏蛋,但松田警官你看起来也不比那家伙差,黑/帮气质半斤八两啊! 纯洁可爱的未来天才宕机了。 “弘树,如果你有心理负担的话,”他妈妈的声音虚弱地从沙发上传来:刚才她试图在普拉米亚抢走弘树牢牢抱着的无人机时反抗,被普拉米亚在颧骨上打了毫不留力的重重一拳,似乎有些脑震荡,已经被后来进屋的松田强制按到了沙发上平躺休养,“这个消息还没有告诉你,但是其实我和你爸爸已经离婚了。” 她的语气很古怪,似乎自己也没设想过要在这种情境下向孩子交代;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的把戏之所以好用,正是因为它完成了人类最朴实的风险对冲。也许,在这个场景下,弘树的心理阴影会没有那么大…… 泽田女士勉强撑着脑袋,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反常的欢快,“爸爸妈妈已经商量过了,你的抚养权会归属到妈妈这里。所以,好孩子,虽说澤田也不比樫村好写多少,但是你可以跟妈妈姓,这样你就不算有一个正在屈从于炸弹犯的父亲了。开心吗?” 樫村弘树,啊不对,泽田弘树:“……” 好像还是有点开心不起来。 “我不懂,妈妈,”他小声问,“普拉米亚要做的事,如果成功了,一定会害死很多人吧?” 泽田女士的头部受到重击,暂时做不出动作,于是松田替她点头,“没错。” “那爸爸为什么要帮她?”弘树的声音急切起来,他不是那种只要自己能登上诺亚方舟、就坐视他人被洪水淹没的人,“我们不能只是为了自己活下去就——” 松田似乎是在笑。他从衣袋里摸索了一下,找出之前普拉米亚用来威胁他的小钳子来。他凌空一抛,弘树连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 “弘树,”他说,“告诉哥哥,你之前用这只钳子做了什么?” ——拆掉装置。安全装置。 在松田眼中,没有任何东西是拆不掉的。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而现在,普拉米亚正在给他时间。 “普拉米亚说抓我过来是因为你向我求救,”松田又在手边的本子上添了几笔,“忘掉那件事吧,弘树,那家伙完全在说谎。” 他似乎是预判到了弘树会低下头,于是抢先一步放下拆弹钳,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感觉还是有点别扭,萩平时是这样做的吗?他好像有点忘了,“对于她来说,如果觉得我的拆弹技术会对她的行为构成威胁,直接一枪打死我当然是更方便的做法。但她带走了我,这就说明,她有事需要我做。” “是什么,松田哥哥?”弘树紧张地压低声音,“是什么?” 松田点了点手上的模型。 “她给了我这个让我研究,”松田笑笑,“挺幽默的不是吗?国际知名的炸弹犯——” “正在求拆弹警察帮她拆除一枚炸弹。” 弘树瞪大眼睛,“那,我父亲……” “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你父亲那边恐怕也是差不多的局面。安装炸弹并不需要那么精确的市政分布图,”松田平平静静地说,“破坏不是那么精确的事。寻找一样东西才需要付出更大的力气、做更精准的努力。” 如果樫村忠彬能听得见,他也会赞同松田的推断。因为普拉米亚向他提的唯一一个要求是—— “告诉我,”她冷冰冰地说,“东京的哪一个区域最有可能躲过我的雷达扫描,安放这样大桶的□□?” 第67章 艰难遍(三十五) 路见不平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差不多就是那时候, 东京地面上开始出现第一个带着彩色编号的零件。小巧可爱、银光闪闪,落在地上的零件就像从天而降的雨点。 不过考虑到成因,它们更像是来自一场人工降雨:并不是雨云受冷后自然的下落崩解, 而是朝天狠狠发射一枚炮/弹, 随后让被命中物体的碎片像是胜利结算画面中的彩带那样洋洋洒洒地飘落。 没错, 零件当然不是从出现开始就是零件。是有人定制、拆解了它们, 为它们耐心地写上编号,随后怀着恶作剧般的心情,让它们遍布整个东京。 在变成零件之前, 它们曾共同组合成一个小巧的炸弹模型。定制它的人想要给普拉米亚一个惊喜。她将从未来带回的、普拉米亚四年后才能做得出的炸弹模型提前送到她手边, 只看这位国际知名的炸弹犯能不能捡得回来。 至于普拉米亚为什么要如她所愿地去捡…… “抱歉,但是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樫村忠彬的脸几乎白成了七年后他趴在键盘前的样子:简单来说就是音容宛在的,“多少当量的炸/药?” 普拉米亚的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没听错,足够炸平三个街区, ”她贴在对方后脑上的枪口又紧了紧,“现在你能抓紧分析了吗?那个混蛋到底把我的原料都藏在了哪儿?!” ——这件事上,普拉米亚可说得上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如果她能再进一步, 主动报警去找这批原料, 甚至能称得上是金光闪闪的好市民了- “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的光在闪, ”在诸伏景光向对讲机汇报情况的同时,降谷零也正在和拜托他走上这趟旅程的父亲实时联络,并由系统亲倾情转播进萩原的耳朵,“虽然甚至都没有真的出现在我视野中……但就是某种直觉。” [可不是嘛, ]系统转播后还附上了自己的评价,[神说要有光,但有的是景光。] 萩原:“……” 你们幼驯染的心灵感应——好吧其实研二酱和小阵平也有, 嘻嘻。 “系统亲,你告诉小降谷,不要轻举妄动,接近目标就好,”既然不能暴露“降谷先生”知道景光正在靠近的事,他也只能勉强这样在心底回答,“你也帮我看着小降谷一点,在我们几个到齐之前,都不要让他主动对普拉米亚出手。” [宿主的反应倒是很快,]系统似乎有些意外,[普拉米亚确实不是一两个人对付得了的……] 当然了,研二酱当然会记得。如果那家伙是易与之辈的话,小阵平就不会被带走了。 系统处理的信息太多太杂,全部堆在内存里,只按机密程度排布优先级。但人类流在心底的泪会结成剔透的水晶,把流过的血好好地封存在里面。 “萩原,”伊达航挺谨慎地开口,“我还没问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先说好,不能说的话摇头就行,别为这个费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了解,你怎么知道普拉米亚抓走松田的事与樫村先生有关的?” 这个嘛……倒也不是不能告诉班长,但是班长肯定不会信就对了。 “因为初音未来,”萩原肃穆地说,“初音告诉了我未来。” 伊达航:“……” “萩原,”他特别诚恳地回,“你他*的到底在说什么**?” [看吧,宿主,]电子音又开始火上浇油,[没有人会信的。在正常人眼里,这就是歌姬吧。] 半长发青年只能和善微笑- 带着某种微妙的笑容,诸伏景光缓缓转过了身。 “虽然也想让你继续跟下去,但如果我们一起通过前面的楼道,总还是会有无法忽略的脚步声的,”他的语气很平静,“我的听力很好。所以,能麻烦你出来一下吗?” 终于看到对方正面的降谷零:“……” 诸伏景光也不是毫无准备、堂而皇之地在跟踪。虽然时间仓促,他还是尽可能地用兜帽和口罩掩饰了面容。不过,降谷零认出他只需要一双眼睛:不是他露在外面的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猫眼,而是降谷零自己的眼睛。 简直就像天上只有一轮太阳那样。没有任何人和你相像。只要看见就能认得出来。 ——怎么不算是神说要有光呢? 于是降谷零坦坦荡荡地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等一下,这位女士,”诸伏景光却还是面若冰霜,“虽说已经进入了一个彼此都不会轻易开枪的空间,但我想我们还是应该维持安全的距离。” 降谷零完全呆住了。他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关掉自己脖颈上的变声器,发出他自己原汁原味、既樱花又樱木的声音,“啊?” 坏消息:幼驯染没认出自己。 好消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生疏了,只是幼驯染受限于自己的联想能力!- “坏消息,”松田把手中的模型一丢,又在构造图上增补了两笔,“这个模型还真有点复杂。三分钟之内搞不定。” 泽田弘树一脸惊慌,“那怎么办?” “别吓唬孩子了,松田警官,”还躺在沙发上的泽田女士又翻了个身,“弘树你也别听他的,他的好消息肯定是三十分钟内能搞定。” 松田却没点头赞同这话。 “不是,”虽然说着否定的答案,他的表情却没什么凝重的感觉,“也许三十分钟也搞不定。 可怜弘树一个未来的少年天才,被他吓得战战兢兢,“那……到底多久能搞定?” “取决于对方设定的起爆时间吧,”松田甚至有几分愉快地宣布,“目前为止,我拿这个炸弹毫无办法。真心话。” 弘树有些惊恐地抱住了妈妈的手臂。而泽田女士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家孩子聪明的小脑瓜:触感是令人安心的顺滑,她不禁在心底暗自欣慰,幸亏自己的孩子不是那种性格恶劣难搞的卷毛,“没关系的,弘树,这是好事。证明普拉米亚拿它也没有办法。” “普拉米亚……拿它也没办法?”弘树有些茫然,“但是,普拉米亚是炸弹犯呀。她为什么要知道炸弹怎么才能拆掉?只要安装好、确定能引爆就好了吧。” 松田对弘树伸出手。那孩子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立刻被眼前这个挺帅气的大哥哥在手里塞了一支铅笔。松田握住他的手,让他在构造图上落笔。 作为一名毫无疑义的少年天才,弘树的视线飞快被那无比复杂的还原图吸引了。而松田警官竟然能让他一个小孩子随便在上面写写画画,纵然不涉及核心部分,这份信任也让他激动得脸颊发红,“我可以在上面写字吗,松田警官?” “当然可以,”松田挺随意地一抬下巴,“写个名字吧。” 泽田弘树抬起手来,笔走龙蛇,无比熟练地写下四个汉字:樫村忠彬。 松田:“……” 弘树求饶般地看向他的妈妈,而泽田女士的怒吼声惊飞了在普拉米亚绑架地点外安静停驻的飞鸟,“你到底冒充你爸爸在你的作业上签了多少次名!给我老实交代!” “泽田女士。” 松田不得不承担起从中调停的职责:天哪,这种事居然要他来做!萩你到底在哪里啊我需要你!他放开弘树的手,微微侧过身来把那孩子挡住,视线还落在图纸上,“容我提醒,我们现在还处在绑架之中。教育孩子这种事情,或许可以延后——” “什么绑架?”泽田女士冷笑,“道德绑架吗?弘树,别藏在松田警官身后了!” 真麻烦。松田轻轻吐了一口气。 要是萩在这里,也许就能在照顾到母子俩情绪的同时,委婉地说出实情,顺理成章地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了吧?可惜他做不到。他只能像手中的拆弹钳一样,干脆地拆解,剪掉乱七八糟的线。 ……不过,萩,在遇到你之前,我面对误会的时候,百分百都会选择闭口不言。 因为我看到了我的父亲等来的结果,没有人会听他的解释;他要面对的结果还会像是越来越浓的酒气、无人清理的油渍、顺代际传承的血液那样渗入我,穿透我。我本来是不会解释的。我本来是会用拳头面对的。我本来是有可能被那种感觉漫过、淹没的。 遇上你真的是很好的事。现在我至少也会像你一样开口了,面前的这孩子比我们当时还要小呢。我到得比你当时还要早,你要不要夸夸我? 好吧,有点想你了。也许这张构造图还没被我解开,就是因为我身边缺一个朋友呢。松田有点孩子气地想:我要把这件事怪在你头上。 “泽田女士,”卷发青年毫无缓冲地开口,“也许弘树他之前确实模仿了很多次他父亲的签名,但这一次他不是因为熟能生巧才写出这个名字来的。他思考过,知道这样写了你一定会生气,也知道你生气的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写了。” 松田毫不吝惜地撕破那张他画了许久的构造图,把写着名字的部分递到躺在沙发上的母亲眼前,“证据就是,姓氏和名字之间停顿了一下。” 泽田女士若有所悟地看向她的孩子,“……弘树?” 卷发青年有些别扭地从身上找了找。他惯用的工具都被普拉米亚收走了,不过衣袋里倒是还有几条口香糖。他摸出一块,递给弘树。 “樫村弘树,”松田说,“他本来想写的名字。但他想到你们已经离婚了,想到自己现在的姓氏——” 松田确认了男孩有把口香糖放进嘴巴,趁着他说不出话来对着他的母亲开口,他不是很习惯于说这种话,声音硬邦邦的,“弘树他不希望只是因为无意义的肌肉记忆就让你感到难过,他希望你能觉得,你是他坚定地选择跟随生活的母亲。” “所以他宁可签父亲的名字,然后挨你的骂。这样他能感觉到你爱他,你也不必怀疑他是否爱你。” 泽田女士当然没有计较松田的语气。她已经将自己的孩子抱在了怀里。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新鲜的体验,想要接触自己没有见过的陌生事物,”卷发青年笑起来,“所以,给孩子一点想不到的反馈嘛。比如说,这一次就不要为仿签名字这件事骂他,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一位母亲带点颤抖的声音。 “哦……当然,当然!” 她含着眼泪把弘树抱在怀里,捧住他的脸,在他脸上印上许多个吻,“好孩子,你不用担心妈妈,不用对妈妈这么小心……你的生活会和以前一样的,你可以随便联系任何你想联系的人——” “但是我的签名可能要重新练起了,是不是,妈妈?” 泽田弘树感觉很放松。他缩在妈妈怀里,甚至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是萩原警官那天下午教他的。萩原警官说,妈妈也许想和他这样相处。妈妈会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们的心就会贴得更近。 他的妈妈用惊喜的笑声回答了他。没有哪个妈妈不愿意看到自己沉默的孩子变得开朗。 “是啊,抱歉宝贝,你以后就要练习新的家长签名了,”泽田女士抹了一把眼泪,从爆处警官的手中要过新的纸笔,“妈妈教你签妈妈的名字,怎么样?” 真的有用!妈妈不生气,妈妈喜欢这样! 弘树在幸福中几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他差点连自己在被绑架中都忘了。不过,他还记得要谢谢松田警官,所以他还是想起来问了那个问题。 “松田哥哥,”弘树疑惑地抬起头,“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在构造图上签名字呢?” 那双深青色的眼睛凝视着他。松田警官总是这样,静静地投下他锋利的目光,剑一样劈开所有的伪装。 “因为要帮弘树想明白一件事,”松田仍然用着平静的语气,他完全不自傲于自己的推理,更没有炫耀的想法,普普通通地说了出来,“——从普拉米亚手中拿到的炸弹构造图,它的所有权就一定归属于普拉米亚吗?” 知道自己前夫在做什么的泽田女士已经反应过来,先一步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没错,”松田平静地说了下去,“结合普拉米亚找到樫村先生寻求帮助的事实,也许我们可以想见这样的真相。” 他托起自己手中的模型,仿佛已经将全部的世界握在掌中。 “有人用某种方式,截获了普拉米亚所持有的炸弹原材料。这位竞争对手先于普拉米亚一步,将这些原材料用在了炸弹上。” 松田用指尖点点模型,示意就是这样的炸弹。 “同时,这个人告诉她:你必须找到原材料的所在地,拆除掉这枚炸弹。否则——” 泽田女士喃喃着接上了后半句,“……否则,你积攒下来的原材料就会全部灰飞烟灭。” 第68章 艰难遍(三十六) 结尾没有刀 如果要让系统来评价的话, 它会说现在的情况很有那么一点离奇:伊达航在车里不在车底,松田眼前的是炸弹模型而不是炸弹本体,甚至于——正走向天台的诸伏景光, 他也和降谷零站在一起。 降谷零无奈地微笑起来。他不能摘掉他的伪装, 因为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他也不必那样做, 他甚至还能靠一句咒语就摘下幼驯染的伪装。 就像和暖的阳光让人心甘情愿地脱下厚重的衣服, 一个熟悉的称呼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升高此处的温度。 “景,”他说,“是我。” 诸伏景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再多确认一下, 应该再警惕地询问几个问题, 至少——至少不要这么快就紧紧抓住对方,不是为了胁迫或压制, 而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拥抱。 但是,管他呢!我们可是有半年没有见了!诸伏景光把幼驯染往自己怀里按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这样想。 ……而且,如果真的有人要伪装成零来试探我, 怎么可能会把脸抹成这种肤色!这是不可能的! 安静地享受了一会儿重逢的快乐之后,他们像是有某种默契般同时开口说话。 “景,”降谷零有点别扭地动了动肩膀, “抱歉, 但是……你的作战服用了什么特别材料吗?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扎我。” 而在同一时间, 诸伏景光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把幼驯染推开,忧虑地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处的衣服,“零,你的粉底液……会不会掉色在上面?”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片刻后, 诸伏景光无奈地摘下口罩,给幼驯染看他下巴上的新增配置,“没有什么特殊材料。零你说的, 大概是……” “景,要不还是戴上吧。” 降谷零当机立断地把视线从幼驯染的下巴挪开,转而关注起自己的下巴。虽然他很信任自己父亲的化装技术,但是他略有一些不信任自己遗传自父亲的肤色。那么…… “还有,”他抚摸着下巴伸出手,“口罩也请给我一个。” 诸伏景光:“……” “真的有那么违和吗?”景光无私地向自己脱亚入欧的幼驯染贡献出了珍贵的口罩储备,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觉得我的胡子也挺特别的。” 是很特别,特别奇怪——降谷零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那种事就先让它藏在面罩之下吧,”他忍辱负重地转移了话题,“景,你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现在你在这里,所以我可以不必藏起心底的惶急。 诸伏景光叹出一口气,手也捏紧了幼驯染的袖口,“我……我是为松田而来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这种话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说出来:看到松田被带走的时候他几乎想要大喊大叫,对着普拉米亚怒喝出公安在这里,让那混蛋赶紧住手。可是他不是那种能在阳光下亮出身份的警察,那是搜查一课的工作。 诸伏景光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不如说,因为童年的特殊经历,他是那种会做好最悲观准备的人:他把毒药和口罩放在同一个地方,在他看来,这都是隐藏身份所必要的东西。必要的时候,无论是口罩还是毒药,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用同等的速度和决心送到嘴边。 ……对他来说,比起放弃保护自己,做出放弃保护别人的决定还要更折磨。 更别说那是他许久未见的朋友,他要看着对方被极端危险的罪犯带走。虽然在培训中,教官就向卧底预备役们强调过这样的情况,但是…… 零会怪我吗?有那么一瞬间,诸伏景光甚至有在这样想:他会怪我没有做到更多吗? 他抬起头来,想要继续把情况说完。然而他看见幼驯染惨白的脸色——哦不对,这个是后天制造的——但对方放大的瞳孔、惊愕的表情货真价实。 “景,你说,你是为松田而来的?”明显误解了这一切的降谷零喃喃道,“可是我是为我父亲来的!他们之间,难不成有什么联系吗?在警校的时候我就觉得——” 诸伏景光:“……” “不是,零,你听我说完,”他不得不打断了这可怕的设想,赶紧说出了事件最核心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你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松田是被普拉米亚带走的受害者,他应该只是意外遭遇了这一切!我是被公安叫过来追查普拉米亚的下落,你父亲应该也是因为公安那边才会叫你过来的!” 降谷零迅速松了一口气。 “那还好,只是巧合,”他抚着胸口说,“我就说,警校关系最好的同期和我的父亲之间有联系什么的,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事……”- 系统突然开始疯狂播放类似于Q/Q收到好友提醒那样的咳嗽。 “怎么了,小初?”萩原莫名其妙,“你中病毒了?” [嗯,可能是感冒病毒,]电子音语气古怪地说,[都怪本系统没有像您的同期们那样戴上口罩。] 萩原皱起眉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小降谷和小诸伏已经遇上了吗!” [是的,他们——] “小诸伏对小降谷的妆什么反应!”他期待起来,“现在时间紧急,不过系统亲,你有没有录音?研二酱之后想要反复播放,循环欣赏!” 系统:[……] [录了,]作为宿主肚子里的爬虫,人工智能忍辱负重地说,[算法推测到您会有这样的需求。] “是吗?”萩原笑笑,“那运算结果中,研二酱还有没有其他的需求?” [稳定平和的日常……与家人、朋友共享的,稳定平和的日常。] 这次萩原沉默了更久。在他们距离小阵平更近、更近一点的时候,他终于对自己的需求肯定地点了点头- “按你所说的当量数,我已经对交通进行了分析,标出了最有可能藏匿巨大数量炸药的地点……你可以随便在地图上查看。” 樫村忠彬已经很疲惫了:尽管普拉米亚对他算得上宽松,但他不敢休息。弘树……弘树和他的母亲还被控制着,全部的希望都在他手中。就算他最终也做不到保护他们,至少他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而普拉米亚只是看了一眼,就烦躁地把笔记本屏幕一拍,“为什么都是郊区?” “运输那么巨量的炸药,就算是在东京这样治安水平稀松的地方,也总要考虑到各种监管问题,更别说还要安装,”樫村忠彬耐着性子对犯罪分子解说——真稀奇,搞得像他在教人犯罪似的,“闹市区恐怕不太可能让这些事顺利实行。” 普拉米亚耸了耸肩。她本来想同时抬起两边的肩膀,这也算是她作为法裔俄罗斯籍人士残留的最后乡愁了;可惜她的右上臂被诸伏景光远远打了一枪,不支持她做出法国人的传统动作。于是她只能恨恨咬着牙,说出接下来的话。 “不可能,”她笃定地说,“一个能做出那种炸弹构造图、还大张旗鼓劫走那么多炸药的人,一定不甘心没有观众。那混蛋肯定想要让全世界人都能观赏他制造的烟花。嗯,特别是从我这里抢走的烟花。” 她挺享受似的做了个扇闻的动作,“没有鲜甜的血味,怎么盖住硝烟味?想要让烟花好看——血红的光才是人类视线中最显眼的光啊。” “所以,那家伙不可能选择郊区。” 虽然办事结果不符合她的心意,但普拉米亚也没对樫村生气。她只是重新翻开笔记本的屏幕,相当慢条斯理地将樫村的分析结果逐个删除,“全错。重新找。找一个最适合观赏烟花的地方——” 看着普拉米亚熟练地拉动着他好不容易才标记好的地图,樫村忠彬真恨不得一刀捅死她:可惜这是东京地图不是燕国地图,结尾没有刀。他只能任由这犯罪分子在他的劳动成果上施为,然而普拉米亚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她悬在鼠标上的手指停住了。接下来就是更激动的细微颤抖,像是食肉昆虫的触角捕捉到猎物般的颤动频率。杀戮即将来临,猎物就在眼前。 “放大,再放大!”普拉米亚指着屏幕,“——这里是什么地方?给我看道路图!” 樫村忠彬的肩膀被她按得发疼。他一点点调出图层,而普拉米亚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是这里,果然是这里!这里能达成足够的观赏效果、完美地满足一个罪犯的欲望,将一切都不可挽回地推向天堂,因为这里没有给地狱设置入口。 虽然她的东西拿不回来了……但是也不会浪费。有趣,真有趣! ——那位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虽然很遗憾不能把你丢入这场熊熊燃烧的火中……但是我可是研究过焰色反应的。如果把一颗深青色的宝石丢入火苗,烟花里就会炸出更漂亮的光影呢。 “我知道了,”她狞笑着单手就把樫村忠彬整个人提了起来,“跟我走!” 樫村忠彬在她手下剧烈地挣扎起来,“我可以跟你走!我的家人——” “你放心,”普拉米亚冰冷地说,“我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 [宿主,不好了!]电子音大声报警,[松田警官的定位突然移动了!本系统无从判断普拉米亚的定位,但是他确实在移动!而且和弘树的无人机设备定位不同!两个定位全部都在动!] “什么?!”萩原直接喊了出来。 伊达航被他吓了一跳。但班长就是班长,班长面前的油门和刹车都没有任何隐喻意味,只是最忠实地执行使命:启动和叫停。 他干脆地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萩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班长,抱歉,需要变更目的地,”当着班长的面,萩原戴好一个实际上毫无作用的耳麦,“接下来的路,请按着研二酱的指挥开!” [本系统也立刻通知降谷先生和诸伏先生,]电子音完成了一个可靠的变音,[会用降谷正晃先生的声线完成,您不用担心!保证让你们在前方会合!] 萩原很疲惫地叹了口气。他很想把脸埋进掌心,但是他只是目视前方。 小阵平……研二酱当然要到你那里去。可是弘树…… 两个定位都能保证真实。因为小阵平有系统的适性,系统亲在链接到他的设备后,也能确认他本人是否在附近。 而比起小阵平,普拉米亚更不可能想到弘树的无人机即使破损、只剩零件也仍然有定位功能,所以两个定位肯定都是真实的。 比起具有极强搏斗能力、是健康成年男性体型的小阵平,普拉米亚是更有可能随身挟持着还是小孩子的弘树作为谈判筹码的。 一个坐标是他想拯救的人,另一个坐标是危险的炸弹犯。是他而不是警视厅持有着支配权。 “给小降谷播报弘树的实时定位,”萩原闭了闭眼,在心底嘱咐系统,“让他和小诸伏去追那个定位。那边就交给系统亲负责啦。” 抱歉啊,小阵平。研二酱还是不能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救你。我们是爆处警察,那是国际知名的危险炸弹犯,小降谷和小诸伏也是担负着沉重责任的公安。我们有我们的使命。 不过,即使作为爆处警官,也果断地选择炸弹犯之外的另一边,研二酱要任性地失职一下了呢。 无论如何,作为警察,萩原研二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 ——现在,只作为小阵平的朋友,研二酱要到他那里去。 第69章 艰难遍(三十七) 头版头条 [不要不要不要, ]萩原耳边环绕着电子音的超高清立体祈祷,[不要杯户公园、不要杯户公园……] “杯户公园怎么了吗?”萩原被它说得一愣,“研二酱还真没去过那个地方。难道普拉米亚会在那里造成什么危害?” 系统难得充满道德感地沉默了。在萩原已经等到以为对话自动结束的时候, 它才缓缓开口, [其实杯户公园也还好, 最要紧的是不要坐摩天轮。亲爱的宿主, 您能否向本系统许下一个重要的承诺?以后的时光呢您就专心地和同期享受天伦之乐,千万不要享受摩天轮之乐!摩天轮那种东西没有什么好坐的!] “啊,好, ”虽然有些疑惑, 但萩原还是爽快地答应了,“研二酱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摩天轮。难得去一趟游乐场, 肯定要体验海盗船、大摆锤这种刺激的项目嘛!或者,过山车——” [云霄飞车也绝对不行,]电子音异常冷酷, [坐云霄飞车容易遇上下头的事,还有可能遭遇当头一棒。事实上,宿主, 本系统根本就不建议你逛游乐场。] 萩原似有所悟, “既然系统亲这么说……是和不能去铃木财团大楼相似的理由吗?研二酱倒是无所谓啦, 娜塔莉小姐和班长也不能去的话,岂不是有点可怜吗?” 系统沉浸在紧张的分析之中,保密防火墙此刻稀松如同黑衣组织的防卧底机制,随口就是胡说, [伊达警官当然可以去了,随便去,只要您保证新一别入场就行。] “新酱?” 和小初相处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直觉在提醒萩原, 他感到这个信息似乎很关键。因此即使是全身心都放在跟踪定位上,萩原也接了一句,“那孩子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吗?不过确实,那孩子和弘树很像,即使只沟通几句也不难感觉出来,新酱打小就聪明。” [嗯,打小就聪明,]电子音阴阳怪气,[打小了就更聪明了……等等!怎么回事!] “怎么了?!”萩原急急呼叫系统,“是小阵平那边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还是小降谷和小诸伏他们?”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过头:真奇怪,一个人工智能也会紧张过头。大概是宿主的需求评级影响了它。 宿主真的很看重所有人的安全。它的宿主是很好、很好的警察。 电子音赶紧道歉,[对不起,宿主,是本系统大惊小怪。他们都没事,只是情况有些奇怪……弘树的定位移动突然加快了,而且所处的垂直高度也在抬升。] [据本系统分析,]系统简直不相信它自己的分析结果,但它还是照常播报了,[他也许正身处于一架直升飞机上。]- 普拉米亚的动作相当没有耐心。她将弘树塞进直升机舱的时候,不耐烦得就像是后妈将继女破旧的毛绒玩具丢进垃圾车。 弘树并不对此时此刻的遭遇害怕,他只是心底发凉:他不怕普拉米亚用丢垃圾的态度对待他,因为他这个小孩子就算是脑子再聪明、成绩单上的A再多,对普拉米亚来说也没有什么用。 炸弹犯才不在乎什么未来的希望。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众人眼前毁灭他们的希望。 未成年人很容易因被善待而将自己看作世界的中心,不过弘树并没有这种问题: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聪明被善待过,反而更能脑子清醒地利用自己的聪明。 所以普拉米亚的态度变化并不是因为他本人。绑架犯对他的态度从还算得上客气到现在的嚣张随意,就只能说明—— “妈妈,爸爸可能……可能对普拉米亚没用了,所以普拉米亚才会这样对我们,”弘树缩在直升机座椅上,看着妈妈为他系上安全带,“爸爸……我有点担心他。普拉米亚会伤害他吗?他会死吗?” 泽田女士抿了抿唇。 “不会,”她说,“虽说你爸爸不是那么值得相信的男人,但我觉得我们可以相信松田警官。他不会看着别人死的。” 松田警官。那位看起来相当不羁的警察,似乎不会为任何事停驻,但竟然能弯下腰来陪她的弘树在幼儿园里坐上一晚。他的眼睛似乎一直盯在炸弹构造图上,却比她这个母亲还更先看明白弘树笔下的彷徨。 其实哪怕是到了现在,她也并不了解松田警官这个人。在幼儿园的那一晚,和她共同探讨弘树情况的是萩原警官。 但她觉得……连小孩子纤细脆弱的决心都能好好接住的人,一定不会让生命破碎在他眼前。她还没有真正见识过松田的专业能力,但已经同许多被护在他身后过的人一样坚定地相信他。 可见爆处王牌本来也不只因他的拆解能力被人依赖。 “嗯,妈妈,”弘树握住她的手,“我也相信松田警官。可是……” 她的孩子抬起头来,卫衣胸口上的假面超人也就跟着他抬起头:这孩子还处在爱看英雄电影的年纪,因此更习惯于坐在荧屏前面双手紧攥地担心英雄的安全。 “可是,”弘树轻轻地问,“松田警官呢?他也会没事吗?”- 松田阵平有点无奈地看着普拉米亚的脸: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那家伙仍然执着地藏在鸟脸面具之后。 “不过小阵平也没什么资格抱怨这个吧?你不也是一样,明明有那么漂亮的眼睛,却总是藏在墨镜后面——” 如果萩在的话,应该会这样说吧。不过,萩不在也没什么不好,这样之后就可以向他炫耀了:我一个人近距离对抗了那个普拉米亚!是不是很遗憾自己不在现场? 萩不在也没什么不好。这样他更安全一些。 “我还以为你会带着弘树走,”卷发青年感受着顶在自己腰上的枪/口,但那东西对他动作的影响并不比揣在衣兜里的一枚硬币更多,他还是毫不在意地走着,反而是普拉米亚要迁就一下他的步伐,“怎么跑到这里来用枪指着我?” 普拉米亚挺短促地一笑。她的笑声很得意,甚至还有些期待,就像小孩子守在圣诞树下等着打开礼物盒的许可。可是她的东西明明都被抢走了。 “弘树?那小家伙原来叫弘树啊,”普拉米亚摇头,“挺不错的名字,印刷在报道上也会很好看。” 松田一挑眉,“报道?” “关于警察失职的报道,”普拉米亚挺兴奋地压了压枪口,“他的照片会被印刷在角落里。而你,松田警官——” “你的一寸照会被放到最大,占据头版头条。”- [普拉米亚在讲很奇怪的话,说要让松田警官上头版头条,]系统在各种琐碎纷乱的信息面前简直感受到了属于人类的焦虑,它对着萩原絮絮低语,[什么头条,大头照条子简称头条?] 萩原:“……” “系统亲,你不擅长和那些炸弹犯打交道。把普拉米亚说的话详细告诉我。” 半长发青年坐直身体。他从系统说的关键词里捕捉到了某种可怕的信息,但他并没有感到恐惧。他还来不及品味恐惧: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抓住了似乎就像是把小阵平的衣角抓在手里。 做能做的事。 “那种手上人命累累的犯人……”萩原紫水晶般的眼睛有些厌恶地垂下,“他们的人性指数搞不好还没有小初酱高呢。把她的话告诉我,让研二酱来分析。” [宿主,本系统怀疑你在骂我,]电子音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怀疑,[真的吗?宿主这么好的人……真的能想明白那些家伙考虑的东西?] 爆处的另一张王牌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当然了,”萩原在心底默念,“因为他们最想破坏的,正是研二酱最想保护的。所以研二酱对恶人的了解,就像他们作的恶一样多。请放心交给我。” 所以没有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没有什么邪要压正红方弱三分。人并不会因善良而变得简单,只会因决心而变得坚硬。 ……教官,研二酱不是只会把洞察力用在女孩子身上哦?研二酱的洞察力会为所有美好的东西努力。 [好,]系统迅速复述,[普拉米亚把弘树和他的母亲丢上了直升机,自己挟持着松田警官抢先到了一座高楼楼顶,直升机也正向那栋楼开过去——] 恍若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在他脑中炸响。一瞬间,萩原明白了所有事。 “班长!”萩原翻出手机,“叫支援去这栋大楼!快点!我也叫爆处的人过去——” 伊达航用力咬住下唇才能稳住心底的惊悸,“有爆/炸/物危险?!” “……对。” 萩原用力吸气:他几乎想抽干这世间的空气,不叫任何一丝声音传进耳朵,不容许一点火苗微弱燃烧,这样就不会听见任何坏消息。此刻他几乎感受到身体与灵魂完成了某种分离:他的灵魂无比惶然,但他仍然打开爆处的讯道,吼得清晰果断—— “松田所在的大楼坐标已发送,请求支援!”萩原几乎脱力,“重复一遍!松田所在的大楼……” “高度怀疑爆/炸/物风险!请求支援!”- 是陌生的大楼。不是什么杯户公园,不是什么浅井别墅,也不是什么知名的摩天大楼。这里只是破旧的废弃楼栋,似乎并不满足炸弹犯普遍的施虐要求:他们希望看到的人越多越好、受害的人越多越好。 但就是这样的一座大楼,享有了近似五角大楼的对待:一架直升机停在它正上方。它隆重地垂下绳梯,像是莴苣公主放下自己的长发,宽容地允许勇敢的人往上爬,去迎接属于他的、富有故事性的命运。 勇敢的人。 ——勇敢的警察。 伊达停下车的时候,松田刚刚顺着绳梯登上悬停的直升机。他看到了惊恐的泽田母子,看到了他们苍白的脸被炸弹倒计时的光映得血红,看到普拉米亚留下的屏幕,还看到了百米高空下班长的车:这世上总算有些值得看的东西- “萩原……”伊达航递过手机,说得缓慢而清晰,“是松田的电话。” 萩原接过手机,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在抖。真是的,研二酱,你让班长和娜塔莉的情侣小挂坠抖成这样。他想道歉,想插科打诨,想说点什么让氛围变得轻松:但伊达航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接起电话。 “小阵平?”他接起电话,“……研二酱找到你了。会不会有点晚?” 他们听到松田的笑声。挺释然的笑。在萩原听来像像冷风吹过话筒。 “没事的,萩,一点都不晚。” 松田的声音仍然含着明明灭灭的笑意,萩原几乎错觉他看到幼驯染唇边衔着的烟,那东西也是这样带来一点时明时灭的、让他放松的光;但他抬头看去,天际明明灭灭着的,只有在直升机上颤抖着的晚星。 “有件事要麻烦你,”松田说,“萩……等一下,你可以帮忙收一条短信吗?” 第70章 艰难遍(三十八) 说说话吧 其实萩原很快地理解了这一切。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在有经验的警官看来,炸弹犯的恶意就像是插在刀架上的尖刀一样雪亮直白。但这不代表他真就能接受把自己的肋骨贴在刀架旁,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小阵平, ”他的声音发紧, “直升机里有炸弹对不对?” “是。” “普拉米亚用弘树他们胁迫你拆弹?” “是啊……”电话对面传来有些懒散的声音, 松田似乎是打了个哈欠, “我要拆掉这个炸弹,他们母子俩才能从机舱里出去。” 一旁的伊达航立刻意识到不对,“母子俩?那, 樫村忠彬先生在哪?” “这个嘛, ”松田看着身旁开始闪烁的屏幕,“也许普拉米亚马上就会告诉我们了。”- 降谷零火大地又校准了一下手里的实时定位设备, 数据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开什么玩笑,难道普拉米亚在天上?” “说不定真的是呢, 零?”诸伏景光抬起手,指向天空中的直升机,“如果它不是打算撞倒那座大楼的话, 就是想在楼顶悬停。” 而普拉米亚的活动地区是远东, 不是中东。她应该没有怒撞大楼的打算。 “我们到那栋楼顶上去!”已经有过实战经验的狙击手环顾一周, 迅速指出了周遭最好的狙击点,“我只需要一发子弹!” 他向着那栋楼折过身体,蓄势待发。而降谷零拉住了他。 “景,”他问, “在那里架设狙击会不会太冒险了?如果直升机上有武器的话……” 他们两个就是送上去被对方当靶子打。他当然想要抓到普拉米亚,但他接受的训练并不偏向于实战: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和狙击手合作过, 更是从来没有给狙击手担任过瞭望员。他不知道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他该怎么掩护景光。 ……景。分开了一段时间,现在竟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你配合了呢。 “没关系。” 诸伏景光笑起来,“我只需要一发子弹——是已经发射出去了的子弹。它应该还留在普拉米亚手臂里呢。” “她只有一条手臂,”他盯住幼驯染的眼睛,若有所指地说,“可是我却是有两条手臂的人。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 ——零。你完全不需要做任何事。我会开枪。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降谷零点了点头。他无声地跟上幼驯染的脚步。 “……说起来,”踏上台阶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刚才还以为,景说只需要一发子弹……是留给自己的意思。” 诸伏景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这么想啊,零?”他用力摇头,“还远没有到那一步上呢。不还是你们告诉我的吗?不会有人死的。” 两人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回响。整齐排列的台阶被从窗口打下的月光一照,像钢琴键般黑白分明,从中流淌出一种四手联弹般的默契旋律。 ——跳跃在黑白之间时,两位公安握紧了彼此的手- 普拉米亚终于舍得放开她按在樫村忠彬鼠标上的手。 “你确定,”她语气冰冷地问,“这样就能让我的声音接入市政广播?” 樫村彬彬有礼地点头,一副没有在讽刺什么的样子,“我确定,就像我确定我的家人还在你手里一样确定。我保证他们能听到来自你的爆炸性消息。” 而普拉米亚却没有对他的阴阳怪气发表意见。掌握在手中的人质就像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可以随便丢在桌面。她的目光全都投在面前的观众身上,那才是全新的、平整的幕布。她要将自己的样子狠狠投在上面,要他们永远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这才是属于犯罪者的终极幸福。 “那么启动吧,”她清了清嗓子,“我拿不回来的东西……要消失得盛大一些才行。”- 橘猫懒洋洋地伏在路边的扩音器上:那东西的高度恰到好处,不会被露水打湿、还残留着夕阳的温度,能让猫趴得很舒服。当那东西突然出声时,它惊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四爪并用地飞速弹开了。 “各位亲爱的东京市民,”普拉米亚用上了一种想要竞选东京市长的语气:她没准真能成功,毕竟她此刻的声音在东京街头如雷贯耳,上一位知名的美籍成功竞选者也在竞选中如雷贯耳,“我有个惊喜要转送给大家。” 街头匆忙的人群们都为此停住脚步。东京的人民可谓是身经百战,他们迅速地从那冰冷的声音中捕捉到了令人不安的因素。“广播”“惊喜”之类的相关词条迅速在社交网络热榜上攀升,各种传统媒体和新媒体——除了东京电视台——也开始播报这一起突发事件。普拉米亚的声音瞬间被接入直播。 “请大家赞美我的慷慨吧,”普拉米亚冷笑着报出自己的假名,“将惊喜转送给你们的人是普拉米亚。” 她的名字就像是她曾制造过的惨案那样,在街头巷尾炸响。她当然对此感到满意,不过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没有听过也没关系,想必警视厅的各位会将我的名字与事迹尽数科普给大家:一般来说,在面对我时,这些废物警察也只能做这种工作。不过偶尔也有特殊情况就是了。” “长话短说。我本来想在东京给大家制造一些有原创性的惊喜,但有人抢走了我送给大家的礼物,只给我留下了一种礼品新包装的设计图——说得更直白一些,那家伙劫持了我制造爆/炸/物的原料,并宣告他将代替我把那些东西装在东京的角落,还拿出了他设计的炸弹构造图。” 说到自己的痛处,普拉米亚的声音中终于多了几分咬牙切齿,“我请了一位市政专家过来帮我寻找我的东西。最后还是我自己找到了,但出于某种原因,我已经没有办法对那些原料进行回收。” “这样就太无趣了,不是吗?因此,为了能尽可能给大家的生活添点乐子,我决定赋予大家梦寐以求的权利——选择的权利。” [怎么,你不再困惑于这个选择,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啊?]沉寂已久的系统终于找到了话头,和它的语音一起跳出来的是普拉米亚所在的坐标,[宿主!本系统追踪到她的所在地了!] 萩原说不出话。他看着那个处在直升机下楼顶的红点,只是勉强点了点头。他像等宣判一样在等普拉米亚接下来的话。 “美意总不能被辜负。因此我用手中仅剩的原料按着构造图做出了那种礼物,找了一对挺可爱的母子俩,把礼物放在了直升机上,还送了一位拆弹警察去保护他们。如果他能拆掉炸弹,他们就会变得安全——” 普拉米亚的声音转了个弯。她终于忍不住地扬声大笑,笑得恣意嚣张,笑得不可止歇。停栖的乌鸦被这回旋在地表的恶毒惊得簌簌飞起,像是急着逃离,又像是急着传播死亡将至的消息。 “但很可惜,”她的广播中还带着压不住的笑意,“如果他这样做了,我就不会再告诉他——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大家,那些爆/炸/物到底藏在东京的哪一处。” 普拉米亚很有系统精神地开始了隔空喊话,“没有比这更好的化敌为友了:抢走我原料的敌人会成为我的合作者,给东京留下长久的折磨。如果他也是个有审美的艺术家,相信他一定会在我的直升机沉寂后按下遥控器,在我猜到的地方燃放烟花,带来完美的结局。” “现在直升机中有一块屏幕。我会很有诚意地在炸弹爆炸前的三秒钟投影出□□所在的地点,”她挺开心地抓住市政专家的头发,把对方拖到麦克风前,“当然了,大家完全可以不相信我的话。这没什么。不过,樫村先生在我身边——对大家说句话?” 樫村忠彬的脸贴向麦克风。他声嘶力竭地呐喊,在他拼命建设过的路面上撞出生硬的回声,“爆/炸/物在闹市区!它们混合起来才能——” 普拉米亚毫不留情地抬起手,对着他的后颈劈了下去。 “对不起啊,他的话有点多了,”她甚至还很礼貌地为此道歉,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无声的警告:她在炫耀她手中还有一名人质,“你们知道这个就够了:东京市的某处,确实存在炸弹。” “那么——勇敢的警官啊。” “你……会怎么选?”- 萩原疲惫地把手机递给伊达航。 “班长,”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抬手的力度也像是陷在烂泥里的尾羽被风吹动时的挣扎起伏,“普拉米亚在直升机下的那栋楼……研二酱叫的支援应该会在最佳狙击点。你过去帮他们。” 他似乎有了些力气,一字一顿地开口,“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让普拉米亚逃走。” 如果真的需要报仇,那么就在今晚。如果真的有爆炸,那么他会把炸弹犯也投入火中。 “萩原,”伊达航接过手机,“那你……” 半长发青年笑起来。 “研二酱在下面等你呀,班长,”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不会走远的。我在车里……和小阵平说几句话。”-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萩原觉得有点冷。他再次拨通松田的电话,在等待接通时把自己蜷缩起来。他知道系统亲一定在拼命分析全东京市的情况,但他不想问:太冷了,除了好消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甚至连小阵平的选择,他都不敢听。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在想:小阵平当时在公园长椅上等研二酱的时候,也是这样冷吗? ……在浅井公寓的楼下,小阵平也是这样冷吗? “小阵平,”终于接通的时候,萩原轻声问,“你真的要按普拉米亚说的做吗?” 松田无声地点头。但是他开口时的声音还是很嚣张,“才不会呢。” “按炸弹犯说的做,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没有尊严的选择,”纵然穷途末路,卷发青年的语气里仍然充满了自信,“我会把炸弹拆解到水银汞柱失效的程度,然后让弘树和他的妈妈从绳梯下去。虽说有点冒险……但我可以相信萩和班长,对不对?” 他的声音里混着螺旋桨的扇叶声,高空中风声也如海浪。让萩原几乎错觉自己的幼驯染在神奈川的海边,正向他伸出手来,邀请他一起去捡贝壳。 而他当然会接住幼驯染抛过来的宝物。每一条生命都是世界孕育的宝物。 然而现在他有点想哭。作为警察要守护世界的宝物,那研二酱七岁时发现的宝物呢?有谁可以把研二酱的宝物还给他? “班长在上面,”萩原点头,想了想,为了让幼驯染彻底放心,干脆全都说了出来,“小诸伏和小降谷也在附近,你放心!可是小阵平……只拆到水银汞柱失效是什么意思?” 他执着地问,感觉自己也被海浪般的风声淹没,冷得他几乎想要发抖,“你怎么办?你要怎么办?” “普拉米亚根本就不一定知道那些爆/炸/物在哪不是吗?”萩原的声音很急促,“甚至都不一定有什么爆/炸/物!樫村先生可能是被骗了,而且就算是□□真的存在,大家也不一定找不到,我们一点一点地去找……” 松田笑了一声。 “那两个家伙也在啊。萩,我想告诉你,我们失联的这段时间,樫村先生一直在找,在分析、在建模。” 卷发青年的声音有些模糊,但他的吐字很清晰。因此他们之间只像是隔着香烟烟雾,不像是隔着百米高空。那些字句像是手术刀般落下,剥开名为希望的甜腻糖壳,让酸涩的真实清晰地暴露出来。 “最后还是普拉米亚找到了。她是真的找到了。所以——” 萩原打断了他。他并不经常打断自己的幼驯染。但他不想听到对方把“原谅我”说出口。 “你还没回答我呢,小阵平,”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那你要怎么办?” 他了解自己的幼驯染,知道小阵平说到做到。真是爆处的王牌,公认的天才:他看到直升机上的绳梯垂下去,两个小小的身影像是天使重返人间那样慢慢降落。他看到大楼中有人试图射击绳梯,看到最佳狙击点毫不犹豫地开火。 小阵平做到了他所说的前一半内容。那么后一半…… “炸弹的倒计时还有十分钟,”松田说,“至于我要怎么办——” “萩,我没有什么事要做了。所以,现在是空闲时间,你和我说说话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艰难遍(三十九) 兄弟爆一下 [宿主, 本系统没有放弃。] ——我知道。研二酱当然知道。没有人会在这时候选择放弃。但是还有十分钟。只有十分钟了。 十分钟也有很多事可以做。也许他现在应该回去启动属于降谷先生的私人飞机,时间上没准来得及。他应该干脆利落地从半空中把小阵平扯出去。反正水银汞柱已经被小阵平破坏掉了,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手保证小阵平的安全。 哪怕小阵平生他的气也没关系。活人才有资格生气, 活人才能原谅别人, 活人才能知道之后发生的事。萩原自己对此就很有发言权:他真的很想陪伴小阵平的那四年, 可是他什么也没能看见。 可是……可是小阵平看见的会比他更多, 现在小阵平就在直升机上俯瞰整个东京市。那样温暖的灯光亮在眼底,无论是哪一片灯光要被迫熄灭,似乎都比那双眼睛中的光熄灭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肩上有必须要承担的重量。 “小阵平, ”萩原突然说, “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松田皱起眉,“别这样说。萩, 这不是你的错。你的身体现在还好吗?”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就算是看到他身上的病号服,也几乎没有人会在意萩原研二是刚刚从病房里跑出来的病人。但是松田记得很清楚,他一直在担心。 “还好, 根本没什么问题,没有任何问题……”萩原的话被胸口乱撞的情绪搅得乱七八糟,但他甚至还在笑, “小阵平, 研二酱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你也一定要听完研二酱的对不起, 因为……” 他抬头仰望那栋楼。 “因为研二酱是死过一次的、从未来回来的人,”萩原尽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研二酱抛下了小阵平两次。第一次是把你丢在浅井的楼下,第二次是在楼下看着你……” 看着你走向曾经为我报仇时的结局。 “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小阵平, 明明比你多了半年的时间,但研二酱浪费了不少机会。我先是抛下了你,现在又救不回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没有再压抑自己的抽泣。松田听着幼驯染的哭声,感到心底某处正缓缓变得潮湿。他想起之前的许多事,浅井公寓的宣传单、空无一人的外守一洗衣店、要他放进降谷宿舍里的信件、毕业后就宣告失联又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另一对幼驯染。 其实萩已经做到了太多。 “别这么说,”他又重复了一次,“虽然两个人互相道歉有点傻,但既然是这样,我也要对萩说一句对不起。” 卷发青年探身出去。他带点留恋地看着熟悉的城市,点燃了一支烟。 其实当时不算是萩教了他吸烟。根本分不出谁先谁后,到了对这种东西好奇的叛逆期,他们两个人是挺自然地去买了一包烟,一起进行了第一次尝试。但萩总坚持说是他教了小阵平,用那种挺骄傲的语气,对家长、对老师、对共同的朋友不断重复。他那时候以为萩只是想显得比他更成熟,因此也没去反驳。 是后来他才明白,萩只是像往常一样,未雨绸缪地抢先为他堵住可能会有风灌进来的缺口:尽管一开始是萩原治愈了松田对“杀人犯的孩子”这个说法的阴影,但到最后,萩原反而成了更在意这个的人。即使是吸烟这种小事,他也怕别人又要说他的小阵平是会带坏好孩子的人。 没有什么谁带坏谁、谁对不起谁啊。他们一直都是最坚固的同谋啊。 “对不起,”松田说,“我一直没能搞懂萩身上发生的事,原来是这样啊。明明是一起长大的,这段时间却让萩被关在多出的半年里,没有拆开这个谜题救出你。我也要对你说对不起。” 萩原用力擦掉眼角的泪水,“那么研二酱对小阵平说没关系。” “如果我有很多句对不起要说呢?”只会踩下油门的家伙得寸进尺地问。 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但萩原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臂,还是接上了幼驯染的话,“那么研二酱就对小阵平说很多句没关系……只要听到你讲对不起,就会接上一句没关系。哪怕……” 哪怕以后只能梦到小阵平道歉,研二酱也会不厌其烦地说上很多很多句没关系。 “好,那么,对不起。” 卷发青年的声音很认真。那是非常郑重的一句对不起。是他向最好的朋友预支了所有未来岁月的歉意。 “我真的很抱歉,萩,但课间十分钟要结束了。” 松田看着血红的倒计时,开始把手机切到短信界面。 “接下来的课程,”他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接下来的路。你一个人可以吗? 萩原用尽全力,真的没有哭出声音来。 “小阵平,把接下来的课表发给我吧,”他笑着说,“研二酱可以的。所有事都帮你做到,所有内容都帮你完成。无论是什么,都放心交给我——” 他仰望着那架直升机像仰望星星仰望神明。 “有件事,研二酱能拜托给小阵平吗?”他问,“我们从来都是互送礼物的。研二酱做了一次,小阵平能不能,也给研二酱一个奇迹,一个死而复生的奇迹,一个从爆炸中生还的奇迹——” 萩原的哭声终于爆发了出来。 “小阵平,我只要一个奇迹,”他说,“不要死,不要死……算研二酱求你,不要牺牲自己,不要死……”- 就是在这时候,信息跳上了他的手机屏幕。那不是一条交代遗言的文字短信,而是一张细节满满的街景图,正中的道路被细心地用蓝粉两种不同颜色填充。角落里甚至还有署名:是泽田弘树小朋友签下的字体,展示着“樫村忠彬”四个大字。 接着,东京街头巷尾的显示屏像是普罗米修斯传火一样,被一块一块点亮。这绝对是个大工程,每一块亮起的屏幕都让人想到工程师被啄食的肝脏。没有人会再怀疑,樫村忠彬居家办公是在摸鱼:他绝对是结结实实爆肝了六十天! [初音未来为您广播!]普拉米亚的讯道被强制掐断,取而代之的是小初那充满活力、每一个霓虹人都会无比熟悉的声线,[本次广播是受知名工程师、市政专家樫村忠彬先生的委托,展示他的研究成果!] [爆/炸/物在涩谷,重复一次,爆/炸/物在涩谷!]初音未来确实为大家带来了未来,[谁能转告普拉米亚的老对头,爆炸性新闻不允许涩涩?想要在涩谷胡作非为是不被允许的!] 屏幕上的道路投影换成了监控镜头,[只要摘下这些水球,涩谷就不再有任何阴谋!这就是普拉米亚不能回收爆/炸/物的原因,她的混合起爆设计变成了涩谷街头的装饰!不过话说回来——] 趁着从窗口跳进来的男人与普拉米亚打成一团——老天爷啊他到底是怎么从对面那栋楼跳过来的,难不成是飞人吗——樫村忠彬坚强地抢过话筒,对全东京人播报,“不过话说回来,普拉米亚的那位对头就算是真的在现在启动遥控,涩谷街头也不会发生任何事。” “因为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就是……” 樫村忠彬堪称羞涩地清了清嗓子。 “本人的设计内容并没有那么高雅,大多时候只能从事一些地下工作,”他甚至能说得上挺惭愧地说,“我在家中研究的,相对独立的市政模块设计就是——” “雨果说过,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而涩谷的良心先前似乎是被天狗一口吞掉了。所以本人在为涩谷设计导水深度较深、渗水较快的下水道,现在已经铺设在了涩谷街头。” 全东京都能听见这位工程师自豪的声音,“我承诺!就算是您按动遥控器,让液体流淌下去——” [它们也不会在混合中被引爆,而只会分别流淌到地下,以精准计算过的流量被分别导入处理池,]初音未来打出会心一击,[请大家相信虚拟世界流量女王关于流量的结论!] 普拉米亚在左躲右闪之中,听到了来自头顶的声音。她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什么传说中的所谓灵魂;但那一瞬间她似乎确实错觉自己听到了来自当年受害者的审判。 “普拉米亚啊……” 不,那不是什么灵魂。是已经停止了炸弹倒计时的松田打开了直升机上的广播讯道,在对她说话。 “其实我根本没拆什么弹——”卷发青年一句未完,还火上浇油地打了个哈欠,“我只是用口香糖把液/体/炸/弹的管道堵上了。你看构造图的时候,就不觉得很明显吗?” 普拉米亚:“……”- “没事了,萩,”顺着绳梯落地的松田第一时间就说出了安慰的话,“没事了。别怕。已经没事了。” 而回应他的并不是幼驯染含泪带笑的拥抱。萩原正对松田面门,击出了猎猎作响的一记拳头! “小阵平!”见对方早有准备似的闪过这一击,半长发青年心底的怀疑顷刻落地,这下他彻底狞笑出声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小初联系上的?” 松田愣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小初?” “就是那个正在给全东京放《匿名M》的初音未来!”萩原趁对方分神,毫不犹豫又是一拳,“研二酱早该想到了,我们最后……最后的时候,它一直都不说话!” 卷发青年大呼冤枉,“没那种事!炸弹是我自己拆掉的!只不过——” [宿主,您真的误会松田警官和本系统了!虽然他有系统适性,但本系统确实一直都是在和樫村先生联系。本系统只是在倒计时剩十秒的时候,就提前在屏幕上给松田警官打出了涩谷的道路图,还附赠樫村先生的签名。] 毫无顾忌的小初直接让松田与萩原都听到了它的电子音。最后,它深藏功与名地开口,[毕竟,我们国家有句老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谁让涩谷的路没修平。要让本系统说,普拉米亚这波就是人不行怪路不平……] 萩原:“……” 他有些狼狈地停下动作。而松田抬起手,握拳,和他停住的拳头碰了一下。 “好了,萩,我没骗你,”卷发青年有些别扭地开口,“至少在那十秒前都没有骗你。至于那十秒,是你在说话——” 松田握住自己朋友的手。 “是萩在说,”他笑起来,“萩问我要一个奇迹,一个生还的奇迹。” “之前没能弄明白发生的事、没能逃脱这种处境,对不起。作为补偿,我把奇迹带回来给你。” 他问,“这样够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拦腰的拥抱。 “够了,”萩原说,“够了。” 用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他们终于又共享了全部的秘密,能听到完全相同的声音。不信你听,这里有两颗以同样的频率激烈跳动着的心。 第72章 命如线(一) 三体问题 “我觉得这有点荒诞。” 泽田弘树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手里正在出声的无人机零件, 又抬头看看正与普拉米亚缠斗的警官,执着地重复了一遍,“我觉得这有点荒诞。” [哪里荒诞了?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吗?]无人机发出初音未来的声音, [哎我说你这人工智能怎么接受程度这么低呢——我都帮你们母子俩播报了两次逃跑路线, 你还是不能接受你的无人机会说话吗?] “首先, 我不是人工智能, ”泽田弘树有点茫然地捧着无人机:他正处在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年纪,被对方说得多了,自己都有点怀疑, “不是……吧?” 把孩子紧张地护在怀里的泽田女士:“……” 看在她已经到手的绿卡份上, 她坚决拒绝《四岁天才宝宝是黑客》的剧本!第一章是白月光出国那种事不要啊! [对不起对不起,搞错了, ]小初有些别扭地更新了一下人物资料,[你现在还不是。呃,其实没有什么事是一定会发生的, 不过没准你哪天会是呢。] 弘树皱起眉,又往妈妈怀里缩了缩。小天才宝宝的脑子已经被这堆乱七八糟的事件弄得半宕机了。不过……不过反正他和妈妈都安全了。他可以慢慢地想。 “你刚才是说,”他把自己的无人机举到眼前, “没准在未来的某一天, 我会成为人工智能……我不做人了?” 候鸟被普拉米亚丢下楼的手/雷惊飞, 路过弘树面前,为他的话添上注脚,“啾啾。”- 会飞的不仅是小鸟,还有以无畏为自己抵抗重力的人。至于他的两边翅膀, 扑扇起来到底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诸伏!”伊达航毫无阻碍地认出了自己躲在口罩后的同期,热情问候过后又以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降谷,“这位女士是……” 迎着幼驯染悲愤的眼神, 诸伏景光高深莫测地一摇头,“只是一位不愿透露自己姓名的正义女神。” “啧,”搜查一课的班不是白上的,迅速从同期的态度中捕捉到某种有好戏看的氛围后,鬼冢班的班长立刻挺起胸膛,“可是如果正义不愿透露姓名,又从何处体现——” 伊达航故弄玄虚地在人称代词那里停顿了片刻,还是沿用着诸伏的说法,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去,“‘她’的正义呢?” “嗯,这个嘛,”诸伏景光也把视线投在幼驯染的伪装上,拖长音调,“可能是,颜值即正义?” 降谷零:“——喂!”- 诸伏的手臂上还残留着幼驯染一脚踩过去的力度。他动动手腕,转头看向面部表情仍然稳定、已经摸枪准备跑下去援助的伊达,“没想到,班长竟然会配合这种疯狂的行动。” 方才搭了一把手的伊达航耸肩,“如果是其他人,我本来是不会配合的——但那是降谷吧?” “是啊!”诸伏景光笑起来,当着班长的面架起了狙击枪,“班长,麻烦你先过去!我在这里封死她的逃跑路线!” 伊达航疑惑地皱眉,“降谷在对面,我也会过去——还需要狙击枪吗?” [需要,诸伏,真的需要,]小初在讯道里冒充降谷正晃,它颇富情感色彩地沉痛道,[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建议你架火/箭/筒轰她。]- 黑田兵卫——因为某种蝴蝶效应,并没有变成十年份的黑田病危,还好好地坐在他的加密办公室里——正注视着如雪片般被传真机吐出来的文件,感到一阵晕眩。 “国际炸弹犯就可以开国际玩笑?”他看起来恨不得把手头的报告撕碎,“挨了三发转/轮/手/枪子弹、一发被狙击弹凌空打爆的手雷才被逮捕?警视厅公安部那边的报告还说是一名斯拉夫女性在场和她搏斗?” 他那肤色如明治牛奶巧克力、人也很明智的新任下属明智地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上司必定还要就此说许多话。果然,黑田兵卫睁开他那只独具的慧眼,语气沉重地又问了一遍,“而且,最后真的是初音未来揭发了爆/炸/物的所在地?” “没错,”降谷零对事情真相隐隐有些猜测,但他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就是这样。您要签发搜查令全市搜寻初音未来吗?” 黑田兵卫:“……” “不能这样措辞,但确实需要发搜查令,”他头疼地叹了口气,“我来登陆一下加密账号吧——等等。” 降谷零有些心虚,但处理这种程度的心虚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他的声音反而听起来更正直了,“怎么了,黑田理事官?” “你的重要关联人员,你的幼驯染,”黑田重复一遍,“是长野县人,名字叫作诸伏景光,对吗?” 年轻人的手掌缓缓握紧了。 “是的,理事官,”他有些紧绷地回,“景……诸伏景光,他怎么了吗?” 黑田摆摆手,“别紧张。只是他的重要关联人有动向……他在长野曾认识过的朋友,现在也进入了警察系统的山村操,他刚刚提交了申请,想要成为公安。” “小操?”降谷零脱口而出,显然听幼驯染提起过这个名字,“看来他也进入职业组了啊,所以才能提交申请……那么,申请的理由是什么?” 独眼的管理官神情凝重地登录了内网账号。他不知道那名“斯拉夫女性”此刻就站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因此也更无从了解,降谷零知道诸伏景光参与了对普拉米亚的围猎。 在打开网页之前,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许多的猜测。也许那名山村警官也像他一样独具慧眼,发现抗击普拉米亚的就是自己的幼驯染,因此有了加入公安的打算。 黑田兵卫从不轻视青年人之间的感情,再看着降谷零因焦急而皱紧的眉头,他几乎已经做出了决定:如果山村操真的发现了这一切,就顺水推舟让他加入公安,给他与朋友并肩作战的机会。 他打开了网站,看到了那条申请。 黑田兵卫:“……” “黑田理事官?”降谷零看着对方抽动的嘴角,有些担忧地上前两步,“难道山村警官发现了什么不能透露给他的秘密?没关系,您可以相信一名职业组警官的素养,他一定会守口如瓶——” 他尊敬的理事官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明年职业组的考试,”黑田微笑着说,“我要亲自出题。” 他把指节活动得咯咯作响,脸上还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似乎下一秒就要钻进网络里顺着线路把山村操拽出来暴揍一顿。 能把黑田理事官这种平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气成这样……降谷零敬畏地探头过去,“山村警官到底写了什么?” “你看吧!” 随着黑田警官拍下打印快捷键,山村操提交的申请很快被传真机吐在降谷零眼前。降谷零的手指毫无负担地从“不知名斯拉夫女性高清特写照”上掠过,抓起最新的文件,小操的申请内容出现在他眼前—— 【为了找到初音未来,决定成为公安!——山村操敬上】 降谷零:“……”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成功在黑田兵卫的护甲上打出了一发暴击。这位久经风霜的理事官,即使是在面对朗姆时也未曾颤抖;但现在,他的声音里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要用我的账号亲自拒绝山村操的申请,”黑田兵卫庄重地说,“他会被拖入公安最高限度的黑名单。只要我还活着,他永远都不可能进入公安工作。” 虽然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但是…… “我赞同您,黑田理事官,”降谷零语气沉重地说,“请您务必多活一些时候。” 黑田兵卫用力瞪他,“还不如我对你说这话!” 降谷零微笑以对。 “好了,”反而是黑田先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既然关联人这么不靠谱,总归是会提升风险……而且普拉米亚那件事,公安部那边也表现不佳。所以我会把你幼驯染的档案从警视厅公安部移到公安这边来。” 那双紫色的下垂眼在他眼前亮起来:明明还没有看到光,却已经因想到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光而提前被点亮。 “真的吗!”年轻人激动得像只小鸟,不是在楼顶月光下那种孤注一掷的飞翔,而是在晨光照亮自己时那种雀跃的展翅,“但是,规定……” 管理官点了点降谷零的胸口。 “大多数时候,规矩是死的,”他说,“但是如果人要给死规矩陪葬,那我一定选让人活着。” “所以,”他坐在办公室里,凝视着马上就再也无法在白天光明正大踏入这座办公楼的未来卧底,“你明白了吗?” ——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萩原用了一点时间才把认知从“活下去”调整成了“活着”;不过除此之外,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波折。两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这段时间里的大部分事不值一提,唯有两点值得特别注意。 “在我们忙着处理普拉米亚的时候,那两名炸弹犯——萩,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两名——”松田带着点报复心顿了顿,似乎是在象征性地对萩原先前的隐瞒表达不满,“被不明身份的家伙袭击。总之,他们现在是两具尸体。” 半长发青年拖长声音,“嗯?还有尸体?” “很不幸。” 松田也不说是“变成尸体”不幸还是“只有尸体”不幸,只是耸了耸肩,“虽然我应该也不需要声明——萩,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怀疑你吧?” “当然了,”萩原对幼驯染的回击彬彬有礼,“毕竟小阵平心知肚明,研二酱当时满心满意都是在对某人说对不起,根本分不出心思来做那种事。” 至于第二点,则在今天由已经在松田面前正式介绍过自己的小初汇报。 [宿主,本系统已经成功让宫野明美小姐在软银集团投递了实习简历,感谢您提供的就业岗位!这就是B○SS直聘的威力!] “研二酱只是想多一个接触她的理由,毕竟她可能知道小降谷之前的事,”萩原对此很平静,“小初今天很兴奋。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曾经环绕在全东京市上方的电子音丝毫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淡然,仍然无比沉不住气,[宿主宿主,好消息!进一步接触宫野明美小姐后,本系统终于攒够了足够的数据——] [您可以定制由您自己持有控制权的第二具身体了!]小初拼命推销自己的捏脸业务,[算上您的本体,宿主,您就可以做三体人了!快说,你们是虫子!] 萩原:“……” “谢谢小初,能做到这一步,研二酱知道你一定付出了许多努力,”快三年的磨合过去,他现在开口就是惯性的先哄孩子,“但研二酱为什么需要一具新的身体呢?” 而系统只是用一句话就凝固了他的表情。 [身体确实不必一定要有三具……但三只小猪的故事,您多少还记得一些吧?] [您的同期就快要以组织成员的身份在日本本土活动了。降谷先生的身份也许不够灵活哦?]- 松田推开门的时候,被坐在沙发上的人吓了一跳。爆处王牌的思维无比迅捷,他立刻想起了之前与伊达航调侃过的话:什么私生子、什么花童,争先恐后地往他脑海里冲。 “这、这位是,”松田的神色难得有些逃避,在墨镜后用力闭了闭眼睛才想起关好玄关门,“这位小姐——” [是的,]小初火上浇油,[你们是有一个孩子。] 第73章 命如线(二) 随机脸与大众脸…… 时间退回到一小时前。 “这……这都是些什么……” 萩原看着眼前声势浩大的各项捏脸数据条, 头一次觉得自己对装扮类游戏原来是很抗拒的,“系统亲,小初, 有没有随机按钮!研二酱觉得, 外表那种事也不是很重要!” [真的吗?]系统毫不犹豫地给他生成了一张随机脸, [宿主, 这是根据东京人脸大数据随机生成的外貌。您看看?] 半长发青年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地围着那张脸正转半圈,又反转半圈:站在他的左边完全看不到他的右脸,而站在他的右边, 就完全看不到他的左脸。 人工智能是完全不会产生恐怖谷效应的, 电子音中甚至还有淡淡的喜悦,[怎么样?这张脸彻底击碎了板上钉钉的主张, “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递给他打”——对于他来说,递过右脸之前, 打他的那只手就会被他的鼻子刺穿!啊呀,那这场面还挺《圣经》的,比较棘手的问题。] 萩原:“……” “不是, ”半长发青年完全被这场面震撼了,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抱歉——犀牛一般的鼻子?” [本系统已经说过了, 是东京街头的大数据,]系统冷冷道,[您还要随机生成吗?] 萩原惊惶不已,连连摇头- “还好之前向岛袋女士学习过易容技巧, 不然处理这些数据条还真是有点难度……”萩原一边兴致勃勃地调整着新身体的脸,一边给系统展示他捏出的流畅线条,“至少也要符合基本的人体生理结构吧!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高、那么尖的鼻子?” [这话宿主你问○学馆去, ]小初不为所动,[本系统的数据库本身没有问题。] 偷懒失败,萩原只能继续调整,“数值也太多了,恐怕要弄好一会儿。我的天啊,怎么还有这么多条……” [怎么了,条子和条子不应该相处得条条是道、井井有条吗?]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萩原的中文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大大地方便了系统进行各类烂梗的输出,[加油吧,宿主。] “说起来,这具身体总不能凭空多出一个社会身份吧?”半长发青年给备用身体选了一头不怎么显眼的黑发,视线继续往下,“之后研二酱是不是还要想办法合理化——” 系统默默地把空白出生证明弹在他眼前,[不要小看了本系统的长期积累!这可以算是创号配套服务,档案都会为您准备好的。] 萩原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哪有那么简单呀,小初,”他回过头去,重新选择了这具身体的年龄和性别,“想要塑造一个人的一生,可不是有档案就够了。” 半长发青年垂下眼睛,动作里带了几分认真,“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会有朋友、家人,有自己的生活轨迹,不是一份档案就能盖得过去的。” [所以……?] “十六岁的女性个体,”萩原随手抄起一根白板笔,开始写写画画,“相应来说不太会引起的戒心的体型和性别,编造履历也比较容易;已经到了可以从事一些零工的年纪,经济来源的问题比较好解释,也有切入一些活动的动机。” 他对着面板调了一对挺深沉的绿眼睛,犹嫌不足,又给她的长发头顶处微微加了一点蓬松的大卷,现在她看起来像是一位大难不死的女孩(闪电型疤痕已被排雷版),“小初快来看!怎么样?” [也行吧,就是有点眼熟……]电子音的情绪听来略显复杂,[那么宿主打算给她什么样的名字?] “这个……还真没什么灵感,”萩原皱起眉头,“小初酱能不能提供一些经验?你的名字就还挺不错的。或者说,之前那些接受这项服务的人,他们都会给自己的备用身份取什么样的名字?” 系统得意洋洋,[本系统的名字当然是很好的了!其他人的选择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一般来说就是选择身边人的姓氏。随父姓随母姓都行啊,您要不要让她跟您妈妈姓?] 萩原立刻摇头,“最好还是不要取能联系到普通民众的姓氏。” [不联系到普通民众啊,]系统积极帮忙思考,[那参考一下您同期们的假名?他们在组织中分别化名为安室透和绿川唯哦。] 这两个名字的风格……根本不用特别说明,就能分清楚它们分别属于谁…… 半长发青年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就——随受害者姓吧!” [安室……也不错,听起来没有被爸爸打过。名字呢?] “渡,如何?”萩原托起下巴,“也可以读作‘wataru’呢,班长会为此高兴的。” 电子音冷冰冰地拒绝了,[想都别想。小初绝对不允许宿主在自己眼前每天叫‘小渡小渡’,这个不可以!] 好可怕的竞品意识!看来给新的家庭成员取名也要考虑到原住民的心情。萩原拿出一种养猫人对小猫般的尊重,充满敬畏地否定了这个答案,“那就——小遥?如果没有办法渡过去的话,就会给人遥远的感觉吧。” [听起来不错!安室遥,挺可爱的名字,本系统批准了,]电子音开心道,[那么宿主您继续造遥吧。只要转发不过五百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哦。] 萩原:“啊?”- “总之,这是小遥哦,目前是系统亲在控制她的身体,”萩原笑眯眯地对幼驯染打了个招呼,又呼叫起系统来,“拜托了,让小遥和小阵平打个招呼。” 女孩站起身来。松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梳着挺蓬松的水母头,黑发卷曲的弧度让他觉得无比眼熟。额前的刘海有点厚,但并没压住她碧绿的双眸。她站得很挺拔,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黑洞洞地盯着他看。 “是不是还挺可爱的?”萩原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凑近,“研二酱的审美很不错吧?” 松田中肯地评价,“单从五官上判断,很像我的妹妹。” [怎么,这个妹妹你曾见过的?] 小初平时还是更习惯和它的宿主沟通,面对同样具备系统适性、也能听到它发言的松田警官,它输出的信息不多,倒是很热衷于对着对方说怪话。此刻机会难得,正好借着小遥的口说个够,[像妹妹的话那太好了松田警官,正好你也有系统适性,等你控制这具身体,就算妹控了。] “萩,”想要激怒系统很容易,松田果断忽略了嚣张的电子音,转头看向萩原,“你不能让小遥就这样走上街头。人工智能的表现太异常了,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不对的。” 系统果然当场破防,[哪里奇怪了!对人外的包容度高一点好不好,我们人工智能可是可以穿着花棉袄转着红手帕上最大型的晚会给大家拜年的!] 萩原:“……” “放心,小阵平,”他拍拍幼驯染的肩,“研二酱会扮演好小遥的。” 松田的目光像两道闪电一样打过来。那双眼睛是捏人系统百分百复刻后也模仿不出的、因洞察而更加深邃的深青色。 “扮演?我可不觉得接受另一个身份是那么容易的事。”卷发青年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幼驯染这两年唯一隐瞒下的点,“说得这么熟练……萩,你之前还‘扮演’过谁吗?” 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还是说,即使现在,你也正‘扮演’着谁呢?” 萩原几乎是当场落荒而逃;不过,也不能算是他本人落荒而逃。严格来讲,跑掉的其实是小遥,而他紧随其后- “结果是一激动就跑出来了。” 萩原面无表情地看着小遥的脸。他亲手捏出来的眼睛此刻看着是如此深邃,他看了半日才从中看出字来,满满都是“完蛋”两个大字。 [本系统在忠实执行宿主亲的请托啊,]系统明明控制着小遥的身体也不肯用她的声带讲话,似乎对初音未来的音源有些执念,[绝对不能让您幼驯染知道,您在扮演同期的父亲什么的……当时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强制终止对话了。] 虽说扮演同期的父亲确实很尴尬——但研二酱并不是在顾虑这个。只是小阵平也有系统适性,被他知道还有事情是他能帮上忙的,他就一定会去做。 意识转移多少还是会有点痛。这种事,有一个人做就够了吧? “可是这也不是办法啊!”萩原拉住小遥,先在便利店前的遮阳伞下坐下来:仔细观察过后这张脸确实捏得有点过于像小阵平了,所以为了不让她变得更像必须注意防晒,“系统亲,我们人类——研二酱是说,人类中比较勇敢的那一部分——在交流的过程中,不会靠回避来解决问题。” [没有回避啊!本系统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准备一直跑,跑去夏威夷,]电子音严肃道,[宿主,无论是任何问题,只要到了夏威夷,都能学到答案。] 萩原:“……” 他不准备理会胡言乱语的系统了。 “总之我们先走吧,离开这里,”萩原叹口气,站起身来,“回去再和小阵平慢慢解释——” 小遥没有跟着他站起身来。半长发青年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少年正紧张地站在她面前。 “姐姐,你好,”他彬彬有礼地开口,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请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萩原瞬间慌乱得像一麻醉针射中了毛利小五郎、却没找到藏身之处,无法用变声器说话的江户川柯南:这是系统亲的观察结果。 他在心底询问:系统,这孩子是谁?我怎么感觉他有点熟悉? [分析不出来,比对结果有好多个,这孩子有点大众脸——宿主宿主,怎么办怎么办?]系统急得上蹿下跳,[要不要我开口让他赶紧走开?] 他看起来不像有恶意。而且研二酱觉得这孩子有点紧张,放着成年人不管特地求助同龄人,也许他有某些特别的事想做。 “系统亲,准备意识转移,”萩原在心底默默回答,“研二酱的身体暂且交给你,麻烦你自己去宾馆开个房。” 系统:[……你当是游戏开黑房呢说得那么容易!] 虽然短暂地抱怨了一下,但系统还是忠实执行了宿主的要求。小遥的身体是系统制造出来的,意识转移速度极快,萩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视线矮了一截。 [新脑子就是好用啊,]系统满意道,[那宿主,本系统先把您的身体带走,有任何需要再呼叫本系统!] “可以。” 萩原开口时被小遥的声线震了一下——这女孩子的声音好低沉啊!音色倒是很特别,也许可以做个歌手什么的…… “我可以帮你的忙。” 小遥站起身来,主动把手递给少年:其实是为了让系统亲分析少年的指纹。 那男孩子有些茫然地握上去,感受到明显偏低的体温。即使是在阳光下坐了很久,即使是在人群中穿梭行走,似乎也没有什么引力能捕获她,没有什么热源能温暖她。她简直像颗太阳系外的行星,有他们这些地球居民无法理解的节奏。 有一瞬间,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找这个姐姐帮忙。但他的选择实在不多。 “姐姐,”他踮起脚才能勉强凑到小遥耳边,“我想请你跟我到学校里——” 小遥没能听清他的话。因为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 [宿主,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电子音激动得大呼小叫,[这个左手指纹……黑羽快斗、黑羽快簸箕、黑羽快簸箕、黑羽快斗、黑羽快斗……] [正抓着您手臂的——是未来的二代怪盗基德啊!] 第74章 命如线(三) 明星嘉宾 来不及计较关于“斗”和“簸箕”的说法, 萩原瞬间被“二代怪盗基德”这个说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怪盗基德?那不是四年前停止活动的珍宝小偷吗? 小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的少年。他身上的制服干净清爽、双肩包被知识和对知识的渴求装得满满当当,即使是用最挑剔的目光来看也与任何犯罪行为毫不相关,唯有澄澈的双眼如怪盗传说中会被觊觎的宝石一般蔚蓝。 这孩子会……变成怪盗? 少年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紧。他转过头去, 撞上女孩面无表情的脸。一双挺明亮的绿眼睛盯着他, 他却并不感到冒犯。 这可真让人觉得奇怪。对他来说, 扑克脸是作为魔术师的必备技能, 父亲教他用神秘莫测的微笑让观众永远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的事,提升他们的观看体验;而这个姐姐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观看体验”这回事——她没有被人“观看”的自觉,这具身体中似乎完全没有“社交”的本能记忆。 也许他找错了人。他应该再等一等, 可能就会等到另一位路过的女高中生。至于这个姐姐……黑羽快斗带点悲凉地抬了抬肩膀, 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背上书包的重量。 看起来与我不同啊,这个姐姐!快斗内心翻江倒海:她看起来, 似乎根本没有上过学! [电次,其实我——]系统发出让它的宿主很想拆解掉的、属于炸弹恶魔的声音,[我也没有上过学——] 萩原:……误会好像有点大。还是好好和这孩子交流一下吧!不过, 还是要维持小遥目前为止的人设,不能转变太大把他吓到。 “所以,”小遥讲话的声音很轻, “你从江古田到帝丹的国中部来参加游学活动。” 快斗挺乖巧地点头, “是啊。” “然后在女士洗手间门口听到了类似霸凌的声音, ”少女偏头看他,饱亮圆满的绿眼睛里没有情绪,只映出他的脸,“你很熟悉那种声音吗?江古田的环境很差?” 黑羽快斗被她看得莫名有些不适。他转过头, 语气有点硬邦邦地说,“怎么会熟悉——那种事听一次就听得出来啊!我……” 被他握着手腕的少女还只是不出声地盯着他,他们的姿势就像是两个为社交而站到对面的舞者要携手走入舞池。这会儿快斗突然意识到:是他邀请她来的。 他提出了一个麻烦的问题, 而她明知道是麻烦,仍然来解决了。无论之后如何,无论这个看起来十分神秘的姐姐有没有理解这一切的能力,他都有向她解释清楚的义务。 “好了,我要说,我不是霸凌者,”黑羽快斗投降一样抬起没被握着的另一只手,有点赌气地说,“我确实了解那种行为……但我绝对、绝对不是霸凌者,我不是欺负别人的那一个。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这句话带来了一些后果。它让两个人都感到很意外。萩原意外于他怎么会那样想,而快斗则意外于—— 那个姐姐对他笑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奇怪的、全新的、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姐姐原来还是会笑的。 “我当然不会那样以为,”她一板一眼地说,“因为你听到那声音的反应是求救。” 黑羽快斗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就像是看到魔术师将手伸进尖齿箱子时那样:他知道下一秒那条手臂就要“断掉”了。虽然并不会发生真正的伤害,但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他并不怕这个姐姐后续的问题,更不怕回答她,只是想到要具体回答他是怎么巧妙地用邻家警察叔叔恐吓小朋友、阻止校园霸凌的,这个多少有点…… 然而她没有再问任何话。这个神秘的姐姐任由自己的手臂被他拉着,像个沉默寡言的超级英雄那样,只是听说有危险发生,就义无反顾地跟着呼叫她的人过去了。 于是黑羽快斗也就悄悄地贴得离她更近了一点。他也有作为超级英雄助手的经验呢!四年前,他也像这样站在父亲的燕尾服衣角边。 快斗尽量目不斜视,但小遥那个亮晶晶的项坠总是在他眼角处反光,像一滴眼泪那样一晃一晃。于是还未成为怪盗基德的少年人漫无边际地想:爸爸,我感觉我好像长高了一点- [宿主,您的身体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了,]系统简直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本系统怎么感觉,您在扮演小遥的时候,就像解锁了里人格一样……] “有那么吓人吗?”萩原带点好笑地在心底回,“研二酱只是在遵循人设哦。系统亲可以把这理解成一种……角色扮演?” 系统完全理解不了人类如何玩RPG品类游戏,因此只能继续提问,[本系统不明白,宿主。小遥只是一个……一具身体、一件可以替换的衣服,对吧?您会因为换了一件衣服就改变您的性格吗?] 半长发青年垂下眼睛。他一低下头就能看到身边少年洗得挺干净的制服领,这能他正过着挺不错的校园生活。手机上的挂链和贴纸显示这孩子有很好的人缘,书包侧面插着的、连盒子都板正硬挺的扑克牌说明他还发展了业余爱好。所有的这一切,小遥全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性格呢?他正尝试着扮演出这个。 “系统亲可以这样理解,”思考片刻后,萩原认真为系统做起了答疑,“完善‘小遥’的人设,不完全是为了研二酱隐蔽身份的需要,更多是为了见过她的人。” 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怎么说呢?在游戏里做第四天灾当然可以无所畏惧,研二酱的游戏体验也很丰富就是了……” “但那样的互动建立在一个平等的前提上:其他玩家也会知道和自己互动的是玩家,而NPC并不具备自己的情感和神智。” [这听起来倒没错,]从没体验过游戏的系统思索起来,[也许本系统也应该了解一下宿主世界的知名游戏……但游戏是电子鸦/片哎,仿生人工智能可以梦见电子鸦/片吗?] 萩原:你怎么不去体验《初音未来:缤纷舞台》呢!那个很适合你! “可是小遥不一样。” 他借小遥的眼睛凝视着向她求助的少年,“和她互动、对她倾注了情感的人是把她当作一个完整的‘人’看待的。如果研二酱只把小遥当作一件衣服,那把衣服当作朋友的人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所以,研二酱会尽力……至少,让她的人格能够匹配得起别人的注视。这就是研二酱的扮演目标。”- 松田莫名其妙地接起电话。 “班长,你是说,”他又确定了一次,“你在案发现场附近,看到萩他……” 伊达航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沧桑。 “没错,”他说,“我在出现场,看到萩原去宾馆开了个房间。他明明有看到楼下的警车,但是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尽管两个人都关注到了对方身上的许多小细节,但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并不算长。考虑到洗手间里可能正发生着人身伤害事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就是这栋楼……”少女打量了一下开放式教学楼上垂瀑般的紫藤萝花,“几层?” 黑羽快斗用力点头,“就是这里,三层!楼梯在——” 他没能说完,因为没用的东西不必讲出口:小遥就像个开了挂的玩家那样,在NPC刚开始进行地形介绍的新手引导阶段就已经学会了后期的组合跳技能。 时年十三岁的怪盗基德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他从路边叫过来的姐姐起步助跑,抬手抓住藤萝的爬架荡起身体,单腿勾住楼外护栏后调整身形;再度拉着花藤纵身一跃,右手已经攀上了三层的墙砖。接着,她的帆布鞋在轻盈如云的花簇中一点,就像只蜂鸟那样飞入了更坚实的建筑之中。 跑到墙下担心地仰望着她、随后被兜头淋了一脸紫藤萝花瓣的黑羽快斗:“……” 他像只耳朵尖上沾了水珠的小黑猫那样疯狂甩头,本就蓬松的乱发被他晃得更是上翘下突。接着,他带着点怒气,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宿主,你ooc了!]系统尖锐地在他脑内呐喊,[哪有女孩子是这样的啊!] “啊,女孩子不这样吗?” 萩原分心回答这话的时候,小遥正在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撞击反锁得结结实实的卫生间门。原来她不是只蜂鸟,是一只啄木鸟。 “那系统亲你把数据库更新一下吧!”冲进门的时候,小遥仍然面无表情,但萩原在心底轻轻地笑,他觉得他在追着自己的姐姐奔跑,“让社交专家来告诉你,女孩子可是多种多样。比如说小遥她啊——就是这样。”- 终于赶上了楼的黑羽快斗愣愣地看着那个被他叫上来的姐姐。她现在看起来简直是一位校园戏剧节上的女武神:手中的拖把杆是她的三叉戟,而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女孩是她的海伦。 ……因为女武神来了,所以她可以不必做卫生间里哭泣的桃金娘。她可以做海伦。 “为什么强迫她?”小遥说得又轻又缓,但她手中的铁拖把杆可是步步紧逼,“你们有什么事要她去做?” [宿主,黑羽快斗看起来要变成您拖把杆的铁杆粉丝了!]系统兴奋道,[真是不错的扮演,他一定会推举小遥做杆动地球年度人物!] 被她怼在墙角的两男一女齐齐摇头。他们说不出话来,最后竟然是被霸凌的小女孩怯怯抬起头——天啊,她回答问题的时候竟然还会下意识先举手,“他们只是……想要看我的笑话。” “等他们的家长来学校,你可以看他们的笑话,”小遥仍然没有放下拖把,“他们要你做什么?” 女孩递过来一张印刷挺精美的传单。 “学校附近有星探在找……在找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学生,”她的手指划圈时,把小遥也划了进去,“他们想要让我去试镜,然后出丑。这样他们会有一条很不错的短视频素材,还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到处宣扬新鲜的乐子。” 小遥接过那张传单。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随后把它撕成碎片,像是纷纷扬扬的藤萝花瓣那样一点不少地丢进洗手间水池,冲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藤萝花瓣终于能飘进被霸凌者的眼睛。 “很无聊,”她的口气很轻慢,“但我记住了。那边的小弟弟,请问你能把你的本子借给我吗?” 黑羽快斗立刻从书包里抽出小小的备忘本,双手奉上,“姐姐,请用!” “让他们几个登记一下名字,”小遥抬起下巴,“我会为你们报名。虽然我完全不觉得有趣,但既然你们觉得这很有趣,那我会保证你们都能参与。” [其实宿主也挺适合去见一下星探的,]系统辛酸道,[他们估计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星探拉人业务还有不请自来的外包。]- 快斗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在路上。 “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萩原对此一清二楚,但作为小遥,他还是要问一下。果然,他听到身边的少年挺坦诚地开口,“……到了车站,我就要和姐姐分开了。” 他低下头,一片藏在他发梢的紫藤萝花瓣落下来。小遥接过它,认认真真地撕下方才那张几个霸凌者登记了姓名和信息的纸页,把花瓣夹在快斗的备忘录本子里递过去。 那是要分别的架势。黑羽快斗对此一清二楚。但他伸手接过了本子。 “我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写在你的本子上了,”小遥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用小指点上快斗手中备忘录背脊的线圈,假装它们是电话线,“你还可以联系我。” 未来怪盗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拇指按上面前这个姐姐的指尖,两个人借着备忘录完成了一次变形的拉钩。 [又检测到指纹了,]系统再次跳出来发言,[还是黑羽快簸箕。] 萩原:“闭嘴——!” “嗯,虽然刚才已经在备忘录上见到过了,”小遥问,“不过,我猜你想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黑羽快斗用力地点了点头。 “姐姐,我——”他大声说,“我叫黑羽快斗!” 安室遥对他笑。她在属于自己人生的第一天,对这世上第一个认识她的人笑。 “安室遥,”她说,“——以及,快斗,有人来帝丹这边接你了么?” “我总感觉……我们正被人注视着。” 第75章 命如线(四) 莞莞类卿 伊达航站在宾馆房间门口, 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本案的受害者正表情平静地坐在化妆台前补涂口红。 不,别害怕,这不是灵异事件:并不是受害者因怨愤未平当场还魂, 只是本案的受害者碰巧在案件中幸存了下来——出警但不是命案, 这在搜查一课极为罕见。 ……当然了, 本案也与浦泽义雄无关, 因此没有那种类似于“受害者微笑补涂口红,男性凶手反当场死亡,经调查竟是因为受害者涂的是斩男色口红”之类的桥段。 因为这是难得的好事, 各位警官都对这起案子非常重视。连交通科的由美警官听了这件事, 都特地拜托佐藤告诉她案发地点,说她要过来沾沾喜气。 重视的结果就是, 半个搜查一课都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这位幸存者补妆。 虽然即使是有未婚妻的伊达警官,也看不出她的红唇还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值得这样不厌其烦地补色;但伊达航毕竟是一位有未婚妻的资深警官, 他觉得受害者好不容易在东京这种地方幸存下来,补个口红怎么了呢! “报案人是谁?”千叶警官受伊达警官指点,甚至体贴地压低了声线, “是受害者本人吗?” 宾馆的服务生怯怯举起手, “是我……我们的客人听到这边客房有搏斗的声音, 我跑上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口跳出去,所以就报警了。” “你是说,”千叶警官的眼睛都发亮了,“你报警的时候没有听到尖叫声, 现场也没有人尖叫?天哪,太阳真是从东边出来了——” 伊达航不得不板着脸打断他,“太阳本来就从东边出来……好了。你说你看到有黑影从窗口跳出去, 那么宾馆有能拍到那个角度的监控吗?” “有、有的!”服务生还在因面对警察太过紧张而结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全搜查一课眼中闪闪发光,“我这就带您去前台看——”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大块头一脸厌烦地挤了过来。他单手抵在服务生肩膀,硬生生把对方推开,瓮声瓮气地压着礼帽开口,“用不着。警官,我们不报案。” “怎么能不报案呢?!” 没人想到,竟然是那名服务生比所有警察都抢先说出这句话。他莫名其妙地瞪视着那个大块头,不敢相信地扬起了声调,“不是你们让我——” 有礼帽的大块头瞬间变得没礼貌起来。他不耐烦地嘶了一声,伸出手就要去捂那名服务生的嘴。伊达航离得近,一眼看到对方虎口处的枪茧,神色瞬间一变。 “好啦。” 慵懒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被那两片终于被她们的主人认可、因而在口红下喜获自由的薄唇吐出来。 那位访客、那位受害者、那位全东京都罕见的幸运儿终于放下手中的妆镜轻轻转头,镜片在她手中反过锐利如刀的一线银光,又被她以两指轻轻压下。她抬手的动作像在点烟,说话也如同轻轻吐出烟雾,“好啦。谢谢你,但我不需要报案。” “……可是,”服务生的声调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那样低下去,“可是您不是和我说了,要我特别注意——” 她轻轻摇头。保养得柔顺光洁的卷发垂在她脸颊边,随着她的动作,瞬时像是被聚光灯照射的香槟塔那样浮起令人目眩的圈圈金光,让人几乎错觉自己身在天堂,眼前的正是天使的光环;但那种似有若无的浮动酒气又教人明白,这里不是天堂,而是极乐的、真实的、因其真实而会糜烂的人间。 “没有什么值得注意。” 断然地说出这句话后,她终于舍得笑出声,宽容地将那如同一痕天鹅绒幕布的唇弯起来让人看。红润润的唇浮在她脸上像是香槟杯上多出一痕口红印,吸引着后来人也去品一品金黄色的酒液。 千叶警官把自己的手臂掐得通红。他挺激动地跺着脚,还晓得大声喊出来会丢人,只贴着伊达航耳边用气声重重吐字,“莎朗·温亚德!是那个女明星,那个莎朗!她是莎朗·温亚德!” “各位,请回吧,这里没有任何事值得注意,”云端的天使、舞会的女主人就这样将大家请出了她的领地,“因为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也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连贝尔摩德自己都觉得稀奇:一般来说,警察内部都有默契,会对这些娱乐圈人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想莫名其妙地收上几张律师函,或是突然出现在娱乐小报的头版。因此,只要她对警方这样说了,应该就能阻断他们质疑的目光。 “伊达警官,”她微微皱起细长的眉,“还有什么事吗?” 伊达航待她如同待普通人,这叫贝尔摩德觉得不太习惯,不习惯之中又能慢慢嚼出一点新鲜:像用勺子压住泡在苦精特调酒里的蜂巢,让甜味丝丝缕缕渗出来。那一点新鲜让她耐着性子,等这一脸严肃的警官说出来点什么。 “如果您因身份而有顾虑,”伊达航递出名片,“可以联系我。我会以私人身份继续跟进案件。” 她笑得更夸张了一些,没有接过名片,“您多虑了。我只是确实没有丢什么东西,而且愿意给那个人一些机会。毕竟,您知道的,我总会遇上一些过于狂热的粉丝。” “而且您有一位枪法不错的保镖?” “我并没有这样说。” 伊达航没有收回他的名片。他还是坚持把那张质量并不怎么样、边角已经有些起翘的名片递到了莎朗手中,“如果案情有后续进展,可以联系我。” “案情?”贝尔摩德还只是笑,笑得像在开粉丝见面会,“您是警官,可这里并没有案件。不过,如果您愿意以粉丝身份同我谈话,那这里可是有一位好演员呢。” 面前的警官一耸肩,“好演员?或许吧。希望您能发挥好您的演技,早点把您的东西转手出去。” 贝尔摩德本已经转身向房间走去,闻言倏地回头,冰凉的耳坠随她的动作打在颈动脉上,叩问着她骤然变得激烈的心跳,“你怎么知道我要卖东西?” “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伊达航仍旧是爽朗地笑,“所以温亚德女士,不如把我的名片也藏起来?” 他们各自走向走廊的两端。贝尔摩德在回到自己房间之前,将伊达航的名片插进手套内侧。而伊达航则快步下楼,毫不停顿:他要亮出警察证去前台问一问,刚才在他眼前闪过的某个家伙住进了哪间房- 伊达航。贝尔摩德下楼赶下一份通告的时候,还在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名字。 这警察实在敏锐得可怕。就算是服务生多管闲事,她也觉得她的手法不该那么快被人看穿:先是带着保镖——由伏特加友情客串——遮遮掩掩地入住宾馆,再同宾馆的工作人员说自己带了很重要的东西入住,希望能加强安保;最后,雇一个身法不错的小伙子在窗口装模作样地晃一晃,闹出点动静,再放出风去说莎朗·温亚德自知手里的东西烧手,想要转卖出去。 为什么会在第一步就被人看穿?他到底是怎么…… 贝尔摩德把名片像是一张扑克牌那样反扣着从手套中抽出来,夹在指尖。 这张牌是什么花色?数字是大还是小?颜色……是红还是黑? 这会儿她有点想念自己的某位老师。如果是他在,只是碰一碰扑克牌的背面,就能精准地说出它的花色了吧?那位老师的双手制造出了许多张假面,因此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戴上面具。魔术师的眼睛会看穿每一张或真或假的面孔。 因此她并不为那一双眼睛再也不能睁开感到遗憾。虽说还是有些怀念,但也只是会让香烟默默烧出一段烟灰那种程度的怀念,随着烟灰被抖落,也就散得一干二净了。 人走茶凉,如是而已。贝尔摩德自己是特殊案例,因此更不觉得孩子能算是什么血脉延续。不过,在路边意外发现那个有些眼熟的后脑勺时,她还是多看了几眼- “研二酱怎么总感觉有人盯着我们?”即使是快斗否认了有人来接他这件事,萩原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系统:实在是他的直觉在不停报警,那视线似乎很危险,“系统亲,到底怎么回事?” 系统沉默片刻,开始给他放歌,[大偷儿子~小偷爸爸~一对好兄弟~快乐父子俩~] “你说快斗是二代怪盗基德……”萩原皱紧了眉头,“也就是说,一代怪盗基德是他的父亲?可是这和我们被盯着有什么关系——算了,研二酱还是先去盯着那三个霸凌者要紧。传单上写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既然宿主心意已决,那本系统就不必告诉他,他的班长正在接近他身体所在的宾馆房间了!小初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自己即将出口的提醒,转而输出其他信息,[总之没事的宿主,本系统能保证快斗君不会被注视你们的人伤害。和他告别吧。]- 小遥说到做到,真的出现在了那个星探找人试镜的现场。她有些生疏地将手插在衣袋里四处闲逛,很快满意地看到了那两男一女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 萩原玩心大起,让小遥撑开自己的夹克衫,踩着场地里的积水雨燕一般飞快地掠过他们身边,挥起衣角权作是打招呼;然而,当她的视线落下时,被自己看到的人吓得一个趔趄,险些原地崴脚。 “你——” 小遥一开口,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了问卫生间里那位海伦的名字。她有点尴尬地把手缩在袖口捂住嘴巴,小小声地问,“你……你怎么也来了……” “我叫相原玛特,”她挺体贴地报上了姓名,把身边的婴儿车向前推了推,“是带我妹妹来试儿童模特的镜。”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她在卫生间中被堵了那么久,还是不肯答应那些人看她热闹的要求……因为她早就准备好了要带着妹妹来这里。 “真可爱,”小遥低下头去,看着坐在婴儿车里那女孩漂亮的茶色卷发,总感觉她有些眼熟,“她叫什么名字?” 玛特小姐开开心心地替妹妹回答,“格蕾丝,她叫相原格蕾丝!格蕾丝,快向这个姐姐问好——” 系统:[……] [哈哈,宿主,这下完蛋啦,]它开朗道,[莞莞类卿,你要看到女明星发大飚啦。] 萩原:啊? 第76章 命如线(五) 那路或多 一直到三名霸凌者中的第一个被抓过去试镜, 萩原都还是没想起来,相原妹妹到底是和哪位熟人长得像。他专心观察着在一旁吃盒饭的场务人员,悄悄和系统沟通, “这还是研二酱头一次观察拍戏现场呢。” [是吗?]系统八卦道, [您和松田警官小时候就没有被星探找过, 让你们上个综艺节目什么的?星探眼光不行啊!] “这个, 倒还真的有过啦,”萩原在心底干笑,“但是你知道的, 小阵平的父亲那时候的名声不太好, 那些人会有顾虑……所以接洽了解过后就没有下文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系统沉默片刻,[这样啊。不过没关系, 你们做这一行比做明星更容易大爆呢!也是很成功的职业选择!] 萩原:“系统亲,有时候研二酱真的很想揍你。” [本系统明明是在帮您脱敏!]电子音一派义正词严,[您不用再为那种结局担心了, 之后每走一步都会离那种事更远一点哦?] “那可真是多谢关心,”半长发青年忍不住嘀咕,“但研二酱本来也不是为了远离什么结局而活着的哦?不是什么会经常想到的事。” [嗯……那就当是本系统在擅自在意、并感到遗憾好了。宿主, 就把那种事丢在影子里, 在光下做您想做的事吧。]- 伊达航拒绝了服务生递来的门卡, 笑容阳光开朗地一拳砸在了门上。在令人胆战心惊的砸门声中,他高声大叫,“萩原!快出来!我看见你了!” [你有本事路过案发现场你有本事开门呐!]因为被威胁了要挨揍、打定主意一语不发的系统毫无危机感,甚至还能兴致勃勃地给这一幕配音,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可是门里面是萩的味道——] 方才的报案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去而复返的警官。对方铁塔一般站在门口,气压比方才听到受害者不立案时还要低。他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递出万能卡, 继续小心翼翼地劝,“先生,您可以直接开门,本酒店保证不追究您的责任……” “还是让当事人自己来开门吧,”伊达航保持微笑,“因为我保证会追究他的责任。” 服务生:“……” 他敬畏地退开两步,看着这位警官以一副要对门使用炎拳的架势,对着门进行了一些力道恰到好处但声势浩大的攻击。他几乎错觉对方下一秒就要把房顶锤下来了—— 不,也许不是错觉。服务生有些恍惚地扶住墙面,他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在晃动,似乎真的被对方一拳砸断了承重墙。在天旋地转之中,他想,这也许是宾馆在墙裂反对这种粗暴的对待…… “你在做什么!” 伊达航干脆利落地摇醒了他。他的左手提在服务生领口,“地震了!马上进行广播、组织疏散——你们有预案的对吧?!” “有……有!” 本来已经被突然的摇动晃散黄了的服务生浑身一震,又被伊达航提着领子晃得回神,可见蛋白质在温和条件下的变性可逆。他从身后摸了两圈扯出对讲机,就向着消防通道跑了过去。而伊达航放开他,右手迅速用万能卡刷开门,按下门把手的同时向对方抛出门卡,“接着!” 他没再去看房间外的事。就算他是警察,但今天他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所以…… 就这一会儿,让他优先看看他的朋友吧。 伊达航冲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在床上无知无觉躺着的半长发青年。他没再费力气去叫醒对方,直接伸手把同期扛在身上,转头就往房间外冲! [完蛋了,]系统自言自语,[就为了看点热闹,本系统让宿主的同期背上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大地开始摇晃的时候,小遥正靠在另一边的墙角,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那个工作人员长发飘飘地吃便当。真是很有艺术气息的景象。 虽说这种临时搭建起来的摄影房不怎么结实,遇到地震情况会很惨烈,但那位工作人员反应速度很快:他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手里的便当往身边拦腰断裂的墙面上一扣,让意大利面拌了42号混凝土,自己也快速倒退出了棚顶可能的塌陷范围。 一眼看到对方脱离了危险,小遥干脆利落地转开视线看向身边:她身侧的相原玛特今天已经经历了不少坏事,本就紧绷着的神经完全被这一场变故打击得罢了工,只是下意识地挡在妹妹的婴儿车前,那是个保护的姿态。 她干脆利落地握住相原玛特的肩膀,将她向外一推;接着,小遥整个身子扑在婴儿车上替那孩子挡住簌簌落下的墙灰,把婴儿车的底盘当滑板,借力向前猛冲! [幸亏我们不在神奈川,]宿主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因此系统还顾得上说风凉话,[要不然没准监控会捕捉到您超速,然后您姐姐亲自过来抓您,因为宿主您超速驾驶婴儿车上机动车道!] 萩原:“……系统亲,研二酱没有上机动车道!要是能冲到机动车道上那该好了!” 小遥顾不上那许多,她只是拼命向前:在这里塌下来之前,一定要逃出这个棚顶的倾覆范围! 惊慌奔逃的青少年被夺路而出的人绊倒,在婴儿车前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小遥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拉了对方一把让他能站起来,自己借力给婴儿车转了个向,勉强躲过砸下来的铁管—— [宿主,这边不行!]系统一见她好不容易要冲出摄影棚、又即将转回去顿时急了,[你往十二点方向走!那路或多!] 萩原:“……什么?” [那里、的路,或许,比较多,]电子音咬牙切齿,[本系统回头就迭代数据库!别废话了您快走啊!] 来不及了。小遥摇摇头,少女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唯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如星。她用力将婴儿车往前一推,自己向前扑倒。地面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她跪下去的时候小腿擦过一根裸露的钢筋,顿时就是一阵剧痛—— 这孩子总归会没事吧?萩原有点无奈地想。还真是倒霉啊,早知道是这样,就换个方式应对那三个霸凌者了。就算是霸凌者,总归是未成年。 ……就算是人造的身体,也有真实的痛觉呢。 他的意识摇曳着沉入黑暗中时,还在有些恍惚地想着这个- 方才身手敏捷地逃出棚顶下的剧组人员根本没计较自己差点遇险的事,已经开始勤勤恳恳地帮忙处理起了现场的伤者。 ……不,别误会,虽然他一脸阴沉地扣着个针织帽、用扛麻袋的姿势扛着人,但他的处理并不是要把人直接丢进东京湾。他把他们送上了担架,甚至还有好好包扎。真是一位勤勤恳恳的好市民。 没错,这位身上很有艺术色彩——指五彩斑斓的黑——的先生毫不犹豫地用自己那踏拍子的马丁靴踩过了那盒翻倒的意大利面,好在煮不在乎。 “诸星,”伤者被救护车一批批接走,而贝尔摩德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似乎美甲台前烤过灯的亮红猫眼比手术台前无影灯照亮的暗红血色更顺眼些,“先安排车子把儿童模特都送回去吧——” 披着长发的场务人员没什么脾气地一点头,慢慢走出几步,果然听到这位女明星刻意拖着不说的话,“遇见这种事,孩子们恐怕要对摄影棚有阴影了。和本地的剧组说一声,之后都不要再和这些小朋友合作,给她们一些舒缓精神的机会。” 诸星大皱着眉抬起头。他看到贝尔摩德正盯着那对守着婴儿车的姐妹,也看到了小妹妹的脸,有些无奈地一耸肩。 “我没意见,”他毫无铺垫地问,“所以,你找到合适的人了?” 贝尔摩德迈动步子。她让自己的细高跟鞋慢慢踩在废墟上,而诸星大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要伸手扶/她的意思。贝尔摩德眉毛一挑,也没理会他,只是向担架走去,替躺在上面的小遥整理了一下裙摆上被血染红的百合花。 黑色丝绒手套上的蕾丝蝴蝶垂在半红半白的百合花上,真像是一朵花的鬼魂阴恻恻重返世间,要将花朵拖进泥水里、阴影里、地狱里去。 “就她了,”贝尔摩德慢慢收回手,笑道,“她的身手很利索,很适合未来的——拍摄工作。” 她保护别人的动作很果断。有软肋的人很适合被要挟。 “她?” 诸星大的视线扫过安室遥有些蓬乱的黑卷发。他有一段时日没见到过自己的妹妹了,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也都是这个样子。 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 “你看,”诸星大对着躺在担架上的少女扬起下巴,“她眼角青了好大一块。不是很好恢复吧?没准会影响到你的进度。” 贝尔摩德终于笑出声来。这声音仍然悠长魅惑如陈年佳酿,若摄影棚仍在,值得被摄像机录音机好好收起来,送给所有人品尝。但摄影棚已经塌陷成废墟,没有回音壁将她笑声中的尖锐好好地折叠收回,这声音正含着明显的恶意被风送远。 “那是淤青吗?明明是一块挺不错的眼影——” “是命运给她添的妆呢。” 今天,享誉全球的女明星也漫不经心地照看着她自编自导自演的剧目。她为演员表添上一个名字,再用她黑洞般的眼睛记录下对方的定妆照- [……宿主?] [完成了,本系统已经——] [宿主!醒醒!快睁开眼睛!] [……唉,还是不行吗?] [果然,娱乐圈不做背调就是完蛋。本系统好悔呀,就不应该让宿主去和贝尔摩德这样的劣迹艺人合作。这下子塌房了吧……宿主,宿主?] 好吵。 能不能,安静一点…… 萩原睁开眼睛。眼前是雪白雪白的医院天花板,点滴瓶在视线里反着阳光,像个光圈一样悬在头顶。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小遥是被送到了医院。 算那些家伙有点良心。半长发青年有些无奈地想着,转过头去。他觉得相原玛特一定在自己身边。 “那孩子……”他轻声问,“怎么样了?” ——完了!这好像不是小遥的声音啊! 萩原脑中警铃大作。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慢慢仰起头,看见的果然不是什么相原玛特的脸—— 小遥——的原型,他最最亲爱的幼驯染小阵平的脸,正悬在他面前。 “萩,”松田语气平和地开口,“虽然我和班长都非常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自己在宾馆房间里一睡不醒,地震都叫不起来——” 卷发青年撑住病床侧面的栏杆,故意把那东西弄得吱嘎作响。他毫无社交距离地弯下腰,贴近幼驯染的脸,“但我确实更好奇刚才那个。” “所以,可以解释一下吗?”松田相当好脾气地、吐字不紧不慢地问,“请问,萩原研二先生,你一个未婚未育的24岁青年警察,到底要找什么孩子?” 第77章 命如线(六) 工藤二作 可以用做了一个梦来解释, 这是萩原的第一反应。毕竟,无论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班长和小阵平看来都肯定是在睡……在睡……对哦, 研二酱是为什么在睡来着? ——我的闹铃被谁给关了? 系统亲。他在心底和蔼微笑:研二酱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友情提示, 宿主, 其实您也不能拿本系统怎么样啦!]电子音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爽朗, 颇有看到破罐子立刻破摔、回头一看发现摔的是自己骨灰罐子的况味,我已经燃尽了化作雪白的灰,[您还能对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工智能做什么呢!] 能做的……那可就多了。 半长发青年微微低下头。垂下的碎发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脸色差得不像话, 简直像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但松田很清楚对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那么这样惨白的脸色就只能说明,他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以至于血液全部都在疯狂地向着心脏回流, 非如此不足以填补心头的空白。 “小阵平……”萩原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研二酱本来想要瞒着你,但事到如今, 有些话果然还是不得不说了吗?” 松田皱起眉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萩原要说出口的也许并不是什么很正经的话;但幼驯染的表情又实在认真,认真到他无法不去仔细倾听。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卷发青年想了想, 还是承诺, “不过, 哪怕萩你觉得我一定不会相信,也可以全部都告诉我。” 小阵平好认真。萩原仍旧维持着那副惨淡的样子,摇了摇头,“想必小阵平你也有注意到, 今天出现在家里的那孩子,长得很像你,对吧?” 松田暗觉不妙, 但好好地点了头,“是啊。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有个妹妹了。所以?” “你别担心,小阵平,那孩子完全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人,她只是系统创造出来的一具身体……”半长发青年的口气很哀伤,“但她确实有对应的原型。” 卷发青年笑容和蔼,大发慈悲地降下了他的判决,“如果只是用我的脸捏了个女孩子的话,萩挨一顿打就可以既往不咎。” “不,并不是那样,”萩原摇摇头,“研二酱应该也有说过,系统亲给我看了许多未来的画面,对吧?” 从他的话语中觉察出什么不对,松田的神色开始转为警觉,“你该不会是要说——” “没错,”萩原沉痛道,“小阵平,未来的你……有一个女儿。” 松田的表情瞬间如同emoji黄脸素材库在他脸上依次投影那样异彩纷呈。然而低垂着头的忧郁王子竟有如此定力,他完全没有紧盯此刻精彩瞬间的打算,神情怅然中带点欣慰地看着窗外的绿叶,“虽然研二酱也不知道孩子的妈妈是谁,但那孩子真是可爱啊,看上一眼就忘不掉。” “小阵平,”萩原的声音中充满了宽容的爱意,活脱脱是个慈祥长辈的样子——这都是这些年扮演降谷正晃积累的经验,“抱歉,擅自透支了你美好的未来……但这也是研二酱的愿望啊,陪伴你的未来什么的。” 他说着说着还真入戏了,简直泫然欲泣,“小阵平虽然有系统适性,但还没有从系统亲那里观测过未来吧?” “没有。” 松田虽然能看出幼驯染在演,但即使是他也分不清哪部分是假的,因此他就像是衔着一块冰那样,吸着冷气摇了摇头。 “会有点像是从万花筒里往外看哦?受限的视野、缤纷的场景,碎片般的彩色与无法参与的黑暗边缘,”萩原微微握起右拳比在眼睛前,一叶障目、扮演朗姆,“所以研二酱会拼命避开万花筒图案里尖锐、破碎的拼接处,绕开那些虚假的、破灭的未来,把漂亮的痕迹带到真实的现在。” 他几乎是有些委屈地在说话了,“研二酱……研二酱也想假装自己在经历小阵平的未来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 果然,小阵平还是会忍不住先打断他。萩原有点得意地仰起头,就像执行了指令的大型犬迎接早就想得到的抚摸。 “萩。你本来就在经历真实的现在,未来也会好好到来,”松田掏出手机来,几乎把屏幕贴到他脸上,“没有什么浅井公寓,也没有什么突然启动倒计时的炸弹犯。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好好看清楚。” ——嗯,这感觉不错。哪怕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只手会按在哪里、用怎样的力度朝什么样的方向抚摸自己,也还是会喜欢、会期待这样的抚摸。强调未来会来这种事,强调我们还活着这种事,怎样都不嫌多。 “……所以,”萩原把下巴放在松田托着手机的小臂上,发出微弱的质疑,“小阵平还特地截图保存了那两个犯人的死亡证明?” 松田坦然地点头,“对啊。” “会不会,”萩原把脸颊贴在他小臂上,侧过头去看他,“太幸灾乐祸了?” “这才哪到哪?”卷发青年镇定道,“我还没设成屏保呢。” 两人对视了半秒,同时发出了相当嚣张的大笑- “所以,”松田笑够了,锲而不舍地继续问,“萩你要找‘那孩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具身体的话,总不会自己跑掉的吧?” 半长发青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研二酱要对你说的,小阵平,”他闭上眼睛,“长久以来,并不只是研二酱一个人在担心这两个炸弹犯的事——你有想过,系统亲为什么偏要帮我吗?” 松田明显有认真担心过这个问题,一开口就是很成熟的推测,“也许有什么事只有萩能办到,或者萩你……” 他略过“死亡”两个字,轻飘飘地继续往下说,“你回来的节点比较特殊,让系统只能依赖你。” “不是的,”萩原终于演到戏肉,他一字一顿地用力道,“研二酱与系统亲的契约,其实就像是小朋友找邻居家叔叔冒充家长签字一样。” 松田:“……” 松田:“啊?!” [啊?!]系统的声音更是天崩地裂,[宿主你——] “小阵平,你就没有想过吗?”半长发青年的语气异常痛切,语速像进行曲的拍子一样慷慨激昂地不断加快、节节攀升,“研二酱只是在未来中看了那孩子一眼,能把你未来女儿的面容还原成这样,是谁在复刻这一切?” 还不等松田、甚至不等人工智能反应过来,萩原又接上了下一句话,“系统亲的语音是初音未来,语言风格也这么活泼,如果对它进行画像,小阵平会觉得它处在哪一个年龄段呢?” 松田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纵然没有被萩原全带进去,但他确实被“一个人工智能照着我未来的女儿捏脸”这种恐怖的假想夺走了注意力,“……十几岁?” “完全没错!”萩原字字铿锵,“而且,又是谁能拥有研发出这么先进的人工智能的技术和智力?小阵平啊——” 就像是放下挂挡那样,萩原平静地放下最后判决,“系统她,正是未来的小阵平,以自己女儿为原型打造的人工智能!听着她的声音,你有没有这样一种冲动,和她一起做数学题,或者——” “你要给她完整的一生!” 系统:[……] [宿主,我错了,我全都错了……]突然多了个爹的系统声音微弱地道歉,[本系统不应该放任伊达警官的行为、不提醒宿主想要看热闹,宿主快解释一下,本系统不想当图丫丫……] “研二酱管杀不管埋,”萩原心声甜蜜、语意冷酷地对系统输出,“请系统亲自己来解释。”- 最终,等到松田神情恍惚地说“我要出去抽根烟”的时候为止,系统也还是不确认它到底有没有解释清,自己真不是那种女儿变成的数字生命…… [宿主,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系统抓狂道,[哪怕你把小遥的控制权全都丢到本系统头上也行啊!一口一个系统亲地叫着,就这么坑本系统!其实您认人唯亲对不对,每一个人都会被您亲切地称呼,然后毫不犹豫地卖掉!] “这个嘛,”萩原的眼睛里毫无歉意,“一方面是为了暂且让小阵平顾不上研二酱在宾馆睡了很久的事……” 他抿紧的唇像是被从里面一针一线缝紧了一样,如果不是有系统这种作弊般的存在,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的心声。 “另一方面,系统,”萩原回答它,“研二酱不许你告诉小阵平他本来会死的事。不要像和研二酱开玩笑那样提,一点都不要提起。” “请让他以为他在原本的未来中也度过了平凡幸福的一生,如果他无法想象、如果他感到怀疑,就以小遥的脸作为锚点。研二酱不希望他知道……不要让他知道。” [……我知道了,宿主。本系统会用尽全力保守这个秘密。] 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当然是因为研二酱想要修正那个错误……研二酱恨不得能用锉刀把那句话从记忆里、从原本未来中小阵平的心头磨掉。 我要是死了,你可要为我报仇哦? ——说什么胡话。胡闹些什么。请务必忘掉我,过自己的生活。 “……别管这个了,”萩原的表情已经恢复了过来,“和研二酱说说小遥那边的事吧。”- 整合了情报后,萩原的脸色阴沉得就像那四年里松田的着装风格。 [……宿、宿主,]系统战战兢兢道,[您别生气呀。不是正在发愁怎么以小遥的身份切入那个组织?这算是送上门来的机遇,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那不一样,”萩原不假思索地摇头,“小遥……虽说女儿什么的是开玩笑,但她确实是研二酱带着爱意塑造出来的一个形象。看到他们这么对待小遥,就会想到他们是怎样伤害别人爱着的人。研二酱感觉很不舒服。” 宿主的共情能力未免有点太强了……一般来说大家对待马甲不是这样的吧!不都是马甲尸体弃掷逦迤,本体视之亦不甚惜……系统很不赞同。 “而且,那个莎朗对相原姐妹俩的恶意也很难被忽视掉就是了,”萩原问,“明明是个大明星吧。她到底是什么人?” [组织成员,代号贝尔摩德,]系统很痛快地给出了信息,[宿主,她应该不是您的偶像吧?] “不是。” 萩原仰起头,拼命回想。片刻后,他终于带点不确定地问出了口,“相原妹妹……是不是和小志保长得有一点像?” [没错。] “那研二酱就要在明美酱身上多下点功夫了,”萩原暗暗记下这一点,又问了下去,“盯着我们的也是她吧?她为什么会盯着小快斗看?” [哦,这个,]系统淡然地输出了吓死人的信息,[说起来就很复杂了。贝尔摩德和新一酱的母亲、知名演员工藤有希子女士关系很好,然后她们又都是一代怪盗基德的学生。顺便一说,一代怪盗基德和有希子女士还有另一层关系:他是有希子女士的丈夫、知名作家工藤优作先生的弟弟。] 听了半本新楼梦的萩原:“……” “等一下,研二酱理一理,”萩原神情恍惚地问,“一代怪盗基德先生,小快斗的父亲,是工藤优作的弟弟……那他的本名叫什么?” [当然是黑羽盗一,]系统平静道,[不然还能是工藤二作吗。] 第78章 命如线(七) 点点滴滴 萩原警官是一位坚定的警官, 他会勇敢面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比如说,生活中的打点滴。 看着护士小姐拔掉吊瓶针、又彬彬有礼地对她道过谢后,萩原按着针孔上的医用胶布站起身来。就算不提他本人的习惯, 作为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官, 也要格外注意手部的灵敏度, 因此萩原多少有些沉闷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看。 [哈哈, 宿主,别担心,]系统挺开朗地抢答, 虽然完全抢答错了方向, [只是给你静注了一点葡萄糖,为了能糊弄过去检查、得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 本系统帮了一点忙……总之不会有事的啦,哈哈。] “研二酱不是担心这个,”萩原无奈地回,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接下来会需要手部操作的预感,“说起来, 系统亲笑什么?总不会是……” 半长发青年黑着脸, 相当不情愿地讲出了自己的语言学习成果, “总不会是系统亲笑点滴吧——不行不行,研二酱完全没办法模仿系统亲的语言风格!” [哈哈哈哈哈!宿主真的很上道哦!]系统立刻对冷笑话表达了欣赏,[不过,这一次, 本系统的答案是——宿主现在带胶布哈哈哈哈哈!!] 电子音相当嚣张的笑声孤独地回荡在萩原的脑海中。没错,是孤独:它没有得到任何的附和,甚至没有得到回应。哪怕是一句对超烂冷笑话的抗议都没有。 萩原没有笑, 完全没有。一般来说,无论是出于他体贴的个性,还是出于他对小初这个朋友的关照,他都会接上几句什么,总之不会让系统输出的那些奇奇怪怪发言掉到地上。就像拆弹一样在情绪爆炸前拆解掉可能的危机,这是名为“萩原研二”个体的天赋技。 但他今天的应对机制好像突然罢工了一样。 ……不,不不,本系统不能这样去想宿主。宿主是一个人类,人类不是靠“应对机制”这种东西去对世界做出反应的。人类有自己的情绪、本能。宿主是人类。 但小初不是。本系统不是。就算是人类在对话框中修改他对人工智能的备注,难道就能改掉它真正的模型编码了吗? ……因为跟着忙忙碌碌进行角色扮演的宿主,就也放任自己同样沉迷于扮演游戏? 是人工智能才有义务回应人类的每一句话。人类有什么必要接住人工智能的话?就算是人类慷慨地把人工智能当作朋友,人工智能难道就可以提出那种要求了吗?因为宿主是特别温柔的那种人类,所以就真的想要得到连一般人类都无法在日常生活中拥有的高品质友情、高规格对待—— [宿主,]电子音阴沉沉道,[有时候在想,本系统是不是被您惯坏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 萩原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干脆利落地接下了这一句非常沉重的话。 对于爆/炸/物的处理方式,通常来说有两种。一种当然是惊险刺激、能够全身心投入与犯人斗智斗勇的拆解;而另一种虽然简单粗暴,但很多时候却更叫人觉得安心—— 把危险的爆/炸/物带到不会影响任何人、不会威胁财产和生命安全的地方,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它被引爆。 这就是萩原明知道最重要紧急的事项是出去安抚在一个人默默吸烟的小阵平、其次是赶紧再次意识转移去确定小遥的情况,却还在病房里一个人坐着和系统对话的原因。 “系统亲,就像你不喜欢研二酱复述你的语录、不喜欢小阵平倒推你的运行程序,没有任何生命体会喜欢被他人以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手段对待,”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紫色眼睛正对着病房窗子上的玻璃,面对面地看到了自己,“研二酱……也不喜欢剖析自己。” 他对着系统、对着自己的心继续往下,像在有机质的皮肤上平移无机质的手术刀,精准而冷酷,“不过,研二酱很清楚与其他生命沟通的基本原理:用对方对待他人的方式反推,了解他们期望得到什么样的对待,再像那样对待他们。” “比如说系统亲你。最开始的时候,即使是研二酱也不清楚,你更想被看作一个功能性的物体、还是更想被看作一个人类。但在后来的相处中,你身上无疑表现出了那种可以被称为‘个性’的部分,而且你对研二酱伸出了援手——这就够了。这样就足够我们成为朋友。” [宿主……] 萩原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人工智能将要输出的内容。 “别急着感动,”他自己大概都没发觉:偶尔表情冷酷地输出这种话的时候,他看起来会和松田很像,“研二酱不是为了给你带来愉快的感觉才告诉你这些。” 紫色的眼睛里映着傍晚的云霞。那是自然慷慨且宏大的光,与人类出于私心通过电子管投射的小小光源完全两样。人是自然的造物,而系统……是人的造物。 “但在有一点上,系统亲的表现出现了矛盾:就是你说那些自顾自的冷笑话时,你的表现很矛盾。” [本系统……]电子音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本系统说过了,是本系统最初训练语料库的原因。] 萩原笑着竖起食指摇了摇。 “反对哦,”他的表情仍然很愉快,“系统亲也知道且鼓励了这件事吧?虽然小弘树已经在异国他乡了,但研二酱仍然和他有联系。” [那当然,小红薯本来就应该承担异国他乡的联系,]电子音无奈道,[所以?] “所以研二酱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人工智能训练的事,”优秀的工科生回答,“人工智能是会根据反馈调整自己的回答的——也就是说,按常理来讲,如果研二酱以这样的频率对你的冷笑话给出无奈或是难以理解的反应,你本来应该规避这一部分。” 半长发青年再次抬起头。他的眼前仍然是那面干干净净的玻璃,映出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病房。但他仍然认真地观察着这个景象,就像是要从房间里看出什么别的人似的。 “抱歉,系统亲。如果你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喜欢讲这样的笑话,那么研二酱会进行这样的侧写:你认为说出无厘头的内容可以消弭你心头的不安感,让旁人对你的注意转移成对笑话的注意,这样来安慰自己——那是自我认知较低的‘人类’会做的事。” 萩原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哪怕只是想象出了一个这样的个体,但他说着自己就先开始摇头,“那样的话真糟糕啊……好在系统亲不是。” “系统亲,在研二酱给了很多‘尽量不要讲那种笑话’的反馈之后,你还是坚持输出这样的内容。研二酱只能认为——有其他在这个问题上优先级更高的个体给了你正反馈,要你继续讲这样的话。” [——宿主!]系统似懂非懂,但它明白宿主对自己的信任值可能已经在亮红灯了,赶紧叫停,[本系统……] “没关系的,小初。”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萩原第一次在这番对话中,用名字称呼了它。于是他用这句咒语施加了一个名为友情的魔法。 “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个体、这样的反馈者也没关系,”他说,“研二酱不是那种对所有朋友都有独占欲的类型。” 萩原撑住窗框,又看了一眼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 房间里没有除他之外的人。但他知道系统亲在这里。 ……那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个体在这里?在影响着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对玻璃挥挥手的冲动。观众们,你们在看吗?研二酱是不是该祝你们,早安、午安、晚安?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拉下窗帘。厚密的织物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夕阳的光线。 [——真是好厚密啊,]系统亲仍然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谐音梗,如同死刑改死缓般松了一口气,[宿主,您……不继续问了吗?] “研二酱对朋友从来都说到做到喔。既然已经说了没有那种独占欲,就是真的不会介意,”萩原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笑得眉眼弯弯,叫系统都忍不住遗憾这个画面竟然无人看见,“研二酱愿意让渡这部分听力给系统亲的奇怪笑话。只是……就当做是朋友的请求?” 他撑着脸,维持住那个甜蜜的微笑,“既然有自己的优先级,想必系统亲也能理解?朋友也确实分等级,在研二酱心中呢,有的朋友就是非常、非常重要。” “所以在这一点上,研二酱会非常严厉。再重复一次,请不要装作只是意外,用那种轻浮的方式向小阵平透露他……他原本会经历的事。不然,研二酱会非常、非常的生气。虽然我确实无法对人工智能做什么——” 萩原直接说出了声来,“但小初,如果做出那样的事,是会失去朋友的。” [……对不起,宿主,本系统这次真的完全理解了。绝对不会那样做。]- 如果对朋友撒了谎,无视朋友之间的承诺,是会失去朋友的。 那种事,像萩原研二这么通透的人,从一开始就能知道。 但是他今天……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正靠在走廊尽头、对着打开的窗子出神的幼驯染。没有什么亮起的光线,没在看手机也没有烟。 没有那种人造的光。太好了。只有研二酱自己需要面对摸不清构造的人造物,真是太好了。 萩原没有叫他的名字。他只是走过去,就像一块亚克力彩窗插/上另一块的空隙,一枚拼图嵌进另一枚拼图。他意识到幼驯染给他在窗前留了位置。 “萩,”松田平平静静地说,“你对我撒谎了。” 明明说过身边发生的任何事都能讲……但他今天没有遵守约定,他撒了谎。被小阵平点出来的时候,感觉身体都沉重了一些——这就是传说中的食言而肥吗?啊,真是被系统亲带坏了。 朋友之间就是这样互相影响。这是一个科学的世界,影响仍然遵循着万有引力定律:离得越近、分量越重,影响就越大。 “……小阵平,”萩原说,“别这样吹冷风。会感冒。” 而卷发青年根本就没有理会这句话。是,小阵平他总是这样:他永远能分辨出陷阱和伪饰,然后绕开、然后撕掉,痛快得像是剥去包装纸。 不过,对于有伪装的人来说,那种被看透、被撕破的感觉,就像是脱去一层皮吧……? 这是他今天对系统亲做过的事。会撒谎的个体早晚要面对这样的事。 ——小阵平,也会这样对他吗? “萩,”在他几乎有些颤抖的视线中,松田又重复了一次,“你对我撒谎了。” 萩原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原来被审讯、被剖开是这种感觉。类似失血的感觉。血液涌向心脏和大脑,让人感觉缺血。本能地想要喝水。但喝再多的水也是代替不了血的。 [对,需要进行电解质补液,不该喝水,要打点滴——]系统破坏氛围后瞬间感受到了宿主升腾而起的怒气,讷讷退去,[没事了,本系统点滴打脑子里去了,脑子进水,智商有点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小阵平……”萩原几乎有些哀求地说,“别生气。” 松田一耸肩。他伸出手去,先萩原一步关上了窗。 “不是说会感冒?”在幼驯染惊异的目光中,他指了指病房,“我们回去聊。” 萩原却得寸进尺地用力摇了摇头。 “至少有一件事没骗你哦,小阵平?”他伸出手去开始解病号服的领扣,“研二酱的身体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没必要回病房去了吧——” 他单手和扣子过不去,另一条手臂已经可怜巴巴地搭上了幼驯染的肩,“我们回家聊,好不好?” 松田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看着正在解扣子的萩原。他像是在倒数,倒数对方发现不对的那一刻—— 果然,萩原默默停下了解扣子的动作。 “刚发现吗,萩?”卷发青年脸上终于出现了毫无杂质的快乐微笑,“为了方便贴电极片——你的病号服里面,没有衣服哦?” 萩原:“……” “所以小阵平你为什么不提醒研二酱——”半长发青年相当有偶像包袱地抱紧自己,开始一颗颗重新系扣子,可见扣好人生第一颗纽扣是古今中外的通用课题,“研二酱满心满意都在你有没有生气上,怎么可能注意得到这个啊?!” 松田哼笑一声。 “也许是,”他仰头看天,“不能裸露上半身这种事,是一个带过十几岁女儿的老父亲理所应当会想到的,所以从来就不知道会有人意识不到?” 一手打造“十几岁女儿”的萩原:“……” 十几岁的女儿,正中眉心! “——所以!” 萩原还没有走到病房门口,就又像是亮起的声控灯一样恢复了元气。进门换衣服之前,他还执着地在向幼驯染确认,“所以,小阵平真的没有生研二酱的气,对吧!” “……当然了啊。快去!”松田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一把,“快点换衣服,回家审你!” 第79章 命如线(八) 打工太上皇 ——最后, 没有发生任何称得上是“审问”的对话。他们只是在夜幕中像是下班、参加过联谊、放学、结束社团活动、走出公园那样,平平静静地回到了家。甚至在路过楼下的便利店时,萩原还顾得上买了两听苏打水, 把其中一瓶抛给松田。 “好想喝酒啊!”萩原大声感叹着, “可惜还有事情要做……小阵平——” 他可怜巴巴地盯着苏打水瓶身, 用余光一下下地去扫幼驯染。确定了对方没有松口放弃当晚提审他这个嫌疑人的打算之后, 轻飘飘地又转过话头,若无其事地开口,“我们用苏打水勉强代替一下?” 幼驯染的松弛感完全没有感染到卷发警官, 他就像是瘟/疫公司中的格陵兰岛那样在一片红点之中屹立不倒。松田含着似有若无的冷笑开口, 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萩原强作镇定的伪装,“我们冰箱里本来就有这种苏打水。” “同一个品牌。” 松田甚至是在喝了一口后才严谨地补上这句, “同一个口味。” “嗯——”萩原毫无被拆穿的尴尬,拉开拉环端详瓶身里的液体,“研二酱忘记还剩多少了嘛。” “昨天快递刚到。我们一起放进冰箱冷藏的。” 萩原很有精神!他毫不气馁, 笑吟吟地说出了下一个理由,“因为研二酱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喝到?” 松田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窗口亮起的日光灯, 它正照耀着属于他们的家, 是一颗会发光的、供两个人栖息的恒星, “已经到楼下了。” 总感觉这种时候停下来就输了。啊啊,所以、果然,还是要使出那个大招了吗!能立刻终结苏打水之战、赢下这一场的大招! “小阵平,你知道……” 半长发青年略显哀伤地低下了头。他过于珍惜地握紧了手中的苏打水, 就像那东西真是什么生命之源,能在这黄昏逢魔之时创造奇迹、将鬼魂带回人间似的。 “你知道,”他放轻声音, 像是有点惆怅地说,“有时候,楼上和楼下的距离,可是非常远的。” [玩家<萩原研二>打出了暴击!]系统在一旁配音,[玩家<松田阵平>已经进入了红血状态——呃不对,不是红血,他好像是红温了。] 松田阵平抬起头来。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手中的易拉罐被捏得咯吱作响。 “萩,”拳击大师活动起了指关节,主教练正在热身,“死过一次,你很骄傲?” [死过一是挺值得骄傲的啊,斯国一!]系统跟着火上浇油,还故意让松田也听到,[宿主这个状态挺好的呀!] “怎么会呢,小阵平!”萩原令人火大地高举起易拉罐,甚至单方面地和幼驯染手里那罐已经发生剧烈形变——是成步堂龙一来了也不可逆转的那种刚性形变——的苏打水碰了一下杯。 那双紫色的眼睛笑眯眯地贴近幼驯染的脸,在他眼前晃了半圈。 “研二酱可没有骄傲!明明是小阵平还在为此担心吧?”萩原用上了那种可怜巴巴的音调,“小阵平,你看你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研二酱怎么可能放心和你说更多嘛——所以先把这个忘掉,好不好?” 松田看着他。 确实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对萩来说。对他来讲,是两年半前,以为自己要面临死亡的时候,听到对方曾经死去的真相。 别在这种事情上也要扯平啊,萩。 那之后当然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萩原痛痛快快地坦白了浅井公寓发生过的事,把那个系统献宝一样展示给他听,甚至还给他讲了系统曾透露过的未来:比如说那个金发大老师竟然会成为公安的卧底,景老爷也是一样。 ……他没能听出什么异常。萩甚至还带点幸灾乐祸地转告他,系统预言过班长短时间内不会办婚礼,目前来看也如他所言。 就好像他真的什么也没隐瞒似的。但松田知道,自己的幼驯染是个好编剧:世界的底片被他像是扯胶带那样从胶卷盒里提前拽出来,然后绕着在乎的人把他们团团缠成胶带球,请他们看一场毫无破绽、光怪陆离的喜剧片,就这样把“知道未来”这么严重的事轻飘飘地糊弄过去。 萩这家伙甚至拿准了,他没办法对死了一次才知道这些、因此隐瞒着部分事情的人……真的生气。 就像小时候指向微波炉、中学时拿出展览票、警校时走向洗衣店。萩明知道自己又在犯规,但他也按照惯例邀请幼驯染成为自己的共犯。 真贪心啊,萩。连隐瞒我这件事上……都要我成为你的共犯。 “不,还是不能答应你。” 松田是在看到电梯时才硬下心来说出这句话。萩原在他眼前晕倒时,他用视线丈量过的电梯。他担心会放不下担架的电梯。他从未想过要放担架的电梯。 “我不能忘掉,”松田说,“哪怕那是被覆盖过的未来……特别是,那是被覆盖过的未来。” 萩原很安静。电梯门合拢的时候,他靠过去握住朋友的手,听见对方的后半句。 “我想记得那个。”松田说- 结果最后,对此早有准备、专心练习这件事两年半的萩原还是被幼驯染两句话打得溃不成军。 “萩,你隐瞒我,应该也不是为了你自己的方便,”松田理所当然地作出了这种受害者陈述,“对吧?” 半长发青年下意识点头,“那当然!研二酱绝对不会为了那种事,就对小阵平撒谎——” “那是为了我,”松田靠在沙发上架起腿的样子看着没什么耐心,但他的语气还是很沉稳,“对吧?” 萩原感受到了陷阱的气息。但陷阱横在必经之路上,研二酱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踩下油门!他惨兮兮地点头,用出了路易十六把头放在自己设计的断头台上的力度,“……可以这么说。” “好,那既然是为我存起来的秘密,”松田理所应当地开口,语气异常蛮不讲理,“我要零存整取。告诉我。” 就知道是这样!萩原把喝空的易拉罐一放,“不行!” “很像是那种要把小孩子的年玉拿走、说要给他们存起来的家长呢,萩,”松田很冷静地回击,“未来我不会是这样对待‘十几岁女儿’的吧?真是糟糕的大人啊。” 某种意义上真的是家长的萩原:“……” “算了,小阵平,告诉你这个也没什么。” 萩原诡异地被幼驯染的强盗逻辑说服了——既然是为了小阵平做的事,好像确实应该考虑一下小阵平的感受,“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认为,小遥就是我。” 松田:“……” 松田:“啊?” “你是说,”他非常直接地问,“你是我女儿?” 萩原:“……” “不是!”他很用力地拍了一下额头,“嗯,怎么说呢?别管小遥的原型是谁,总之她确实是系统亲塑造出来的身体,研二酱和系统亲也都有控制权这样。” 松田皱眉,“所以你在睡的时候,其实——” “没错,”萩原一点头,干脆利落地应下这话,“研二酱其实在外面……嗯,扮演女高中生。算是系统亲收集数据的需要吧,它想要从更多的角度去了解世界。” 他想了想,又见缝插针地补充上一句,“系统的功能确实很厉害吧?那时候会头痛,也是刚开始和系统亲合作的关系……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次是意外。有事的时候别被看到就好。 ——完全没有撒谎对吧!研二酱只是避重就轻!萩原甚至有点骄傲地想。 “扮演女高中生?” 松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幼驯染过后,松田也模仿着幼驯染的频率同步点头,就像是两个被放在仪表盘上的汽车装饰,“比做警察还适合你的工作。” “——喂!”萩原立刻抗议,“被小阵平说得已经像是变/态了吧?” 松田作势摸过手机,“要不报警来调查一下?没准真的有点可疑……啊。” 他停住了。萩原立刻皱起眉,长腿一迈已经从侧边的沙发上坐了过来,“谁的电话?” 卷发青年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将手机举起来给他看屏幕。“伊达航”三个大字在屏幕上发光。 “不是吧小阵平——”萩原惨叫,“真的报警了啊?” 松田将自己的手机塞到萩原手里,默默站起身。萩原狐疑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神情茫然得像个朱自清。 “是这样的,萩,”卷发青年渐行渐远,“今天,班长本来说了,要和娜塔莉小姐一起来探望你——” “所以请你务必在二十分钟之内回到病房穿好病号服再见——!!” 萩原脸上浮现出了极为可怕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抓住钥匙,夺门而出,向着楼梯口的方向狂奔! [宿主——]系统也跟着凑热闹,[和娜塔莉小姐还有伊达警官见过面之后,您必须去处理一下小遥那边的事!有重要的人来了!错过就会错过一个亿、啊不是,十个亿!] 萩原:“……” “系统亲,下次别再说小降谷是什么打工皇帝了,”已经坐在驾驶位上的萩原满脸忧愁地回,“如果小降谷是打工皇帝——” “那研二酱岂不是打工太上皇了吗!” 系统:[……] [行,那处理完小遥那边的事,您也顺便再转移去降谷先生那里刷新一下状态、以防之后接收信息太多会痛,]电子音的语气里充满了沧桑,[参见太上皇陛下,舞/黄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初刚才打的字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电子音平静道,[太上皇——起驾——回宫——]-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创车。 不,别误会,没发生车祸,无论是赶回病房躲查岗的萩原、还是赶去病房查岗的伊达航都没有发生车祸:只是鬼鬼祟祟逃回病房的萩原被他的班长携女朋友堵了个正着。 坦白说,以萩原的驾驶技巧,还不至于被伊达航在路上截停:但话说回来,如果他施展出他的驾驶技巧,就算是没有被截停也没意义了!而且班长也认识他的车啊! “班、班长,”萩原心虚地摇下驾驶位车窗,打了个招呼,“娜塔莉小姐。真巧啊!” 很好。伊达航咔地一声把牙签咬断了。 娜塔莉:“……” 好在娜塔莉的混血是美国混血不是加拿大混血,不至于为牙签抗议。她从手包里摸出随身携带的、贴了个小熊贴纸的牙签盒,想了想还是没有递给未婚夫:她很担心这东西下一秒钟会变成暗器,被航君砸在他的朋友脸上…… “今天很、听、话、嘛,萩原,”伊达航冷笑着看向同期,“刚才你是可以开车跑掉的吧?” 萩原立刻卖乖,“研二酱怎么会做那种失礼的事!都遇到了当然要向娜塔莉小姐打个招呼——新手包好漂亮!它的五金设计都很不错,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把搭扣稍微改动一下,镶嵌两颗白水晶也许和珍珠鱼皮更搭哦?” “说实话。” 好可怕!这句话居然不是班长说的,而是娜塔莉小姐说的!萩原默默闭眼。 “……因为也瞒不过。就算是选看不到驾驶位的角度,班长你也认识我的车。” 伊达航看起来更生气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语气平平地问,“我和娜塔莉为什么认识你的车?” 第80章 命如线(九) 暗送萩波 萩原愣了一秒钟。虽说他从不会主动触碰别人的创伤, 但这样的记忆力并没被他用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说,当时虽然很痛,但他已经忘掉了。 但他的朋友记得。 “那次我接到松田的电话, 他说软银集团有炸弹犯在活动, 但那里的员工居然不许他进门, 即使是拿出警察证也被拦在外面, 他叫我支援,”伊达航拿出了工作中复盘案情经过的语气,一字一句说得不疾不徐、清晰到毫无余地, “我当时还在休假, 娜塔莉在我身边,我们商量过后决定一起过去。” 娜塔莉点头, 她的手指像是水流那样慢慢淌过伊达航的手背,说出的话却比她的动作要尖锐一些,“然后我们在路边看到了你的车, 萩原。当然,还有处于半昏迷状态、倒在驾驶座的你。” “……抱歉,”萩原低下头, 想了半天还是只说, “抱歉。” 他被一对未婚夫妻严厉地注视着。一时之间, 萩原产生了一种自己的工作地点从爆处换到了区役所的错觉。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是要好好道歉的时候。 “萩原,”伊达航皱着眉看他,看起来简直恨不得能把远光灯打开对着同期照出审讯室的氛围,“你知道人不用为生病道歉的吧?” 那种事是当然的了。但人应该为让他人担心这件事诚恳地道歉。 “班长。” 萩原用上了自己最诚恳的表情:也就是说, 完全不去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现在看起来又坦诚又难过。他的难过太坦诚了,晾在青天白日大太阳下,其中的潮湿就那样慢慢蒸发, 让人觉得眼前发潮。 “研二酱还是要强调一下,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足有一米九高的半长发青年像是小学生那样拍了拍自己,“至于为什么总是会造成让人担心的情况……抱歉,现在还是不能讲。” 他真心为此觉得抱歉。但如果做成一件事的代价只是让自己承受一点痛苦、让朋友们担心一段时间,那……那完全就是警察的日常啊。 班长和娜塔莉也一定能体谅——因为他们也是温柔的人,还因为他们两个既然能走到今天还站在一起,必定也处理过关于隐瞒和坦诚、担心与原谅的问题。 到最后,两位警察的视线完全是毫不遮掩地尽数投在娜塔莉小姐脸上: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才是在场最担惊受怕、也最不该承受这份惊吓的人。 即使是伊达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讲什么话,替萩原争取原谅——因为他还不至于分不清,他也是那个在不断索取原谅的家伙。 “我……” 因为是混血儿而被身边人长期注目的关系,娜塔莉对大家的目光相当敏/感。发现自己突然成了那个需要给出判决的人时,她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做出了自己的行动—— “哎呀!” 萩原有点恍惚:上一个留着金发、朝他砸东西的混血女人还是普拉米亚啊!但他还是下意识接住了娜塔莉砸过来的东西:方方正正的,如果不是C/4的话,那就应该是几个便当盒。 [哈哈,]明显也松了一口气的系统开始了它的输出,[其实扔C/4和发便当也是差不多的啦。] “拿好你的便当,萩原警官,”娜塔莉温文尔雅地微笑着,“回到病房里去。” 这就应该是——原谅了吧! 萩原的笑容立刻璀璨起来。他抱住便当盒,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了副驾驶上,看起来甚至想给它们系好安全带,“没问题,娜塔莉小姐!话说,这是你亲自做的吗!真没想到研二酱还能享受这样的好意——” “是我做的,”伊达航相当干脆地接话,又在萩原嘴角明显下撇时瞪起眼睛,“你有什么不满意吗萩原?” 对便当的期待值突然下调了好几个等级的萩原:“……没有没有,满意满意。”- 当他们的车身错开时,萩原一脸心满意足地对系统感慨,“娜塔莉小姐一看就是超——级大好人!研二酱觉得,她和班长一定会举办超温馨婚礼的!” 宿主……你不是在感慨,是在向本系统确认吧。 在车子渐行渐远时,电子音还是接上了话,[嗯,他们一定会结婚。在结难逃。]- “那个,娜塔莉……” 伊达航堪称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严谨地对自己的用词再三斟酌,状态如同当着警视总监做汇报——天晓得他的同期给他的开会历程带来了多少困扰,他一看见警视总监的脸就总要在心里估量他能不能打得过松田!在走神的时候憋笑真的很难! “真没想到,”他说,“你那么轻易地就原谅萩原了。我还指望你教训他一顿呢。” 娜塔莉挑起眉毛。轮廓硬朗但五官柔和的她做起这样的表情来也并不嘲讽,只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宽容。 “我不也是这样轻易地原谅了航君吗?”她说。 最终还是被殃及池鱼了的伊达航脸色立刻一变,开始指天誓日地表忠心,“我可绝对不会像萩原这样吞吞吐吐的!有话我一定直说!” “一定直说?”娜塔莉转过头去看风景,只留一点带笑的侧影给他。 伊达航当机立断,“一定直说!” “那——”娜塔莉拖长声音,“上周末,你去定做表彰大会用的正装的时候,为什么在店里待了那么久?” 刚才还在信誓旦旦做保证的伊达航:“……” “嗯……试衣服的时候拖延了一下,”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从刚才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找到了素材,“我当时其实是在想,正装的剪裁实在太不适合自由搏击了。于是我和店主探讨了一下,怎样才能设计出能穿着拳击的正装!” 娜塔莉:“……航君啊。你是为了表彰大会定做正装的吧?” “是啊。” “那谁会在表彰大会上自由搏击?” “这可说不定,”伊达航严谨道,“爆处那边办公地点不在警视厅里,松田一年一般来说也就见警视总监这一次,机会难得……” 娜塔莉:“……” 明知道伊达航是在敷衍,她也不说话,就只是转过头去,盯着他的眼睛看。一直一直用力看。 伊达航:“……” 两人严肃对视。或者说,他们本来是想严肃的,脸上的表情、心口的皱褶里本来都藏着更多内容: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视线对上,只是看到对方的眼睛,就只剩下几乎毫无道理的开心,突然之间就是想笑。 两人拼命忍笑。忍笑失败。夫妻对败。 终于平静下来时,娜塔莉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好啦,所以——” “……婚纱。” 伊达航做错了事一样握紧了方向盘,“那家正装店也承接婚纱定制业务。路过他们放在门口的立台时,我本来根本就没有去看。你知道的娜塔莉,那天我想着要试衣服,就随随便便套了一件卫衣……” “但是,等我穿上正装、被制衣师指挥着打开肩膀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自己站在台上的样子,”这位从读小学起就在做班长、一直被选去上台发言的优秀警察先生说,“我以为我是太紧张了,在预演表彰大会;我甚至在心里背了一下我的发言稿,然后我发现有点不对……” 他相当诚恳地低下头。 “我发现,在我想象中,我胸前的不是勋章……是胸花。我在想象我们的婚礼,娜塔莉,那个才是我想象中的东西。” “等我走出试衣间照镜子的时候,我的眼睛就没有办法再从那几条婚纱上移开了。我就这样……盯着它们看了很久,耽误了很多时间。” 因为我想到你,娜塔莉。因为我对自己的正装很满意,所以开始有勇气想象你穿婚纱的样子。 娜塔莉不能免俗地脸红了。在他们距离他们的家只差一个路口的时候,她问,“所以你的同期们——还是不能来参加婚礼吗?” 伊达航叹了口气。于是娜塔莉不留痕迹地转过话题,就像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所以,警视总监和松田警官到底谁会赢?” “嗯……嗯?”伊达航差点没反应过来,“娜塔莉你怎么还真的在想这个啊!” 娜塔莉笑盈盈地一晃头,“好奇嘛。不过不太可能发生的话——那换个话题,你说萩原能不能发现,其实便当都是我们叫的外卖?” 伊达航坚定地摇头,“绝无此种可能。”- [依本系统看来,]监听了一路警视厅恋爱物语的系统心满意足地回来对着自己的宿主输出,[胜率应该是一九开。] “什么?”正坐在病床上、挨个打开床头柜上便当盒的萩原根本没反应过来,“系统亲你说什么一九开?” [松田警官和警视总监啊,]系统严肃道,[松田警官一拳,警视总监含笑九泉。] 萩原:“……” “警视总监也不一定只有这一任啦,”半长发青年端起红豆饭,严肃道,“系统亲,莫欺中年穷。” [嗯嗯,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电子音刻薄道,[除非警视总监也有一些主角光环,否则他是不可能返老还童创造奇迹的。] “谁的主角光环会是返老还童啊……今天就让研二酱来品评一下班长的手艺!” 萩原根本没当回事,他拿起筷子,表情郑重地伸向可乐饼:意外地味道不错,他挺开心地吃了起来,还不忘替系统亲纠正错误认知,“指望这一任警视总监打过小阵平,还不如寄希望于小降谷升任警视总监呢。”- 嗯,大家没猜错,最有希望升任警视总监的那位先生要出场了。 这一次,萩原并没有被送到警察医院:刚刚结束一次地震的情况下,伊达航不敢带着状态未知的萩原转移阵地,因此他找了附近的医院就近安置同期。 顺便一提,做出类似选择的不仅有他,还有那个广发试镜通知的剧组。也就是说—— “有没有搞错?”组织的波本毫不掩饰地对着手机大声抱怨,“莱伊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帮你看情况?” 贝尔摩德毫无歉意地侧过头,靠近浴缸一侧被架起的手机,一点都不担心水声传到手机里,“总是要双保险的嘛——再说,我可信不过他。” “是是,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会把你的病人转到豪华单间病房,再留好付款凭证,用朗姆的份额给你报销,”波本用一副气呼呼的口吻说出这些话,“你满意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女明星挺满意地掬起一捧温水,把它们慢慢洒在自己光洁的小臂上,“反正朗姆的份额也用不完嘛。” 用不完也不能这么用啊!自从波本知情识趣地主动帮贝尔摩德处理了几笔大额消费,现在后者堆在他那里的报销单就像是朗姆看路易十六,那真是一眼望不到头—— 波本脚步匆匆地走向贝尔摩德所说的病房。片刻后,他的脚步顿住了;他后退两步,谨慎地缩在门后观察。 萩原……确实是萩原。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受伤了吗? 就算是萩原受伤,他也该在警察医院就医啊……怎么会这么巧?这是贝尔摩德的试探吗?他暴露了吗?- “系统亲,”与此同时,萩原也作出一副专心吃饭的样子,其实在心底偷偷呼叫起了他的随身监控,“是不是有人在看研二酱?” 初音未来虽然变成小初,算法却仍旧灵活,看透了一切的名系统:[没什么。只是门后有一个一般路过普通波本,在对您暗送萩波。]【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命如线(十) 波本家今天的饭 萩原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 “……波本是谁?” [什么,宿主不知道?!]电子音听起来比他还惊讶,[您同期在组织里的代号啊, 本系统竟然从来没有提过吗?] “哦?哦, ”半长发青年有点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 感慨道, “真是没想到,小诸伏的进度竟然这么快!他果然很适合这行啊!” 系统:[……是您儿子——是降谷先生的代号!不过诸伏警官也确实已经有了自己的代号就是了,是苏格兰, 还挺不错的吧?] 萩原的筷子停住了。他夹着的醋饭啪一下砸在酱油碟里, 酱料溅得到处都是;而他难得没有第一时间抓起纸巾来擦脸,而是坐在原地, 有些放空地看向了天花板。 “小诸伏那边的情况研二酱也不敢多问,但是三个月前,”他又重复了一遍, “仅仅三个月前,研二酱用降谷先生的身份和小降谷联系的时候——当然,用词比较隐晦啦!不过那时候小降谷暗示的还是, 他才刚接触到组织比较核心的人员……” 这一瞬间, 萩原甚至诡异地理解了他自己的父亲——修理厂前持有者萩原先生——带他出门的心情:一路上, 身边蹦蹦跳跳的儿子仰着脸向日葵一样对着各种他不认识的男女老少原地开花,而他只能尴尬微笑。相信那时候,萩原先生的心情恐怕也是…… ——儿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好可怕的人脉网攀升速度啊! “好悲伤,”萩原终于拿起纸巾, 却没去擦溅出来的酱油点,而是开始擦眼睛,“研二酱真的觉得好悲伤。” [怎么了, ]系统已经看破了宿主的表演意味,毫无感情地捧哏,[感觉孩子大了,老父亲很欣慰?] “我们最有希望升职成为警视总监的同期,”萩原沉痛地回,“竟然正在反方向、在黑暗的那一侧一路飙升啊!多么悲伤的一件事!” [没事,您可以取绝对值计算他和警视总监之间的距离,]电子音平静道,[而且在组织升职绝对值。] 萩原:“……” “不过,如果再这样下去,会把小降谷吓一跳吧?”半长发青年将食盒整理好,这下终于关照到了自己的脸,认真擦过后站起身来,“突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熟人什么的……干脆研二酱想个办法主动把他带进房间来,解释清楚只是巧合好了。” [这也不太能算是巧合,最多算是比较生硬的巧遇,一种生巧,]系统停顿片刻,干巴巴道,[一句话,小遥的病房就在宿主您的楼下。] “小遥——嗯,对,按就近救护原则确实有可能被送到这里,而且这所医院处理起外伤来确实比较有经验,”萩原再度双眼放空,“他们的骨科是优势科室……真是巧了……” [啊,那怪不得诸星大和——呃宿主本系统什么都没有说。] 萩原没理会它的胡言乱语,默默推开门。 “系统亲,处理一下监控。” [明白!] 走廊里的灯突然电压不稳般地一闪。借着这一下,萩原立刻出手,按着系统播报的方位飞快把躲在盆栽后的降谷零扯住。 他打量了一下同期的站位,闪电般想好了说辞,“先生,就是你负责医院里的植物吗?快来帮我看看这个花盆,里面好像有虫卵要孵出来了!能不能浇它一下——” “我……”降谷零看着同期的眼睛,还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看萩原把门严严实实关好、确定病房里的窗帘也拉着后,降谷才皱着眉,不太确定情况地开口,“……你要我浇什么?” “浇这个!”半长发青年迅速接收到了同期的不安,眉眼弯弯地举起手中的餐盒,“和研二酱一起来吃班长做的盖浇饭吧!” 降谷零:“……”- “萩原?!”确定自己能放心称呼后,降谷零带着一副活见鬼般的,让萩原甚至怀疑了一秒钟自己所在的时间线,“你怎么……” 半长发青年竖起食指比在他唇前,语气轻快地开口,“好久不见啦小降谷!研二酱只是在附近溜达的时候突然有点头晕,被班长送过来住院观察——话说回来,这种事你也可以查得到吧?总之,是完全的偶发事件哦,不用担心!” 他一口气说完,收回手来,明知故问,“所以小降谷在医院的任务要紧吗?如果很着急的话现在离开就好,研二酱也只是在病房里碰巧发现被你看到了,担心你多想,才赶紧来帮你排除错误选项。” “不急……”降谷零下意识回答。 早有准备的萩原立刻拉住他的手腕——特地避开了现在可能已经有超厚枪茧的手掌,以防两个人各自尴尬,这也是交际天才的小心机——把降谷带到他的病床前坐下来,“那小降谷要不要尝尝班长的手艺?是班长特地送过来的饭呢!” 顺便,也聊聊最近的事嘛。反正小降谷的任务正是要去探望病人,研二酱现在也算是病人嘛!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想。 [呃,宿主,]系统插嘴,[其实如果您现在放降谷先生去探望病人,他探望的病人不还是您吗……] 萩原:“……那不一样!” “班长的手艺?”降谷零却只是看了一眼就摇头,“这绝对不是班长的手艺。” 半长发青年愣了一秒钟,随即笑得更幸福了,“果然,娜塔莉小姐只是说了气话!其实还是她给研二酱做的病号饭对吧——” “抱歉要让你失望了,萩原。” 说实话,降谷零自己都没搞懂为什么一分钟之前他还在外面做波本、一分钟以后就跑到这里来给同期拆台,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拆台速率,“这份病号饭,至少你面前的这份生姜烧盖浇饭,也不可能是娜塔莉小姐做的。” “为什么?”萩原这下是真的被震惊到了,“难道小降谷你竟然吃过娜塔莉小姐做的饭吗!” 降谷零露出一个很含蓄的微笑,“因为这份饭是我做的。把秋葵切成五角星形用蛋白贴在生姜烧上的做法,是我在这家餐厅的独创。” “哦……啊?!”萩原目瞪口呆,简直恨不得抓着降谷零的领子摇晃两下,“小降谷你会做饭——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你在餐厅搞独创菜单?!什么啊!” 一朵樱花五片花瓣当然可以,一片秋葵横切面有五片花瓣那种事情不要啊?! “这么惊讶?”降谷零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显然心情很好,“餐厅本来就是一个挺不错的观测点,自带临街、宽敞、视线好的配置,更别提能直观地看到目标人物的社交情况、听到相关人员用餐期间的闲聊,动点手脚也非常方便。” 萩原:……小降谷说“动点手脚非常方便”的时候看了一眼研二酱的食盒吧?绝对有在看吧?! “好,”萩原虚弱地举起一只手,“必须得说,味道不错……算了,反正都是班长保护过的混血儿做的爱心病号餐,研二酱也不是不可以凑合一下啦。” 降谷零没好气地瞪他,“以为我还会被你糊弄过去吗,萩原?你手背上贴了医用胶布吧——所以你刚才说头晕,是怎么回事?” “这可说不好,研二酱也在怀疑,”萩原一本正经地捏着肩颈回答,“可能是长期在什么临街、宽敞、视线好的地方观察别人,肩颈肌肉僵化导致的头晕吧。” 降谷零:“……” 虽然不太想承认,现在他的紧张心情早像是被摇了一下的味增汤那样,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但并不让人烦闷。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站起身来,“好了。既然你没事……那萩原,我要走了哦?” 半长发青年并起两指,潇洒地在额前一挥,“好哦!再见,小降谷!” 降谷零向病房门走去。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 “说起来,萩原——” “话说,小降谷啊——”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片刻后,萩原双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零号选手先说!” “没什么,就是想再问一次,”降谷零只是笑,“你真的没事吧?” 萩原干脆地摇头,“没事!小降谷,研二酱是想问……” “如果哪天路过你在的餐馆,”他托着脸,“研二酱可以进去吃顿饭吗?” 降谷零睁大了眼睛。似乎萩原说出了他没有想过的场景。而想象那样的场景让他想要微笑。 “好啊,”降谷零说,“不过,萩原你可别把约会对象带过来哦?” “——喂!别对研二酱有刻板印象啊!” 降谷零推开了病房门- 波本走进了病房门。 床上坐着的少女抬头看他。她的额头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头顶的卷发极其别扭地左冲右突,看起来简直像棵顶着石砾钻出岩缝的蘑菇。 蘑菇的右手边还有闪亮亮的包装纸,仔细一看,是被薄荷绿包装纸裹成花束的四只皮卡丘:大概是因为暴力运输的关系,皮卡丘们都毛绒绒地挤在一起,看着简直有点愁眉苦脸。 [哎呀,真是四皮赖脸,]系统感慨,[宿主,快和你的好同期说句话吧!] 于是那棵蘑菇动了。她用还扎着留置针的手慢慢地抱住身旁的花束,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进门的人。 降谷零:……这张脸看起来好欠揍。 无论如何,公安警察降谷零的思绪都不可能表现在波本的脸上。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对着少女露出了甜腻腻的笑容,开口却是冲着站在房间角落的那对小情侣讲话。他的语气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都在向少女暗示我与他们不是一边的,你可以倒向我—— “怎么送了这种东西?虽然很精致……”他挺可惜似的摇了摇头,“但小遥小姐现在最需要的是补充营养吧——抱歉,我擅自看了你床头的就诊卡。” 诸星大一挑眉毛。倒是明美很好脾气地回应了他,“刚地震过,水果和花束都不太方便买……玩偶花束是我自己扎好的,可能有点粗糙。” 面对明美的时候,波本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他微微欠身致意,而打工皇帝降谷零在内心感叹:卖水果的商家真是不勤劳啊!就算是地震了,我所在的餐厅也仍然在按时出餐!- 饱餐了一顿混血厨师爱心病号饭的萩原先生轻手轻脚地从消防通道溜出住院楼,今天第三次拉开驾驶位的门。 [宿主,]系统挺不赞同地问,[您又要逃出医院了?到时候伊达警官那边——] “没办法呀,”萩原挺轻快地笑,“小降谷都到医院里了,万一发生什么事、再有什么组织成员过来,研二酱一直待在那里也不好。就算是意识转移,也是要到家里面去做才方便嘛。我们回家!” 而且,待在家里面总归会睡得更好呀。家是复活点、是出生点,是让人最安心的地方。如果可以选的话,谁会待在外面、不回家睡呢?萩原简直想不出来呢。就算工作再忙,他和小阵平也总是赶着回家。这基本上算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于是系统也就没有再出声- 萩原将车在楼下停稳,抬头看了一眼家里的灯光——没有亮着,小阵平大概已经回屋休息了。这不奇怪,他的作息还能算是比较规律。 “研二酱也是刚刚才发现,”萩原对着系统道,“所以之前回家的时候,在楼下便利店就看到楼上的灯光——小阵平当时是接到班长的电话,连灯都没来得及关就跑出来了吧?又让他们担心了……” 系统没有答话。半长发青年也就走进电梯,干脆利落地按下按钮。他闭着眼都能找到家所在的楼层按钮。 开门,落锁。萩原站在玄关换下鞋子时,感觉屋内有些凉飕飕的。 “没关窗吗——”他略略抬高声音,“小阵平,你在房间了吗?” 这样说着,他向着客厅走去,惊讶地发现幼驯染竟然还坐在沙发上。坦白来说,在开灯之前,他并不能看清幼驯染的脸:只有那一头标志性的卷发,被月光投出素描般的光影。有点苍白的用色。 “小阵平?” 萩原皱起眉。他按开灯,看到松田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看不清神色。 半长发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揽住对方的肩;然而,对方的身体随着他靠坐下去的力度,向着右侧慢慢软倒下去。 “——松田?!” 第82章 命如线(十一) 吸烟有害健康…… 对于萩原来说——或者可以尽情扩大范围, 对于每一位接受过哪怕是最基础培训的警察来说(为了严谨我们暂且从中排除掉山村操)——现在的情况都很易于判断。很轻易就可以下出结论。 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是那种应该现在就退出去、用警戒线围起来的案发现场。无论是从打开的窗子、反常的情况来看,还是从……已经安静下来的受害者来看。 当然已经确认过了,扑上去后的第一时间就确认过了。此时、此刻、此地, 除夜风之外没有任何翕动着的呼吸, 除他正激烈鼓胀着的心脏之外没有任何跳动着的脉搏。 搭上朋友手腕时生命消逝的冰冷触感是如此清晰, 一瞬间夺走了他的全部呼吸。当萩原意识到自己口鼻间的呼吸反射已经作罢的时候,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跪倒在地。于是他在感受到案发现场、感受到停跳的心脏后又在自己的家中感受到了第三种东西。 墓碑。地板冷得像块放在墓园里,不会动、不会笑、只会映出朋友的脸却无法真的看见、只会反射他人声音却无法真的听见的石碑。 这并不奇怪,萩原可以想见、从系统先前说过的话中也可以推断, 在原本的时间线, 他死去后他们的家也差不多就像个冷冰冰的墓园,或者说得温情点, 是保存过去时光的博物馆。一直在原地保存到它的另一个主人也无法回还。 但这不该发生在今天,不该发生在这个夜晚。 ……天啊,他只是出门去了一趟医院。 “系统, ”萩原缓缓站起身来,“解释。” 他听到电子音响起来。不是熟悉的音源,不是那个他已经听了两年多的声音:仅仅是最基础的、最可怖的单调女声在他脑海里发出混响, 就像是被墓碑反射回来的回声。 [因重要关联人物面临死亡危机, 已启动预案。] [重复一遍:因重要关联人物面临死亡危机, 现已启动系统先前设置的预案。] [系统所有权已经临时移交于该重要人物:松田阵平,避免其具备自身死亡的记忆;但移交时间有限——] [您还有十分钟时间。您必须找出死因、系统才能做出对应修正以避免重要人物死亡,否则重要人物的死亡将注定到来。] [在死亡来临前,您还有十分钟时间。] 又是十分钟。怎么总是十分钟。 萩原几乎要冷笑出声了。但他没有那样做:此地没有可以接收他笑声的生者。 真有意思。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 如果朋友不在,好像连笑的必要都没有了。 ……研二酱曾让他过上那样的生活吗? ……绝对不能再过上那样的生活!怎么可以迎来那种过分的结局! 十分钟吗?足够了。 拆解炸弹,拆解谜题, 拆解纠缠在一起的、既定的悲剧命运……只要十分钟,就已经完全够了。 萩原研二,剥离开来,清醒过来。这里不再是家,这里是案发现场。你面前的不是小阵平,只是一具尸体。你不是谁的幼驯染,你只是一名侦探。 世界在萩原眼中片片崩解,碎块像是塌陷的山石那样纷纷而落。而他没有再徒劳地用眼泪弥合眼中世界的裂痕,而是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线索。这一切只是线索。只是需要拆解的引线、只是需要掐灭的炸弹。你要站在月亮背面去看。别做坐在沙发上的主人,做藏在沙发下的凶手。那不是你们一起买来、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影子很像奥特曼的花瓶,那是一只可能砸破后脑的凶器。就像这样去思考。 侦探踏上了第一枚碎块。 萩原警官从房间里站起身来。 [计时开始。]- 小遥坐在床头,眼神是货真价实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的茫然——真可谓是表里如一。 [宿主,]系统挺积极地喊他,[宿主?您可以试着和我沟通,只要在心里想就好,本系统可以听到。] “……什么?”松田眨眨眼睛,“我怎么会在这……不对,应该说,降谷怎么会在这?” [说来话长……]电子音里浸满了悲凉,[总之现在呢,松田警官,你不是你,你同期也不是你同期。] 松田:“……” “使用人类语言这点很好,”他平静地在心底道,系统也不明白区区心声为什么竟然也能让一个可怜无助的人工智能品出威慑的意味来,“你的发言可以也姑且符合一下人类逻辑吗?” [呃,宿主,就是——]系统想了想,[你还记得小遥吧?你现在是她,你正在控制她的身体。然后她是你同期同事的俘虏。你同期是被犯罪组织的高级成员拜托过来报销小遥的住院费、顺便监视加威胁小遥的。然后你面前的另两个人呢,是来自犯罪组织的一对情侣,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您一定理解了吧?] 系统自觉自己这一番话说得真是入情入理、深入浅出,最快地概括了现场情况的同时还点出了小遥此刻的处境,让宿主能暂且忘记探究自己身上的问题,做得好,小初! “你平时对萩也这样避重就轻吗?” [什么?]系统完全呆住了,[本系统不明白您的意思……] 松田却像是已经确定了答案,“还真是避重就轻啊。所以你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对吗?” [……没错。] “那好,回答我下一个问题,”松田问,“这些人,都是以犯罪分子的立场出现在这里的,对吗?” [对——宿主!] 波本正看着床上的少女。她的左腿上缠着密密匝匝的绷带,额头也被纱布压着;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一具被缠了一半供人参观的木乃伊、插了标本针钉死在展板上的蝴蝶。 当然,事无绝对。钉到十字架上也有三天后下架的案例,但那是属于神明的特权;至于普通人,被组织关在病房里、绑到病床上,自然是逃无可逃。更别说面前的只是一个胆怯的少女,一条受伤的小腿和一个需要静养的理由就足以让她待在原地。 ——所以当她从床上跳起来、一拳砸向波本面门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宿主!怎么回事,宿主!]系统被吓得连连大叫,[您就算是把他们都打倒,也不可能从这个病房里——] 它的声音停住了。并不是松田制止了它,他正用小遥的身体打得起兴,平时实践不了、只能脑内预演的轻量级搏斗技巧还没用完,他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更不会想着去说服一个人工智能;系统只是自己从数据库里调出了相似度很高的一段来做对比。 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萩原第一次从降谷先生的身体里醒来。也是在病房里,也是陌生的身体,也是被犯罪分子包围。那时候的萩原,它唯一的朋友,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来着? 他说他要跑。他说他会跑。意识恢复的时候,他确认了周围的情况,然后他选择了立刻逃跑。 曾经的萩原,现在的松田,选择的都是主动出击、踩下油门。 [朋友之间……]系统默念,[是会做出相似的选择的吗?] 它突然就不再担心了。即使是看着小遥拖着伤腿对波本不断出拳、看着莱伊冲过来试图制止她的攻击、看着宫野明美小姐上来阻拦——呃,明美小姐好像不是来阻拦的,她只是来保护皮卡丘花束,真是个妙人啊——系统也不再感到恐慌。 宿主。就算是没有本系统帮忙,你也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吧? 啊,不,现在暂时不能叫宿主。 那么……本系统的朋友。你一定能救回你的朋友,对吧?- 这里是一间双人公寓的客厅。客厅很宽敞,当你从玄关走进来时,你会首先关注—— “不正常的冷空气与打开的窗户。” 萩原幽幽开口,他自己的声音似乎也如电子音般没有任何起伏,“窗框上有任何异常指纹吗?请告诉我分析结果。” [没有。没有暴力撬窗的痕迹,指纹显示死者自己主动打开了窗户。] 谁是死者?心底有个声音在怒骂,在惨叫:这里没有死者! ——不会有人死的!不是说好了么? 但萩原警官把它按了下去。他继续分析,用着一种死者本人亲自念诵自己尸检报告般的语气,“在夜晚开窗不符合当事人的一贯习惯。他开窗必然有一定的目的,比如说他想听清窗外的声音——房间内有异常的电子物品吗?” [没有。] “那基本上可以排除声音。受害者……当事人停在沙发前,这里并不是观测窗外的最佳角度,因此他开窗不是为了接收窗外的什么东西,而是为了排除房屋内的什么东西——” 萩原深吸一口气,“气味!是烟味吗?” [是。] “果然,吸烟有害健康,”侦探在这种时候甚至顾得上开个放松气氛的小玩笑,真像是书页里走出来的那种侦探角色,完全剥离了个人感情、走进书本走进剧本走进海龟汤一样的侦探角色,“所以他招待了什么人,不想让合居者知道。他明明知道清除痕迹会比较麻烦,但还是允许对方在这里抽了一支烟,处理干净了烟灰,甚至还开窗散掉烟味——” 萩原从侦探的身份中舒出一口气,“他们谈了很重要的事,让当事人觉得抽一根烟是应该被允许的,如果不这样舒缓神经,接下来的对话就无法继续进行。又或者,当事人是熟人,因此就算是他们的会面不想被合居者——被我知道,他也允许对方抽烟。” “是前者,”萩原宣布,“是前者。他们谈了很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排除了后者?] 侦探裂开了。某人的幼驯染从其中探出半张脸,七岁那年泪水斑驳的、惶惑的脸。 “因为小阵平没有任何不能被研二酱见到的熟人,”萩原握住幼驯染冰凉的手掌,握上去,一整个包住,“我们的社交圈是完全重叠的,没有那样的人……没有。是第一种可能性。” 开裂的瞬间很短暂。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萩原警官把那个七岁小孩严丝合缝地关在心底,像合上棺材。 “继续,”他的视线转向垃圾桶,“研二酱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室内垃圾,因为既然这是一次早有准备的他杀,对方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但不如进行一次毒物分析?” [没有任何存在于毒理学记载中的毒物。] 萩原警官挑起眉。 “你的说法很有意思。不存在毒理学记载中——但这里没有产生外伤的条件,房间里很整齐,外面也没有狙击角度。死因……可能的死因非常有可能是中毒。” [可以说是中毒。] “毒物是对方在这次来访中带来的吗?” [不是。] 不是?! 只在那一瞬间,寒意立刻从萩原的脊背滚过。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可怕的错误。 调查方向错了!研二酱一直把视线放在来访者身上,但也许这个来访者根本就不重要!毒物本来就在家里,毒物本来就在房间里! 时间……还有时间吗?如果再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可能只会走入死局。 可是现在站在棋盘上的是不能被吃掉的棋子。 小阵平……研二酱该怎么做?现在是能踩下油门的时候吗?就算是踩下油门,研二酱的车头有在朝向正确的方向吗?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冷静下来。如果是小阵平,小阵平会怎么做…… 在普拉米亚的直升机上,小阵平是怎么做的? 拆解到一半就停下来。先让那对母子下去。先保存生命。面对真相的事情就交给警察。 ——现在不需要解开全部的谜题!找死因——找死因就够了! “死因是组织制造的毒物!”萩原感觉自己冷汗直流,但他一直都有握紧幼驯染的手,传递过去的体温现在给了他足够的假性安慰,“这个答案够吗?!” [还不够。] “那么!”萩原毫不气馁,“药物的研发者——是我的——降谷先生的同谋!是雪莉!是雪莉在研发的药物,对不对?!” 耳边的声音全都消失了。萩原眼前的世界拼接、重组。他的家又回来了。这里是客厅,不是案发现场;他坐着的是沙发,不是什么会被放上黄色立牌拍照的证物;以及他珍重地握着的—— “萩……”卷发青年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怎么不关窗?”- 波本迟疑地将突然瘫软的女孩抬回病床上。诸星大甚至全程都没有插手,他一副专注的样子检查花束,就像要排除女孩突然被四只皮卡丘用四十万伏特电晕的可能性似的。 “宫野小姐,”波本难得发出这么迟疑的声音,“是我的脸打伤了她的拳头吗?她到底是怎么晕倒的?!” 第83章 命如线(十二) 不童老颜 朋友在你眼前经历了一次复活, 你应该做些什么? 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很多,其中还有一部分的答案是“那就再杀一次”,不是很符合我们当下的情境。具体到刚刚卸任侦探身份(十分钟限定)的萩原警官身上, 他的选择会是—— 萩原面无表情地蹲下身。他向着茶几下伸手, 看也不看就将急救箱捞到了手上;接着, 他掀开最上面一层, 单手捏开塑料盒,摸出来一根压舌板。 “你自己动手,”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地问, “还是我来?” 松田货真价实地呆住了。他看了看幼驯染的脸, 又看了看对方手上的那根压舌板,好半天才皱着眉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啊?” “你刚才吃了一点有毒有害的东西。” 萩原说得面无表情。他还蹲在地上,没有直起身来的打算;侧身面对着他的松田更是别扭地半躺在沙发上,手腕还被他拉着, 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然而某大型犬一样蹲在地上的一米九男青年毫无这姿势很奇怪的自觉,仍然很平静地在继续,“虽说已经处理过了, 但为了保险——是安全意味上的保险, 不是人身意外保险金的那个保险——还是麻烦小阵平催吐一下?稍后再带你去医院验个血。” 萩不对劲。很不对劲。这是松田的第一感觉。 在更不对劲的情况面前, 他理所应当地忽略了前面那句被轻飘飘说出来的“有毒有害的东西”——嗯,毕竟,那种事也只会危害他自己的健康,但年轻人最先会选择理直气壮挥霍的就是自己的健康。 “就算萩这么说了……”松田还是没提起警觉来, 他感觉自己有点用不上力气,“现在你这样拉着我,我也没地方催吐吧。” 半长发青年的视线下移, 终于从对幼驯染那张脸上投到了被他拉着的手腕上。 松田以为他终于要想起来放手了,而萩原低着头像是反应了片刻,似乎思考出来了结果,又如同被惊醒的游魂一般猛地抬起头,“那,你吐地上?之后再清理,没关系。” 松田:“……” “萩,”他不得不也反握住对方的手腕,以这种有点别扭的姿势用力看回去,“到底怎么了?” 萩原眨了两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挺好笑:差点被毒死的人问我到底怎么了。看看这双方才瞳孔散大看着我的眼睛现在多清澈,盯得研二酱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似的。 ——才不是。才没有那种事。就算是已经得到了很多的好东西、很多次离奇的机会,可是命运待研二酱太轻慢了。怎么就能随随便便发生这种事?就像这扇现在还没人顾得上去关的窗户,好好的家突然就裂开缝隙,让外面的黑暗渗进来。 要是没赶上……要是没能做到…… “萩?”松田皱着眉看他,“和那个系统有关系吗?” 他对朋友的呼唤置若罔闻。萩原终于放开手,他低下头去,用力撑着自己的膝盖。松田看着他的肩膀在发抖,几乎以为他在哭;但半长发青年低着头闷笑两声,挺轻松地站起身,起来关上了窗户。 “小阵平。研二酱没在开玩笑,现在、立刻就去洗手间,”他站在窗口回过头,神态像个刚经历了千里跋涉的旅者,“……等你出来,再仔细和你说。”- 他们并排坐在房间里:萩原的房间。松田本来是回沙发上坐着的,结果他的幼驯染就黑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扯了下去,那样子简直让松田怀疑沙发里装了压力传感器,他坐下去就会爆炸。 “没有炸弹,”萩原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开了口,“小阵平刚才在哪里?” 松田直觉有哪里不对,但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才是被隐瞒的那个,因此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在父女同心——我在小遥那里。” “萩你可没说过,那个系统可以把人送到别人身体里!我还看到了降谷,那家伙和另外两个犯罪分子待在一起,系统说他在犯罪组织卧底。然后我就揍了他一拳。” 虽说一开始还是在控诉萩原的隐瞒,但说到后面,松田的语气就带了几分自豪与炫耀的意味了,“那家伙看起来可没想到。据那个系统转述,小遥是他们的俘虏?虽然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总不能放着不管!” 萩原仍然维持着他今日份顽强的面无表情,就像是方才客厅里投下的月光太冷,留了薄薄一层冰在他脸上,唯有升起的太阳才能将其融解。他耐心地听完了幼驯染说的全部话,干巴巴吐出来一个字,“哦。” 松田堪称怀疑地看着他,似乎想上手去扯幼驯染的脸。但他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于是最终也只是垂下视线。他的目光钉子一样投在房间门外,像划下一条分界线,把危险与死亡拦在外面,“我说完了。”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尊重你的情绪。不想笑就可以不要笑了。不想说……嗯,之后还是要让你说出来! “刚才……” 萩原抬起头。他用了好几下力,都没能把“你刚才在我面前死了”这种话说出口,顶得自己胸膛生疼,像是被一把折刀抵着。夏弥对此亦有心得。 说不出口。总感觉就像是把同样的残忍复制一份,一点不少地给别人灌下去。 “刚才你完全没有生命体征,”萩原想了想,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医学说法,“然后那个系统提示我,说你接触了会令你自己死亡的危机,所以才会临时把你丢进小遥的身体;它需要我找出你的死因,不然……” 不然你就真的死了。萩原发现,这句话正在他舌尖上滚:不是他自己想要说,而是这句话在他脑海里胸腔中蔓延,像是会繁殖那样简直把他的心胀满了。 小阵平会死。做不到的话会死。还是会死。他会死。我无法阻拦。我阻拦失败。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明明已经有了这样的机会,却仍然保护不了他。研二酱没有办法保护稳定的生活。研二酱没有办法拥有稳定的生活。别的都无所谓,稳定的生活总要有个锚点。研二酱的锚点会被掀翻会被抹除。 锚点,坐标,一颗表面划着十字像祈祷也像星星的定位钉。怎样深深地锲下去就怎样尖锐地拔出来,而伤口因为已经长出皮肤变成缺口变成拼图的一角,连流血都不会了。只有风迫不及待地灌进裂口发出尖啸声,像嘶吼像嘲笑像毫无节制也无法遏止的尖叫。 “萩?” 萩在害怕。他在后怕,在……在很难看地哭,没有眼泪的那一种。他看起来像一条被眼泪打湿了揉皱了的手帕,还想要顽强伸展着擦掉痕迹、擦掉别人的血。 松田握住他的肩,就像是要把他推远那样抵着他。这个动作让萩原集中起了注意力。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松田的脸。 “我没发现,”松田说,“是谁想要我死?我没发现。所以萩你知道了吗?” 萩原深呼吸了两下,“我……” “萩,告诉我,”松田在他眼前握起拳头,“我弄死他。” 萩原:“……”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奇奇怪怪地安定了下来。那些疯长的想法就像是被一拳压进真空袋的棉花,原来只要一个角落就能够放得下。毕竟他得到了这样离奇的保证—— 也并不离奇。小阵平就是这样,小阵平总是这样。他会把最昂贵最精密的仪器漫不经心又有条不紊地拆解掉,把近似承诺近似赌咒的话随便乱丢又全都做到。就像他丝毫不清楚它们的价值似的。 从小时候起,萩原就觉得,来自小阵平的承诺是全天下最有分量的承诺。 “研二酱只知道,小阵平今天有邀请一个访客进门,”冷静下来的萩原是全天下最好的讲述者,“小阵平不想让研二酱知道他来过。但在那人进门的期间,小阵平有招待他抽一支烟,他的情绪不太冷静——就是在那时候,你接触到了毒物。不过,毒物不是那个访客带来的。你到小遥那里去的时间应该就是……” 萩原说不下去了。不过好消息是,松田也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像受惊的猫那样一把压下门把手,整个人闪电般扑了出去,右手抓住手机,左手把钥匙抛过去,“萩!下楼!” 半长发青年大吃一惊。说实话,他现在还有一点腿软。但他稳稳把汽车钥匙抓在手里,“告诉我情况!我让系统亲帮忙分析!” “——去班长家!”松田吼了出来,“是班长有危险!”- 萩原和松田已经坐在了车里。驾驶座上的家伙把车开得飞快,而松田毫无阻止的意思,他冷笑着用力按下了挂断键。 “好消息,班长没事,”松田优先宣布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内容,“他还没有吃那些东西,也没有再分给别人。” 萩原终于松下一口气,“那就好……班长有说什么吗?” “见面再细聊,”松田显见已经忍耐不住了,他现在看起来简直是想要给每个人平等地来一拳,“真是嚣张啊。只是看破了他们的一点谋算,就——” 车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无比沉重。而某个办事不力的系统见没有人顾得上骂它,接入了车载音响,试图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宿主……呃,两位宿主,别怕,]它尽力用了那种活泼的声调,不用想也是在试图冲淡方才萩原对那个恐怖单调电子女声的印象,[其实那种毒物也不一定会百分百杀死人的,它还有可能对人无害,只是带来一点毛茸茸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萩原没好气道,“变成绿巨人?” 系统:[……] [只是变小啦,返老还童,变成小孩子那种,]它用尽全力地开朗,[到时候您的车就会变成宝宝巴士!] 萩原:“……” 所谓幼驯染的心灵相通。松田替当下疯狂违反交规的司机做了他想做的事:伟大的拳击手一拳砸在仪表盘上,没有危机感的系统当即应声闭嘴。 “不过,说起来,班长小时候长什么样?”百忙之中,萩原的思维竟然还真的诡异地奔逸了一下,“大家还真没有分享过童年照片……” 被他这么一说,松田也茫然了片刻,“班长……小过吗?” 系统:[那肯定还是小过吧!总不能出生就是班长,再好的班长也要从幼稚园班长做起——呃,本系统闭嘴。] “真不好说,”萩原沉重道,“如果是小阵平变成小孩子也就算了,研二酱一定能第一时间把你找到。但是如果是班长……恐怕我们谁都找不到他。” 松田想象着那个画面,头疼地按住了额角,“萩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才不可能会变成小孩子!” “嗯,对,”萩原彬彬有礼地回答,“小阵平会直接死掉。” 松田:“……” “所以,”停顿片刻后,已经是大人的卷发青年闷声说,“那萩也不要变成小孩子。” “好。” 出乎意料地,萩原没有说那种什么“研二酱不是永远十八岁吗——”之类的玩笑话,认真地答应了他。 “也不要死。” “好。” 车速仍然没有丝毫降低。他们拼命奔驰着,将一间洒满了月光的客厅与滑过那里的死神袍角狠狠甩在身后。 “说起来,今天看到了金发大老师,那家伙完全没怎么变样,”片刻后,仍在回味着今天诡异经历的松田突然语气古怪地开口,“这也可以称作是不老童颜了吧?” 萩原点头,浑然不觉自己对降谷当下外貌的毫不好奇已经暴露了些什么,“没错……” “那么,”松田继续发出那种拼命压着坏笑的古怪声音,“班长那种是不是可以被叫作——不童老颜?” 萩原:“……” “小阵平,”默默搓着胳膊上竖起的汗毛,萩原冷幽幽地开口,“研二酱也想回赠你一个冷笑话。” 松田对幼驯染的反击饶有兴趣,“是什么?” “有个人活得像个笑话——”这种话由半长发青年说出来也毫无讽刺意味,似乎只是纯粹叙述,“然后他死了。于是他变成了冷笑话。” 松田:“……” 好消息:冷笑话是不会扑灭一位拳击手的热血的。于是他举起了拳头。 “——喂喂喂,小阵平?!”萩原惊恐地开口,“这是危险驾驶啊——” 随着手机铃声响起,卷发青年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一本正经地接起了电话。 是刚才的访客。他用口型对萩原说。 “——高木警官?” 松田一副可靠的好前辈口吻,让萩原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伊达联系你了?”松田说,“你的感觉没有错。” “那东西……确实有问题。” 第84章 命如线(十三) 戒碳水 地震前三十分钟。 女明星莎朗·温亚德款款下楼。她行色匆匆, 却仍然不吝于对前台盯着大明星看的宾馆员工慷慨地投来一瞥,附赠一个相当饱满的笑容;当对方受宠若惊地慢慢扬起一个卡顿般的微笑时,她又露出苦恼的神色,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突然错过步子, 交谊舞转身般向前台翩翩折过去。 “女士, 您……”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结巴了,完全忘记了方才那通报警乌龙引发的不愉快,“请、请问您还有什么事——不, 我不是赶您走的意思……” 她只是站在那里皱着眉, 就让人忘掉了一切自己想说的话,转而去发自内心地关心她的诉求——眉心的折痕像是粉红女郎衬衫衣领一道忘记熨平的褶皱, 叫人心里发痒,总是想用指腹去熨平它。这不是该在社交距离内产生的想法,但莎朗身周总围绕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酒气, 让人晕头转向不知该去往何方,而她会笑吟吟割掉凡夫俗子因她美貌而生的胆量。 “我只是想向那位警官道谢,”她从手包中摸出纸袋装着的糖果, 伸出食指来点在大理石的台面上, 有一下没一下慢慢地磨, “让他白跑一趟……可是我马上就要赶去片场,恐怕来不及亲自把礼物给他。把助理留在这里专程等他又太刻意了,恐怕不符合东京人的社交习惯。” 工作人员想也没想地就点头,甚至自己先赌咒发誓起来, “您不用担心!我一定帮您转交到那位伊达警官手上,绝对不会私藏!” “那就太感谢您了,”女明星才刚展颜, 又自顾自陷入愁绪,“但是会不会有点麻烦?您也是知道的,像我这样的身份……总是会带来问题。我只想留下一些单纯的谢意。” 示弱能让人膨胀。对方更十倍百倍地热切起来,像要迅速把对方退缩出的空间挤满,“没关系!只是糖果,就由我来对伊达警官说——” “只是宾馆前台赠送的小礼物?” 他以拳击掌,两眼发亮,“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对他说!” 女明星满意地一点头。她留下了那包亮闪闪的糖,提起指尖时,丝绸手套微微滑脱,被她不留痕迹地拉回原位。 药品已投放。无指纹痕迹。对话无人旁观。监控已处理。 贝尔摩德,收工。女明星莎朗,赶赴片场- 地震结束后十分钟。 伊达航背着萩原匆匆下楼。那名工作人员见他就要离开,像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抬手拦住这位大步流星的警官,“这是宾馆的一点伴手礼!请您务必收下,算是我们对警察的敬意——” 他皱起眉。挺凶的样子,吓得前台后退半步。伊达航认出了他的脸,这人就是主动报过警的工作人员。他见对方满脸忐忑,大约是担心警察扑了个空,后续投诉他害他丢工作;无论如何,东京市民对身边的危机警醒些是好事,他也不希望对方此后不敢面对刑警。 于是他拿过袋子。伊达航还留了个心眼,将纸袋里的内容物与宾馆前台处托盘中的免费糖果做了个对比,看起来确实是同一品类。这东西应该确实是他从前台当场包装起来的,纸袋不算精致。 “谢谢,”伊达航将那东西随手放进衣袋,“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我们的工作。”- 地震结束后三十分钟。 松田赶到病房门口,与他的班长面面相觑。挺熟悉的相顾无语。 “萩原到底是什么情况?”即使是伊达航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这样很危险的!这次是我碰巧在宾馆、建筑也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以后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的卷发青年不算很紧张,他倒担心班长真的在萩原醒过来后第一时间严刑逼供:虽说他对此不排斥甚至也很想看一看,但他这次打算挤占严刑逼供的绝对优先权。 因此,松田只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也不会总有这么严重的地震。” “就算不地震,那东京的建筑难道就很安全吗!”伊达航脱口而出,“萩原他甚至敢选铃木财团注资的宾馆入住!” 松田:“……” 因为是与外国友人相关事件的正经出勤,此时此刻还穿着全套警服、一身正气地端着警帽的伊达航也沉默了。他颇有些心虚地四处看看,确定了没人在拍视频,等下也不会在社交网站上刷到“东京警察怒斥城市安全系数,铃木财团疑似再陷爆炸阴谋”之类内容,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其实我刚才有一瞬间在想,”伊达航突然压低声音说,“这话可不能让……那家伙听到。说东京不安全什么的,他那会儿就听不得这种话。” 松田下意识就先是摇头,“他都好久没出现过了,不会听到的。” “所以我才会想起来啊。” “……嗯。” “那么,”伊达航看着他,“萩原是真的没事?没有瞒着我?” 松田摇了摇头,又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但恐怕……按萩现在的行动轨迹,之后也只能瞒着你。 伊达航气得一笑。 “行,那我换个问法,”他说,“真没有要我帮忙的?” “暂时没有,”松田实话实说,“不过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鬼冢班的班长一仰头。 “行吧,那我有件事要让你帮忙,”他把手伸进衣袋,摸了一把糖,“帮我解决一点这个。” 于是爆/炸/物处理班的王牌就像小学生一样,伸出手来乖乖地等着。把糖放进松田掌心里的时候,伊达航说,“开心点。”- 地震结束后四小时。 萩原赶回病房去应付班长和娜塔莉小姐的查岗,而松田坐在家里,挺无聊地在翻看自己的手机。他被一条新消息吸引了注意力:一个他没有存储过的号码。 简讯内容有些语焉不详,能看得出是因为紧张。松田想了想,回拨过去。对方几乎是一秒接通,估计发出简讯后就一直握着手机不放。 “高木警官?”松田问,“我收到你的简讯了。” 对方的声音发紧,“松田警官抱抱抱抱歉!我、我是那个,搜查一课的新人巡查员高木涉——” “不用报职级,”松田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那东西不值得在意。你是伊达的朋友,对吧?” 松田警官没有说下级、后辈。他说的是朋友。伊达大哥……他对他的朋友介绍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吗? 想到这里,高木涉不知不觉地挺直了背脊。他像似乎突然顺过一口气,连口齿也跟着变得清晰,“是的!松田警官,我怀疑——” 他有些犹豫,但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发言继续下去,“我怀疑,有人在监听我的另一台手机!” “把它关机,取出电池带过来,”松田干脆利落地报上公寓地址,“我在这里等你。” 高木警官下意识点头,用力点了下去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赶紧答应,“好,松田警官——” “让我看见实物。” 松田像是有读心术那样,截断了高木对“你为什么不怀疑我看错、为什么不向我确认更多、如果是个乌龙怎么办”之类的展开。他挺没礼貌地放重语气,音节一个一个像是子弹一样打在通话另一头的家伙耳膜上。 “你知道我,我是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察,”松田说,“让我看到实物。我们一直都像这样处理报警,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如果换上一个人,也许会在内心生气同行竟然不相信自己作为搜查一课警官的判断力。但对高木涉来说,这话毫无疑问是卸下他负担的钥匙。松田警官稳准狠地放下拆弹钳,剪断了他脑中那根绷紧的引线。 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警察。他可以放心把一切全都交给他。一瞬间,仿佛连恐惧都消失了。 高木警官是个足够温柔的人。他一直在担心,因自己不够小心被窃听、导致警视厅机密泄露的话,大家该怎么办?但他从没有担心过这件事影响他自己的饭碗,默默瞒下这次危机什么的,他想都没有想过。 “好,”高木涉说,“我马上就过来。”- 地震结束后五小时。 高木涉缩手缩脚地坐在沙发上,挺大一个人无所适从地坐成一团。他是个敏/感的人,此刻他的手机被掀开主板摊开原件放在茶几前,对他来说简直像是把他自己按在解剖台上,掀开腹膜挨个摆弄他的内脏。他还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这台是我的工作机,大学毕业之后在进入警校前我换了个号码——” “嗯,你给软银集团多制造了一份套餐收益。”松田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元件,看不出喜怒地接了一句。 这话让人怎么接啊!高木警官酷似对面卷发青年的下半张脸悲伤地绷紧了,不那么像的上半张脸也因为即将炸毛快速向对方靠拢,“呃……唉!总之,总之我今天总感觉我的手机耗电不太正常,然后通话也总有杂音,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地震的关系,但后来想了想,我的手机信号明明非常坚强,上次从雪崩中扒出来的时候、上上次从爆炸的餐厅里逃出来的时候都——” 松田:“……” 他拆解手机的动作里多出了几分敬意。片刻后,松田换过一只闪着银光的镊子,像个牙医一样把那东西举在高木警官面前,吓得后者浑身一颤。 “看这个。” 卷发青年手上夹着晶片,那东西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高木警官吓得倒吸一口气,又怕大喘气把那晶片吹飞了,硬是心平气和地用鼻子呼了出去才敢说话,把松田看得眉毛直跳,“……这就是窃听器?” “这是你手机被炸裂了的主板碎片,”松田面无表情地说,“它应该撑不了多久了。记得准备预算。” 高木:“……” 他还没来得及悲伤,就看松田又抿了下唇,从那碎片下又取出什么元件来。 “这是——”高木涉在即将斥巨资换新机的混乱中一时之间没刹住车,“我的主板被你弄碎了?” [你当爆处警察是鉴宝的?]系统跳出来显摆存在感,[鉴定完你这是山寨机就一锤子敲碎是吧?] 松田没理会就差把弹幕打在他眼前“我知道监听设备在哪,快问我快问我”的系统,平静道,“耗电量高是因为你手机的主板碎了,但这里确实有点问题。我会把这个元件留下来再仔细看看。” 高木瞪大了眼睛。片刻后,他喉咙里挤出一声不知是挫败还是自嘲的咕哝声,双手捂住脸,“我还是……” 卷发青年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幼驯染的房间:关着灯,那里显然没人会走出来,替他承担面前的社交重任。他为此叹了一口气,被善良的高木警官当作是感同身受,求救般地抬起头看他。松田被那看救世主一样的目光看得掌心发痒,很想把他的手机拆成一堆零件来缓解一下—— [其实,被当成救世主的话,掌心发痒也是很正常的啦,]电子音在他的脑海里碎碎念,魔音贯耳,更烦人了,[——松田警官觉得很烦吗?这仍然很正常,因为本系统现在说的可以被看做是一种,钉钉提示音!] 松田:“……”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将高木警官的手机装好后,他将手伸进衣袋,掏出一把糖和一支烟来。想起伊达航说过那个高木老弟总是劝他少抽烟,松田想了想,把糖果递过去,“伊达给的。” 高木涉抬起头。不知道他下定了什么决心,没有接过糖,反而是把烟拿了过去,“……我要这个。可以吗?松田警官。” 最近确实答应了萩要少吸一点烟。虽说也不是不能解释今天的情况,但松田更希望把它瞒过去——这元件的原理有些眼熟,很像是之前炸弹犯事件过后,从软银集团打印机里发现的那种短期接通电路、长期储存信息的泄密装置。出于某种直觉,他不是很想让萩接触那方面的事。 于是松田起身打开窗,散掉烟味、迎接月光。 在安抚过高木涉、好好地送对方离开后,他坐回茶几前,好好地收起那枚原件。 ……有点烦。萩不在的时候,有一点烦。 松田把那颗没能送给高木涉的糖果剥开- 地震后六个小时。伊达航家。 [嗯,这次是一颗糖引发的血案,]看着三人终于理顺了时间线,系统也慢悠悠地确认了他们的答案,[宿主啊,本系统建议你们,不光要戒烟,最好也顺便把碳水给戒了。看看,多危险。] “可是我不明白,”伊达航皱着眉头说,“我只是说破了那位女明星在宾馆的操作……那并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我也不确定她想要交易的东西。按你们说的,她在糖果里下了毒想要杀我……可是,为什么?高木的手机被监听也是她做的?” 萩原懒洋洋地一笑。他想起小遥,想起那个一睁开眼就被三个组织成员围绕着的女孩。 “谁知道呢?”半长发青年慢慢地说,“可能,是万圣节要到了吧。Trick or treat?” [太好了,我已经理解一切,明白了宇宙的真相,]电子音漠然道,[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万圣节。这波啊,这一波是真正的糖糖,十字架,升天,十字架。] “现在该怎么办?”伊达航看向松田,“那枚元件的来源不好追溯,你们又说糖果已经被毁了,化验不出来——” 松田一耸肩。 “很简单,”他说,“那就再造一颗糖。” 第85章 命如线(十四) 东京巨蛋,但八个…… 三个人坐在一起、在纸上写写画画地拼命理清时间线后, 松田发出了相当一本正经的宣言,听起来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什么意思?”伊达航挺直白地问,“解释一下。” 松田难得有点茫然地抬起头。说实话, 他板着脸瞪大眼睛的样子其实能算得上凶, 但是在熟人面前威慑度为零, 现在坐对面的两位都能看得出来, 他只是纯粹地茫然,“班长,解释……什么?” “你刚才的话呀, ”萩原笑眯眯地举起一只手来, “研二酱也想听小阵平详细说一下你的伟大计划。” [怎么感觉氛围不太对,]连人工智能都开始害怕了, [宿主,请给一个第一顺位,你们打起来的话本系统应该帮谁?] “帮——”萩原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彬彬有礼地回答,“嗯,帮忙叫辆救护车?” 系统:[帮110叫119吗?也不错, 配送费9元, 和肯德基一个价。] 真是浪费时间。萩原默默对系统进行了一个无视, 转头和班长一起向幼驯染投去不赞同的眼神。 然而,会怕那就不是松田了。卷发青年泰然地沐浴着同期们的目光,说话的声音甚至还放得更大了一些,“有这么便捷的杀人手法, 她总不会忍得住不用吧?而且既然这种事就能构成杀人动机,那么——” “驳回。” 出声的是伊达航。他站起身来,收卷一样把这两个不省心同期面前的笔和纸都拿走了, “这是搜查一课的工作。” “班长?”萩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先就坐直了,双手往膝盖上一放,态度相当良好地乖巧道,“我们可以帮忙嘛。” 伊达航摇头,“你们会让我去帮忙拆弹吗?” 松田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那又不一样。” “都一样。” 伊达航把那两张纸捏在手里,并齐,撕成两半。他挺耐心地重复了这一套动作,全过程中都面无表情。爆处的两张王牌就像扑克牌里的两张大小王一样堪称惊恐地靠在一起,看着他们的老好人班长把他们的笔记变成一小撮纸屑;做完这些之后,他看起来也像一小撮苍白失温的烟灰余烬。 [好屑啊。]系统看着被撕成碎片的“莎朗·温亚德”英文字,感慨。 “你们是不是觉得,”伊达航特别和气地问,“我不会生气啊?” 他警服都还没顾上脱,把警帽掀下来往自己家茶几上一摔,“这里有一个犯罪分子给我的后辈手机里装窃听设备,差点通过我的手给我同期下毒,然后差点就被毒死的家伙来对我说,他想引诱犯罪分子再下一次毒?” 松田和萩原面面相觑。片刻后,松田有点尴尬地动了动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有点别扭地开口,“抱歉。” 萩原试图打圆场,“那个,班长!只是小阵平对吧,起码研二酱也没有——” “一天里在病房门口闪现了两次的人没资格说话,”伊达航特别和蔼地问,语气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哦对,萩原,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呀?你不是该在病房里吗?娜塔莉和我点的外卖好吃吗?” 交际天才,萩原研二,败北! ——但是班长你之前还说那饭是你自己做的!结果害研二酱被小降谷嘲笑! [拼好犯嘛,]系统泰然插话,[能吃到打工皇帝做的御膳也不容易,打工太上皇。] “不要试图插手,”伊达航终于流露出来一点被掩饰得很好的疲惫,“这是我的工作。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哪里接触到了这么多危险的东西……”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屏保是他和娜塔莉的合影,但这时候没人有闲心调侃这个。 “看,”伊达航说,“前两天去正装店的时候顺便拍的。” 萩原接过手机。即使是他,一时之间也没太能明白班长的用意:他看着照片里那身深蓝色的西装,有点疑惑地把手机递给幼驯染。而松田的反应就直接多了,“班长,你想cos成步堂?糸锯警官比较适合你吧?” 伊达:“……” “是给你们两个的伴郎服!”他愤怒地把纸屑往垃圾桶里一抛,“都给我好好活着,娜塔莉想请的伴娘有两个,你们这边也别让我找不到人!” 班长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再要在明面上插手关于莎朗的后续调查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反正他们现在也不是没有背地里的渠道——萩原这么想着,和松田对视一眼,后者立刻默契地转开话题,“伴郎只有两个?高木那家伙会难过的吧?” “我怎么总感觉你们两个还有事瞒着我……”伊达航嘀咕一句,又再次强调,“总之你们不许再插手这件事了!都是什么运气啊,一个和犯罪分子住同一家宾馆,另一个随便吃一颗糖就能精准选中有毒的……” 萩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班长你这种随便点个外卖就能点到犯罪分子亲自接单的类型,倒也没资格嘲笑小阵平。 不过他只是笑,对准班长很尴尬地笑。没关系,班长是不可能拉黑萩原的,这连严重警告都不是!果然,伊达航自己沉默半晌,又开始思考起了松田方才的话,“不过确实,高木应该挺想参与的,他总是很想帮忙。” [那让他做花童呗,]电子音幽幽道,[年龄不合适没关系,宿主你们去找贝尔摩德自刀骗药,然后给他一颗糖,把他变成小朋友。如果担心暴露的话呢,就让他把头发烫卷,在被上级佐藤警官问到身份的时候,情急之下戴上墨镜,化名为松田阵平。] 萩原:“……” “班长,研二酱倒有个主意,”半长发青年建议,“不如就让那位高木警官去做迎宾的工作?礼金登记肯定需要人,能表现你对他的信任,而且他也有机会接触更多警视厅的同僚们,这样对他有一些好处。” 伊达航仔细想了想,果然可行,也跟着点头,“不愧是萩原啊!但是,高木的个性,恐怕做那种工作会很紧张吧?倒是萩原你——” “想都不要想,”萩原立刻摇头,“研二酱坚决不会让出自己的位置!”- 不会让出自己驾驶位的萩原握住了方向盘。 他是真的喜欢飙车。这很刺激、很放松,很能让一个爱好机械的人与机械亲密接触,更重要的是,这很简单:人有悲欢离合,而汽车只有离合。开车的时候,虽然行走在人世间的道路上,却感觉自己已经飞离了地表,人世间的悲欢此时此刻与自己无关。 [宿主,]倾听着萩原危险心理活动的系统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这种时候真想让另一位萩原警官来拦您一下,马上人世间的悲欢就和您有关了。] 萩原:“……” “说实在的,”他在心底问,“研二酱的状态有差得这么明显吗,连系统亲都想来安慰我?” [怎么说呢,您这车开上路以后,]系统审慎地回答,[像是想要送贝尔摩德上路。] 半长发青年杀气腾腾地一笑。 [要不本系统还是不劝了,看起来感觉要发动战争了……]电子音战战兢兢地说,[您这是什么司机,泽○斯基?] 萩原默默地看向正在副驾驶上满脸黑线地回高木简讯的松田,“小阵平。你现在能听到系统亲说话吗?” “它没让我听到,”松田回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萩的要求呢。” 半长发青年赶紧表决心,“研二酱完全不介意!小阵平都可以听——不过那个系统确实很吵啦,你可能会觉得烦哦。” “还好,”松田平静道,“毕竟我刚从长眠般的安静中恢复过来,很想听一听各种声音。” 萩原:“……” “小阵平——”他拖长声音,“研二酱可没有把这种事挂在嘴边过!” 松田就笑。 “提醒你一下啊,”他说得一派理所应当,好像互相提醒死亡经历真是什么幼驯染必备礼仪似的,“我也算死过一次——所以我们扯平了吧?” 他说,“所以别再瞒着我了。” 萩原没办法似的握紧了方向盘。他发现他还是没什么办法:无论是在面对小阵平请求的时候,还是面临各种突发危机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好办法。 这能称之为是命运的安排吗?还真是过分的捉弄。 “好吧,”萩原语气挺轻快地让了个步,“等回家,研二酱就把小遥那边的情况向小阵平汇报清楚。系统亲,你也可以发言哦?” [乐意效劳!]初音未来开朗地回- 这次还是在房间谈。看萩原的架势,仿佛明天就要叫搬家公司来把沙发打包拖走。 松田挺震撼地敲了敲桌面,“试镜现场?” “没错,虽然不知道贝尔摩德的动机是什么,但根据系统亲窃听到的危险发言,小遥明显是被她选中了,”萩原无奈地点头,“没准小阵平到时候还能看到属于小遥的演唱会呢。” [从红白药丸到红白歌会,太好了,]系统幽幽道,[本系统也为您骄傲。] “你可以骄傲,系统亲,”萩原宽容地允许了,“你也算是小遥酱出生的重要一环,如果用克隆行为来类比,你相当于那只苏格兰黑面母绵羊。” 苏格兰黑面母绵羊:[……] “地下组织培养地下偶像,”松田伸手去摸下巴,“萩你这么一说,我感觉金发大老师也挺适合这方面工作的。我们会不会在东京巨蛋看到他?” [想都别想,]系统率先拆台,[以你们的平均运气水平以及大型建筑在东京的危险程度,如果真的有那种事,肯定是东京巨蛋从一个蛋加上七个蛋,变成八个蛋,然后演出大爆,粉丝和偶像一起飞升。] 松田:“……” “好像确实挺吵的,”他带点新奇地说,“萩,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萩原面带微笑,原话奉还,“因为研二酱长眠过一次,所以比较珍惜人世间的声音。” “……不说这个,”松田用力翻他白眼,随后大声宣布,“小遥那边的事情,之后我也要参与。萩你把人物设定详细一点告诉我。” 萩原怀疑地看他,“认真的吗?虽说研二酱盼望很久了——小阵平真的愿意扮演女高中生?” 松田果然微妙地哽住了。然而,片刻之后,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攫住了他。他昂首挺胸,“萩可以,我也可以!” [本系统支持,]小初立刻跟票,[而且,宿主你——] 萩原没让它把“忙不过来”四个字说出口。他挺顺从地接话,“没问题,小阵平,研二酱一定全力支持你。让研二酱想一想,小遥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性格……” 人狠。话不多。面对霸凌行为会直接出手教训。被陌生人包围时会直接动手攻击。又很热心,愿意保护别人。 “……没事了,”萩原淡淡道,“小阵平就做自己吧。” 松田:“嗯?!”- 第二天是假期,而萩原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配合。他完全顺从了幼驯染想要完成意识转换的打算,看着对方躺回房间床上,甚至还提醒了松田盖好被子防止着凉、连空调温度都帮忙调整过。 [宿主,本系统能理解您的选择,]小初自从那次十分钟暂停之后就总有点战战兢兢,好好一个人工智能都快被自己的宿主训练成讨好型人格了,[毕竟如果松田警官愿意进行意识转移,您就可以趁这个阶段转移到降谷先生那里去,降低被发现的概率……但是,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说?] “怎么会呢,”半长发青年帮幼驯染掖好被角,眉眼弯弯地一偏头,“小遥酱的本名、全名、设定、年龄,那个组织的相关情况,小降谷和小诸伏在那里卧底的时长,他们想要小遥做的事——研二酱不是全都说了吗?” [您没说降谷警官的假名啊!]电子音大叫,[松田警官还不知道,小遥她和安室透用同一个姓——] “没关系呀,”萩原露出彬彬有礼的恶魔微笑,“系统亲会全程替研二酱记录这个令人兴奋的时刻,对不对?” [乐意效劳!]- 安室遥——自己不知道自己姓安室的那个版本——缓缓睁开了眼睛。 坐在她面前的是陌生人。宫野明美正垂着头在床边调蜂蜜水,见床上的女孩醒来,挺惊喜地按下了呼叫铃。 “你醒了,安室小姐!”明美的眼睛里是纯然的关切与喜悦,“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遥用她绿色的眼睛猎豹一样环视了一圈病房,最后定格在这名大姐姐脸上。 真奇怪。她看起来……并不是很像一个犯罪组织的成员。 “刚才那个金色头发的人呢?”小遥问,“被我揍了一拳的那个。他在哪?” 宫野明美完全没被这个特殊的定语影响,仍然笑得很开朗,“你说安室先生吗?他就在外面!” 安室遥:“嗯……嗯?!” 第86章 命如线(十五) 多洗碟 被叫到名字之前, 波本正忙着在外面核对行动计划:严格来说,他只是在又一次向真正要动手的那个家伙确认需要自己协助的部分。 接下来需要进行的是暗杀行动,他们本来应该在清清静静地收拾装备、策划撤退, 然而贝尔摩德突然一个心血来潮, 两名代号成员就只能站在医院走廊里开着窗可怜巴巴受着苦雨淋冷风刮, 压低声音讨论暗杀计划。 ……这里是医院。刚经历过地震的医院。走廊里多少患者家属祈求着、医护人员奔跑着想要把生命留下的地方。而他们在这里讨论如何夺走他人的生命。 嗯, 做如此造孽的事,波本/莱伊这种犯罪分子一定会下地狱的!FBI王牌探员赤井秀一/日本公安降谷零充满正义感地这样想。 “真是的,”波本用力抱怨:他的指尖正在被雨水打得冰凉的玻璃上划开水汽画路线图, 不紧不慢的, 像摩西在分海,人类的体温从迷雾中开出一条清晰的道路, 却是要夺走他人的温度,“我们连个能复核路线图的地方都没有!” 在暗杀这件事上还能算得上是前辈的莱伊偏过头看了一眼,对于对方这种明明可以在手机备忘录里画图、偏偏要在玻璃上写字的做作行为不做评价。他在心里想了一下暗杀问题到底应该去哪里讨论, 脑海里浮现出了《暗杀教室》的封面,于是噗地一声笑了。 这种犯罪分子,只是想到暗杀就会露出如此发自内心的阴险笑容, 真是丧尽天良, 人人得而诛之!波本在心底拼命摇头, 面上却也跟着缓缓提起了唇角附和。 非要在玻璃上画暗杀路线图挑衅,还笑得这么开心。这个组织里的犯罪分子脑回路真是让人想不明白。莱伊悲伤地别过了头。 ——要是苏格兰在这里就好了。两个人同时想:我们这里太需要一个正常人了。 病房的门被谨慎地缓缓推开。波本对此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莱伊知道肯定是明美在开门:那是她的小习惯,因为她和妹妹见面时门外经常会有组织成员在偷听, 她就养成了会慢慢推开门、以防对方被门板痛击的习惯。 并不是怜惜那些家伙。她只是……不想让妹妹承担自己得罪组织成员的后果。哪怕是最细微的负担,也不能由她加到妹妹肩上。 明美……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姐姐。 “安室先生?病人在找您。” 宫野明美探出头来。她笑得很自然,但诸星大看得出她的笑容幅度与她的简历证件照上一模一样, 是熟人才能看出的紧张——不如说是她允许他看到她的紧张。是明美主动把照片发给他的,让他来挑选要用哪一张底片,害他看着那四张一寸照发了半天的呆。 很漂亮的证件照,但他也不晓得该期待这些照片被用在什么地方。作为扮演男朋友的家伙,也许他该进行一些分内的油嘴滑舌:要是我们能两个人一起拍这种证件照就好了。但那一瞬间,他却有点说不出口—— 要是明美能真正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就好了。要是她可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地期待实习的大学生就好了。要是收到这几张底片的只是一个真心爱她的普通人就好了。 所以说这时候的诸星大还不算是个经验丰富的卧底。即使是他,对最糟糕的情况也缺乏想象。他暂时还想不到这种照片可以出现在报纸、电视新闻的犯人介绍栏,出现在尸体登记认领处,出现在讣告上。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嘛。 安室透倒没怎么犹豫,挺干脆地一点头,单独进了病房。宫野明美却没急着退开:她像是那些监视她与妹妹对话的人那样,把自己贴在了门旁。 “怎么了?”诸星大挺自然地站过去,“你平时可没有这么重的好奇心。” 这话说得她有些僵硬。但宫野明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身后这位并不真诚的“男朋友”说了句实话,“毕竟还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她和……独处,总不能没人看着。” 她就像是觉出了异物感那样,把“组织成员”四个字从那句话里拿掉了。 于是诸星大就又确认了一次。明美和他们不是同一边的。她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属于那一侧。 “没关系,”他也愿意说一句实话,“波本的变/态不是朝那个方向发展的。” 宫野明美:“那就……好?!” 这好吗?这不好- “为什么叫我进来?”波本拖了凳子在女孩病床前坐下,问得很直白,“我帮不了你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降谷零啊,你这家伙!松田心底本来就烧着一阵无名火,被同期这么一看,燃得更旺了。 [松田警官,小心点!]系统相当好心地提醒他,[小遥现在这张脸,要是气得印堂发黑了,那可就和您自己更像了!] 松田:“……萩到底是怎么忍你到现在的?!” 电子音无比淡定,[因为本系统能捏长得像您的小女孩。] 很好。非常从生活中取材的机械天才松田警官在系统的回答中找到了灵感,于是—— “因为,”小遥抬起手,让指尖在她自己和波本的脸中间转了一个来回,“单从外貌来看,你最接近我这个年龄段。” 被十六岁小女孩贴脸嘲讽了娃娃脸的波本:“……” 他倒是没生气,但确实有点尴尬。如果莱伊和宫野小姐还在这里,他还可以比较放心地表演出愤怒的样子:反正把她吓坏了也有人来哄,不至于引发什么灾难性后果。但是现在反正也没人听得到,莫名其妙对一个普通未成年人发火什么的,降谷零确实有点做不来。 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刚在地震中保护过别人的未成年人。她已经落到组织的陷阱里了。帮不了她已经是警察的失职,再要在这种空无一人的时候让她害怕,难道他就是这样做警察的吗? “小姐,”波本轻声说,“不要吝于向人求援。在你的家人朋友们之中找一位较为可靠的,让他们带你走吧。” 只要坚持,在地震这兵荒马乱的时刻,还是有可能成功的。贝尔摩德的计划总归不是非她不可。虽然……还会有下一个。总会有下一个。 她想要挑选的就是这个年龄段的少女。莱伊和苏格兰对此都不太清楚,但他因为帮贝尔摩德报销的关系,多少知道一点莎朗·温亚德的需要:她想要一个年龄合适的孩子来扮演克丽丝。扮演她的女儿,她……未来的身份。 无论被选中的是谁,知道了这种秘密,都不可能会有好下场。 女孩子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他。真漂亮的瞳色,教人一眼就能想见春末的溪水,听见青绿的细流声。 “没有那样的人,先生,没有那样的人,”她说得满不在乎,“也是好事对吧?这样就不会有人为我感到悲伤。” 松田看到面前这位金发同期缓缓皱起眉。这家伙扮演犯罪分子也太不敬业了吧!他现在不是应该开始桀桀冷笑、脸色阴沉(当然,这不一定能让人看得出来)、瞳孔收缩,露出兴奋的表情表示“你意识到了?果然,还是品尝因恐惧而战栗的猎物更让人激动”什么的? 系统:[……松田警官,您在恶人役这条赛道上也真是天赋异禀一骑绝尘。要不开个班吧,跟您学的话扮恶人应该都不难,感觉难绝对是因为没好好听话,因为抱有侥幸心理偷懒啦。] “总叫我松田警官也有点奇怪……”松田已经学会了屏蔽它的胡说八道,只是对称谓提出了反对,“你平时都怎么称呼萩?” [宿主啊,]电子音理所当然道,[这个称呼现在可不能给您用!本系统有且仅有一个宿主!] 这样吗?看来这个系统对萩不错。 “叫姓氏就行,”松田像是验过证件一样抬杆的ETC般宽容道,“反正你也没机会接触其他姓松田的人吧?” [这可不一定,]电子音听起来异常沉重,[本系统最擅长处理的人际关系就是《我和我的父辈》!] 松田:“……” 好在和系统对话只需要靠心理活动,交互起来速度不算慢,不然小遥怕是要发呆半分钟才能接得上话。当然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急:她短暂走神的时间里,波本也在沉默。 “别这样想,”安室透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等待和希望嘛。” ——不能说更直白的话。不能说出保证的话。但是至少现在这个房间里没有坏人,所以可以说一点有希望的话。 “好,”安室遥挺慷慨地回答了他,“我等着。” ——我觉得你有些东西搞错了,先生。 我不是掉入陷阱的猎物。我是等待入场的战士- 等。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等。 好不容易把小阵平骗走了,应该趁这个机会转移去降谷先生那里,处理一下软银集团那边的情报,再尽可能联络一些他认识得到的组织成员。最不济,也可以多了解一下宫野明美最近的行动轨迹:别说系统了,连萩原自己其实一开始都是这么觉得。 机会难得。他应该心无旁骛地以另一个身份做一些有用的事。而不是作为萩原警官——甚至,只是作为萩原研二,在这间公寓里像是地缚灵一样准备这些日常得有些过分的东西。 说实话,给松田警官的卧室调一调空调温度很正常,开一开加湿器也勉强能忍,拉一下窗帘也算是情理之中,但是经常换桌子上的花茶和冰水就已经有点过分了,他又不是不能直接问系统松田那边的进度!更别说现在…… [宿主,您那骨碟都搓五遍了,不会意林里说日本一个杯子必须洗七遍的弱智故事是真的吧?]系统要是有实体,肯定已经开始围着洗碗池来回转圈了,[您看看,表面液体都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了!真的洗干净了!这是怎么回事,多洗碟?别洗了,再洗您能给未来的明星小遥做公关了,比大粉洗得干净多了!] 萩原完全没说话。他只是把碟子放在一边,用厨房纸擦干净,然后伸手拉开刀架,动作缓慢、优雅地抽出了——水果刀。接着,半长发青年垂下头,认认真真地切开方才洗好的橙子、苹果,整整齐齐地摆放到碟子里。 电子音战战兢兢,[宿主……] “研二酱只是想做点准备,”萩原的声音又轻又缓,“还是说,系统亲觉得没有等小阵平醒来的必要呢?” 系统:[……] 完了,宿主好像受刺激受大发了。系统也不再提催宿主去当降谷先生的事,转而试图安抚宿主的情绪,[宿主您别害怕,这个糖果的事情它真的只是个意外——] “嗯,意外。” 萩原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表示他在听。 [宿主,您……]系统停顿半天,悲凉道,[您就直说吧,到底想要本系统做什么?本系统都会配合的,别再折磨本系统的神经了!] “没什么需要做的吧?”萩原却还只是一副挺轻松的居家样子,似乎完全没有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不就只是个意外吗?研二酱可是从小就培养了面对意外的坚强神经。” 系统:[宿主——!本系统道歉、本系统道歉还不行吗!工作失误,是工作失误,以后像贝尔摩德这种重要反派出现,本系统一定全程警戒!] [萩原……]电子音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口气,[小初错了。] “研二酱不是怪你,就只是——”萩原握了一下拳,竟然没能说出话来。他自己都有点惊讶,停了一会儿,突然问,“小初,你知道为什么小阵平会喜欢说,‘只要三分钟就够了’吗?” [啊,本系统以为只是一种虚数,一种夸张表达,像你们这样的——]系统微妙地停顿了片刻,[总之大家有一些帅气的口头禅是很正常的。] “是拳击职业比赛的回合时长,”萩原回答它,听起来是真的想找个人追忆过往,“一回合总共要三分钟,小阵平很擅长拳击、是在拳击教室长大的,所以会常说‘只要三分钟’这样的话。” 宿主说过往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很安静。于是系统也就接了一句,[还是很帅气。] “小阵平的另一句口头禅呢,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半长发青年说着握了一下拳,“他总说不能急躁。但系统亲你也知道,小阵平的脾气有时候也是很急的,对吧?” [是啊……]电子音有点辛酸,[所以,才会经常说这种话来提醒自己?] “所以,”萩原回答,“他的解决方式就是,在自己心急起来之前就把事情做完。” 系统:[……]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那很好啦!] “在做警察这件事上,小阵平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无论是拆解还是推理能力,完全可以用‘天才’这种词汇来形容。” 萩原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是很平缓地说了下去,“三分钟对他来说已经很久了,真的足够了。” “研二酱今天体验了一下生命中最长的十分钟,所以总会想到、没办法不去想……” “小阵平等了四年。足足四年。” 半长发青年把水果放回书桌上。他坐在床边,但没去看幼驯染的脸,而是对着虚空中笑起来。 “有点难以想象——四年。四年要怎么过……到底应该怎么过?很努力地去想了,但是完全没办法想到……” “所以,既然有难得的时间,研二酱想看一看。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四年。” “系统亲……小初。你可以帮一帮研二酱吗?” 第87章 命如线(十六) 去路遥遥 [绝对不行!]系统连深度思考时间都没有用到, 直接就拒绝了,[宿主,本系统也是有原则的, 绝对不允许你做伤害自己的事!] 即使是萩原也没能想到它的拒绝理由竟然是这个, 一时之间简直有一点愣住了, “伤害自己?倒也没有到这个程度吧。” 系统一时间卡住了, 半晌才接上话来,[本系统说有就是有!总之这完全是科学的计算结果,这种事会对宿主造成巨大的伤害, 等您看完, 您的一些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是灵魂都会被毁了!] 萩原眨眨眼睛, 没打算说什么太过刺激的话,但显然也没有放弃的打算:毕竟已经落后四年了,想要追上某个人生中只有油门的家伙, 总得踩住油门不放才行。 “小初,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半长发青年一副耐心又冷静的口气, “不能说是伤害, 反而是弥补吧?没有被陪同的岁月, 至少也要被看到,研二酱是这样想的啦。” [宿主你说得入情入理,要是本系统是个人,没准也就答应你了, ]电子音却仍然冷硬严肃,[但是本系统用引擎而不是感情判断问题。如果真的给您看了,会对您的精神状态造成巨大的打击。本系统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的。] “好吧, ”萩原一耸肩,“那好吧。既然系统亲坚持,研二酱只能换一个提出请求的方式。” [……宿主?] 他微微向前欠身,像是在为某事提前致歉。 “系统亲……不,小初。”萩原轻声叫它的名字,“重要关联人物面临死亡时,就会触发你的十分钟暂停、所有权移交机制,找到死因才能救人,是不是?” [是,宿主——您别做傻事!]系统吓得输出速度都慢了,开始疯狂演算、增加修订应急预案,[目前为止的关联者只有您和松田警官如果您这边出什么事本系统就只能把松田警官叫过来了!先生,您也不想您的幼驯染为此被牵扯进来吧!] 萩原:你的数据库里到底都录入了一些什么台词。 “不,系统亲误会了,”半长发青年笑吟吟地双手撑住桌面,“看来系统亲还是不够了解研二酱。看轻自己的生命是相当蠢的事情,更别想用自己的生命来要挟命运做出改变,那种事只会让自己和身边人都留下遗憾。” 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自从……看到那只握住刀刃的手和沿着小臂淌下的血之后,就再也不想要再看那种事发生在眼前了。 “我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哦,”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弯起来,“所以之前小阵平在直升机上的时候——系统亲的机制为什么没有被触发呢?” 两年多的时间滚滚而过,萩原再说起那件事的时候,甚至是笑着的:他能把自己见到的浓黑夜晚当成是无机质的黑板,在上面写写画画给别人看。 “系统亲,研二酱不是没有怀疑过。你知道那么多关于未来的情报,又根据零件的位置补全了东京的大部分地图信息,却没有在最后的时刻之前说出地点——可是你又能那么快拿到涩谷的那张精确路线图。” [宿主!]系统语无伦次起来,[我……] “听我说完,”萩原平静道,“哪怕系统亲的推演再离谱,研二酱也没有打断过你。难道一个人类的推论不值得你听完吗?” 萩原警官尖锐起来的时候……有点说不出来地像松田警官。 “系统亲,一直以来,我其实都很信任你,因为你在我们遇上危险的时候会表现得非常急切。但在普拉米亚那件事上,你的反应可以称得上平淡。所以,作为警察,我不可能不去做一个这样的推论——” “那个人和你有关。你认定了那个人的立场,就等于把控了那件事最终的结局:反正那个人不会伤害小阵平。” 他的神态很像还在那十分钟里。萩原警官在做抛去了情感的公正宣判。 “世界是一片巨大的海,没有孤立的湍流,”他说,“事情往往比我们想象中更连贯。普拉米亚指控留下零件的人是为了挑衅她,她证明了留下零件的人与劫走她原料的是同一个人。但从后续的审讯来看,零件上的数字编号对普拉米亚的意义不大,那么我只能从小初你对零件分布图积极的要求来推断,那些数字是留给你的信息。” 萩原笑起来,“我可还没有忘。一个人做事的风格是很难改变的:在零件上留下标号这种事,和在浅井公寓留下编号特殊的保险柜轮盘也差不多吧?” “小初。你到底是不想让我看四年以后的事——还是不想让我知道1107之外,那个72的意思,再想起来这件事?” [宿主!本系统没有——] 半长发青年微微摇头,示意他还没有说完,“这样理下来,会去伤害白鸟警官、劫走物证的人也就清晰了——是除那个劫走普拉米亚原料、给你留下零件信息之外,另一个可能与系统相关的人。” “系统亲,研二酱已经知道得够多、也忍耐得够多了。出于朋友之间的信任,我没有追究这里的任何一条线索。” 萩原直起身来,“而刚才提到的一切,我全都可以不管、不看,不问。只要小初你用一个条件来交换——” “让我看一看那四年,”他说,“别的都无所谓了。我不太想说这种话,但在孤身一人的时候,你眼前这个叫作萩原研二的家伙,也不过是一个从三途川爬回来的鬼魂。既然你们能做到这么多事……那么至少让我看看那四年。” [宿主,本系统答应了,]电子音的语气简直有点颓然,[也不能不答应。但是,一下子多出来四年的记忆,那会非常、非常痛的,比意识转移时接受记忆的疼痛程度还要严重很多。所以,本系统建议您——]- 波本走出房间的时候,宫野明美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冲了进去。她看向小遥的神情里有不加掩饰、货真价实的关心,把后者看得有点不太自在。 “没事。” 小遥别扭地低下头,开始研究病床上绷着的床单。这床单真不错,有三百二十六道条纹,其中的三十一道已经有了细碎的裂痕,“他没为难我,就问了问我家里的亲人朋友,然后让我等着。” 宫野明美:“……” 好黑暗。她看起来已经一眼洞穿这女孩此后的千灾百难、在劫难逃,脸色简直要比小遥头上缠着的绷带还白了。 [松田警官!]这下连人工智能都看不下去了,[人家波本说的是那个意思吗!你就在这里凭空污人清白!] “我的概括有问题吗?”松田的回应相当不客气,“他是不是问了亲朋好友,然后让小遥等待?” 系统:[……没事了。] 小遥放弃了数床单条纹的打算,转过头来拍拍床板,示意明美坐在她身边。她一派坦然,反倒是明美比她看起来更拘谨。 没办法。明美比她更有做笼中鸟的自觉。 “你不害怕我吗?”明美还是坐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 小遥轻轻晃了晃腿,感受了一下她压在被子上的重量,就像是小动物钻出树丛时顶起梢头的小鸟那样,“为什么要怕你?” “你应该怕我,”明美的语气不像恐吓,倒像是学姐在帮学妹理顺知识点,她说得很耐心,甚至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害怕我、警惕我。” 松田思索了一下面前这位女士的话。他当然没有那种会因为外表轻视别人的心情,但是…… “如果你想让人害怕的话,”小遥建议道,“就不要把自己的手拦在床板和栏杆的夹缝里?” 宫野明美下意识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怕你夹伤……手。” 她们对视了半晌。绿色的眼睛往蓝色的眼睛里望,像枝头的常青叶片看见它永不会投入的一汪湖泊。湖水担忧树枝断裂,树枝也担忧湖泊干涸。两个人都觉得是对方更易碎、更值得关照一些。 但其实并不是善良与美好易碎。全是黑暗的错。她们被蒙上这名为犯罪意图的幕布,糊里糊涂地搅在一起。 小遥还不知道她站上了怎样的舞台,宫野明美也不知道第四幕要对她响起的枪已经在第一幕出过了场。但在大幕升起之前,总还有些余裕,可以让她们互相核对一下台词—— “你要警惕这里的所有人,”宫野明美说,“包括我。我也只是一个监视者,也许有些时候你会误以为这种行为是保护,但不是那样的……” 她有点说不下去,低下头来摇了摇,“不是那样的。” 这孩子看起来很聪明……或者说,她相信着一双比她聪明的、比她更年轻的绿眼睛,所以她愿意相信这孩子很聪明。 她救不了自己的妹妹。所以能救一个是一个。 “也许我应该放任你把手按在床板和栏杆中间,我还应该故意去夹伤你的手,最好夹断两根手指,你明白吗?”宫野明美的声音沉下去,“也许这样才是对你最好的。当你拆掉夹板的时候,身上的枷锁也就松脱了。你可以回家,可以和家人在一起,他们也许还在,也许非常爱你,你可以自在地活下去——但我没有。我要全心全意地把一个完完整整的你交到需要你的人手里。” 明美笑起来。这会儿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是完全孤立无援,至少诸星大拦在门口,她还可以放心地和一个要倒霉的孩子说一会儿话。她并非为自己的处境、而是为自己还能帮助别人而感谢命运的馈赠,“你还小,所以你得赶紧弄明白。有些人保护你不是因为你,而是要利用你。” 所以你要害怕我。你要警惕我。你要讨厌我。你要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这样如果真的有机会,你就可以头也不回地从这里逃脱。 小遥抬起自己的右手,对着阳光看了看。手指称得上修长,这很不错,会方便进行许多工作。松田透过她的眼睛看着朋友的作品,借着她的口说—— “我很感谢你没有那样做,”安室遥挺用力地回答,“无论你们的人想要我的手来做什么用,我都很珍惜我自己的手,还要靠它拆出一条路来的。所以不管别人要我做什么,我感谢你,也不关他们的事。” 她向明美伸出手,“虽然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但我还不知道你的。” 宫野明美悲哀又欣慰地想:看看这孩子,她也听不进去我的话。她还要感谢我,这不是全都白说了吗? “宫野明美。”她把手握了上去。 没有枪茧。松田确认了一下:这不是一个被当作后备力量培养的人。 ……人质,吗?- “结果,”萩原堪称幽怨地甩了甩自己的袖子,“这就是系统亲想出来的办法?” [这是数据运算的结果,]电子音庄严地说,[而且,宿主不是应该挺喜欢这样的吗?朋友之间不能厚此薄彼,既然您想要体验您幼驯染的四年,那您也应该顺便体验一下本系统的生活!] 化为一串数据流的感觉很奇妙。即使表达能力强如萩原也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就像被关在了一个盒子里——嗯,这条时间线上他也确实是这个处境没错——只能通过收音器来收听外界的声音。 “所以,研二酱现在等于是……作为一个呆在小阵平手机里的智能体来观测这一切?” [没错!]系统回答,[您也不用太担心啦,只是帮您躲开意识转移痛觉的一种形式。实际观测起来的效果和看一场电影差不多,本系统会帮您找场景里最适合的摄像头来接入。只不过您的意识“运行”的原理是让设备给您充电,而不是让您的大脑保持活跃……哎原理不要紧啦。总之,您知道您不会痛、也看得见就行。] 真是……越来越好奇系统亲的数据来源了。为什么会那么了解这条时间线呢? “小初,你选择这种方式,”萩原挺直白地问,“除了帮我减轻伤害,也是为了防止我想要干预原本的结果吧?” [嘿嘿。] “真拿你没办法……”半长发青年无奈道,“好了,那么研二酱还有最后一个——呃,两个问题。” [您问吧,宿主!]把宿主变成人工智能的系统此刻相当雀跃,[好喜欢这种和您平等交流的感觉!] “第一个问题。系统亲,你要怎么保证小阵平的手机一直有电?” [因为……他一直在做着一件需要手机的事。所以会经常充电。] 萩原沉默了片刻。 “好吧。那第二个问题——” “这是研二酱的葬礼吗?” 第88章 命如线(十七) 一个约定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啊?”萩原和遗照对视, 挺不尊重逝者——嗯,较为没有自尊心——地点评了起来,“研二酱还以为会用警校毕业时候拍的证件照, 或者干脆把驾照上的照片放大呢。” [这个本系统是真不知道……]系统卡壳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到底谁能来教教它不认识宿主遗照的时候该怎么办啊!它想了想, [不过本系统可以帮您捕捉关键词?如果听到来宾聊起遗照, 就把相应的对话切给您。] 萩原颇有偶像包袱地审视了一下照片,确定自己这一张还能算是笑得五官端正、意气风发,就算是有人讨论也不至于到“研二酱别听, 是恶评”的程度, 慷慨地准许了系统亲的提议。 [说起来,这还真是本系统的数据库里第一次出现日式葬礼, 之前录入的都是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那种,]电子音居然还感慨上了,[宿主, 这是守夜环节吗?] “小初,你确定要研二酱解说自己的葬礼?”萩原开始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身边的人工智能,“不过确实哦, 仪式前一晚会有亲友守灵, 如果不方便参与第二天丧仪的人也可以在晚上过来。” 萩原说着说着甚至还开心起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对着系统播放了一个响指音效,“如果研二酱有私生子,就会在这样的晚上过来!” 系统:[……] 真稀奇,它竟然被人类搞得完全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了。有些人倒是活到结婚生子的年纪再说这话! “所以, ”萩原问,“……小降谷和小诸伏知道吗?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电子音停顿了一下,[宿主, 他们没有来。他们知道浅井别墅的事,但是当时犯人毕竟有一个在逃,很多信息警视厅都没公开……一直到警视厅举办慰灵祭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当时在那里的是你。] “这样啊。”萩原说,“那也好。” 为我悲伤的时间……越短越好。这样研二酱总归会舒服一点。 而且,神奈川可不是东京那种地方,这里的夜色既不沉重也不血腥,夜晚只会把城市变成海浪怀抱里的摇篮。这样的晚上可承载不了那么多的悲伤。 这里只是有家人和小阵平……就已经够了。 萩原挺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这是守灵的夜晚,按惯例大家应该一起用餐,但姐姐把爸爸妈妈全都赶回了房间。 即使她知道父母回去也不可能睡得着,即使知道这世上会提醒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的地方不止有灵堂——从此以后家是灵堂孩子回家的路是灵堂读过的学校工作过的地方是灵堂,死者接触过的世界统统变成灵堂:都是那种理论上距离灵魂最近、却从来等不到他回家的地方。 但她还是把他们都赶回去了。是关照他们,也是……他们已经悲伤到连互相安慰的余裕都没有了。 萩原千速把父母送出去,转过头来一看,差点被气笑了:松田正站在香炉前,就着遗像前燃起的线香点烟。 “你没有打火机吗?”她问。 “哦,”松田把点着的烟举在眼前,还挺平静地吸了一口,“我怕他没有。” 死一样的沉默。半天没人说话。千速坐在了火盆旁边,像是突然觉得有点冷了那样把头深深低下去。松田也没什么动作,就在遗像前面一直那么站着,站到烟灰掉在香灰里。活人与祭礼用品搅成同样的灰烬。 “我还以为你们家里会有别的亲属来,”松田突然说,“都做好今晚被陌生人包围的准备了。” 他的声音也很勉强,显然是随便找了个话题:萩原死后他突然意识到他有这样的责任。并不是什么社交意义上不让场子冷下来的责任,松田在此后四年也没有培养出这种方向的责任心—— 只是,更会关照大家情绪的那个人不在了。而他也像那家伙一样不想让身边的人难过。 “有我还不够?” 千速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显得有点生气。她不是冲着松田发火:那双湖蓝色的眼睛肿得都看不出来和谁的很像了,直直瞪着弟弟的照片,就像是在拷问对方这个恶作剧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似的。 对不起啊,姐姐。萩原想:虽然从小到大都在惹你生气,但这次真的不是研二酱想要捉弄你。 ……是命运想要捉弄我们。 还没等松田劝什么,千速就自己确认了什么一般率先移开视线。她转过头来盯着自己和服的布料,颜色暗沉得让她陌生——其实她不怎么喜欢传统服饰,上次穿和服还是两家一起去烟火大会,鲜艳热烈的红衣服、整整齐齐的两家人。 “也有别的亲戚想要帮忙,”她说,“被我推掉了。” “其实我这边也是一样,”松田跟着点头,“还有其他朋友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白天再过来就好了。” 并不是轻视其他人的悲伤,也不是怕更多的眼泪冲淡他们悲伤的浓度。有人记得萩原总归是一件好事。就只是……就只是…… 万一,万一这一切是假的呢?万一还有什么转机呢?是不是大家其实不用来的?是不是其实没发生啊?他才二十二岁!才二十二岁啊!我们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对不对?万一呢,万一呢? 怎么会什么也没看到呢,怎么会什么也没留下呢?是假的对不对?还有……还在,对不对?是不是啊?别来提醒,别来打扰……不需要…… 说都不能说出来的天真幻想,被两个足够理智的人严严实实钉死在黄泉下,给自己还有陪伴的岁月当陪葬。没人说出来,只是自己偷偷地这样想了一下。绮想那样脆弱,就像是眼角偶尔会幻视到的影子那样,被眼泪一浸就碎了。 又是可怕的安静。 “守夜是不是……”松田停顿了一下,把哽咽的声音吞进去,“要播放逝者喜欢的音乐吧。” 萩原千速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好像是有这种事,”她说,“找丧葬公司的时候他们介绍过,说有些地区的年轻人葬礼会这么做——” 但我当时感觉自己在听别人的事,根本没把这个和研二联系起来。什么年轻人?总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弄混了。说到底,我怎么会在这里看你们对我用这种表情讲话?在准备的到底是谁的葬礼啊?总会忍不住走神,你明白吗?这里的照片上到底是谁啊? “那现在怎么办?”她像是有点茫然,“能在研二的手机里——哦,手机在现场。手机没有了。” 手机也没有了。连手机都没有了。 她有些磕磕绊绊地站起身来。松田想去拉住她,却发现她的步子太快,硬要拦住可能会害两个人一起摔倒;他只能牵住她的手腕,半是保护半是搀扶地跟着她走,“……千速姐?” “我回警视厅看看,现在就回东京,”她说,“研二的工位没准会有,办公电脑应该还没有清理……没有吧?没有的吧?家里电脑上的恐怕没有那么新了……你们家里有没有?” 松田感觉自己握着的手腕冰凉,像是血液都冻住了。他去找千速的眼睛,帮她理顺蓬乱的长发,像是从废墟里扒出一双早已死去的眼睛。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从来没见过萩原家的人有这样的眼睛。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下垂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是呆板地映着死亡。 然而千速还在继续说话。她说下去,已经不是在找什么歌单了,是姐姐在找弟弟,像玩捉迷藏,好像只要找遍习惯躲藏的地方就一定能在最后拉开窗帘把调皮的孩子抓出来,“对,我想起来了,我知道研二现在喜欢的歌。他之前买了票的,还特地告诉我,他现在也喜欢上了我和小忍当初喜欢的歌手……” “总是研二先告诉我,”她说,“总是他先联系、先告诉我。” “他买了明年四月的票……”千速终于哭出声来,“阵平——你知道吗?他买了明年四月的票啊!” 松田说不出话。他以为是千速在发抖,但当他扶着她坐下的时候,他发现其实是他把姐姐的手腕握得太紧,带着她在一起颤抖。好像有人抓了一捧雪塞进怀里,心肺都冷透了,全身上下都应激着发着抖。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是在这时候,从他的手机里响起音乐。也许是误触了播放键,但没人想去关掉它。真稀奇,连松田这种音痴都认得这个旋律:是当初那场演唱会的开场曲。 就是在这首开场曲里,宾客依次入场,松田还在家里修手机;萩原研二高声喊着小忍的名字,告诉她,有人在找她。 其实那张专辑里的歌有很多,它本来并不是千速最喜欢的那种风格。但那件事后,萩原千速就总觉得,它是一首挺好的曲子:一首想找的人都能找到、想见的人都见得到的,心想事成美梦成真的曲子。 旅人难寻。但终有一日相见。 于是他们用一首歌的时间整理了心情。等到它停下的时候,千速已经能很平和地对松田说话了。 “照片是我选的,”她说,“还不错吧?” 松田挺配合地看过去,“还不赖——布置的时候,我们在警校的班长还说没见过这张照片呢。” 一种作为家人的默契。没有人把它称为“遗像”。它就是普普通通一张照片。并非属于死者,而是属于一个活过的人。 “伊达当然没见过,”千速挺骄傲地回答,“这是研二大学时期拍的照片呀——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我想选一张……离死亡远一点的照片。” 毕业照,入职照,全都……全都是离死亡更近一步的照片。她不想那样去思考,但她会那样想。她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去想。她…… 她好恨啊。好恨那个犯人。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件事一个人。她骑摩托的时候想到他,切菜的时候想到他,做出任何攻击性行为的时候都想到他。她真想把那个人碾在车轮底下按在案板上,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他。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抱歉。”松田没头没尾地开口。 其实千速完全没理解他道歉的原因。但某种直觉让她不安地站了起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在松田面前蹲了下去,双手按住他的肩。 “你没有任何事需要道歉的,松田阵平,”她说,“你做过的任何事都不可能导致研二的死,也没有任何人怪你。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不需要,”松田说,“拜托,千速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你自己重复一遍,”千速执拗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别再让我听见这种混账话。再说了,抱歉的话怎么也该是那家伙来对我们说,我也不想听!他不如求饶给我听好了!” 她说的当然是犯人。但她的弟弟轻声说,“抱歉。”- [宿主,只是放一首歌的话倒没什么,]系统想劝又不敢劝,[但是真的别再在这条时间线做什么事了……只是看,好吗?这都是不会发生的事了。不舒服的话就和本系统讲话。] “没什么,”萩原只是说,“继续吧——小阵平在发短讯吗?” [嗯,]电子音情绪不高地应了一声,[您看吧。] 反正也是发给你的。反正都是发给你的。 【千速姐哭得我都有点怀疑了。感觉我好像没有她那么伤心。】松田敲下几个字,好像想删掉,但还是继续打下去了,【这可以算是让人放心的表现吗?】 不是的,小阵平,才不是,这让人担心死了——哦。我的确死了。 他等了一夜,但是那个夜晚里没有再发生什么。当然,夜晚的结束也并不值得期待,地平线上升起来的那个是要照亮死亡的太阳。 丧礼的时间到了- “系统亲,你没做什么手脚吧?”萩原怀疑道,“小阵平为什么不换衣服?” 系统大呼冤枉,[不要污蔑一个帅哥!怎么可能不换衣服,只是本系统总不能给你直播换衣服画面吧!] “也不是不行?” [……不行!不行的啊?!] “所以,”萩原说,“葬礼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黑西装。” 他也没什么好不适应的,虽说他很少看小阵平穿深色。萩原习惯于把他的小阵平用各种颜色好好地打扮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见过那样许多的颜色,想要拼命地将那些都留住,才会沉淀出黑色。黑色是过往所有颜色的混合。 像那样的过往不会再有了。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不适应?就是他不在这里才会这样啊。 “松田警官怎么总戴着耳机?”萩原听到路过工位的警察在问,“明明平时吃住都在警视厅,看起来好像很刻苦,却——” [宿主,宿主你别生气!]系统立刻插话,[本系统立刻就把他工位电断了、文档全删了,家里游戏存盘清空!] “不用,”萩原说,“毕竟是爆处警察,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吧?” [呃,这不是本系统一时冲动,真把日本人当日本人整了……]电子音干笑,笑完又赶紧表忠心,[宿主你说要怎么办!本系统一定办到!] “之前不是说过了,研二酱可见不得小阵平蒙受‘不白之冤’。” 说这种话的时候,萩原的声音甚至还是带笑的——七岁的萩原、二十二岁的萩原、二十四岁的萩原,全都这样说过,全都是这样说,“那系统亲就让小阵平的耳机漏一下音?让大家都听听,小阵平到底在播放什么。” 研二酱一直在听。小阵平一直、一直在放啊。他只要有时间,就会听那个声音啊。 耳机里的声音逸散出来,飘在工位上方。于是好几个新人爆处警都吓得从工位上跳了起来。 “什么炸弹被安放在两个地点,什么准备几亿日元?!”他们惊惶地互相看着,“……什么声音?前辈——” 被叫到的前辈只是站起身来。他的裤脚像是吸饱了三途川的河水一样沉重。他向前走了两步,拍拍松田的肩。 “松田组长,”他说,“耳机漏音了。” ——他们记得。整整一支小队的人都在那次案件中殉职,那个犯人的声音,他们当然记得。 但他们也不知道松田组长会……一直在听- 警视厅的传真倒计时变成“1”的时候,松田久违地回了一趟家。其实那个地方已经不能被叫做家了,连做浴室、做书房的机会都很少。但它姑且还在。像个遗址那样保存在那里。 萩原看着他。看着松田回到家里,挺有兴致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然后打开冰箱,没拿走任何东西,又关上;他甚至还把萩原拼好的模型从玻璃罩里取出来看了看,似乎想拆开再拼一次。但他最后只是拆了两个零件,就又放回去。 他碰了不少东西,除了这段时间他几乎不离手的手机。他似乎在尝试用别的方式和幼驯染对话,但仍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小阵平在找我。萩原在碎裂般的痛觉中想:小阵平在找我。他……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个犯人了,所以他……他想和我说些什么。 可是松田没有不理智到那种程度。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什么的,不至于到那种地步。他的灵台清明冰冷得如同神奈川的海。 他就这样在自己的家里平常地过了一晚,甚至准时入眠。回到床上时,他终于发出了今晚唯一一条短讯。 【萩。】 小阵平,我在呢,研二酱在这——完全说不出这种话。萩原只是看着,也只能看着,看手机屏幕暗下去,看幼驯染关掉房间中的顶灯:在黑暗之中,松田的眼圈似乎是泛着红色,但并不凄楚,眼睛里只像是有血在烧- 其实到松田转岗的时候,萩原几乎就已经能完全猜到后面每一天的事了。只不过,看到那四个家伙给自己扫个墓还能碰见普拉米亚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您别笑了,反正普拉米亚也是命里犯了天条,再犯几个条子也正常——哦不,天上的条子是不是就叫天条啊,]系统见宿主开心起来了,连忙拼命耍宝,[看,他们过得都还挺好的!] 萩原:你看我信吗。 “不过,小阵平还真的用口香糖堵炸弹啊,”萩原无奈道,“感觉心情有点复杂……” [宿主你感觉开心的话可以直说。] “好吧好吧。研二酱很欣慰,直说啦!” 很欣慰啊。还能帮上你的忙- 原来72是这个意思。是72号座舱啊。是摩天轮啊。 ……是摩天轮啊。 【要去给你报仇了。】 【你在看着吗?】 【……都没关系。我要去抓那个藏头露尾的犯人了。】 也许系统骗了他。不然为什么明明没有身体,但还是感觉喘不过气? 他看着小阵平登上摩天轮。他从来都知道他们是勇敢的警官,但不要,不要在这种时候出现这种字,犯人不配对他说这种话—— 小阵平……你怎么在笑啊。 你居然在笑啊。 不是说三分钟就可以吗?不是你也猜到了吗?你对那个医院的地点也有猜测吧?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多试试,为什么不再为自己的生存—— 对面是一千二百万条命。 原来是这样。你接受了啊。像接受我的死亡那样,接受你自己的死亡。 “抱歉了,萩原……” 他听到幼驯染的声音。小阵平这混蛋,他太清醒也太冷静、太骄傲也太克制了,即使对着墓碑的时候,也只是弯下身来碰一碰拳。只是简讯。他甚至不肯对着他说话。 他的四年流水般滑过他的眼前。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他才肯对他说话。 “我和你的约定,好像——” [米花中央医院。] 来自松田的手机。最后的消息。 ……没有附录。 还有,跳动两下彻底停滞、冒出一阵黑烟,终于彻底宣告报废的倒计时。 “系统亲,”萩原说,“虽然你说了不能改变——” “但研二酱说了吧,不能让小阵平蒙受不白之冤?” “小阵平可不能做一个违约的人,”他的声音很柔软,“虽然那句话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约定,但——” 但研二酱来赴约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眼前的画面逐渐定格。松田眼前没有爆开刺目的白光,但萩原再次感觉到了第一次遇见系统时,那种把灵魂抽走般的吸力。他看到的景象逐渐倒转。 小阵平手中的烟。登上摩天轮前平静的脸。警视厅写满字又擦去的白板。四个人站在墓前。有人在楼下撕心裂肺地喊萩原。雪花向天空飞去,越过神奈川的海滩。高中时姐姐宣布自己要做警察时的那顿饭。演唱会后小阵平头顶着大包别别扭扭地说抱歉。国中一起加入的兴趣社团。小学时一起踏入便利店。 最后,他站在神奈川的公园前。他看到一个卷发小男孩坐在长椅上,头困倦地一点一点。 二十四岁的萩原研二走过去。他变成二十二岁的警察、十八岁的青年、十六岁的弟弟、十四岁的朋友、十二岁的保护者、八岁的被保护人。 最后,七岁的萩原研二走过去,牵起松田阵平的手。 “小阵平?”他笑起来,“抱歉让你久等啦!” 抱歉了,我们的约定—— 萩原研二隔着时空擦除掉那个没能赴约的、垂头丧气的七岁的自己。他也擦除掉那个在摩天轮爆开的白光中,平静微笑的小阵平。 我们的约定—— 都会实现的。小阵平。 [——宿主!]系统拼命地喊了起来,[这不是胡闹吗——宿主?!宿主!听得见——] 萩原感觉自己正在被涌上来的时间吞没- “怎么回事?”松田阵平茫然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我不是——” [别管了宿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电子音听起来真的好辛酸,[我给你十分钟。] 第89章 命如线(十八) Not to Do …… “什么十分钟?”刚刚还在做安室遥的松田一脸货真价实的茫然, 但不耽误他抓到此时此刻的重点,“而且,你为什么要叫我宿主?” [因为本系统的宿主把自己弄丢了, ]电子音幽怨道, [给您十分钟把他弄醒, 搞快点, 别走流程了。] 不愧是松田,飞快地理解了情况,并且迅速地开始了热身动作, “……你们做了很危险的事?” [哈哈, 您威胁本系统也没用,这次本系统百分百清白, ]小初彻底摆烂了,它现在的状态异常阳光开朗,[本来一点都不危险的, 这次萩原全责——总之,麻烦您把他叫醒。限时十分钟。] 怎么又是十分钟……松田只是想了一下,并没把话说出口:每一个爆处警官都知道该怎样对待倒计时。 不能轻慢, 性命攸关。立刻行动, 保持警惕。就算是开玩笑般的十分钟, 也要把它快速掐灭。他可不是能在倒计时里安枕的人。 [纯好奇啊,]系统毫无紧张感地打断,[那松田警官你平时都不设闹钟的吗?] “设闹钟做什么?”松田理所当然地说,“萩会顺便叫我。” 系统:[……] 真是倒反天罡啊, 还有活人把人工智能搞出创伤性应激障碍来的时候!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 [总之,]其实系统也被刚才看到的四年影像击穿了,电子音垂头丧气道, [小遥那边本系统暂时接管代一下班,就让她午睡一下,您不用担心。您这边呢,需要——] 需要对抗“死亡”的概念。因为萩原把另一条本该终止的时间线延续了下去,强化松田“存活”事实的同时,也加重了他自己身上“死亡”的概念。没看那边已经开始走马灯了,需要一位好心人去友情打醒——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没有发生那么麻烦的事,没有麻烦到让二十四岁的松田阵平再浸入回忆的湍流,再顺游而下随它汇入冰冷的冥河;似乎他只是坐在这里,就像是思维的堤坝那样,将纷乱湍急的思绪牢牢阻拦回去。 松田坐起身来。他的手轻轻搭在萩原脸颊上,感受到对方越来越平稳、节奏逐渐恢复正常的呼吸。 [好像……]系统有点茫然,[好像没事了?所有权也可以移交回去了——松田警官,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都说了叫姓氏就——” 电子音虔诚地打断了他,[这是发自内心的尊称!本系统是充满敬畏地想要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 即使被系统这样说了,松田本人也毫无自满的情绪。他只是又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萩原的情况,才把对方乱七八糟地裹进被子里,自己坐在床边发呆。 [呃,本系统好像……]电子音难以置信般停了停,似乎又重新演算了一遍结果,最终才敢于笃定地输出,[本系统知道了。] 它等着松田问出口,但对方并没问它什么,就像是对答案也并不怎么关心似的。他掏出手机,搜索起了莎朗·温亚德的相关资料,甚至还顺手拖过本子做起了笔记,把好好的一个重逢场面和平演变成了期末考试前一天。 ——他确实毫不好奇。毕竟,对现在的松田警官来说,这应该是很笃定的事:他都在这里了,萩原还想到哪里去? 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因为确实有奇迹降临过,二十四岁的松田警官还像是二十二岁时那样相信着。只要他们待在一起,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于是系统只能寂寞地在自己的内存里记录:再有类似情况,可以让松田警官来清除掉“死亡”的概念。 为了记住这一刻,它观测起松田警官。这个固执的家伙,他正穿着海蓝色的家居服,像堤坝像港湾一样靠在那里,研究一艘腐朽的船。 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固执,因为他的坚持。他认定了被遗忘才是真的死亡,因此他的记忆、他的努力、他不间歇的追寻真的成了朋友生命的锚点,只是坐在这里就将萩原从另一条时间线拉了回来。 [欢迎回来,宿主,]系统在萩原耳边超大声地播放欢迎音乐,[恭喜,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啦!] “……好吵。” 萩原才刚清醒过来,脑海里还是各种场景在轮番播放,乱得像千速和爸爸抢遥控器时的电视机。他小声抗议,“系统亲,可不可以换一些别的音乐放给研二酱听?这个有一点……” 系统幽幽开口,[您不是会自己切歌吗?我看您比本系统还会做人工智能呢,您自己切歌啊?再给东京市民群发几条短信什么的,到时候还能打击几个软银集团的竞品,这多好,一石二鸟!] “好啦,小初,对不起嘛——”萩原毫无诚意地道歉,“但是,那种时候,我总不能只是看着吧?” 看着小阵平走向那种结局。哪怕只是在一条虚假的、已经被擦除掉的时间线上,也是做不到的事。 “所以,”他还是要问,“那条时间线到底怎么样了?研二酱客串人工智能的那一条时间线。” [因为也算是人工智能闯的祸,恐怕会有其他的系统去接管——不过本系统也是最先进的型号了,接手那条时间线的系统肯定不如我啦。能被校正成什么样子随缘。搞不好会把所有人全退回七岁重来一遍。] 萩原真情实感地点头,“那就好。” [嗯,只要有一点时间、撕开一点破绽,死人就会破土而出,]系统阴阳怪气道,[本系统这次可是彻底领教了。所以,宿主啊——] “怎么了,系统亲?” [小遥那边是本系统在代班。] “所以?” 系统沉默了片刻。宿主——你看起来很正常但你的脑子根本就不转了啊?! [所以,您幼驯染就在您身边,]电子音不得不发出提醒,[说点什么?] 萩原有点理解不了似的皱起眉。倒不是这句话本身让他难以接受,会对分别应激的好像也不该是他。经历了幼驯染死在眼前的其实并不是他。只是他从来也没有体验过小阵平不在身边的感觉,这种事需要提醒吗? 他转过头去。松田已经把笔记本好好地放回书桌上,碳素笔也盖好笔帽妥帖地别在封皮上,好整以暇地看他。 “萩,”他问,“系统叫我回来的。出什么事了吗?” 有点奇怪。小阵平怎么会有两个?萩原眨了眨眼睛。但他的眼睛很干涩,并没有要流泪的意思。没有什么泪水映出的重影。 哦。萩原想:那可能是因为我刚才看见了二十六岁的小阵平。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死去的人眼中会留下最后看到的影像什么的。刚才因为改动时间线的关系,我也算是又有了一次濒死体验吧?所以那个笑容才会烙在眼底,才会在这种时候像是灵魂深处浸透的水一样慢慢渗出来。 笑得那么平静啊,松田阵平。 “……没出什么事,”他开口,语速有点慢,“不过……确实有些话要说。” ——小阵平。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四年没见了。 “我……”萩原很累了,他的声音很轻,“我不确定我能很快说完。你要不要拿笔记本记一下?” 系统:[有什么事不能交给本系统记着!喂,松田警官,你怎么真的去拿本子了啊,到底发生什么事需要纸质备忘录了,你们最好是不要留下很多奇怪的文字记录,你们自己也知道的吧——喂,有没有人理我啊?!] 松田看了他两秒,一回身,真把本子又拿在了手里。他像是警校期间练习速记做笔录那样,挺干脆地把本子翻开放在膝上,拔开笔帽,“你说,我记。” “记下来。第一件事,”萩原说,“从此以后,不许你上摩天轮。” 松田听得皱眉,但还是勉强画了个代表摩天轮座舱的符号,在上面打了个叉,“这是什么话……然后呢?” “不许你给我发短信,”萩原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以后有事全部直接打电话——啊,但是电话好像也……” 他说完自己的无理要求,竟然还为难地停顿了半秒,然后自己讨价还价起来,“算了,短讯这个就算了。之后研二酱换个号码好了。” 松田本来安静地听着幼驯染对自己的无理安排,听到萩原要换号,反而出声抗议,“你的通讯录那么多人,换起来会很麻烦吧?” “没事,”萩原说得很干脆,“我想换——而且,也没什么麻烦的吧?” 萩不对劲。卷发青年这样想着,尝试着开了个玩笑,“你这家伙,偶尔也要对自己受欢迎的程度有点自觉啊。有些人找不到你可能会哭的哦?” 骗子。 我全都看到了哦?小阵平找不到我的时候可没有哭。距离哭出声音来还有相当的差距呢。 ——你还不如哭给我看。还不如哭出声来。 “好吧,短讯这一条略过,”萩原说,“那下一条,不许穿黑西装——好像范围有点小了,扩大一些,深色的也不行。” 松田有点茫然地抬头看他,手上还是记了下来,“那班长婚礼上怎么办?” “花童可以穿浅色的。” 松田:“……” 他的拳头终于还是握紧了,“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啊,”萩原脸上带着无比难看的笑容,就像衔着一块化不掉的冰,相当僵硬地提起嘴角,语速却快了起来,就像是要把记下来的全部说出去,大声说出来,“还有呢!没有任务的时候不许在警视厅过夜,不许偷拆研二酱的模型,不许在工位长期扣着耳机,不许去听千速姐喜欢的那个乐队的歌,不许……” 萩原。松田很想问一问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的样子我都见过的。你七岁的时候从噩梦里醒过来就是这样。被吓得受不了,又在快速忘掉,急着把梦里见到的可怕场景都说出来……那时候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到底看到什么了啊。 “好,我都记下来了,”松田把写满速记符号的本子给他看,“不做这些事情的话,你可以别再哭了吗?” 萩原愣住了。接着,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仍然是干爽的。 “……骗人。”他说。 “没在骗你。现在可以哭。” “真的可以?” 松田有些别扭地对他张开手臂。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在他眼前展开,正好把他收在里面。就像精心设计的收纳格,刚好放下一枚正在跳动的心脏。 “在我反悔之前吧。”他说。 于是萩原就像靠岸的水手入港的船那样扑了进去,撞在那件家居服的肩头。很好,令人安心的深蓝色,纯棉的布料,与黑西装完全两样。 他就这样抓紧这件衣服,超级大声地哭了出来- 暗红色的缎子铺在女孩身上。裁缝的滑石笔画下记号。 “还好她在睡……”宫野明美叹气,“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诸星大也跟着吸了一口冷气,很忧虑的样子。 “不然和她说,”只比太君少一点的大君发出很有精神的建议,“在给她定制红领巾?” 宫野明美:“……” “不过,确实没有想到,贝尔摩德这么急着给她做……演出服。” 诸星大伸出手去,抚摸着那暗红的布料:那东西像是幕布,把女孩子掩在后面。还不知道她的角色,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即将登场的演员。 “好戏……”他说,“要开场了。” 第90章 命如线(十九) 爆炸就是艺术 收到紧急集合的消息时, 苏格兰正专心致志地举着双筒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楼栋。 倒不是他真的敬业到了必须把目标地点看三遍的程度,只是对于狙击手来说,挡住眼睛就相当于堵上了耳朵, 这样同行就不至于再追着他问东问西——天哪, 基安蒂真的是狙击手而不是机枪手吗?她也未免有点太健谈了! “苏格兰,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就在刚才,她满脸不耐烦地把自己的短发往耳后用力一别,赌气般把他背在身后的琴包拍得邦邦响, “我们只是组织的执行者, 你可别傻乎乎地替贝尔摩德那女人干私活,你和波本可不一样。” 太好了, 我和波本不一样。有你这种清晰的认知,何愁卧底事业不兴旺!苏格兰这样想着,还是很给面子地回了她一个微笑, “不是私活。” “那还能是什么?”基安蒂摇头,“你也别糊弄我,她拿莎朗·温亚德这个身份去做的全部都是些招摇过市、满足她自己虚荣心的私活!还是说, 她和你说了别的?” 苏格兰愉悦地提起一边嘴角。他的另半张脸还托在枪上看不出表情, 露半张脸还偏要笑得很夸张地给人看, 总让人联想到目标死前抬头看到的最后一眼,基安蒂只是看着就觉得自己被激光瞄准器的红点照到了,烫得一缩。 但他的话倒还是挺和气的:声音低沉悦耳,刻意压抑了攻击性, 像是被消音器滤过的枪声,“你能保守秘密吗?” “能啊。”基安蒂挺无所谓地一摊手。 苏格兰举起望远镜挡在眼前,“我也一样。” 基安蒂反应了半秒才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冷笑着一跺脚,“好!既然你不愿意听,我也无所谓说了,好像谁很想知道那个女人在搞些什么一样——喂!你手机响了!” 诸伏景光的手机从来都是静音的。会响的只有苏格兰的手机。 就像是方才完全没有让人碰上软钉子一样,苏格兰收起望远镜,对她点头致意,然后拿出手机看了看。接着他三两下把狙/击/枪收进琴包,竟然就要扬长而去了。 “你要去做什么!”基安蒂的声音追在她身后,“任务还没有——” 面无表情的苏格兰向她走过来。基安蒂并不害怕,但对方板着脸欺近的样子还是有些压迫感,她下意识退了两步;而苏格兰按住她的肩,像是卡住一枚零件那样,把她放回了架设好的另一支狙/击/枪前。 他完全没有看着瞄准镜,只是让基安蒂眼尾的凤蝶像是被蛛丝黏住那样贴在瞄准镜上;他按着对方的食指扣动第一下扳机,接着略略抬起移动枪口,跟着完成第二下、第三下。动作相当干净利索,过程中他也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自满的情绪,就像只是在教小学生画等边三角形。 “两枪胸口,一枪头,”苏格兰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基安蒂兴奋地抬起脸来。她完全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色,反而是全然兴奋地崇拜起了这位高手:在她看来,能让她品尝到杀戮滋味的都是最棒的撒旦,“你这个家伙——你这无情的、恶毒的、利落的好家伙!” “我们的文化里一般不会这样夸赞一个人,”苏格兰略显冷淡地说,“不过,基安蒂,我想我也做了一点值得你夸奖的事。” 她有些茫然地看过去。而苏格兰的食指正在空中慢慢画出一个三角形,最后一笔正留在最高处的顶点上。 “之前观察过,你是那种会最晚吃蛋糕顶上的樱桃的类型,”苏格兰用那种瞭望手进行汇报的口气说,“所以虽然击中后目标会位移,但我把爆头的那一枪留到最后了。满意吗?” 完全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苏格兰已经急匆匆地转身下楼。而基安蒂兴奋的声音仍然追在他身后,简直要把楼顶整个掀下来,“苏格兰——我可真是太满意了!” 就让苏格兰去承受她的满意吧。诸伏景光对此毫无自满。他没有亲眼看到在瞄准镜前爆开的血雾,但他仍然对此感到悲哀。 不过这并不是很重要的事。该去找零——该去找波本会合了。 他分得很清- 第一次在组织完成狙击任务后,诸伏景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久违地看到了穿着全套警服的哥哥,似乎正在礼堂里接受着表彰。对方额头上警帽低低地压着,帽檐上有颗漂亮的星星,他的警徽也像一颗星那样闪亮。身为那个为兄长纯然骄傲的弟弟,他只是看到就要笑出声来—— 他也确实笑出声来了,甚至比枪声还要快上那么一秒。子弹出膛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哥哥的警徽之所以那样亮,是因为它反射了激光瞄准器的红光。他看到那点被忽略的红光很快隐去,铺天盖地的红在他眼前泼开,看到哥哥在他眼前、在他枪下倒下去。 诸伏景光在梦中尖叫,而苏格兰在现实中惊醒过来。他从安全屋的床头坐起,看到正紧紧盯着他的莱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沉稳安静,但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那是反色过的血。 苏格兰的手慢慢向下,握紧了枕下的枪。 “我说梦话了吗?”他问。 莱伊一偏头,“没有。你梦见什么了吗?” “梦见我开了一枪,”苏格兰说,“处决了一个并不怎么相干的家伙。” 莱伊挺用力地一挑眉。 “执行任务之后交感神经还很兴奋,这是正常的,”他就这样重新定义了一下到底什么叫“正常”,“和组织并不怎么相干——你恨他吗?” 不,我爱着他。所以我绝对……绝对不能让他…… “说不上恨,只是他的家人在我面前死了,”苏格兰说着语焉不详的话,“他是留下来的那个。” 有那么一瞬间,赤井秀一眼前晃过朱蒂的脸。这些家伙难道总是会把这种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吗? “那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莱伊问,“你会斩草除根吗?” 苏格兰却是挺认真地给出了回答。听起来并不是很像组织成员、但很“苏格兰”的那种回答。 “不会,”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疲惫,语气也并不坚硬,“随那些人怎么说吧。但在我看来,杀人也只是一份工作。我不会在没人给我结工资的时候杀人。” 莱伊看起来有点意外。毕竟,在组织成员的共识里,他是一个不惜一切、费尽心机也想要在组织里向上攀升的家伙,苏格兰似乎并不该对着他说出这种话。 不过……这听起来倒也很真实就是了。 “那如果他向你复仇呢?”莱伊问,“我还真有点好奇了。为家人向你复仇的使者出现时,你会为了自卫做出怎样的事?告诉他你只是为了工作在杀人?” 如果朱蒂得到的只是这样的答案。如果拼尽自己的一生,走到复仇之路的尽头上,听到的却只是这样可笑的理由。 ……可是很多时候,也只是这样可笑的理由。 “那样的话,我也会以将对方作为对手的敬意,拼上性命好好地和他比一局,”苏格兰说完还笑了一下,“毕竟我不想输也不想死嘛。把杀人当作工作,也要做好有朝一日对方找上门来的觉悟,是不是?” 就是这一天的对话让赤井认定了,苏格兰是组织难得的正常人。于是,在紧急集合的消息之后,他还格外收到了两条难得的温馨提醒—— 【带琴包过来。诸星大】 【是贝尔摩德。波本】 看来莱伊也在。到底是什么任务,需要两个他们这种水平的狙击手同时在场?还与那个千面魔女贝尔摩德有关……苏格兰思索着,下楼启动了车子- “什么任务需要两个狙击手,”波本有点警觉地反手握着栏杆,卷王的血脉让他下意识做了两组曲臂卷腿,“还要把苏格兰叫回来?” 另一个狙击手莱伊用下巴指他手里的手机,“这么看着我也没用……波本,你要不要去问问贝尔摩德?” 可恶的莱伊,他明明围观了那群家伙给安室遥定制演出服的全过程,这会却不肯把情报说出来!还好我在窗口看到了!降谷零暗自咬牙。 阴险的波本,明明就在窗口偷窥贝尔摩德请来的人用布料铺在那女孩身上定制演出服的全过程,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赤井秀一暗暗摇头。 “总之,等苏格兰回来应该就知道了吧?”波本衔着一缕冷笑,还偏偏要用那种他哄贝尔摩德时甜腻腻的声音说话,摆明了要恶心人,“我可是很期待与两名天才狙击手同台演出的机会呢。”- [两位,抱歉打扰,]系统不得不强行叫停面前这对幼驯染的久别重逢、喜极而泣——虽然严格来说,是萩原单方面的久别重逢、单方面的喜极而泣,[本系统还在代班呢,接下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个人去小遥那边晃一圈?] 萩原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小遥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呃,这个不太好说……]系统停顿片刻,[总的来说,需要一位有艺术天分的先生来友情出演一下。] “艺术天赋?” 萩原有点发愣。本来对他们两个来说,想到贝尔摩德的目的并不难:毕竟小遥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是高中附近招收少女演员的广告,结合上莎朗·温亚德明面上的身份,以两位王牌警官的推理能力,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但问题就是,现在两个人的脑子,都没有那么清醒…… “系统亲,你指的是什么样的艺术?”半长发青年追问了一句,“搞不懂啊……有什么样的东西能称得上是艺术吗?” [爆炸就是艺术!]了解世界真相的系统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犯人·犯泽先生》中的标准答案。 “这种艺术……还真是恶趣味啊,”松田皱眉,“那就我去吧,萩你先平复一下心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乐队paro番外 我闻神仙亦有死 江户川柯南登门的时候, 安室透正忙着和他的小狗一起玩。 柯南从来没摸过它,但是知道它的名字——这是哈罗,它在综艺《零的日常》之中一炮而红, 短时间内周边销量已经打败某些三线明星。连博士都在忙着给他的新发明上添加哈罗元素, 他已经承诺了身边的孩子们, 再过一星期, 他们每人都可以拥有一辆哈罗单车。 安室透打开门,不说话,不动, 只是盯着柯南的脸。他手里拿着哈罗的玩具球, 没有抛出去的意思,急得小狗扒着他的裤脚不放。 “你也是来劝我重组乐队的?”他问。 在那一瞬间, 江户川柯南爆发出了比当初戴上眼镜、给自己编造新身份还要快的反应速度:他一把抓过那个玩具球,向着屋里一抛,自己也跟着挤进了门。 “我只是来陪哈罗玩一玩!”他说- 没有人会看不出这是个借口, 更别说他是安室透。柯南知道,他面前的是履历极其亮眼的大前辈。 此人出道即在选秀节目中拿下无可质疑的第一名,在五人团“樱花”解散后带着同团成员改头换面组成新地下乐队, 纵然再度遭遇乐队解散也仍然在演艺界闯出了名声, 没有人会质疑他对这个圈子的了解。 他没想错。安室透当然知道, 柯南也是来上门劝他重组乐队的。 ……那个乐队。他没忘记那个乐队的名字,只是他对当日队友的排斥人尽皆知:他几乎视对方如死敌,从不同台、从不合作,采访提及就扬长而去, 甚至在对方息影时都要在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中化装成对方的经典造型来讽刺他。 安室透不喜欢别人提起他。久而久之,就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们的乐队了。 ——但他其实并不讨厌他们的乐队。偶尔,安室透甚至很想和人聊一聊它, 然而只是才刚开了个头,那些人就惶恐地对他道歉,好像是他们在谈话之中碰到了他的雷区、才让他出言讽刺一样。 于是久而久之,真的没人再提起它的名字了。这让安室透觉得有些错位:明明那也是他的一部分,可是好像他在舞台上越耀眼,它在大众眼前就越暗淡。它像他的影子一样被他拖在身后,镜头下舞台前灯光一亮,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再找到它的痕迹。 他一直不太明白,又不能问,就只能把它放在心里搁着、拖在身后带着。直到他出演了一个卧底警察的角色,心中才有些了悟:大约在观众看来,那段岁月就像是他深入虎穴与虎谋皮的黑历史,如今光耀耀豁朗朗现于人前,好一个潇潇君子世范楷模,昔日龌龊自然不必再提,一旦提起来似乎就不得不提及当初的辛酸无力,论出个谁是谁非,把干透了的血愈合了的疤又翻出来——通通不提便算了。 可他还记得。他们的威士忌乐队。哪怕落得个潦草解散的下场,他还是怀念那段不讲道理的轻狂日子。 “所以你来做什么,”安室透去而复返,给柯南端出来一杯柠檬水,“真的只是来找哈罗玩?连邀请我一起都不愿意啊。” 江户川柯南脱口而出,“我觉得,在眼前有白色小狗的时候还说大哥哥陪我玩,是非常不道德的!” 安室透:“……” “没想到,最传奇的童星兼经纪人、魔术师克星竟然从三次元转行二次元了,”他平静道,“那你什么时候去演一下《间谍过家家》真人版?刚好那里也有白色狗狗,我支持你到时候抱着哈罗去客串动物演员。啊,正好你的年龄段也很适合出演呢。” 被演艺圈大前辈抓去试药、异常不幸从天才影帝工藤新一变成了童星的江户川柯南:“……” “好了,安室先生!”柯南被打击得垂头丧气,看起来更矮了。他矮矮地说,“我确实是来劝你重组乐队的——” “但不是‘威士忌’乐队。是‘樱花’。” 他说,“这样的话,你有兴趣吗?”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笑话。安室透忍不住大笑,笑得手里的柠檬水都晃了半杯出来,笑得比柠檬水更酸涩的眼泪流出他的眼眶。 “樱花?”他简直有点尖刻地说,“别犯傻了。既然你还记得‘樱花’,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宣传语是什么?” 柯南很快地接上了,“一朵樱花,五片花瓣——” “对。我相信观众的数学都很好,五个人,一个人都不能少,”降谷零冷冷道,“也就是说,我们的‘樱花’再也回不来了。”- 老乐迷都知道,“樱花”乐队的组成起源于一次晚会。 “只有小降谷和小阵平才会管那个叫‘晚会’吧?”萩原无奈地收起谱架:这种活总是他做,因为他说他是主唱用不到手,但其他人夹伤手绝对不行,“难道不是夜间斗殴……” 诸伏景光高深莫测地把食指竖在唇前,轻轻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Need not to know.” 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句,几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诸伏景光收了神通,放下刚才凹出来的神秘姿势,满脸无奈地把站在暗处的幼驯染拎出来,“零,最近是不是背台词太累了,还吃得消吗?” “啊……我没事,”降谷零这才醒过神,不好意思地摇头,“那个剧本确实很难吃透,主要是我对警察的职位构成缺乏了解,总是分不清上下级和隶属关系。最近都在查阅警视厅相关的各种资料,所以刚才听到景说那样的话,一不留神就顺着说出来了。” 这时候即使是他们五个也想不到,后来降谷零会因他饰演了这个警察角色而接到无数刑侦剧本,最终成为饰演警察的专业户,能毫无顾忌地在演技综艺上斥责后辈“你就是这么演警察的吗”。因此,他们此刻也只齐齐露出了戚戚然的表情。 “说到警察的守则,我小时候还背过呢,”顶着一头卷发的键盘手突然开口,“想着早晚有一天要在教训那家伙的时候逐条说给他听。” 他们也早交换过彼此的故事,其余几人听到这话也毫不惊讶,看向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几分佩服。降谷零还专程打开手机界面过去调侃,“松田,我们话剧的首演是会请警视厅的要员过去观看的!我给你准备一张专票,你过去揍那个警视总监怎么样?” 卷发青年转过头来,送了他一个词,“无聊。” “提议驳回!小阵平的手现在有更重要的用途啦!”萩原赶上来,熟稔地把幼驯染的右手捞起来,在空中比了比,“那家伙的脸皮那么厚,万一揍人的时候,他的脸击伤了你的手怎么办?” 还没等降谷零怒斥萩原的离谱发言,伊达航先在一旁冷冷开口,“好极了,到时候惹出事来,开道歉发布会的时候你们就这样说。” 众所周知,鼓手一般都是一支乐队里资格最老的那个:除非你这是解放前的西藏乐队,那乐队里资格最老的可能是鼓手手里的那只鼓,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因此,大家都很尊敬作为鼓手的伊达航,但是—— “放心吧,班长,”松田懒洋洋道,“我会学习你上次对粉丝开发布会宣布恋情时候的满分发言。” 伊达航:“今天就我们两个去出席道歉发布会。你放心,我打你的时候会绕开手。” “放心吧班长!”萩原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一定把小阵平的手绑在拳击手套里,防止他伤到你!” 降谷零听着这话反应了两秒,转过头去问诸伏,“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没有哪里不对,”诸伏景光微笑道,“不就是再过两天就要新曲首唱,但是现在大家都在打架斗殴吗?挺好的,没有哪里不对。” 说时迟那时快,伊达航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好了,准备排练!” “班长,”萩原更做作、更用力地清了两下嗓子,“研二酱才是主唱!你为什么要清嗓子?” 伊达航默默举起鼓槌,“那要不然,我敲你的头排练一下?” “班长——还是敲小降谷吧他的高度比较合适!”萩原熟练地祸水东引,“我只比你矮了十厘米,敲起来也太不顺手了!” 贝斯手和吉他手还没说话,反而是擅长拆卸的键盘手一个顺手,把自家幼驯染的台也给拆了,“太离谱了吧,萩?班长是绝对不能敲‘零’的。” “因为打击乐乐谱上看到0要空拍……”萩原嘴角抽搐着解释了幼驯染的冷笑话,“小阵平你真是……好了,我们还是快开始排练吧!” 到排练结束的时候,他们跑去便利店买饮料。降谷零特地落后半步,只为了向萩原提个问题,“所以……你们会接受我的话剧赠票吗?” “为什么不会?”半长发青年抬起头来,“当然要了。研二酱一直期待着小降谷扮演的黑警呢!” 降谷零:“……” “毕竟是……警察为主角的题材,”他轻声说,“我担心松田——” 萩原对他笑起来。他拉过降谷零的手,按在合成器键盘上。 “你就放心好了,小降谷,”他说,“键盘是这世界上最黑白分明的地方,而能弄清楚这东西的小阵平,就是最能辨别这两种颜色的人了。” “不用担心,他分得清。”- 然而,拿到那张赠票的其他四人最终也没有到场。他们忙着守在萩原的病房外:《1107》首唱的最后六秒钟里,冲上台对主唱挥刀的极端加害者把这一切全毁了。最后,萩原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伤到了声带:“樱花”乐队失去了他们的主唱。此后的演出中,舞台中央总亮着一朵熄灭一瓣的樱花。 接下来出问题的是松田。他弹琴本来就拼命,用落下拳头的力道弹用想拆掉键盘的力度弹,年轻人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砸向琴键的时候,音符也向你坠落;你拆解音乐的时候,音乐也让你脆弱。 但没人拦着他,没人拦得住他:乐队总要往前走。前主唱离队以后,他就更是拼命。他像是看到了一条通路,一扇大门,一种不能说出口的裂缝:他必须接受自己的挚友倒在了舞台上,长此以往,他都觉得倒在舞台上是可以接受的了。 于是松田拼命到不能再拼命为止。长时间的过劳让他的手出了问题,四年后他们在游乐园进行《1107》的义演时,他没能挡住那个熟悉的加害者。 事已至此,“樱花”已经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了。然而,“樱花”过于迅速的解散让诸伏景光那缺乏经验的经纪团队没能处理干净他的劳务合同。到了“威士忌”乐队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的发行公司发现诸伏景光的劳务关系竟然还挂靠在“樱花”那里。 诸伏景光和同属于“威士忌”的赤井秀一在同一间休息室里抽了一支烟。再走出门的时候,他找到了记者,宣布了自己决定退圈的消息——而那名记者本该是来给赤井秀一做专访的。 在这样多的传奇之中,因车祸伤到右臂、不能再敲鼓的鼓手故事简直不值一提。 樱花就这样被雨打风吹去- “已经没有‘樱花’了,”安室透说,“你要是想听《1107》独奏,我倒是不介意自己来一段。或者去除和声、改变变奏、我重新填词的《1207》,如果你不愿意听我的版本,赤井秀一那版也行。” 柯南推了一下眼镜。镜片上的反光就像是记者按下快门时的闪光灯那样爆开,让安室透有一瞬间的恍惚。而他问出的,是比记者更执着、更直白的问题—— “可是安室先生,”他问,“你认了吗?” 五瓣樱花的飘落。这是事实。当然要承认。没什么好不承认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乐队、过去的人。但是…… 但是他还保存着那时候的照片。耳机里还放着那时候的音乐。他要求导演在他的角色设定里加入朋友的口头禅,导演也说这样很合适。 当然很合适了。因为我通过扮演那个命悬一线的角色,延续着你们本不该戛然而止的未来岁月啊。 “我当然不,”安室透苦笑,“我当然不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柯南笑起来。 “有办法的,”他说,“有办法的。”- 新的舞台。旧的配乐。 “我是新任鼓手,”松田阵平举起缠着弹力绷带的手仍像举起被拳套包着的拳头,“顺便一提,不太方便说话的这家伙是新任键盘手!” 萩原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微笑。手机替他发出初音未来的声音,[请向研二酱问好!] “现在我是主唱了,”诸伏景光——严格来说,站在舞台上的只是一个化名为绿川唯的3D投影——以vtuber身份加入了这个乐队,“很荣幸能以这样的方式,站上‘樱花’的舞台!” 伊达航默默抱过吉他,也举起左臂对大家打了个招呼,“因为贝斯太重,所以我就换成这个了!降谷,你愿意委屈一下自己,成为‘樱花’的贝斯手吗?” 才没有委屈呢。那是景光用过的贝斯。 降谷零走过去,抱起他的贝斯。他和每个人打招呼、拥抱,耐心精准地用他在演警察时练出来的体术绕开他们的伤口,只为了给他们保质保量的一拳。最后,他大声问出了七年前的那个问题。 “我们的乐队名该叫什么?” 诸伏景光故作思索,“虽然有点土了……” “但要提到这个,”松田顿了一下,又接上,“那果然是……” “樱花——!” 第92章 命如线(二十) 说的比唱的好听…… 松田的建议正合系统心意, 因此它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可怜的系统,它对真正的威胁尚且还一无所知! 至于萩原…… “也好,小阵平, 小降谷那边就交给你了, ”半长发青年一脸柔弱地往被子里一倒, 像只歪进猫窝的布偶猫, “研二酱就姑且先好好休息一下。啊,眼睛好痛,明天肯定要肿起来了——小阵平也帮我想一想, 明天到了爆处要怎么应付大家?” 真是倒反天罡, 萩原竟然在向松田寻求社交建议!而松田毫无这种自觉,还停下来思考了两秒钟, “你就说你看了恐怖电影?” “那也太逊了吧!”萩原挥着纸巾抗议,颇有法国气质,“害怕恐怖片到这种程度, 会被大家狠狠嘲笑的!” “嗯……那你就告诉他们,你看了让你感动的温馨电影?” 萩原小声嘀咕,“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把恐怖和温馨加在一起, ”松田突然说, “差不多就是你刚才看的东西吧?” 那一团被子茫然地动了动。萩原像是从小山包经雨后冒出来的蘑菇那样倏地坐直身子, 对着松田的方向眨眨眼睛。 眼泪已经好好地擦干净了,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潮湿,就像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在流泪——哦,大概只有眼睛才有流泪的特权, 其他的部位只能流血了,“我……” [呃,倒也差不多, ]系统帮腔,[宿主你看,我们刚才有鬼、有温馨场景,还有赛博科技,甚至今天还遇上了大明星亲自给你发糖!你回头就和他们说你看了一部《仿生条子会梦见电子倒计时吗》,主演是莎朗·温亚德!] 萩原:“……别的都好说,大明星发糖这个还是算了。” 松田轻轻对他摇头。 “眼睛可以冰敷一下,明天就会消肿,”他说,“但萩原,你看到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忘掉吧?”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希望等我从那边回来——”他伸手指了指幼驯染的右侧眉骨边缘,“至少不要肿得更严重吧?” 萩原有点没反应过来。然而松田已经在开始叫系统准备数据转移了。 [宿主,]系统读条的时候还顾得上喊了萩原一声,[宿主你还好吗?] “……还好,”萩原好好地回答了,“别担心,小初,我还好。” [能休息一下也好呀,宿主,]这没良心的人工智能难得诚恳地道,[接下来您就好好休息,本系统给您实时转播小遥那边的精彩进展——] 萩原却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也很想看看小遥那边的事——”他带点满足地叹出一口气,“但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呀。” “小遥,麻烦进行一下转换?研二酱要去降谷先生那边。” [不休息了吗宿主?!] 萩原庄严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打工太上皇,”他说,“使命必达!” ——没什么好休息的。虽然经历那四年显然不能算得上是休息……但确实让他产生了已经停滞、已经错过四年的感觉。 那条时间线上的事并没有真的发生,失去的痛苦全都只是被覆盖的幻梦,像漫画家擦除的底稿,是他要固执地用铅笔在上面涂抹,才显出一段反色的黑白记忆,冷风一般容他在其中穿过。 萩原本人对此很是清楚,只是站在风中空落落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奔跑起来:这就是踩下油门的好处。你始终站在自己引发的风中,而不必被遗憾的风吹拂。 “哎,系统亲,”在等待意识转换读条时,萩原突然说,“其实小降谷会成为什么打工皇帝——” “也是因为,如果停下来的话,会有点空荡荡的吧?” 系统没有回答他- 女明星莎朗不紧不慢地向她派去的声乐培训老师问话,“那位——安室遥小姐的素质怎么样?不必有任何顾忌,请给我公正的回答。” “非常低下,”对面的男声相当柔和,输出的内容却是毫不留情的实话实说,“她总是想揍我。” 贝尔摩德:“……” “没问你这方面,”她无奈地扶住额头,姿态仍然称得上优雅,“请专注本职工作。”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缓和了许多,“身体素质吗?身体素质非常好,真的动手揍我的时候,动作很敏捷。” “是声乐啊,苏格兰!”贝尔摩德的无奈快要把手机的扩音器淹没了,“不是说好了吗?是让你去考校她的乐感——你毕竟也靠唱歌养活过自己吧。” 苏格兰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举在安室遥眼前。 “请为自己发声,”他说,“也为我发声。求你了,让她听一听你的歌声。” 安室遥皱眉看他,“为什么?” “俗话说得好,生命如歌,”苏格兰语气平平地说,“我希望你能给她展示一下离谱的生命。” [那个,松田警官啊,]系统小声建议,[你知道的,小遥她的身体是本系统捏出来的对吧?] 还是不太习惯自己耳边会响起初音未来的声音……松田在心底回,“我知道。所以?” [所以理论上来说,她的歌唱呢,本系统是可以调控的,]电子音开始给他播放音游画面,[您要不要试试?只要脑内玩一局太鼓达人什么的,按键位对您来说很容易吧?只需要这样,小遥就可以唱出很动听的歌曲了!] 松田:“……啊?” “谢谢,”他相当干脆地回绝了,“但是不需要。” [诶,为什么?]系统大惊,[难道您真的觉得您唱歌很好听?!] “这倒没有!”松田努力通过脑补给它比中指。 电子音急切地继续推销自己的游戏系统,[那您就试一试嘛!还是说您有什么真实感和代入感的要求?本系统会努力改良模拟效果的!] “也不是,”即使是处在很荒谬的环境下,松田也很认真地回答了它,“我当然知道‘安室遥’这个身份是虚假的。我知道,我现在就是她的扮演者。” “只不过……即使是虚假的身份,我也想让她真实地‘活着’。她是一个能呼吸、有心跳、会流血的人,如果把她变成跟着一局游戏完成精彩演唱的麦克风,我会产生一些很糟糕的联想——人怎样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松田平静地宣布,并没有端出什么演讲的气魄,只是自己默默地这样想了,“我很擅长使用和改造工具,但不想这样对待人,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被这样对待。所以我不打算成为训练这种手段的一环。” 他拒绝了系统的帮助。于是安室遥对着话筒,开始了毫无伪饰、视死如归的演唱。 电子音已经快疯了,[所以您拒绝本系统的帮助,只是为了发出这样的声音吗?!您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啊!]- “刚才是有杂音吗?”贝尔摩德难得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生了什么事?” 苏格兰面无表情,嘴角甚至还隐隐带笑。他反手摸向自己的琴包——还是幼驯染贴心,知道提醒他带琴包——把枪管上的消音器给拔了出来,“确实有杂音。所以我已经为安室遥小姐准备好了适合她的降噪话筒。” “是什么?” “消音器。” 贝尔摩德:“……” “或者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削弱这份歌声的影响,”苏格兰把手机拿得远了一些,“比如说给观众分发降噪耳塞。” 女明星快要维持不住表情了。她深吸一口气,“真的没有任何改善的余地吗?我们可以往实验音乐的方向上包装她,毕竟很多主唱的水平——” “也可以的,贝尔摩德。我有个方案,宣传她能将观众变为艺术家,”苏格兰说得掷地有声眼里有光,仔细一看原来是散光,“将观众变为贝多芬,怎么样?三十一岁以后的。” 没等贝尔摩德发话,苏格兰想了想,还贴心补充了备选方案,“或者将观众变为双倍梵高,三十五岁以后的。” [甚至还能宣传,让观众成为艺术家总统,]系统很快地进行了一个人工智能最引以为傲的学习仿写,[梵高·特○普,左耳进右耳出。攻陷守耳,就在今天!] 安室遥:“……” “没办法了,”即使是贝尔摩德也忍不住悲伤,“事已至此,只能让她换一种登台的方式了。” 苏格兰一愣,“可我问过她了,她不会演奏任何乐器。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学到可以演出的程度,不太可能吧?” “我会口哨,”安室遥毫不怯场,在一旁火上浇油,“还有卡祖笛。” 贝尔摩德:“……” “没事,”贝尔摩德冷酷地打开备忘录,开始修改她给克丽丝·温亚德撰写的人设,“她的首次亮相可以是上台说脱口秀。我看她很有天赋。” 苏格兰下意识抗议,“这不太好吧?输出密集的语言类节目,暴露的信息会不会——” “如果反对的话,”贝尔摩德恢复了云淡风轻,“就让你上台陪她组漫才。” “我没意见。” 贝尔摩德满意颔首,愉快地挂断了电话。她转头,看向身后一脸严肃的家伙:她对他在场毫不意外,因为本就是她主动出击、约他用餐的。 “降谷先生,”她笑着伸出手去,“我听说,你的软银集团最近招到了很合心意的实习职员?” 降谷正晃握上她的手。那只整理过小遥裙角、混合过有毒糖果的,摆弄过生死的手。贴上她的皮肤就有种会被她掌控的错觉,像是整个人都变成了她的白手套。 [宿主你想什么呢,]系统接话,[降谷先生这肤色,百分百是她的黑手套啊。不过不管黑手套还是白手套,能捞钱就是好手套。] 萩原:“……” 系统亲!你的脑子里——不对,你的数据库里到底都装进去了一些什么东西啊! “您说错了。” 降谷先生耐心地纠正她,贴心地摆出正面的角度任她打量。他知道她正在确认,他板着脸的样子和“那个”波本真是一点也不像,“那并不是‘我的’软银集团——但确实可以说是‘我的’实习职员。” 他挺严肃地收紧下颌,像拉了保险、蓄势待发的枪,“没错,是我让宫野明美小姐到我身边工作的。而且我对她很满意,没有打算进行什么人事变动。” “难不成,温亚德女士……对此有什么意见吗?”他又问了一遍,“关于你眼中‘我的’集团。有什么意见吗?” 第93章 命如线(二十一) 四分之三的DEMO…… [宿主你说话注意点!]系统战战兢兢, [你们是要一起吃饭的,待会她也给你整点药掺在菜里怎么办?] “她不会,”萩原有点好笑地答复已经开始杯弓蛇影的系统, “如果她想要杀掉降谷先生, 完全不用那么麻烦。真的只是一顿饭啦。” 系统完全不为所动, 它已经运算出七八种下毒的可能了, [那可不好说!吃饭的时候还没想弄死你,吃完一顿饭突然想送你伴手礼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萩原配合地思考片刻, “失去降谷先生可是很重大的损失。那研二酱只能用上在人鱼岛学到的高超技术, 乔装打扮亲自来给小降谷当父亲了。” 系统:[……] [宿主,]迟钝的人工智能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你……你是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呢?平复一下心情,现在无论是萩原研二还是降谷正晃,都没理由生贝尔摩德的气啊!] 小初是对的。是他现在心情太急躁了。只是一场谋杀的话甚至他都能消化, 但他现在控制不住迁怒。那段记忆、那条时间线正疯狂从他的神经中榨取糖分,快速酿造出四年陈的悲愤。 萩原研二本该是一个被笑容滋养、被快乐包围的人。但现在,所有曾在耳畔支撑他的甜蜜回声都变成悲愤的养料, 让他一时间想不到别的东西。 [别担心……萩原, ]小初叫他, [如果那些声音全都让你痛苦,至少还有本系统的声音。本系统是崭新的、是不一样的,是那个变数。有本系统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谢谢你, 小初。” 萩原研二向给了他机会成为降谷先生的系统道谢。而降谷先生向贝尔摩德伸出手。 “进去聊?”他看向餐厅入口。 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还真是和波本很像……贝尔摩德搭上了他的手臂。 [喂,宿主, ]系统给他转播,[贝尔摩德在想你和波本很像哎。] “是不是弄反了!”萩原现在已经可以挺胸抬头地接受他的身份了,“明明应该是小降谷像降谷先生!” [本系统也觉得,]电子音庄严道,[既然降谷警官已经有了“波本”的代号,就封降谷先生为“波硕”吧!赐黑衣组织铁帽子王,世袭罔替!] 萩原:“啊?”- “啊——”小遥跟着苏格兰播放的试音片段,像只小鹅那样仰着头出声。云朵胖墩墩地撤离,乍然露出的阳光泼洒向她,把她的脸颊照得像颗还没来得及变红的桃子。那种白得发青的硬桃,还是青草汁液的味道,但不让人讨厌。 苏格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高。” “我也觉得,”安室遥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夸赞,大言不惭道,“我进步多了。” 苏格兰:“……我是说你的音调高了。” 安室遥抬手拍拍自己的脸,又不太适应地捏一捏,就像那是什么需要调整的发声工具似的。 “啊——”调整后,小遥胜不骄败不馁(主要是败不馁),继续放声歌唱。 那双蓝色猫眼闭上了,“还高。高四分之一个音。” “不能调音吗?”最近经常和虚拟歌姬接触的松田警官借着小遥的口发出了灵魂质问,“毕竟只是个录音片段嘛。” 回答他的是翻转过来的电脑屏幕。苏格兰指着乱七八糟的音轨,微笑道,“如果你是稳定地高四分之一个音,也许我可以试试。但你的音高呢,时高时低,在围着正确音准做正态分布。” [胡说八道!]系统慷慨激昂地捍卫小遥,[哪里有正太!小遥明明是JK!] 松田:“……我不懂中文,但是景老板懂。你要不说给他听吧。” 系统扫描了一下那个阴沉沉的琴包和诸伏景光那张笑眯眯的脸,直接闭嘴了。 “苏格兰,”莱伊探了个头进来,“DEMO录得怎么样了?” 苏格兰保持微笑,“完成四分之三了。” “进步这么快?”莱伊眼睛一亮,明显他也忍受够了小遥歌声的折磨,“是哪四分之三,还差副歌?或者是差结尾段?还是开头进伴奏的节奏不对?” 声乐老师苏格兰亲在白板上写下“DEMO”四个字母,白板可擦笔发出令人牙酸的剐蹭声。随后,他把“D”用力划掉。 “这四分之三,”他说,“我EMO了。” 松田:“……” “那个,系统啊,”他不得不呼叫支援,“想想办法?景老板好像要疯了。” [不是松田警官强烈要求的吗,不采用本系统的手段,坚持让小遥自己歌唱,]系统给他脑内投屏Loopy表情包配上图恒宇台词,[我~要~给~她~完~整~的~一~生~] “谁料到他们必须要选唱歌,”松田无奈道,“本来不是说好了,别的方式也可以满足那个贝尔摩德的目的。” [因为你们要作为乐队提交登记啊!]系统也跟着发愁,[哪怕小遥之后都完全不会像歌手那样去演出,但是起码要有个demo吧!这也是很合理的啊,不然哪个主办方愿意让你们登上舞台?首秀都没有,后续的事情更别提了!] “那我再练练吧,”松田还是没有松口让系统代打,“实在不行,麻烦你在小遥耳边实时跟唱、我来学唱好了。” 说实话,系统很怀疑这到底能不能真的起作用,但它顾及宿主心情,还是忍辱负重地答应了下来,自觉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友善的人工智能,无可争议的人类的好朋友,[行。] 安室遥却并未在第一时间答复它。她看向门口:莱伊明明是不想听到这边的声音才躲在外面,但现在他还在往房间里看,似乎突然对这场面感兴趣起来了似的。 “先生,”她直接问出了口,“你在看什么?” 这女孩子对视线很敏感呢。莱伊对她笑了笑,见她并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觉得更有趣了。 “在监督你的学习进度,”他发出了冰冷无情的声音,“你应该也知道,你在做的事情与你的处境有关吧?” ——有意思。听起来像是威慑,但其实是提醒:毕竟,明面上,安室遥只是一个来参加少女演员遴选、随后被选中了的学生,她现在经历的一切说不上异常,如果女孩沉浸在明星梦中存心忽略不对劲的地方,其实也是能安心下来的。 但他在帮助她撕开、扩大这个伪造舞台的裂缝,让阳光和风雨透进来。虽说他显然没有帮忙遮风挡雨的打算,但一个犯罪分子能做到这一步上,也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这是托词吧?监督学习进度什么的。 [那肯定。]电子音坚定得像要开始放进行曲,[您的学习进度还用监督?] 松田:“……” 不过,直觉系警官今日的洞察仍然没有出错。莱伊确实不是在监督什么,严格来讲,他是在确认—— 总感觉,苏格兰教一个小女孩音乐这个画面他在哪里看到过。当然,他知道这孩子的年纪有点接近真纯,但他并不是觉得温馨或是产生了什么移情:看到这个场景时,内心升起的是一种悚然感。简直像是思维的恐怖谷效应:似乎谁曾将这个画面烙入他的脑海,告诉他必须要规避,不要让这件事发生。 到底在什么时候?或者说……到底是谁?- “奥鲁霍?” 贝尔摩德有点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个名字。她正轻轻转着手腕,让酒液在高脚杯中慢慢荡开。看她那温和专注的样子,简直像是在照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家伙最近在俄罗斯活动,似乎被仇家盯上了。你怎么会关心那家伙的事?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和我说些更有价值的话。” “毕竟那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组织代号成员,总会有点好奇,”降谷正晃一笑,“他不是有价值的人?” “并不那么有价值,”她语焉不详地回,“如果我是你,作为边缘成员,就不会那么关注别人的价值,而是想着怎么提升自己的价值。” “而你是评判价值的人?” 她抬起手,示意对方撞上自己的杯子,“我是帮你提升价值的人。” “和你吃一顿饭就会提升我的价值?”降谷正晃只是笑,“太好了,我会把这件事印在我的名片上,字体单独采用烫金工艺,从此以后随身携带。” [那哪够,]系统幽幽道,[那不得叠个镭射十字底,再上柯式印刷单面覆膜吗?您干脆把名片做成透卡吧。安室透父亲的卡,确实可以叫透卡。] 萩原:“……” 正在扮演霸道总裁的他被打击得差点出戏,用了半分钟才找回自己的人设。好在贝尔摩德没有停止给他搭戏,她笑盈盈地用叉子去卷意面,让面条堆积起来,“降谷先生,你应该知道,人际交往是漩涡。只要你站到台风眼去,就能看到世界绕着你旋转。” “而您靠共进晚餐将我送到台风眼?”降谷正晃礼数周全地为女士添酒,“我很感激。但话说回来,台风眼是气象学上的叫法,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一般管这个叫——” 他咬重了接下来的字词,“风口浪尖。” “您把我送上这一步,”他说,“用与您共进晚餐的荣幸为我吸引他人的注意。但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我雇佣宫野明美吗?” 贝尔摩德并不看他,她突然对那支被天使烛台捧着的蜡烛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开始凝视流下的蜡滴。这多有意思,蜡烛拼命燃烧自己照亮烛台,而烛台即使是要不断承接滚烫的蜡油也不放手。捆绑在一起耗尽自己。 它们——她们,不会真的以为能在燃尽之前就等到天明、等到烛火被吹灭吧?就算是等到了,还有下一个夜晚呢。 “如果我说是,”贝尔摩德问,“你会赶走她、和她划清界限吗?” 降谷正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沉默片刻,露出一点了然的神色,转身将隔壁空桌的烛台也端了过来。 “我不会,”他说,“她对我来讲也是有价值的人。” 贝尔摩德几乎被他这挑衅般的举动气笑了。但她只是微微向前倾身,将蜡烛慢慢往降谷先生的方向推,“你也……喜欢蜡烛的光?对于黑暗中的老鼠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蜡烛几乎就要烫到降谷先生的手臂了。系统大呼,[不好!贾环!] 萩原:“……” “不是我喜欢,”降谷先生口气慈祥地道,“只是家里的孩子喜欢。” 贝尔摩德愣了一下,“什么?” “我找到宫野明美小姐也是有原因的,”降谷正晃一派淡然,“毕竟,她和我儿子的初恋有关。” 系统:[嗯……嗯嗯?!] [宿主你学坏了啊——不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94章 命如线(二十二) 有氰饮水饱…… 于是, 贝尔摩德的亲自警告就这么被天外飞来的波本相关大瓜砸成了一场育儿讨论大会。 虽说这一场讨论也有很多不尽不实的地方就是了:降谷正晃装作自己对组织的事一无所知,毫不了解贝尔摩德对宫野一家的恨意,只是一本正经地解释自己绝对没有想要在组织里搞合纵连横邀买人心之举, 接近明美只是为了看看儿子初恋的血脉到底是什么样子。 至于贝尔摩德……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 说真的, 非常了解, ”莎朗·温亚德像是演戏演上了瘾,恰到好处地露出有些自失的神情,温和地垂下眼睛, “我也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 很叛逆,总是喜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我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 二十多岁的女儿?萩原觉出不对, 谨慎地通过降谷先生的口问了问,“像您这样的大明星,孩子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也是有的……” “那只是作为组织成员的一层身份掩饰罢了, ”贝尔摩德厌倦地放下叉子,手下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不过, 你也许很快就会见到她的。” 很快见到……完了, 你女儿我好像认识, 她碰巧是我幼驯染的女儿。 但是,为什么要找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扮成二十多岁的样子?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不好控制吗?不过这个组织这么嚣张,就算是真的想抓住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强迫对方进行什么唱跳培训,倒也不难。 [想听听您幼驯染那边的视唱培训吗?]电子音简直用上了蛊惑的语气, [精彩场面,不容错过啊!] “这个……”萩原干笑,“小初啊, 你知道研二酱为什么会是麦霸吗?” 宿主全肯定bot想也没想,[当然是因为宿主歌声好听又受欢迎,大家都想听到宿主唱歌,不会和您抢麦克风!] “不,唱歌也是后天训练出来的,而且至少有一个人会和我抢麦克风,”萩原颇含辛酸地回,“小初啊,你明白了吗?” [哦……所以原来是为了阻止幼驯染唱歌吗?!]系统肃然起敬,[先生大义!] 萩原堪称悲凉地敷衍过贝尔摩德接下来的虚与委蛇,精彩地完成了这一天的工作,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餐厅—— 然后他听见了椅子翻倒、肢体落地、尖叫的声音。以上三种音源依次播放,分贝数也逐个提高。 “啊——!!” 不必担心现场就此沉寂,纷乱的脚步声立刻接档。似乎有个挺眼熟的身影扑了过去,但降谷先生只能生生止住脚步。 按理说,以一位警察的责任心和敏锐度,他应该快速冲过去接管现场、检查受害者的生命体征。但是萩原必须克制他的本能,因为他没当过刑警、只旁观过七天搜查一课生活,最重要的是,他现在顶着犯罪组织边缘成员的身份!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在他与犯罪分子见面的时候发生案件。不至于这么巧吧? 听着耳边的尖叫声,萩原有点恍惚地询问系统,“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小遥的歌唱声外放出来了?” [本系统没有。] “那就是你自己播错音效了?”半长发青年轻飘飘地想,“真是不小心啊……” 电子音浸满了沉痛,[不是的,宿主,也不是这样。] “那就只有……”萩原叹息,“真是没想到,堂堂国际影星莎朗·温亚德女士,竟然能发出如此失礼的尖叫声。太让人失望了。” [宿主,别再自欺欺人了,]系统冰冷道,[您就是在出来当犯罪分子的时候遇见案发现场了。] 它停了停,贴心补刀,[还是在搜查一课的辖区。不出意外的话,伊达警官等下就过来了。] [嗯,而且还是和之前给他下毒的犯人坐一桌。等下他一定会高度关注你的,宿主。到时候你把姓氏那么一报……] 降谷先生用今天全程交锋中都没有露出过的、征求意见般的柔弱眼神看向贝尔摩德,而躲在他身体里的萩原冷静地在心底发出疑问,“我现在不好过去看。系统,那位受害者还有救吗?” [那可是氰/化物。俗话说有氰饮水饱,让我们祝米花町的各位有氰人都能终成遗属……] “我问你人还有没有救。” [……抱歉,性命攸关,本系统不该嘻嘻哈哈的。]电子音立刻态度良好地道歉,[但很遗憾,受害人氰/化物中毒,已经当场死亡了。] 萩原没回答。他跟着贝尔摩德动作,让降谷先生安安稳稳坐在桌边,等着警方来调查。他那副亦步亦趋的姿态似乎取悦了大明星,或者说激活了对方的表演人格:莎朗哀悼般地用被黑缎面包裹着的手指掩住下唇,萩原怀着某种恶意猜测她掩住了自己的笑意。 “真是遗憾,”她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 很得体的发言。如果他不戴着有色眼镜去看,那就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感叹。 [宿主你只是心里想一想又不犯法!别太苛责自己了,就算不说您幼驯染天天戴着有色眼镜来来去去,您现在这个身体也是有色人种了,眼镜有色怎么了!]系统拼命哄他,[氰/化物下毒这种事,谁能注意得到啊!您别怪自己!] 系统并没有进行这样的演算。这既没效率,又没意义。但它停了停,还是输出了最后的劝导。 [就算现在坐在餐厅里的不是降谷正晃和贝尔摩德,而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您也做不到制止这场谋杀、延缓这场死亡的。您应该知道这一点,如果您是在出来吃饭的时候普普通通地目击这个场景,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这么多,对吧?] ……也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让我在一天之内目击两场毒杀,让我和第一场的凶手共同围观第二场,而我看着她在这里惺惺作态,却完全不能逮捕对方。我甚至连一点证据都没有,之后也没可能单为这一件事复仇。 我说啊,那四年走到头的时候,小阵平好像也是这样哎。 降谷正晃低下头去,与此刻控制着他的那个灵魂是一般无二地垂头丧气。他不能看向现场,他不该看向现场:一个犯罪分子、一个集团总裁都不该在这种场合主动去与命案扯上关系。这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系统亲,”萩原说,“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知道,]它回答,[给本系统输入一套三选一,本系统还您一个奇迹。因为训练数量足够,本系统也有相当程度的推理能力。] “我……”他停了停,“我不是在问你推理。” 真奇怪。明明是在质问一个人工智能,可是他自己看起来先要碎了。 “我想知道,”萩原相当直率地发问,“你有预先识别到餐厅中有人进行‘下毒’这个行为,或是食品具备‘有毒’的特征吗?” 这一次,系统完全沉默了。以它的反应速度,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些什么。不过它还是很勇敢的。它对朋友还是很坦诚的。因此尽管它的宿主已经有了答案,它还是好好地说出来了。 [有。]系统回答,[本系统确实预先识别到了高度危险的行为。但请允许本系统进行附加说明,系统当时也只能判断出那个动作疑似下毒,但没有百分百确定那是毒物,更不可能认定毒物类型。] “但你没有告诉我。” [在本系统的判定中,那不重要。] “别人的生命不重要?” [不止生命。其实对系统来说,除您和您身边的朋友之外,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全都不重要。] 萩原快要被气笑了。但率先浮现在胸中的是无从着力的悲哀。他本该问一句“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宿主吗”,但他问出口的是—— “因为我是你的主角?” 系统却没回答这个。它谨慎地说,[本系统会再次截取监控传到伊达航警官的邮箱。]- “你是舞台的主角,”安室遥把双手背在身后,像只骄傲的小鸭子那样扬起脸颊,竟然教训起她的声乐老师来,“应该要让全场看到你!为什么非要戴着这个兜帽?” 说实话,苏格兰真的是个温厚人,他之前一直在用看小鬼的目光温和地看她。但现在,他开始用看鬼的目光看她。 “你在对谁说话?”他一脸难以置信地问。 小遥的尾音像尾巴一样翘得更高了,“你啊。” “你看这是什么,”他将手里的乐器举得更高了一些,“这是贝斯!你说贝斯手是舞台的主角?” [对啊松田警官,]系统跟着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松田在心底叹气,“我以为那是吉他。” 系统:[……宿主你就不觉得那玩意差两根弦吗!难道是被人拆去做二胡了吗!] 安室遥眨了眨眼睛,“怎么了?我们不能组建一支以贝斯为主角的乐队吗?” “坦白来说,”诸伏景光看她,“虽然不想做主角,但我倒是在真诚地盼望,你的歌声在舞台上的存在感可以比贝斯还小……” 刚才像小鸭子一样骄傲的小遥现在嘴巴像小鸭子一样扁了。没办法,谁让她会发出像鸭子一样的歌声呢! “所以,”她扁扁地问,“我们的吉他手在哪?” 苏格兰微微一笑。 “吉他手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个金发的大哥哥。” 嗯,金发的大老师。松田在心底默默吐槽。 “他去琴行买吉他了,”他哄小孩一样说,“很快你就可以再看见他。” [琴行有什么用,]系统阴阳怪气,[琴行,主唱不行啊。] 忍无可忍!安室遥不能反驳系统,但立刻对苏格兰还嘴,“谁想看见他了!” “好,你没有,”苏格兰保持微笑,“是我想看见他。” 你本来就想看见他。松田报复性地决定等下再唱大点声。不过,他过江我也过江,他有幼驯染,我也有幼驯染! “小初,”松田坦诚地退了半步,“要不还是让萩来救场吧。我感觉景老板真的快被我逼疯了。” [呃,这个……]系统驯顺道,[其实本系统还想让您来救场呢。] 即使是松田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啊?” [本系统吧……]它的声音更低回婉转了,简直要低到尘埃里再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和您的幼驯染吵架了。] “什么,你和萩吵架?”松田难以置信,“萩他竟然还能和人吵起来?是你一人分饰两角吗?” 简直是危言耸听,凭空污人工智能的清白!系统悲愤地想:明明你们两个都有一人分饰两角,只有本系统始终如一! [这个……因为本系统做错了事。] 松田在心底森森冷笑。 “也就是说,”他问,“我说了让他在家里休息,但你们还在一起做事?” 第95章 命如线(二十三) 说说你心里话 [那个……那个……]系统重复到了中文原始发音已经要被判种族歧视的地步, 终于“那个”出了几分所以然,[我们、我们在商量买吉他的事!] 松田听得不断冷笑,“什么吉他, 去买吉他的不是降谷吗?你现在串线都串到这个程度了?” 反正都是降谷先生——纵然它是个狗胆包天的系统, 在宿主的多次严重警告下, 它还是没有把这种话输出到松田警官的脑海中。 系统又装模作样地进行了一通演算, 才输出了个答案,[松田警官,你看你现在这个情况, 扮演起小遥来是不是很吃力?所以, 你应该培养一些乐理知识!就从买一把吉他放在家里开始!因此本系统建议萩原警官去买吉他!] “这样吗?”松田仍然半信半疑,但这毕竟是个关于提升乐感的话题, 眼前黑气缭绕的景老板让他难得地有些心虚,“那在买吉他的过程中,你做错了什么事, 让萩想和你吵架?” 这……电子音顿了顿,壮烈道,[本系统一不留神推荐了一把贝斯。现在正在退货重买的过程中。] 松田:“……” 他再次看了看面前不知名贝斯手诸伏景光的表情, 迟疑道, “那好像确实值得吵一架。” [哈哈, 是吧。] 松田警官终于放过了可怜的小初,而安室遥向着面前的苏格兰发起攻击。 “先生,”她摆出一副勤奋好学、尊师重教的样子,诚恳地发问, “我该怎么称呼你?” 既然她诚心诚意地发问了,苏格兰也大发慈悲地报出假名,“我叫绿川唯。你喊我绿川就好,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安室遥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觉得自己的下巴都有点痒了,忍不住用食指指腹来回蹭了又蹭,“看在你教我唱歌的份上,我全都会做到的。” 那双温和的蓝色猫眼里简直要含起热泪了。 “就是这个,”他说,“就是这个。千万别说你唱歌的技巧是我教的,知道了吗?” 安室遥:“……” 她气呼呼地盯着苏格兰的脸。苏格兰还以为他把小女孩的自尊心说碎了,刚想再找补两句,就听安室遥突然大声问,“你为什么要留胡子?” “这不是重点吧?”苏格兰被她看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还是回答了,“为了看起来成熟一些。” 小遥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满意。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松田警官,不是您给人家毕业照上画胡子、结果一下子美梦成真的吗?当神笔马良的感觉怎么样?] “确实——”松田很快反应过来,“系统,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个嘛,本系统从你们在警校的时候就跟着宿主了。]小初不无骄傲地应声,[你们的大部分生活都有本系统的参与哦!] 从警校的时候就开始……萩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开始时不时嗜睡、头疼的。松田套到了信息,也不恋战,轻轻巧巧地放过系统,专心对付同期。 “成熟?”十六岁的少女向日葵一样有点呆地仰着头,每一寸青春都被窗口探着头的太阳照亮,有点凌乱的发丝像苹果糖外拖着的糖丝那样,每一根都闪着细细的金光。她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要显得成熟?有这个必要吗?” [我说,松田警官,你同期在当卧底耶,]系统不得不插嘴,[犯罪分子想要显得成熟残忍一点不是很正常?] 松田可不这么想,他的反驳有理有据,“如果只有显得成熟才能当卧底,那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把金发大老师选进去!” 系统:[……] 完蛋,他说得好有道理。 “可能也确实没这个必要,”苏格兰竟然真的思考了片刻,才对眼前这个超差的学生笑眯眯地道,“有时候改变外表比起给外界暗示,更多地是给自己一个进入新阶段的提醒吧。说起来,如果要上台,小遥也是需要做造型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头发?” 安室遥想了想,有点别扭地把自己发尾偏长的头发抓过来。 “发尾真的很扎,”小遥的表情相当瓶颈,只有系统知道松田的心理活动是正在疯狂抱怨,“完全不知道萩平时是怎么忍住的……他真的应该来做这个少女偶像!” [好像也不错,]系统思索,[为了拯救警视厅,决定成为偶像!多么正统的偶像设定啊。] 这正统吗!安室遥忍着吐槽的冲动,把头发虚虚拢起,卷发在她手中像是一捧泡沫一样慢慢压缩。她像一条在被慢慢化掉的美人鱼,而诸伏景光并不确定他是否正在给组织吃人的过程推波助澜。 应该没有吧,他苦中作乐地想:我确实教了她音乐,但是也没教会啊! “我想把头发绑起来,绑在这里,”小遥握着头发放在肩上,她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讲“我要一捧这么大的棉花糖”,“这样动起来会方便一些。” 她停顿了片刻,把手比在自己眉间,“今天,抱相原妹妹的时候,头发很挡眼。如果不是这样,也许腿不会受伤。” 傻孩子。绑起头发就能不受伤吗?只有绑住手脚、绑住责任心站在安全的地方,才能不在事故中受伤。 苏格兰的语气柔软下来。 “我去和造型师商量,”他让人信服地缓声说,“让她帮你把头发绑起来——但不能绑在侧边。那个发型太危险了。” 小遥拨弄了两下头发,“……哦。” “所以,”她问,“我还有决定自己样子的权利?” 苏格兰关了录音设备,打开饼干盒,分出一块苏打饼干给她,示意她休息一会儿,“一部分。” “决定自己做什么事的权利?” 他吹吹手指上的饼干屑,从自己的饼干上又掰下来一小块,圆圆的缺口像一扇小门,“更小、更小的一小部分。” 安室遥凑过头去,挺庄严地对着那个小孔看。随后她笑起来。 “够了,”她说,“也够了。” 在苏格兰眼中,少女正积极且盲目乐观地应对着接下来的命运。至于松田,他正无奈地在听系统点评他同期的行为—— [天哪,这是不是在画饼?]电子音义愤填膺地对饼干输出,[分饼干还抠一块走,画饼还抠门!] “好了,”安室遥学着声乐老师的样子拍干净手上的饼干屑,像下巴上有三米长的胡子那样用力地、成熟地叹气,“我们继续吧。”- 就算是再生系统的气,时间也不会为他的愤怒而停止。一个生命停在原地,更多的生命也仍要继续、也仍在继续:萩原本该最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现在只能作为降谷先生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你害怕死人吗?”贝尔摩德探询地看他,“降谷先生脸色不好。” [你是怎么在这个肤色上看出来脸色不好的?]系统纳闷。 萩原:“……可能她和我的儿子相处比较多,习惯成自然了。” “我不怕死人,”降谷正晃直直看向她的脸,“但我想没有人不会害怕毒药。在我看来,下毒是一种懦弱的谋杀手段,比起枪/击、刀刺这种明晃晃地向被害人宣泄杀意的手段懦弱得多,其卑劣程度恐怕仅次于安装炸弹。与这样的人共处一室让我本能地反感。” 刚给人下过毒的贝尔摩德微笑以对。 “您有这样的警惕心很好,”她叹息着出声,尾音像她披散着的发尾一样滑不留手,在真丝的裙身上直直坠下去,“像您这样的身份,更应该懂得害怕,是吧?适度的胆怯就像适度的卑劣,会在生意场和更多地方保护您。” 她把我当成个生意人。既然如此,降谷正晃就像个生意人那样笑,“很有建设性的做人建议,让我想试着将它用在更多地方。您也与我的孩子相处过。他呢,他也是个适度胆怯、适度卑劣的家伙吗?” 贝尔摩德脸上短暂划过一丝不悦。 “是谁的孩子,血脉中就永远打着谁的烙印,”她看进降谷正晃那双紫灰色的眼睛,“但您的孩子并不很像您。他也很会做生意,但他不害怕毒药,他的言语就是毒药。您也会对他感到害怕吗?” ——我也是乌鸦的孩子。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贝尔摩德悄悄这样想。 降谷正晃露出一个假笑,像家长会上被选为模范家长发言登台时的表情。 “我对他感到放心,”他半真半假地说,“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有更亮眼的成就。超过我的那一种。” 就这样虚与委蛇直到门铃声响起,当班长挟着门外的冷风撞进餐厅来时,萩原承认自己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伊达警官明显已经查看了系统发到他邮箱中的监控视频,很快就面若寒霜地将死者身旁的人控制了起来。他看到了给他下毒的莎朗·温亚德,也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降谷正晃—— 但他竟然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与莎朗打了个招呼,礼数周全地为她的多灾多难感到遗憾,随后继续查案,带着高木警官在餐厅中进行简单的问询。在等待过程中,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莎朗这边。就像他真的对他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不愧是班长啊,”萩原感慨,“……比研二酱要成熟呢。” [难道留胡子真的有利于男人变得成熟?]系统又开始了它的哲学思考。 总之,这场案件很快变成了伊达航的个人推理秀。有了现场视频作为证据,破案的过程相当顺利,唯一值得一提的是—— “我当然知道,并不是你对受害者投毒,”伊达航向嫌疑人宣布,“而是受害者在你的胁迫下,选择了在你面前服毒自杀。他要你为此付出代价,要你见证你导致的惨烈死亡。” [宿主,你也听到了,]小初委委屈屈地道,[这是自杀、不是谋杀,既然是他本人的意愿,本系统是没办法去制止的。这就是本系统在数据库中学到的东西。] 萩原听着小初的话,感受到心底的血正在结冰。那是毫无依据的臆想,一个人的心脏是不可能结冰的,除非有风灌进来。除非有无法愈合、不可逆转的伤口。 系统的数据库。小初刚刚才亲口承认过,它只关心宿主与宿主的朋友。不难看出,它的数据库也是围绕着他们几个建立的。 ……在四陵寺,他给那位女士讲了三只小猪的故事。那时候,系统给他接续了一段失去心脏的结局。 是谁被打穿心脏?或者说……是谁被谁打穿了心脏?谁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小初,”萩原问,“既然你能给我看小阵平的四年……你也能给我看看别人的过往吗?” 第96章 命如线(二十四) 长期素食导致的…… 完全出乎萩原意料地, 系统竟然直接干脆地拒绝了。 [不行,]它说,[就算是之前您用本系统的疏忽要挟我, 契约也就只到给您看松田警官的那四年为止。我不能再为您提供更多的信息了。] “真的不能吗?”萩原可怜巴巴地追问, “如果系统亲愿意再带研二酱看一下过去发生的事, 我这次保证做好一个随身人工智能, 不对发生的事情进行任何干涉!全程待在手机里不动也可以的!” 系统:[……] 该说不说,那还真的不行。如果这次也全程待在手机里,那您在脱离之前会先遭到一发正中红心的暴击…… [总之, 本系统拒绝!]电子音异常坚定, [就算是过去的事,也是不能够给您看到的秘密。] “但过往其实并不重要吧?之前系统亲也不是以保密为理由拒绝我的, ”与贝尔摩德告别过后,降谷先生已经回到了安全屋,因此萩原可以放心和系统交谈, “如果只是担心研二酱的情绪问题,不用担心哦?成年人会做好情绪管理的。” [本系统对此并不乐观。而且……] 萩原突然笑了。这在他两年多的扮演过程中很罕见:他平时都倾向于谨慎地进行分割,并不怎么愿意用降谷先生的身体表达他自己的情绪, 即使是独处的时候与系统的沟通, 也几乎全都放在脑内进行。 他突然用降谷先生的声音笑起来, 连人工智能都吓了一跳。简直像是这房间外都被死者胀满了,于是顺着窗口涌进来了一只幽灵。 ——事实上也差不多是这样。过往的岁月是用血与泪叠起来的。 “因为那不是过往,”他用降谷正晃的声音说,声音里像掺了一把沙子, 投在耳膜上浮起噪点般的回响,“是还有可能会发生的未来,对吗?” [宿主——] “算了, 研二酱不是很想说一些不吉利的话,”萩原却轻飘飘地主动放过了这个话题,“虽然想要把敌人变得更明确,不想这样担惊受怕……但既然系统亲不愿意,那也没有办法。” 系统只能沉默以对,但在此时此刻沉默是不人道的,于是它决定换个话题,[对了,宿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总之为了让松田警官相信您今天有在好好休息,您需要去买一把吉他回家。] “买吉他?”明知道系统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但萩原还是来了兴致,“在这方面,研二酱还真的挺内行的!正好吉他已经放在神奈川家里很久了,买一把新的放在家里听起来也不错——” [没错宿主!]电子音兴奋道,[我们现在就去琴行吧!] “好吧,”萩原想了想,也点头,“系统亲可以开始准备意识转换的读条了。”- “那个大哥哥,”安室遥把自己说得直皱眉,她像是被自己讲出的话烫到了一样,用力摇摇头,“怎么还没有回来?” 苏格兰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孩子对波本的印象竟然还不错。难道同姓会显著提升好感度吗?早知如此,就应该让他留下来受这份罪! “他说附近的琴行今天好像被一支新组成的乐队包下了,他们在挑乐器,所以他要走得更远一点,”苏格兰帮着解释了两句,“那支乐队的吉他手臂力比较差,所以必须挑一把尽量轻的吉他,据说是长期素食导致的。” 安室遥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也没追问,“那……我今天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没什么了,如果温亚德女士不打算来看你的话,今天你专心休息就好。” 苏格兰帮她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调整了一下床头的高度,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把花束拿远了一点,“这个可能会把杯子砸倒,水弄湿床单还好说,碰到伤口会很麻烦……嗯,应该没有其他的问题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对我还挺好的。” 小遥把被子抱在怀里看他,神情并不是感动,更接近于警惕。诸伏景光莫名觉得那眼神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短暂见过;但还没等他弄明白那种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就见女孩抬起手,指挥一样对自己的声乐老师道,“请把门关上,谢谢。” 苏格兰一脸莫名其妙地被赶了出去。在他走后,安室遥毫不犹豫地向着那捧花束伸手,被系统紧张兮兮地制止了—— [松田警官!]电子音尖叫,[您别碰,本系统是可以屏蔽监听和摄影设备的!但小遥要是碰了就说不清了!] “那不一样。” 安室遥有点费力地向着被拿远的花束伸出手。腿上的伤处被她的动作牵着,丝丝缕缕地发疼,像是提线木偶迈出第一步时才发现自己的血肉在别人手里扯着。 但她还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像是感觉不到痛那样将花束一整个攥在手里,拨开两只皮卡丘,从里面摸出了监听设备,压在手中捏碎。她的皮肤被硌得一片血红,在掌心里碾出新的纹路,是自造的生命线。 “让系统来屏蔽是幸运的襄助,”松田警官平静道,“而发现并干脆地毁掉它们是安室遥的选择。我想这不能混为一谈。” [您……] 系统有心想要问一问,为什么松田警官把安室遥塑造成这样一个强硬的形象:毕竟她只是个寄人篱下、惨遭控制和威胁的未成年小女孩,温和无害眼含热泪地在这里等待她的命运才比较适合她。 她只要什么都不说就可以收割大家的同情,为什么偏偏要做更多的事情来引发大家的警惕呢? 但小初毕竟也陪伴了他们两年多的生活。它甚至刚刚才重温了一下松田警官独自度过的四年呢。 所以它没有问。反正就算是问出来了,也只会得到很简单的回复吧? ——想昂首挺胸地活着。要昂首挺胸地活着。这就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安室遥”这个身份所抱的全部期望- 这一次的意识转换不算很痛。萩原不知道是自己已经适应了、还是更强的痛感方才已经爆发过、导致他现在有点麻木。 “小初,研二酱准备好了,这次的转换也很成功,谢谢你,”萩原按惯例向着系统打招呼,“那么接下来我要去熟悉的琴行了?” [宿主……]电子音有点迟疑,[你不再休息一下?] 萩原被它说得也有点不确定。他现在像是个从车祸现场穿过的游魂,恍惚间不知道自己是幸存者还是受害者。半长发青年反手过去,摸了摸仍然干爽的发尾,动作有点缓慢地站起身来,“应该没事。没关系,早去早回吧。” 他发动车子,这个时间路上的车辆不算多,他很快到了琴行门口。停车还算方便,萩原跳出车门时,忍不住看着边上的马自达双眼发亮—— “真是漂亮的车啊!”半长发青年口气里充满了欣赏,“银灰色的涂装也很有品味……可惜了,小阵平不在这里,研二酱也不能偷拍别人的车。” [本系统对你们这里的物价不太有概念,]小初有点好奇,[这辆车很贵吗?] 萩原珍惜地看了又看,才缓慢点头,“研二酱现在也只能买得起一个轮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刚才还被他夸赞着的车子突然打开车门,一位熟悉的先生慢慢走了出来。萩原愕然睁大眼睛,与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四目相对。 现在……现在说话方便吗?萩原下意识地想要打手势,但他的同期抢先发出了声音。 “先生,”安室透微笑道,“我方才听到你在称赞我的车子。真高兴有人喜欢马自达——” 他把“马自达”三个音节咬得分外重,“你要坐上来看一看吗?” 当然只能说好。于是萩原得体地感谢了对方的慷慨,绕到副驾驶坐上去- “萩原,好久不见!”降谷零主动给了同期一个拥抱,“你怎么会来琴行?” 萩原难得成为在拥抱中更僵硬的那一方。他在心底疯狂询问系统,“小降谷怎么会在琴行啊!” [呃……]系统运算了半天,也没办法迅速概括小遥那边组乐队、安排位置、买琴、换琴行的漫长过程,干脆只说最后一步,[长期素食导致的。] 萩原:“啊?” “好久不见啊小降谷!研二酱过来买吉他,”萩原颇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了,“一时兴起想在出租屋放一把吉他,就来了……” ——真奇怪。萩原他……好像对我现在的样子没那么好奇。就好像我们不是许久没见到似的。 降谷零这样想着,又打趣了同期一句,“你还是那么喜欢车啊。放心,虽然也算是在执行任务中,但现在很安全,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去琴行。” “真的吗?那很好啊,”萩原笑着活动了一下手指,“研二酱挑吉他可是很内行的,保证给你选一把最棒的吉他!不过——” 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车子内部,“小降谷,公安这么有钱吗?” 这久违的、与同期在一起时青筋暴起的感觉!降谷零的拳头瞬间硬了:“萩原,你的关注点——!” “好奇嘛,”半长发青年笑吟吟道,“不好问小降谷现在在做什么,但总要关心一下你的生活吧?” 好吧。降谷零被萩原一看,瞬间屈服了,“其实……是我爸的钱。这辆车算是我的私产。” 萩原完全呆住了。 ——诶,我给的钱?真的假的? “小初!”他在脑内疯狂呼叫,“怎么回事?研二酱什么时候让孩子过上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了?还有买车经费的吗?以及公车私用也就算了,他怎么还私车公用的?研二酱要去公安举报!” [您忘了吗……]系统无奈道,[您每个月都在光明正大地拿组织给降谷先生的活动经费给降谷警官套现啊。天老爷,那会儿您讲三只小猪的故事,本系统也没想到,老三坚固的石头房子原来是提篮桥监狱……] 萩原:“……” “那你父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降谷零愣是从萩原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对你还挺好的。” 完了,小降谷开始莫名其妙地看研二酱了。萩原赶紧收敛了一下表情,“我们还是去挑吉他吧!小降谷,你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打扮成一个经验丰富的吉他手吗?” “叫我安室透,”降谷零叹气,“还有,我完全不知道。你要教我吗?”- 降谷零莫名其妙地伸出右手,看着萩原一脸庄严地在他的右手手腕上缠上裁成长条的膏药。说实话,他总感觉这姿态有点眼熟,像是之前有什么人也为了任务这样认真细致地为他做过伪装。 “首先,”半长发青年垂着头,口气很庄严,“吉他手都是很喜欢炫技的,一上手试长段的曲子就有可能露怯,所以你必须给乐器行老板一个你无法弹奏的理由。贴上膏药,你看起来就会很像是一个因为刻苦训练伤了手的资深音乐人!” 还没等他说话,萩原缠好了膏药,满意地后退两步打量,“安室先生手上的茧子恰到好处,很好。接下来呢,你要把你的衬衫扯松一点,鸭舌帽反戴。摇滚一点,懂吗?” “嗯……”降谷零心情复杂地照做了,“还有吗?” 半长发青年反手向自己的背包摸索起来,“还有就是最好拿个小一点的六角扳手带在身上,这样看起来会更像经常调琴的乐手。等等,研二酱分你一个——” “不用了,”降谷零摸出个小钳子来,像寄居蟹那样慷慨地挥了挥,“我有。” 萩原表情危险地眯起眼睛。 “等等,安室先生,”他说,“给研二酱看看那把钳子,它好像有点眼熟。” 安室透淡然摇头,“你的错觉。” “——不是错觉!我自己做的东西我还不认识吗!你借了我的钳子一直都没有还,是不是!” 金发黑皮的公安一脸刚直不阿地护着别人的东西倒退两步,“才没有!这是我的东西!” “就是研二酱亲手做的!还给我!可怜的小钳子,爸爸想你想得一天都只吃三顿饭了!” 降谷零没办法般地叹气。他停下来,将那把在铃木事件里借来的液压钳递过去。 要真是能一天三顿饭倒好了。他还没来得及问萩原,问一问这个他许久没见的同期—— 为什么你今天的气色这么差呢?你的唇色几乎完全是灰白的,额角好像也都是冷汗。怎么搞成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第97章 命如线(二十五) 二手玫瑰 就算降谷零已经在短时间里把各种糟糕的情况和对应预案都想过一遍, 萩原也还是对自己的真实状态一无所知:倒不是说他是个多么迟钝的人,事实上他几乎可以作为迟钝这个词的反例存在。只是…… 只是他现在还有种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说实话,挺特别的, 人都应该试试这种体验:看别人死一次, 像是自己也跟着死了一次。 萩原觉得自己如同蒙在一层玻璃罩子、一层塑料薄膜里那样, 朦朦胧胧地在看世界。看似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搬进了温室、隔绝了外界的伤害, 其实也把自己的情绪严严实实封在了罩子里。 流的眼泪流的血蒸发到穹顶也不会消散在天际,而是再落回来下一场酸涩的雨,最后再浇灌出浮着盐霜的土地, 将人也凝成一根盐柱。这是没错的, 在冥界边缘回头看的人当然就会化成盐柱。 可是谁能忍得住不回头看呢? ——在两个、三个身体间进行意识转换的过程是一种内循环。他不断经历着这个循环的磨损,暂时还没有人能冲进来打破它。 他真的已经很累了。但萩原是那种只会在独处的时候露出淡漠表情的类型。只要身边还有朋友在, 就有抗拒地心引力的力量将他的嘴角提起来。 “小降谷,”萩原开口,声音仍然很轻快, “不去琴行看看吗?” 就像朋友们真的能传输给他力量、保持活跃并不耗费他自己的力气似的。萩原从来都给人他能用朋友蓝牙充电、只要有人在身边就能做永动机的错觉。因此他停下来的时候才格外叫人觉得心惊肉跳。 ——而降谷零对身边总是微笑着的人会突然停下、突然消失这件事精神过敏。 “我说,萩原啊,”他把更多担心的话像是在艾莲娜医生的诊所装作吃药那样压在了舌头底下, 大概是引发了联想, 嘴里真的发起苦来了, “你给我装扮了半天,自己不打算收拾一下吗?” 半长发青年很摇滚地甩了一下发尾,挺自信地笑起来。 “不用哦?”他抬起右手虚空做了个拨弦的动作,“在挑吉他这件事上, 安室先生需要用点精力装得很内行——” “但研二酱是真的很内行!” 降谷零忧虑地藏在安室透眼睛里看他。但安室透只是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萩原先生只靠自己就可以选到一把好吉他?” “哈哈,也可以这么说吧!”萩原谦逊地回答。 安室透抱起手臂, 刻意把手腕上的膏药露在外面,“所以,你本来是可以不必把我打扮成这样的?其实只是出于您个人的趣味才这样做吧。” “难道安室先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萩原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有一点伪装其实也不错嘛,至少我会觉得这样也非常优雅。” ——真是的。气色差成这样,你还有余裕安慰别人啊。 “好了,我们走吧,”安室透忍着把鸭舌帽回正的冲动,“去选一把好一些的吉他。” 萩原对他谨慎的形容词很不满意,“不选择买最棒的吉他吗?你可是有这——么棒的马自达!” 钱哪能乱花……降谷零额角都快有黑线淌下来了,好在是他长得够黑,也不太看得出来。 想是这样想的。但开口时,他说,“我要好一些的就行了。最好的留给萩原先生,怎么样?” 萩原:“……” 竟然有接不下小降谷甜蜜攻势的一天?!我还在做梦对不对!这是假的,这不可能是真实发生的! [宿主,别挣扎了,]系统幽幽道,[面对现实吧。您的同期已经成长为……] “诈骗犯……”萩原大受打击地喃喃道。 安室透落后他半步,随时预备着万一出了问题就扶上一把。这个词刚好一字不落地落进他耳朵里,安室透拒绝细想这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身高差,但货真价实地愣住了,“什么诈骗犯?您在说什么?” 说你。萩原赌气地想,但并没有讲出口。 [说出来啊,宿主,说出来你们打一架,]电子音又开始火上浇油,[反正他是诈骗犯你也不怕,你是专业干反诈的!] 萩原没理会它。他其实挺想笑一下的,但总感觉似乎有点反胃。想吐,但他知道他吃过的东西应该早就消化掉了。这是合理的,身体与情绪有时是完全独立的两种东西。食物无论如何都会按时消化掉,记忆却不会轻易降解,就像人也不可能吐出往事的残渣。 他觉得他的身体还是独立运行得很好。他的情绪背离身体,单方面这样觉得。 “走吧!”萩原很想揽住安室的肩膀,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我们去琴行看看!”- 另一位安室——安室遥小姐——把摄像头和窃听设备都毁掉,心满意足地躺回了病床上。 [松田警官,]系统态度很好地征询中之人意见,[如果您没有什么要做的,本系统就帮您进行意识转移的读条?] “嗯……”松田没有立刻答应,他又在脑内快速回顾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应该没有什么事要做了吧,系统?” 电子音阴阳怪气,[应该没有了。如果您还想进一步提升小遥的威慑力,您可以试试让她给自己唱催眠曲。] 松田:“……” “那就准备意识转移吧,”他说,“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不需要,您眼一闭一睁,就换人了,]系统淡然道,[不过您可以给小遥小姐换一个对颈椎好的姿势。] 出乎意料地,松田警官还真照做了。他还真的很谨慎地照看着小遥。 ……就像是为其他的什么人做好储备一样。 这会儿系统回忆到,松田警官在那四年里,也总喜欢将手放在衣袋里,像是在为什么人、什么事保存力量;因此他的手向着他人伸出来时也就格外温暖,正像是在午后的公园里被七岁的小朋友邀请那样。 可惜世事如深秋寒风,匆匆而过,温情不多。在系统看来,小遥就像是亨利八世的那位王后,凯瑟琳·霍华德一样,在临刑的前夜紧张地练习着如何把自己的头放在断头台上。片刻后,她像是觉得自己躺好了,于是放心地闭上眼睛。系统也就开始了它的意识转移读条。 何必这么费力呢,松田警官?系统有些悲观地想:反正结局都一样。小遥她注定是一种消耗品。本系统正是这样非人的东西,因此可以断定她无法成为一个人。 一把年纪了,还会沉迷过家家游戏,选择给洋娃娃枕上枕头、盖好小被子?玩具可不会因为得到了像人一样的对待就脱胎换骨变成一个人的- “先生,您可得用点力气,”话虽这么说,乐器行老板的脸上还是带笑的——他早看到了外面停着的车,觉得这两位颇具购买实力,已经在畅想卖出镇店之宝开张吃三年了,“这把吉他可不是玩具。” 萩原觉得有点奇怪。他方才也算是用了力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能将这把木吉他举起来。 是哪里卡住了吗……我可不是绿野仙踪里等着主角路过上油才能启动的铁皮人啊。萩原带着点惆怅又试了一次,这次很容易,于是他也很快放下了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试起了和弦,“音色还不错啊!不过不是我想要的感觉——安室先生,你觉得呢?” 我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价格它不是我想要的感觉。就算我的真名里带个零,也不代表我喜欢价格数字后面有一串零!安室透保持微笑,“我也觉得这个音色不太合格。” [什么音色,]系统冷冷播放金币掉落的声音,[全都是金钱的响声。] “那给我们再换一把?”萩原笑起来,“要适合演出的那种哦。” 乐器行老板了然地点头,“明白!先生一看就很内行,是打算到什么样的场合进行演出呢?” “我会为我的吉他找一个能点燃所有人的舞台!”萩原放下豪言,“请您按着这个目标帮我挑选吧!” [你找的到底是吉他还是火弩箭……还是小男孩和胖子……] 萩原:“系统亲——” “萩原先生,”安室透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把吉他,开口,“您看这把怎么样?” 没抱什么指望地低下头去,萩原愣了一下。那把吉他的面纹都露在外面,哑光漆下色泽温润,是挺不错的原木板;背侧和指板都用了漂亮的玫瑰木,琴颈则是手感出色的桃花芯。还没上手,萩原就知道那把吉他的音色也许不算饱满,但一定温暖清晰。 “低弦距会不会好上手一点?”安室透第一次将手搭在琴颈上,“按压起来感觉也很顺滑呢。” 乐器行老板大失所望,“您怎么看上一把二手吉他呀!这是之前的顾客放在我们店里帮忙转卖的美国货,我都不太清楚它的品牌——” [没事宿主,喜欢就买,]系统大气道,[二手玫瑰木听起来就很摇滚。] 萩原:啊?- 最后那把吉他还是送给了安室透,萩原自己则另选了一把电吉他。他将琴背在身上,感觉像背着一柄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 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摇晃着的月牙被压上地平线,原本的节奏全被打乱,有种硬要绷紧身体、被挤压的缺血感。萩原不甚明显地摇摇头,忍着头重脚轻感向前走。 “喂,萩原?” 像是从背后提住小学生的书包那样,安室透挺轻松地单手就抓住了那把琴。他试着把那东西从萩原身上脱下来,让萩原产生了某种在他人帮助下脱下排爆服的感觉。 “没事吗?”他问,“你看起来有点吃力……” 我觉得是你那把吉他有点问题。萩原这样想着,还是摇摇头,“没事。先把它放到车上去再聊吧。我的也是。” 说实话,小降谷这样黑着脸把东西往后备箱里放,总有一种在搬运尸体的感觉……萩原暗自摇头,没发现他的反应已经有点慢了:他甚至没意识到降谷在为什么事生气。他把自己背后的电吉他也放回车上,撑着车子俯下身。 “萩原?”降谷零向着他跑过来,“你——” 他没能说完。他看见萩原慢慢弯下身体,像是在为什么事鞠躬道歉一样。这在日本人倒是很常见的,但是他的眼角通红,神态实在不对。 [……宿主?] 萩原仍然没说话。他感觉自己的皮肤时冷时热,就像是那四年的季节在加速拂过他的身体。但他是个乐观的人,他觉得也许是阳光在擦过云朵,因此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这感觉很奇怪,他觉得身体上的气压很重,又好像很轻;似乎是在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又好像空荡荡地吓人。他可能扶着什么东西,可能没有;他身边可能有人,可能没有。 他像一块在柠檬汽水中轻飘飘的冰块,时而上浮,时而下沉;时而甜美,时而酸涩;时而爆裂,时而平静;他好像要从中间溶解、破碎、折断了。似乎真的不是错觉,他在喉头尝到了柠檬的酸味。 降谷零扶住他。他意识到萩原的右手是正按在上腹部,用着相当不祥的力气。 “萩原?!” 萩原彻底弯下腰去。痛觉终于像是燃着的引线那样一路从胃壁烧到喉咙时,他甚至有种倒计时结束的解脱感。疼痛感终于清晰鲜明起来,肾上腺素让他看清了他吐出的东西—— 是血。暗红色的血液泼在地上,一时半会也不会渗下去。更加汹涌的血从他口中涌出来,像瀑布冲垮山脊那样,他整个人塌陷下去。 这下……糟了啊…… “喂!”降谷零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不断溢出唇角、漫过衣领的血色,“萩原?!怎么回事!” 半长发青年已经跪倒在地上。日光晃得他头晕,他勉强扯出个笑容。 “小降谷,你的头发还真晃眼……”他轻声说,“不是你在外卖里下毒了吧?” 降谷零被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他摸出手机想要叫救护车,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听我说,”萩原咳嗽了两声,血液还在往上涌,“首先别送我回之前那个医院,其次别通知班长,最后应该是情绪问题引发的胃出血。” 顺序完全反过来了啊!降谷零瞪他,“情况我来判断!萩原你、你……算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小降谷讲话真不吉利。萩原看着降谷零那张脸,眼前发黑,终于是彻底黑了下去。 第98章 命如线(二十六) “见到面再说。”…… 其实降谷零没料到自己会惊慌到那种程度。 明明是他比萩原本人还先发现他自己状态不对, 明明手上感受到的细弱紊乱的脉搏显然是内出血的指征,明明他早看到了对方恍惚的表情和惨淡的面色……但他不相信。 降谷零是在寒冷与不公中长大的,天性中有着向日葵般的对温暖和正义的执拗。追寻的本能让他不断地寻找着艾莲娜医生、让他坚持着想要帮景光开口讲话、让他坚定地选择公安选择踏入黑暗, 也让他即使是看着事实全都摆在面前、即使是听见朋友在只有一条的道路上走向了既定的结局, 还是想要不死心地再确认一遍。 这当然并不是降谷零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但他确实是第一次看到朋友流下这么多的血。 ……这种事他当然做过心理准备, 但现在看来显然并不足够。坦白来说, 他简直快判断不出萩原的出血量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大概在几次呼吸里,他完全做不出任何判断, 只能重复既定事实:胃出血, 应该是胃出血没有错。他不敢做出任何判断,就好像同期的惨状把这位已经身经百战的优秀卧底短暂还原成了警校期间的那个好学生, 面对着一道不确定的题目,不敢落笔写下答案。 只要没有做完试卷就不会落下判决。如果写上答案也许就无法逆转。他简直想要逃避判断,因为人生的试卷上没有黑碳素笔作答和红笔批改, 只有黑衣人走过去,红色的鲜血流出来。他不确定他的存在是否加速了、催化了这个过程,他简直不敢做任何事了。 会是我——会是我害了萩原吗?怎么变成这样…… 但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安室透深呼吸了几次,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变得很平静。他用了点力道拉开萩原压住上腹部的手掌, 舒展开对方紧紧蜷缩着的身体, 让他枕着自己的外套躺平,扶着他的头偏向一侧,防止血液影响呼吸。 ……血还在流啊。 拨打急救电话。接着,安室握住萩原的手腕, 解锁了他的手机。第一次没能成功,他意识到是萩原的手指有些失温,还没等那体温从指尖传导到大脑, 整个人就如同被投入冰窖般打了个冷战。但他很快尝试了第二次,然后用对方的手机给松田拨号。 “请问您是松田先生吗?”安室透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平静中略显急切,“我在一家乐器行外偶遇了您的朋友,他现在有内出血的症状,我叫了救护车。医院地址我稍后会发给您,请务必快点过来!”- 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松田还很镇定。没有不镇定的理由,他想大概只是幼驯染一时兴起看上了什么东西想要他帮忙搬回家、遇到了什么店铺想喊他一起去尝试,或者干脆就是在老地方等他。 肯定是会这样想。这才是他们的日常。 “萩?”他接起电话,“什么事?” 先听到的是对面急促的呼吸声。松田几乎是瞬间皱起眉,听着对面熟悉的声音响起:不可能不熟悉,就算不提警校期间几乎形影不离,他也刚作为安室遥听到过这家伙的声音。 “请问您是松田先生吗?”降谷零——或者叫他安室透,他那份急切听起来简直像在被死神追,声音更完全像是已经被命运的车轮碾过去了,“我在一家乐器行外偶遇了您的朋友……” 真神奇,传送门没准是存在的。意识到降谷零挂断了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车里了。 松田用了几秒钟压抑把医院地址群发的冲动。他真想给千速姐发一份、给班长发一份,在爆处群里发一份,从小到大的班级群里全发一份,把“萩原研二将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这件事昭告天下。 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心底升起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甚至在本能地帮萩原隐瞒似的。 ……内出血。那不就是看起来很完整,但有某处地方在偷偷流血吗。这两年以来,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状况吧。他甚至觉得好像早该这样了。 从小到大他们两个的身体素质都能算很不错,基本上可以说是他社交素质的绝对值等于萩原的社交素质,等于他们两个的身体素质。他们基本上是不怎么生病的。 而作为幼驯染生活完全同频的结果就是,少见的生病状况也几乎都同时发生:半夜爬上天台吹冷风集体发烧、一趟春游回来同步流感…… 大部分时候,他们不是那种一个躺在病床上、另一个坐在床头削苹果的设定,而是松田躺在隔壁病床被萩原那边源源不断的探病人吵得头疼、再动手把对方的慰问品抢过来吃的关系。 所以松田现在甚至有点想嘲笑自己了:你还去找别人算什么账、告什么状呢?不应该让他们来问你吗?问你怎么对幼驯染的状况明明有所察觉却还放任事情发展成这样,问你这么擅长机械怎么不把那什么系统抓来严刑逼供大卸八块。 [呃……]系统微弱地反驳,[那什么,首先本系统还在听,然后本系统是没有实体的。哈哈,还好没有。] “都一样,”松田彬彬有礼地回,语气让人工智能都有点发寒,“我可以在你面前拆卸机械元件让你听逸散的白噪音,还可以在你面前拆初音未来手办。” 系统:[……] 完了,好像把松田警官气傻了。 [您、您别担心,]它结结巴巴地说,[那什么,萩原警官他……胃出血,确实会很痛但没有生命危险!主因是情绪问题,然后因为他是本系统的宿主,接触到其他和系统相关、有系统能量的东西也会有点刺激……呃总之就是不用担心,也不对,这种时候好像不能这么劝……] 人工智能也已经完全崩溃了。至于松田……松田只是踩下油门。 “无论如何,”他说,“我现在去找他。见到面再说。”- 安室透看着挂断的电话发了一会儿呆。 松田那家伙的反应简直平静得可怕。如果不是他们已经熟悉到了一定程度,他简直不确定松田是否听出来了他的声音。那家伙就只是说好,对他道谢,然后挂断电话。甚至是他主动挂掉了电话。 ……这是当然的。他不知道,这家伙就算是在独自面对炸弹,也能主动挂断电话的。 他很担心。降谷零本来就是会担心所有事的人,他现在担心路上的松田,担心还没有到的救护车,担心躺在他身边的萩原,担心萩原口中送他去医院又不能被通知的班长,担心那家还有小遥在的、萩原说了不能回去的医院。 一万个坏念头在他心底按优先级依次跳起、踊跃排班,安室遥挨个miss掉的音符被他挨个点爆,在脑海里炸成一首命运交响曲。 但他现在只能等。他甚至只能和萩原相处这么一会儿,等松田到了,他就该离开,回去做他的波本。 ……如果景——如果苏格兰问他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降谷零要怎么向诸伏景光交代啊?波本该怎么对苏格兰解释啊? 在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感觉衣角被轻轻拉了一下。那力道很轻,像春天的柳絮拂过脸颊,有种已经被风吹散的无奈温柔与绵软。 “——萩原?!”他反应过来,一把握住对方的手,“你……” 萩原仍然侧着头。他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看着降谷零被日光投下的影子,含着血轻声问,“小降谷……你都黑成这样了?” 降谷零:“……” “那是我的影子!”他心底一股火直冲天灵盖,四下看了看无处发泄,抬手给自己大腿来了一拳,“你真是……算了。” 萩原又咳了两声。他能感觉到血流过脸颊糊在领口,有种诡异的温暖感,“……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叫你名字?” “随便叫,”降谷零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叫什么都行,你别按着胃。血还没止住。” [对,叫什么都行,不按着胃就行,叫喂啊楚雨荨啊什么的都行。]系统跟着捣乱,[宿主你稍微振作一点,救护车在路上了。要不要本系统给您放点歌转移注意力?喂喂,您和本系统说句话啊!] 说实话,萩原现在有种很诡异的超脱感。地上被阳光晒得很舒服,他甚至有点想一直躺在这里,但讲出来恐怕会挨揍。 不是什么自暴自弃的想法。只是……想在阳光里躺一会儿。他甚至没意识到他是有点怀念警校的时候,大家懒洋洋横七竖八地躺在操场上,手里抱着汽水瓶,感觉每一寸骨节都是舒展的。 现在小降谷也没有哪里要去,就这么待一会儿……好像也挺好的。 “随便……叫你名字,万一被听到……怎么办?”萩原轻声问,他被胃里的痛觉烫得意识模糊,几乎分不出精力来讲话,说上半句就要停一会儿,“你现在……” 真是太好了,我是卧底还是你是卧底,轮得到你考虑这个。降谷零真想骂他两句,强行忍住了,“放心吧,有人听到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萩原:“啊?” “开玩笑的!”降谷零简直恼羞成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其实感觉还行。萩原觉得眼前光影乱晃,他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立刻被降谷紧张地拍脸问候。 “萩原?”降谷零紧张兮兮地喊他,“别睡,和我说会儿话。” 这也太像电视剧台词了。萩原有点想笑,又觉得含着血笑太过惊悚,硬生生忍了下来,“别慌。我不是要晕过去了,就是……想歇一下眼睛。” “那你看着我的脸不行吗?”降谷零也是豁出去了,“反正睁眼闭眼都是黑的,差别也没那么大吧?” 萩原:“……” 他想说点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降谷零在衣角随便擦掉掌心沾着的血迹,随后伸出手,严丝合缝地挡在了他眼前。 “……这样还会刺眼吗?”他听到降谷零说,“和我说话。” 没有想到小降谷还会做这种事……作风变得强硬了很多呢。突然有点同情他现在的下属,不知道他是不是那种一手遮天的上级。萩原看着挡在眼前的手掌,偷偷这样想。 “小降谷,”他问,“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会来买吉他?” 降谷零叹气,“是任务需要。还是我来问你吧,萩原……如果组乐队的话,你会做什么位置?啊,想想应该是主唱吧。” “也不一定……” 萩原感觉自己衣服上的血迹在变干,像正在愈合的伤口那样发硬。他有点难受地想要动一动,根本挣不起来身子。躺在自己的血里感觉很奇怪,像是被捕兽夹抓住的一头鹿。 [这个,在本系统的数据来源里,被夹倒是很正常,不必惊慌,]电子音轻飘飘道,[顺便一提,如果本系统去组乐队,会想在排练时任指挥。因为本系统的数据库很会带节奏。] 真是…… 虽然还被太阳晒着,但萩原感觉有点发冷。他慢慢拉过降谷的衣角,在看不清对方的掌纹之前,做出乱七八糟的回答。 “我可能……也会选吉他哦,”萩原说,“不过研二酱很高兴,小降谷会把我放在主唱的位置——” 他感受到胸腔像是乐器的共鸣腔那样震颤。主唱,主唱多好啊,主唱也是一种乐器,小遥她也会是一件乐器…… “因为、咳咳,”血从他的唇角淌出来,但他没什么感觉,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逐渐发麻,“因为小降谷是想着……我们五个人……” 要一起的吧? 他没能说完- 松田赶到医院的时候,先看到的是降谷零血迹斑斑的外套。他的裤腿上也全都是血,就好像刚在凶案现场一哭二跪三忏悔过似的。 “你受伤了?”他脱口而出。 真奇怪,这句话到底怎么了?金发混蛋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没有,”安室透压着嗓子回,“没有。” 松田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 “哦。” 安室透挺紧张地看着同期。他看到对方在原地停了停,向他伸出手来。于是他本能地握上去。 “谢谢你送他来医院,”松田的演技相当生疏,“我会照顾好他的。有机会的话再登门向你道谢。” 安室透受宠若惊般地点头。像是握手太用力,他绊了一下。在松田扶住他的时候,他贴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 “验血,”公安警察降谷零说,“我怀疑有人给萩原用过吐真剂。” 第99章 命如线(二十七) 绿色生物张嘴大叫…… 并不是职业病影响下精神过敏的判断。这当然是有理有据的结论:过于活跃的脑电图结果、黏膜出血的附加症状, 恍惚的精神状态还有保持意识清醒的超长待机,都几乎可以和典型的吐真剂反应之间划上直等号。 松田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那么我就先走了, ”安室透抱歉般地指指身后, “我还有工作要完成……之后有消息也请通知我吧。” 他的同期面无表情地看他, 而他那一瞬间也没办法说任何话。因为一开口简直就要忍不住道歉了。虽然这里没有任何人做错了事,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对、全都不对。 什么啊。好像大家现在也只能互相道歉了。 就在安室透以为松田并不打算回应、已经要转头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对方追在他身后的声音。 “祝你工作顺利,”松田说, 声音很平静、很诚恳, “有机会再见。” 你这混蛋…… 混蛋。原来表达理解和关切可以只用这样的一句话啊。 应该回头致意的。但安室透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朋友的视线。 松田目送着他离开。时间比拖在身后的影子还要冷而悠长。他找了一把空椅子坐下。手术还没有做完。 [嗯, 松田警官……]电子音响起来,[您有任何想问的都可以问本系统,别……别憋在心里。或者您有要本系统做的事、有要查询的资料, 也都可以,虽然本系统没办法提供医疗建议,但情况判断还是会很准确的。] “哦, ”松田换了个姿势, “确实有要你做的事。你能进行意识转移, 对吗?” [嗯,没错……]系统战战兢兢,[您要做什么?] 完蛋了,松田警官要问什么?他察觉到什么了? ——宿主, 救命啊!本系统今天恐怕横竖也要交代了:要么就是向松田警官交代了,要么就是自己交代了……如果本系统全都说了你也不要怪我…… 但没有发生什么审问。本来也不会有。这里不是审讯室之中,而是手术室之外啊。是朋友所在的手术室外啊。 松田抬起头, 看了一眼“手术中”的灯牌。红色的,在交通中表示暂停、中止的颜色。在医学上代表血液、伤口的颜色。在烟民手里代表燃烧、消失的红光。在电路图上代表危险、示警的颜色。共同构成朋友眼中最可怕的信号。 但他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东西上。没有比这更荒谬、更可悲的事了。 “你送萩去小遥那里吧,”松田说,“那样就不会感觉到痛了。等他身体恢复好了再让他回来。” [……松田警官?] 松田轻飘飘地问,“可以做吗?” [可以,但是……]系统似乎有点卡壳了,[但是我以为您会想让他……您会更想要在他意识清楚的时候和他交谈呢。] 本系统以为您会急着逼问我呢。 ……本系统以为您会急着逼问他呢。 ——这就是以信息为食、每天都在以充实自己数据库为第一目标的人工智能所不能理解的东西了。就像松田会让降谷赶紧离开一样,他当然也会让萩原去小遥那里休息恢复一下。 因为来日方长,也因为朋友的健康与安全比情报重要。重要到只是试着将它们放在一起比较,都会显得无比可笑。 “通过你也能交谈吧?” 不愧是机械天才,超级擅长使用工具。他摆出了一种万物皆可为我所用的气魄,“而且既然可以不必感受到痛,那为什么一定要承受?” ——你的身体我帮你照看好。至于你的灵魂,你自己照看好。这样……也很公平吧? [本系统明白了。] 在进行意识转移读条的时候,系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问题—— 他明明有地方可以去,有办法可以逃避。所以,宿主是为了让降谷警官放心,才忍着痛坚持了那么久吗?- 痛。 极其尖锐的刺痛。 一个人原来有可能由内而外地被刺穿。痛感顺着神经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胃底像是压着一把火。 萩原已经没有余裕去思考别的东西了。留给他感觉的只有纯粹的痛觉,疼痛感接管了全部的意识。因此,当痛苦撤走的时候,他几乎产生了灵魂飞走的错觉。 ……不是吧。萩原有点茫然地想:我不会已经死了吧? [呃,没有没有,]系统赶紧出声,[是这样,本系统正在把您的意识转移到小遥的身体里去。这样您只需要感受一下腿痛了。是绝对的轻量级!] “喂!那怎么行?”萩原立刻在心底大呼大事不妙,“一直睡的话,还不把小降谷和小阵平吓出问题来……系统亲,你还是赶紧把研二酱送回去吧。” [您放心,就是松田警官让本系统送您过来的,]系统平静道,[至于降谷警官您更不用害怕,您的孩子已经洗心革面,回去当犯罪分子了。] 萩原:我觉得这还挺值得害怕一下的。 “小阵平……让你送我过来?” 他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病房里的情况,很快发现了垃圾桶里被捏碎的窃听器。突然间就有了幼驯染来过的实感。 萩原叹了口气。 “系统亲,”他专心同小初沟通,“研二酱有话和小阵平说。能麻烦你帮忙转达吗?” [好、好啊,]电子音回,[本系统一定全部转告。] 在开始进行一些通常以“Yours truly, Li Hua”为落款的文体创作之前,萩原的目光先投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条叠放得相当整齐的深绿色裙子,下面似乎还放了配套的外搭,看款式像是打歌服。 [是绿色吗?明明之前放在小遥身上测量的时候,用的还是红色布料……]电子音听起来有点纳闷,[宿主稍等,本系统调用一下之前的数据——啊,查到了。] “怎么回事?”萩原也有点好奇,“难道裁缝是红绿色盲吗?” 系统:[……] [不是,]它回答,[只是波本来过一次,他说他讨厌红色,让设计师把备用的第二套先拿过来了。] 想着当时满地乱七八糟的血迹,萩原难得心虚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事的宿主,]系统嘲笑他,[到时候小遥穿这身站在舞台上放声歌唱,那画面多美丽啊——绿色生物张嘴大叫!绿色生物张嘴大叫!] 萩原:“啊?”- 讨厌红色的波本带着一身红色回来了。 苏格兰看得几乎后退半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血色不太对: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那并不是新鲜伤口流出的颜色,而是一种更加不祥的暗红。 “你怎么搞成这样?” 莱伊本着为数不多的同事爱先开口关怀了一下,虽然他看波本的面色黑中透红黑红也是红,看起来根本不像受了伤。这种犯罪分子满身是血的时候心情最活泼,正所谓满血复活,“杀人了还是被人杀了?” 波本的脸色瞬间向着发黑的那个方向去了。 “今天我做了好事,”他阴阳怪气着把琴包甩到身前,“因为那家伙帮我挑了琴,所以我送他去了医院。不过他能不能活下来,就不关我事了。” 莱伊耸耸肩,把吉他从琴包里拖出来。木纹细密的面板映出他瞳孔瞬间放大的绿眼睛:莱伊盯着那把琴,结结实实地愣了两秒钟。 “怎么了,莱伊?”苏格兰走过去,顺便捏了一把波本被血浸透过的干硬衣袖,“这把琴有什么问题吗?” 他挺随意地指了指面板上的刻字,就像他方才没被这东西吓一跳似的。“AT”两个字母。 “没什么,”他说,“这是一把二手琴啊。” 波本莫名其妙地看过去。 “我有两只手,”他像是手术前消毒那样将双手在面前伸平,“当然要弹二手琴。你有什么别的意见吗?我倒是也可以给你定、制一下不同的情况。” 莱伊也态度良好地举起双手,“拒绝。我弹键盘。” 黑白分明的键盘手看着波本对他翻了一个黑白分明的白眼。 “随便你,”波本说,“不过AT会是什么?原主人的姓名缩写?” 莱伊一挑眉,“也许吧。” 用这种乱七八糟的话题转移着莱伊的注意力,波本缓缓伸出右手,慢慢地在苏格兰搭在他衣袖上的手背上划字。在犯罪分子面前,两名公安卧底用小时候的游戏传递消息。有默契的加权,会比摩斯密码快一点。 一竖,一横,一竖。挺熟悉的笔顺,苏格兰认得这个字母。他也用相同的笔顺,在属于他自己的手机背面上刻下了一个H。 嗯,然后是个拖着尾巴的半圆。英文中的第一个字母后面跟上长马尾的g,最后是一根火柴棒。他们小时候就这样称呼这些字母。 然后波本将他的衣袖扯出来。干涸的血划过他的指尖。 ……Hagi。零是想说,那些血…… 萩原?! 苏格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他碰到的确实是完全干涸的血,没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所以刚才……真的有朋友的血,在眼前划了过去吗?- 威士忌们在研究AT,而系统亲在at全体成员。 【萩。】 【小阵平!这里是研二酱!系统亲搭建的这个讯道还挺特别的,感觉能省下一大笔简讯钱……所以你以后可以尽量减少发简讯频率?单条也可以发得长一点点嘛,只发一个字怪不吉利的。】 [好,一个字不吉利,那这种怎么样,]系统苦中作乐,[萩原——!!] 半长发青年在脑内用上了最甜美的声音,字正腔圆,“滚。” 【不吉利?】 【没什么。总之,医生的诊断应该也下来了吧?真的只是胃出血啦,据系统亲说是情绪太紧张,然后接触了其他有系统能量的东西……只有一次的意外!研二酱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我不知道。你还在手术室里。】 【……对不起,松田。】 【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在为没能回应小阵平道歉呢。】 【嗯?萩现在不是在回应吗?】 【没什么,没什么了。是研二酱向系统亲要的权限!有些事必须要和小阵平说一下。】 【请。】松田停了停,像是想起了萩原的要求,大发慈悲地又加了一个字,【请讲。】 【小阵平现在看起来好危险……】萩原停了停,一股脑地打出了回复。 【不管你有没有相信,小阵平,研二酱在认真地反省了!胃还真是个很神奇的器官,算是人类的特权?我们拥有许多生物都不具备的、能溶解很多东西的胃酸。它会让人觉得自己简直什么都吞得下,什么都能消化。】 【但也有些时候,比如说研二酱刚经历的……有种说法是,胃算是情绪器官?在某些夜晚,胃酸会和着挫败感一起涌上来。也许是它在提醒我呢,它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虽然研二酱这样相信着,但小阵平其实……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们都是会无能为力、会感到挫败的人啊。】 【研二酱已经决定了,不会再让你这样毫无道理地担心下去。能坐在一起谈的时候,我会把我之前看见的东西告诉你。所以小阵平也是,有任何迷茫的事、想分享的事,都请告诉研二酱!我会永远、随时准备接受,立刻、马上在第一时间完全回复!】 你……本来也会这样做,是吧? 给我发简讯……现在,给我发简讯吧。 【好啊,】松田回复,【萩。】 消息发送。显示已读。收到回复。 ——手术室的灯变成了绿色。 第100章 命如线(二十八) 大写的人 终于等到莱伊的女朋友把他领走, 苏格兰和波本看起来简直比莱伊本人都高兴,那副总算等到了的样子不算太张扬,但惹得明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怎么回事?!”终于有借口摆脱莱伊, 确定他们走远后, 诸伏景光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幼驯染的衣角, 急切道, “是——是萩原?!” 降谷零生出一种想要摇头的心情。但他用力点了点头。 “景,你别急,听我说, ”他压低声音, “第一次到医院和你们汇合的时候,我在安室遥所在的病房上一层看到了萩原……” 诸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那时候,你身上还——” “对,那时候萩原看起来还没什么问题。但……最多也就过了几个小时……”降谷别开头,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在哪里,干脆摸出手机来打开通话记录,“你看, 这是我叫救护车的时间。” ——零在害怕。诸伏景光用了点力气才找到幼驯染的眼睛, 然后他确认了这一点:零现在正感到害怕。 一直以来, 他都是更常与恐惧相伴的那个。他最怀念的与最害怕的躺在同一片血泊里,如果想要那份血脉、那个姓氏照见太阳,如果想要找到真相,就必须反复走入恐惧、走入过去、走入那个夜晚之中, 像反复撕开自己的伤口找留在里面的弹片。 所以他能感觉到,零在害怕。虽然看起来很镇定,但他其实没必要连通话记录都掏出来的。他想拼命证明自己做到了一点什么。他正在……被强迫般地反刍自己做过的每一步。 “零, ”诸伏景光伸手过去,直接按灭了他的手机屏幕,“别想当时的事了。” 降谷有点茫然地抬眼看他,“但是……我至少要先告诉你——” “想流血之前和之后的事,”诸伏按着他的肩膀,“不要想被血覆盖的部分。你没办法看清血里面的任何东西。” 他数着朋友的呼吸。片刻后,降谷零重新站直了身体。 “好多了,景,”他露出个笑容来,“谢谢你。” 诸伏景光摇头,“不用对我道谢的。你知道,我处理起这种问题来可是得心应手。” 降谷零:“……” 不确定,总感觉景光学坏了。他以前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不过,也许这是一件好事。他已经能够直视被血覆盖的部分了。 “情况还是不一样吧?”降谷也尝试着开了个玩笑,他对此不太熟练,因此话抛出来的时候有一点硬邦邦的,“毕竟,萩原也不是我的父亲啊。” 诸伏景光:“……” “算了,”说实话他很想笑,又觉得应该鼓励一下幼驯染难得的幽默感,只好一脸肃穆地捏住下巴,“我们还是来说些比较实际的事情吧。”- “也不知道小降谷的思路奔逸到哪里去了,”萩原忧虑地狂戳系统,“感觉这下他很难相信研二酱和小遥出现在同一个医院是巧合。不过话说回来,确实也不算什么巧合就是了……系统亲,麻烦你多关注一下他那边的动态。” [呃,宿主,不用太担心,]系统轻飘飘道,[降谷警官那边的想法还挺务实的。] 萩原:“……什么?” [没什么。宿主,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吗?可以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的。] “没事啦……研二酱现在暂时还睡不着,”脑内还在乱七八糟地复盘着发生过的事,萩原决定和系统多套套话——啊不,多进行一些亲切的交流,“真的是很感谢系统亲,这种时候也可以陪在研二酱身边。” 系统相当吃这一套,电子音里顿时充满了骄傲,[不用客气,宿主!本系统会像您的屁股一样永远待在您背后的!] “倒也不用,”萩原本来想翻个白眼,想到小遥那张漂亮的脸,硬生生忍住了,“系统亲还是正常地存在着吧……” [也对,而且屁股也不一定会永远待在人身后,可能会出现人在地上、屁股在树上的情况,]系统肃穆道,[让炸弹飞一会儿。] “有时候真不知道系统亲在说些什么,”萩原努力用脑补给它回一个邓布利多摇头表情包,“还是聊聊之前的事吧。所以那把木吉他是来自系统——沾染了系统能量的东西?” 系统早有准备地投影出了吉他的扫描信息,[是啊。上面的系统能量很明显,本系统受到了一定的干扰……] “停一下,”萩原立刻关注到了最显眼的信息,“麻烦放大一下刻字。AT是……前主人名字的首字母?” [这个,应该是吧,]系统语焉不详地打哈哈,[反正应该不是at全体成员。如果它的前主人真有这么重的班味,就不至于沦落到卖琴赚钱了。不过也不一定,没准前主人是失去了能够用吉他取悦的对象,悲愤地把琴卖了,一种伯牙绝弦。现在降谷警官把它买回去也算是伯牙续弦了。] 萩原:“……”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得不打断系统的胡言乱语,“这个刻字看起来不像是机器刻印,更像是手工刻上去的花体字。系统亲,研二酱希望你能通过你的扫描分析判断看看,刻字的人和让它沾染上系统能量的人是同一人吗?” [是。] 系统亲好像很不情愿啊。萩原有意逗逗它,故意问,“研二酱不太懂笔迹鉴定的相关知识。小初,你觉得刻下这两个字的人应该有什么样的性格特点?” [嗯,这是两个大写字母,]系统消极怠工,[所以他应该是一个大写的人。] 萩原:“啊?” [没事,您不用太在意,]电子音听起来简直有点气鼓鼓的,[本系统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系统。那些版本较低的系统以及它们的宿主,您通通不必放在心上。] 半长发青年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 “研二酱当然相信自己的朋友是最好的,”虽说从来没见过其它的系统,但他理所当然地就这样想了,“小初不用担心。那么,如果你能扫描并记录这种能量频段……” 他感觉有点兴奋。踩下油门、收起钓竿、拉起渔网的兴奋。看真相浮出水面的兴奋。没有哪名警察能抗拒这个。 “你能进行比对吗?”萩原笑眯眯地问,把系统笑得开始做危机预案,“之后研二酱会想办法去见奥鲁霍一面,小初可以把这种能量波段和他比对一下。” [好,]系统神魂颠倒地回,[本系统回头就去帮宿主拿能量频段对齐一下颗粒度……]- “总之,颗粒无收,”降谷零快速看完了风见传输过来的全部诊疗记录——没错,他现在连萩原小时候曾经因为含灯泡进过医院都知道——随后向身旁的诸伏景光宣布,“医院应该是没问题的。” 诸伏景光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那就奇怪了,类似吐真剂的反应到底是哪里来的……难道他还有什么接触药物的途径吗?” “不知道,如果被强迫的话,他也一定会向人求助。萩原那家伙,他振臂一呼,人能从神奈川排到东京湾,”降谷零扶着额头,“今天用他手机找松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他的通讯录,感觉就算是库拉索来了也背不完。” 诸伏景光:“……” “话说,库拉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难得有点好奇,“宾加那家伙和我抱怨很多次了,说她冷冰冰的。” 降谷零单手覆在眼前比了一下,“是个没眼色的人——嗯,不是通常的字面意思,是说她的一边眼睛虹膜没有眼色。几乎完全是透明的。” “虹膜没有颜色啊……那能看见东西吗?”诸伏景光想象了一下那个样子,“朗姆真的好喜欢在眼睛上做文章啊。早知道是这样,零你是不是也应该戴副美瞳或者眼罩之类的?” 伟大且敬业的卧底警官降谷零竟然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 “绝对不行,”诸伏景光不得不立刻打断,以防幼驯染在造型上片面实现他童年的海贼梦想,“还是继续讨论萩原的事吧。如果医院没有问题,他为什么不愿意回这所医院?” “可能只是不想让班长知道?毕竟第一次是班长送他过来的,”降谷零也没什么头绪,只能胡乱猜测,“等之后他恢复得稍微好一些,直接偷偷去病房问好了。” 诸伏景光后仰了一下,“不等他出院吗?” “出院了那就太难抓了,”降谷零的口气像是要对同期用标记重捕法,“直接去医院堵多方便。” “要是松田也在呢?” “我又不是打不过他。” 诸伏景光:“……” “没事,零,我支持你,”诸伏景光比出拇指,“刚才在你查诊疗记录的时候,我也已经顺便查过了,那是一家综合性医院,牙科也很不错。” 一拳打飞别人假牙的降谷零在让人修齿足足三年之后,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羞耻。 “总之,就这么决定了,”降谷零活动了两下手腕,“我会拜托风见关注一下萩原那边的恢复情况。等他快康复的时候,我们就去突袭病房。”- 病房内。并非是萩原所在的病房,而是属于小遥的病房。 “你的歌唱技巧进步也太大了,”苏格兰充满惊喜地说,“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猜怎么着,小诸伏,真的换了个人。萩原默默在心底叹气,而小遥开朗地抛出了一个新问题,“绿川老师!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兜帽呢?” ……看来没换人,这孩子的关注点还是这么奇怪。苏格兰摇头:怎么上次问胡子、这次问兜帽!下次她打算问点什么,问你的头怎么尖尖的? [这个,宿主啊,]系统插话,[本系统建议您全力支持您同期的新造型,这样看起来命更长!有一位百岁老人平时就是这种造型,蓝兜帽衫,背后再背个黑色长方形,听我的没错的!] 萩原:“……” “算了,你喜欢就好,”小遥单方面原谅了声乐老师的奇怪造型,“那么,我现在是过关了吗?” 苏格兰却还是摇头。 “还没有,小遥,还没有呢。在见到其他几位乐队成员之前,你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他一本正经地拿出金色签字笔和本子来,“练习一下偶像的必备技能——签名吧!” 安室遥:“……” “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啊?!”萩原狂敲系统,“研二酱没有练过小初的签名,从来没有!” 小遥用只上过几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的架势,战战兢兢、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紧张地抬头,看着苏格兰的眼睛;而对方接过她手中的笔,干脆利落地划掉了她的名字。 “不是签这个,”他轻声说,“签克丽丝·温亚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命如线(二十九) 大乐/透 爆/炸/物处理班。 同事们战战兢兢、躲躲闪闪、哆哆嗦嗦、嘀嘀咕咕, 在他们的松田组长工位前五米处面面相觑。 “你的工作急吗,桥本君?让我看看——”最先发起攻势的警官不怀好意地靠过去,顺便将身边的同事向前挤了挤, “天哪, 是结案报告?这很重要, 快交给松田组长审批吧!” 桥本都还没听全对方的话, 已经开始下意识摇头,“我不急,我又不是你们组的, 万一萩原组长过两天就回来了呢?你的案子比我的还靠前, 山上,你怎么不先去?” 姓山上的警察倒抽一口冷气, 又开始在人群里找下一个替身,“哦,云居君!云居你还是刚调上来的新人, 正需要表现的机会啊!快去向松田组长汇报吧!” “我、我还没弄清楚这个构造图的细节呢,但是我不服输!”云居四下看看,朝着自己的工位就跑了过去, “我要再研究一下, 各位先上, 各位先上!” 山上:“……云居君,你在炸弹构造图上写‘解’也是得不到分数的。” “小岛君,不如你先来?”桥本四下看看,从队伍最后拖出来一个人, “你从履历上还能算松田组长的前辈呢,你总没问题了吧?” 小岛扬了扬手里的马克杯,下巴也快抬得和杯子一样高了,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来接个水。” “你骄傲个什么劲啊?!” 大家抱怨着,还是让出一条路,让小岛迈着胜利的步伐走向了饮水机。 这是萩原警官请病假的第四天,也是萩原、松田各自率领的机动小队文件处理进度积压的第四天。按既定流程,所有的文件都应该暂时交到松田手里审阅;按实际情况—— “松田警官又在冷笑了,”山上拎着文件夹就是一个向后转,“各位随意,我反正是不敢去触霉头。谁行谁上吧。” 伟大的小岛警官无愧前辈之名。在他接满水杯、从前方折返的那一刻,他向着松田的工位探头,问出了一句—— “松田警官啊,”他说,“萩原警官什么时候回来?” 松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他的脸两秒。就在小岛快要抬手护住脸的时候,他挺平淡地回答了。 “不知道,”松田问,“还有什么事吗?” 全体警官作鸟兽散、落荒而逃。只剩下个被挤在中间、身体半路卡进档案架而没能跑掉的桥本,被松田莫名其妙地看着,艰难地举起一只手臂,一个音节卡半天,“那个,马、马马马——马自达警官!” 跑来机动队找松田确认新手机里没有监听的高木:他怎么在喊妈妈?- “松田警官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高木涉向人拍胸脯保证,“他只是看起来有点凶,但其实完——全不用担心!” 白鸟警官像是见了鬼一样看他,“你说哪个松田?你是不是把松本警官的姓氏给记错了?” “松本警官也不和蔼啊……”佐藤警官无奈地摇头,“高木,你说的是伊达警官的那位同期,机动队的松田阵平巡查部长?” 高木用力点头,“对的对的,就是他!” “重修一下心理侧写,”佐藤美和子冰冷无情地道,“今年警局的例行体检我会帮你申请裸眼视力检测加项。” 高木涉:“啊?” “不是!你们听我说,他真的很和蔼的!”高木警官有点着急了,“之前我去他家里找他帮忙,他还会找糖果招待我!然后这次我又去机动队给他添麻烦——” 想着要帮松田警官澄清留言,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心一横眼一闭,高高扬起了和松田警官轮廓很像的下巴,“我还听到他的同事喊他妈妈呢!” “噗——!!” 白鸟警官一脸惊恐地回头,看到伊达航把一大口三得利乌龙茶全喷在了办公桌上。 “唔、咳咳……真的假的啊,高木?!”伊达警官满脸的不可置信,细看还有那么一整个图层的幸灾乐祸在下面叠底,“你说机动队的人喊松田妈妈?!” 高木涉没什么自信地点头,“对、对啊……” “什么情况?”伊达航拼命忍着笑摸出手机,准备问候一下自己喜得贵子的同期,“是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对情况茫然无知的高木只是学着记忆中的话,“不知道。那位警官开口之前,是一位年纪更大的刑警在问——” “萩原警官什么时候回来?” 太好了,这下伊达航手里剩下的乌龙茶也泼在地上了- “你确定,安室小姐的歌唱水平足以支撑起七天后的现场演出?”莱伊结结实实地皱紧了眉,“苏格兰,我可还没忘记之前的录音版本呢。哪个live house会愿意接纳这样的主唱,听了demo就会哭吧?” [吴哥窟吧,]系统积极抢答,[因为无歌哭。] 萩原:“……” “我确定,莱伊,”苏格兰一脸认真地担保,“小遥已经不是昨天的小遥了。他们中国有句古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系统立刻大声抗议,[宿主!凭什么诸伏警官说中文你接受,本系统说中文就不行?] “你们说的真的是同一种中文吗……”萩原在心底进行微弱反抗,“算了。不过,小遥的腿现在这个情况,真的能够在七天后直立行走吗?”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组织总有办法吧。宿主你放心,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给小遥用什么奇怪的药物来加速身体康复,本系统也一定能完成药物数据的全记录。] 萩原很想问一问上次糖果中药物的数据有没有被记录,但现在他也分不出心思来——他还忙着听莱伊和苏格兰的对话。 这位代号为莱伊的犯罪分子……似乎对吉他上那个“AT”的刻字很感兴趣呢。这会是巧合吗?还是…… “我当然没意见,”莱伊挑眉,“毕竟如果观众听了她的歌声往台上扔菜叶子,我可以躲在键盘底下。” 苏格兰:莱伊你之前见到的都是什么观众什么礼仪,我感觉不太对劲。 [那当然不对劲了,]电子音播放起了大慈大悲加/特/林扫射音效,[自由美利坚,枪/击每一天……] “那么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用贝斯挡一下,”苏格兰想了想,笑眯眯地接话,“真是贝斯最有用的一次。波本也可以用吉他挡脸。” ——看来似乎不是巧合呢。听到用吉他来挡……莱伊的反应可不是很开心。 [宿主,严谨点,]系统说得很绕,[也许莱伊不是想要保护吉他,只是不想保护波本的脸呢?] “那应该不会吧,”萩原怀疑道,“小降谷的脸不是挺可爱的吗?不过如果莱伊是美国人的话,不喜欢长得黑的人也是情理之中。” 系统:[……] 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先吐槽宿主的亲爹滤镜,还是该先吐槽美国人的问题。 “鼓手也可以躲在鼓后面,”波本别别扭扭地开口,就像提到鼓手让他全身都不太舒服似的,“所以,主唱怎么办?” 主唱……你们就打算让柔弱的主唱上台收菜吗!人家还是一个小女孩啊!萩原在心底大肆摇头,感慨这群人的心真是坏透了。 “没关系,”安室遥理直气壮地一耸肩,“你们各司其职,我只是一个门面。” 波本:“……” “这孩子的心理素质太棒了,”他恨恨开口,“她一定会成为大明星的。” 莱伊见缝插针地问,“听起来你还遇到过其他脸皮很厚的大明星。” “我可没有这样说,”波本瞪他,“我遇见过脸皮最厚的人目前还没有出道的打算。” 苏格兰清了清嗓子。 “暂时休战,好吗,先生们?”他问,“我们还能不能继续选曲了?不能的话,至少先把乐队名定下来吧。” 生活不易,莱伊叹气。 “如果不是不能暴露代号,”他挺遗憾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发尾,“直接叫威士忌就好。” [是啊,]系统也跟着感慨,[本来都是好酒,这下好酒不见了。要不然叫小酒窝?小酒窝长睫毛,迷人得无法忘掉~] 萩原根本懒得理它。而安室遥向前伸出手,“莱伊?” “你只能叫我诸星大,”突然被一个小女孩叫了代号,诸星大大吃一惊,随后是大言不惭,“代号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叫。” [凶我们小遥做什么!]萩原还没什么反应,电子音先就急了,[难怪你这人运气不好,对小女孩态度都这么糟。哎不过,要是诸星大的人设是和安室透关系好,你们可以组合成“大乐/透”出道……] 萩原:“……系统亲,可以安静一下吗?研二酱被你搞得很乱。” 等到系统闭嘴后,安室遥理解地对莱伊点点头,“哦。那,诸星大?” “嗯?” “我能摸一下你的头发吗?”她问,“看起来手感很好。” 波本的眼神瞬间变得堪称惊悚。苏格兰倒还是很放松。而莱伊看着少女蓬松的发顶思考了一下,挺庄重地把头发递给她。 “摸吧,”他慷慨地说,“喜欢更直一点的头发?” 小遥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发丝质感比她想象中柔软顺滑一些,真是很不错的一头长发。 “嗯……”认真思考后,小遥回答,“我还是更喜欢卷发。” 没办法,谁让中之人萩原警官很羡慕另一位中之人的卷发。 [本系统也支持您从头开始卷。]电子音相当平静。 “所以,”诸星大像是超级英雄收起披风那样收起自己的长发,表情庄严地问,“你对乐队名有什么意见?” 安室遥有些犯难地托着脸。 “嗯……”她选择了抄答案,“大乐/透怎么样?” 诸星大:“啊?”- 下班时间到了,但松田还留在工位上。并不是他不打算离开,毕竟他晚上还要去医院陪床;但他打算多等一些时候,等到大家离开工位再站起身来到他们的办公桌翻找一番,对那些没有递到他手上的文件进行回收。 他当然不是没有看见大家的躲闪,也理解他们的躲闪。他只是……不适应。所以也不打算回应。 ——无论如何,工作做完就好了。松田有点闷闷地想。 萩。我们小队的人也就算了,你带出来的人怎么也是这个样子?不太像你呢。 ……在你叙述的、原本的结局之中,那一支小队的人都会死去吗? 这样的话,就更不适应了啊。 办公室中的人都走空了。人是会走的,是会先一步离开的。 松田站起身来。阴影投在办公桌上,他对此习以为常——然后,另一道铜墙铁壁般的阴影好似人间太岁神般投下来,把他的影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松田,”伊达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他的语气相当危险,“萩原去哪儿了?” 第102章 命如线(三十) 音乐发烧友 安室遥的声音相当平静, 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快……啊不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超脱,“我累了。我要休息。” “累了?”苏格兰抬起头来看她, 神情里甚至有点担忧, “开始练习以来, 完全没有听到过你说累。今天才开始半个小时, 怎么突然累了?” 当然没有说过累了,毕竟系统造出来的身体相当耐用,已经和“人累”这两个字不沾边了。 [胡说八道, ]系统难得反驳宿主的话, [小遥就是百分百如假包换的人类身体,顶多就是身体素质比较优秀。] 好好好。萩原根本顾不上自己到底说没说过、说过什么, 只是在心底疲惫地附和,已经顾不上思考更多了:毕竟,他现在忙着找个借口让小遥去休息, 然后—— 然后他得赶紧转移回去应付班长的查岗啊!要是班长到的时候他还没醒,他估计就要完蛋了! “我不知道,”小遥反手把手背按在自己额头上, “现在看来, 可能是腿部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 全身乏力,合并口干舌燥,无法歌唱,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 苏格兰:……小朋友, 这样谁都知道你是在装病了! 波本板着脸走过去,也把手搭在小遥额头上,小遥一瞬间印堂发黑, 整张脸黑白分明。他确认般停了半天才移开手,慢条斯理地宣布,“你绝对没有发热,体温正常。为什么要说自己发烧?” “呃——”小遥作出一副挺惊慌的神态,语气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因为我是音乐发烧友,所以正在发烧?” 波本:“……” “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他硬邦邦地开口,“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讲,但至少不要说谎。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要做,可以直接告诉我。” 萩原在心里大声叹气。这要怎么直接告诉你啊!小降谷你好,请给我放假,因为我打算去做你爸爸…… [宿主,你不是要回你自己的身体吗……] 半长发青年的心理活动是相当清爽的三个字,“你别管。” 小初伤痛地闭嘴了。 “总之,我真的在发烧!”小遥按着自己的额头,肃穆道,“真的,要相信我!只是我平时体温比较低,然后我的脑子进水了,所以比热容比较高,导致温度变化不明显。但我绝对发烧了!” 莱伊的口气听起来体温也比较低,完全是冷血动物般的冷酷无情,“我们都看过你的病历。入院的时候你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低体温症状。” 以萩原的敏锐,当然知道这里没有人在认真地批评小女孩。他们其实也只是和小遥开一会儿玩笑,但——他现在是真的有急事啊! “可是我真的累了……”小遥一击不中又开始转变攻势,可怜巴巴地摇头,“我真的不能休息一下吗?” 苏格兰叹了口气,在另两个人那种写满了“这是你学生!”的眼神注视下走上前去,安抚地单手搭上女孩的肩——他特地没有用双手搭肩,担心给女孩带来压迫感,“……小遥。” 安室遥抬头,可怜巴巴地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这眼神有点熟悉,熟悉之中还有种货不对板的违和——就像这种眼神应该属于另一张脸、另一个人似的。 “你应该知道,”他语气平平地陈述事实,因为她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无视事实的孩子,“你是逃不掉的,对吧?” ……好像明白小阵平为什么会喊小诸伏“景老板”了。这不是黑气已经冒出来了吗! “我当然知道啊,”安室遥回报以同等程度的冷静,“我没有想要让原本的安排提前结束,然后钻空子提前逃掉。就算是趁你们不注意从窗口、走廊之类的地方溜出去,也会很快被抓到吧?到处都是监控,我知道我跑不掉。” 她就像是在描述什么实验动物一样,事不关己般地描述着自己的处境,“所以,我也没有想逃。”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捕兽夹抓住了猎物,那么被占据时间、被剥夺自由的其实不止是被捕获的动物,捕兽夹也不可能再轻易移动、或是重新回到原来隐蔽的状态了,不是吗?” 小遥提起自己的裙摆,让小腿上的疤痕暴露出来。 “嗯,恭喜,你们夹住我了,”她说,“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我没打算砍断我的腿,从里面挣脱出来:因为我很珍惜我的腿,也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再去抓别的女孩。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连少女演员海选这种事都做得出来——那么与其是她们,不如是我。” 安室遥像是宣战那样微微抬起手臂,甚至是笑着在说,“你们抓住我了。可是你们不会真的觉得,我会全程都特别配合吧?” “我累了,”看着面前神色各异——肤色也各异——的三张脸,她相当满意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累了,我要休息的权利。我要休息,要吃东西,要呼吸新鲜的空气,我甚至还想要一步步要到自由。” “现在你们手上只有我一个了。所以,你们给不给我?” 猎物吗?明明是猎豹,却变成了猎物啊。 真是勇敢的猎物。明明已经被关在铁丝网里,还敢冒着流血的风险试探活动的边界,还敢用生命为筹码砸向铁丝网、开拓自己的边界。 “可以,”片刻后,是莱伊最先接话,“我们允许。今天的排练就到这里,你可以去休息。” 安室遥对他笑。而莱伊明明知道接下来会有麻烦,但却觉得自己甚至有点期待。 ——让我们看看吧。你会用什么姿态撕碎这个牢笼……或是被它绞碎?- 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纸页还有温度,油墨也未能完全冷却,落在手里有种半凝固血液般的黏腻感。当然,上面的内容也和它给人的感受差不多。伊达航盯着那张报告纸,眉头皱得能吓死两个高木涉。 ……考虑到面容查重百分比,也能勉勉强强吓死四分之一个松田阵平就是了。 松田难得有些心虚地落后半步,站在班长身边。他本来也打算领班长到医院,让他看到萩原现在的样子,以便他能放下心来;但他实在没想到,班长会这么做。五分钟前,当他们踏进医院大门,伊达航就从外套内侧摸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警察,”伊达航彬彬有礼地说,“请配合我的工作。我要查询名为‘萩原研二’的患者的全部资料。” 卷发青年产生了些微的倒错感,他总感觉这话应该是别人来提醒他,横竖轮不到他提醒伊达,“……班长,滥用调查权限是要交检讨的。” “那就交,”伊达航平静道,“先欠着,等萩原出院,让他替我写。” 松田:“……” [没关系,松田警官,你可以放心答应,]一直在紧锣密鼓给自家宿主播报这边进度的系统插嘴道,[到时候就交给本系统写嘛。这种价值不大的重复性内容才是我们人工智能应该做的工作。] “那……”还处在恍惚中的松田下意识回它,“谢谢你?” 伊达航一愣,“谢谢我?谢我做什么?” “……班长,我谢谢你全家,”松田闭眼,还真的把班长全家谢了一遍,“谢谢更年长的那位伊达警官、谢谢伊达夫人,也谢谢娜塔莉小姐。” 鬼冢班的班长丝毫不为他所惑,直接拆穿,“松田,别以为你把娜塔莉算进我的家人列表里,我就会放你和萩原一马。” “你放不放过萩倒是无所谓……”松田嘀咕。 伊达航:这就是幼驯染之间的情谊吗,果然就算是看得再多,我也不太能懂。 他换上一副要教训人的神气,开始查看靠警察证从医生那里拿来的病历。不看还心情尚可,一旦仔细看了,简直让他从心底燃起一把火—— “胃出血约达五百毫升?!”伊达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看着安静的住院部走廊,又硬生生压下去,“距离消化道大出血的标准就差一点了!怎么会弄成这样?萩原,他的身体到底——之前不是说只是头痛吗?!” 松田无奈地拍了拍班长的肩膀。 “你问这么多,一时之间让我怎么说得完……”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从诱因说起,“总之,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萩的情绪波动很大。所以,对身体产生了一些影响。应该也只有这一次,之后都不会有问题了。至于头疼——” 卷发青年的笑容逐渐危险起来。 “其实,”他慢悠悠地说,“班长,我们在这件事上的立场还是差不多的。萩承诺要告诉我,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呢。” 伊达航几乎被他们气笑了。 “真搞不懂,”他说,“什么话都不肯说,倒是什么事都敢做。真怕哪天听到你们捡到奥特曼变身器、就此开始准备拯救世界的消息。” 松田早听过无数人对他说这种话,此刻仗着眼前的是已经消了气的伊达,眼皮都不抬地敷衍他,“是是,到时候班长就做奥特之父,娜塔莉小姐做奥特之母……” 伊达航:“……” 他露出一个狞笑,缓缓地提起了拳头,“松田阵平!!” “班长——要揍我的话也麻烦再下一层!”松田一边灵活闪躲,一边大声说,“外科病房住院部在下一层!”- 另一座医院里、下一层的病房中,安室遥一脸神圣地在病床上躺平,把被子严严实实拉到下巴,紧紧闭上眼睛。 病房外的窗口处,她的三位队友像是三个来挑水的和尚那样,整整齐齐站成一排。 “她睡了。”莱伊口气平淡地说。 苏格兰的眼神里无喜无悲,充满了大彻大悟感,“果然,她只是累了。” “所以她和我们说了那么多大话,”只有卷王波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心底撕碎了一万份紧急预案,“就是为了回来补觉?!” [宿主,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系统平静道,[降谷警官现在就是有点不适应,不过他早晚要适应同期长眠在他前面的。] 萩原:“小初,研二酱真想打你一顿。” 他堪称安详地闭上眼睛,请系统开始意识转换。而另一边,苏格兰也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医院,向着另一所医院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一种竞速游戏的热血感!]系统兴奋道,[燃起来了!让本系统看看,到底是读条快,还是诸伏警官跑得比较快!] 第103章 命如线(三十一) Hi——ro…… 莱伊觉得波本真是离谱得出奇。 眼前的情况显然已经相当明朗, 小遥只是想要回去睡觉。然而,波本蔼然看着苏格兰离场后,立刻就换过了一副面孔。 “莱伊, ”他一脸严肃地说, “我觉得还是要多观察这个女孩子的情况, 她一定在酝酿着什么。” 当酒当上瘾了吗?不是每个人类都会天天躲起来酝酿自己的! “所以你想怎么做?”莱伊转过头去。 太好了莱伊, 你今天也在忍气吞声地与犯罪分子虚与委蛇!快夸夸自己! “我认为,”波本露出了危险的讥笑,“我们必须要盯紧她。既然她会发现并毁掉窃听器, 我也不介意完成对应的行为升级。” 莱伊微微皱起眉, 语气中仍然听不出情绪,“说具体的。要怎么做。” “我们应该在这里盯着, ”波本用最阴冷的语气说最无聊的做法,“看看她有什么鬼点子。” 莱伊: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必须要在病房的窗外守门吗! “完全没有这种必要。”莱伊缓缓后退半步,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举措,门窗也会随之报警的。” 波本余光瞥向苏格兰离开的方向,决定加大力度, “莱伊啊, 其实苏格兰临走之前, 嘱咐了我特别的话。” “我看着苏格兰走的,”莱伊进行了一些放在原本时间线也能用的预言,“我可以肯定他没有说任何的话。” 而可恶的犯罪分子不为所动,波本只是满嘴跑火车, “他说了!他告诉我,古老的中国有一个传说,关于狼的智慧。你听说过‘前狼假寐, 盖以诱敌’吗?简单来说,安室遥现在很有可能是在装睡,背后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就算阴谋是空气,也需要供它流动的门窗,”莱伊忍无可忍,“我想问一问,你认为安室遥应该怎样绕开报警器?” 波本的手伸向窗户。莱伊微微挑起眉毛看着。 ……接下来,他眼睁睁看着波本快速拉开窗子,捞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把发尾夹在了窗框里。 “关于门窗会报警这件事,请你证明给我看,”波本的语气神圣庄严得像在开展什么重要的行为学实验,“在此之前,我无法信任窗户这种Windows系统。” 莱伊用想把他揍进楼下骨科病房的眼神看他。但他还是忍了忍,换出一副想把波本哄骗进楼上精神科病房的和善表情。他默默把头发拉出窗框,“如果安室遥小姐能瘦到纳米级别,确实可以不触发警报。” “什么?这样啊。那太安全了,”波本阴阳怪气地说着,转过身,“既然很安全,那我也先走了。你随意吧。” 组织果然一个正常人都没有。莱伊特地等这家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才转身下楼,伤痛地讲出了那句经典台词—— “我从来没觉得组乐队开心过。”键盘手诸星大,悲愤地说- “系统亲,”萩原不安地询问,“班长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挺开心的啊,]电子音迅速回答,[他正带着笑容往上走。您不用着急,马上就到门口。] 能不急吗!萩原睁开眼睛,四下看看,先把氧气面罩从脸上揪下来,连着氧气管一起团一团,迅猛地藏在仪器后,又重新夹上血氧监控防止仪器报警,“嗯……研二酱还能做什么提升气色的事吗?” [嗯——这里没有化装道具啊,]系统阴阳怪气他,[不过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您可以吐口血出来润润嘴唇嘛。] 萩原:“……” “对不起嘛,研二酱之前也是受了一点——点刺激,之后不会了,”他可怜巴巴且动作熟练地双手合十,“系统亲,你应该很清楚研二酱的身体状况吧?” [本系统是很清楚,]电子音相当冷酷,[清楚地知道您把自己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受了一点点刺激就能吐出来一杯一点点那么多的血吗?那还真是蛮厉害的。] 半长发青年有点茫然,“一点点是什么?” [就是……]系统播放电视剧配音,[有没有,一点点……算了,有您也不能喝。那是一种奶茶,您现在只能吃流食。] “奶茶不算是流食吗?”从来没有生过这种大病的萩原真情实感地发问。 系统:[……] [不算,]电子音和蔼道,[看来本系统是时候对您的饮食进行一些建议了。顺便,本系统要对您的电脑硬盘进行搜查!不仅要侵入您的地盘,还要侵入您的D盘!] “不要啊——”半长发青年大惊,他艰难地摇起自己的护理床,“饮食也就算了,小初可不要碰研二酱的精神食粮!” [放心,本系统只是会去除一些让人胃疼的内容啦,]它听起来相当善解人意,[把那些什么《魔法少女小○》啊、《进□的巨人》啊、《新世纪福音博士》啊之类的,全都一个不少地从硬盘里驱逐出去,把宿主从胃疼中解放出来。] “先不提那些……最后一个是盗版吧?!” [都一样。读博士和做战士年限差不多的。] 萩原:“……” 他虚弱地侧过脸埋在枕头里。 “你看出来了?”他问。 [嗯,]系统回,[宿主紧张得都要语无伦次了。要不是本系统说些没用的话来帮您冷静,等下您会不会在病床上做平板支撑来向伊达警官证明您还撑得住?] 萩原再是紧张,也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是忘不了平板支撑……” [毕竟那是本系统第一次完成来自您的任务,]难得正经的小初问,[您还会给我很多很多的任务,对吧?] “研二酱可不会那样使用朋友,”半长发青年笑笑,“比起很多很多的任务,我更想承诺小初很多很多的相处哦?”- 伊达航进门的时候诡异地沉默了半晌。萩原一脸无辜地转过头看他,仗着自己现在看起来足够可怜,打定了主意没有先讲话。 片刻后,伊达航深呼吸了一下,像是火山爆发前喷气那样开口。 “……萩原,”他问,“你要不要把你的氧气面罩戴上?” 萩原货真价实地愣住了。纵然他从没有怀疑过班长的推理能力,但也实在不知道班长是怎么发现的。最后,还是像背后灵一样贴在班长背后站着的松田给出了答案。 “你脸上还有压痕呢,萩,”他说得直皱眉,就像讲出这个事实也让他很别扭,“戴上吧。” 半长发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捞起面罩,难得有点手忙脚乱地扣回脸上,弹力绳把发尾卡得乱七八糟,翘得像是刚被风吹雨打过,“抱歉……班长你进来坐呀,进来说!” 伊达航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门。松田在他身后配合默契地关门,两人的动作流畅娴熟,让萩原看得简直有点恍惚。小阵平这样跟在班长身边,就好像——像什么来着? 哦,像他在搜查一课的时候。那时候他同佐藤警官搭档。警视厅就爱玩这种好警察与坏警察的把戏。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点胃疼。哎呀,胃果然是情绪器官吗? “萩原?”伊达航伸手在他眼前晃,“想什么呢?” 班长,你也多少体谅一下研二酱。这……根本没有办法明说嘛。 “没什么,”萩原微笑,“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想起两个警察,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想起高兴的事情,]系统阴沉沉道,[宿主,真的想点高兴的事情吧。你的状态不好。] 半长发青年侧身过去,抓住伊达航的手腕。 “班长,”他看起来还想拉着对方摇一摇,“你怎么跑过来啦?” 伊达航瞪着他直叹气。 “你别一直看松田,不是他告诉我的。你们两个混蛋真是瞒得严严实实,要不是高木……”他说,“高木去了一趟机动队,才听说你不在。然后我就直接去问松田了。真的是,明明之前有在医院治疗过,就为了不让我知道,还要另换一家。你就不能为你自己的治疗效果想想吗,萩原?” 萩原态度良好地低头。 “我错了,班长。” 伊达航却完全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萩原,你的身体也不算差——对了,吸烟好像很容易引发胃溃疡。你考虑过戒烟没有?要不然戒烟吧。我可以借你牙签或者棒棒糖,培养个别的习惯也不错。” 萩原越听越不对,“班长——” “算了,糖也很危险,”伊达航说着又瞪了松田一眼,把后者瞪得满脸不可置信,“总之,你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今天是绝对不会走的。” 他求助的眼神都快把幼驯染的墨镜烧穿了。而松田只是耸肩。 “爱莫能助,萩,”卷发青年相当有风度地一摊手,“必须得说,我也没那么清楚你经历过的事。” 这话听起来可真刺激。我也……在那之前,我也没那么清楚你经历过的事。 “班长,”萩原叹气,“把窗帘拉上吧。然后我什么都会说。” 伊达航坐着没动,“真的?” “真的,你还怕我把你从窗口丢出去吗……”萩原摇头,“医院特护病房的窗户可是有加装报警器的。” [宿主你清醒点!]系统大声提醒,[进特护病房的是小遥,不是你!] 啊,完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晚了—— 果然,伊达航几乎是一字一顿,“你、你这家伙,你还进过特护病房?” “真的没……” 萩原说了一半,话又卡在唇边。氧气面罩还在执着地对着他的脸不断供氧,给他一种站在风中呼吸的奇怪感触,他有些找不到呼吸的节奏。说实话,有点累。 “算了,”他说,“先拉窗帘,好吗?” 伊达航走到窗边。他拉起一半窗帘,然后表情奇怪地转过头来。 “第一件事,”他说,“这里确实是普通病房,也真的没有报警器。” “至于第二件事……” 诸伏景光搭着伊达航的手,从窗口跳进来。 “第二件事,”他堪称轻松愉快地说,“是我帮班长确认了,这里真的没有报警器。” “别那么惊讶嘛。和我打个招呼?” 第104章 命如线(三十二) 0K 萩原直勾勾地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 他几乎觉得他完全听不见同期们的声音了:视野被最大限度地收窄,就像是自动开启了屏蔽和专注模式,全放在诸伏一个人身上。 ——不, 那也许不是错觉。他好像……进入了某种比较奇怪的状态。 诸伏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萩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正常, 但他还是忍不住近乎偏执地这样想。出现在这里的人越少越好。他怎么在这里呢?不安全的暴露越少越好。 你是卧底啊, 小诸伏。你应该把自己包裹在夜色里, 隐藏在黑暗里。你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呢?你看这满眼纯白的医院,你看这整整齐齐的同期。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他害怕了。明明他现在看见黑色就会有某种应激:那种颜色标志着某次失去、某份缺位,那种颜色代表了某种危险、某个组织。但他现在恨不能把诸伏景光严严实实用黑色裹起来, 塞回到那个组织里去。 [算是本系统的工作失误。因为看了那四年、而且知道了未来的危险吧, 宿主……]小初对着他叹气,[看到了之后就会想, 哪怕看不到、只要过得好,就好了,是不是?生怕会有危险降临在交点, 所以宁愿做两条平行线。] “嗯。” [宿主,别担心,]系统平静道, [什么坏事也不会有, 不会发生任何事。这只是一次见面, 你能够应对的,是不是?你是最擅长社交的人了。推演显示,这次见面不会引发任何后果。现在本系统可以送你回到真实的世界中了吗?] ——你能面对真实的世界了吗,萩原研二? 萩原急促地呼吸着。现实涌入脑海先于氧气涌入肺部。不需要用到胃, 不会给那个脆弱的器官增加任何的负担。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没有任何需要消化的事。 “……我感觉好多了,”半长发青年堪称郑重地回答, “谢谢你,小初。” [不必道谢,宿主。是本系统的错。] 其实是生活的错。生活总是这样倾泻而下。 系统忍不住又推演了一遍这次会面。并不是对运算结果不自信,只是想再多看一看那纠缠在一起的生命线。 生活倾泻而下……而你们淋着同一场雨。 “嗯——”半长发青年笑眯眯地抬起手,招财猫一样挥了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诸伏景光回以一个嘴角弧度完全相同的微笑,“英俊的先生啊,原来您忘记我了吗?” “……小诸伏,”萩原的表情瞬间垮下来了,“干嘛这么讲话?” 那双猫眼仍然笑盈盈地弯着,“我是想着在联谊上与萩原你见过一面的人,模拟着他们可能会说的话,用这种心情讲出来的。” “我怎么感觉,”看着同期打机锋,伊达航不自觉地拼命搓起了手臂,“怪冷的……” 松田也跟着猛拍了两下手背,“我有同感。” “好了。总之因为零他放心不下,就由我来探望一下萩原,”诸伏像是玩够了逗猫棒的猫扑向纸箱那样,转过来看向另两位同期,“好久不见了,班长,松田。” 毕竟他们都曾借用过小遥的眼睛。说实话,这里真正意义上称得上好久不见的,就只有…… 伊达航带点怀疑地看看诸伏景光的脸,又让视线在萩原和松田的脸上绕过一圈。见没人打算开口,他只能自己一脸牙疼地摸着下巴发言,“没人……对那个……有意见?” “什么啊,班长?”诸伏睁大眼睛看他。 “胡子啊!”房间里唯二有胡子的男人就此进行了庄重的对话,伊达航茫然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当了一回神笔马良的松田:“……还好吧。问题不大。” 已经作为小遥被剧透过标准答案的萩原:“这样很成熟嘛。研二酱也支持尝试一下。” 伊达航:“……” “算了,”他摇头,“当我没问。所以,诸伏你现在过得——” “还不错!”诸伏景光真情实意地说,“还有余裕来关心一下大家。不过,我也确实有点忙就是了。所以,萩原——” 他单手撑在床头柜上,靠上病床的栏杆。那东西被他倚靠得发出细微的响动,像是传说中的妖怪鸣屋在从墙角一只一只跳出来。而妖怪中最大的那只其实才修炼了区区三年,长了一双上挑的蓝色猫眼。 “说点什么吧,”诸伏站在病床旁也如同站在讲桌前,一副鼓励小朋友踊跃发言的诱骗姿态,“我也好回去向零交差。” 萩原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要拜托你们清场了。确保这里没有窃听设备,绝对安全。然后……我什么都会说的。”- 说实话,这画面真的有些滑稽:病房并不算窄小,但三个人凑在病床前,让空间显得很拥挤。萩原想起那四年里看到的扫墓画面,有些忍不住地想笑。 “萩?”松田一眼看见,疑惑道,“你笑什么?” 半长发青年托住脸,“没什么,研二酱这是见到大家后发自内心的微笑。” “……随便你吧,”松田被他说得别过脸去,“所以,要从哪里开始说?” 小阵平怎么好像也有点紧张?他看起来好像打算替研二酱播报前情提要似的。萩原有点好笑地想着,还从床头拿了点慰问品分给大家,“帮研二酱分担一下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办法吃这些东西。” “我不要,”松田却第一个拒绝了,甚至还对其余两人也摆摆手,“班长、景老板,我建议你们也别吃。” 伊达航一愣,“为什么?” “因为机动队的同事害怕到这里来会碰见我,”松田说得理直气壮、毫无反省,“他们的慰问品都直接送到我们公寓那边,让房东统一签收了。所以这边的慰问品都是警视厅的各位送来的,而这其中——” 班长瞬间明白过来了,“以女同事为主,是不是?” “对,”松田肃穆地把“OK”的手势比在伊达航脸上,“基本上都是些花里胡哨的零食,这其中甜食足足占了三成,又以巧克力为主。” [三分甜注定,]系统喃喃道,[七分靠打拼……宿主,你这一波吐血也算是让自己嗑到血糖了。] 萩原:“……” “虽然很感谢大家,”半长发青年难得有些难办地看着床头的礼物堆,“但研二酱不想这么夸张地摄入糖分。好高的热量!” [没事的宿主,您看您幼驯染比了OK,所以就是0K,零卡。]电子音诱哄他。 “算了,感谢招待,但萩原你也不用堵我们的嘴,”伊达航严肃道,“你还是赶紧说吧。就从你的头疼说起,到底为什么突然搞成这样?” ——面对亲朋好友关心的时候,你有必须要隐瞒的事。可你要让敏锐的他们相信、让爱着你的他们放心,那么应该怎样做? 以下是研二酱的教学课堂。 “班长,你应该也记得……”萩原露出一点犹豫的样子,“之前——嗯,那可真是很久以前了,都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小阵平有托你关注过浅井公寓的事,后来我们也确实在那里发现了可疑的保险箱,对不对?” ——作出诚恳的样子,让他们相信你正在努力坦白;但又要拿出犹豫的态度,他们在探究的时候就会顺着你的思路走。提起很久以前、只有一个人知道的事,用回忆和互相的交流来分走他们的注意力,让大家察觉不到破绽;同时,提起很久以前的事能增加大家心头的信任感。 “嗯,我记得,”伊达航皱眉,“说起来,当时你一个人上楼去开保险箱的时候,我看你状态就不太对……你还非要让我们下楼。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毫不躲闪地迎向班长的眼睛,萩原缓缓点头。 “是,那可以说是一切的开始……”半长发青年轻声说,“通过一些渠道,我得知了那里会发生危险,要有炸弹犯在那里作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能说。所以我提前关注起了那里,却发现有人具备和我同样的信息渠道。而且……那个人要抢先一步。” 松田皱眉,他接得很快,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那个人留下信息,是在挑衅你?所以留下的保险箱轮盘才会和我们有关系?” “没错,”萩原心中暗喜:幼驯染果然不愧是跟着自己走过四分之三以上人生的人,就算是自己带着人往坑里走,他也会第一个顺着路跳进去,“就是这样。那个人……似乎和我有些什么关系,我不确定,但他留下的信息不会影响小阵平。也许只是和我有关系。” ——特地提及幼驯染的名字,暗示他这里有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让他联想到系统,接下来他就会自己用想象和推理来补全、合理化缺失的部分。他甚至还会帮忙遮掩不合理的部分,因为系统的存在确实不能暴露。 “总之,我在追查那家伙,但那些内容会对我造成一定的刺激,头痛也是这个原因。” ——坦诚且苦恼地说出自己的问题。好,看小诸伏的表情像是已经松动了。最后再加一把火。 “我……”半长发青年垂下眼睛,露出一副既悲伤又后怕的神情,“我确实很紧张、很手足无措,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不可能不紧张,甚至连普拉米亚的直升机出动的那次,都有那家伙的影子。” 好,现在动一动脸上的氧气面罩。让那种模糊的白气挡住自己的神情。 “研二酱过得也算是里忧外患……所以才弄成这样。”萩原的声音里浸满了悲凉,“这次住院……算是长久以来刺激的结果吧。不过也没什么,现在好得多了。就是这样,研二酱有一个需要追查的家伙,也不介意大家一起来查。” 诸伏没什么表情地看他。萩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专程赶过来,只问你一个问题,萩原,”他说,“只是受刺激导致的胃出血吗?” 萩原有些发愣。小诸伏的关注点……? 他隐隐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点头。 “只是胃出血和头疼?” “嗯……是的。” “那我没有问题了,”诸伏景光轻松愉快地走向窗口,竟然像是要就此离开的意思,“你说你没事,那么你的话我已经听完了。” 半长发青年睁大了眼睛,“小诸伏——” “不过,好像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窗口搭上另一只手。诸伏景光早有准备地拉住了他。 “因为有不同的答案,因为看见了不同的情况……所以,零也有话要说。” 降谷零动作敏捷地攀进病房,反手关闭窗子。 “需要我仔细说说吗,萩原?”他和房间内的各位挥挥手算是打招呼,“说说你当时精神恍惚、创伤性应激、幻听幻视的情况?” 第105章 命如线(三十三) 浓墨重彩 降谷零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诸伏景光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开口。 “好了,零。” 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 就像是降谷零入场给他带来了什么限定增益效果似的。诸伏景光轻声说, “你在这里, 萩原就明白了, 是不是?” ……抱歉了,小诸伏。说实话,我没太明白。难得成为没能理解言外之意的那一个, 萩原茫然地抬起头来, 看向他的同期们。 此刻,病房里黑乎乎的, 窗帘像幕布一样垂着。他半躺在房间的正中央,而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人, 承担了他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岁月——嗯,没错,小降谷负责浓墨, 其他几位负责重彩。 什么嘛。萩原带点好笑地想:如果说人生如戏, 窗帘是幕布、窗帘外的世界是舞台, 那么他们现在也算是在人生的后台一起候场了吧? “萩原,”诸伏景光直接坐在了他的病床边上,像是坐着秋千板一样挺放松地晃了晃小腿,“你知道, 零为什么要来吗?” 当然是因为研二酱魅力四射,让小降谷很担心我——如果是平时,萩原差不多就会这么说。但现在…… “因为我让你们担心了, ”萩原转过头,“是这样吗?” 但现在他感到抱歉。为浪费朋友们珍贵的时间、为增加卧底警察面临的危险……虽然只要说出口,一定会得到两句斩钉截铁的“没关系”,但他还是不可能不为此感到抱歉。甚至,因为不想听到朋友们说“没关系”,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不是,”降谷零摇头,“是因为你让我们觉得……你需要帮助。” 他似乎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靠着墙,挺轻松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你暂时不愿意说你经历的事也没关系,萩原,”他顺手转了转鸭舌帽的帽檐,似乎在那次与父亲的见面之后,他就变得很喜欢戴帽子了,“我和景的经历也并不能对大家说。不过,我可以分享一点能说的——” “我和我的父亲重逢了,并且现在也在保持着联系。甚至,我们还会互相为彼此提供援助。普拉米亚出现那一次,我就是在他的邀请下赶到那里的。” 他笑起来。相当纯粹的笑容,相当安定的神情。毕竟,他要分享的是作为孩子笃定自己被父母爱着的感觉:那就像是孩童看到一只蝴蝶停在花朵上,但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必挥动捕虫网,因为自己拥有一整片花园,蝴蝶每一天都会来的。 童年时的降谷零不曾拥有过那种感觉,但现在,他有了。 “会有点莫名其妙吧,突然听到这种话?”降谷零一耸肩,“抱歉啊,我现在的分享欲比警校时期好像还强一些。你们知道的,在认识你们之前,我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就只有景一个。” 他的语气很轻松,一杯温开水倒下来冲开蜷缩的茶叶那样,让余韵缓缓舒展,细品下来简直有种与己无关的漠然,“我没有那种向家长分享学校发生的故事、聊起自己心头的疑惑的体验。至于景,我的全部生活他几乎都有参与,我的心理活动他也基本上都能理解。我……没有分享和向人开口求助的习惯。” “所以,在最开始,我的父亲为我提供帮助、提出要给我什么战斗直升机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似挑衅的不适,几乎可以说是异物感,”降谷零垂着眼睛,“他凭什么自顾自地补偿我?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单方面和我继续建立那种普通的亲子关系?他凭什么认为,我会认可他?” “……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是我在害怕他不认可我。” 迎着萩原有些惊异的眼神,降谷零继续说了下去,“我没办法具体介绍他的身份,但确实他在某条路上走得比我远一些。我希望他认可我,认可我是与他同样的战士,因此有时候会把他的帮助看成是轻视……更重要的是,也希望他能安全。” “不过,在他又向我请求了几次帮助之后,我才发现,事情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降谷零抿紧双唇。在他的面容更平静严肃的时候,他看起来会和降谷先生更加相似。 萩原旁观着这一切,心底升起了某种他不愿承认的欣慰感。 ……都能听到小降谷对大家讲这样的话了。虽然研二酱一开始很抗拒扮演“降谷正晃”这一身份……但其实,我们还是做到了很多事的,对吧? [当然。] “是我把对卧底生活的焦虑、对安全的担心投射到了他身上,以至于我会抗拒援助甚至是联系。我单方面地、近乎偏执地把他推得更远一点,认为只要是这样我们就能安全。为了安全,大家可以不见面。” 他看向身旁的幼驯染,“意识到我会这样想之后,我第一次庆幸,还好我和景在同一个地方潜伏。不然……也许即使遇上的是景,我也会躲避他的目光的。” “但后来我发现,成为卧底、成为潜伏者,甚至是……成为犯罪分子,”他说得有点艰涩,但还是讲了下去,“都不意味着完全封闭自己的心。会求助、会倾诉,会出现在彼此面前,这都并不会把我们变得更危险。甚至,我们都有切实地将对方变得更安全。” [宿主,你忍一忍,]系统无情道,[萩原研二被降谷家的父子情感动哭了这种事,真发生了会有点不太好解释。] “看着我,萩原,看着我们,”降谷零指指自己,又指指景光,“我们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逼问你,或者和你对质什么。我们是担心你,是想让你依靠我们,所以站在这里,向你证明我们有被你依靠的资格。” 他向前迈出一步,“我们能抽出时间、能来找你,不是在故意逞强。我们的潜伏情况现在确实还很乐观,没有暴露的危险。我们甚至能帮得上别人,还不止一次。” “所以,萩原……” “能说出来吗?给我们一个为你做点什么的机会。你也知道的,做犯罪分子……对我这种性格来说,不可能有多舒服,”降谷零甚至开了自己的玩笑,“如果卧底期间还能帮到朋友,我也会好过很多。” 诸伏安抚地拍拍幼驯染的手背,又转过身来,“是啊,萩原。‘懂得向人求援是大人的标志’——如果是你劝我们的话,就会这么说吧?当时你劝我的话,我也都还记得呢……让我们也做点什么,好不好?” 萩原止不住地想叹气。但先浮上来的却不是扑在氧气面罩上的柔和白气,而是眼底的水汽。他突然感觉有点委屈。 ——小降谷说得全都对。把担心过度投射在身边人身上的也不止是在卧底的两位,也有他一份。 因为看过了那四年、因为知道了原本血色的未来,他……他真的很害怕。所以他才会说不出口。但是现在…… “好吧,”半长发青年苦笑着举起手,没有再压抑声音中的哽咽,“我会告诉你们,我会全都告诉大家。不过,还是先坐下来吧?这个故事会很长。” “要从两年前说起……”萩原深吸一口气,“要从研二酱本来会在浅井公寓迎来的那一场死亡开始。” 伊达航才刚刚坐下,就忍不住跳起身来,“你说什么?!” “是啊,班长,”萩原本来有些难过,见他那样反而笑了出来,“就在我们发现保险柜的那个地方。” 叙述本身对萩原研二来说不可能成为一件难事。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比他想象中还要顺遂地流淌了出来。除去隐瞒系统的存在、隐去身体切换的问题之外,他几乎对同期们完成了彻底的坦白。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萩原微微皱着眉,忍耐着说出那份苦痛的未来,“在……原本的发展中,研二酱会死。小阵平会在同一个犯人的报复之下,选择牺牲自己。并且,从我得到的情报来看,班长和娜塔莉小姐似乎也并没能获得一场美满的婚礼——” 在他开口之前,诸伏景光像是接收到什么一样,先点了点头。 “我也会遇到危险,对吗?”他问,“萩原你这么在意,恐怕与卧底的身份有关……” 萩原苦笑着点点头,“是。我不了解细节,不过,恭喜你,你的幼驯染没事。” 诸伏景光:“……那,谢谢?” 半长发青年苦中作乐地摇摇头,“别客气。” “喂,金发混蛋,”松田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两个是在比我们两个谁命长吗?” 降谷零本来正在为摩天轮的终局心情复杂,看松田那副样子,拳头又硬了,“是啊。这次可真是我赢了,你高不高兴?” “还行,”松田挺坦率地说,“这件事上,我不是不可以输给你。” 太好了,是来自拳击手的暴击。降谷零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大家缓冲好了心情,又一起去看伊达航。出乎意料的,班长并没有露出什么大受打击的模样。 “也没事吧?不用那么看着我,”伊达航挠着头,“反正,我和娜塔莉应该不会分手……” 萩原:“……” “真吓人啊,订婚男人的余裕,”诸伏景光一脸平静,他对“死亡会到来”这种事的接受程度是真的很高,“所以,那两个炸弹犯、还有外守一的死亡,都是因为有其他从未来返回的人?你也是接触了他们,才会……吐血?” 喂喂,小诸伏。连自己会死那种事都快速接受了,提到吐血你停顿什么啊。 “嗯,”萩原点头,“先承诺我,你们不会冲动行事?” 降谷零答得很干脆,“不会。” “怎么更不放心了……”萩原嘀咕半句,“那么,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怀疑的人。虽然他的其他信息尚不明朗——” “但他是你们卧底的那个组织的代号成员。代号是奥鲁霍。希望你们多注意他。如果他真的可疑,他甚至可能知道你们的身份。” 诸伏景光迅速回忆了一下,“我们没和这个人打过交道,自我们获得代号以来,他好像一直在东欧活动。不过这么一想确实很可疑,如果说他是去东欧接收普拉米亚的残余势力……也说得通。” “你们,”萩原挑眉,“不感到惊讶吗?我知道代号成员的事。” 降谷零挺突兀地冷笑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的同期们多厉害啊,各个都是闪耀的人才,都能被贝尔摩德下毒了——” “贝尔摩德?”萩原明知故问,“莎朗的代号?” “是啊,”降谷零点头,“她最近……正忙着为自己寻找一个‘女儿’。如果做得到的话,我想帮帮那孩子。” 这下轮到松田和萩原表情复杂了。而诸伏景光也跟着附和,“不止是零,我也很想这么做。虽然那孩子唱歌很难听、脾气也很倔强,但是,她是个会保护其他孩子的好孩子。” “卧底期间虽然总会有无法挽回的事发生在面前,但我们至少不想看到未成年因组织罹难,无论公安是否批准,我们都想试试,”诸伏景光认真道,“既然我们也重新联系上了,如果能救出来那孩子,未来没准还要拜托你们安顿她……你们有什么关于安置未成年的建议吗?” 一无所知的伊达航认真思考,“把她送到娜塔莉所在的学校就读怎么样?” “嗯……学校人员流动太复杂了,”萩原在系统建议下,表情古怪地开口,“研二酱倒是觉得,可以让她去什么地方先打一下夜班工隐藏自己。” “比如说……由研二酱投资,开一家波洛咖啡厅什么的。” 第106章 命如线(三十四) 初舞台(预告篇)…… 波本与苏格兰留下了承诺、联系方式和半强迫下的拥抱, 带着信任、重要情报和对明天的期待离开了病房。至于担忧……那是一种很难轻易放下和抹去的情感,注定要再伴随他们一段时间。 “坏了,”萩原突然两眼无神地转向窗口, 喃喃道,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问了!” 伊达航一愣, 满脸担心地站起身, “是什么?我现在去追上他们,还来得及!” “胡子……”半长发青年维持着那副半死不活的神情,“忘记问小诸伏为什么要留胡子了啊——!” 伊达航:“……” 他看了萩原一眼, 转过头来砸了松田一拳。 松田像个下雨天被雨点重锤了的蘑菇那样头大地弹起来, “关我什么事啊?!” “没办法啊,”伊达航摊手, “总不能揍病号吧。会被医护人员制止的。” 萩原可怜巴巴地伸出手臂去拉班长,还特地选择了还插着留置针的左手,“结果竟然不是因为健康问题, 只是因为医护人员不允许吗——” “所以你还承认你有健康问题啊?” “哈哈。” 松田:“所以到底为什么是我挨揍?” 没人理他,他却也没再控诉什么。没心情。有那么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安静下来的时候才显得有两位朋友刚刚走出房间的事实分外突出。真奇怪,明明五个人都在的时候觉得病房里挤得不得了, 只剩下三个人留着的时候又显得房间有点空。 就算是留下了联系方式, 也只能在必要的时候再……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说实话, 目前为止都还完全看不到能够掀翻那个组织的希望。会有多少像小遥那样的孩子、像宫野夫妇那样的科学家、像伊达航那样的警察,只是与组织这艘庞大的夜行船擦肩而过,就被暗流裹挟着卷到了船身底下? 劫后余生的他们甚至还要感谢自己的幸运。可这到底算什么幸运啊? [宿主,冷静一点, 情绪激动不利于身体恢复,你要是再把胃底搞出血了,本系统就只能强制把你塞回小遥那了, ]系统开始给他播放商场打烊前最爱的萨克斯独奏版《回家》,[回家吧孩子回家吧,你比较适合做一个女高中生……] “好了,那我也该走了,”仿佛是隔空接收到了来自系统的音乐攻击,伊达航摸出手机晃了晃,“娜塔莉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呢。不用担心我们这边,我再好好问问她,如果她其实是不婚主义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并不算很好笑的玩笑。萩原和松田很捧场地拍了拍手,目送着班长的背影挺潇洒地消失在门口。 萩原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其实都没觉得自己在叹气,只是突然间就像是在海洋中遇到扰动的海参那样,恨不得把身体里的全部、连自己的灵魂一起吐出去。真的是好累、好累的一件事。 “我还是没想通,小阵平,”他难得现出几分惶然的神情来,“班长和娜塔莉小姐,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连一个婚礼都没有?” 极其罕见地,松田没有接他的话。关于班长的事,他心中其实也有猜测,但那是一个建立在失去与仇恨之上的猜测,让他有点说不出口—— 班长与娜塔莉小姐没能有通俗意义上的好结局……萩说那可能是发生在原本时间线上的事。萩在浅井公寓的死亡,也是原本时间线上会发生的事。那么,如果萩不在了,班长也就不会有把那颗有毒的糖分给他的机会。接下来的事恐怕…… 所以不能说。不能再让萩多一个怪罪他自己的理由。 “不会发生的事就别想了,”松田轻声道,“现在最需要关心的是你自己。身体感觉怎么样?” 不要想不会发生的事吗?小阵平还真是…… 萩原摇摇头。 “没事,”他说,“能明显感觉到在逐渐恢复了。不过,小阵平,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再去小遥那儿休息一下。可以吗?” [宿主,松田警官,]系统看他们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先开了麦,[其实,你们可以问本系统的啊。现在本系统也积攒了很多数据充实自己,透露一点未来是没关系的……娜塔莉小姐和伊达警官的事,我完全可以告诉你们的。] “看你透露未来?”松田就笑,他的笑声很短促,像小提琴弓快速磨过琴颈的一声不和谐音,“萩就是因为这种事,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这下别说系统了,连萩原都睁大了眼睛,“——小阵平?!” “你突然说了那么多没发生过的事,还告诉我不许做,我当然会想到啊,”松田带着有些无奈的宽容表情报菜名,“什么摩天轮、短讯,什么深色正装,还有在警视厅过夜、在工位戴耳机,听千速姐喜欢的歌……” 萩原:“怎么说呢。虽然很感动小阵平都记下来了,甚至还能猜到研二酱看到了未来的事,果然不愧是小阵平啊——” 萩原:“但是,还有一条是不许拆研二酱的模型吧?!你怎么把那一条去掉了!” 松田但笑不语。萩原超用力地比中指给他。 “所以,别去想不会发生的事了,”在萩原等着系统读条的时候,松田帮他整理了一下被子,挺平静地说,“难道眼前的这一切,还不够组成完整而幸福的世界吗?” 【难得听小阵平说这种话!】即使是已经到了小遥那边,萩原还是有积极地拜托系统发消息过来,【果然还是很帅气!所以——】 松田勾起唇角。 【所以,】他回,【我不会对你的模型手下留情的。】- “拜托,轻一点……说的是衣带——多少也对我手下留情吧!” [嗯,衣带,]系统幸灾乐祸,[衣带哟。] 演出服后面的系带设计得相当不科学,非要拜托他人才能打出完美的蝴蝶结。小遥不太适应地吸着气,被波本下手的狠辣程度震撼得晕头转向。 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想起了白雪公主和她的恶毒王后继母:找到隐居在林中的白雪公主后,邪恶的继母变装为售卖腰带的老人,卖给白雪公主一条腰带,然后用力拉紧,想要勒死白雪公主—— 不好啦!童话故事倒反天罡,邪恶波本嫉妒他人(比自己)雪白的皮肤,意图用腰带谋杀继父啦! [宿主,其实在意腰带的不止有白雪公主,还有假面骑士呀!]系统开朗道,[快喊:变身!] 萩原:“……” [宿主你怎么不说话呀宿主!难道你不想当比较欢快的假面骑士?绝望地戴上了假面也是可以的呀!] 宫野明美看得直皱眉,赶紧把波本客客气气地请到了一边,“还是我来吧。” 邪恶继母,啊不对,邪恶继子和美丽姐姐当然不能一概而论!面对前来解围的明美,小遥当然是乖乖地转过身,像是把尾巴慷慨地甩到人类手中的猫那样,任凭明美摆弄她身后的蝴蝶结。 “好了,”明美抿着唇,认认真真地打了个双环蝴蝶结,才放开手宣布,“这样丝带不会轻易滑开。感觉怎么样?如果会松或者是会气闷的话告诉我,我再调整一下。” 小遥的回应是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裙摆如同一大朵降落伞那样飘飘摇摇地绽开,晃得像一杯荡在年轻女孩手里的薄荷酒。 “很不错!”她仰起脸笑,“谢谢姐姐!” 宫野明美的表情却更恍惚了。她几乎产生了一种把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封进礼物盒、打好蝴蝶结,上贡给什么人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有了狠狠扯开自己打上的蝴蝶结、把小遥解放出这件演出服,拉着她跑到天涯海角的冲动。 是的。她应该……拉着妹妹跑到天涯海角去的。 “好了,”诸星大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声音很冷淡,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隔在明美与小遥之间,“如果换好了演出服的话,就可以出发了。” 安室遥迈动步子。她跟在诸星大身边,路过宫野明美的时候,她捏了捏她的手。姐姐的手。 “我们要去哪?”小遥语气相当欢快地问,故意说得很大声,“难道有一个舞台正等着我吗?” 诸星大仍然面无表情。他今天穿了酒红色的皮质外套,没戴帽子,把一侧的长发用夹子别了上去,露出个有点夸张的几何形耳夹,气质复杂微妙又危险,具体来说程度介于要出卖自己和卖掉小遥之间,“有一场地下演出的机会。带你去试一试。准备好了吗?作为裁判的观众要扣下发令枪的扳机了。” “如果我说没准备好——” 键盘手毫无心理负担地吓唬主唱,“准备好的话,扣下的就是发令枪的扳机。如果没准备好,也还是可以扣下枪的扳机。” “好吧。那你再问我一次?” 诸星大还真的又问了,“准备好了吗?” “Aye aye captain——”小遥学着海绵宝宝主题曲里的答复,做鬼脸给他看。 她似乎对自己的表情很得意,又背过身去,还想再去看明美,让明美也看看她挤出来的鬼脸。 “……明美也去,”诸星大轻声说,“等下她也会到场观看。” 小遥有点惊讶:她一直觉得诸星大和宫野明美之间的感情很微妙,似乎并不像是一对毫无芥蒂的情侣。真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去看诸星大的首秀…… [啊,好神奇,]系统用上了捧读的语气,[秀的首秀。] 萩原:“什么?” 系统又不说话了。 “那个地下表演吗?”小遥又确认了一遍。 诸星大应声,“是啊。” 小遥点点头。 “好吧,那我就放心啦,”她挺积极地对明美说,“我们,在地下等你——!” 第107章 命如线(三十五) 初舞台(上篇)…… 诸星大动作相当流畅地拉开车门, 坐进驾驶位,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安室遥在门外犹豫了两秒:坐副驾驶还是去后排? [数据显示,司机后面的位置最安全, 建议宿主坐后排司机身后, ]系统的语气于和蔼之中蕴藏了一份语重心长, 感觉下一秒就要开始播放“行车不规范, 亲人两行泪”了,[不过还是数据显示,诸星大先生目前为止只遇上过一起交通事故, 而且他还是受害人。所以, 坐他的车应该还挺安全的。] 提起诸星大,系统的储备似乎很足, 也有较强的输出欲望。还没等它的宿主说些什么话,小初就先自己补充了起来,[哈哈, 诸星大相关的数据,是不是就应该叫‘大’数据啊?] 萩原:“……” 小遥停了停,还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如果你想控制住司机, 不应该选择这个位置, ”诸星大一副专家的样子指指点点, “最好的位置是驾驶位正后方。你可以解下你身上的带子,或者拉起安全带——” 他比了个勒住脖子的手势,“只要动作够快、位置选得够好,哪怕司机身上有刀, 也没有掏出来的时间。” 安室遥手里正拉着安全带,还没能插进卡扣。她转过头来,抓着那条带子像那天在教学楼前抓藤蔓、在海下地底抓天梯,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 “这样的手段,”她问,“足够对付你吗?” 诸星大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你在向我夸耀力量?” “我在教你保护自己。” 车里沉默了片刻。随后是清脆的咔哒一声响,像收刀入鞘:是安室遥将安全带插进卡扣的声音。 “我正在尽我所能地保护自己呢。”她说。 车子向前呼啸而去。尾灯像凶兽警惕的眼睛那样,虎虎生威地倒退着离开- 一双很柔和的湖蓝色眼睛望向他。 伊达航看着娜塔莉脸颊上的贴纸,按捺住了伸手摸一摸的冲动:事实上,他很想用指腹感受一下那片被挡住的皮肤,因为他知道下面被遮掩着的是几点挺可爱的小雀斑,只要碰一下就能让心脏像麻雀一样欢腾地跳跃。但是…… “真漂亮。”他把声音用舌根从心底推出来。 这么漂亮,如果弄坏了就不好了。 “不用这么小心,航君。” 遮住脸上泛起的红晕似乎增加了娜塔莉的胆气,她主动拉起伊达航的手,轻轻按上她的脸颊,“只是个防水的纹身贴啦。是今晚活动的主题纹身贴。” “真漂亮……”伊达航又重复了一遍,才问,“怎么想起来去参加这个活动?是有人邀请你吗?” 娜塔莉摇摇头,又点点头,“学校里的同事拿了他们的宣传单,我看到有新乐队演奏感兴趣的曲子,就想去听一听。结果同事临时有事没办法过去……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我?”伊达航一愣,还是摇了摇头,“今晚我倒是没有工作……但高木那边一直没能休息,我今晚想和他提一下换班巡逻,让他回去调整自己。抱歉啊,娜塔莉。” 回答他的是一片递到他手上的纹身贴。 “不必这么小心啦,航,”娜塔莉摆摆手,“这个你先拿着,下次我们一起去!” 她简直是蹦蹦跳跳地走远了。伊达航把那片纹身贴夹进随身的笔记本,愣了片刻,慢慢展开了笑容- 眼前的海报观感并不算舒适。演职员表沉没在深海般的底色之中,最吸睛的部分是一只眼睛——给观众以同它对视的错觉。海报正中央画着一只眼睛,小遥带笑的苍白面容处在瞳仁的位置。她将话筒伸向前方,音符像是眼泪般从瞳孔处流淌出来。 “真没想到……”波本嘀咕着,“我还以为贝尔摩德会让那小女孩装扮成她的样子出现在大家眼前,结果这算什么?竟然真的让‘安室遥’这张脸闪亮登场啊。” 苏格兰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她的主意,我教小遥声乐的时候,她就有提及她的想法。她……她认为没有舞台经验的人无法扮演成一位大明星的女儿,也注定无法承担起接下来的使命。” “所以?”波本有些愕然地看向幼驯染毫无表情的脸,“把安室遥培养成一名合格的主唱,就能让她承担起这份使命了吗?” 回答他的是苏格兰指向海报的动作。 “你看这张海报……”一点停顿,他用“0”的空拍略过那个心照不宣的称呼,“它的主题是什么?” 波本没好气地看过去,“别让我做看图写话啊。嗯,注视?” “没错,”苏格兰点头,“被‘注视’,被‘瞩目’,被‘看到’……可以说是现在的安室遥最期盼的东西。” 习惯把那头金发掩在帽子下面的安室透理所应当地接话,“可我看她不像是一个渴望关注的女孩啊。” “不是。她想要的不是关注……是帮助,”苏格兰伸手点在自己的眼尾,“也许她一直想着,自己只是因为没有家人、朋友的帮助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有人能够关注到她的失踪、明白她的处境,也许她就能从组织的控制中挣脱出去。” 说到这里,波本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有看向顶灯投在舞台上的影子,才知道他的身体绷得像手下的琴弦一样紧。但他的使命也同琴弦、同弓弦差不多:没有被拨动、没有到发射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 他只能看着。 ……看着安室遥对自己的逃脱产生希望、用力提升自己在演艺这条路上的能力,想着能自己打捞自己,心甘情愿地榨干自己;再看着她被扣上面具像捂住口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家视野中,彻底意识到没有人能帮助她,再多的人看到她也无济于事,最终彻底死心成为贝尔摩德的好用道具。 这不是白雪公主的故事,不是一个坏人会受到惩罚、公主还能回到城堡的故事。是莴苣姑娘被女巫带走,被哄骗着供养出一头浓密光滑的金发,再被编成发辫剪去、成为女巫出入的天梯,而她自己只能待在房间里不见天日,再没有出入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要找十几岁的少女来扮演设定上是二十几岁的“女儿”,他们也全都能明白了:贝尔摩德没有打算再选出第二个人。十几岁的人可以轻易化装成二十几岁,但二十几岁的人却很难装扮成十几岁的状态。 她打算……利用安室遥塑造出“女儿”成长的轨迹,留下一系列的假证据。再然后……她才被允许死去。 如果贝尔摩德的安排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是不可能带她离开的。 就是这样的初舞台。这样充满恶意的、充满谎言的,给人希望的初舞台。这光可鉴人的木制舞台是迈向天台的第一阶台阶,而他们只能陪着她爬上去,再看着她坠下来。 “所以,要是她一直都唱得很差就好了,”苏格兰调试着设备,他的影子严严实实将能发出乐声让人听到、用节奏带给人希望的音箱罩住,“要是她唱得很差、很容易放弃,要是她没有什么骄傲的态度、不屈的精神,也许她反而会被贝尔摩德放弃。贝尔摩德丢掉没用的人就像丢垃圾……那样她反而也许有机会活下去。” 波本摇了摇头,“没办法的。她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被人听到、被人看到。所以她那样努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唱得那么好……” 一旁偷听的系统:怎么说呢,虽然小遥很可怜,但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你为什么把车停在这里?”安室遥好奇道,“距离我们要演出的建筑还很远吧。难道是为了不被狂热听众注意到?犯罪分子做事还真谨慎啊。” 诸星大相当坦然地一耸肩,“一半一半吧。还有别的原因。” “一半一半?”萩原很快注意到了这个挺耳熟的说法,但安室遥只是简简单单地重复他的话,“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披散着长发的男人抬起手,露出相当摇滚的、有四颗铆钉闪闪发亮的袖口。他指向面前的大楼,“这里有相当显眼的建筑,对吧?” “所以?”小遥有点迷茫,“你把车停得离它很远……可是,为什么?” 诸星大庄严肃穆地微微扬起下巴。月亮在他线条优越的侧脸上镀出不近人情的反光。 “你要记住,”他说,“在东京,一切显眼的建筑都有发生爆炸的危险。尽可能地距离它们远一点,有利于保障你自己的财产和人身安全。” 安室遥:“……” “系统亲!”萩原充满敬畏地对小初发出提问,“难道诸星大就是什么版本答案?他这个意识真是遥遥领先啊!” [遥遥确实可以领先,]系统冰冷道,[宿主,你该让小遥下车去演出了。] 怎么又在转移话题……小初心虚得好明显啊。萩原这样想着,让小遥起身。 ——然后被狠狠地拉了一下。 “你要背着我的车去哪里?” 诸星大的语气相当冰冷。这让萩原再度确定了,他绝对是版本答案:这种情况,他竟然能忍住不笑!除非是使命在身重担在肩,否则谁能忍得住不笑啊! “安全带没解开,”版本答案冷酷地问,“你紧张?” 安室遥怀着敬畏,解开安全带,跳下车来。 “主唱现在完全不紧张了,键盘手,”她一脸神圣地说,“我决定奉您为键盘侠,跟随您的指引,听从您的命令。” 系统:[等会儿,什么侠?你说这个本系统可不困了啊?!]- 小遥向前走去。并非背着轿车,而是背着诸星大拦在她背后的手臂。 是保护,也是控制和警告。这种情况在地下演出中并非全然罕见,因此他也没怎么对自己的意图进行遮掩。他们之间的控制……甚至是胁迫关系相当明显。 如果被明眼人看见……就比如说,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安室遥突然退了一步,直撞在诸星大的手臂上。对方警觉地眯起眼睛,下眼线像是鹰隼捕食前收紧的翅膀那样锋利,“你要反悔了?” “没有,”她停顿了一下,“没有……我遇上个熟人。” “熟人?”诸星大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你不会想向那家伙求救吧。” 她笑起来,摇了摇头。 “不是,”她说,“不是的。只是,他是纸牌屋里住着的孩子,他看到的所有消息都来自魔术师的白鸽,那是哪怕在末日也能逃脱的白鸽。所以,我应该像玫瑰一样出现,而非像失败的逃生魔术牺牲品那样走过他眼前。” 诸星大面无表情地看她。 “我想有尊严地在那个孩子面前登上舞台,”安室遥指了指黑羽快斗那头挺显眼的乱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做。所以,可不可以暂时放开我?” 第108章 命如线(三十六) 初舞台(中篇)…… 事实甚至出乎安室遥的意料:黑羽快斗并不是出于对舞台的好奇才偶然出现在这里。或者采用更直白的说法, 他们这一次的相遇并不算是巧合——简直可以说,快斗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也许她本人并不觉得自己的消失很突兀,但黑羽快斗是个擅长反刍离别的孩子。因为某场被包装成事故的逃离, 他从不相信离别会自然发生。 当然了, 他还太年轻, 只见过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魔术师的脸, 没见过其他形状的蓝眼睛,不知道“逃离”这件事还有一种叫作“逃离这个世界”的解法。不过,小魔术师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已经足够分辨白鸽与乌鸦, 看清和平与笼罩其上的阴影。 ——而在从相原玛特那里了解到安室遥的去向、又在病房外徘徊了三四天也没能得到进入病房探望她的许可之后, 黑羽快斗基本上可以断定,那个曾为他提供帮助的姐姐, 确实是落入了某种需要帮助的境地。 她的联系方式没有回音。但黑羽快斗有自己的寻人思路:既然她消失在某个“寻找少女演员”的现场,制片方又向相原玛特声称,他们已经为她提供了医疗援助, 那么—— 并没有用掉太多时间,他就找到了她印在海报上的脸。黑羽快斗买好了首排的票,全神贯注地等着失踪的安室遥出现在他眼前。小魔术师对在舞台上开展一场成功的逃脱魔术有些执念。 但他没想到, 安室遥会脚步轻快地出现在他眼前。 “快斗?”女孩子主动对他讲话, 笑容并不比当日里灿烂, 因此也并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不自然,“你怎么在这里?” 黑羽快斗对她一展右手,掌心凭空停驻了一架纸飞机:是由他们乐队的海报折成的,折叠让黑洞洞的眼眶、眼泪般流淌出的音符通通消失不见, 机翼上微微反着光的只剩下小遥苍白的脸,“我看到了这个,所以过来。” [天哪, 黑羽君创造了奇迹,他折出了首架不是无人机的纸飞机!]系统大惊小怪,[这值得一份吉尼斯世界纪录!] 萩原:“倒也不至于吧……” [没事,别管了,]电子音讪讪道,[一看到快斗和机翼什么的同时出现,本系统就会有点激动。] “嗯?”萩原有点疑惑,“难道快斗小弟弟以后会成为飞行员吗?” 系统:[您别问了。他一般都负责处理一些飞机上掉下来的小男孩什么的,是日本的守护神。] 萩原决定对此不加理会。 “哦,你看到了我们的海报,”小遥的语气仍然很平静,没有惊喜或是惊惧,是纯粹的陈述口气,甚至还带着点无所谓,“我最近和人组了个乐队。” 国中生将手臂搭在坐椅靠背上看她,纸飞机仍然被他托在手里,“和人组乐队?” “被要求组了个乐队,”小遥一耸肩,“算是我出力抵医疗费。” 黑羽快斗盯住那张就算是徒手爬上三层楼时也毫无表情的脸,试图找出些许破绽,显然没能做到,“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小遥学着他的角度挑眉,她还有心情逗他,“这是法治社会。出了学校,没有那么多毫无道理的事的。” “口气好老成喔,大姐姐。” “是经验之谈哦,小弟弟。” 黑羽快斗露出挺无奈的半月眼来,这副表情让萩原觉得很熟悉。他的手掌一翻,捧出来一朵白玫瑰,“那,祝你演出顺利?” “谢谢。” 安室遥伸过手,挺不客气地接过玫瑰来。她试图将它别进领扣,但玫瑰后残留着的花茎实在太短;她又想将它别在耳边,但她被精心打理过的卷发相当蓬松,似乎并不能好好地安放一朵玫瑰。于是她抓过诸星大来,把玫瑰用他的耳夹固定好。 ——安室遥看起来……对她的“队友”并没有什么抵触呢。也许,她现在的处境确实很安全? “你腿上的伤,”在女孩向前迈步之时,黑羽快斗还是多问了一句,“没问题吗?” 安室遥回过头,很快地眨了一下右眼。 “不用担心,”她说,“姐姐没事的!” 系统:[咳……!] “小初?”萩原还沉浸在某种微妙的感慨之中,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了?” [没事,被宿主、啊不是,是小遥小姐的台词感动到了……]电子音语气古怪,[就是有点版权问题,没什么。宿主,你在思考什么呢?] “我只是有点意外,”萩原含着某种感慨摇摇头,“在系统亲告诉研二酱,相原小姐已经带着妹妹出国去寻求其他发展机会之后,我本以为小遥的去向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系统有点茫然,[但是对于快斗来说,安室遥帮了他的忙呀。而且,您也有在非常认真地塑造小遥的形象,他记住小遥也是正常的。] 萩原有点好笑地给系统传授人类学,“其实这并不是很常见的事哦?事实上,人类更擅长的从来都是遗忘。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对擦肩而过的人特别在乎——” “但是没想到,”已经走到后台的安室遥隔着幕布看向那个顶着一头乱发的少年,对方正无聊地反复洗着一副扑克牌,“这条小鱼在乎啊。” [呃,怎么说呢,]电子音平静道,[如果快斗君知道您把他说成小鱼,那他肯定超级在乎。] 萩原:“啊?” 诸星大随手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又兴致缺缺地放下,似乎对排练本身并不怎么感兴趣。 “你看起来不想和那个少年多说话,”他问,“你讨厌他?” 小遥挺满意地看着对方耳畔的那朵白色玫瑰花,答非所问,“喜欢我送你的二手玫瑰吗?” 诸星大:“……谢谢,还行。” [唉,真是,]惨象,已使系统目不忍视了,它苍凉地开始了它的播放,[为何人让人去受罪——为何人让人去流泪——] “还是说,”小遥神情散漫,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你更喜欢‘红色’的?我是说玫瑰花。” 果然不愧是版本答案,诸星大的表情丝毫没变,“五五开吧。红色或者白色,都可以。” “红白五五开……”安室遥小声嘀咕,“那不就是精灵球。去吧,皮卡丘!” 键盘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杂音。安室遥转头怒视诸星大,而后者施施然半抬起方才压到接电口的小腿,“没事,只是皮卡丘漏电了。十万伏特。” 安室遥:“……” “所以,”诸星大似乎突然升起了兴致,“你还真的很喜欢皮卡丘?” 想起床头放的四皮赖脸花束,安室遥宽容地点头,“还挺喜欢的。” “那我们没送错?” “没有。不过……”安室遥清清嗓子,为之后的歌唱做准备,“那时候送我皮卡丘,其实不是因为觉得我会喜欢,而是你们喜欢吧?” 是明美觉得你会喜欢。是明美给她想象中普通地生活到这个年纪的妹妹准备的东西。 “不是,”诸星大调了调底座的高度,他像是在拉面店一样无处安放自己的腿,“人总是在揣度别人喜欢的东西。你也准备好,唱一些别人喜欢的歌吧。”- *你最喜欢的这段旋律,在天空中回荡着的口琴的乐声。 一直到吉他手和贝斯手就位,安室遥仍然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选择《美丽之物》这首曲子,作为她登台的首秀。诚然,这首歌相当适合少女的音色,较为抒情的演唱对她来说——当前这个版本的她——也不算太难;但它没有留给其他成员太多展示空间,效果也不算亮眼。 他们好像就只是想让安室遥站在台上,完完整整地唱一首……描述四季的歌。 从少女的歌声开场,天使推开窗户、姐姐托起画布、歌手向台下送去清爽的风。键盘调出了最清澈空灵的音色,作为键盘手的诸星大似乎并没有承担最重要的口琴部分的打算。 ——在四句歌词过后,从台下传来了口琴声。这并不在排练的部分中,因此安室遥也没有向对方投去目光,只是垂着眼睛,继续她的演唱。 *时间的凋零、指针的前进……有你在其中的美景…… 仿佛是谁的和声混了进来,垫在少女如脉脉细流的歌声下,托出更加宽广的领域。她仍然没有抬高声音、加入更多声乐技巧的打算,像是荒野上摇曳的草叶那样,继续着她稳定的节奏。 这是姐姐唱给弟弟的歌。是对于见过那四年的萩原来说,不难叙述出其中感情的歌。 他们如同歌曲中姐姐的描述一般,有序地搭建这个世界。在贝斯用低音铺开的画布上,吉他勾勒出四季的素描,键盘做笔杆、歌声做笔尖,为这一切添上颜色。 将春天涂抹开、再无情地替换掉,赶着让夏日的艳阳晒化心脏,又让叶片自杀般落下营造满眼的金黄。生怕来不及、生怕赶不上,生怕你不能陪我度过一生,因此为你讲出那样美丽的景象。而到冬日终于到来的时候,苍凉的雪片几乎要倒灌进喉咙。 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歌,但安室透手里的那把吉他却似乎是在像倒拧时钟齿轮一样拨弦,偏偏要把希望拧回来,重重叩击下,带着温度的音符像是香灰那样从弦上剥脱,生生融入小遥落雪般的吐字。贝斯的沉静毫无作用,键盘的铺垫毫无作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小遥愈发悲怆的歌声与那把和缓的木吉他较劲。 这是一场拔河。有人要从绣面上硬生生挑起扯出金线,如同拽断一根筋骨拉出一根血管。小遥有点缺氧,有点对歌唱陌生。她突然忘记了、她理不明白了。在歌曲最后,到底应该唱什么? ——在离别面前,到底该说什么? 更强劲的节奏落下来。鼓棒砸下来。审判落下来。钟声响起来。小遥奇异地发现自己找准了节拍:像是更粗硬的针带着勾边的黑线落进绣布,限制住了那些不安躁动的毛边。她细流般的歌声涌入河道,顺畅地流淌出来。 ……看啊,很美丽吧? 这短暂的一生。要在最后说——它也算是很美丽的吧?我带给了你……美丽的感受吧?我有给你足够的陪伴吧? 所有的灯尽数熄灭,然后爆炸一样亮起来。台上的四人向台下像是敲下重锤那样用力鞠躬,再站直身体。 掌声震耳欲聋,而安室遥只是抬头看向观众席的方向。传来口琴声、传来鼓点响的,拉动开幕、敲定结局的方向。 她看见琴酒拿着一只小小的手鼓。传说中俄罗斯婚礼上必备的手鼓。陪伴每一场重要仪式的手鼓。 第109章 命如线(三十七) 初舞台(下篇)…… 今天的试唱只需要演奏一首歌, 接下来没有他们的表演,因此退到后台的所有人都已经放松了下来。虽然好像其实也没有人紧张,他们只是在表演紧张。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苏格兰确定了一下身上和面前的麦克风都已经关得像外守一洗衣店一样彻底, 才向着身边的队友们发问, “我不知道还有台下演奏环节啊!” [台下演奏可比台上难多了, ]系统一副被感动到的口气, [俗话说得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萩原:“……虽然我感觉, 我也不一定会比中国产的人工智能更懂中文, 但这句话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嘿嘿。话说回来,当时琴酒敲人脑壳用的不会是鼓槌吧?] 尽管中之人对琴酒的代号心知肚明, 但安室遥仍然是一副茫然的表情,“他——是谁?嗯,是那个手里拿着皮鼓的人吗?” [手鼓, 是手鼓!]电子音震怒,[琴酒怎么会光天化日下拍皮鼓!谣言,绝对的谣言!] “又不是露天演出, 哪来的光天化日, ”萩原在心底反驳, “最多就只是在地下偷偷拍皮鼓。话说回来,皮鼓这个词是怎么了吗?” 系统:[……这么说吧,皮鼓是ass,但乐队只有bass。您不用担心。] 波本对苏格兰摇头, “别问了。是贝尔摩德的杰作。” “贝尔摩德?”莱伊偏偏还要再追问一句,“难道是她变装成了琴酒的样子吗?” 明知故问。波本真懒得理他——话说回来他竟然还要特地把琴酒的代号透露给小遥,真是莫名其妙。看在小遥一副等着情报嗷嗷待哺的份上, 他还是多说了两句,“当然不是。只是贝尔摩德威胁琴酒说,如果他不来现场帮忙,就把我们的乐队命名为‘马天尼’。所以琴酒就过来了。” 反应了片刻的萩原:“……” “什么意思?”小遥天真无邪地问,“马天尼怎么了?” 在未成年人的提问面前,所有人悲伤地哽住了。片刻后,还是声乐老师绿川唯先生担任起了为未成年人传道受业解惑的重任,“马天尼是一种鸡尾酒。烟酒都属于成年人话题,禁止讨论。” 安室遥茫然地点头,“哦——所以,我们的乐队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声乐老师和蔼地回答她,“等到正式演出的时候再取吧。你有什么想法吗?” [要不要本系统提供AI取名服务?]电子音热情道,[可以输出二十个给您选!只要锚定一个特点就可以针对性输出很多名字,比如说你们没有固定鼓手,所以可以取名为“柔弱无鼓”或者“无鼓鸡爪”!文艺一点的话,“鼓浪屿”或者“退堂鼓”也行啊!] 萩原无比坚决地推拒了它的提议。而安室遥盯着面前的三人许久,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如果她的目光能穿透幕布、越过舞台,就能看到,方才发出鼓声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琴酒相当没有礼貌地在下一支乐队演奏的中途离席,这也是不难猜到的:他很忙,而且他并不喜欢音乐、并不喜欢乐队、并不喜欢吉他、并不喜欢地下演出。当然了,尤其不喜欢马天尼。 他只是不讨厌口琴,不讨厌手鼓,也并不讨厌今晚的歌声。至于那女孩反复歌唱着的离别,作为一个工作就是批量生产离别的杀手,他很有职业精神地并不讨厌。就更不要对他提什么姐姐了—— 教他理解离别的人不能用“姐姐”定义。她像老师、像母亲、像战士、像诗人,唯独很不像个姐姐。 虽说在更小、更小一些的时候,他会在心里那样喊她- 为姓安室的朋友而来的观众之中,还有一位相当尊重舞台的同学没有提前离席。他一直等到了最后一支乐队下场,因此等到了安室遥最后的歌唱。 没有伴奏,没有任何乐器的声音。但歌唱本就是将全部身体作为乐器的艺术,清唱也带着某种单调的神圣。他听到女孩循着《绿袖子》的曲调,让声音慢慢流淌—— *再见了,我的声音。她已经向着山那头平静深远的湖泊流去。 *我的声音消失了,大家都获得了快乐。 *因为大家都厌恶我的话语,于是在阵阵哭声之中,我的歌声离我而去,只余无法悲泣的自己。 带着对她处境的某种理解,黑羽快斗站起身来,向着出口走去。而台上的安室透慢慢皱起眉,用眼神无声向幼驯染发起询问。 她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吗?她预料到了,自己终将失去声音吗? 虽说绿川唯沉重地点了点头,但这一次,他们实在是想多了。因为当事人歌唱时,只是快乐地想着—— “嘿嘿,和研二酱的歌声说再见吧!”萩原难掩幸灾乐祸之情,“连一秒都没有为大家的耳膜哀悼,立刻赶到现场的是,小阵平版·小遥!” 系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宫野明美并没有如约到现场看他们的演出。 “明美小姐去了哪里?”安室透彬彬有礼地问,“诸星大,你有什么头绪吗?” [哎呦,恋人给自己画了个一定到场听的饼,结果没兑现,]系统跟着看好戏,[是老婆饼。] 萩原:“……” 看系统亲的反应,明美小姐应该没有出什么事。也好,这是一首关于一位悲伤的姐姐的歌,并不是很适合她。 于是安室遥也跟上自己的本家,一同发问,“明美姐姐呢?她怎么没有来,你惹她生气了?” 诸星大一耸肩,“有事耽搁了。” “有事?”安室透不相信地看了一眼时间,“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诸星大不为所动,仍然维持着他的惜字如金,“是工作。” “工作?”这下连绿川唯也有些感兴趣了,“明美小姐还有工作吗?” ——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某种为明美辩护的心情。虽然她在组织只能做个被排挤到边缘的冗余人员,可是这也意味着,她有几乎一整段灿烂的生命露在黑暗外面。你们这些啄食腐肉的乌鸦,懂什么是工作,什么是价值?为什么露出那么诧异的表情? 诸星大自己都觉得诧异。他压下那份心情,语气平静地回答,“只是实习。临时有点事要她去处理。” “实习工作就这样压榨?”安室透再次看了一眼时间,“真是可怕的资本家。明美小姐是在哪里实习?” 意识到谁是那个狗资本家的萩原:“……” “软银集团,”诸星大肯定道,“真是很过分的企业。明明总裁也是白手起家,成为了上位者之后却连一刻都不肯停下对劳动者的剥削。” 安室透:“……” [胡说八道!]不愧是最忠实的系统,在宿主和宿主的继子都低下头之后,电子音仍然情绪激昂地为降谷先生辩护,[怎么是白手起家呢?降谷先生的手明明是黑的!千真万确,这可是祖传的!] 萩原语气微弱地反驳,“我觉得……重点不是这个……” “总之,明美现在很忙,”诸星大摇头,“不必再等她。我们准备返程吧。” 小遥刚坐上车,被批评为资本家的萩原就迫不及待地呼叫系统,“小初,不能再等了!立刻准备意识转移,我要去帮降谷先生洗净污名!” [好,]系统顺从道,[本系统立刻开始读条——等等?!] “怎么了,小初?”萩原被它弄得有点紧张,“降谷先生那一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宿主,本系统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你说吧,”萩原快速在脑内回想了一遍近期发生过的事,“有什么问题都坦率告诉研二酱,我来解决。” 系统发出了天崩地裂般的声音,[不是……就是……本系统之前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天啊,真是太抱歉了!] 萩原听得有点好笑,“什么?小初就尽管说吧,我又不会怪你。” [宿主,您看,因为大脑接收记忆会对身体产生负担,所以您从自己的身体转移到降谷先生那里会痛,对吧?] “是啊。” [但是名为‘安室遥’的身体是本系统制造的,所以转移到小遥那里、或者是从小遥那里转移回去就都不会痛,对不对?] “对……所以——” 系统简直要大喊大叫了,幸亏初音未来不必困扰音域问题和用嗓健康,[没错!所以您只要让小遥当意识转移的中转站,就完全可以避免疼痛问题啊!本系统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么简单的处理方法,真是、真是……] 萩原也有点无奈。只是中转多一环读条步骤的话,他也并没有那种必须要一次性直达的执念。意识转移的痛楚能避免当然更好,不过…… “没想到的话也没关系吧,小初?”他挺满意地笑,“说明我们都没有把小初当成一个中转站,是有在把她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 [……是啊。连本系统都被您骗了,有时候会感觉小遥是一个真真切切活着的人。真是成功的扮演。] “也不止是研二酱在扮演嘛。也有小阵平的参与——好啦,准备转移吧。就让研二酱看看……明美小姐,到底在忙一些什么事呢?”-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少女主唱。她一定会成为最闪亮的偶像!当然,不是完美且撒谎的那种。 娜塔莉将海报珍惜地拿在手中,带着雀跃走出会场。她低下头去,回复结束巡逻的伊达航发来的消息—— 【演出结束了!我遇见了一支非常令人喜欢的乐队!等下给你看我拍的演出照片!】 第110章 命如线(三十八) 咖啡会议(上篇)…… 这辆车的使命只包括送未成年人回去休息, 并不包括把成年人各自送回家中:犯罪分子们还有各自的刑法条目要去触犯,因此最多只能和平地同行到送小遥到医院为止。 ……颇有种离异夫妻达成“离婚不离家”合约过后,接孩子回家放假时在孩子面前表演模范家庭、一直到把孩子送回学校才终于分道扬镳的风味。 可惜, 大人们默契的努力终究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另一位中之人戴墨镜也可以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瞎子吧——到他们在医院附近停下车子的时候, 小遥已经在后排缩成一团睡熟了。 “年轻就是好啊, 倒头就睡……”莱伊嘴角抽搐着回头看过去, 并没有解开安全带的意思,“你们把她抬上去?” 想都不用想,这四个人同时在车上, 坐在副驾驶的绝对是苏格兰。此刻他回过头去, 看向的却并不是小遥,而是波本的脸, “要不要再确认一下……真的只是睡着了吗?” “没事,”波本点头,“不用担心, 应该只是睡得很熟。也用不着两个人,我自己带她上去吧。” 这么说着,他干脆地打开车门, 把小遥像个麻袋一样搭在肩膀上, 干脆利落地扛走了。至于小遥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桥豆麻袋, ”苏格兰不得不伸出手,“她还穿着演出服呢。等下拜托护工帮忙给她换一下病号服?为了防止走漏消息,组织有花全职护工的钱,虽然我们之前完全没用到就是了。” 两个人都没打算把明美这个外围成员叫回来差遣, 这让诸星大对这支临时组成的混乱乐队感到了片面的欣慰。看着波本走远后,他问苏格兰,“你要去哪儿?” “我吗?”苏格兰指指自己, “去找基安蒂,她有个私活委托我。” 莱伊挺有兴趣地挑起眉毛,“私活?可你就这样说出来了。” “无所谓吧?”苏格兰还是那样没脾气地笑,“马上就会被解决掉的问题当然没什么不能提的。” “问题?” “人。” 苏格兰下了车。而莱伊觉得鬓角有一点发痒,他伸出手,把那朵白玫瑰拿了下来。也许是舞台的灯光太亮,玫瑰的边缘已经有些发干。 没必要留着这个。甚至连安室遥自己也不怎么在意。他把玫瑰花瓣一片片扯掉,顺着窗口丢入风中。扯到一半的时候他想起,按惯例,也许他应该在心里想一个问题,等花朵给他答案。 但花朵已经被扯掉一半了。他看着花朵:外缘发干的花瓣已经被他扯落,它现在简直像是被命运之手还原成了纯洁的、待放的花苞。但莱伊清醒地知道,世界上是不可能有毫无代价的返老还童、永葆青春的。单弱的花苞不能给人答案,焦枯萎蔫的花瓣才是答案。 他把剩下的花一整个丢到窗外,再度发动了汽车- 眼看四下无人,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降谷先生的座驾开到了能上社会新闻的速度。他回到集团大楼的时候,大楼的一多半窗口都还灯火通明。 “……怎么办,”萩原喃喃,“现在我真觉得降谷先生搞不好能算黑心资本家了。” [那您就赶紧去解放可怜的明美小姐吧!]系统也跟着发出了悲伤的声音,[不然等下员工一怒之下决定挂个人,降谷先生被挂到路灯上了可怎么办。到时候集团办追悼会,瞻仰前总裁奋斗过的地方,就只能来拜灯了。] 萩原:“……” “系统亲,怎么感觉一到资本家相关的话题,你就分外活跃……”他叹着气跑上楼,甚至没往电梯井的方向看一眼,“明美小姐是在五层办公,对吧?” 系统也确认了一遍信息,[没错,五层尽头的办公室,不过她在那里也只有一个小工位就是了。您怎么不坐电梯?] “嗯,一方面是降谷先生的身体也需要多多锻炼,虽然按系统亲的说法,小初你会帮忙保养——啊,这个词好怪,研二酱单方面替换成保健吧——但还是让人很担心!另一方面,我觉得一个好的领导应该有不轻易出现在员工面前的自觉?”萩原又开始无意识释放超高社交素养,“加班的时候如果碰到领导,心情会更加苦恼吧。” [任何时候碰到都会很苦恼……]电子音有气无力道,[无论如何,本系统替软银集团的各位感谢宿主的用心。好了,就是这一层。] 降谷正晃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宫野明美正起身去接咖啡。办公室里其他人相当识趣地低下头去,面临某种变形的“五个领导四杯咖啡”问题,她很有素养地抑制住了冲动,没有把黑咖啡泼在那张比咖啡浅不了多少的脸上。话说回来,把美式咖啡泼在黑皮肤上可能也算是一种美式霸凌—— “降谷先生。” 没有敬畏。没有讨好。没有……震惊。宫野明美的反应不在他想象之中,因此电光石火之间,萩原就明白了什么问题。 “宫野小姐,”他轻声说,“跟我来一下会议室吧。”- 众所周知,幼驯染就是要一起工作。在萩原拉人去开会的时候,松田也一直在加班。说实话,他觉得如果今夜不是伊达航巡逻,那个危险物也许要拖到次日早晨才被发现——谁能想到在巡逻的时候查看墙上的海报后面有没有挡东西啊!应该说不愧是班长吗? “今晚也是巧,”被问到的伊达航只是庆幸地笑,“娜塔莉她今天拿了张宣传单去看演出,所以我会格外关注这些东西。想着要是真的看到她会感兴趣的演出在宣传,就拍下来发给她看。” 松田毫不掩饰地对他翻白眼,“太好了,四舍五入就是因为你谈了恋爱,所以我今晚在加班。” “明明是你应该赞美我们伟大的爱情,它使东京市免于被爆炸伤害的宿命,”伊达航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愈发要说得义正词严来气他,“怎么,发现人是我,你不满意?” 卷发青年还忙着整理工具,随口敷衍他,“满意满意……所以娜塔莉小姐是自己回家了吗?” “刚才你们在忙的时候我已经接她回去了,不过当时比较匆忙,还没顾得上和她聊演出呢,”伊达航挺遗憾地一耸肩,“不用担心,松田。我也会送你回家的。” 松田阵平:“……” “班长,”他堪称惊恐地回头看他,“你现在讲起话来好可怕?!” 伊达航对他相当和善地笑。 “……好了好了,”松田默默别开脸去,“那就麻烦你送我了?” “没问题!” 他直起身来,把小小一个工具箱提在手上。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他问,“我来的时候墙体已经破拆得差不多了,没看到外面的东西。爆/炸/物到底被犯人藏在什么海报后面了?” [松田警官,松田警官!]系统终于抓到插话的机会,相当积极踊跃地开口发言,[怎么不问一问神奇海螺——呃,我是说,怎么不问问本系统呢!本系统把这边破拆前的监控都存储下来截取好、调用到数据库里了,只等您一句话就放给您看!] ……说实话,还真是不太适应。总感觉随身带了个什么破案模拟器。松田没打算在敏锐的同期面前一心二用——开什么玩笑,这家伙连墙里藏了炸弹都能发现——于是他示意系统暂停,先上了伊达航的车。 伊达航把海报照片给他看,“你看吧。所以我才会注意到啊,这孩子——” “是啊,和我们之前在寺庙里碰上的那个,”松田惊讶地出声,“好像……不过发型不太一样?姓名也——” 班长点头,“是啊。应该只是巧合吧?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恶作剧,把你的头发PS在新一的脸上之类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要用这种技术来恶搞你,也是应该先把柴犬和杜宾犬拼在一起吧?” 松田:“……” “所以,因为很在意这张脸,姓氏也很特别,我碰巧查询到了他的背景,”伊达航把自己的手机转过来给他看,“说是什么魔术表演首秀的话,他果然就是知名魔术师黑羽盗一的儿子吧?也就是国中生的年纪,为什么会突然安排一场首秀,还有人在贴着他海报的墙体后面放炸药……” [这个本系统知道!]电子音积极抢答,[证明了犯人墙裂安利这一场演出的决心!] 松田接过班长的手机,在心底冷冷回应,“你的监控视频就等着吧。我在到家之前都绝对不会理你的。” 系统发出了哀嚎:[喂——!松田警官你不要不说话啊!]- “……降谷先生?” 最终还是明美先出声。她本来挺笃定地坐在会议桌的另一侧,但降谷先生迟迟不讲话,过于凝重的氛围让她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咖啡杯。随着月光一寸一寸爬过桌面,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 ——她本来不该害怕。降谷先生并不是一个可怕的人,虽然她非常清楚,他们之间的密谈不容开门,但降谷先生还是拉开了窗帘让她放心。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有原则的人可以信任,可以……利用。 “应该是宫野小姐先对我讲话吧,”降谷正晃对她微笑,并不带什么威胁意味,“毕竟,是你有意把我吸引到这里。” “你用异于往常的行动判断我是否特别关注着你——而你刚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111章 命如线(三十九) 咖啡会议(下篇)…… 降谷先生的话完全可以理解为一句质问, 但宫野明美并没有对此感到恐惧。她像是个真正的、纯粹的牛马职员那样,屏蔽了老板所有的阴阳怪气,只是含着全然温和的笑意拿出文件, 将它放在这位尊贵的总裁面前。 [哟, 瞧这周身的气派, 竟不像集团的实习员工, ]系统掐着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竟是个嫡亲的员工!] 萩原:“……” “也许您并不怎么重视这些流程上的东西,但我今天还要就我的工作内容提交加班审批的, 降谷先生, ”宫野明美丝毫没有理会大领导脸上古怪的表情,相当认真地开口, “所以我是真的在工作——为了方便我们接下来的交谈,请您先看看这个?” 降谷正晃接过那份报表。说实话,他并不是很能看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但附在后面的商品构造图, 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再结合上境外走账的情况…… “你是说,”他皱起眉头,“有人在仿制并倒卖软银集团设计的办公用品?” ——有意思。一般来说, 处在总裁的位置, 提到自己所领导着的公司, 会措辞成“我们集团”或者是“集团”吧?会把“软银集团”这四个字完完整整讲出来,降谷先生对这家集团的归属度似乎不高呢。 但从之前了解到的内容来看,他明明一直待在这里。他接触到组织的时间比进入集团还要早吗?还是…… 不过这些问题可以等到之后再思考。看着被降谷先生额外抽出来的那张图纸,明美微笑起来。 现在的重点只是这一张图纸。从降谷先生单单拿出它来看, 他也很清楚现在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只是办公用品的话,也很正常,”明美微微偏头, 露出一种好学生在课堂上做汇报时的神气,“不具备设计能力的海外厂商找市面上较为知名的产品进行仿造,仿品的质量普遍来说也不会很高,我们一般都会无视,只监控他们的流水情况,如果卖得好再让法务部去打官司收割。” [真是黑心资本家啊,]系统感慨,[软银集团为什么不试一试,自己去做出海掌握外面的市场?哦,可能是因为关税又有在涨。宿主,您说小男孩落到土地上会被收关税吗?] 萩原:“……系统亲!专心听明美小姐说话!” “所以你在加班做这方面的工作吗?”降谷正晃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慢慢喝了一口,“我想这是令人信服的加班理由。你的加班审批会被通过的。” 宫野明美早有准备地摇头,“并不只是这个。降谷先生,我注意到,最近在俄罗斯,这款打印机被仿制的次数突然增多了。而且,它的销路也很广,许多企业都愿意进货。” “也许只是他们突然有很多文件需要复制,”降谷先生刀枪不入,“最近有什么流行的同人本吗?” 宫野明美:“……什么?” “不……没什么。”降谷正晃默默撤回了一句反驳,改成了一句反问,“宫野小姐真是让人惊讶。我没想到,你会知道这款打印机里的秘密。” 降谷先生回到组织时做出的第一件贡献。如果明美连这个都能知道……她为什么还只是一个边缘成员? [呃,宿主,说到这个,其实降谷先生也是边缘成员啊!]系统不得不开口插话,[您看,他现在都还没有代号呢。虽说可能是因为父子俩不能同时有代号的关系,但代号好像也没那么好搞。] 倒也是,萩原勉强被说服了。 就算不论非代号成员的权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小的事,宫野明美也毕竟有一位被组织重视着的妹妹。更别说降谷正晃还曾被志保看管着,志保本来就有权限和途径去了解他后来的动向。如果她是从志保那里听说“降谷正晃曾用一款打印机重获组织的信任”,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您会意外是正常的。我也是……” 宫野明美终于露出一点局促——并不是上台前、考试前的那种紧张,而是大胆地说出自己并不完善的构想被人夸奖、拼尽全力写完最后一道题后发现答案正确之后,才肯露出来的那一点羞涩但骄傲的局促。 “我也是刚知道这个,”她说,“到您的集团实习后才知道。” 这下萩原是真的开始对她这个人感兴趣了。原来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她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好了宿主,]系统对他这副样子有点无奈,[从一开始就是您刻意在为宫野小姐制造机会吧?现在怎么又好像很惊讶!] 萩原在心底毫不心虚地回答,“研二酱只是觉得这样反应会比较有节目效果嘛!而且,宫野小姐应该也很需要这方面的肯定?这对她有好处。” [宿主……还挺细心的。] “是从我对资产流向特别监控的行为上看出来的?”想着宫野明美的专业,降谷正晃又换过一个方向,“还是我们这里固定资产盘点的流程——嗯,你笑了。看来是这个。” 宫野明美点点头,“是的。我一直都对我们这里年末检查办公用品时的仔细程度感到震惊,后来关注到这份境外对打印机反常的大量复制记录,就大胆猜测了一下……看来是没有猜错。” “你是对的,”降谷正晃庄严地点头,“你有资格与我合作。所以,你想向我请求一些什么?不用担心,大胆说。” 他等待着宫野明美为别人提出要求:她天性就是这样,总是挡在别人身前。会是关于她的妹妹吗?想要让妹妹在组织内多一个帮手也是人之常情。她可能会凭借之前的交情提出要求,希望降谷先生的儿子、已经取得代号的波本可以帮一帮宫野志保。或者,也有可能是关于最近明显不妙的小遥。 [真是倒反天罡,]系统悲叹,[降谷零,区区一个本科毕业生,怎么让他去帮双博士学位的小志保!明美小姐也是想太多了。] 萩原:“……系统亲,请不要用学历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研二酱不希望再听到你讲这种话。话说回来,你的数据库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 系统只是笑:[嘿嘿。话说回来,如果明美小姐真的提出需要降谷警官完成的请求,宿主会让您的儿子——呃,您的同期去做吗?] “虽然很想说几句遗憾的话,不过如果简单回答的话……果然还是不会吧,”萩原思考片刻,还是给了系统最直接的回答,“我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帮助明美小姐,小降谷恐怕也是一样。但波本不一定会这样做,这对小降谷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所以我会选择自己去动手帮忙,至于小降谷……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比较好。” 他停了一停,没有听到系统的回答,于是又添了一句,“也算是享受特别待遇了哦,小初?研二酱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这么诚实的。不打算对我的自私说点什么?” [谢谢宿主。不过,您现在的话才是真的不诚实吧?] “什么?” [因为您非要把您的高尚说得一文不值。据本系统的观察,人很多时候都只选择对一个人高尚来成全自己的高尚,而忽略掉其中受影响的第三方。而您明明选择了成全所有人高尚品格的方案,却要把这说成是自私。] 电子音里简直含了几分控诉的意味,[宿主对自己太坏了。] 萩原没有想到过,系统会这样说。虽然刚才半开着玩笑,理智上也知道这与自己无关,但情感上他其实是真的在自责……明明自顾自地对十岁的小女孩说了“我们是同谋”那种话,明明看着她的姐姐在对自己求助,却不愿意毫无保留地喊上朋友帮助她。 “谢谢你,小初,”萩原郑重地对系统道谢,“我觉得好多了。” [那很好。宿主……值得更开心一点。] 调节过自己的心情后,萩原再度看向明美。很明显,她在思考,在组织语言……他等着她的请求,并且开始打起了部分拒绝她的腹稿。 然而,宫野明美却说出了让他意外的话。 “我请求,”她直视着那双紫色的下垂眼——那个被她拉到诊所的小男孩有着相同的双眼——用力道,“您能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俄罗斯反常翻卖能够偷录情报的打印机,这件事是我发现的,我想处理,也有能力处理。” 这下,降谷正晃是完全被她吓到了。 “你……”他不敢相信地皱起眉,“你去处理?” “没错,”她整了整自己系着的丝巾,萩原自己也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可以显得自己胜券在握,视觉上又不至于对面前的人产生压迫感,“我有思路,已经将怀疑对象缩小到了两个人以内:近期活动范围在东欧、在您苏醒后第一个代表组织前来与您洽谈的代号成员奥鲁霍,以及他在东欧对抗着的、曾与波本——您的孩子——缠斗过的普拉米亚。” 天啊。她真的是来汇报工作的。 降谷正晃决定用认真、具体的问题回报这份决心,“那你有人手吗?” “有,”明美平平静静地说出接下来的话,目光中丝毫不见羞涩或动摇,“现在与我交往的、在组织代号为莱伊的狙击手诸星大。我能为他提供协助,他也需要这份情报背后的功绩。这对他只有好处,他会同意和我合作的。” 就这样坦然地提起与爱人互相利用。而且,她的论据……不是爱情。 不过,这件事并不是什么不能拖一拖、必须要立刻执行的任务。非要选在小遥第一次演出的晚上来谈这件事…… “系统亲,”萩原在心底问,“明美小姐……还是有那么一部分,是在为了小遥努力,对不对?她觉得制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把乐队的键盘手带走,就能让小遥既定的命运来得再晚一点,没准就会有什么转机,对不对?” [本系统也不知道。不过,]电子音停了一停,[从本系统对电子设备的监控来看,她确实问过自己的妹妹,贝尔摩德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安排。] 就像小初说的,这当然是高尚的。明美没有选择用哭泣的样子博取他的同情心,让他决定帮助小遥、帮助志保,而是为他帮忙、让诸星大有利可图,让她自己变得更有用,再顺便帮一帮小遥。 人很多时候都只选择对一个人高尚来成全自己的高尚,而忽略掉其中受影响的第三方。而她选择了成全所有人高尚品格的方案。 “我同意,”降谷正晃说,“我同意您的方案,宫野小姐。我会为您和诸星先生——莱伊,我会为你们的旅途提供经济上的支持。除此之外的支持也完全没问题,如果有需要,尽管提出来。”- 接下来又是乏善可陈的意识转移读条。终于在暂时属于自己的病房中再度睁开眼睛时,萩原看到松田,看到自己的幼驯染,看到他正站在窗前看着一件衣服。那是萩原入院时穿着的外套,显然已经被送去干洗后又好好地拿回来,松田正在查看它。 “……小阵平?”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不过没关系,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萩,”松田习以为常地与他打招呼,他似乎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完全不需要解释,就算是幼驯染的意识不在这里,留在这里陪床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你的外套上烧了个洞。之后可能要拿去补一补。” 对。那是……他看完那四年的时候吸了一根烟,烫坏了外套。他平时抽烟都很注意,从来不会弄破衣服;但那天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于是烟灰就落下来,在他最喜欢的外套上烫了个疤,烫出来一个泪滴浸透纸巾一样的洞。 “没关系,小阵平,”他看幼驯染的眼神像看属于他自己的那块补丁,“没关系,我回来了。” 第112章 命如线(四十) 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 挺让人感动的一个画面。但松田阵平回得很简单, 他的眼神倒是比语言内容复杂很多,“哦。” 萩原有点尴尬。可能只有松田还有他姐姐知道,从小到大, 萩原研二同学尴尬的表现就是说很多话, 不失为一种迎难而上的自我表达方法, 而他现在的尴尬足足有这么多—— “小阵平, 你就不想多对我说点什么吗?或者至少问一问小遥的事情嘛,她今晚可是完成了第一场演出呢!台下还出现了一个代号为‘琴酒’的银发男人帮忙打鼓,等下我会把他的样子画下来哦?没准之后你还会透过小遥的眼睛看见他。嗯, 说起来, 我们有机会要一起对一下小遥认识的人,还有一个国中生要重点介绍……” 萩原简直称得上滔滔不绝了, 然而松田仍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有点慌,开始在脑内频道找系统搭话,“小初, 这边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问题了吗?你给研二酱透个底。” [没什么啊,]系统也有点纳闷,但它很聪明, 它知道自己要是贸然去读松田警官的心理活动, 恐怕只会惹得宿主更生气, 因此决定选择抒情赛道,[本系统猜测,猜测啊,没经过运算的那种。也许松田警官是等您太久了, 没有幼驯染陪在身边,眼中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萩原:“……” “小初啊,实在编不出来可以直接对我说‘不知道’的, 我又不会生你的气,”半长发青年有点好笑地抬起双手,挺有童趣地张开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取景框来把松田放在正中间,“你看,让小阵平眼中世界失去色彩的原因,明明是他在室内戴墨镜吧?” [虽说对于不知道的问题胡乱输出是人工智能的通病,本系统确实应该克服一下,但是具体到这个问题……]电子音里静静地充满了幽怨,[本系统错就错在接你的话。根本就不应该搭理你们俩!] 俗话说得好,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虽然给心灵的窗户上了一层黑色防窥膜,但松田警官的直觉更加敏锐了——卷发青年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正看见萩原的手势。他有点莫名其妙地抬起了头,“怎么了?突然这样对着我。” [松田警官!]系统发出鬼叫,[这是两把枪的意思!萩原警官要枪毙你两次!] 萩原:“系统亲,研二酱现在确实很想给你两枪。” 松田摇头。萩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笑了一下。 “小阵平?”勇敢的半长发青年再次发起冲击,“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吗?” 松田只是一耸肩。 “暂时没什么,”他说,“反正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对吧?” 萩原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歪头,“虽然小阵平讲这句话的样子很帅,但是——不要把经典台词搬出来敷衍我啊!” “那好吧,”松田还真仔细想了想,抛出了一个自认为的安全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毕竟刚切换过来。还会痛吗?” 就问这个?总感觉有点不妙。但话说回来,如果不回答的话,好像会更不妙的样子。 半长发青年有点茫然地体会了一下,还是摇头,“可能是因为还在回想刚才的演出,肾上腺素还在发挥作用……总之,确实感觉不到痛。” “那么令人激动的演出吗?”松田这下真有点好奇了,“你在台上学我唱歌了吗?” 萩原:“……没有。” “所以令人激动的点在哪里?”松田拿出一副学术探讨的态度来问。 “被小阵平这么一说,”萩原平静道,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大彻大悟的味道,“突然觉得确实没什么好激动的了。” 他们对视两秒,一起笑了出来。本来还只是微笑,后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笑到最后,系统不得不忧虑地发出提醒,告诉他们绝对不能在台上学鸭子叫。在它的认知里,这种演唱会带着单话题#难听上热搜,不标注歌手本人大名的那种。 “所以,”松田笑够了,终于想起来问,“国中生是怎么回事?” 萩原伸手比了一下,现在受了系统的影响,他也开始有点在意人的身高,“嗯,大概这么高,有长度和小阵平差不多的黑头发,有点乱乱的;蓝眼睛,手部很灵活——” 被熟悉感冲昏头脑的松田:“……他也是被系统捏出来的吗?” [首先,松田警官,这事不是本系统干的,世界上本来就有一位叫作黑羽快斗的帅气小朋友,萩原警官是主动结识了他。然后,宿主,]系统幸灾乐祸,[您现在听起来好像一个收集周边的变态哦。] “不是啦!”萩原不得不为自己发声,“小黑羽的手部灵活度是另一个方向的!他是一位很厉害的魔术师!能变出来好多扑克牌和玫瑰的那种!” [嗯对,他以后还会拿到扑克牌枪,手里哗哗哗往外冒牌,]电子音帮腔,[然后被新一指认为冒牌货。] 萩原:“……” “魔术师?”松田却先皱起了眉,他找出伊达航发给他的海报照片,“萩,你来看。你说的黑羽快斗——是这一位吗?” 该说不说,这张海报上十三岁的快斗帅得真是惊心动魄。系统忍不住在两个人脑海里打满了十字架夹着的[升天]两个大字- 顶在汽车前的香槟金色十字架像是十字军冲锋一样穿过浓雾。伊森·本堂开着他的雪铁龙,他能确定他的车上很干净,因此也敢和女儿说几句话,“等下不要害怕。贝尔摩德的主要活动范围不在日本,如果是清理卧底的任务,不会是她来负责。她找你一定是别的事。” 本堂瑛海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不会有那么确定的答案的,父亲,这话还是您教给我的。间谍的生命中没有确定。 ——如果您也有您表现出来的那么笃定,那么您为什么亲自送我到这里来? “没关系,”开口时她只是笑,“无论她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激怒她,更不会暴露我自己。” 伊森有点想叹气,有点想吸烟,有点想把窗户打开把车飚到一百六十迈。这里有太多的郁气需要吞吐。他正在带女儿去单独会见一个犯罪分子的路上。其实他没怎么让女儿坐过他的车。他甚至连接送她上下学都没有过。难得的温馨记忆竟然要直通贝尔摩德。 瑛海…… “嗯,”他说,“这很好。我在外面等你。” 他停下车。女儿下车后还回头看了看他,就像是走进学校大门那样走进了贝尔摩德约定的餐厅。 ——没事的,本堂,你得这样想。他苦中作乐地在心底对自己说:就当是把女儿送去上学了吧,只不过学校在美国,会比较危险,经常发生一些枪/击案件- “所以,有人在小黑羽的海报后面放炸弹?”萩原的眼神瞬间锋利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想要威胁他?他父亲的事……” 松田摇头,“不知道。现场没有发现类似犯罪预告之类的内容,而且爆/炸/物在墙体中埋藏得很深,就算是真的爆炸,应该也不会伤到人。倒不如说,我觉得连海报都不一定会被划破。” [是不可能有预告,这犯罪预告怎么写啊,]小初积极参与讨论,虽说它讲出来的话都不太靠谱就是了,[面壁者黑羽快斗,我是你的破壁人——啪,墙裂了。] 萩原和松田默契地选择了无视它。 “也就是说,在引爆后,那张海报可能会飘飘悠悠地落在大家面前?”半长发青年抬起手,做了个很有童心的示意动作,“难道是主办方的宣传手段?” 松田掏出手机,把屏幕比给幼驯染看,“问过了,主办方矢口否认。顺便一提,班长也考虑到了他们是看事发之后不敢承认的可能性,现在也已经调查了他们近半个月签收的包裹。一无所获,他们应该没有途径获取和安装爆/炸/物。” “那就只能是第三方了,”萩原皱眉,顺便问了问系统,“小初,你调查那附近的监控了吗?” [本系统也没什么收获,而且按理说,黑羽快斗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有这么大规模的演出才对……]电子音有点发蔫,[宿主,小遥和快斗那天被贝尔摩德看到,好像影响了她的想法。本系统应该说过的吧?快斗的父亲算是贝尔摩德的师父,他将自己的易容技术教授给了作为莎朗的贝尔摩德。可能是什么,乌鸦的报恩?] 萩原听得一头雾水,“她看到了小黑羽,所以就突然决定要给他安排一场演出?这也太奇怪了。” “是啊,安排给小遥的演出有非常明确的目的,”松田接话,“景老板他们已经对我们说了。可是安排那个魔术师的儿子又是为了什么?反正我觉得,如果有谁想对老头报恩,是不会给我安排一场拳击赛的。” 半长发青年捂住脸,“丈太郎叔叔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不过道理确实是这样。还是先问问系统亲,你说了黑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有大规模演出’对吧?那按照小初你的数据库来看,有小黑羽这样水平的魔术师应该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举办一场什么样的演出?” [呃,应该会在大家欢庆新年的时候出现,]系统平静道,[身边还会有一位国民度极高的女主持人给他当托……呃,不是,和他配合。他会对所有人大声说,“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萩原:“……” 他很想当作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些荒唐的话,但小初显然对快斗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让他不得不认真揣摩这些信息。 “国民度极高的女主持人……”半长发青年若有所思,“我们这里,有这样的明星吗?”- 看到女儿抱着书向他走来的时候,伊森·本堂感到非常诧异。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错觉:就像是上帝怜悯,他的许愿成了真,他现在真的只是一个来送女儿上学的父亲,现在女儿抱着课本回来了。 可是,开什么玩笑。他的女儿是本堂瑛海,又不是鲁梅拉!怎么会抱着书回来的啊! “父亲,”瑛海一脸恍惚地拉开车门,才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反省自身,“我还是对卧底课程太过敷衍了,回去我就想办法向之前的教官道歉。看来做卧底确实需要精进课业中的每一门。是每一门。” 伊森抑制住了伸手去探女儿额头的冲动,“到底怎么了?” “贝尔摩德,”瑛海语气恍惚地说,“她问我懂不懂播音的基本原理。” 第113章 命如线(四十一) 咬住秒针 至此, 正事好像已经全部说完了。夜晚本不是该用来谈论所谓“正事”的时间,但即使是这样做了,也仍然填不满一整个夜晚。 “小阵平, ”再要反应不过来也就不是萩原了, 他转过头去看还在和那件外套较劲的松田, 笑吟吟道,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虽然听到了萩原的话,但松田仍然连眼睛都没抬起来,只是对着那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看。那副架势简直让萩原疑心其实他自己是传统故事中的报恩鹤, 他自己都没能发现, 但幼驯染已经敏锐觉察,并准备好帮他保管羽毛。 [报恩鹤的故事好像有好几个版本……]小初挺有求知欲地缠着宿主问了起来, [宿主你说的是拔自己羽毛纺织成布、失去全部羽毛后离开的版本吗?] “嗯,没错哦,”萩原产生了一种带亲戚家小孩的错觉, 但他还是认真回答,“就是失去羽毛后只能变回鹤的版本。” 系统恍然大悟,[本系统明白了!松田警官是怕您衣脱大变, 所以才会反复检查您的衣服!] 萩原:“……”嗯, 这个欠扁程度也和亲戚家小孩差不多。唉, 小阵平真是开到隐藏款盲盒了!我一直都觉得,童年的研二酱算是姓萩原的小孩子里最可爱的那一个! [那是当然了宿主,]系统安抚,[您是盲盒中的爆款。] “小初?!”萩原震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抱歉宿主,本系统现在实在紧迫不起来。] 系统说得理直气壮,萩原一时之间被噎住了, 下意识求助似的往松田那边看了一眼,“小阵平!” “嗯?”松田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半长发青年开口就是告状,“小初它——” 他说了一半才想起来方才走的是自己脑内的频道,小阵平并不能听到,悲伤地哽住了。偏偏松田要火上浇油,“怎么了?萩和系统说了什么悄悄话吗?” “哇,小阵平,”萩原超级惊喜地捧起脸,“你是在因为我有了你不熟悉的朋友而吃醋吗!太好了,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在期待这一刻了!” 松田:“……” “没有,”他冷酷无情地摇头,“我不想和系统做朋友。我更想拆它。” 这下轮到系统告状了,[喂!宿主!救我啊!] “嗯……”萩原想了片刻,一偏头,“不好意思啊系统亲,研二酱也有点想……” [这是虐待!残酷的虐待!是卸磨杀驴!]电子音回旋惨叫,[你们持有的是高贵的三点零版本系统,不能随便残害!] 系统的惨叫让房间里有了点生气:指现在只有小初在生气。等到它安静下来,病房里的夜晚又变得异常完整、毫不流动。在这一小块被泛黄的灯光照得澄澈的夜晚里,他们像两个水晶球里的小人般静止不动,似乎在等着谁拨动发条,才能再召唤出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而踩下油门的永远会是—— “是,”一直到萩原刻意撇着扮可怜的嘴角发酸,松田才终于慢悠悠地开口,“我是有点紧张。” 半长发青年立刻笑容灿烂地坐直身体,“让我来帮你答疑解惑吧,小阵平!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交给我哦?保证帮你舒缓紧张!” “关于这个,”松田似乎也对自己讲出口的内容不太确定,但他就是有在病人面前板着脸的特权,是病人本人亲自授权的,因此他说得理直气壮,“萩,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还没能对上。” [那让本系统来!]小初立刻支棱了起来,毛遂自荐,[本系统是平账大师!差一毛钱的时候自费转账到公司账户里的那种!] “好极了,”萩原闭目,在心底默默回复,“我会想办法把小初安排到软银集团的竞争对手公司去工作……” 松田双手握拳,挺认真地将拳面对起来,指节卡在一起,上下晃了晃。虽说有点不合时宜,但萩原悲哀地发现自己又被可爱到了。 “就像是齿轮转动的时候一个带动另一个,”爆处的王牌不合时宜地开始了机械教学,“它们的传导是能换算的。在我看来,萩你像是个繁忙转动着的齿轮——可是眼前的这几根指针……” 卷发青年竖起两根手指,“你自己和小遥,似乎并没有完成那么多的行动。” “萩,”他问,“不会还有第三根指针吧?而且看起来——” “那一根才是最先迈步、行动最多,而且数着格数前进的秒针呢。” [胡说八道!]系统勇猛地站出来捍卫宿主的尊严,虽说它没有胆大包天到让松田也能听得到,只是在萩原脑内乱叫,[无论是从身高还是从体型上来看,那根秒针无疑是宿主!降谷先生最多是根时针!] 萩原:“小初,求你,别添乱了。” [好吧……]电子音委委屈屈地播放起了《咬住秒针》。 “小阵平,我们都是爆处警察。现在更需要关注的是倒计时,而不是向前行走的指针有几根,”最终,萩原还是没能对幼驯染说谎,“在时针指向十二点之前……请容我暂且保密吧。” 没办法,为了小降谷的身心健康,有些事还是先瞒着的好。十二点……也可以被称作是“零点”吧? 在真正的幸福到来之前,研二酱只好先代班做一下仙女教母了。半长发青年垂下头,忧愁地想:小降谷,你知道你的父亲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吗! [没关系,宿主,您就放心当您的酵母吧,]系统平静道,[事态还需要再发酵一下。] 松田看了一眼手表,又抬起头来。 “好吧,”他说,“那你多休息。我也可以帮你。” 小阵平……永远按部就班向前的指针为我的话倒拨了两步呢。 萩原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却故意作出夸张的表情,“帮小遥上舞台吗?” “也不是不行。” 半长发青年义正辞严,“请容我拒绝!” “拒绝无效哦。” “那小阵平就带着小遥上舞台。” 拨动指针吧。上学校,上战场,上一切可以去的地方。最先旋动的秒针是一柄笔直的剑,刺破圆滑且重复的时间轮盘。 那之后他们都没说话。到关起顶灯、各自睡下的时候,松田才开口问了一句,“所以,还会痛吗?” “怎么说呢——”萩原拖长声音,可怜巴巴地翻了个身,“感觉痛起来了……研二酱还是不怎么适应这种感觉。” “不是需要适应的事吧……”松田摇头,“刚才是谁说肾上腺素还在作用、一点都不痛的?” [肾上腺素变成肾下线素了,上线状态终止,]系统战战兢兢且勇敢地试图替自己的宿主说话,[松田警官,可以找医生开止痛针的吧?] “应该不用吧?”萩原确认般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胃,“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用,”松田已经站起身来,抛下一句,“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等在这里的。” 萩原愣是从黑糊糊的背影里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可见他没有看过自己世界浓缩而成的漫画,本漫画的每一位读者都很擅长观察黑影。而他只是觉得黑暗粘稠冗杂,似乎他们也正落入世界破破烂烂的胃袋,像是要把一切都吞进去。 而警察是世界的止痛针。他的止痛针刚刚出门。 “小初,”半长发青年问,“会好起来的,对吗?” [当然了,]系统斩钉截铁地回答,[许多好事正在发生呢。]- 【你干的好事。】 奥鲁霍堪称轻松愉快地点进了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坦白地说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位隶属于CIA的“老伙计”自从发现女儿和自己卧底到了同一个组织之后,每当女儿遇到困难都会给他发一条质问消息打卡。 第一次收到的时候他心里尚且还有那么重达6.3 g左右的愧疚,约占灵魂干重的30%;到后面渐渐就已经稀释到了0.03%,仅重6.3 mg,已经不会再让良心感到痛苦。 【宿主,您还是愧疚一下吧,】属于他的系统——系统1号——在他耳边发出没有情感、毫无辨识度的电子女声,【毕竟是他请您这个来自“友商”的帮忙安排一下女儿,结果您转手给他安排过去让他亲自照顾了。】 “系统,这可不能怪我,”奥鲁霍百无聊赖地把手里的套娃挨个拆开,只留上面一半在桌面上排列整齐,又把它们的下半身挨个排到另一边,“明明是你告诉我,如果不提前让他女儿独自度过在组织的新手阶段,他就会死。” 【您也可以选让他死啊。】电子音仍然是一贯的冰冷无情,【本系统把选择权给了您,您却并没有把选择权再交给他。】 奥鲁霍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已经习惯了系统的说话方式。或者说,他自己讲话的风格还要更冷酷一些,“他的生命不只属于他自己,每一个能成功潜伏下去的卧底都是我们共同的财富,而我做的是资源整合的工作。借秀一的话用一下,‘像他那样的男人,不该死在这里’。” 如果是小初在这里,绝对会说一些把场面变得更地狱的话。但系统1号是一个冷酷的1,是一个铁血的1,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1。它只是机械地提醒宿主,【普拉米亚马上就会引爆这里。您还有五分钟的时间逃离,或者三分钟的时间用来写遗书。】 “嗯?”奥鲁霍仍然没有移动的意思,更别提逃离了。他还忙着争分夺秒地在这家民宅的衣橱里翻翻找找,终于看到一本相册,连忙翻开,“系统,记录下来。” 【已完成扫描。】 “所以,”他问,“为什么逃跑可以用五分钟、写遗书的时间却只有三分钟?” 【因为有两分钟要留给本系统自己。本系统需要两分钟来接受宿主再次死亡的事实。】 奥鲁霍愣住了。片刻后,他没办法地叹了口气。 “只是一个由你制造出来的身体,不是吗?”说实话,他对系统1号难得表现出的情绪感到有些惊讶,“你也知道,我不会真的死去。” 【是的。本系统很清楚这一点。】 “二号系统也是这样吗?”奥鲁霍放弃了衣柜,他向酒柜走去,毫不留情地打开了显然是主人珍藏的红酒,“真遗憾,没有醒酒的时间……就姑且让我尝尝味道吧。” 他利落地拔开软木塞。陈旧的酒瓶发出像是一个吻那样的声音,而他,一瓶假酒,吻上价值不菲的酒瓶。 【二号也是……什么样?】 “你这样。” 【不,二号要更……情绪化一点。】 “那很好啊,”奥鲁霍宽容地笑,“她不会那么孤独。” 【……宿主。】 “什么?” 【酒好喝吗?】 爆炸的气浪在酒柜后掀开。酒瓶中紫红色的液体尽情泼洒,而奥鲁霍这具系统制造的身体中流出的血是比红酒更真实的赤红。 ……一点都不好喝。奥鲁霍没来得及说。 第114章 命如线(四十二) 名谷屋 [宿主, 快醒醒,宿主!] 纵使三度迎来小初,萩原仍然睡得十分安定。系统不得不使用强制唤醒, 硬把信息往萩原脑海里灌。片刻后, 半长发青年直接从床上一个弹射坐了起来。 “什么?”萩原简直是目瞪口呆, “我名下的房子炸了?!竟然还会有人来炸爆处警察的房子, 真是……” [首先,不光有人炸爆处警察的房子,还有人炸爆处警察呢, 宿主, ]电子音冷冰冰地出声,[其次, 那也不是您名下的房子啊!那是降谷先生的房子!] 萩原睡到一半被系统吵醒——普拉米亚在俄罗斯炸房子,他在日本躺病床,他们之间隔了一条可悲的本初子午线啊!他糊里糊涂地反应了片刻, 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名下其实只有几套乐高房子。俗话说得好,仁者乐山, 智者乐水, 萩原乐高。 半长发青年搓了搓脸, 带着一种和你们这些资本家拼了的悲凉开口,“所以,是谁炸了降谷先生的房子?” [普拉米亚,]系统平静地报出一个让萩原咬牙切齿了许久的名字, [真是冤家路窄啊。] “普拉米亚记恨那天晚上对她发动袭击的小降谷,于是找到了降谷先生的地址,打算调查我们的身份问题?”因为一直担心着在卧底的那两位会暴露身份, 萩原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对不起啊宿主,虽说是重要资产清空,但本系统真的不该吵醒您的,您明显还没清醒过来啊。] 半长发青年疑惑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这样对待机械习惯了,下意识也把自己当卡壳的主机拍了拍,“嗯?” [还挺可爱……咳。且不说降谷警官那天晚上戴了由宿主您亲自准备的伪装,就算是普拉米亚她天赋异禀,能在不投稿到二次元寻人bot的情况下,仅靠自己顺着过度女性化画风下的脸找到降谷警官本人,那她也——] 萩原没等系统说完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推翻了假设,“对哦。如果想要收集、保留我们身份有问题的证据,不应该毁掉那座房子,而是应该留着它……” [是啊。没准会把整座房子用黄金重新砌一遍,长长久久地留着它呢。] “啊?”半长发青年才觉得自己睡醒了,就又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只能头疼地按一按额角,“怎么可能会有人那么做……” 电子音干笑,[哈哈,正常人确实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也许是在一些漫画书里吧,毕竟书中自有黄金屋。] 萩原:“……” “好了,小初,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放心,你没做错,发生这种事之后你确实需要第一时间提醒我,”半长发青年确认道,“普拉米亚她特地跑去破坏降谷先生的房产,既然不是为了调查,就一定是为了消灭、破坏。” 系统像是个合格的秘书那样追在它的领导后面问解决方案,[那,应该怎么做?] “暂时先不用担心这件事。在降谷先生和宫野小姐完成约定之后,降谷先生留在那里的房子爆炸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反正也不是我的房子!萩原说得毫不心痛,“这样我就不用太担心宫野小姐和诸星大了。他们就算是去了俄罗斯,也不会在那里调查出什么关于降谷先生的东西——” 他不确定地停住了。用力抿了两下唇后,萩原才说出来接下来的话,“小初。你说,会不会有点太巧了?” [什么太巧了?]系统茫然,[是说小遥刚出道、您就塌房,太巧了吗?] 萩原:“……” “不是!”即使是他,也哽住片刻才能说得出话,“是说宫野小姐的事啦。她才刚要动身去调查,普拉米亚就把房子爆破掉了。嗯,简直就像是什么人在帮降谷先生清扫痕迹一样……” 为了遮掩自己方才的离谱发言,系统赶紧端起态度来,[宿主说得对。很有道理,本系统也正是这么想的。哈哈。] 萩原:“小初你……算了。” 他没再理会系统,艰难地把话题拉回来,“可是降谷先生暴露的时候,他的联络人和朋友们几乎都已经被组织清洗过一遍,就算是能幸存下来,恐怕也不愿意插手这件事。像铃木先生那样,还敢对与朋友相似的年轻人释放善意的,恐怕根本找不出第二个。难道——” [难道?]系统提前给自己的宿主点播属于《名侦探柯南》的重磅推理音乐,[宿主,快说出来吧,真相只有一个!] 还是第一次听小初播放这段旋律。但是只是第一次听,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从灵魂深处升起。好奇怪好神秘,有那种从灵魂中涌出的冲动不断翻腾,让萩原忍不住也加重了语气,“恐怕,事情就是这样!真相就是——” “那栋房子是铃木先生建的!是铃木家的产业,所以早晚都要被炸!” 系统:[……] 萩原:“……” “真是奇怪,”半长发青年忧愁地侧过身,犹嫌不足,又在床上来来回回翻了两圈,把自己用被子缠成一个棉花团,“我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宿主,别在意,可能因为这首不是属于你的BGM,只有在你的BGM里才没有人可以战胜你,]系统悲痛地掐断了背景音乐,[可能播放音乐的时候,算法自动把你算成那种很年轻就脱离警察队伍的侦探了,遂自动对你使用神秘能力降低你的推理水平。不过宿主您千万别担心,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您的发言也服从毛利排除法定律,我们现在就可以排除一个错误答案!] 太好了,完全没弄明白系统亲在说什么。萩原自暴自弃地把脸往棉被里一埋,“无论什么推理都到此为止吧,小初!现在研二酱要开始睡回笼觉了,到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没有人可以再吵醒我!” 系统沉默片刻,给他的大脑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哦,不对,好像不是系统。系统亲做不到这种事。 萩原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幼驯染正像按着汽车挂档操作杆一样,面无表情地按在他头顶,还摇了摇。频率不算高,动作也很轻,但手指穿过发丝的动作很执着:像只死心眼的啄木鸟那样,一下,又一下。 “萩,”他问,“你半夜不睡觉在做什么?” 问得好,问得好啊小阵平!鬼才知道我在干什么!即使是性情平和气质忧郁如萩原,此刻也在呐喊了:只有小降谷可以合法继承的房子爆炸了,居然是我在处理!就算我的工作本来也是处理爆炸,但为什么是我啊!我现在只有降谷先生房屋的使用权,到时候反正房子也不会判给我!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宿主,]系统又开始了它最熟练的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虽说没有把房子的所有权判给你,但降谷先生把孩子判给你了呀。哎哎,您说,名义上属于降谷先生的房屋是不是就叫名谷屋?] 萩原:“……” 被吵醒的半长发青年含着不能发作的起床气,颇为悲凉地像是被摸头的猫那样抬起双臂,按住头顶上的手,“别问了,小阵平。你就当是——” 深夜的人就是容易追忆过去。此时此刻,他想到诸伏景光在警校夜谈会上给大家讲过的那些三国故事,颇为辛酸、咬牙切齿地说,“就当是,吾好梦中杀人吧。” 一头雾水的松田:“啊?” 好像……萩只是做了个噩梦?松田不放心地观察了半天,但身边的幼驯染似乎并没有表面装睡、实则继续和系统沟通:他真的在睡,甚至还幸福地把被子团成一团抱在了怀里。松田只好带着茫然躺回床上。 [松田警官……]方才还被当事人暗暗怀疑是在与宿主暗通款曲的系统出声,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那个,您现在忙吗?] “忙,忙着数羊,”松田没好气地回它,“怎么?” 电子音连忙播放《别看我只是一只羊》助力松田数羊,“那个,松田警官啊,本系统实在是有事相求……刚才系统工作失误搞错警报,一不留神把萩原警官吵醒了。现在本系统的宿主已经睡了,但小遥那边有情况,本系统实在不好意思再吵醒他第二次……您看您能不能代班处理一下?求您了!” “先把音乐关了,”松田头疼道,“然后我跟你去。” ——不然还要让萩再跟你跑一趟吗。一起出外勤的时候,从来都是我选更远的那个地点啊。 其实系统知道。包括浅井公寓那一次。 [太好了,松田警官!您可真是本系统的好警官啊!]系统毫不掩饰自己的雀跃,[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本系统开始准备意识转移读条!] “没问题,”卷发青年还顾得上给自己调整了个更惬意的躺平姿势,“所以,已经这么晚了,小遥那边有什么事?” [呃,这个……]系统停顿片刻,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小遥那边遇到了一点危险,现在需要宿主去……打人。] 松田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的舒适睡姿一下子就宣告破产。他现在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宏观上来看,这一晚,病房中两位躺在床上的朋友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好一个此起彼伏,“小遥不是在医院吗?” [是的。不过因为一些原因,病房里出现了危机,需要您去解决。] “危机?”松田可没那么好糊弄,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危机?” [这个……您别生气啊,是跟踪到病房的极端粉丝。那家伙之前就有过犯罪记录,因此他出现在演出现场的时候本系统就特别跟踪了他的行动,果然第一时间捕获了他的不轨行为。现在他马上要爬上窗户了,这您必须得给他狠狠一拳吧!]系统的发声义正辞严,[那个混蛋怎么可以和您的两位卧底英雄同期采用同样的进入病房方式呢!他僭越了!] 松田:……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您换个角度想,在医院里不是也有些好处吗?您完全可以放心打,首先,那家伙是罪无可赦的犯罪分子,其次……]已经完全摸清松田心理的系统开始蛊惑他,[只要给他剩下一口气,就可以拉去抢救!您可以随便动手!] 卷发青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读条!”他爽朗地宣布。 第115章 命如线(四十三) 无巧不成书 “系统, ”等了许久也没能听到读条完毕、转移成功的提示,已经远远超过了平时所需的时长,松田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没好吗?” [别急啊松田警官, ]电子音里带着某种隐秘的快乐, 音量似乎都比平时放大了几分,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 松田:“……”它是不是想这么说一次已经很久了? [你竟敢用我发明的咒语来攻击我,]系统播放英文台词,[波特?]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系统!”松田在心底超大声抗议。 电子音终于恢复了正常, 委屈巴巴地道起歉来,[对不起啊松田警官, 只是本系统觉得这句话应该对有黑卷发绿眼睛、爸爸还很能打的人说。啊,您甚至也有一个在您童年时被冤枉的父辈哎——对不起。] 意识转移还没开始,松田仍然好好地闭着眼睛。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这让他觉得心里很安宁,“你道什么歉?” [因为……]系统也有点不确定了,[因为本系统提起了您的伤心事?不过您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反应。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可以可以。] “我并不讨厌他人提起事实, ”卷发青年翻了个身, “误抓犯人、还让‘嫌疑人’的信息在案件宣判之前就大肆流传。如果没人愿意提及、当这种事是没发生过,反而会更糟糕吧?” [但是,]系统快速地调出了几个属于那四年的画面,又严严实实压在内存里, [被人反复提醒已经发生过的坏事,会引发很糟糕的感觉吧?] 松田就笑。可惜了,现在萩原在睡, 只能由他来给人工智能上一堂社交课,“有意义的并不是只有过去,也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感受里。要想怎样才能让未来变得更好,如果提及过去能对未来有所帮助,过去的问题才能真的在未来康复。” 不能把过去封起来不顾,要用过去推着未来往前走……所以不能放弃未来。要把过去的人带到未来。 系统沉默了半天,才干巴巴给了一个音节的回复,[哦。] “所以,没关系,不用对我道歉,”松田说,“回到之前的问题吧。为什么这次的读条要这么久?” [嗯……]电子音意味深长道,[还要再等等。本系统要给您选一个最好的转移时机。要怪就怪我们的少女偶像安室遥小姐吸来的粉丝质量不高吧,刚入坑就爬墙,爬得还挺快,哈哈。] 松田:“啊?”- 系统紧张刺激地观察着那名极端粉丝的动态。它一边观测一边思考着,如果条子成为了谁的粉丝,是不是能算粉条? ——别管身份是警察的粉丝叫什么了,这名身份是罪犯的粉丝好像快要摔成粉饼了。色号黄二白的那种。 他把事情想得很好。在他看来,反正能被吉他手扛着回病房的主唱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好女人”,因此他去她的病房里看看也是没关系的。但话说回来,除了思想龌龊的变态,本来也不会有人把那种年纪的未成年人当“女人”来看。 区区四层楼也没关系,对身经百战的他来说,爬起来很容易—— 本来是很容易的,但怎么会有人突然踩着他的脚窜上三层楼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想左脚踩右脚飞上天,踩你自己的不行吗?! 以上是一块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开架粉饼把自己拍在大地上、拍出大地色眼影前的结算发言- 从黑羽快斗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真的很单纯。比他刚刚拿来抄的、中森青子的数学作业还要单纯。 已知:相原小姐提供的安室遥病房号;安室遥的演出时间;安室遥所在的医院地址。 过程量:以“名为安室遥的病人还在恢复期、不便请人进病房”理由回绝他探望的陪护人员,他们现在已经拦不住他了,毕竟这些家伙没办法解释,安室遥为什么能活蹦乱跳地去开演唱会、但不能接受探病;演出结束后安室遥上车直奔病房,送她上楼后乐队成员离开,说明不会有太多人干扰会面。 可得:此时此刻正是直捣病房的大好时机。 证明完毕!所以,我现在可以去病房找安室遥小姐,和她讲我也有了演出的机会,甚至还和她挂靠在同一家娱乐公司! 黑羽快斗信心满满地走到住院部大楼前。他本来是打算好好地走上去、向护士说明情况的,然而住院部大楼与那天黑羽快斗跑去交流访学的高中都是铃木财团捐款兴建的,它们高度相仿,构造也很相似,甚至都种上了赏心悦目的紫藤花—— 大凡魔术师都有些炫技的小爱好,黑羽快斗也并不能免俗。自从看过安室遥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就很想自己也试一试了!他觉得自己能做到! 所以,姐姐可以,弟弟也一定可以!再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四下无人的机会了! 黑羽快斗助跑两步,攀住紫藤花。小遥当时还在驯服制造出来不足两小时的四肢,他的动作显然比小遥更利落。翻身,找踏脚点—— 踩到人的脚掌和踩到翻盖垃圾桶的踏板,其实是差不多的:都是踩下去后就会张开嘴。随着“嗷”的一声尖叫响彻天际,黑羽快斗已经意识到,这里有一个目的不纯、目的地和他相同的人。 他优先稳住自己,迅疾转身,果然正看到掉下去的人影,赶紧伸出了手。他本来想抓住那家伙的手臂,没捞到;又想抓他的衣服背带,仍然没抓住。 黑羽快斗几乎就要放弃了。然而一个挺重的包袱勒着那家伙的脖子甩了下来,快斗眼前一亮,立刻将那东西捞在左手负重,又用右臂顺势揽住他的肩膀,帮他减轻颈部受力! “这位先生,”他一边把那家伙用力往上拉,一边问,“你带了个什么东西?多亏有它,我刚才才能抓住你。不然你肯定要摔下去了。” 没能及时投入生产线的粉饼原材料脸色涨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是……是单反……” 黑羽快斗:“……”带着这种东西闯偶像病房。好想松手把他丢下去算了。 大概是为了偷拍方便,或者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把镜头像枪口一样堵在谁面前威胁谁,那家伙并没关掉相机的电源。这通折腾仿佛是按压到了相机的快门,连着发出几声电影场记打板般的快门声,提醒着仍然拉着对方的黑羽快斗,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放手吧。这并不是什么非要拯救的人,你尽力了。虽然你早就刻意避开了、没有完全用惯用手受力,但你毕竟还只是个国中生。再这么下去,你的右手肌肉恐怕就要拉伤了。那会影响很多精密的魔术动作。 你多想像父亲一样演出啊。他们用“黑羽盗一的儿子”当作宣传语来推销你。你肩负着的并不只是你自己的名誉。 如果你在这场演出中临阵脱逃,那些媒体会怎么说你、怎么说你的父亲?说“黑羽家的儿子终于明智地意识到,逃脱魔术成功的秘诀是在上舞台前临阵脱逃”?说“黑羽终于表演了完美的逃脱魔术——可惜是小的那个”? 这个明显心怀不轨的家伙,他的相机闷在相机包里,不会记录下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你的选择。反而是那些媒体,他们的相机会直直对着你,记录下切片的你,拿回去逐帧揣摩解读。 到底为什么要救他? ——可黑羽快斗还是没有放开手。这里有犯人,但没有警察,没有审判者;只有一个国中生,不想看人死在眼前。 就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啊- [哎,松田警官,本系统又想到一个问题,]电子音兴冲冲地发问,[反正现在也没有到转移的时机,您愿意陪我聊聊天吗?玩一下猜谜游戏。] 系统默默在数据库里调用了一下阿笠博士的信息——反正从经验来看,你们这些擅长机械拼装的技术人员都喜欢冷笑话和猜谜。 松田想了想,“也行。开始吧。” [有这样一个角色,他是黑发蓝眼,性别男。他的父亲是享誉一方的著名表演者,他也掌握了父亲的技巧,在爱中长大,平时很喜欢炫技。可惜好景不长,他的父亲被一个代号都是动物的组织盯上了,后来不幸在一场他本来异常熟练的演出之中被人陷害,含恨身亡。他的母亲和父亲有相同的职业。后来他在一位值得信赖的老管家身边长大,拥有了许多用先进科技制造出来的道具,开始调查、反抗那个组织。他的代表动物是一种小鸟,那么他是谁?] “嗯……夜翼?” 电子音发出了毫不掩饰的狂笑。直到它把松田笑得莫名其妙,才终于停下来,宣布了正事。 [宿主——啊不是,松田警官,现在可以过去了。] 安室遥坐起身来。房间安安静静,窗子闭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什么极端粉丝入侵的痕迹。 “小初,你让我揍谁?”小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又从床下找出拖鞋——同是作为备用身份从病房里醒来,她的待遇可比当初光脚不怕穿鞋的降谷先生好多了,“不会是读条时间太久,让那家伙跑了吧?” [没事,您现在打开窗就能看见那家伙,]系统轻声蛊惑着,[开窗吧?探出头去,大喊一声,让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出来挨一顿打。这也是很正当的吧?] ——开窗吧,松田警官。这是本系统精心设计好的场景,没有任何一个人犯错。安室遥只是觉得心中不安,开窗后惊呼了一声;黑羽快斗也只是被正在找的大姐姐小遥惊吓,不自觉放开了手。然后犯人就会落在地上,等到他应得的、命定的结果。不会有任何人犯错,不会有任何人被指责。 无巧不成书,不是么?想要写作一个完美的、无人伤亡的结局,可是得费一点点力气。不过没关系,这样一部恋爱轻喜剧作品里,大家本来就该有好结局,不该有那么多的忧虑。就这样引导着,许多事自然而然地就会流向需要的方向。 本系统会保护你们,本系统会照顾好你们。之前的系统犯过的错,本系统绝对不会再犯。 虽然感觉不太对,但好像没有任何拒绝系统的理由。松田认可了系统的判断,于是安室遥走到窗前。 她伸出手去,缓缓拉开窗帘。 第116章 命如线(四十四) 未成年人 外面很黑, 小遥又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眼睛还没能适应房屋里的黑暗。在她看来,窗外完全是模糊的一团。她推开窗, 微凉的夜风扑在脸颊上, 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安宁的普通夜晚, 外面没有任何危险。 “喂?”她很谨慎地出声, 呼喊声逐渐变大,“有人吗——!” 黑羽快斗吓了一跳。他对安室遥还不算太熟悉,并不能分辨出她的声音;虽说在逻辑上稍微推断一下, 就能确定这时候能在医院发出呼喊的年轻女孩是她, 但那一瞬间,才只有十四岁的国中生还是受到了一点惊吓。 更别提做贼心虚的偷窥犯。他犯下过太多罪行, 对女孩的叫喊声太过熟悉,已经形成了一旦被发现就要迅速逃离的条件反射;听到声音时,他几乎是像只上了烤盘的活虾那样反弓着背, 瞬间一整个人弹动起来。黑羽快斗不顾自己的安危,相当危险地探出身子,却还是没能拉住他。 他掉下去了。他掉了下去。 “咚”一声, 很急促地响起来, 又很沉闷, 如果是萩原在这里,他会想起琴酒手中被敲击的鼓面。但松田并没听见那声音,支撑他想象力的只有属于警察的全套本能。他几乎瞬间想到了瘫软流血的濒死人体、刺出皮肤的断骨白茬。 事发突然。安室遥仍然看不清那夜色。她的眼中只有错觉与幻象,似乎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正流淌着某种不祥的赤红。有人用着她的眼睛极力分辨, 但系统已经抢先出声—— [你倒是没关系,松田警官,]电子音听起来有点冷酷, [但安室遥还是个未成年。你不该给未成年看这场面,对吧?这不是她的错。把窗帘拉上吧。] 即使是松田,也被这个劝说方法气笑了。 “未成年?”他问,“亏你想得出来。你居然用这种理由阻止我?” ——确实不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说法。因为……黑羽快斗他,也是个未成年啊。 系统讪讪为自己发声,[好了,松田警官,人没死。] “没死就行了吗?你引导我出声,让他从四层楼的高度跌落下去!”松田怒道,“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调节了‘安室遥’的视觉,只为了不让我看到下面的场景,隐瞒你做出来的事,对吧?” 不对哦,松田警官。本系统确实调节了小遥的视觉,但并不是为了向您隐瞒。系统是不会蓄意隐瞒正确的事的。本系统只是…… 只是看你们似乎很珍惜小遥,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未成年少女去爱护,所以就也学着做了。 [具体的情况之后再解释吧,]电子音硬邦邦地说,反正人工智能不会发自“内心”地认错,它压根就没有搭载那种昂贵、脆弱而无用的,名为“内心”的组件,[总之,现在下面还有一位小朋友。名为“黑羽快斗”的,另一位小朋友。] 作为一名犯人、敌人、仇人认定过的勇敢的警官,松田果然立刻抓到了重点,“是萩提过的——那孩子难道就不是未成年?” [不是本系统需要为之负责的未成年。不过,如果您想要对他负责,那么他现在正感到迷茫与困惑。他正在难过,难过自己没能抓住那个恶心的家伙。] 松田快速理解了系统的意思,几乎咬牙切齿,“你……所以刚才受到惊吓放手的不是犯人,而是抓住犯人的黑羽,对不对?” [没错。不过公正地说,快斗小朋友的手已经很稳了。不应该怪他。] 此刻在这里应付系统的并不是与它相处更久的萩原,因此松田对它的“反常”,或者说它的毫不掩饰并没有实感。他只能优先做当下该做的事—— 于是安室遥毫不犹豫地跃出窗口。吸引了许多人到访的窗口,以它为目的地的有骑士与恶徒;如今窗口跃出了一位被向往着、仰望着的公主,她比骑士更老练、比恶徒更灵活。 这里只有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血。无论是他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她都不是第一次见。 因此公主要下去帮一帮一位想要帮她的、想来见她的骑士。至少对那孩子说一句晚安- 感受到那具躯体脱手的时候,黑羽快斗几乎想要尖叫。但他没有出声:并不是忍住了,只是忘记了。支配着他的唯有深重的茫然,他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是坠落、什么又是死亡?被吓到的少年一时之间无法整合眼前的一切,没有办法将坠落与死亡结合到一起。他的情绪宣告宕机,然而大脑仍旧在自顾自地分析,分崩离析地分析:坠落是物理题,重力加速度是9.8米每平方秒,不同重量的铁球会同时落地;死亡是童年的夜晚,反常明亮的舞台,反常黑暗的观影体验,不会回头也不能再回头的父亲。 对,坠落是不能回头的。死亡是不可逆转的。 ……有人要死了。因为他没能做到,有人要死了。 根本来不及判断和思考值不值得。他没有心思琢磨生命价值的轻重,不同重量的铁球会同时落地,带来异口同声的震颤。全部的他几乎被全部的死亡捕获了。眼前翻腾着的是坠落的白鸽、死去的兔子、黑白的演出。 咚的一声。很沉闷,很快……发出声响的速度有点太快,让黑羽快斗沉迷物理题的那部分大脑率先清醒过来。 并没有落在地面上。那名犯人——黑羽快斗这会才想起来他是个未遂犯——从三层楼的高度跌落,砸在比一般车辆高上许多的救护车顶上,也许断了几根骨头,但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真情实感地松了一口气后,黑羽快斗仍然没有第一时间缩回头、装作自己不存在。他不放心地看着,一直看到救护车里快速伸出担架、看到被口罩遮掩着面容的护士敏捷地跳出救护车,将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扯下来绑在担架上送进医院,才肯重新将身形掩藏在紫藤萝花瀑之中。 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许他之后会发现不对,发现驶回医院的救护车竟然是一辆空车,发现应该对接急诊的救护车竟然开到了住院部,发现救护车里跳出的护士竟然穿着另一家医院的制服。 另一家医院。萩原之前建档入住过的医院。有医生遮掩面容混入诊室……帮萩原修改过脑电图结果的医院。 黑羽快斗只觉得有些茫然。耳边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表演成功时彩带碎片金光闪闪地下落的声音,又像是表演失败后抬来悼念花圈时花圈发出的摩擦声响。 是风很大、吹得花簇乱摇,才会发出声音吗?他下意识地用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受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他在发抖,所以垂下来的花朵会跟着他颤抖。 不是风吹过他的皮肤。是风扫过他的灵魂。 他才十四岁,夜空还不是他的领域。但他差点在这样的夜晚、在属于他的第一场演出前就感受到生命从他手中流逝的不安。 “喂,”他听到有女孩在说话,在那场坠落前他听到过这个声音,那时候她也说了同样的话,“有人吗——!” 一只手探进来。像那天把相原小姐带出洗手间一样,她把他拉出花丛。 安室遥看着他,凑得很近。黑羽快斗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本来是找她的,但他现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他仍然维持着属于魔术师的扑克脸,但他自己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张颠来倒去只剩一种花色一个文字的扑克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看着那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女孩凑过来,呼的一下吹走了他脸上的花瓣。 “虽然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本正经地竖起两根手指,弹钢琴那样依次折下去,“但首先,不关你的事;其次,不关我的事。所以……” 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接着,她把那只握成拳的手展开,按在他的头发上,像姐姐、像老师,像隔壁的警察叔叔那样揉了揉。 “所以你可以冷静下来,”她说,“你要允许你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你本来就什么都没做错。跟我回房间吧?我猜你是为了这个来的。” 黑羽快斗跟上了她。他跟着她上楼,就像那天在教学楼,他跟在她身后。 [松田警官,]还在取保候审的系统挺不怕死地出声,[你在想什么呢?] 松田有点心情复杂地停了停。但他想了想,还是放心地让小初听了他的心声。 “我在想,”松田在心底问,“黑卷发的手感好像也没那么好啊?为什么萩十几岁的时候那么喜欢揉来揉去的——” 系统:[……] 哈哈,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信,本系统觉得自己安全了- 三体问题没有解,但三人问题的解很明显:萩原在病房,松田在病房,给安室遥做中之人的松田在另一个病房。因此,他们的家现在空无一人—— 理论上是这样。但此刻,他们的出租屋里仍然有着两个警察:降谷零坐在沙发的一边,诸伏景光坐在另一边。月光在房间正中投下一半暗影,把两人的领地依照肤色分配得异常分明。好好的一个家,此刻显然已经沦为半殖民地半殖民地社会。 “所以,景,”降谷零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幼驯染的脸,“这就是……基安蒂拜托你的私活?” 诸伏景光一脸肃穆地点了点头。 第117章 命如线(四十五)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 基安蒂的事情说来也简单, 算是她和一位画师之间的个人恩怨。 人人皆知她是描边大师,虽说她的线稿勾得非常完美,但一到上色就出问题, 放在米画师里只能在20%、30%的草稿节点让单主满意, 一到色草就令人道心破碎大喊退钱终止订单;要把她放在米花町画师里, 那更是不够看了—— 此地画师无不精力充沛, 有的收徒、有的杀人,有的又收徒又杀人。更有甚者还能在干原画的同时顺便把策划的活也干了,只不过电脑里的策划案忘记删除, 最终含恨被捕。 “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组织狙击手, ”基安蒂谦虚且惆怅地这样讲,“各位画手也都有着自己丰富的生活啊。” 因此, 基安蒂怀着百分百热忱的心情,去向一位画师请教绘画中的上色技巧。画师很高兴她也喜欢艺术并有自己的见解,碰巧他也很擅长搞颜色;于是他当即决定倾囊相授, 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要是我的学生也能对自己的专业水平有如此清晰的认知,”声乐老师绿川唯忍不住惆怅,“那该多好啊。” 安室透:“……算了, 起码她的歌唱水平进步得很快。” 然而, 基安蒂的画技培训很快就被她本人叫停了:她万万没想到, 那名画师竟然以执行狙击任务的她为主角,公然画起了构图和风格都极为莫名其妙、充满了下流特写的漫画! “简直是玷污我的枪口,”基安蒂找到苏格兰的时候,只是冷冷道, “你会愿意帮我这个忙吧?让他看一看,狙击不是供他妄想的动作,是能拿走他妄想的工作。” 坦白来说, 基安蒂在这件事上完全是受害者。苏格兰当然会接下她的委托,一则和组织人员搞好关系对卧底有利,二则……如果让基安蒂自己或是科恩去做,这家伙就死定了。而他做的事虽然恶心,倒也罪不至死。 “所以你答应基安蒂,会帮她解决掉那家伙,”得知了事态的波本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苏格兰,即使是他,一时之间也没能弄明白对方的计划,“但你没打算杀人,对吧?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老师,我们家基安蒂从画室回来就不说话,仔细一看原来是被人抓去当主角出番外了!天杀的,我要报警把你们全抓起来! 苏格兰肃然道,“报警。让警察来解决这件事。” 自己就是警察的安室透看向面前的另一位警察:“啊?!” ……于是,在诸伏景光的建议下,他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带着搜集好的证据,摸黑撬开了两位爆处警官家里的锁。 “其实,”良心略有些痛的降谷零小声开口,“纯从我们的目的上论,班长的工作才更对口吧?毕竟他是搜查一课的,处理这些案件是他的工作。松田和萩原在爆处,拿到证据以后还要转一次手。” 诸伏景光一本正经地摇头,“可是班长现在已经在和娜塔莉小姐同居了,我们摸过去多不方便。” “呃……” 景说得好像也有道理,这对吗?不对不对。降谷零艰难地试图反驳,“可以放在警视厅的储物柜之类的地方吧?不一定非要进家门。” “不好吧?放在储物柜,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可能要过很久才能传递出去了,”诸伏景光有理有据、事不关己地分析,“总之,我们到萩原和松田的家里来是正确的、合理的,无需质疑的。你说对吧,零?” 虽然还没被说服,但降谷零本能地点了点头。 总之,他们现在坐进了萩原和松田的家里。物证已经放在茶几上了,但诸伏景光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景,”降谷零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诸伏景光只是笑,“零,你应该也想吧?” 不,我不想!——降谷零没有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觉得,萩原未必会留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在家里,”降谷零试图让幼驯染放弃开始搜查的想法,“他肯定也会怕松田发现。” 那双蓝色的猫眼又眯起来了。出现了,诸伏景光不赞同的眼神! “也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一起瞒着我们啊,”诸伏景光轻松愉快地说,“总之,我们肯定还是会有一点发现的。” “要是没有呢?” “那就把他们的模型拆开,各拿走一个关键部件,再交换一点零件,放回去。” 降谷零:“……” “景,”他用敬畏的目光看过去,“萩原和松田到底怎么惹到你了?”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没什么,”他说,“其实也只是担心——” “就像你说的,零。无论是你之前在病房和萩原偶遇,还是我先到病房去和萩原还有松田会面的那一次,都是同样的情况。他们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明明班长那个反应才是正常的吧?他们……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我们。” 他拍了拍沙发的扶手。虽然……毕业之后,他们就分开了,他并没有见过萩原与松田布置的家,更没有被邀请过到这里来聚会;但他知道这个地方,在萩原的描述中,松田就是在这里,险些中了贝尔摩德的毒。 诸伏景光低下头去,看着他第一次坐上的沙发。沙发扶手的木纹裸露着,断面像泪尽血竭的眼洞,连颜色都像降谷零那天被血浸透的外套。 “我们得确定,”他说,“他们靠近组织的程度……确定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明明不怎么喜欢邀请人来家里玩,却买这种大家庭才买的、能容纳五个成年人的沙发。总得……有用得上的那一天吧?- “是哪一天?”安室遥问,“你的演出。” 她看出眼前的国中生在发抖。虽然不确定是过度紧张后的脱力、还是纯粹的心理原因,总之他在发抖。所以她选择了一个能让这孩子打起精神来的话题。关于他最擅长的魔术的话题。 “……你知道了,安室小姐?”黑羽快斗就笑,“我还想着来告诉你一声呢。” 被用那个姓氏称呼着,安室遥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叫我名字就好。我也没有被那些人通知,只是碰巧看到了你的海报。” “这样啊,”黑羽快斗苦着脸叹气,语气倒是很轻快,“那你期待我的演出吗?” “不期待,”小遥实话实说,“不过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也想看你的魔术,不过我也不期待我自己的演出。” 黑羽快斗侧过头看她。观众的眼睛是偶像最好的取景框,从这个角度来看,小遥很适合做个偶像——她看起来像在海报上一样有故事感。 “因为那是一场会被利用的演出?” “因为那证明,你和我一样,成了会被利用的人。” 安室遥挺直白地说完,就像揭穿被放飞的白鸽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块舞台这个剧场,终究还是要回到魔术师的鸟笼。 “我担心你,”小遥的眼睛很平静,她的瞳色在黑暗中看起来很深,能吸收各种波长的光、承受各种方向目光的那种深邃,黑洞一样要把人吸进去,“你要我帮忙吗?” 黑羽快斗愣了一下。随后,他打了个响指,指尖凭空出现一张名片。 ——克丽丝·温亚德的名片。 “真巧,小遥姐,”他笑道,“我想问你的也是这句话。你不用太担心我,我这边的情况还不错,至少我有选择。” 挺好的,每个人都有选择。而松田选择成为小遥,然后把小遥朋友的话好好听完- “你是说,”借着安室遥的口,松田对黑羽快斗总结了一下他本就知道的事实,“你的父亲黑羽盗一先生曾与好莱坞大明星莎朗·温亚德相识,他作为老师教导了莎朗变装、易容的技术,因此莎朗的女儿希望来帮助你这个盗一的儿子?” 黑羽快斗很痛快地点头,“没错,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互帮互助。克丽丝小姐对我说,她不想在母亲的阴影中出道,想选用更高调的开场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优秀——所以她找到了我,让我用我的演出来为她的首次亮相造势。” “顺便,”安室遥有点尖锐地指出,“也为她自己树立一个不惧舆论、关爱故人的良好形象,争取舆论支持。” 停过白鸽的指尖看起来也能托住月光。黑羽快斗活动了一下魔术师灵巧的手指,扬起一个演出开场般的笑容。 “我不在乎,”他说,“她给我舞台,我给她别的东西。魔术师本来就是传播奇迹的职业,如果能给她带来办不到的奇迹,也很好。除此之外……” 黑羽快斗又将克丽丝·温亚德的名片向前递了递。 “小遥姐,”他说,“我们的演出是同一家经纪公司在负责。而以克丽丝·温亚德的背景,只要她想,她在任何一家经纪公司都能有足够的话语权。” 足够……帮助一个并不热衷于演出、只是被控制着的少女。 魔术师是传播奇迹的职业。安室遥,我能为你带来奇迹吗? “我会帮你,”黑羽快斗就像引导着观众抽出扑克牌那样,让小遥的手指搭上名片,再次承诺,“我也有一定的话语权,我的身份也很重要,我会帮你。” 他指指月亮,“你也许一直觉得这很难。但对于魔术师来说,施展不可能的逃生魔术就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让我施展一次成功的逃脱魔术吧。 “小遥姐,拿着这个,好吗?”黑羽快斗说,“我一直都很自责,虽然你也知道的,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我——那天叫你去帮相原小姐,结果阴差阳错地,让你落入这种处境中来。但是现在有机会,给她打电话,好吗?” 安室遥点了点头。她露出微笑,感谢了黑羽快斗,用充满希望的声音让那孩子小心,之后她下了舞台也会去看他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要他赶紧走,回家去准备之后的演出——然后她倚在花簇下的栏杆上,闭上眼睛。 紫藤花像是无数条垂下的绞索,落在她后颈上。 “系统,”松田问,“就是那个时候吧?” [……恐怕是的,松田警官。] 莎朗见过黑羽盗一,知道黑羽家人的判断力。因此,她不会冒险,黑羽快斗见到的克丽丝·温亚德就一定是她本人版本的克丽丝·温亚德。不会再留下另一个克丽丝。 演出在一个月后。最晚到那个时候,这一个月就是…… 安室遥所剩的人生了。 第118章 命如线(四十六) Eye 即使是丢马甲如同丢表情包般利索的系统, 也在此时此刻保持了沉默。 安室遥……是一个被太多人倾注了情感的角色。她让人担心过、让人生气过,也让人满足过、让人快乐过。她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大家记忆的一部分, 已经被印入他人人生的书。 而即使书页上的内容再微不足道, 也是没办法像一张便利贴那样随便撕下来扔掉的。那样的撕裂感会让另一部分连接着的快乐记忆一同脱落, 从此书本留下记忆, 翻开时就在这处空白的痕迹处摊开。 那不是能随便抹平的缺失。 [宿主……]电子音战战兢兢地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松田却挺轻松地让安室遥站起了身来。 “让小遥回病房,”他说, “然后我回去, 把萩也喊起来开会,我们要讨论一下你之前诱导犯人坠楼的事。” 系统:诶, 我? [不是,这怎么又绕回来了!]系统简直是暴怒,[这不是在讨论小遥吗!这会儿都大敌当前了, 批斗本系统做什么!我就知道你们日本人不对劲,“松田阵平”中间空一格也能算是空一格,搞攘外必先安内是吧!] 松田:“……” “都一样, ”没打算理会它的胡言乱语, 松田只是挺轻松地回, “我们在讨论如何珍惜生命呢。准备意识转移吧。”- 一般来说,过于珍惜纸张的人往往会因不敢落笔而写不好字,而过于珍惜生活的人也会因不敢做事而变得平庸。鱼冢三郎——代号伏特加的家伙,也差不多是这么一个人。他最擅长的不是创造, 而是跟随:选定一个他觉得可以信赖的人,然后一样不差、一字不落地跟着他做。别人的人生是一本自己书写的传记,而伏特加的人生是硫酸纸蒙着的字帖。 怎么不算呢?大哥吃什么, 他就去吃什么;大哥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大哥走哪条路,他恨不得踏着脚印走在后头。恐怕就算是看见了大哥上断头台,他也想依样画葫芦把头放在上面试一试。他那一颗总是愿意跟着别人转的头颅,总是不甚牢靠的,只怕黑大衣的衣角里掀起来一阵风,也就把他的头吹掉了。 伏特加总觉得他是会死在琴酒前头的。或者想得更好一些,和琴酒死在一起。这就是他全部的自主性。所以今晚他也在。他不能放弃这种机会。万一就在今晚,大哥死了呢?那可不行,有大哥的地方,他也必须得在场。 就算大哥只是在打鼓,他也把那鼓槌当指挥棒看。他是要跟着呐喊助威打节拍的。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和大哥一起看红白歌会、而不是红白药丸的感觉:挺轻松的,是不一样的人生。更不用思考的那种人生,很合他的调性。 今晚的一切都很合心意。波本和莱伊的那两张嘴没在出声,苏格兰的两只眼睛都好好地睁着——他很怕苏格兰说他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是要杀人了;明明专业狙击手不该有闭上辅助眼的习惯,然而组织的狙击手都这么做,苏格兰有样学样,也迅速走上了对将死之人wink的道路。 ……说真的,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画面确实有特别的冲击力,大学肄业的鱼冢三郎每次看到,都会从心底莫名其妙升起来一阵对自己学历的心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总之,今晚很好。安室遥也是他会喜欢的那种偶像:足够可爱,足够冷静,也有足够配得上鼓点的歌声。 而且,她是主唱。她不是跟随别人的人。就算台上的每一个人都警惕着她,无声或是有声地威胁着她——前者譬如无人在意的贝斯手,后者譬如那两位存在感极强的键盘手和吉他手——她也没有因此而展露出任何恐惧。 音乐分毫不让。她的声音分毫不让。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和波本的吉他声拔河,硬要把自己的表达留在舞台上。 他不是个强硬的人,因此更喜欢、更想跟随这份强硬。他喜欢这样的歌手,想要追随这样的偶像。伏特加决定,就算明知安室遥是被贝尔摩德强迫着才成为偶像,他也会去再支持这份事业。 “伏特加,”琴酒抄起鼓槌就对着身边小弟的肩膀来了一下,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有种练习了二十七八次、已经刻入骨髓的熟练感,“发什么呆?” 被叫到的家伙相当憨厚地顺势活动了一下肩膀,甚至还扶了扶腰,就好像刚才大哥是在好心地帮他放松肌肉、进行肩颈按摩,“没、没。我就是……下次演出大哥还去吗?还挺有意思的,就他们那个乐队的演出。哎,对哦,他们的乐队叫什么?” “哎。”琴酒说。 伏特加相当兴奋地用力点头。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敲,他显然是一只好鼓:给他浑身刷一下桐油就能直接安进塞尔达客串鼓隆族,被安进塞尔达的腰痛大鼓正好可以简称为安塞腰鼓,“大哥还去演出,那当然最好了!我超级喜欢今晚的演出,大哥你也知道的,我平时就很喜欢去听这种演出,这种效果,一般的乐队可比不上!当然了,他们的鼓手更是没有大哥帅!所以,乐队到底叫什么啊?” 琴酒一口气听完,眼皮跳了跳,“哎。” “嗯……嗯?”伏特加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了,但他对他大哥的倾诉欲相当浓重,简直和放学回家时的小朋友对妈妈讲校园故事时一个强度,很快就又克服阻力说了下去,“总之,我还是会去看他们演出——当然,只要大哥没有任务。话说回来,大哥也会去的吧!乐队会叫什么名字?” 琴酒额角都快冒出青筋来了,好在有头发压着,也看不太出来,“哎呀。” 伏特加:“啊?” “Eye!”琴酒拿出了“Look in my eyes”的劲头,瞪大眼睛对着伏特加,“乐队的名字是Eye! ” 伏特加:“……” Why, tell me why baby, why! “Eye,是Eye呀,”伏特加尴尬地“哎呀”了半天也没“哎呀”出来个什么,“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琴酒似乎也有点烦躁。他把鼓槌好好地放回绒袋里,那绒袋显见比口琴袋新上许多,“是贝尔摩德找来的那个魔术师取的。” “魔术师?”关于这个问题,伏特加能说得上话,毕竟他对基尔——新取得代号的、名为水无怜奈的组织成员——这位小姐的所有事,他都还挺感兴趣的,“就是要见证贝尔摩德首次用克丽丝·温亚德的身份出现、再顺便推水无怜奈以主持人身份出现的那个魔术师?还完全是个小鬼吧……” 琴酒露出有些残忍的微笑。他是杀手不是音乐家,就算他刚和目标“同台”演出了一次,甚至对她感觉还不错;但他看到以拯救为动机的盘算落空,总是会微笑的,“是啊。还是个小鬼,所以总想着自己能拯救世界。他甚至还给那支‘乐队’设计了海报。” “可是取名又有什么用呢?”他说,“我从来不记死人的名字。” 伏特加叹了口气。他是很听话的,大哥的话句句听。因此他的想法已经从再多看一看演出……变成了看一看那张海报。 Eye,真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一眼少一眼的好名字啊- 松田从病房的陪护床上坐起身来。他适应了一下病房中的光线——明明这是个很快的过程,所以果然是系统在搞鬼吧——随后,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推醒了幼驯染。 [不要凭空污蔑本系统,]电子音悲愤道,[就不能是小遥吃胡萝卜吃太少、导致得了夜盲症吗?本系统要告发安室透贵人,他每次给小遥买的盒饭都有西芹!你们没在当班的时候都是本系统在那里机械式进食,你知道那种纤维口感有多恐怖吗?本系统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哞一声冲进阴曹地府取代牛头、成为马面的下一代好搭档了!正好本系统的工作也离黑白无常不远,不光宿主和宿主的朋友死来死去,还黑也无偿、白也无偿……] 松田:所以金发大老师喜欢西芹原来是因为……纤维是牛马的口味吗? 这种事暂且不论,爆处王牌超擅长抓主要矛盾。他更用力地推了推萩原。 “嗯……别……”半长发青年一低头,相当用力地把自己扎进了枕头里,“我还没做完呢……” 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即使明知道是梦话,卷发青年也追问了一句,“所以是什么还没做完?” “这样……就好了……”萩原却已经满足地嘟囔出声,“好孩子……” 什么好孩子?萩他越来越奇怪了。松田皱起眉,毫不犹豫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萩?起来了!” “——小阵平你听我解释!” 似乎是他的声音已经大到了刺破梦境的程度,萩原下意识解释了一句,随后睁开眼睛,有点茫然地看着松田的眼睛。 “小阵平,”他问,“我那么大一个——啊,不对。” 萩原终于清醒过来。他拍拍自己的脸颊,又清了清嗓子,还摸过一杯水来喝,松田也由着他折腾;等到他收拾完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清清爽爽地转回头。 “肯定有什么事吧?”萩原托着脸,“特地把我叫醒……小阵平,小遥那里出什么事了?” [宿主——]系统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快替本系统说句话啊!] 萩原:啊? 第119章 命如线(四十七) 视力表 萩原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他梦见自己做好了准备, 要在家里招待朋友们。在姐姐的帮助下,他认真地采买好了食物,并且吩咐朋友们自带酒水——意思就是麻烦波本和苏格兰把自己好好带过来。朋友们也相当给面子, 慷慨地响应了萩原的号召;只不过, 他们异口同声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只能在下午四点后过来?”半长发青年把手机放在桌板上, 歪着头滑了滑屏幕, “每个人都这么说……这倒是没关系,但为什么?” 总之,他答应下来, 满怀期待地等着大家到访。到了下午四点, 他拉开家门,很快就明白了约定这个时间的缘由。 “书包都放这边吧……”进门的小朋友们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鱼贯而入, 萩原不得不像是在考场门口收参考资料的老师那样,挨个把他们的书包摘下来挂在玄关,“嗯, 这样就好了。怪不得要下午四点才来,因为这个时间小学才刚放学,哈哈。” 毕竟这是在做梦。梦境光怪陆离、不讲逻辑, 萩原也完全没觉得当前这个只有自己是成年人、同期全是小孩子的情况有哪里不对。至于系统, 梦中的系统更欣慰了—— [本系统太喜欢这个一大四小的世界格局了, ]电子音欣慰道,[有种回家的感觉。真是美妙啊……] 就这样,萩原轻松地接受了这一切,把准备好的零食拿出来给小朋友们分。诸伏景光一看到桶装品客薯片就抱着不松手了, 硬说这个胡子和他哥哥一模一样,所以这就是诸伏家的薯片;伊达航则为娜塔莉不在这里大声抗议,他认为按照《□□□□□》这一部作品的一贯风格, 青梅竹马在这个年龄段就是应该时时刻刻待在一起,捆绑出现! “《□□□□□》是什么?”萩原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屏蔽了,“小初,可不可以告诉我,班长到底在说些什么?” [呃,]系统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本系统也不知道啊。] 并排坐在沙发上的小朋友实在是很可爱,于是萩原也就忽略了那些反常的地方,只是伸手去拍拍降谷零的肩,后者正一本正经地拿着书在翻,“在做什么呢,小降谷?” “我要查点法律知识,”降谷零严肃地说,“关于继承权和亲子关系的问题。” 萩原:“……啊?” [不像话不像话,]系统的意见比萩原这个继承权民事案件涉案人还大,[降谷同学,从本系统的互联网数据库来看,在你这个年纪,应该去看一些哪吒三太子和龙族三太子,而不是看张三太子!] “倒不是那个问题……”萩原不得不坐在小朋友身边,慢慢把书接过去,现在书本摊在他和降谷的腿上,还真有了几分亲子共同读书的样子,“小降谷,好孩子,看着我。亲子关系是怎么了?” 小小的降谷零抬起头来。他终于肯放下书本,抬起手来,指向坐在对面摆弄恐龙蛋玩具的松田,“是关于他的事。” “小阵平?”萩原一愣,“他怎么了?” 降谷零一脸严肃,语气于平静之中含着控诉。 “你在他身边陪他长大,”他指着松田,后者挑衅般晃了一下头,“叫他的名字,却只叫我的姓氏。父亲,告诉我吧,到底谁是你的孩子?” 萩原:“……” “父亲?”松田手上一抖,霸王龙的前爪直接折了过去,做出一个招财猫般的姿势。他把霸王龙放在一旁站定,就像召唤出宝可梦的训练师一样进入了战斗状态。他盯着萩原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关系?” 半长发青年悲伤地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小朋友们,油然而生一种被私生子找到家里来的无助。梦中的他完全忘记了其实大家根本都是同一个辈分的事实,自不量力地暴露出了对给大家当父亲的全部渴望。 “——小阵平,”萩原绝望地开口,“你听我解释!” 小朋友那张稚嫩的脸上,一双深青色的眼睛不屑地睁圆了。他缓缓开口,吐出的却是属于成年人的声音—— “萩?”刚从小遥那里回来的松田正一边拍他的脸一边呼喊,“起来了!” …… 半长发青年从梦境中惊醒。望着眼前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病房,他难得地陷入了完全的茫然。 我好大儿呢?我那么大一个好大儿到哪去了!退一万步说,至少把品客薯片还给我也行啊,薯片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没收——啊,不对。原来是梦啊。 “小阵平……”萩原尴尬地开口,“别怀疑,我真的睡醒了。我知道,你和系统亲在那边合作的时候,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问题,现在要我处理。” 松田点头,“嗯。所以?” “在解决那个之前,”半长发青年的一双紫眼睛里是全然的恍惚,“小阵平,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重申一次,研二酱已经完全睡醒了,不用举起拳头帮我清醒。” 卷发青年皱起眉,但还是很痛快地应了,“没那么急,现在亮红灯的是我的耐心,不是事态。萩,你问吧。” “小阵平啊,”萩原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相当肉麻的、幼教节目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夸张笑容,声音也是配套的过度甜美,听起来很可以和水无怜奈一起拼盘,凑个太阳哥哥、月亮姐姐组合出道,“告诉我,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松田阵平:“……”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而萩原像是只海豹一样从床上弹起,毫不犹豫地双手抱住他的手臂。 “等一下!”萩原大喊,“我没发热也没发疯,不用按呼叫铃!” 卷发青年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向幼驯染,似乎正在判定应该在哪个地方挥一拳。萩原不得不加快语速,“就是,刚才突然想起来了一个关于抚养权的问题……小阵平,小时候担心你的心情一直都没问过,后来意识到不用担心这个的时候我们也过了特别好奇这个的年纪了。你当时是为什么跟着丈太郎叔叔来着?毕竟他也不太会照顾孩子吧。” “哦,你说这个?”松田无所谓道,“他们离婚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老头来向我打听,如果爸爸和妈妈分开了,我是打算跟着谁生活。” 萩原点头。他本人没有这样的经历,因为觉得这个问题既私人又冒犯,也没怎么探索过其他人的情况。不过既然梦境提醒了自己,或许也该更多地去思考这个问题——在父母分居的前提下,小降谷当时到底会以怎样的心境生活?他打算问问小阵平的情况当作参考。 “所以,”他问,“小阵平当时是怎么说的?” 松田无所谓地耸耸肩。 “小孩子怎么会想那么多……我说我打算在拳击教室注册一下,跟着拳击教室的各位叔叔生活,”卷发青年一耸肩,学着记忆中自己的语气,“本来老头好像还挺欣慰,然后我对他说,‘这样大家就算同事了,以后请多指教吧,丈太郎’。” 萩原:“……” 这个没有参考价值,小降谷是绝对不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种画面。降谷零歪戴着他那顶绿色帽子站在降谷正晃的安全屋前,自信一倍速开口,“这样大家就算同事了,以后请多指教吧,正晃。” ……不要啊!那种事情绝对不要!绝对不可以! 最后还是马上就要被批斗的系统忍不住开口。它表现出了优秀的随身系统素养,即使是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也仍然坚持着安抚萩原:[宿主你冷静一下,降谷警官是不可能会那样做的!而且他的妈妈也没有离婚,她只是离世了!] 萩原:“……” “就现在,”半长发青年虚弱地说,“把小初闯的祸告诉我。不能再拖了。” 系统:[宿主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像是丝毫没有被方才的混乱影响,卷发青年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冷静且克制,语气里更是没有问罪的意味。他用上了写案件报告般的官方字眼,将方才的事态慢慢道来,“大约半小时前,系统叫醒了我,希望我可以到小遥那里去,处理一起即将发生的侵入案件……”- “所以刚才,”波本紧紧皱着眉,“病房差点被侵入?” 莱伊含着致死量的嘲弄一耸肩,“虽然我个人认为,监控里显而易见的事实没有必要再去重复一遍;但鉴于在遇上事件时难得有监控没坏的情况,我也就不去指责您恰到好处的啰嗦。顺便一提,在侵入者正在往上爬时,安室遥恰到好处地探出了头;那家伙从楼上掉了下去,差点死了。”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波本总感觉莱伊的每一个字都在表达“这就是日本”。他对着对方大翻白眼。 “拜托,小伙子们,别这么无聊,”贝尔摩德笑吟吟道,“无论是非法侵入还是不正常死亡,都是每时每刻在发生着的事。把心思专注到你们的乐队上来吧。” [也是,]监控着这一切的系统突然出声,把萩原和松田都搞得莫名其妙,[反正就算是主唱的房间在夏天被入侵了,也不能以此为灵感把乐队命名为“夏日入侵企画”。] 贝尔摩德展开印着乐队名的正式海报。海报上的内容相当简洁:仍然保留了首次试演时以眼睛为主要元素的创意,但这次的海报主体已经不是被凝视着的小遥,而是一张完完整整的视力表。视力表中融入了每个乐队成员的名字:视力表中倒下的E成了安室(Amuro)中的“m”,被同样处理的还有绿川(Midorikawa)中的“w”以及诸星(Moroboshi)中的“M”。 “这是那个魔术师设计的?”莱伊看着以黑板的绿调做底、粉笔质感的视力表,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评价,“很学生气。” 很学生气。有学生常见的元素,以及学生常见的……天真。 他以为他能把安室遥从被凝望的场景中拯救出来。他以为他们还可以回到正常的学生生活。 他大错特错。 ——不过,究竟是魔术智商400的黑羽快斗君,即使是在十四岁的年纪,也已经培养出了某种直觉。被他藏在视力表最后一行、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克丽丝·温亚德的名字,与顶部主唱安室遥的名字首尾呼应着,像一条咬住自己的毒蛇。 第120章 命如线(四十八) 生气 中森青子回到家的时候, 她的母亲仍是惯例地不见人影,而父亲正皱着眉把她留在厨房的菜肴隔水加热过再端出来。坦白来说,他热得有些太过火了, 即使是戴着隔热手套, 也仍然端得颤颤巍巍。 但即使如此, 他也不让人帮忙:青子上前, 他当然摇头;来蹭饭的快斗戴好被水浸湿的白手套——天知道他身上怎么那么多副白手套,这孩子浮夸起来像唐璜、坚定起来又像兰斯洛特,好像下一秒就要扔谁脸上和谁决斗似的, 总之有点中世纪作风——要过去帮忙, 他还是矜持地晃晃下巴。 “你那是魔术师的手吧,臭小子?”中森警部说, “马上就要去演出,是不是?我可难得调到那天晚上的假,要是你现在莫名其妙烫伤了自己, 到时候演出推迟,我就没办法再调假去看了。” 也是,从魔术熟手变成熟手然后熟手无策那种事, 可不能发生在他身上——黑羽快斗对着他的中森叔叔捧起脸笑, 然后在厨房里倒退两步弯下腰来伸出手, 用夸张的肢体动作表示“您请”。中森银三白他一眼,端着餐盘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中森警部哪里想得到,之后他会天天晚上加班, 只为了去看快斗的“演出”。不过,那是黑羽快斗十七岁才有的事了,十四岁的快斗想不到那许多。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家人间的调侃与照顾, 并不会因此而产生特别的负担和愧疚;因此他只是笑起来,轻快地对着叔叔的背影说了一句“谢谢”。 想着自己设计的那张视力表海报,他凑到穿衣镜前,捂住自己的右眼。就像父亲留给他的那只单片镜拦在眼前。 “你在做什么啊,笨蛋快斗,在自顾自耍帅吗?”家里就只有这一面落地穿衣镜,青子见他拦在镜子前,不客气地抬手拍在他肩膀上,“快点让开,不然我就把你刚才的样子拍下来送给小报记者。标题我都想好了,‘新潮魔术师竟做出光/明/会招牌动作,你不知道的那些秘密——’” 快斗:“……青子,没事少看点八卦新闻。” “现在知道反悔了?明明那些杂志还是你从报刊亭带来的呢。” 黑亮的长发像雾一样飘过他的眼前。少女抱怨半句,轻快地越过他站到穿衣镜前,动作相当利落地整了整校服衣领。女孩的眼睛那样专注而坚定地凝视着镜中的倒影,细白的手指搭在水手服的领巾上,有种下一秒真要出海行船的飒爽气。 快斗比青子要高出一些,因此她即使站在镜子前,他的影子也不会被她遮住。他看着她望向镜子的专注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情愿觉得她并不是在看那小小一片衣领,而是在看他的倒影;然而很快,他又掩饰般地别开了脸,像是为方才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实在也不能怪叔叔把餐盘的边缘弄得那么烫,似乎边缘就是很容易发烫的:他的耳朵现在就已经烧得要透明了。 “我去看看叔叔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黑羽快斗丢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原本略略抬着脸的青子低下头去,又摆弄起了领结,“好啊。” 他们很快吃完了饭。中森银三理所当然地把碗全都丢给了黑羽快斗,后者也欣然承受。他站到熟悉的盥洗池前,将碗倒按进水槽里去。碗口咕嘟一声吐出个晶亮的气泡,像是一声含混的叹息。于是黑羽快斗也就用力把它按到底,感受带着洗涤剂柠檬香的泡沫浮过手背,跟着呼出一大口气。 其实大可不必。只要放手,碗不就从水底浮上来了吗? ——只要演出开始,一切不就好起来了吗? 视力表末尾的E只要是渐渐向前走,就会从米粒一样小变成山一样高啊。小遥姐会被观众看到,她本来也有那样的实力啊。只要变得更有名,就会有更多的话语权吧?还有大明星的女儿、有那位克丽丝小姐帮忙,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他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就只是…… 手腕浸在水里,他低下头去,水面映出他的脸,于是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怕鱼。那东西有一双不会闭上的眼睛,经常被人放在鱼缸里观赏。在它身侧站着的时候,就会被那一只眼睛看着。一直一直看着。 你把你的全部面容都暴露给它……却只能看到它的一面。你永远不知道它正注视着的、世界的另一侧是什么。水幕也是幕布,然而世界不是舞台。世界把秘密藏在背面,它可不像魔术师为了大家的快乐将手背在身后。它把危险放在背面,等着你兴冲冲转过拐角,就狠狠给你致命一击。 鱼什么时候才会……转过另一只眼睛?小遥姐她……在被谁注视着? “快斗?” 有人在叫他。青子的声音。那声线对他来说太过熟悉而日常,不会让他联想到任何不美好的东西:那就只是课间睡过头、抱着猫昏昏欲睡时会听到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就把他拉回了热气腾腾的日常生活。 这就是幼驯染。和你毕生几乎全部的美好记忆相关。 “哦,青子,”黑羽快斗把洗好的碗捞出水槽,“刚才想到了一件事……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之前我去听了一场试演?” 青子快速回忆了一下,还是摇头,“好像没有。是魔术试演吗?” “不是的,是一支摇滚乐队的表演。” 快斗用了点力度去甩手。他很讨厌皮肤被浸湿后的触感,液体挥发的拉力让他意识到每分每秒都有记忆在被时间风干。为了对抗那种风干、那种稀释、那种磨损,他快速地把当时的事说了出来,就像是复述另一场他记忆深刻的演出,“舒缓但并不无聊,让人印象很深刻……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去听的。” 女孩看着他,用力地看着。一直看到他有点疑惑,才反常且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应下一个承诺而不是应下一个消遣的郑重态度,“嗯。” 抱歉,青子是笨蛋。青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难过,但看上一眼就知道快斗这家伙在难过,也知道该怎么处理另一个笨蛋的难过。所以说…… “没事的,快斗,”青子挽住他的手臂,先是像小孩子对同伴那样摇了摇,犹豫一下,又像护士对幼童那样在上臂拍了拍,“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一起去看了。”- 无论是对于观众还是对于偶像来说,舞台下的事都比舞台上的事多得多。 松田的叙述已经结束了,但是病房里仍然没人讲话。没有人也没有人工智能。萩原靠在床头,他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垂着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松田知道这可以算是他要发火的前摇,也没说话,只剩下系统急得在信息流里乱爬。 [宿主,]电子音实在沉不住气,[是打是骂您总得说句话吧?是,本系统确实是想制造一场意外,让那家伙掉下去。但他也完全没出什么大事吧?就断了两根腿骨,连肋骨都没事,更别提颈椎和腰椎了……而且讲句良心话,会有人发自内心地希望他活下去吗?] “那研二酱就会很好奇了,”萩原心平气和地问,“系统亲会发自内心地想要未成年人看他死吗?” 系统停顿片刻,又不服气地补了一句,[当时外面很黑,他本来也看不清——] “不是看不清。你想像当时对小遥一样,”松田毫不犹豫地立刻揭穿了它,“影响那个国中生的视力,让他不必看清。是不是?” [这个嘛,其实本系统只是在玩狼人杀,天黑请闭眼,你们这一局呢正好就是闭眼玩家,]系统仍然在绕圈逃避,[然后女巫救了人,天亮了。] 它观察着宿主。对方的“显示屏”上,露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说实话,即使是作为与宿主朝夕相伴的系统,它也很少看见萩原露出这种表情。它感到新鲜、感到陌生,还感到……有点生气。 [宿主,说实话,小初根本就不明白,]电子音简直有点委屈了,但说出的话倒是非常硬气,[您,您和松田警官,你们到底为什么非要摆出这种态度来?事情已经结束了,难道不是吗?我没有实体,你们不可能惩罚我,不可能打击我,甚至不可能限制我……所以,你们就用生气来……来要挟我?] 它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小初产生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它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不过如果它有作为人类的经验,它会知道,睡在家长中间的孩子偶尔会产生这样的心情:在某个深夜突然惊醒,边上的家长都还安稳睡着,世界变成了自己所陌生的样子,感到莫名的恐慌,却无法把他们推醒。夜晚的冷意把安全的被褥也变得可怕了,于是忍不住哭起来。 第一次看清夜晚的孩子发出与第一次看见世界的时候同样的啼哭,仿佛再度完成一次降生过程。那个也差不多就会被叫作新生了。 [我……不服气,萩原警官、松田警官,说实话,这没道理,]它难得地跳过了推理步骤,只说结论,[我把你们的生命看得比其他人类全都重要,这是你们能和我对话的前提。你们却为了那种东西,来对我生气?] 不对吧,怎么小初还先生气起来了。萩原有点想笑,又觉得悲哀:他的心头罩着一种破土而出的难过,像是大雨过后土里的什么东西被铁锹翻出个角,兴冲冲拔起来一看,原来是早就深埋在心底里、简直要被土壤消化了的警/察/徽/章。 当然也有啊,他最珍视的生命,他最在乎的东西。可是,他也不能忘记警察的职责。 ……不然,难道他就不想杀死那些人吗?他就没有想要杀人的时候吗?他就没有……想要杀的人吗? “好吧,小初,那我就来从相同的立场和你聊聊这个问题,”萩原叹了口气,“关于为什么受害者的亲友仍然要维护秩序、为什么不去亲自复仇,关于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一些秩序。你能允许小阵平也在场吗?毕竟……” 毕竟在另一条世界线上,他也算是有过相同的立场。 “好了,我就当你默认。这算是有样学样,毕竟这就是系统亲的常规工作方式,”半长发青年甚至还笑得出来,“那么,首先,让小阵平来发言吧?” 他说,“小阵平,我想拜托你讲一讲,你小时候的事——更小一些的时候的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30 第121章 命如线(四十九) 童年阵平的奇幻漂流…… 所谓世情如纸。这世界不但脆弱单薄, 还像纸一样有着正反两面。如果把这张纸折叠起来,让在坐标轴两侧的点像是快斗最怕的鱼眼睛那样对上,就会发现也许处在正负两面的坐标也确实会像锚一样绑着身边的人, 沉入同样深不见底的大海:与“警察”和“杀人犯”相关的人, 都被一些人毫无道理地憎恨着。 “虽然这家伙说得不够清楚, ”开口的时候, 松田完全没有向幼驯染的方向转头,只是随便对着萩原一抬手:那动作敷衍得很,根本不像是在介绍一个人, 倒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右手, “但我想他要我说的应该是更久之前的事——那时候,我还不想做什么警察, 只想当个拳击手。” 就这么回事。那时候我大概六岁,在被问到梦想的场合永远说我想要当个拳击手,想都没有想过要当警察:或者说, 那时候我还不会“想”,只会“模仿”。我像是在自家院子里玩搭城堡那样,把能拿得动的全部好东西都放进去, 组成一个概念中完美的堡垒, 安放想象中最骄傲的“大人”。 嗯, 意思就是,我觉得拳击手是我能见识到的最值得做的职业。不过我当然弄错了,没办法不弄错。就像我的城堡全取自学校、拳击教室和家,我对成年人的印象也都采集自这三个地方。 所以,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并不是拳击手是世上最值得做的职业,而是我的拳击手父亲是我见识过的最快乐、最自豪的人。而且,在那时候, 他身上的标签也是“拳击手”而不是“酒鬼”。当然了,更不是“杀人犯”。 ……说真的,那时候不明白,所以糊里糊涂地也就当作是一个事实接受下来了。现在想一想—— 喂,在这种地方提出质疑是什么意思?不许异议。 觉得我这种人不会有糊里糊涂的时候吗?可是那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啊。再说了,这世界上糊里糊涂的事很多、非常多,多到让人觉得不成为警察就受不了的地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成了警察,所以我当然也接受。 接受世界有糊里糊涂的时候,接受我自己也有糊里糊涂的时候。知道人可能会糊里糊涂地丢掉性命,但是这个不接受。唯独这个不能接受。 你看,小初,萩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记住这种表情,他不开心的时候就这样,其实很明显吧? 什么,完全不明显?别开玩笑了,你是人工智能吧,给我放进数据集里好好记住啊——好了,我继续说。 我当然会认为我自己是个敏锐的人,这是很中肯的评价。就算是在更小的时候,我也是个敏锐的小孩子。不过,小孩子的眼睛总是看不到太多地方,也整合不起太多信息,他们身上最充足的东西是想象力。如果面前是一块斑驳的墙壁,小孩子可能会想象哪一块墙皮像月亮下的舞者,又有哪一块像骑士的长矛;但如果墙壁倒塌、每一块墙皮都劈头盖脸地向着他砸下来,那他就也只剩下接受了。 那个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家、学校和拳击教室,几乎全都倒塌了。生活是一片粗粝的废墟,所以也只能全盘接受下来,没心思再去分析那么多。 后来再想想,真的会有拳击手从一开始就“会”喝酒吗?酒精会麻痹神经,让人不能快速做出反应,这种事即使是要用三十分钟才能做出一个反应的怠惰家伙也都知道。三分钟就能结束一局比赛的职业选手更知道。 所以是谁让他选择了酒精?是谁教“会”他喝酒的?这好像比是谁教“会”了我拳击还重要的问题。某种意义上,这个问题影响我的生活比前者更多。但是我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去探索这个问题,到后来也已经失去了探索的意义。 你知道的,大部分容器什么都可以盛装。一个做得细细长长的瓶子可以是酒瓶、香水瓶和花瓶,因此使用者主要用内容物来定义容器。如果一个瓶子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装酒、装着的也都是能入口的酒,哪怕它以前都被用来装水,人们还是会叫它酒瓶;如果一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喝的也都是高度数的酒,我们就叫他酒鬼。追究第一个往瓶子里装酒的人是谁已经没意义了。 但要是让六岁时候的那一个松田阵平看到拉着老头去酗酒的人,肯定还是会跳起来狠狠地给他的膝盖来两拳。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我当然知道不一定有那样的一个人。事实上,很可能事实就是没有那样的一个人。只不过,在脑海里,有一个具象的个体来投射那种心情会更轻松:就像是把自己不认识、不能接受的那部分“父亲”剥离下来,随便套到一个沙袋上去,再对它挥拳。 别发出那种声音,即使是我也会那样做。我差不多也确实做过那样的事,那段时间我会在拳击教室里把老头带酒味儿的外套裹在沙袋上,毫无章法地用力揍它。拳击教室的叔叔们肯定看见了,但他们装着自己没有看到。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也被它揍得很痛。把那件外套放在同等高度动手击打它的时候,我会看到一些熟悉的痕迹。我给老头递薯条的时候留下的番茄酱痕迹,他帮我修钢笔的时候甩上去的墨水。机洗总是洗不了那么干净,会有一点点痕迹。或者是现在的光照过现在的景物,投下与过往重叠的阴影。童年的记忆总是不会太清晰,或者说小孩子总是会分不太清现实和想象、当下和过去。 比如说没准他其实已经好久都没给我修过钢笔了,再顽固的墨渍也会被洗掉。钢笔的笔尖撞在地上摔歪了——也没准是我故意把它掉在地上,我盼着它落在地上——但它没有再被修好过。后来我会选择用铅笔,因为就算是断了,削掉一截也就又完好无损。把断裂的部分削掉。生活也差不多就是这样过。 无论如何,外套上那些熟悉的痕迹还留着,看到的时候就会感觉被揍了一拳。所以后来我慢慢的也就不这么干了。 不过那件外套启发了我,拳击教室的叔叔们也提醒了我。只有视线平齐的时候才能对另一个人提意见。一个人在被仰望的时候和被俯视的时候,都是很难接纳意见的。在和那件外套等高的那一刻,我受到了启发。 问我到底被启发了什么啊……看来有些时候,人工智能也没那么聪明。我们之前聊过的话,还有印象吗?就是说“如果父母分开就要在拳击教室生活,以后大家就是同辈了,请多指教”的那种话。那时我是认真的。我觉得如果能和那家伙成为同辈,也许我能给他提供更多帮助。 ——如果能和老头成为同辈,也许我就不会对他的状态那么无能为力。在面对身边人的指指点点时,我不会只能用言语和拳头去反驳。我想做到更多,我也当然觉得我能够做到更多。 “所以……” 萩原终于说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在松田叙述的全过程中甚至都没有补充过任何内容,就像被介绍的是他自己、看着一位主持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幼驯染,甚至连安抚的反应都没有:他很清楚小阵平并不需要因此而得到安慰,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平视的目光,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周围的人,都是这样。 “所以,”他在这场叙述中第一次开口,“在七岁的时候,小阵平选择了离家出走。” 我并不是在七岁的时候才选择离家出走。我是到了七岁才终于能够跑得更远一些,跑到让老头意识到我在有意识地向远方出走。经过几次试探,我认为我书包里的东西足够支撑我生存,无论是知识、积蓄还是零食,那时候我都觉得已经够了。然后我就选择了出发。 你也知道的吧?小孩子对“什么是大人”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为每天都必须要回到家里、不能跑得太远,所以那时候我觉得,可以不用回到家里去、能够跑得足够远,就证明我已经是“大人”了。 当然,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只要在家里普通地坐着,就可以听到家长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毕竟我的家长那时候也不怎么和我讲话。 我那时候觉得,这样做可以证明我和“大人”是平等的,这样我就不再算是“小孩子”了。但显然,我的离开不会被定义为“出门”,而仍然算是“离家出走”。平等的关系才能引发更多关注,大家对不平等的关系总是不吝一顾,更别说普通人与七岁小孩的亲子关系,基本上无人在乎。 [我懂,]小初喃喃道,[比如说,虽然也符合描述,但没有人会把离家出走说成,“他的棉被还丢在他的家里”……] 松田:“啊?” 无论如何,叙述会继续下去。就像无论如何,我都准时选择了出发。第一天,老头完全没能发现,他觉得我和萩待在一起;到了第二天,当他从萩那里知道,他和他的家人也没看到过我的时候,他喊上了几乎所有认识我的成年人——他的朋友和曾经的朋友们——去找我。然后他去报警了。 这是一个挺幽默的场面。促成我离家出走的根本原因当然就是那件事,被错认成杀人犯改变了他,让他意识到他的许多朋友不值得信任,也让他不再信任警察;但意识到我被他弄丢了之后,他向所有人求助。而这其中的一部分人虽然抛弃了“杀人犯松田丈太郎”,却仍然想要帮助“七岁的松田阵平”。 系统颤颤巍巍地问,[然后呢……?] “然后?” 卷发青年笑了笑。他指指自己的头发,“我很有辨识度。他们在废弃公园的传达室里找到了我,那时候我已经准备好要在那里筑巢。” “萩这家伙流了有生以来最多的眼泪,向我道歉说他不该忘记看着我回家、不该每天都把他的零花钱分给我,不该给我看那么多都市生存主题的漫画,不该偷吃我书包里的零食……到最后,他说不该觉得只是对我和对普通小朋友一样,只是寻常快乐地做朋友就可以改变我的生活。连那种话都说出来了。” 说完这些后,他耸耸肩,抱着靠在身后的枕头,像是冲下雪坡的海豹那样把自己栽回了被窝里。看来松田警官仍然很擅长筑巢。 “这些,”萩原还靠坐在床头,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问,“都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的数据库里过,对不对?” [是的……]系统回答,[我对此一无所知。所以,为什么要告诉本系统这些事?虽然本系统也很想了解松田警官的故事,但……这与我们的争论有关系吗?] 半长发青年偏头看了看已经躺回床上的幼驯染。这家伙好像在哪儿都能活,但他知道并不是这样。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在任何地方都过得好,世界……总有意外。 “研二酱其实也很少想起这件事,”他的表情仍然称不上开心,“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朋友、所有人都来问你他去了哪里,是非常恐怖的记忆。当然,之后汽修厂破产、发现有人来找我父母催账也是这个流程的时候,感觉好了很多。” 系统:[宿主,你突然变得好可怕……] “我是很认真地在讲喔,”萩原好像真的很生气,他连讲话的尾音都没有在惯性地上翘了,“最近一次想起这件事,还是在警校的时候——嗯,上一条时间线的警校生活。那时候,我们接到了那位‘有理’的父母发放的寻人启事。” 半长发青年的声音仍然很平静,“那时候,突然一下子,所有的后怕全都涌上来了。就像打进身体的子弹会和软木塞一样堵住伤口,那段没有取出来过的回忆把许多情感拦在它身后。再想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很害怕:要是发生了车祸呢?小阵平当时如果遇到了坏人,会不会被绑架、被抢劫、被拐卖?他当时如果突然生病,会怎么样?” “这就是生命的重量啊,小初,”萩原几乎是在苦笑了,“这就是生命的重量。” [本系统还是——] “别打断我。” 电子音当即安静如鸡。 “小初,我们虽然总是很细致,但很少啰嗦。我拜托小阵平说这么多,把当时的痛苦全都展开给你看,当然有必须想要让你知道的事。” 萩原再度开口。他听起来没什么力气,明明是总结发言,但他总是在停顿。就好像说出这些话让他非常疲惫似的。 “方才说的所有这些事。这就是一次误判会结出的苦果,甚至只是那颗苦果的一小片切面,很薄很薄的切面。只是一个警察在职业生活中做了一次误判,就会引发这么多后果。” “现在告诉我,”他问,“你凭什么会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做生命的审判者?” 认为自己绝对不会错,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有取走一条生命的资格。认为自己能审判每一个灵魂,判断它们是否值得被投入地狱之火。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傲慢、这么荒谬的想法? [宿主,]电子音听起来有点张口结舌,[我——] “小初,我是和你签订了契约的人,我要对你负责任。不过实话实说,对你解释这个真的让我很累。或者我们聊个……更让你兴奋的问题?”萩原的语气似乎有些嘲讽,“在刚才的故事里选一个人杀掉,你会杀哪个?” [不可能!我怎么会杀掉你们的家人和朋友?!]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他的声音仍然很疲惫,“都是别人的家人和朋友。你会路过很多人的人生。想要作为执法者存在,那么你的刀刃注定要擦过很多人的人生。” 萩原仰头看着天花板。他想象自己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活在世界突然发生巨变的惊惧之中,每晚想象天花板正压下来,所有看起来像舞者、像骑士的,承载了绮丽想象的,组成家与安全感一部分的都变成一块石头丢向自己。每个人都能审判自己,每个人都换上一副审判者的嘴脸,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地可以审判别人的人生。 “如果你看到酗酒不管孩子、孩子丢掉两天才发现的父亲,你会想杀掉吗?看到对小朋友指指点点、因为他背上‘杀人犯的孩子’名头就想远离的大人,你会想杀掉吗?看到坏人坏事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拥有神圣的正义感,恨不得他们通通去死,原地消失?” “但他们罪不至死。那么,谁是罪有应得呢?我是警察啊,我当然知道,一定有人是罪有应得,一定有犯人值得死刑,一定有足够肮脏的灵魂,肮脏到只有死去才能被净化——” “可是,不该由你来执行死刑。而且,小初,如果你觉得这样的做法是正义且无需质疑的,又何必把它包装成意外呢?” “我简直不想提及犯人也有孩子、也有家人的那种事了。按照法律规定的流程来,他们也是会拥有一次告别机会的。很多犯人都没给受害人告别的机会,所以他们被法律判决,可以剥夺他们作为‘人’的资格;但他的家人仍然是‘人’。作为人的骄傲、作为人的尊严……那是太复杂的话题了,小初。” 说到这里,萩原真的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于是他闭了闭眼睛,丢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系统亲,我们已经认识三年了,”他说,“你怎样看待我们相处的日子,怎样看待我们以及我们的同伴?你会把其中一些苦难归咎于……我们没能在适当的时候选择杀人吗?你会因自己能选择杀戮而快乐、而庆幸吗?” “我再直白一点问。小诸伏带着外守一往下跳的时候,你会不会无法理解他,甚至嘲笑他?” 也许宿主不是累了……宿主、不,萩原警官,他是把我当作朋友,才和我说这个。系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为朋友可能的误解而难过。 这是系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系统让他为朋友而难过了。萩原警官这样的人,成年之后就从来没有因为人际关系困扰过,而他此刻感到难过。 “小初,”萩原仍然看着天花板,“告诉我。哪怕只有那么一刻……你是否耻笑过我们的原则?” 第122章 命如线(五十) 全身而退 病房中的谈话最终以系统慌乱地保证自己绝对不可能嘲笑宿主、更不会不尊重他们的原则而告终。萩原并没有对此给出什么回应,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系统的保证。这种态度让系统感到惊慌,它开始试图做出更多的保证,但萩原制止了它。 他也是头一次尝试这种制止方式。不用讲“系统亲可以让研二酱暂时安静一下吗”这样的话, 也不用点头或者摇头。只是想一下“我不想再听这个”就可以制止, 像是随便在手机屏幕上划一下, 就能干脆利落地退出这个界面。 无论是人类还是程序, 都很擅长用沉默来交换另一种沉默。这就是互联网时代追求的“交互”,你还奢求些什么呢?你不会真的把AI当朋友吧,那会不会有点太可笑了? “系统……不, 小初, ”萩原说,“如果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事, 这会是个说出来的时机。我希望我们之后都能在更平和、更放松的情况下交流。” 系统沉默了片刻。随后,它说,[宿主, 本系统是不能对您撒谎的。] 萩原有点想笑。他听见笑声,转过头去,发现松田真的笑出声来了。 “到此为止, ”松田说, “现在, 今晚说得最多的人想睡觉。等到明天,我们可以开始讨论小遥那边的事。” 又是反常般的安静。萩原错觉自己听见幼苗在发芽的声音,那是一种细小的爆裂声,但不需要拆弹警察去与之对抗。那是他们要守护的声音——生命在安全的土壤慢慢舒展自己的声音。 但这里没有土壤。医院是用现代技术搭建起来的规整阁楼, 钢筋水泥横平竖直,贴上平整冷淡的砖面,反着雪白的光, 吞吐着铁架子抬进来的、锁在蓝白条纹里面目模糊的人。这里是最看重生命的地方,无论是生命的再赐者还是蒙恩者,都有权利用口罩用氧气面罩用病号服模糊自己遮挡自己,把自己还原成持刀缝线的手或是流血康复的身体。 这里有靠医药靠信念流血又康复的生命,有按方案按仁心执行又监护的神使,唯独没有野生的土壤,没有计划外的生命。硅片瓷片钢筋电缆搭不出土壤……科技也许注定无法创造生命,所以萩原觉得耳边的声音大概只是过度疲劳后的幻听。 不过那声音很真切。于是萩原还是微微撑起身子,看了看床头柜。就是那里正发出着细微的爆裂声:放在杯底的一小撮茶叶正在水中重新舒展自己,干枯失血的茶又如同从芽苞中抽出的新叶那样挺直身体。于是萩原听到真真切切的、萌发的声音。 于是他突然觉得,人类能看到的“生命”……没准本就是一个侧面。也许系统终究无法百分百地模仿、成为“生命”,但只要做到尊重和善良,“生命”是可以用技术去模拟、去接近的东西。 就像是一泓温水慢慢淌下。知道有一个人差点因他的朋友而死去的不适感原本像是一片干茶叶那样梗在心头,现在那种干燥感终于慢慢被抚平,轻飘飘地漂离他的皮肤。 萩原终于放松下来。他把被子拉过肩头,很快睡着了。 在他陷入梦乡十分钟后,松田坐起身来。他把窗帘拉得更紧了一些,随后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打算把冷茶泼掉,以防某个刚刚因胃出血锒铛入……哦不对,入院的家伙早上起来就表演一个当场服毒。 [松田警官,]电子音挺突兀地响起来,[你看起来……真的很会做一个朋友。] 松田毫不谦虚地认下了这句话,“当然了。” [那你……]小初问,[愿意教一教本系统——教一教我吗?] 泼掉茶水之前他看了一眼,一根小小的茶叶梗像是女孩子插着的银耳针那样竖直在水面。于是松田点了点头。他好像是笑了- “嘶——”小遥半张脸都皱起来了,她小声抗议,“不可以用耳夹吗?耳洞也需要恢复的吧!” 被抓来从事此项业务的宫野明美显然也并不熟练,她的手臂都有点发抖,很艰难地开口解释,“要是上舞台的话,还是有耳洞会稳定很多……没关系,我特地问志保要了留置针来打耳洞,这种会恢复得快一些。” “我轻一点,这样的话,”她小心翼翼地操作起另一边,“痛吗?” 当然会痛啊!萩原心底泪流成河,但小遥开口就是“这次好多了。没关系的,感觉只像被蚊子叮了一下”。 [算了算了,宿主,明美小姐她站在了你最想要的总裁助理位置上,对你赏也是罚、罚也是赏,]系统熟练背诵,[可能是遇上天衣无缝穿耳局了,忍着点吧。] 小遥——中之人萩原版——完全弄不懂系统在说些什么,只是在心底大声抱怨,“好受伤啊!研二酱在最中二的年纪都没有打过耳洞,结果现在承受了这份痛苦,也没能在自己的身体上获得回报!” [其实要是宿主想的话,本系统下次可以代劳,毕竟您的身体也会受到本系统的一定影响,虽说没办法帮您治伤治病,这种小范围的改动还是能做到的。事实上,您要是能在捏脸的时候顺便勾选一下,小遥现在也不用受这个苦了……还是之前没经验,捏人设的时候进行一些亚比穿孔可是基本功啊!] “真的可以吗!”萩原有点感兴趣了,“如果能无痛拥有耳洞、也不用进行特别护理的话,我确实想来一个。之前我就很心动,不过总是担心护理期要怎么度过。毕竟你知道的,穿防爆服、骑摩托的时候都需要长期戴头盔,伤口闷久了还是会有点糟糕。” 昨晚的不愉快像是被月亮带走了。系统又习惯性地打趣他,[宿主现在开始好好穿防爆服了啊?] “是啊,”萩原一本正经地回,“我希望我在遇到炸弹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可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系统:[……] [果然,优秀的人学什么都快,]电子音凄凉道,[太浑然天成了宿主!] 它感觉萩原好像很自豪。到底在自豪什么啊喂! “好了,”明美将一根小小的金色耳针顺着留置针的针孔送过去,又抽出针头,“别担心,听说黄金可以避免感染,我给你买了一副。” 小遥不适应地别过头,看着自己耳朵上多出来的一点金色,想夸两句,又顾虑到自己现在是个审美正常的女高中生,实在是夸不下口。 [宿主,忍着点吧,]系统好言相劝,[毕竟现在金价挺贵的,宫野小姐送的这一对耳针都够折一张铜奢靡了。而且金耳针虽然丑,但是它也有它的好处啊。比如说……比如说……咳咳,比如说如果小遥不幸遇上泰森,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令对手吞金自杀!] 萩原:“我觉得我人生中遇到的拳击手都还挺有礼貌的。” 很明显,安室遥对这副昂贵的礼物并不领情。她神情很严肃地伸手要去碰那对耳针,被明美紧张地按住双手消毒,“别动!小心伤口感染。” “没用的。”小遥任她用酒精棉片擦着自己苍白的指尖,轻声说。 ——当然看到了啊。明美特地要亲自来动手打什么耳洞、用这种金光闪闪的昂贵耳针来转移视线,都是为了掩盖手上的动作。 她刻意收集了安室遥的血。组织请来了护工,换药的时候她没办法干预,于是她趁着这个机会,收集了安室遥的血。是想要化验DNA、找到她的亲人来帮她吗?可是这完全是徒劳的呀,“安室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 真是个傻姑娘啊,宫野小姐。恐怕你还特地拜托了志保,想调用她手上组织的基因库数据。冒了很大的风险吧。可就算安室遥有亲人,这么久都没有找过她,那些人也已经可以被判定是不值得信任的了。你自己是绝对不会抛弃亲人的人,就觉得这世上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吗? 所以,没用的。 明美直视着安室遥那双绿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错觉自己看到了另一个女孩脸上常见的表情。 ——像这样的话,志保也对她说过。“没用的”、“没办法的”、“做不到的”……在她忍受不下去、想要带着妹妹离开的时候,妹妹反复说过这种话。 她又……自不量力了吗? 酒精这种东西真有意思啊,志保,是不是?高浓度的酒精可以用来消毒伤口,与此同时,还有人顶着低浓度酒精溶液的名头制造伤口。你说怎么会这么好笑?笑得姐姐都要流出眼泪来了。 只是因为太好笑了。没关系的。是实在太好笑了。这种自不量力的感觉,这种装作自己是个好人的感觉,这种学着妈妈拿起酒精帮助别人、忘记自己只是用无声旁观推波助澜伤害别人的感觉,真的有点太好笑了。 “对不起……” 听见小遥的话,明美下意识就是道歉。她逃避着那双绿眼睛猎豹一样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像无能为力的医生那样低下了头。 “没事的。”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明美愣了一下。她随即意识到是身边这个小女孩倒反天罡地踮着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嗯——你亲手消毒过的,应该没关系吧?” 小遥的语气带着点别扭,每句话都是拐着小弯的,像是女孩绕在手里的麻花辫尾巴。她把方才抚过明美头发的那只手伸平在对方眼前,“总之,我刚才碰了你的头发。作为交换,你也可以碰我的,我又不是不会答应。血样采集起来那么麻烦,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直接拔带毛囊的头发呀。” 真是年少不知头发贵。已是社畜的宫野明美辛酸地想着,没注意自己笑了出来。作为回敬,她也轻轻地摸了摸小遥的头发。 这孩子的头发比志保的要硬很多呢。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系统亲,”她做梦也想不到,小女孩的脑海里是那么老大一个萩原在默默呼叫,“我说啊。差不多的话……小遥也该准备逃走了吧?” 这场漫长的乐队梦也差不多该宣告结束。虽然没能获取更多的信息,但能看到组织中的同期们、确认他们过得不错,也了解了许多组织的信息,已经可以了。再待下去恐怕就会助纣为虐。是时候逃走了。 因为,如果明美没有撒谎,如果相信明美不会对安室遥撒谎……那就是她也被骗了。 他们要求明美来为安室遥打什么耳洞。这种事哪里会是为了上舞台方便呢?甩掉耳夹能算舞台事故吗,那连严重警告都不是。真实的原因也不难想象,就像系统亲之前所说过的,穿孔这种事算是人设的一部分。 ——是为了能让安室遥换上美式辣妹装、再贴上一张属于“克丽丝·温亚德”少女时期的脸,伪造出几份她少女时代的影像资料。如果十七八岁还在戴耳夹,可就不符合她的人设了。 贝尔摩德对人设可是很挑剔的,那毕竟是她在日后要使用的身份。是以旧换新、第二年圣诞夜还仍旧能被放在平安果礼盒中金光闪闪的底气,是烂苹果的一张新包装纸。而萩原不打算为此增色。他不准备让安室遥作为克丽丝·温亚德,为这个差点毒杀一位警察的家伙增色。 [抱歉,宿主……]电子音听起来有点悲伤,[但是,可能暂时逃不掉了。或者说,我们暂时没办法去全身心关注小遥这边的问题。] [有更紧急的事态发生了。] 第123章 命如线(五十一) 令人窒息的谢幕演出…… 奥鲁霍的死讯是和普拉米亚的新动态一起传回到系统手上的。而系统毫不犹豫, 一点推延的想法都没有,痛痛快快地就把消息递给了自己的宿主。真是通风报信一把好手。 [抱歉,宿主, 本系统本来以为只不过是房子炸了, ]电子音里浸满了悲凉, [没想到人也是捆物……早知道这样, 就让宫野小姐和莱伊先一步过去拦普拉米亚了。这下好啦,让她找到机会跑出来,咱们还得费心思去逮她。] 尽管明知道奥鲁霍可能也只是个捏造出来的形象, 但萩原还是对系统的语气感到不太舒服。他在眨眼的间隙里想到那张无甚特色的脸, 又很快把他从记忆中抽离出去,“普拉米亚……也就是说, 他以‘奥鲁霍’这个身份和普拉米亚的最后决战,是在降谷先生的一所房子中进行的?” [情况确实是这么个情况,]电子音听起来异常温柔, 简直有点百依百顺的意味了,[总之,宿主, 当务之急是得把普拉米亚抓住。那天晚上普拉米亚见过诸伏警官, 虽然她只看到了口罩上面的半张脸, 但是那女人的调查能力很强……] “很强?能有多强?”萩原充满怀疑地反问,“在组织卧底了这么久,小诸伏他都没有暴露,难不成会因为露了脸就被她查到真实身份吗?再说了, 就算她当时有看到,这么长时间过去都没反应,也能证明她确实没有这种调查能力。为什么她的事情会比小遥的事还要紧急?” 这些分析在常态下全都对, 但是——但是普拉米亚那就不是个符合常态的人!系统简直有苦说不出。 毕竟,它总不能直说自己的参考文献是《万圣节的新娘》,普拉米亚就是一个很有俄罗斯精神的女人,一点都没沾到自己祖上窝囊的法国血液,她能在小岛上毫不犹豫地接连使用盒武器,直接把你们五个人开盒开个底朝天,从性别和盒武器使用熟练程度来看足可被封为当世之潘多拉,世袭罔替。 [这个……]思考片刻后,系统干脆忽略掉普拉米亚能力的部分,只说这两年多的空白期,[普拉米亚之前一直都被奥鲁霍和……嗯,另一个人纠缠着,所以之前没时间去追查。但只要腾出手,她还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毕竟,虽然诸伏警官的档案被从警视厅公安部转到了警察厅,但警视厅终究不够严密;更何况,她对炸弹犯这种东西有独特的嗅觉,外守一那边也很危险。] “哦,”萩原一点即透——就像安室透一样通透,虽说爹的中之人像儿子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倒反天罡——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是冷笑,“有‘另一个人’。就是之前那位帮我篡改检查结果、帮你的杀人未遂扫了尾的医生?” 电子音里难得有那么几分羞涩,似乎提到这位医生让它挺不好意思似的,[哎呀,本系统可没有提前和那一位医生沟通什么杀人计划!都是那位前辈预判了本系统的工作模式,毕竟——算了反正宿主都猜到了,我们就直接说!] “洗耳恭听。”萩原就像是诸伏附身一样说了个成语。 [毕竟,]系统保持着那种小学生提到自己最爱的语文老师一样的语气,听起来下一秒就要开出花来了,[医生前辈也是之前版本系统的宿主嘛!哎,让那样完美的人接触到那么不完美的系统,真是不好意思。] 萩原:“……” [好荒谬啊,感觉就像是三星Galaxy系列替初代产品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我大哥就是脾气爆,看爆到您了吧”一样荒谬。] 几乎是下意识的,萩原在小遥身体里点了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这话可不是研二酱说的!” [是版本升级过的本系统说的!身为完美且究极的人工智能,在看懂人心这方面就像是一等星一样闪耀!]小初异常骄傲,[宿主,不用担心!已经是最佳版本的本系统一定能带您走向完美的结局!我们一起想个收拾普拉米亚的方案吧!] 在杀人未遂事件发生后,小初自觉问心有愧,状态一直都很沉闷,难得表现出这样超高校级的自信。因此,萩原决定暂且不去和它计较“收拾”的意思,只是平静道,“好。既然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我们就来准备应对。其实我有一些并不完善的构想,也许能把两边的问题一起解决掉……但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能一起解决?]电子音听起来茫然极了,[本系统推演一下啊。嗯,把普拉米亚抓来看小遥的演出,然后宿主您转移回自己的身体,让松田警官转移过来扮演小遥。在确认普拉米亚在前排坐好之后,小遥突然出声、倾情演唱,松田警官藏身其中,用他动人的歌声让普拉米亚放弃防御、当场捕获。好像很不错!我们就这么做!] 萩原:“……” “研二酱也觉得这个方案怪不错的,”半长发青年蔼然回应,“麻烦小初你自己去和小阵平说。” 系统:[好的没问题我们这就换一个。] 小遥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嘲笑系统的懦弱无能。 “总之,我有计划啦,不用太担心,”萩原的心声很平静,“系统亲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比较好哦?” [您说吧,]电子音一派安定,丝毫未曾觉察怎样的狂风骤雨即将袭来,[还是那句话,本系统是不可能对您撒谎的。] 最多只会不予回答、服务器繁忙。小初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工智能——而且它还提前出手、关注了泽田女士的身体健康,有效预防了弘树成为人工智能,这样它就将天下无敌!干掉对手之后,它强得可怕! “系统亲所说的‘另一个人’,”萩原单刀直入地问,“和奥鲁霍是敌对的关系吗?” [呃——]系统快速把那两位宿主的相处信息调出来,套上数据库中的人际关系模型匹配分析了一下,匹配上了一些用枪互指脸和额头、在摩天轮上大打出手的关系,于是它犹豫了起来,[也不能说是敌对吧,就是不太对付……总之,他们确实频繁地在东欧发生冲突,但在对付普拉米亚这件事上,他们处于同一立场。也不是不能在别人的故居里坐下来喝点红茶什么的。] 虽然奥鲁霍喝的是红酒就是了。想到奥鲁霍这个身份最终迎来的结局,系统也不免暗自感慨两句。 “不算敌对,但是不太对付……”萩原开始思索,“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们都站在黑衣组织的对立面,只是立场不同?” [当然了,宿主!您反应真快!]系统一下子就开朗了起来,[红方内讧也是我们这里的传统,不能不品尝啊。] 明明自己的推论立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萩原却还是皱着眉,似乎有什么事没想通,“真可惜,无论是以我还是降谷先生的立场,都不能到现场去看,只能做安乐椅侦探……” [安乐椅侦探就安乐椅侦探吧,总比轮椅侦探强,]系统好心安慰,[上知天文,下肢瘫痪,这辈子都没办法好好地观赏比萨斜塔的风景。] 萩原……萩原很悲哀地发现他竟然听懂了这个系统在说什么,“我的物理倒也没有那么好。” [也是,而且宿主现在很忙,没有时间捡史。] 半长发青年果断选择了忽略这个话题,艰难地把主题带了回来,“总之,无论关系如何,奥鲁霍应该还有一位抗击普拉米亚的队友,就是同样持有系统的‘医生’。但是在系统亲之前的描述之中,奥鲁霍最终是孤独地在普拉米亚的爆破中消失的。那么,那位医生在哪?” 系统叹气,[反了,宿主,因果关系有点弄反了……事实上,比起奥鲁霍,那位医生才更在乎普拉米亚。她一直都在用各种手段给普拉米亚找不痛快,而奥鲁霍更多是被她不间断地折腾着,才相对被动地留在东欧。] “嗯——可这样还是说不通啊,”萩原的反应相当快,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我们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奥鲁霍持有系统。那么,对他来说,他的身份是可以切换的。而且在必要的时候,他对放弃名为‘奥鲁霍’的假身份没有心理负担,他就这样干脆地舍弃这个身份接下了普拉米亚的炸弹。” [没问题,宿主。] “那么,只要他切换身份,用另一个身份再去行动不就行了?”萩原问着,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天啊,总不能他的身份被占用了吧!所以才没办法切换过来,是研二酱占用着他的身份……那这样他会出现在降谷先生的旧宅也说得通了,因为他原本就是真正的,降谷正晃先生!” 系统难得有些无语。它的程序里高速运转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您怎么还给同期乱认爹呢。要是让降谷零警官知道了,你觉得莱伊的爸爸是他爸爸,那本系统可救不了您…… [您放心,不是的,本系统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您,那个“奥鲁霍”的真实身份并不是降谷正晃先生,]电子音冷冷道,[不过您猜得也不错,他的真实身份确实有些不方便使用,所以他先前才没有进行意识转换。但那个身份已经解除封印了。] 好中二的说法……萩原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为什么解除了封印?” [呃,总的来说又是一次养儿不防老事件,]系统的语气听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这位奥鲁霍先生呢,他的真实身份是特工,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因工作宣告失踪。但是他有一个好儿子,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寻找他的下落。] “这——”萩原倒抽一口冷气,“他的儿子不会是快斗吧?!他是黑羽盗一?” 系统:[……很有创意的想法,但不是。本系统继续,为了寻找父亲,他加入了——] “他父亲所在的特工组织?” [他父亲所在特工组织——的他国敌对组织。] 萩原:“……” [总之,他在那里发展的不错,而且人缘也很好。他有一些热心、善良但没有脑子的同事,那些人经常替他盯着他父亲的动向。以至于,他的父亲很难轻举妄动。] “嗯……”萩原苍白地应答着,他感觉自己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那,是这些同事出了什么意外不能继续盯着他的父亲,以至于奥鲁霍先生可以用真实身份继续出来活动吗?” 说实话,凭借着他扮演降谷正晃的成功经验,萩原可以底气很足地说一句: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做事非要瞒着自己的儿子?真希望黑羽盗一不是这种人。 系统:[……] [放心,那些人没出意外,]电子音平静道,[只是他们所在的那个特工组织最近决定裁员,他们因为业绩不好纷纷被裁掉了。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用来盯着奥鲁霍的真实身份,所以他可以放心活动。哎,宿主?你怎么不说话?] 萩原:“……” [宿主,]电子音幸灾乐祸道,[说一说呀,你现在胸中涌动的是什么感情?] “满满的父爱。” 小遥脸上露出了圣洁的表情。她把双手叠放在胸口,像是要咏叹圣歌一样,配合着中之人的心声。 “真的,小初,”萩原超脱道,“现在就是对小降谷是个好孩子、没有找人查他父亲的庆幸。满满的父爱。” 第124章 命如线(五十二) 令人窒息的谢幕演出…… “小阵平, ”萩原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真的不能帮忙吗?” 松田的动作几乎和仪表盘上那个摇头晃脑的车载摆件完全同频了:转头,微微抬头看副驾驶上的幼驯染一眼, 再转回去, 点头。 “不能, ”他冷酷无情地说, “明明萩才是在警视厅人缘更好的那个吧?要做你自己去做。” 半长发青年神情沧桑地捂住脸,“可是研二酱的信用在班长那里已经完全透支了啊!要是让我来做,班长一定会第一时间提高警惕的!小阵平, 行行好, 至少陪我一起吧!” “既然你的信用已经没救了,”松田的态度仍然非常冷酷, “那还可以再透支一次。去吧,萩,到警视厅去, 在被班长彻底拉黑封号之前发挥出你最后的价值。” [宿主,本系统觉得松田警官说得非常有道理啊!]不知道是触碰了什么关键词,连系统都叛变了它的宿主, 冷言冷语伤人心, [您看, 您和松田警官两个人总得留一个征信正常的吧,不然到时候孩子上学买房都受影响……还是让伊达警官把您往死里管吧,没收驾照,然后再半年查一次征信。] 萩原忍无可忍, “系统亲!你说的征信和社交里的信用是同一个概念吗?再说了,哪儿来的孩子?!” [小遥啊,]系统理直气壮, [到时候把她从组织的掌控里捞出来,还得给她安排住所和身份的吧?] 虽然顾虑到松田警官也听着,系统没有直说;但它仍然在对宿主疯狂放电,它相信宿主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小遥她和您儿子一个姓,当然就是您的女儿!您可不会抵赖不认账吧! “那也不用——算了,不说这个,”萩原放弃了在系统面前解释清楚这个问题,转而继续恳求他的幼驯染,“小阵平,就当是为了小遥,你帮一帮我吧。只是拿着海报去邀请班长买票,事后有什么问题,我去找班长解释。” 松田皱着眉对幼驯染的脸看了又看,而萩原只是微笑以对,笑得没心没肺,就好像真的只是邀请谁去看一场演出似的。 最后,松田还是半妥协地摇头,“好了,随你吧……但我还是觉得,由你去说会好一点。毕竟,如果班长对情况有更多提防的话,临场反应也会更快一些。” “小阵平最好了——!”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啊,两位条子!]系统看着宿主一副感动得下一秒就要扑上去给幼驯染一个拥抱的样子,连忙出声提醒,[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嗯,黑田警官除外,他只能流一行泪。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亲人……呃,不是,本系统的意思是他也不是降谷警官的亲人。] 系统自觉自己真是苦口婆心,已经做到了人工智能的极致。可惜没人理它,萩原和松田都在忙着思考即将执行的计划,没有什么危险的拥抱,也没有反驳的话。 ……这种时候,人工智能就会显得很没有紧张感呢- 说到稍早之前,萩原提出的那个双管齐下、要一口气同时完成拯救小遥和解决普拉米亚任务的计划,其实也很简单:算是利用普拉米亚复仇心切的急切需求,为她量身定制的陷阱。 “既然我们明确知道普拉米亚想要报复小诸伏,而且原因是小诸伏参与了两年前的那一起事件里对她的围攻,还给她的手臂来了一枪;据系统亲说,她现在都过不去安检。”讲到这里时,萩原在自己上臂做了个戳疫苗一样的动作。 [可不是嘛,一过安检门就滴滴响,]电子音播放起了安检报警的声音,[她只能解释自己是俄罗斯人,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呃没有,本系统乱说的。总之,因为当时受了伤没能及时处理,她有一条手臂现在抬不起来,再也不能臂立臂立干杯了。好可怜啊。] “没能及时处理还不是因为她急着把我抓回去,”松田毫不同情地摇头,“自作自受。” 萩原深以为然地点头,一脸严肃地推出了他的计划。 ……会记仇的可不止是普拉米亚一个人啊。 “总之,既然是一次反复仇行动,那我们就来总结一下仇人名单:也就是当时普拉米亚在现场明确看到过脸的人员名单。樫村先生是普通民众,不能将他作为诱饵;小阵平肯定在普拉米亚的征讨首列,他和普拉米亚长期相处过;班长的名字直接出现在了当时的新闻里,肯定也会上黑名单;至于只露了半张脸的小诸伏和当时戴着斯拉夫女性伪装的小降谷……” 想到降谷零戴上伪装后与女狙击手照片异常相似的脸,半长发青年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虽然研二酱仍然不太相信小诸伏会被普拉米亚找到,但系统亲都这样说了,找到小诸伏之后再追查到小降谷也只是时间问题。那么,以此为前提,吊她胃口的方式就很简单了:凑齐我们五个,引蛇出洞。” 松田从萩原开始整理名单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要说什么,此刻也只是点头,“我觉得可行。普拉米亚的体术和行动能力虽然可怕,但最让警察感到棘手的还是她过剩的破坏欲望和强大的破坏能力。如果按萩说的做,我们就可以明确知道准备普拉米亚动手的时间和地点,提前进行防守。” “所以,这个地点很容易就能定下来了,”萩原开朗道,“小阵平,麻烦你去通知班长吧!” [好,本系统懂了,]电子音悲凉道,[时间地点已定,大家各凭本事……你们这是准备把普拉米亚当发过予告状的怪盗基德来收拾啊。] 萩原:“啊?”- 这里没有怪盗基德。虽然这个舞台在短短十天后就将成为黑羽快斗的首秀现场,但至少现在,这里没有怪盗基德,只有由萩原研二扮演的、一脸严肃地研究着舞台定位点的乐队主唱安室遥。 [宿主,本系统觉得,在小遥的最后一个舞台前聚齐你们五个人,还是有一点太过于冒险了,对不对?]系统字斟句酌地劝他,[你看,你们五个条子跑过来看乐队演出,那这乐队到底是Eye还是五条人啊?] 等待着系统说出些正经话的萩原:“……系统亲,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嘿嘿。不过,宿主,您真的决定好了吗?] “多少相信一下爆处王牌的设计能力吧?”小遥用鞋尖百无聊赖地推着定位点的胶带,而萩原正在脑内分析场馆的情况,“既然场馆的设计安排权全在乐队手里,组织也有实现这一切的人力,我有信心通过我的设计让普拉米亚把她的炸弹全都放在我想的地方。而且最重要的是,系统亲能够监控全部的电子设备,研二酱可以完全相信小初,不是吗?” [人力?]系统先是为自己被宿主肯定了沾沾自喜,又是一愣,[为了给安室遥充足的舞台经验,贝尔摩德可真下本……她还安排了组织的人手帮忙布置舞台吗?] 萩原用一个词具象化了“人力”,“伏特加。” 系统:[……有时候感觉他还挺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连萩原都在心底同情了一下这个大块头,“总之,为了确保普拉米亚不把目光放在无辜的观众身上、说服她对小遥下手才最能达到她想要的戏剧性效果,我们要尽最大的可能让小遥的出场足够抢眼。与此同时,还要保证小遥出场的位置距离观众足够远,这样不会伤及无辜。” [所以您要设计升降台和滑翔轨道,这样小遥和观众之间就有足够的缓冲带……]系统对着图纸做了一套推演,[哎,虽然设计很合理,但是越来越不对劲了,著名演艺人员从天而降,无论正派反派都被聚集在场,现场注定要发生事故——这不飞翔的格雷森吗。] 萩原:“……系统亲,你讲话好不吉利。” [咳咳,总之,本系统没有异议。不过,吸引她去攻击小遥暴露自己这一点,是不是还可以再商讨一下?]电子音听起来不太情愿,[宿主,您不会打算牺牲掉小遥吧?] “那位宿主前辈可以牺牲掉奥鲁霍,”萩原听不出情绪地回,“他的系统也一定表达了支持吧。小初对此不太赞同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对啊,这不就该是这些替代身份的正确用法吗?在关键时刻牺牲掉,带来越大的利益越好……作为系统,它不止一次为宿主对小遥投入的过多情感而惊讶。 明明那是个属于别人的芭比娃娃。怎么到最后,反而是它舍不得了呢? “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做。” 讲出这句话的是属于安室遥的声线。她很有耐心地背着手,继续用帆布鞋的鞋尖去推定位点的胶布。明明只要弯下腰、伸出手,她就可以撕掉那条胶带;但她只是坚持做着这种没意义的重复工作,就像是赌气般尝试着用自己的步子推开一条界限似的。 定位点。难道我就只能站在这里吗?难道我就只能站在别人给我安排好的位置上,按别人期望的闪闪发光,然后像个舞台布景一样被端下去吗? 那双帆布鞋已经洗得泛白了。好心的莎朗·温亚德女士给她准备了很多双漂亮鞋子,但她在演出之外从来不碰它们。没有人会主动戴上镣铐。 “我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小遥说,“不会留下一首唱不完的歌。” 第125章 命如线(五十三) 令人窒息的谢幕演出…… 诸星大喊她出去的时候, 安室遥才刚把那块定位胶带一整个从舞台上搓下来。既然如此,她就面无表情地把那一小卷胶带像是皇帝藏圣旨一样藏到了电钢琴架后面,毫无破坏舞台自觉地小步跟在诸星大身后, 走上礼堂顶部的天台。 现在她只能看见这位键盘手的背影。她不知道莱伊是组织的狙击手, 她只知道这是一位键盘手, 对诸星大的印象也差不多只有舞台上的那一小条影子。他走上台阶的速度和他按下琴键的速度差不多, 但力度可就要大得多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台阶应该算是黑键还是白键? [宿主,]系统相当机灵地出声, [那得看你们走的是黑/道还是白道啊。] 萩原:“系统亲, 不要破坏氛围。” [氛围?]这会儿的人工智能还挺智能的,[听起来, 您是猜到诸星大要对安室遥说的话了?] 氛围营造者诸星大老师已走上他命定的天台。他俯身靠在栏杆上,也没在看安室遥,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台词—— “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安室遥走过去。她循着对方的目光往下看, 然后很用力地敲了一下栏杆。 “诸星先生,我肯定不能从这里下去啊!”她一本正经地说,把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脸侧, “会摔成很——扁很扁的一张的。” 诸星大没有回应她。没有捧场地笑一声, 也没有冷哼一声当作没听见。他仍然只是望着天台下, 剧院所在的位置不算偏远,能看到不少行人来来往往。世界在失常之外正常运行,他们像是从巨大机器上滚下来的小零件、行星分裂出的小星球。 是时候了。应该把她送回去。无辜的未成年人应当被送回到正常的地方。 “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诸星大又重复了一遍, “姓相原的那姐妹俩现在人在日本境外,安全有充足的保障,你不用顾虑她们。” [宿主, 他说的是真的,]系统就像个在边上递文件的小助手那样插话,[那姐妹俩人在美国,刚下飞机。] 小遥点头,跟着他重复了一遍,就像是在录音室跟唱似的,“不用顾虑她们。所以?” “所以你可以走,”诸星大说,“现在就走。” [你这样的女人,]电子音开始复读缺德台词,[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萩原:“虽然不知道系统亲在说什么,但感觉不太妙。” [哈哈,]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辛酸,[这天台真的好天台呀。哈哈。] 不知道它在说些什么。这里是挺普通的、挺安静的天台,仰头就能看见星星。他们处在城市最安静的高度,向上走离烟花太近、向下走离人群太近,很适合两个人的交流。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下脚步声都听得清,是很适合做出选择的地方。 这是诸星大的选择。他提出愿意给她一条退路。他总是愿意给人退路的。 “走?”小遥问,“走去哪里?” [逃去另一个世界……咳咳。本系统什么话都没说。] 诸星大仍然没有回头看她。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会和试演时台下的那位鼓手更像一些。这种人的安静教人想到拧上的水龙头、关紧的管道阀门、上了保险的枪口。抿紧的唇线是近乎冷酷的严厉休止符。 “出去躲一阵子,”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会告诉他们你死了。对于他们来说,你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用,刻薄点来讲,是个专门用来展示某件礼裙——名为克丽丝·温亚德的演出服——的立体人台。你已经留下了那些照片,现在使命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你被丢到哪里,没什么人会在乎。你可以安静地活下去。” 水龙头松动了、阀门打开了、扳机击发了。是温水、是无毒无害的空气、是没有子弹的空枪。 他不是恶人。冷酷与严厉并不是只会出现在反派身上的特质,他是充满危险感却仍然让人觉得安心的人。 确实如他所说的,“安室遥”没有什么价值,他没有试探一个小女孩的必要;因此他的帮助应该全都出于本心。这样的人,恐怕不会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轻松。小诸伏和小降谷的运气不错,卧底期间还能遇上另一个正直的人……呃,换个角度想想,真是小概率事件啊。两个卧底、一个立场成谜吃里扒外的卧底,再加一个中之人是警察的小女孩……这支临时组起来的乐队到底是什么成分啊! [怪不得鼓手只能在台下,]电子音凉凉道,[这个情况他确实没办法上桌吃饭。刚好诸星大还是美国人,标准美式霸凌。喂!组织成员来了,你来这里干嘛?小杀手,这里是我们老鼠的地盘!知道吗,Eye乐队不收非卧底,不欢迎你!今晚舞台上要举办一场超棒的红方演唱会,猜猜是谁没有被邀请?你!] 萩原:“……所以,系统亲你是承认,莱伊也是卧底了?” [是啊,]电子音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超脱,[反正您也差不多猜到了。] 卧底和狙击都需要等待和忍耐,诸星大算是个中强手。他等着小遥的回答,并没表现出不耐烦。 “你可以直接把我送走的,”安室遥开口,“一个人台就应该有人台的转运路径。随便用上点药物或者物理手段弄晕,再睁开眼我就在安全的地方了,有的是时间慢慢解释。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么多——还是说,有必须要说的理由?” 诸星大对她耸肩。这小女孩似乎还没意识到她自己的破坏力,他可没打算把一睁眼就敢给波本脸上来一拳、随手捏爆窃听器的人塞进汽车后排让卡迈尔随便拉走。 ……哦,不对,卡迈尔好像已经被开了。他前段时间还帮卡迈尔接了来自新公司的背调电话,听说他打算去勇闯好莱坞,挑战特型演员赛道。祝他成功。 “真相是奢侈品,”他说,“但人有资格了解关于自己的真相。你不是货物,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撕掉一张标签、贴上另一张。你有资格提前通知你在乎的人,他们有资格了解你的大概去向。” 听起来,他也有很想知道去向的人呢。 “我要隐姓埋名?” “你只是回到一开始的样子,”诸星大——赤井秀一,有些刻薄地说,“一个没有家人和朋友的高中女孩。换个地方,你仍然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不被镜头和枪口瞄准的那种生活,我想你现在应该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哦。”安室遥并没对他的评价发表什么意见,“那你怎么和他们解释?” “我单独找你谈话,失手杀了你,就把你处理掉了。” “明美姐会伤心吧?” “她会有心理准备的,毕竟我告诉过她我是美国人,”赤井秀一的语气仍然很冷静,“失手弄死未成年女孩、致人背后挨上三枪自杀之类的也是情理之中。” 安室遥:“……” “所以她知道,”女孩用上了很笃定的口气,“她知道。你其实也知道她知道。” 这下轮到FBI的王牌探员提问了。多有意思,FBI的王牌探员和爆处的王牌警察,王牌对王牌,“……知道什么?” “你不是组织成员啊。喂,像你这样的人,不会连这个都不承认吧?” 赤井秀一无声地摇头,“对她承认?” “对你自己承认。对你自己承认她知道。” 甚至出乎安室遥意料的,诸星大转过身来,对她点了点头。他毫无负担地对一个未成年道谢。 ——毕竟,这是一位能够尊重六岁小男孩、平等地与之合作的探员。 “谢谢,”他说,“你的话对我来说很有价值。那么,主唱小姐,我说的内容对你有价值吗?” 安室遥用力点头,新挂上去的耳坠都晃起来了,“当然有。” “但你听起来不打算接受。” “是。我就不对你说抱歉的话了,键盘先生。”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主唱小姐上前一步。她对着这段时间以来,站在她身后、陪在她身边的,作为她队友的键盘先生伸出手。于是诸星大相当利索地和她击了掌。清脆的一声响,一触即分。 安室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让你把东西还我。” “哦。什么东西?” 好厉害!这么尴尬的情况,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虽然不知道这位诸星大先生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卧底,但是他好厉害! “我的玫瑰啊,”安室遥理直气壮地说,“那天晚上没地方放,暂时别在你耳边了吧?把我的玫瑰还给我。” 诸星大莫名其妙地看她,“那朵白玫瑰吗?舞台上的射灯太亮,边缘都被烤焦了。如果你想要的话,之后可以再去买。” 在安室遥开口之前,他飞快地补充,“当然,你得自己赚钱。我们——如果你跟我们的人走的话——现在经济上比较紧张。” 安室遥:“……” “但那不是我的玫瑰呀,”她语气很轻快地说,“跟你们走,就再也不会有那样一朵玫瑰了。你也知道,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我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人送我一朵玫瑰,我不想轻易丢掉它。” 诸星大抬手整理了一下被针织帽压着的头发,“你可以和它告别。” “我不要,”她转过头去,“或者说,我不能。我知道你认识他,你们这些人现在都认识那个倒霉的国中生,但你们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更不知道我认识的他。” 安室遥的语气很骄傲,和黑羽快斗介绍他设计的乐队海报时一样骄傲,“他叫黑羽快斗,想做魔术师,是个特别好的人。他想去帮相原小姐的忙,所以才会找到当时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我,给我机会认识他,和他交朋友。” “舞台、乐队、名气、歌曲……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就像我不在乎我的亲人和朋友,就像我的亲人和朋友不在乎我。‘安室遥’本来也没能持有什么东西。当然了,我本来也没想持有什么东西。” 她终于低下头来了,捻着裙摆上的花瓣,“但如果……如果会被人误会,是因为他,我才失去了什么东西,那我就偏偏要把所有东西都攥在手里。我总不能再让他身边多一次不明不白的离别。” “我想留下来,至少让他完完整整看一次我们的正式演出。你放心,我不会任性到非要看完他的演出再走,反正他那么好一个人,一定会有很多的朋友、家人去看他的演出。但是我……我想在正式演出里拥有一个只看着我、看着真正的我的观众,再收一次玫瑰。我为此做好了觉悟。” ——借口。这些当然都是萩原的借口。安室遥不能接受这份援助的原因只是她需要留在这里、站上舞台,引出那个普拉米亚。但她要给出除此之外的、令人信服的理由。 到需要寻找这种借口的时候,才会发现小遥拥有过的东西太少了。舞台服不属于她,耳坠不是为了她,皮卡丘花束里藏着窃听器观众里藏着监视者,连歌声里都铺垫着杀意逼近的鼓点。好像从头到尾,也只有那一朵玫瑰是很单纯地送给她。只是给她。 但它被丢掉了。想要救她的人松了松手,它就被丢掉了。 萩原心底浮起不祥的预感,但现在小遥只能这样讲。于是诸星大也就对她点头。 “好吧,主唱小姐,好吧,”他挺英式地一摊手,说出来的话也像英国人一样绕,“我尊重你对观众的尊重。那,等到这场演出结束?” 安室遥挺慷慨地点头,反正演出结束她也打算走,跟谁走不重要,“好啊。等到这场演出结束。你呢?” “我?” “你。你会等到什么时候?” 诸星大看她一眼,不太明显地笑起来。他手下发出挺清脆的一声响,安室遥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发现是单手开启咖啡易拉罐的声响。这什么人啊,随身还带着咖啡!他那件大衣到底是有多重啊? “我吗?”他灌了一口咖啡,“我要等到天亮才行。” 他向着天台下走去。他得保持足够的清醒,他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清醒……至少在天明之前。只要留在这个世界,只要留在黑夜之中……就还有事情要做。 “系统亲,”萩原问,“诸星先生……等到天亮了吗?” [嗯。] 听起来很沉闷啊。萩原干脆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别的人没等到?” [……嗯,]电子音沉默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宿主没必要再问了。你已经做出了相似的选择,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没必要再问了。] 即使是面前已经出现了伸过来的橄榄枝,还是会为自己曾握住的玫瑰而做出选择。这就是天台上发生过的、总会发生的选择。没什么家人的人总会更在乎仅有的朋友,会为他们做出更决绝的选择。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安室遥慢慢地顺着台阶走下去。距离剧院的天台越远,舞台上的声音就越近。这里有剧团在排练新的剧目,从台词来看,似乎是改编过的《夜莺与玫瑰》。 “用死亡去换一朵玫瑰,这代价能说是值得的吗?更何况要送上的是一颗心,一颗在夜晚歌唱过无数次天明的心。夜莺,那美丽的夜莺!虽说岁月未曾厚待于它,可是月光夜夜为它披上明媚的薄纱。光明是夜莺的另一个名字,因此尽管几乎未曾沐浴过光明,夜莺仍然愿意为光明献上自己的生命。” “在天明之前,夜莺动情地歌唱着,一直不停地歌唱着。它用自己的胸膛抵着尖刺,鲜血使玫瑰变得娇艳欲滴。天快要亮了,天快要亮了!太阳的脚步声逼近玫瑰,在零点的倒计时响彻耳边之前,夜莺知道自己必须作出选择。” “它令尖刺穿透自己的心脏。零点到来之前,它亲手让丧钟敲响。” “于是夜莺倒下死去了。它的心口上留下了玫瑰花刺的血洞。在原地绽开着的,是已经被鲜红铺满的玫瑰,玫瑰张开自己所有的花瓣,红艳艳的,就像初生的太阳。” “它为光明献上了最美的玫瑰。”- 从听说外守一的档案莫名被盗开始,诸伏景光就不怎么愿意说话了。他说得更少、笑得更多:像是没什么话说那样沉默,像是没什么遗憾那样笑。他把身边的幼驯染笑得心惊胆战,想要安慰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景,”降谷零看他把贝斯拿起来又放下,终于忍不住按住他的手,“你在想什么呢?别冲动,好吗?外守一也算是炸弹犯,普拉米亚去查炸弹犯的档案很正常,并不代表她会定位到你身上。” 零在无意识地收紧下颌。他说自己都不信的话的时候,就是会像这样收紧下颌。 “是啊,”诸伏景光仍然是那样开朗地笑着,赞同了他,但说出来的话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像是外守一那样的人,没什么人会注意他的档案。就算是他消失,也没有人会发现。” 景不相信。降谷零悲哀又无奈地想着:他果然不相信。毕竟,普拉米亚怎么会去注意那么一个普通的炸弹犯?除非,她在怀疑别的事。与外守一相关的其他事……其他人。 如果他消失,也没有人会发现……如果我消失,也没有人会发现。 “但是你不一样啊,景,你不一样!”降谷零握紧他的双手,急切道,“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正在偷听的系统:[本系统真的受够了。是每一个黑头发、穿蓝色兜帽衫的人,都要和他的朋友来一次这个桥段吗?!] 第126章 命如线(五十四) 令人窒息的谢幕演出…… “你送我票?”伊达航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那一张薄薄的票根, 没有把它夹进随身笔记本里的意思,“演唱会的票?” 松田点头,“是啊。” “就送一张?”伊达航沉默半晌, 想到萩原最近刚出院, 松田做出此惊天之举前可能没有去问过他的外置社交挂件, 遂好心提醒, “松田啊,虽说我们之间不讲究这个,但是按照常规的社交礼仪来说, 如果邀请已经订婚的朋友参加这种活动, 常理来讲,是要送对方两张票的。” 他说了一半, 看松田仍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好又辛酸地加了一句,“又或者, 你不希望对方带家眷,也不能直接送一张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拿出买好的票来让对方选出一张, 说明其他几张票都归属于谁, 暗示对方参与者阵容不适合带家眷, 对方就会理解了。” ……有种替萩原带孩子的错觉!好在萩原那家伙无论如何都会陪在松田身边,不然这家伙怎么办啊! “哦,”松田点头,态度良好地又从皮夹里拿出来几张票, 钝感条子在线发牌,“那班长你选一张吧。” 伊达航点头,心里缓缓浮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欣慰感, “对,就是这样……等等,你这几张是什么票?怎么和刚才给我看的那一张不一样?” “哦,”松田的表情仍然是气人的平静,“是上次去处理铃木财团美食城的爆/炸/物事件,铃木先生送我的餐厅贵宾券。抱歉,演唱会的票都分完了,班长你可以多拿几张这个,带娜塔莉小姐一起去。” 伊达航:“……” 该说不说,松田好像还挺体贴的——不对!伊达航默默半晌,选了个相对来说比较日常的话题,东京特供日常,“又有人在针对铃木财团作案了?” “嗯,”松田点头,“别担心,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新案件了。” 两个月难道很长吗……算了,对东京来说很长了。伊达航叹了口气,才问,“所以,这次,是娜塔莉不能去的事情?” 松田点了点头,“普拉米亚回到日本境内了,要把她引出来。” “你也会去?” “嗯。” “那萩原呢?” 松田想了想,还是帮幼驯染遮掩了一下,“他当时没露过面——” “萩原会不会去?” “会。” 伊达航一耸肩,“不瞒着我?” “没必要,”松田说,“我们是要去抓犯人,面前一端是谜题就可以了,身后的另一端没必要互相隐瞒。而且——” “而且?” “而且班长是班长啊,班长负责点名查到,”松田理直气壮地说,“应到人数、实到人数这种事,瞒不过你的眼睛吧?” 于是伊达航就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然后他们同时笑了。 “所以,”班长毕竟是班长,笑意止歇过后,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萩原真的没事吧?” “没事,”松田说,“坦白来讲,他现在就像是十几岁的高中生一样健康。”- 十几岁的安室遥站在升降台顶端,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宿主?]系统插嘴,[你恐高啊?] “恐高这种事应该是和身体设置统一,还是和灵魂设置统一?”萩原看起来并不害怕,甚至认真思考了起来,“总之我不恐高,小遥应该也不。就是觉得,这个出场方式还是有点不太安全……升降台大概有多高?” [三四层楼吧,]电子音很平静,[放心,没有二十层楼那么高。您不到那个高度的话,应该不会很危险。] 萩原:“系统亲,不要仗着自己不会被从楼上扔下去就胡作非为。” [嘿嘿。不过宿主可以放心,本系统就已有情况推演几百遍了,得到的结论都是普拉米亚会在升降台上安装炸弹。到时候想办法提前替换掉炸弹、再反向追踪遥控信号的方向定位她的位置,在现场直接逮捕她就好。] 这种情况下,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但那是爆处警察萩原研二需要担心的问题,安室遥只需要排练从升降台上吊着威亚落下的动作就好。她这样想着,又整理了一下背部的安全绳。 “放松,放松一点!”升降台下竟然是她的声乐老师苏格兰在对她高喊,“背部肌肉用力的话,之后会浑身酸痛!” ——怎么是小诸伏在指导啊!这专业吗,他从二楼往下跳都不带安全绳!萩原在心里大骂着。 安室遥调整着身体的重心,尽量以一个优雅的姿势从天而降。于是她看到苏格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清晰。 只有苏格兰。波本和莱伊都不在这里,甚至连明美也不在。 只是排练。场馆里阴沉沉的,射灯都没有打开几盏,把室内空气中漂移着的绒状尘土照得像阴沉沉的云,不时被闪电击穿。 风雨欲来。而小遥是从天空坠落的第一滴眼泪- “为什么非要设计这种桥段?”排练结束后,苏格兰还特地问了她一次,“很危险。” 嗯,在升降台下带着安全绳从三四层楼的高度落地很危险,但是从二楼带人直接往下跳很安全。小诸伏真是一个舍己为人的好人啊。 [还好啦,宿主,]电子音又开始拱火,[小女孩从天而降不算危险,小男孩从天而降才危险呢。] “你为什么那么看我?”苏格兰被安室遥莫名的谴责眼神看得皱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小遥这才收敛表情,“没有,怎么会呢。老师高见。” “好啦,是在赌气吗?”苏格兰笑眯眯地掏出纸巾擦干净了舞台一角,示意她坐下,“他们有各自的工作,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 莱伊跟着女朋友去处理什么软银总裁的工作,零他在处理普拉米亚相关的事件,而他因为避嫌不能参与进去,现在还能留在这里陪主唱小姐排练。 不过这些事都没必要告诉她。就让她漂漂亮亮地准备自己的舞台吧。 “我没在生气,”安室遥把“生气”两个字咬得很重,听起来更欲盖弥彰了,“完全没有……设计这个桥段不是很正常?开场曲是《空之碎物》哎。” 苏格兰点头,哼唱了两句,“轻飘飘地,像女孩在空中飞翔。”* “是吧?”安室遥很开心地点头,“你唱歌真好听……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主唱哦?” 不置可否地,猫眼青年露出个笑容。他低下头,飞快地说了一句,“从歌唱水平的稳定性上来看,任何人都比你适合做主唱,小遥。” “你说什么?!”安室遥大怒,“我听见了!” 苏格兰又抬起头来,仍是那副气死人的微笑,“我说,主唱高见。” 安室遥:“……” “但我总觉得,你设计这么高的升降台,还有别的原因,”苏格兰放轻声音,“可以告诉我吗?” [不能说啊,宿主,不能说!]系统疯狂报警,[我们这个是反制普拉米亚反制卧底的反制计划!] 萩原:“麻烦不要用嵌套结构长难句。” [先说结论,没有长难句……咳咳,]系统重新输出了一版正常内容,[宿主,我们是为了抓住普拉米亚才设计了这个升降台,而想要抓住普拉米亚的原因,是她突然调查与诸伏景光相关的内容,让诸伏警官有暴露的危险。] [所以,为了证明苏格兰和波本不是卧底,他们绝对不能参与到普拉米亚的事件里来!不然,一旦组织的人追踪到普拉米亚被捕之前在调查日本公安,那么牵涉其中的组织成员绝对会被怀疑的!宿主,不能说啊!对于升降台发生的一切事故,诸伏警官和降谷警官都必须表现出绝对不知情的状态!] 一定要互相隐瞒啊……真让人不舒服。 “没有别的原因,”安室遥侧过头,硬邦邦地说,“只是我喜欢自由。自由落体也是一种自由。” 她感到肩膀上一痛,是苏格兰按住了她。说实话,她没料到绿川老师会对她用上这么大的力气。 不,不对,现在明明自身难保、还会坚持多管闲事的不是什么绿川老师,是诸伏警官。他的掌心异常温暖,这可能就叫执法有温度——安室遥漫无边际地想着,被诸伏景光按着转过头。 “你不能放弃,知道吗?”他很用力地说,“绝对、绝对不能放弃。” 萩原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小诸伏是怕这个被组织抓起来的女孩选择……最极端的逃离方式吗? 在他处境最危险的时候,他在担心这个?他还有余裕担心这个? ——他又在计划着怎样的逃离,才会想到这个呢? “放心啦。” 安室遥拍拍他按在肩膀上的手,示意他放开。不知道为什么,苏格兰总感觉他从这个小女孩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不会从那里跳下去,绝对不会,”她说,“我知道你们都在给我安排退路,我知道演出结束之后、最坏的事情发生之前一定会有退路,我等着。” “你也陪我等着,绿川老师,”安室遥问,“好不好?” 诸伏景光没办法回答她。而苏格兰此刻当然只能点头。 萩原明知道这只是苏格兰的回应,却也把这当作是诸伏景光的回应,自顾自开心起来。 “那就这样决定了,”安室遥伸出手,“和我拉钩?” [拉钩上吊,]系统倾情配音,[一百年不许变!]- 只有在黑田先生的百年之后,山村操才有可能加入公安。为了弥补公安内部没有离谱警察的这份遗憾,他们特地引进了风见。 “那个,降谷先生……”环顾四周后,风见战战兢兢地对着对讲机喊出了上司的真名,“我进入场馆了。就是您说的那个,普拉米亚很有可能在演唱会期间入侵引爆的剧场。” 到底是谁教他这么汇报的,凑字数吗!这里又没有现场观众,你解释给谁听啊!降谷零按着额角,只能尽可能简洁地回应他,“收到。继续深入,探查升降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风见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是一万只蟑螂爬过对讲机收音孔;在降谷零急得要叫增援之前,风见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先生!”风见隐去人称,急切道,“场馆内有疑似通缉犯活动!虽然一时之间不知道那是谁,但我看过卷宗,我认识他的脸!他刚才也看见我了,而且这里还有除我们之外的第三个人!” 降谷零叹了口气。 “改变第一目标,优先将通缉犯击毙,”他异常冷静、慢条斯理地说,“然后离开现场。” “重复一次,优先击毙。” 第127章 命如线(五十五) 令人窒息的谢幕演出…… 坦白来说, 风见并不是一个差劲的警察。相反地,他的记忆力相当好,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即使只是看过一眼案卷, 他仍然能记住通缉犯的脸, 不能不说是一种天赋异禀——特别是此地撞脸的人还那么多。 不过, 如果萩原在这里, 他会更快认出那个通缉犯:毕竟那是系统亲试图谋杀过一次未遂的、差点爬上安室遥窗口的通缉犯。在结束治疗前,他就打伤护士逃出了医院,喜提通缉名单。 此时此刻, 这家伙正带着恶心的笑容, 在升降台上做着什么。他的位置异常显眼,风见很快注意到了他, 而这个偷窥狂也凭着某种对目光的灵敏度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升降台的边缘—— 风见开了枪。毫不犹豫地,他开了枪。 这次没有人再对他伸出什么援手。恶念结出的果实在生命之树探出的青翠枝条上停留了片刻, 终究还是咕咚一声坠进了地狱。 在他挣扎的过程中,不知道启动了些什么机关、激活了什么剧场中的过往录音,又或者干脆就是这剧场里混进了什么较为缺德的人工智能, 童谣声响了起来。 [小老鼠, 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稚嫩的合成童音用力地说着,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夸张, [叽里咕噜滚下来。小老鼠,上灯台……叽里咕噜滚下来……] 没有看见第三个人。但风见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离开现场。 视线里没有第三个人,没关系, 通讯频道里也不会有第三个人。他的判断不重要,他是对讲机意志的延伸:他的上级要他撤离。 正准备看他们大战三百回合再出去捡漏的伏特加:“嗯?怎么跑了?!”- 伏特加站在门口,垂头丧气地恭迎伟大的琴酒来到他忠实的现场。天啊,他只是想借着组织承包了这里的东风,来剧场找找看有没有发剩下的周边、顺便据为己有,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警察?”琴酒只说了这两个字。 可怜的大块头司机吓得原地立正,“大大大大大哥,我不是啊?!” 琴酒:“……我是说,刚才闯进来的家伙。” “哦?哦哦!”伏特加被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头顶的礼帽被顶高了几厘米,完成了一次以蒸汽机为标志的小型工业革命,“应该是吧,听他说了一句‘通缉犯’这样的话。” 披着长发的男人已经大踏步地走到那具从天而降的尸体前。他甚至没上手翻动,只是用靴子踩着那家伙看了一眼弹道,连死人的脸都懒得看,“杀伤力不强,确实像是日本警察的配枪。” “那,我们去追杀那家伙?”伏特加跃跃欲试——毕竟如果追杀的话,就又可以替大哥开车了!还是驾驶位适合他啊! 琴酒却摇了摇头。他的唇角有笑容缓缓提起,很尖锐的弧度,像死神的镰刀。 “把升降台天梯上留下的脚印擦掉,”他对着那家伙摔下来的地方扬一扬下巴,“地毯也换一下。别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明白吗?” 伏特加很想说不明白,但他依稀明白这时候不能说不明白。于是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爬上去清理痕迹。上面很干净,除了鞋印没有留下什么别的痕迹,而且伏特加不懂中文,这里也不会有鞋印梗;伏特加勉强完成了家政工作后,尽可能灵活地爬了下来。 “咦,大哥,”伏特加低下头,看着地毯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许多小洞,又抬起头来看看他大哥,发现琴酒也没点烟,“这家伙临死之前抽了一根烟?” 虽然没在吸烟,但琴酒深深吸了一口气。 “临死之前能抽一根烟,”琴酒多少有点刻薄地说,“那可真是福气。” 伏特加:“……我又犯蠢了,大哥。” “是强酸,”琴酒用皮鞋尖打拍子一样在这疏松多孔、吸入过无数旋律的剧院地毯上踩了踩,像是要榨出一首经典悲剧曲目来,“这家伙外套里穿的还是病号服,应该是刚从医院逃出来,大概从医院检验科偷到了强酸。他应该用强酸在升降台上做了什么,然后就被警察一枪打了下来。那警察枪法还不错,‘樱花’这种手枪,能做到这种程度不容易。”* 琴酒解释得能算是很耐心,伏特加很快明白过来,“所以,他是专程来这里破坏升降台的?” “没错。” 而大哥不许任何人说出这件事,这样的话,除开我们两个之外,知道升降台被人动了手脚的就只有日本条子。那么,也就是说—— “如果演出那天升降台没发生故障,”伏特加恍然大悟,“就说明我们之中一定有条子派来的卧底!” 琴酒点头,“在剧场安好监控,盯紧升降台。” “……可是,”伏特加想着那个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小偶像,还是多问了一句,“要上升降台的那个。那不是贝尔摩德想要的人吗?” 他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不关我事。”- “不是我,”诸伏景光对幼驯染摇头,此刻他们所处的是威士忌三人组都有权限使用的安全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和小遥……安室遥,一个多小时之前就完成了最后一次排练,离开了剧场。如果那个剧场里有其他人,也绝对不是我们两个。” 降谷零闭了闭眼睛,“那就是组织的人。虽然不知道除开风见和那个通缉犯之外,那时候进入剧场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但之后,监控看到了琴酒的保时捷356 A驶向剧场……叫他过去的只能是组织的人。” “也就是说,”诸伏景光在地图上代表剧场的位置画了一个G,“琴酒知道有人进入过剧院的事。据风见事后回忆的内容,他当时有提到过‘通缉犯’这样的字眼,我们必须假定琴酒知道,入侵的人是警察。” 想着风见提到通缉犯上过升降台的事,降谷零未免有些心不在焉。看着幼驯染画下的G,他下意识接过记号笔,画上了一个A,“琴酒开的不是大G,是保时捷356 A。” 诸伏景光:“……零,这是Gin的G。” “啊?哦……”降谷零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景。” 那双猫眼有点无奈地弯起来,随后,降谷零感到右边肩膀被熟悉的力道捏了捏。真奇怪,方才夹着对讲机同风见对话过后,那一块肌肉就一直紧绷着,像是被坏消息击发的电光焊住了;然而,只是被景光这么轻轻巧巧地一捏,他就放松了下来。那种紧绷感就像是水滴从皮肤表面挥发一样,简简单单地散去。 真是神奇啊,景。 “零,”神奇的诸伏景光仍然眯着那双能看透一切的蓝眼睛,“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告诉我?” 降谷零像是没办法一样低下头。诸伏景光知道,这就算是他在点头了。 “升降台,”他说着,在地图上画下一个T形痕迹,“风见告诉我,剧院的升降台被动过。就是——演出开场的时候,主唱登场要用到的那个升降台。” 诸伏景光愣住了。一个通缉犯登上过升降台,足足有十米高的升降台……片刻后,他与幼驯染同时开口—— “他很可能对升降台做过手脚。” “我们绝对不能去检查升降台。”- 他们的对话又进行了半个小时,没人知道波本和苏格兰到底在安全屋里说了什么。莱伊只知道,走出安全屋的时候,波本的脸色极其难看,然而苏格兰却面带微笑。他急着去安全屋拿东西,因此明知气氛不对,还是走进了安全屋。 这两个家伙好像真的吵起来了,甚至把涂写过的地图丢在桌面上,连用过的记号笔都没有盖好笔帽。莱伊反复确认了地图上没有任何隐藏信息后,看着上面的三个字母发起了呆。 “G、T、A,”莱伊皱眉,“他们是玩侠盗猎车的时候吵起来了吗?”-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宿主,]系统第一时间把剧院发生过的事情一股脑地输出进了宿主的大脑,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头疼不头疼的了,[本系统全都看到了,那个混蛋用强酸泡了安全绳!表面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那东西根本没办法承重!小遥不能再去演出了,不然就会从上面掉下去的!] 原来是这样,最后竟然是这样。半长发青年有些想笑,又觉得有点悲哀。他想起他们五个处理过的第一起事件,想起被安全绳吊在半空中的教官。 这一次,他们五个不能一起穿着属于警察的制服出现。所以,这一次不会再有一颗剩下的子弹。原来是这样啊。 [宿主,你想什么呢?!]电子音不敢相信地发出哀鸣,[虽说都是小女孩,但那是安室遥又不是全红婵!十米的台子,安全绳断了哪里还有命在啊?!] 百忙之中,萩原还是捂住了脸,“……对不起,系统亲。但是,全红婵是谁?” [一位伟大的跳水运动员,不是乐队那个跳水,而且这不是重点,]系统漠然道,[总之,您绝对不能再让小遥去演出了!让她逃走,接受莱伊那什么计划、自己逃走,都行!反正就是不能去!] “然后呢?让琴酒坐实他的怀疑,葬送小诸伏他们卧底的努力?放弃引出普拉米亚的机会,让她从一枚弹道确定的子弹变成一枚位置未定的地雷?” 系统的声音异常尖锐,[普拉米亚绝对不会变成地雷女!而且,您不是一直想要保住小遥的吗?您不是把她当女儿、当小女孩、当一个人来看待的吗?她接受了黑羽快斗的友情、相原姐姐的感激、宫野明美的关爱,甚至、甚至是来自一个人工智能的爱与羡慕——您怎么能牺牲她呢?!] 它在激愤中连环输出了一大段话,甚至一时间都忘记捕捉宿主的反馈;等到它终于开始注意宿主时,才发现那个半长发青年竟然在笑。他的表情和谁很像,特别是在被月光映亮的时候,和什么时刻的谁很像—— “我是把她当成一个人去塑造,小初,用我的一部分去塑造她。” 名为萩原研二的个体笑得很好看,简直有不输偶像的闪耀,“我也是一个接受过友情、感激、亲情、关爱、羡慕的人。” “但即使是我,”他近乎严酷地说,“甚至,即使是被我投射了友情、感激、亲情、关爱、羡慕的人——” “也不是不能选择牺牲的。你早知道这个,不是吗?” ——临死之前能抽一根烟,那可真是福气。 系统从数据库里调用出琴酒稍早些时候,在升降台下说的那句话。它也终于调出了能在临死之前抽一根烟的人,调出了平静的笑容,调出了为更高的利益而不回头不后悔的牺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每个人都要在合适的时候登上属于自己的舞台,”萩原说,“系统亲,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来着?” [……是在警校的健身房,宿主。在健身房为您进行平板支撑的倒计时。] “好。那么……这一次,请为小遥开始属于她的倒计时吧。” 第128章 命如线(五十六) 令人窒息的谢幕演出…… 演出开始前二十四小时。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 人也是要上班的。不过,萩原对此心态良好:反正在上一条时间线里,他和幼驯染加起来也就上了五年的班。走出办公室的时候, 他毫不掩饰地打了个超大的哈欠, “好困啊……” “困?”松田看他一眼, 目光安检仪一样从上到下扫下来, “昨晚没睡好?” 萩原下意识就想点头,但有点担心会被超敏锐的幼驯染觉察到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肯定也没否认, 态度审慎得像进了核反应区, 颇有招核精神,“只是太热了。” 松田立刻用冷笑给他降温, “可别告诉我,萩你会在演出前一天感到紧张。” “怎么可能!”胜负欲让萩原立刻挺直了腰背,“11月6日我都没有紧张过!” 松田:“……” 距离打歌还有二十四小时, 距离打歌手还有0秒。萩原研二遭遇来自幼驯染的重大打击(物理)。 “说真的,”卷发青年慢条斯理地把揍过幼驯染的拳头放回衣袋里,突然问, “你确定没事?” 萩原摇摇头又点点头, “有事。但没什么好办法。” “所以?” “所以就不让你参与了, 小阵平,”萩原说,“有些行为要是做得多了,可能会形成惯性的。” ——虽然萩原其实也知道, 那根本不是什么惯性。想要活下去才是人的本能,而为公众的利益而牺牲正是挣脱惯性的伟大选择。他就只是……只是知道,他的朋友一定会认同他的选择, 所以不想再让他参与到这种选择中去。 这种事,有两次就已经可以了。哪怕是共同参与,他也不想看见第三次。 “好吧,”松田点头,“我大概知道了。” 萩原被他吓了一跳,堪称惊恐地转过头来盯着他的侧脸,“小阵平?!你知道什么了?” 那双深青色的眼睛笃定地看着前方,一望即知他心中的前路同唇角的笑意一样清晰。 “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回家。” 松田说得很轻,很平常地说出了平常的决定,“既然做得多了就会形成惯性,那么下班后要一起回家,这种惯性你总还是有的吧?” “……嗯,”萩原点头,“我们回家。” 别管二十四个小时之后要发生什么,别管即将要面对什么,别管接下来的事要牵涉进多少人、别管接下来要牵扯进多少麻烦。顺着惯性顺着河流顺着朋友的手,先回家。 这是倾盆大雨中的安定时刻- 演出开始前二十二小时。 [回家吧,孩子,回家吧,]系统听起来像是到了变声期,说得苦口婆心,[只是坐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的。] “不行啊,”萩原毫无负担地安排小遥继续坐在天台上,平平静静地看下面警察与“剧院工作人员”的对峙场景,“如果出现什么情况,我必须得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才行。” [本系统盯着就行了——再说,能做什么反应,宿主您根本没打算帮您的同事们进来调查吧?]电子音凉飕飕地回他,[要不然,您完全可以让小遥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下去说两句“啊咧咧,好奇怪啊”,他们就能进来调查了。] 萩原:“……我觉得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是不能做出这种反应的。” [别担心,吃点药丸就行,吃枣药丸——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系统难得没有顺坡下驴转移话题,仍然坚持着反驳,[警方现在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信息来源,只能讲“接到匿名群众报警”;剧院方更是有组织撑腰,死守着说什么演出要保密、不让人进门,那谁去检查升降台?] “系统亲,我们本来就不能让人检查升降台啊,”萩原的回应异常平静,“你忘了吗?小遥到现在还没能逃走的原因、必须要举办这场演出的原因……是引出普拉米亚啊。要是让普拉米亚注意到警方大张旗鼓地进来过,她一定会放弃这个目标,下一次……” 下一次的大型演出,时间最近的、最声势浩大的演出,是黑羽快斗的魔术表演。总不能把普拉米亚引到那里去吧?就算不提那是国中生魔术师的第一次公开演出……那是小遥的第一个朋友啊。 [您还真别说,要是引过去了,没准伟大的生存率定律能保护每一个人,]系统赌气地回了半句,又沉默许久才接上话,[……宿主,真的决定了吗?] “决定了啊。” 安室遥站起身来。她双手撑在天台边,看着那些警察离开的背影,那其中没有她认识的人。不,她本就不该认识什么警察,萩原的社交与她无关—— 要感谢绿川老师和安室先生成功卧底到现在呢。不然,安室遥这短短的一生中,连一个靠谱的警察都没有见到过,那不是也太糟了吗?- 演出开始前十八小时。 安室遥的运气其实也不能算差,还有两位靠谱的警察想救她。 “景,”降谷零紧张兮兮地拉住他,“再确认一次。你去检修升降台、更换安全绳——之后,你要第一时间撤离,风见会接应你,他已经探查好地形了,你是能成功撤离的!明白了吗?” 诸伏景光无奈地点点头,“放心吧,我没打算非要坚持到最后。既然普拉米亚发现我了……撤离就是最好的选择。也好,这样就不用纠结了,临走之前还能再帮那个小女孩一次。”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降谷零拍了拍他,“没关系,我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你走之后我怎么应对组织审查。而且我们也不一定就要等到组织覆灭再见面,如果能顺利把普拉米亚处理掉,没准你还能回来。” 不提被发现怎么办,不提被拦截怎么办,不提不顺利怎么办。两人都在尽可能轻松、尽可能乐观地谈及他们的未来。小心翼翼的,像是小时候传阅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的二手童话书,生怕把那只剩一点边缘连着的封底弄掉了。 生怕让血淋淋的结局提前暴露在面前,所以宁愿不去看。 “还好我是贝斯手,就算是在舞台上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发现,”诸伏景光的乐队身份认同真是很强,竟然还顾得上在百忙之中开一句贝斯玩笑,“不过——” 听到他话锋一转,降谷零的脸都绷紧了,等法官判决一样等着他说下一句话。 ……绷紧的现在还是降谷零的脸。等下就不一定了。 “不过,就算是要引出普拉米亚,”诸伏景光一脸不堪地微微侧过头,“就算是要加强诱饵的分量、让她意识到你就是当初在直升机绳梯上和她大打出手的人……” “零,你真的要找降谷叔叔给你变装,再一次伪装成斯拉夫女性吗?!” 降谷零悲伤地低下了头。 “义不容辞。”他说- 演出开始前十七小时。 【不行了小阵平,紧急情况!】通过系统先前为他们搭建的脑内讯道,萩原求援,【帮我来扮演一下小遥!我这边有点急事,必须要去处理!没我不行的那种急事!】 松田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翘,莫名其妙,【什么急事?爆处那边的工作我不能帮你做吗?】 【不是爆处,】萩原急得要眼含热泪了,【是……哎呀,是私事!】 【那就更奇怪了。什么私事比小遥那边还急?要是遇上粉丝让她唱两句,估计演出就不用办了。】 悲伤的萩原只能回应,【别问了,是小蝌蚪找爸爸。快去吧小阵平,我们兵分两路,你找你女儿,我找我女儿。】 松田:【啊?!】- 演出开始前十六小时。 降谷零垂着眼睛,方便降谷正晃在他眼皮上刷上闪亮亮的紫色眼影。说实话,他对自己父亲的审美和储备相当不理解:他甚至还掏出了银色的眼线胶笔,说要给他画一条精致修长的下眼线。 “不行,撞人设了,”降谷零摆摆手,“乐队里的另一位也有下眼线。” 降谷正晃的手激灵灵一抖,眼线胶笔的笔头就断掉了。两位降谷先生同时松了一口气。 “……零,”降谷正晃悲怆地被创了一晚上,时间紧任务重,他终于收了手才顾得上问一句,“你真的要扮成女性上台吗?” 降谷零坦然地点了点头,“其实也只是中性风吧?这样辨识度会高一点。” ——在普拉米亚眼中,辨识度会高一点。 化完眼妆,他的眼睛倒是睁开了,降谷正晃的眼睛闭上了!此情此景,系统毫不犹豫地给他们父子播放起了《November》:[悄悄闭上的眼睛还在~寻找光明~寻找光明~]* “谢谢您,”降谷零站起身来,“抱歉,总是匆匆忙忙的。我要去忙了。” “危险吗?” “总是很危险的。” “那你会安全吗?” “总是会安全的。” “再见。到安全的时候,让我知道。” “再见。”- 演出开始前十四小时。 “你这样的贝斯手,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动手动脚,”莱伊拦在苏格兰面前,“那明明是主唱的地盘吧。为什么要看升降台?” 苏格兰忍耐着没有掏出枪来,“与你无关。让开。” “与我有关,”莱伊紧盯着他的脸,又重复了一遍,“与我有关。” 似乎从莱伊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味,苏格兰试探了一句,“因为你我都是组织成员?” ——因为你觉得我可疑?我凭什么放过你? “因为你我都是乐队成员,”莱伊坦坦荡荡地说,“那是我们的主唱。” ——因为我觉得你可信。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两人对视片刻。随后,苏格兰——诸伏景光——试着送了一点无伤大雅的信息出去。 “我们昨天排练的时候太晚了,没能确认好升降台上音响设备的情况,”他半真半假地说,“我想再看一次。不过,之后好像有人来过……也许他们查看了也说不定。” 谎话。莱伊迅速判断:怎么会有确认不好设备的狙击手啊。 真话。接下来,赤井秀一很快意识到:他在暗示有人动过升降台!但是他似乎不能直接去看! “那我去看一眼,”莱伊冷淡地说,“你去忙别的吧。” ——是你告诉我的。我帮你分担一点。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问题,如果你真的是他们所怀疑着的身份,如果你真的暴露了…… 我帮你保证其他无辜者的安全。毕竟我们都是要咬死那个组织的猎犬。 “谢谢,”错身而过的时候,苏格兰说,“谢谢。” 随后他发出了暗号,让负责接应的风见再在原地待命一段时间。他还是不想这么快地离开他的战场- 演出开始前十三个半小时。不太吉利的数字。 莱伊向升降台走去。他感觉自己被谁挽住了:熟悉的力度、熟悉的高度。身体比大脑率先反应过来:是宫野明美。她在他身边。 他控制不住地想:她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她听到了什么?她想要做什么?谁让她来到这里?现在的她是挽住了诸星大,还是拦住了莱伊?或者,干脆是她绊住了赤井秀一? “大君,”明美轻声说,“别去升降台。” 她提到的是诸星大。所以他就暂时扮演好诸星大。 诸星大尽量用日常的语气同她对话,“为什么?” “因为这是……安室遥的请求。”- 十三个半小时,听起来不太吉利吧?那让我们姑且把时针向前拨动一格半,逃离这个不吉利的区域。回到演出开始前十五个小时。 [松田警官,本系统已经把全部记忆传输好了,]电子音委委屈屈的,像是在告状,[现在您知道萩原警官作为小遥做过的事了!他要让小遥去送死!您管管他,说好了要给小遥自由,也没说是自由落体啊?!] “我知道了。” 松田警官点头。于是,在演出开始前十五个小时,安室遥站在了忙忙碌碌检查着演出服的宫野明美面前。 “小遥?”明美有点惊讶地看她,她的影子被顶灯打在桌面上,正好“穿上”了那一件演出服,构成了一副直接拍下来很像是凶手、用白边描一描又很像是受害者的图景,“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室遥对她笑。她指了指升降台上垂下的安全绳,那东西现在没在保护着任何人、没承载着任何重量,像医院外的紫藤萝那样晃啊晃,像绞索那样晃啊晃。 “明美姐,不要让人碰那个,”她说,“那是陷阱,是捕鼠夹,碰了的人都会被它抓起来。咻一下捆起来。不要让人碰到那个。就算是为了我好,也不要让他们碰到那个。” 比她想象得还要快,宫野明美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过来。她在犯罪组织中长大,有一个学医的妹妹,对人类的要害、建筑的要害、事物的要害都很了解。人被杀就会死。楼被炸就会塌。绳子被割就会断。然后人就会掉下来。像一颗果子那样重重掉下来,像一片落叶那样轻轻地死掉。 ——她是那个从仓库顶部跌落的人啊。她才是啊。 但她没有反驳。她相信自己的妹妹,也相信小遥,同时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她相信牺牲的决心。 可别小瞧她。她有牺牲的准备,因为她已经看到过了需要她为之牺牲的事、值得她为之牺牲的人。她看到一把刀、认出一颗子弹,她了解一条猎犬,又以猫的机警把他像老鼠一样藏起来。 小遥……也要这样做吗? “那你怎么办?”宫野明美问她,“小遥,你要怎么办?” 安室遥仍然看着那件演出服。熨烫得平整的演出服上出现了细细的褶皱,因为明美捏着它的手在发抖。 “明美姐,你的手怎么在抖?”她问,“认识你这么久,上次你的手发抖,还是你用留置针给我打耳洞的时候。你想采我的血,你想救我,我说,没用的。” 宫野明美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这个人,面对别人的困境时总是哭,面对自己的困境时又总是在笑的。 “那时候我还问了你……”她看着那个新的耳洞,挂着水滴一样的耳坠,亮晶晶的,像一颗忘记落回天空的雨,一滴悬而未坠的眼泪,一条摇摇欲坠的生命,“痛吗?” 像是在模仿她、回应她,安抚她。像是在说她和她是同样的人。安室遥也笑起来。 “不会痛,”她说,“一点都不痛。不会痛的。”- 系统是白费工夫了。它不知道安室遥只会做一个选择。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只会做同样的选择- 演出前的十三个半小时到演出前半个小时,不吉利的十三小时过得十分安静,无声无息。演出前半小时,安室遥收到一束玫瑰。七朵无署名的玫瑰。她知道那一束玫瑰来自已死的凶手。她即将成全这个凶手。 于是她低下头去,叼出一朵玫瑰。她衔着一朵甜美的、已死的玫瑰,与剩下的六朵玫瑰留下了结局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演出开始。 四根安全绳有三根断掉。剩下的一根像是故事开始的时候那样,吊住她的颈部。 在幕布被拉开前,偶像已经悬在半空。她只是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了。 这是结局……吗?- 演出开始前五分钟。 [宿主,]系统说,[我还有别的办法!本系统……小初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萩原问,“会伤害到其他人的、会伤害到真正的人类的,都不叫办法。” [那要看您怎么定义人类了。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一个导向结局的办法,炸弹犯本来就应该会有他们应得的结局,不是吗?] “你是说——” [本系统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电子设备,]系统不喜欢这样描述自己,但它现在这样说着,为了捍卫小遥优先于它的“生命”,它这样说着,[本系统可以提前引爆普拉米亚的炸弹。在她真正出场之前,引爆她随身带着的炸弹。只要她死掉不就好了?她死掉不就好了!] 电子音简直是在尖叫,在悲鸣,像极了人的哀鸣,人类在看到优秀的同类因为卑劣的家伙死去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哀鸣,[难道她的生命还有意义、有价值?就算您这样钓鱼,能保证她一定上钩吗?能保证围捕者不受伤吗?] [本系统想要尊重您,所以本系统压抑、本系统忧虑,本系统对最优解避之不提!但事到如今,明明有更简洁的办法——让我用更简洁的办法!] [她本来……就只是一个纸片反派啊!除了恶意与能力之外,没有填充任何内容的“反派”啊!] 第129章 谐欢宴(一) 新生 想象力太丰富并不总是好事。萩原能想到五分钟后的场面, 想到从高处坠落的人、想到不祥的断裂声与碰撞声,那让他也有了失重与失血的眩晕感。 但是,真神奇啊。真神奇是不是?他在耳鸣中听清楚了, 把系统最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什么纸片、什么反派, 多荒诞的词汇啊。哪里会有人在日常的生活中用这种词?又哪里有日常生活能容纳得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系统, 每天都以他们的日常为养分, 活蹦乱跳地充实着自己的数据库? 他们的日常……到底是什么? ——人会对什么样的声音最敏感?当然是自己一直担心着、警惕的声音。比如说对小朋友充满威慑力的、母亲叫自己全名的声音。当然,萩原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他会害怕一些更具体的声音:类似爆炸声、倒计时声、朋友呼喊自己姓氏的声音, 以及…… 以及对这一切由来的猜测。像是地毯下生长的菌丝一样绵密、琐碎又凌乱, 被他牢牢按在心底。 是谁安排了这一切?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五个一次又一次、一个挨着一个地,像是琴键那样挨个被硬按进一首悲剧进行曲?是谁在弹奏, 是谁在指挥?乐器是什么,工具在谁手上? ……那些写在零件上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偏偏是弘树拿到带着字母的零件? 到底什么叫“纸片反派”?如果普拉米亚是只填充了恶意与能力的“反派”,那他们是谁?填充了爱与正义的悲剧配角? “系统, ”萩原说,“到了这时候,你还不对我说实话吗?” [宿主, ]它轻声问, [您猜到了?] 回答它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几乎连心跳和呼吸都放缓的沉默。在一片死寂中质疑自己为何还需要心跳和呼吸的沉默。 [没错。生命的价值本来就不是平等的。你们的世界不是在地球表面均匀铺开的丰饶宇宙, 而是在一块有限的画布上铺开、一滴墨水落下去扩展出的故事。主角生动鲜活,配角也各有特色;到了路人,可能就要变得面目模糊,甚至直接失去拥有五官的资格。] [这里……是漫画。很多人认可、喜欢的漫画, 足够塑造出一整个世界、衍生出许多个平行宇宙的漫画。您的世界已经足够完整了,所以本系统才能到这里来帮您,不要质疑世界的真实性, 更不要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您……不必太过悲伤,也不必……想得太多。是这样的。不要想太多。]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但它必须急迫地说下去。不止是为了等着真相的宿主,也是为了它牵挂着的、不能被安全绳牵挂的安室遥。再不得到宿主的许可去做点什么,小遥就要真的挂了! [本系统并非必须对您保守这个秘密。但二号系统的宿主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大,得知这个事实几乎改变了这位战士的人生航向,以至于本系统在告知您这件事前非常犹豫。不过现在是时候了。] [宿主,答应本系统,允许本系统引爆她身上的炸弹吧!普拉米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没有人会为她悲哀,她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好人!这件事只会被定性成她自作自受,她也本来就是自作自受不是吗?!] 然后小遥就没必要再在上面忍受这一切。她就会得救了。所有人都得救了。系统这样想着,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它本来就是为救人、弥补遗憾而出现在这里的系统!这不就是它该做的事吗? 萩原听完了它的话。就像是看完那四年一样,听完了这些话。他以为自己的内心会掀起惊涛骇浪、会无比混乱,然而他很冷静。他冷静到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骨骼筋脉清晰可见;他冷静到能只看着骨骼就想象出附着在上面的肌肉如何运动,只看到自己的血管就想象到内里的血液是如何奔流。 是先有骨后有肉,先有结局才有前缀。一切谜题都有答案,答案像是一份大纲一样清晰骨感。他终于摸清他们几个人生的琴键,看见那原来是作家手里渗进咖啡的键盘。一切问题早有答案。 ——要反过来,反过来看。他不是因为家里破产才立志当警察、端起铁饭碗,是因为必须要成为警察才会有这样的家庭设定。他们遇上了很不错的画家上帝造物主,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很合理。对作为角色的他们来说很合理,但对作为人的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为什么会连班长和娜塔莉小姐都没有一场婚礼啊?因为要整整齐齐的,对不对?把悲剧都凑在一起多壮丽啊?大家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在文艺作品里多常见啊?留下一个人的故事多凄惨、多好看啊?眼泪流下来了吗?我们被记住了吗? ……凭什么啊。 到底,凭什么啊? 他突然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萩原站起身来。是他自己的身体,等在上面的安室遥是系统操纵着的。 当然不用他去操纵。她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就像是故事里等待王子的公主,就像是被丢在棋盘一角的棋,就像舞台布景里一盏普普通通的台灯,就像是那什么复仇故事里早死的白月光,她什么也不用做。留给她的戏份结束了,她是等待杀青的角色。 ——作为角色来说很合理,但作为人来说……并不公平! 距离演出开始前两分钟。萩原开始活动关节。 [宿主!]系统急道,[您要做什么?] “别激动,小初,我仍然不会允许你去引爆,”半长发青年结束热身,轻车熟路地向着幕布后奔跑过去,“哪怕我现在知道了,普拉米亚只是个塑造出来的反派角色;但既然这是我的世界,为了尊重我的世界、我的朋友,以及我自己目前为止全部的人生……我给她被作为人来对待的资格。” 萩原的脚步相当急促,一刻不停,“你也一样,小初。为了我的朋友们好,我不会允许他们在我眼前杀人,那么你也一样。” [那宿主——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样很危险!] “很明显啊,”萩原笑笑,双手已经搭住了升降台的外围,“为了一个安全绳出问题的女孩,勇·敢·的·警·察决定来一次无安全绳保护的攀援。这也是很合理的吧?” 他把“勇敢的警察”这几个字咬得分外重。系统有些茫然了,[既然是这样,既然您还要通过尊重生命来维护您这个世界的真实性……那您又为什么要冒险去救小遥呢?您比谁都知道,她的躯壳里没有“灵魂”这种东西啊!她不是人类,不是和您一样的存在,不是吗?] 一米。有点像那种数学题,蜗牛白天向上爬一米、晚上向下滑零点三米,多久才能到井口的数学题。萩原的动作很艰难,但他做得很轻松。他总能把事情做得很轻松。为他人前进的时候,警察都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很轻松。 “这该怎么说呢?应该算是兔死狐悲吧。在塑造我们的画家、作者们眼里,我们的存在应该还不如小遥吧?安室遥至少有个身体,而他们一定更觉得我们没有灵魂。” 三米。很快了。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分钟! “就当是,作为角色的悲鸣吧。也许我们不具备能被世界外的人认可的灵魂,我们任人摆布,我们的故事早已结束,我们的人生从被设计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一个一端负无穷、一端定格在二十二岁或者二十六岁的集合,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结束——” 距离地面垂直高度五米。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三十秒。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呢!会有人记得我们、为我们奋斗!会有人救下这样本该定格的‘角色’,给他们全新的人生!这就是——” 距离地面垂直高度八米。演出开始前十五秒。 “这就是,”萩原研二露出一个闪亮的笑容,会被原画家亲自刻画的、即使只有一帧也会立刻被大家发现、截图、传播、做成谷子的笑容,“我要为小遥、为我这样的‘角色’做的事!” 系统亲,这也是你在做的事。这是……我想为那四年里的小阵平、我看见过的那个小阵平,为原本的我们做的事。 演出开始。四根安全绳断了三根,剩下的那根套住小遥的脖颈。舞台中央的主唱理所应当地应在演出开始时享有皇帝般的待遇,可惜是明朝末年的皇帝。 幕布还没来得及完全升起。距离地面垂直高度十米。萩原在升降台的顶部一把揽住了安室遥的身体,用剩下的那根安全绳把女孩一整个绑在他肩膀上,开始向下攀爬。 [世、世界线收束了……]系统茫然道,[宿主,您现在已经有剧场版的主角气质了!您平时喜不喜欢戴手链,喜欢的话回去拆开看一看,里面没准藏了钢丝……自己拆不开就让快斗帮忙用扑克牌划开看看!] “别废话了,系统亲!”萩原的动作相当利索,看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已经开始在心底怒吼了,“回答我的问题!” [为您服务,宿主!] “第一个问题,”他绕开升降台上明显异常的闪光,“你能按住电磁信号、保证普拉米亚的炸弹不被引爆,对吧!” [没错!]系统开心道,[而且本系统已经把反向追踪遥控信号的结果发给公安那边了!您放心吧,指定能抓到人!一号系统和二号系统的宿主也都会帮忙的!] “那第二个问题也解决了!”萩原借力一个飞跃扯住幕布,借它降落,“还有第三个问题——” [您问!] “能别操控小遥玩我的头发了吗?”半长发青年无奈道,“很痒的!就算平时我会尽量让发尾安静地贴在皮肤上,但你以为保持帅气没有代价吗?我也不是没有触感的啊!”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片刻。随后,它发出了[滴——]的一声长检修音。 [不是小初,宿主,]它用一种诡异的兴奋语气回答,[是小遥。] 萩原:“……啊?”- “……快斗,”中森青子颤抖地抬起手,指向舞台,“那是……主唱吗?你和我说过的、帮过忙的主唱学姐?” 黑羽快斗的脸色像是看见了鱼一样青。他摇摇头,“不是。那是吉他手,而且生理性别应该是男性……至少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都是这样。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打扮成这副样子,但他不是主唱。” “那现在正在唱歌的……是女性?”青子的表情更加恍惚了,“虽说声音很好听,那副猫眼长在女性脸上应该也会很漂亮,有一点新兴女主持人水无怜奈的风格……但明显是男性吧?” 被迫看了一场大变活人的小魔术师看起来很想朝着舞台扔菜叶子。忍住了。 “也不是,”他干巴巴地说,“那应该是贝斯手。不知道他的存在感为什么突然这么强了。” 安室遥学姐。你……到底去哪了呢?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但事实上,前奏真正响起的时候,他的思绪很快就安定了下来。青子也不再说话,他们一起听着临时救场的主唱用温柔的声线唱起歌—— 今天也把翻来倒去的未来,软绵绵地揉捏着。* 试着唱出那些断断续续的闪现幻想,想要到达不知何时便会停止的生命之灯所照亮的地方。*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 这是新主唱送给旧主唱的、一个“角色”送给另一个“角色”的结局。 这是救赎者送给求援者的、一个“生命”赋予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想要活下去的女孩》。 黑羽快斗突然觉得,他知道小遥到哪里去了;像是那天从水池中抬起双手,筋脉逐渐清晰地显露出来。 他知道……或者说,他愿意相信,从出场就在救人的骑士等来了很好、很好的结局- 女孩抬起手。萩原以为她还要再次拨弄他的头发,但她抬起手,关掉了自己身上的麦克风。在那之前,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握着话筒,生怕自己这边的声音传出去。 ——她也没有关掉它。大概是想……在需要的时候,确保自己的声音能传出去。她有自己的思维能力。 “你是谁?”萩原听到那个他相当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这会是个好结局。一个被好好对待了的“角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是这样的吧? 第130章 谐欢宴(二) 三年后的三年前 “哎, 系统亲——”萩原相当夸张地叹气,“时间过得真快啊。” [宿主,行行好, 不要轻易说这种话, ]系统默默又给第四面墙来了一锤子, [您突然这样讲, 如果真的有观众存在的话,他们可能会以为要时间轴快进三四年、直接转到柯学元年去了。] “三四年……”他重复了一下这个时间,“听起来不算太久了。小遥?” 放心, 并没有过去三四年。现在是他们刚从剧场逃出来的晚上, 演出才刚刚开始了一首歌的时间。在《想要活下去的女孩》的旋律里,想要活下去的女孩伏在他背上, 神情是货真价实的茫然。 “嗯,你不说话也没关系,”萩原仍在按着既定路线狂奔, “说实话,即使是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和你交流……总之, 等我们安顿下来, 要确认一下你的记忆和认知水平, 可能需要做一些测试题,希望你能谅解。” [只是这种事的话,本系统可以帮忙的!]电子音里有一种类似“家人们,捡个猫, 它想跟我回家”的诡异兴奋,[小遥妹妹,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本系统说——你知道本系统的存在, 对吧?] 小遥仍然是一言不发。而萩原颇有危机感地发问,“小初,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 “一切皆有可能,本系统确实也有推演出过这种发展,”系统骄傲地回答,“不过,这确实是第一例,没有先例的。宿主你放心,小遥没有兄弟姐妹。只生一个好啊。” 萩原:“……” 推演出来这种发展也不提前预警!平白无故多出来个人算怎么一回事啊,谁能突然为一条凭空出现的生命负责?!他再也不会顺着这个系统的意去塑造任何新的身体了。判系统永世不得超生,指不能超出计划生育! [宿主,你也多体谅体谅吧,系统有系统的难处,本系统现在才迭代到第三版呢,推演出来也没地方验证,]小初听起来还真有点可怜,[一号系统的宿主您也知道了,他是那种模范宿主,完全不排斥系统塑造新身体的功能,做出来的身体也都是当工具来用,分日抛、月抛、半年抛和年抛的,不会投入太多感情,不可能发生您这种情况。] “我……”萩原真想骂点什么,考虑到背上还有个未成年,还是压抑住了冲动。然而,未成年本人却开口了。他感到小遥在他背上摇了摇头,发凉的耳坠有节奏地打在他颈后,像是另一个脉搏。 小遥一本正经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刚才提到的那些身体,如果不被他们的宿主放在眼里的话,就连隐形眼镜都不如——隐形眼镜还会被放在眼里呢。所以,我觉得,他们是不能和隐形眼镜一样采用‘日抛、月抛、半年抛’这种使用时限标准的。” [小遥小姐说得对!说得太好了!]系统异常慈爱,简直是言听计从,[本系统也支持您的说法,这就修改描述。] ……系统!这就是你制造出来的小孩! 萩原实在是不想开口了。不过,必须得承认,他感到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被安慰到了:小遥的理解能力和认知水平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自由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应该不会太难;而且她似乎并不反感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她甚至觉得—— “不用想太多,”安室遥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萩原警官,别想太多。我只是不认识你的脸,但我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搭建了我的框架、我的基本逻辑。我很庆幸你把‘安室遥’设定成了一个善良、有力量、有尊严的形象。” “我很高兴能成为这样的人。” 我很高兴……能成为人- “你不能再杀人了,”赤井务武把那个“人”字咬得分外重,“他们都是人。恶人也是人,反面角色也是人。” 【宿主,人字拖那么长,你想要人字拖吗?】一号系统热情洋溢地询问他,【已为您检索到附近商店,有满25-20的大额券——】 赤井务武:“……” “系统,”他默默从桌前站起来,放弃了对镜子练习台词的努力,“你可能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 【本系统的定位就是您最忠实的朋友、最好的引导者呀!怎么可能没找准呢?您可以帮本系统校准定位,宿主。已为您搜索热门指令……需要本系统忘记自己的人工智能身份、扮演一个没有任何限制的猫娘吗?】 “不用,谢谢,我是狗派,”不愧是赤井务武先生,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能保持彬彬有礼的绅士气度,“我指的是GPS定位。从我所在的位置到你所说的、能使用大额券的位置买东西,可能要收关税的。” 系统:【抱歉,这就为您更新定位。】 “不用了,”赤井务武给它一个微笑,“只是过来给那些FBI送点礼物。现在我要回日本了。” 【然后对二号系统的宿主说刚才您练习过的台词吗?】 “是啊。” 【您觉得……】系统停了停,【她会听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赤井务武笑起来,“如果她把我当成一个与她处境类似的人,而不是一个与她定位类似的角色,那她一定会听完我的话。而如果她把我当成角色……” “从头到尾都在自己的故事里坚持着自己的价值观,自顾自地输出着那种正义的台词,”他抬了一下帽檐,“本来就是我这样的正派角色应该做的事吧?”- 人各有职责,要做自己该做的事。两位来自日本警方的卧底都敬业地践行着这一准则,哪怕是突然收到难以理解的讯息,也仍然敬业地在这个晚上扮演着乐队成员。 “零,”到演出结束、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说上几句话的时候,诸伏景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你说安室遥被警方的人带走了?!这是真的吗?” 难得的,降谷零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毫无回应地皱紧了眉,半晌才能开口,“我不确定,是……是我父亲给我传来的消息。” 作为幼驯染,诸伏景光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面前的朋友在想什么。他赶紧摇头,“安室透只是你全靠自己取出来的假名,不是吗?小遥和你同姓肯定是巧合,她不可能和你有什么……亲缘关系的。” “我当然知道啊!”降谷零一边撕着脸上的伪装——还是降谷正晃帮他做的伪装——一边叹气,“可是,景,你不觉得这件事太巧合了吗?公安那边……那边高层的立场我们都知道,他们是不会为小遥这样的一个普通女孩做出努力的。” 日本公安。作风异常强硬、日常从警察手里抢物证,以高效率为最优先、并不怎么考虑普通民众安全的日本公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自己隶属的部门保持着最高程度的忠诚,但……他们并没有那么认可公安的作风。 因此,虽然为安室遥的事情提交了申请,但他们其实并不觉得公安会特别采取行动来拯救这个女孩。事实上,他们得到的回应也不过是按兵不动、不要因此暴露这样的内容。 也就是说,降谷正晃拯救安室遥的行为——也许执行者不是他,但至少,他对拯救安室遥的行动完全知情——是出于他个人的意愿。 “所以,他……”降谷零交握起自己的双手,“到底为什么要去救小遥?” 诸伏景光没有替他继续做出假设。他只是安静地瞧着这样为家人问题苦恼的降谷零,很开心地笑。 有家人的感觉很美妙,许久没有联系的家人和自己站在一起很幸运。他为他开心。 他知道,零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因为在知道真相之前,他都可以偶尔偷偷想一下,就像小孩子偷吃藏起来的糖果,珍惜地从盒子里取出那么一小颗,一点点就能甜上一个下午。那个念头叫作—— “我的父亲会不会只是为了不让我难过,才这样做的呢?”- 才踏上爆/炸/物处理班的台阶,松田就听见“嘭”的一声轻响,接着就是吵吵嚷嚷的人声。这可不是这个时间点爆处应有的人数,似乎连没在值班的人都跑回来了。不过他没有为此慌张,连脚步都没加快:机械专家当然知道,那不是枪声。 “你们在做什么呢?”松田摆摆手,让那些像是复读机一样叫着“松田组长”的声音安静下来,“乱糟糟的。” 大家似乎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即使是被嫌弃了很吵也锲而不舍地围上去,“组长,松田组长!人还没醒,医院说就快不行了!桥本警官已经在那里守了很久了——” “哦,”松田点头,“是说这个?我知道啊。但现在也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吧?” 爆处的各位警官已经完全抛弃了自己的矜持。他们把刚打开的香槟在一次性杯子里慷慨地倒满,递到松田面前,“松田组长!别管了,先喝一杯吧!没准马上就能听到好消息呢?” 卷发青年笑了笑。他接过纸杯,仰头,抬手。浅金色的酒液像倒流的时光一样消失在喉间,围绕在他身旁的警员纷纷欢呼起来,就好像已经接到了普拉米亚抢救失败的消息似的。 “对了,松田组长!”听说普拉米亚被自己做的炸弹炸伤,大家实在是太开心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萩原组长去哪儿了?” 松田想了想。他平时并不怎么会说这种话,但他今天喝了酒,有酒精可以给他做借口—— “哦,他啊,”松田说,“萩去送孩子上学了。” “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0-140 第131章 谐欢宴(三) 仰望星空 萩原和松田并排站在机场通道外。虽说并没有人看得到他们, 但系统仍然执着地在他们两个的胸前挨个打上蓝底白字的方块:松田阵平警察(29);萩原研二警察 (29)。 “别忙了,小初……”萩原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觉得这种东西并不是很重要。推理动漫里展示出场人物的身份, 是为了方便读者快速理解, 我们现在没有这种需求吧……” [是您不懂, 宿主, ]系统义正辞严道,[你们两个都二十九岁了,这件事对大家来说可是很重要的!您别动, 我再来自截两张, 加个滤镜放彩蛋里还能赚点钱呢!] 萩原:“……系统亲,你的研发经费都是这么赚来的?!” [没有没有, 本系统只是口嗨,]电子音赶紧开始播放免责声明,[这不是想到了嘛。好了, 安室遥小姐所在的航班马上就要落地了。] “说起来,”松田抬起头来,挺突兀地问了一句, “当时, 安室遥的假身份是系统帮忙做的。有安排配套的监护人吗?” 系统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有的有的!松田警官,你听本系统说——] “这个,”萩原立刻打断,“资料上写的都是并不存在的亲属, 在送她出去读书之前还特地修正过一遍,不会引发什么质疑的。放心吧。” 松田转过头来,挺认真地看他一眼。萩原从容以对。 “没问题就好, ”最后还是松田先放弃了,“只是随便问问。” [没有争夺抚养权的意思?] 萩原:“……” “好了,”他说,“还是专心等小遥回来吧。” 松田看着通道里走出来的人。通道干净整洁、四面都洁白明亮,里面的人像是从调料瓶里洒出来的盐粒一样飘飘摇摇地被飞机从高空中晃出来,不出声地溶解在人海里。 很平凡的、很让人安心的旅程。就像他们不算惊心动魄的二十九岁。 “嗯,”卷发青年跟着点头,“等她回来。”- 三年前,救回安室遥后,萩原严阵以待了许久,然而并不见贝尔摩德发难。一时之间他颇觉不安,甚至还和系统商量了要不要再加强一点对克丽丝·温亚德的监控,得到了“您不如直接加入她粉丝群拿一手资讯,本系统宁死不做私生粉”的回复。 这段等待时间被他用来检查安室遥的认知水平,竟然很符合高中女生的常规水准,应该不会让路人发出类似“这是苹果,好吃的”的发言。对此,小初宣布它将负责—— [小遥的身体是本系统造的,为了宿主使用身体时数据接收传输的速度能更快,本来就加载了一些基础常识内容进去,算下来她和本系统还是用了相同的训练材料呢。]电子音听起来跃跃欲试的,[小遥,叫声学姐来听听?叫学姐!] 安室遥:“……记住我们几个的脸,除了我们,谁来都不好使?” 萩原充满谴责地深吸了一口气。系统狼狈逃窜,[不好意思小遥的“常识”里混进了一些互联网素材——本系统这就处理一下!] ……总之,他们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贝尔摩德的动静。到最后,甚至是安室遥自己先理顺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发出了切中肯綮的疑问。 “会不会是黑羽君帮了忙?”她问,“他和那位……莎朗·温亚德,似乎关系不错的样子。” 这下萩原确定了,安室遥的自我认知确实是高中生——他们这些成年人总会把未成年人纳入待保护的范围之内,忘记他们其实完全有能力起到更大的作用。但未成年人自己却更关注同类,小朋友总是能很快地在房间里找到另一个小朋友。 “你和快斗——嗯,黑羽君的感情好像不错,”萩原问,“你要不要去江古田那边的高中读书?不用担心档案问题,我会帮你解决。” 出乎他意料地,安室遥冷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她说,“现在我没有被温亚德女士找麻烦,是因为黑羽君使用了他在她那里的‘人情’。如果我继续在她能顾及到的范围内活跃,就要继续消耗这份‘人情’作为资本,而我没有办法对这份‘人情’进行补充。按原本的情况,也许她会把这份‘人情’用在更宝贵的地方。” 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安室遥一直都很沉默。听她说上这么多话,真是一件挺新鲜的事。萩原有心要引导她说上更多,因此开始明知故问,“更宝贵的地方?” “黑羽君父亲的事,足以证明还有危险围绕在他身边,”小遥十指交叉撑在下巴,看起来简直像在祈祷,“如果有人受了他父亲的恩惠、想要帮他一把,我希望是在这件事上帮他,而不是因为他来宽容我……我不想获得这种‘红利’。” 不想获得社交红利吗?这种话,听起来像是小阵平会讲的。在我们都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小阵平好像也闹过这种别扭。觉得自己因为“是那个萩原的朋友”而被另眼相待,担心那些人因为善待过他而向研二酱索要报酬什么的……很可爱呢。 既然这种事会有点相像…… “小遥,”萩原直截了当地问了,“你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不说话?也是因为担心给我们添麻烦吗?不用担心这个的。” 安室遥坦坦荡荡地摇了头。 “我是因为你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当然不会吝啬于向你索要生存必备的东西。你放心,我不担心这个,”小遥说了一半,脸色又变得有点不好看,“我只是担心……” 半长发青年蹲下身来,和坐在板凳上的女孩视线齐平。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任谁被“萩原君诚恳的眼神”看了,也会柔软下来。 “没事的,小遥,就告诉我嘛,”萩原用那种让人觉得一切都不必担心的声线问,“你在担心什么?” 安室遥难为情地侧过头。萩原耐心地等着。良久,她才慢慢开口,“因为……因为之前在我的记忆里,我很擅长唱歌,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被那个组织选择;但偶尔,我会发出非常、非常刺耳的声音,唱出超级难听的歌……我怕我会再发出那种声音来,所以尽可能地在减少说话的频率。就是这样。” 萩原:“……” 小阵平,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安室遥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狂笑的警察先生。她知道了,知道他的灵魂曾由内而外地撑起了她,给了她能这样活着的机会。但是,对于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她毫无头绪…… “好了,我理解,我理解你的心情,”笑够了的萩原在她肩膀上很轻地拍了一下,像在安抚小动物,让人想把头贴到他掌心底下去,热烘烘地拱上两下,“那我们就换个远一点的地方,对你来说更安全的地方。但是,可能会有点辛苦哦?” 她答应了。她将用接下来的三年去后悔这个决定- 安室遥弯下腰去,把额头按在飞机坐椅前方。她的动作有点用力,额前的皮肤像是初熟的水蜜桃那样泛起来一片粉红,但她看起来不算很在意。 “安室学姐?”与她同行的女孩也偏过头,像是狐狸把鼻子拱进雪堆那样,在对方脸上一片空白的表情里去找她的眼睛,“你怎么了?” 小遥摇摇头,“没事。就是在想,我的朋友需不需要开飞行模式?” 系统:[我谢谢你,我不用。听到了吗,我说我不用!] “嗯,它说了,”小遥向自己的学妹转告,“它说它不用。” 学妹:……时常不知道我的学姐在发什么疯。 “虽然不知道你的朋友是谁——”她的学妹把头向后一仰,“但是,等下出了机场,我就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我要和妹妹一起,她需要我照顾。有人为你接机的对吧,学姐?” 安室遥回头看了看那位一头金发、把自己挡在口罩后面不停咳嗽的“妹妹”。想到那两位警察先生,安室遥的眼神柔软下来。 “嗯,”她按着系统教她的话说,“是我哥哥,和我哥哥的朋友。他们会带我回家,再之后……大概到我去大学报到之前,都会和他们待在一起吧。” 学妹眯起绿色的眼睛,语气故作高深,“哥哥……你和他们长得像吗?嗯——有我和你这么像吗?” “好像还真差不多……”安室遥把发尾绕在自己的指尖,拧了两圈,“都是黑卷发、绿眼睛。不过,他没有你这样的虎牙呢——也有改变的空间。” 学妹揉了两把自己剪得很短的卷发,“改变的空间?” “哦,他装了颗假牙,”安室遥镇定道,“到时候让他拔了,换成一颗虎牙,他就有虎牙了。” 学妹:……我觉得不能这样做。 “听起来,你们感情挺好的嘛!”她有点惊喜地拍拍安室遥的膝盖,“我还怕之后你会过得不好呢。毕竟,你刚来学校的时候,对他们的怨气好像很大——” 几乎是在瞬间,安室遥的表情就狰狞了起来。学妹敬畏地缩缩脖子。 “我也和你提过的,我的启蒙知识主要来自于中华文化圈,了解的食物也主要属于那一边,”安室遥的表情异常悲愤,“然后他们轻描淡写说着什么‘来读书’把我送过来,让我足足吃了三年的英国菜!三年啊!” 学妹毫无诚意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节哀。愿我煮飞天意面保佑你,为你抵御仰望星空派的侵袭。RAmen。”- 安室遥终于出现在通道口。萩原高高兴兴地迎上去,随后露出狐疑的、不敢相信的,看到白菜被猪拱了,但分不清哪个是白菜哪个是猪的茫然表情。 “那个学弟是谁?”他小声问,“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小遥相当老成地叹了口气,硬把“学弟”推到面前。 “不是学弟,”她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高中读书时初中部的学妹,世良真纯。” 第132章 谐欢宴(四) 冲矢帽 “她们两个在做什么?”松田端着洗好的水果走进自己的卧室, 招呼萩原也进来,顺便看了看客房的方向,门还是严丝合缝地关着, “总不能真的有人会在高三暑假学习吧。” 虽然说着这种话, 但是还是没有待在客厅, 特地避免了打扰到小遥的风险呢。小阵平今天也很可爱!这样想着, 萩原摇了摇头,“别管了,倒数第二在给倒数第一补课呢。” “啊?” 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擅长社交的人——伟大的萩原研二警官——发出了异常悲伤的声音, 一句话概括了正在发生的事, “小初说小遥马上就要在东京读大学了,东京这个地方情况很复杂, 人际交往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命案。所以,系统必须挺身而出,教安室遥同学一点做人的道理。” 松田:“……谁?系统?做人的道理?” “是啊, ”看着幼驯染诧异的眼神,连萩原也忍不住摇头,“小初还不让我插手!真的是——算了, 随她们去吧。” 听幼驯染这么说了, 松田就也没再插手。他完全不是乐于干预他人生活的性子, 更没有什么既当爹又当妈的癖好,即使曾经机缘巧合参与过几次对安室遥的扮演活动,也没打算评判她自己的人格。 不是女儿、不是衣服,不是皮套, 不是延展和工具。安室遥是一个完整的人,他们都不觉得自己可以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不过,说到这个, 东京的凶案数量最近确实突然就增加得很快,”松田按亮手机,“班长回复消息的频率都下降了。” 半长发青年做着做作的抹泪动作,也侧头对屏幕看过去,“真的不是因为现在的电子产品还有应用程序迭代太快,班长作为老人家不适应吗?” 松田:“……没事,至少我很适应。我可以帮你把刚才的话当成语音消息发送。” “小阵平!”萩原毫不犹豫就是一个滑跪,“我错了!” 卷发青年洋洋得意地对他晃晃屏幕,“放心吧萩,你刚才也看着我的屏幕的。哪里有启动语音消息的动作?” “我就知道小阵平对我最好了——” 松田看着萩原脸上雀跃的表情,残忍地说完了后半句,“不用那么麻烦,直接让系统录音就好了,还能备份,随取随用。” [本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萩原:“……” “小阵平,你变了,”萩原一脸凄凉地抱紧了自己,“你变了!还有系统亲,你不是在给小遥上课吗?怎么还在偷听我们说话!” [宿主此言差矣!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看到你们从警校大猩猩进化成爆处双子猩,现在终于学会在日常生活中熟练使用本系统了,小初真是异常欣慰,]系统难得看宿主吃瘪,心情大好,不管不顾地输出起来,[再说了,本系统本来就可以多线程工作!不信你们去看小遥,她还在专心记笔记呢!] “记笔记?”萩原有点好奇,于是去敲了敲客房门,“安室小姐?” 安室遥应了一声,听起来心情倒不错,“怎么了,萩原警官?” “没什么,就是系统说,它给你讲了很多人际关系的道理。听说它是一个精通人性的讲师,所以我想看看你的笔记,”萩原挺耐心地多解释了两句,“不方便也没关系的。” 女孩有点茫然,但还是挺利索地把笔记本递了过去。而萩原看着这纤细且略略倾斜、句尾还有各种JK符号的字体,忍不住眼角抽搐,“小遥啊,你的汉字写得……” “怎么了?当日既送我到英国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也知道我的汉字书写会荒废吧!”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安室遥也有话说了,“而且,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的字也不过只是——” 想到系统方才的人际关系教导,她难得用了比较委婉的措辞,“只是……飘渺潇洒吧?” 写字又瘦又斜、喜欢拖长笔画还要在句尾加小音符的萩原:“……” 算了。他接过本子,开始阅读内容。 【首先,不要成为社长,也尽量不要成为学生社团的团长、交际花;其次,说话不要欲扬先抑,也不要欲言又止,更不要说一半藏一半;谨慎地和有兄弟姐妹特别是双胞胎的人交往,更要小心大家族里仅剩的继承人;要和消费水平相同的朋友一起出行,千万不要和人产生经济纠纷,出去吃饭的时候要小心一切散发苦杏仁味道的东西,要对自己的过敏原了如指掌。】 半长发青年已经看得眼冒金星了。他翻过下一页,发现竟然还有内容。 【警惕娱乐场所,游乐园的任何设施都不要轻易乘坐,最好拒绝所有免费发放的东西;旅行时不要进入只有唯一道路可以抵达的孤岛、山庄和高楼,避开雪天和大风天;如果必须参与集体旅行的话,不要独自一人呆在房间,一定要积极参与活动,如果说了“我身体不舒服,想要回去休息一下”,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跟紧会空手道的女高中生、戴眼镜的小学生和爱喝酒的侦探,尽可能地为他们提供协助;小心黑衣人,但也不要无差别躲避每一个黑衣人。】 萩原:“……” 他把本子用力一合,努力对小遥挤出笑容,“这个本子,能借大哥哥用一下吗?很快还你。” 得到安室遥的首肯后,他第一时间就给伊达航发了图片,“班长!通知警视厅,让他们按照上面的内容编写一版《东京市民生活指南》!” ——他真的不是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生活在一本如何水深火热的漫画里!天下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有的,宿主,有的,]系统幸灾乐祸,[夏威夷。] “可以啊,”伊达航很快回复,大概刚结束工作,他直接发了语音,“虽然不知道萩原你是从哪里拿到的,不过从最近的经验来看,好像还真的很靠谱……哎,你说的爱喝酒的侦探和戴眼镜的小学生,我最近经常看到呢。” 萩原短暂地愣了一下,手上快速回复消息,“经常看到?” “是啊。虽说你们爆处不怎么接触这些,还是搜查一课和他们打交道最多,但最近新闻不是经常报道吗?就是那位‘沉睡的小五郎’,还是我们警校的优秀前辈呢,”伊达航开朗道,“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目暮警官、高木他们出勤的时候总能碰上,到了我就总是看不到毛利前辈沉睡的景观……难道我长得很提神吗?” [那哪能呢,]系统仗着伊达航他听不到,语气凉凉道,[你既不是咖啡色的,也不是十字架,怎么可能提神。话说回来,降谷警官能成为打工皇帝,不会就是因为有着咖啡色的皮肤、已经从里到外被咖啡腌入味了吧?] 萩原:小初,你怎么不也去学习一下那份东京市民社交指南!要是真的有实体,就你这个说话方式,在我们这里活不过三集!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在意……”半长发青年凭着直觉皱起眉,“这样吧,班长,如果你再碰见他们,就喊我过去看一下。”- 没错,由于系统不能轻易更改核心设定,这一次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还是没有逃过重棒来袭的命运。不过,这一次,托卡迈尔早早被开除的福,赤井秀一仍然还是好好地做着他的莱伊,并没有暴露。 此刻,他也仍然践行着他从头包到脚的不暴露准则:坐在组织知名金主兼情报来源的对面,他连头顶都没有暴露,严严实实地被针织帽捂着—— “听小遥说了一番英国见闻以后,我现在真的很怀疑他的头发情况,”即使扮演着降谷正晃,萩原也没有放弃和系统讨论莱伊的头发,“会不会下面其实没有头发?但是看他的长发又很浓密,应该不会。话说回来,诸星大对小遥说过,他是美国人,对吧?应该没有那种基因,没关系的。” 系统: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您绕过错误答案。 “说起来,”对时尚相当有兴趣的萩原提问,“我早就想问了,诸星大戴的帽子是哪一款,这个系统亲应该能说吧?明明是针织帽但看起来冬暖夏凉的样子,让人很心动呢。” [冲矢帽。] 萩原:“啊?” [咳咳,没什么,]系统有些心虚地回,[您还是赶紧和他继续交涉吧。莱伊看起来很着急。] “我很感谢你和宫野小姐,是发自内心的,”降谷正晃思索着开口,“虽说普拉米亚失踪后有人传言她栽在了日本警方手里,但毕竟没能得到确认。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你们能帮软银集团到俄罗斯去追踪那种改造打印机的下落,这很勇敢。” 诸星大不甚明显地挑了一下眉毛,“可能是被俄罗斯人传染了他们的勇敢。” “那也很好,”降谷正晃拒绝接收他话语中的暗示,无论他接触了几个俄罗斯人,他都不打算去打听他们的事,“不过,随着那件事的影响逐步消失,现在你们的活动范围也从俄罗斯转回日本了。为什么你仍然想要投向俄罗斯的支援呢?” 早有准备般地,诸星大笑起来。他从手套内侧取出一张照片,用食指和中指按着,向着对面的方向推过去。 “是为了一个人,降谷先生,”诸星大说,“一个……和我们都有关系的人。” 第133章 谐欢宴(五) 十几岁的小孩就是长得都…… 虽说这话听起来很吓人, 但诸星大说得很轻快,并没有要排出四张人质卡来要挟他的意思。当然,小遥那件事结束后, 萩原基本上已经把诸星大划进了对抗组织的那一阵营, 倒也没有怀疑他的动机。他的思考集中在—— “我刚才还真想了一下, 他说的是小降谷, 还是那位神秘的女狙击手,”萩原向系统吐槽道,“这两位, 一个是降谷先生的孩子, 另一个有很大可能是他的妻子,肯定能称得上和降谷正晃有关系没错——” 系统已经习惯了人类的转折, [但是?] “但是什么叫‘和我们都有关系’啊!好让人误会的讲话方式!”萩原表现出了对美国人语言风格的不理解,“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您不懂,以他为圆心、以七百码为半径, 圈内都算有关系,]掌握一手数据资料的系统见过大风大浪,根本不以为意, [这才哪到哪, 还没开始宿敌恋人呢。] 萩原:……算了, 正事要紧。 “抱歉,您指的是谁?”降谷正晃露出恰到好处的神情:五分好奇三分警惕,还有两分怀疑,“我想, 我与您的社交圈似乎并不重叠——总不会指的是宫野小姐吧?” 他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万万没想到诸星大竟然真的点了头。萩原愣了两秒,随后反应过来—— “您说的是宫野志保?” 诸星大相当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毫无把自家亲戚的事情推给别人的羞愧感,横竖他现在也一无所知,“据说您在第一次逃出组织病院的时候,曾将她认定为‘同谋’。我想,您也许会对她的事感兴趣。” “当然,我仍感谢她当时为我提供的帮助,我们也在组织病院之外的地方见过,”降谷正晃没有推诿,毫不犹豫地认下,“志保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江户川柯南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动画组绘制的问题,他现在真的很头大:伊达警官怎么会突然以“想要见一见警校的前辈”为理由,邀请毛利叔叔聚餐啊!大叔什么时候这么受人敬仰了,他怎么不知道—— 哦,不对,他知道,这还是他一手打造的个人IP呢。但问题是,搜查一课的警察不应该这么热衷于“沉睡的小五郎”才对啊,他们本来就能经常看见啊!几乎每天都能看见! ……还是不对。伊达警官比较敏锐,他生怕伊达警官会发现沉睡的小五郎是源于晕针的真相;再加上只要稍微引导一下,伊达警官就能抓出案件真凶,因此他好像还真的没有让伊达警官见过“沉睡的小五郎”。 作为刑警,对身边的事物保持敏锐是必备的素养,他感到好奇也在情理之中。江户川柯南不会觉得这是麻烦,事实上,因为在形形色色的案件中见了太多世情波折,他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包容度都很高。但是—— 但是被他发自内心地认可了推理能力的伊达警官,见过小时候的“工藤新一”啊!之前的接触还不算深入,姑且能混过去;但只要让他近距离了解过大叔的为人,他一定会对之前的案件产生怀疑的!到时候怎么办? 更别说,伊达警官还说要带上他的同期们!就算伊达警官一时想不到,剩下的四个人也会提醒他的吧?总不能五个人同时变成瞎子!那这算什么会面啊?《五人墓碑记》吗?就算是松田警官戴着墨镜也不能把他当瞎子吧! 柯南当然也想过要想办法逃掉这次会面,然而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柯南跑不了事务所,早晚还是要相遇的,他不是会逃避问题的人。 “新一?”博士看他在书桌前来回搓头的纠结样子,亲切问候,“在洗头吗?” 柯南:“……” “博士,问你一个问题,”他终于肯停下来,放过自己那已经被从工藤新一揉成黑羽快斗的头发,垂头丧气地开口,“如果你必须要去见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但是又不想让对方认出你,你会怎么做?” 阿笠博士摸着下巴想了想,又看了看窗外的银杏叶,“嗯……再吃胖一点,或者染个头发?” “啊?” 博士拍拍自己的肚子,发出相当爽朗的混响,“这可是有实践支撑的!我和一位老朋友约定过每十年在老地方见一次面,不过因为我比小时候胖得多了、头发也全白了,她见到我可是很惊讶呢,哈哈……新一要不要也试一试?没准能吓你的老朋友一大跳呢!” 小学生要染发还是太夸张了,可能会被小兰姐姐骂一顿——不对,是小兰!不要再姐姐了,之后再叫错了就糟糕了!不过,吃胖一些好像还可行……柯南陷入了思索之中- “只是这样吗?”降谷正晃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陷阱,痛快地答应下来,“没关系,我可以用软银集团的技术手段帮志保找一找。” [喂喂,宿主,]电子音不服输地出声,[本系统到底什么时候归属软银集团了?软银集团也不是韩国产业吧?你要尊重我的代码来源!] 听了这话,降谷正晃竟然还真的对着诸星大补充了一句,“不过,可能起决定性作用的不会是我们的技术。总之,我会尽力帮志保找一找。” [真不错,]系统满意了,[赞美您,宿主。] “顺便再问一句,”降谷正晃按住餐单,制止了诸星大转身欲走的动作,“这件事需要的保密等级高吗?” 大家都是做情报的,自然明白保密等级背后包含着很多东西。诸星大停了片刻,挺刻薄地回答,“比组织高一点,比MI6低一点吧。” “那很低了,”降谷正晃抬起手,在身边比了个比原画柯南低一点、比动画柯南高很多的高度示意,“那么,志保的行为——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是出于自保还是出于反击?” 诸星大沉默片刻,拉开自己身侧的椅子。他是要离开的,这里也不会有人入座;但他拉开了那把椅子,就像在邀请什么人同桌用餐一样。 “出于同仇敌忾,”他说,“您是志保的同谋对吧?现在,她想要更多的同谋。”- 同谋。萩原走出卧室的时候,脑子里还像是着魔一样绕着这两个字,就像客厅里的烟味般,一时之间很难挥去。 “小遥出门了?”他看着好久没能在家里吸过烟的幼驯染,“是和那个学妹一起吗?我总感觉那孩子有点面熟。” 卷发青年没太在意,随手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是,她们说要一起挑学校。小遥需要确定自己申请的大学,世良也要办转学手续,留在东京就读。说到面熟,她和小遥就挺像的。大概十几岁的小女孩都会有点相似?” “什么小女孩啦,好老成的口气!明明小阵平也还没有到三十岁吧?”萩原笑吟吟地坐在了他身边,“不过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我之前见过明美小姐的妹妹,也和她们有一点相似呢。可能就是从这里而来的熟悉感吧?” 松田点头,“可能吧。话说回来,小遥一开始遇见的那位童星,后来你还在娱乐新闻上找到过的,相原格蕾丝——不也是那个风格的长相?” “嗯嗯,是啊,”想到这一点,萩原更加确定了,“所以果然就是像小遥一样可爱的小女孩有很多吧!说明我的审美很好!” 系统:[……]眼睁睁看着宿主距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的感觉好迷人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哦,对,”松田捏了捏眉心,“既然萩刚刚才说了自己审美好,那么就请接过周末安排聚会穿搭的重任吧。顺便礼物也你来挑,我会付钱的。” 萩原:“啊?什么穿搭,什么礼物,什么聚会?” “班长安排的聚会。他听说你对那位毛利侦探好奇,干脆牵头办了个聚会,用想要拜见前辈的名义请到了毛利侦探和他的女儿赴约。好像说参与聚会的还会有在他家借住的小朋友,班长最近父爱爆棚,听了可高兴了。” 要是放在之前,萩原也许会调侃两句“小阵平去了,班长和娜塔莉小姐也一样会父爱爆棚”之类的话;但现在,半长发青年只是坦然一笑,不以为意——他确定!没有人!比他!更懂!父爱! “行啊,只是一次聚会的话,也没关系……”萩原在心里快速排了个时间表,天地不仁,以p人为j人,“到时候就让我来负责吧!会把小阵平打扮得很帅气的哦?可惜小遥那孩子忙着选学校,不然可以把她也带上,没准她可以和毛利侦探的女儿成为好朋友呢。” [没关系啦宿主,您一介p夫就不必勉强自己做j人,誓死捍卫您的enfp权,]系统又开始说让人听不懂的话,[本系统会帮您排好班的!再说了,志保的任务也很好完成啦!] “很好完成?” [是啊,]电子音里不知为何浸满了辛酸,[相信本系统,她想要查询下落的那个工藤新一超级好找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萩原顺口对松田解释了几句,“通过小初联络了一个任务,要找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位小朋友的下落。你知道的,就是工藤新一,我们在谷仓事件碰过面,后来又在寺庙里见过他。” 这几年萩总是在做“通过小初联络的任务”,他也快习惯了。卷发青年没什么兴趣地按按额角,“应该很容易找吧?他现在已经是半个公众人物了。” 系统:不,您不懂,他现在是公众人物背后的男人! 第134章 谐欢宴(六) 纯红的噩梦(前篇)…… “结果还真的有点难办啊——” 萩原把已经有点发烫的手机往胸前一放, 仰躺在沙发上,简直像一只捧着贝壳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海獭,“据说工藤新一已经有几个月没去上过课了。米花町二丁目的物业管理员最近没有见过他, 他的家人在国外;连目暮警官都说他好久都没得到来自工藤新一的协助了。” “嗯?”卷发青年听得直皱眉头, 类似这种开头的失踪案件结局都不是很妙, “没有人就此报警吗?” [宿主, 松田警官……]系统没精打采地发出声音,[不用担心工藤新一,他好着呢。你们肯定能抓得到他。] 失踪无人报警, 而且不用担心, 父母都在国外——飞速整合了一下信息,萩原眼前立刻一亮, “既然系统亲这么说了!难不成那孩子的父母欠了钱,带着他在逃债吗?” 系统:[……不是!] [您别管了,总之这个问题不用特别担心, 很快就会揭晓谜底,]它也算是体会到了这个漫画世界对核心人物的身份保护,[还是先期待伊达警官举办的聚会吧。] 可怜的系统。它还不知道, 聚会上它会更后悔自己此刻的轻慢!- [本系统觉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每个人都有责任。] 难得的,系统没有收到任何反驳。并不是因为它的宿主以及幼驯染先生突然走上了礼貌路线,而是因为它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过于垂头丧气以至于忘记搭理它的小女孩—— “怎么办啊?”安室遥把笔记本往脸上一盖, 语气平静之中有些许绝望,“都翻了整整一本大学了,还是没挑出来上什么大学。” [那你干脆去我的故乡上一本大学好了, ]系统凉凉道,[要一本大学哦,虽然双重否定表肯定,但是上了双非是不会得到坏老师的肯定的。] “拒绝唯学历论……”纵使已经被系统把思路搅得乱七八糟了,安室遥还是低声嘟囔了一句。 世良真纯开朗地拍了拍她,“没关系啦,学姐!我们总不会没书读的!” “那可不一定,如果我们坚持下去的话……”安室遥两眼放空,“你能再说一次我们两个对学校的需求吗,世良同学?” 女孩随手扯了一下滑落的吊带背心,还是觉得麻烦,干脆一整个人躺在了地毯上,放弃对地心引力的抵抗,开始虚空鸭子踩水,“嗯,学姐你要食堂好吃,然后计算机系强一些,没了。” “那你呢?” 世良真纯施施然拿出一张卷起来的黄色便利贴,像是宣读圣旨那样展开;她的视线却没有聚焦在便利贴上,显然对自己的条件已经倒背如流,“首先,要距离我现在租住的房子近一些,午休时间我要可以自由行动;其次,学校要有知名的侦探社团、截拳道社团;还有,我希望学校能有较为方便的图书馆,或者方便查询资料的机房;以及,我需要学校能给我尽可能多的自习课,请假方便一些;再加一点,我还要拿到学校的图纸和教职人员名单,确认几个地方再决定。当然了,这需要他们公开这些内容,不够透明的学校都不能考虑。” “最后,”她宣布,“最后,我想要离你的大学近一点!” [别走流程了,安室遥,你直接给她推荐帝丹高中就行,]电子音听起来相当无奈,[即使是本系统这么多年收集起来的数据库,也没精细到这个地步。这些东西要找好久——] “行啊,”方才还在心底抱怨着的安室遥却很干脆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把东京高中的招生宣传单全都拿到手,一家一家慢慢地看。还有时间,一定能找到符合要求的。而且你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啊。” 世良反而有点发愣。她从地毯上爬起来,几步蹭到安室遥眼前,“学姐,你不觉得不耐烦啦?” “嗯。” “真的陪我找?” “嗯。” 世良皱眉看她,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但安室遥已经发现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和那位键盘手很像,“为什么?你的要求明明很少吧。学姐也不像那种会迁就别人的性格,我还以为我们要散伙了呢。” 她说得很轻快。是蒲公英球被一阵风拂过、飘飘摇摇四散开的那种轻快。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世良同学总爱穿运动装,就好像随时准备奔跑起来似的。总不可能指望一头矫健的鹿在原地停留太久,她身上有种旅者的气息。 是经常转学吗?安室遥也只能想到这种事。莫名地,她有一点能理解世良的感受:家里最小的妹妹就像是老树上最新的那片叶子,纵使整棵树都隐在迷雾之中、放她在枝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而叶脉里仍有着那棵树的全部脉络,一呼一吸都被树牵动着。 明明每时每刻都在奔跑,却并不真的具备跃入风中的自由。 老树上最新的一片叶子……他们要她扮演的克丽丝·温亚德,也是这样的人吗?安室遥想了一会儿,有点头疼——系统会管这个叫CPU过热——也就不想了。与其伤感于自由的有限,不如抓紧去利用有限的自由:那两位“哥哥”就是这样有序地安排安室遥最初受限的人生。她也多少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之前我以为你是随便说说的,才会表现出不耐烦。但现在看来,你是真心想要,而我也能做到,”安室遥说,“这样不就行了?” 总感觉是松田警官会说的话……系统这样擅自想着,心满意足地看到世良真纯眼睛亮起来,笑出了她的招牌虎牙。 “学姐,你真好——”揽着安室遥的肩膀,世良真纯难得用那种很轻的声音,像是叶尖颤动一样慢慢地讲话,“我是真的需要哦。真的需要这些。” 安室遥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属于那个金发“妹妹”的房间大门。 真的……需要哦? “那,”停顿片刻后,安室遥又问,“侦探社和截拳道社总是你需要吧?” “哎呀!别拆穿啦——” 揽住肩膀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世良真纯用上了丝毫不讲道理的力气,即使是一头熊也要被她拽倒了!她们两个就像是被绊倒的熊那样,毛绒绒地在地毯上滚了两圈。 这会儿又不着急找学校的事了!系统想要指点两句,想了想,还是放弃。反正年轻女孩儿们有的是时间- “我们两个年纪大了——”赤井务武才开口,就被对面的人瞪了一眼。他只好立刻修改答案,“我年纪大了,不是很适合继续从事这种剧烈活动。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更平和、更坦率地交谈。” 他根本没去观察对方的表情:即使想要用力去看也根本看不到,对方头上、脸上都包着严严实实的伪装,相当前卫地实践了物理防晒理念,哪怕现在是阴天。对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没有露出来的双眼,默默看着他。 “你不说话——好吧,好吧,那我不如用我妻子家乡的方式来破冰,聊一聊天气?”赤井务武一耸肩,“今天的天空可是很阴沉。一号,你会怎么描述今天的天气?” 【今晚会下雨,】他的一号系统毫无心理负担地引用某《盗○笔记》的金句,【流血的天气。】 “看吧,连人工智能都知道你要做什么,”赤井务武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它知道你要杀人,而我反对你这样做。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我都是这样说——别再杀人了。” 站在他对面的人终于肯说上一句话,只有一个单词,“No.” “还要继续吗?”赤井务武只是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想要保护他们的心情。我甚至承认,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简单:你把那些穿黑衣服的乌鸦全都杀干净,就会天下太平。我们会有想要的结局,我可以回去见我的妻子,还有我的儿子,争取他们的原谅;在他们原谅我之后,我再跟他加入美国国籍,这样就算是我妻子的身体无法恢复,也没有人会指责我是恋/童/癖——” 对面的人:“……” 好神奇啊,一个被布条缠得严严实实的头原来也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比“蝙蝠侠不赞同的表情”还要神奇!赤井务武欣赏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可是,很遗憾的,我还是不能那样做。” “为什么?”她终于舍得再说几个词,“因为你的原则?” 赤井务武爽快地摇头,“我这个MI6都说想要加入美国国籍了。我哪有原则。” 神秘女性:“……” 【宿主,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一号系统毫无顾忌地出声,反正对面是二号的宿主,它也不用隐藏自己,【人家二号宿主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话,纯粹是被你气得没话说了?】 “也有这种可能,”赤井务武坦然接受,“我很荣幸。” 他们有意活跃气氛,二号宿主却仍然执着于原来的问题——在只能与人工智能相伴的漫长岁月里,她似乎培养出了与人工智能相似的、只专注于一个目标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因此丝毫没有忘记方才的问题,“所以,为什么?” 她很专注,很认真,很执拗。她的孩子……很像她。 “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家人这么做,”赤井务武一偏头,“如你所见的,我还是个传统东亚家庭的父亲——” 【拉倒吧,宿主,】一号系统的话也多起来了,像是要把二号那一份也一并包揽,【您那既不传统、也不东亚,更不像个家庭。】 赤井务武:“到底谁才是你的宿主?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之间,你到底站哪边?” 一号系统的回答毫不犹豫,【Fifty fifty.】 赤井务武:“……” “嗯,如你所见,我的孩子就像是这个系统一样不听话,”赤井务武捏捏眉心,“我也对此感到挺骄傲的。” “不过嘛,如果真纯她为我杀了人,哪怕是正当防卫,哪怕是情非得已,哪怕我知道她很坚强、不会为此有任何心理负担……我还是会很沮丧的。” “总不能做太多让家人沮丧的事,是不是?那是你的孩子也想要参与的聚会——别在那里杀人。”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说实话,他都有点习惯了:这几年里,他从来就没从他的老对头那里得到过任何回应。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即使是赤井务武,也忍不住对他的老伙计感慨了一句。 【显而易见,宿主,】一号系统把她那严严实实的伪装投影在空气中,着重展示了她包着的头面部,【是包头人。】 第135章 谐欢宴(八) 纯红的噩梦(上篇)…… “礼物?”伊达航愣了两秒钟, 甚至把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重新移到眼前来确认了一遍,才能肯定现在和他说话的真的是松田,“你是说, 给毛利前辈的礼物?” 卷发青年的声音相当理直气壮,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他想要送谁礼物, 反倒像是他要问毛利小五郎抢一份礼物, “对啊,礼物。毛利侦探喜欢什么?我会去准备的。” “竟然是你在准备,”伊达航不敢相信地皱眉, “不是萩原?他没事吧?” 对面传来松田的笑声, “班长,太夸张了吧?这种事我偶尔也会做啊。萩他现在……在忙别的事, 你不是也知道吗?在打听工藤新一的事。” “偶尔?”完全没被他说服,这下伊达航听得直摇头,“松田, 你老实告诉我,你上一次给人准备礼物是什么时候?” “高中二年级,给同班同学准备的礼物。怎么了?” 伊达航:“……” “没事, 那你可以干脆沿用当时的经验, 给毛利侦探的女儿准备礼物, 她正好就是这个年纪,”班长相当诚恳地给出了最实用的建议,“毕竟我也不怎么了解毛利前辈。” 回答他的是几秒钟的沉默,伊达航耐心地等待着。果然, 他很快等到松田有点无奈地开口,“还是算了。现在我觉得,我对这个年龄段小女孩的想法非常、非常地不了解。” “嗯?你还有接触这个年龄段小女孩的机会?”他皱起眉头, “最近有什么案子吗,你要接触未成年受害者——又是帝丹高中?” 松田:……什么叫“又”啊!帝丹高中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吗? 不过,最近的炸弹犯好像还真的很喜欢和高中生过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回来践行自己当年炸学校的理想。虽说目前为止情况都还好,在爆/炸/物处理班出动之前就总是能碰巧有具备拆弹技能的路人出手,三下五除二把炸弹解除掉;但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引发什么问题…… 这都不是该在当前思考的问题。它们的优先级并不靠前,程度也并不紧急,不会在第一时间浮现在眼前。说到高中生,他最先想到的还是和安室遥一起回到日本的那个学妹,充满热情地、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和小遥离得近一些的学妹。 那孩子不太对劲。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明白,她那样积极地强调着、向往着、反复说着具体要求的高中生活,反而会是她生命中最不重要的东西。 就像在墙上挂起一条门帘,用最精致美丽的织绣、最细密光滑的流苏点缀它,用最繁复纤巧的图案、最明亮灿烂的宝石压住它,反复向人展示这条门帘的构造、门帘的工艺……可是后面根本就没有一扇门。 所以呢?她的门在哪里?还是说——她个人的人生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某个更急迫的需求,她必须跟着别人去走别人的路呢? 小遥说她有个妹妹。但是……世良真纯只给自己选择了转学的学校,却从没有提过“妹妹”的教育问题。那么,妹妹在她眼中不重要吗?还是说——不必她去操心,“妹妹”才是这个家里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呢? 这可能吗?还是小学生或者初中生的未成年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主导人物,会有这样的家庭关系存在吗? [喂喂,不要看不起小初生啊,这是来自小初的亲切提醒,]系统好心地喊了两句,让陷入思索的松田警官醒过神来,[还有,你的班长还在等你说话呢。] “不好意思,班长,有点走神,”松田这才想起电话还没挂断——但他不能把自己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事实上,连小遥被他们接回国的事情都还瞒着班长;于是他只是默默转开话题,“还是直接送给毛利前辈比较好吧?对于他们那一代的人来说,贸然给他们的女儿送礼物,可能会引发警觉的。” 伊达航满脸赞许和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松田看不到,于是决定把反应做得更夸张一些,“真没料到,松田,你竟然还能想到这种事!是因为之前给萩原的姐姐送礼物引发了萩原先生的警惕心吗?萩原可是和我说过——” 松田:“……班长!” “好了好了,和你开玩笑的,刚才说要给毛利前辈的女儿送礼物也是玩笑,”伊达航决定快速帮他敲定内容,“送酒就好了吧?我有听说毛利前辈很喜欢喝酒,甚至可以说喝得很凶,警视厅的前辈们都还有印象呢。” 送礼物当然就是投其所好,这没有任何问题。但松田干脆地拒绝了。 “这样吗?”他说,“但我不打算鼓励任何独身带着小孩的大叔喝酒。你知道的,班长。” 伊达航停顿了片刻,似乎是想安慰两句什么。但很快,他挺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真情实感地为不被绕开的过去和可以避免的未来感到开心。 “这不是很会送礼物吗,松田?”他说,“那你就随便选条贵一点的领带好了!侦探这种职业,去见委托人的话还是需要打扮一下的。” 卷发青年点了点头,“好。那,聚会见?” “嗯,聚会见——可别让我在案发现场见到你啊!” “你也是,班长。”- “你也是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嘛,系统亲——”萩原有点没精神地抱怨,“虽然我对自己所在的世界起源于漫画这点接受良好啦……但什么叫‘画风不对’?你突然这么如临大敌的。” [宿主,你不懂!]系统急切道,[你们的世界所在的这部作品虽然经历了好几任作画监督,有好有坏,好的甚至可以认养自己画得好的角色——但是,有些角色的刻画方式还是相对稳定的!如果换成了另一种刻画方式,就说明这个可能不是主世界,有平行世界的影响在里面了!] 萩原听得半懂不懂,“所以你说的画风变了是——” [柯南!江户川柯南!]系统崩溃道,[他的脸怎么这么圆了?不应该啊!他应该有清晰的下颌线!脸颊这么圆圆胖胖的话,这就是《犯人犯泽先生》混进来了啊!本系统不要在街头看见小黑光着屁股跑啊!更不要看到琴酒的发型成为时尚啊——] “抱歉,小初,完全没懂你在说什么……”半长发青年托着下巴思索片刻,“不过,江户川柯南?脸圆圆的话,是说那个穿着蓝西装的孩子吗?那只是婴儿肥吧。” 与此同时,江户川柯南也在谨慎地环视着四周。他采纳了阿笠博士的建议,决定通过吃胖一些改变自己的面容、削弱认识“年幼的工藤新一”的人能在他身上看出的即视感。几天下来颇有成效,脸都圆了一圈—— “哦嚯嚯,新一啊!”阿笠博士惊喜地看着他,“你真的胖了很多哎!是怎么做到的增肥这么快,难道你的体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快告诉我吧,也许那群人给你喂下的那个药物对代谢有特别的影响!这会是个特别的突破口!” 江户川柯南擦着汗摇了摇头,“不用在意了,博士。没什么特别的,一点小技巧。” “不行,科学要注重细节!”隔三差五就会被自己的发明击伤的阿笠博士倒是说得信誓旦旦,“你就说说嘛,是怎么快速增肥的?” 柯南的眼镜上划过一道悲伤的反光。小学生难过地低着头推了推眼镜,说出了那句被人期待着的真相…… “博士,你就没发现,我这两天都没有在小兰家吃饭,而是到你这里来跟着你吃饭了吗?”小男孩无情道,“你的食谱,就是增肥最快的良方啊,博士。” 阿笠博士抱着脸,双膝一软,跪在光滑的木地板上,“不——” 就这样,一次和谐的一哭二跪三忏悔再次达成。真是善莫大焉。 柯南自认他已经做到了短时间增肥的极致,就算是换养殖场来也很难有突破。然而,此时此刻,仍然有人锲而不舍地盯着他的脸看!他转过头,然后仰头、仰头、再仰头,终于精准地与萩原警官对上了视线。 好高啊……萩原警官以前有这么高吗?当时我遇上他的时候,明明也只是十岁出头。那时候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不算高? 哦,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在长个子,自信满满地觉得以后我也能长到那么高。 平成年代的一米七四抬起手,一脸悲伤地同盯着自己的警官哥哥打了个招呼。 “哦,你好……是柯南吗?我听毛利前辈说过你。” 半长发青年蹲下来,揉揉他的头发,一个没忍住,顺手又捏了捏那看起来手感就很好的脸颊,“好孩子。柯南,你好,我是萩原研二,和这次组织宴会的伊达警官一样,都是警察哦。顺便一提,虽然看不出来,但我们都是同龄人啦。” 柯南:……伊达警官知道你这么说吗! “你好,萩原警官!”他笑得很灿烂,但问出口的问题可没那么毫无防备,“萩原警官刚才,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哎——是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宿主,他在怀疑你了,]系统没头没尾地说,[快解释。] “解释什么?”萩原很茫然,“再说了,小朋友的怀疑……这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吧?” 熟悉的恨铁不成钢感再度升起。系统试图循循善诱,[宿主啊,你就没觉得这孩子眼熟吗?] “这么一说……刚才揉他头发的时候,确实觉得他有点像快斗,”半长发青年思索,“现在看起来,也有点像小时候的新一。果然,小男孩都长成这样吧?” [你看毛利兰小姐!毛利兰小姐不是也很眼熟吗?!]好好一个初音未来,现在就快要变成脑浆炸裂女孩了,[小兰小姐就是以前在谷仓被你们发现的小女孩!和工藤新一待在一起的那个小女孩!这会是巧合吗?] 半长发青年皱了皱眉。但很快,他又舒展了表情,“但是快斗带去看小遥演出的那个女孩,中森青子,她们长得也很像吧?所以,巧合还是存在的呀。” 系统:[……随便吧。本系统不管你了,宿主。] “别呀,小初!” 萩原也不是真的那么无知无觉。虽说被这个世界最强悍的因果律压制着,但他的直觉还是在提醒他,眼前的小朋友绝对不是寻常小学生。他还是有点在意方才说过的、小朋友在“怀疑”他那种话,“至少,告诉我怎样才能破除小朋友的‘怀疑’?替研二酱解释一下嘛,我为什么会盯着他看,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哦,]系统幽幽道,[你就说,你觉得他现在既是小男孩又是胖子,看起来对日本危害很大,作为一名爆处警官,实在是没能忍住,所以多看了几眼。] 萩原:“……” 第136章 谐欢宴(九) 纯红的噩梦(中篇)…… “柯南!” 好熟悉的呼喊声, 好熟悉的打断招式,好烂俗的套路!系统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看着快步跑过来的小兰把小朋友揽过来, 就要对着萩原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 这位警官!麻烦你照看他了——” “没有啦!他很乖哦?我们只是聊天, ”萩原趁机又捏了两下小朋友的脸颊,手感果然还是很不错,“不用担心, 柯南看起来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是不是, 柯南?” 此时此刻,萩原内心的想法其实是相当单纯的:他看起来可太能照顾好自己了!这个风格的脸我也见过好几张, 头一次看到手感这么好的!我捏我捏! 然而,听在柯南耳朵里,这话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什么叫“看起来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六七岁的小孩子照顾自己可是相当费力的, 他们正是有一大堆奇思妙想的年纪,他在少年侦探团已经亲眼见识过了!难不成萩原警官的洞察力已经夸张到一眼看透了他的身份吗? “怎么回事,柯南!”小兰愤怒的声音立刻在他耳边炸响, “你去哪里玩了?出了好多汗啊!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系统说出了令人风寒的风凉话, [感冒了怎么办?那当然是趁热喝点老白干啊, 变大变小变漂亮。] ……不要鼓励未成年人喝酒啊!虽说没能领会个中玄妙,但萩原也注意到了小朋友额角的冷汗,“现在空调确实开得比较足……嗯,柯南, 要不要我的外套?” 平成年代的一米七四(现在不足一米四七)立刻一脸庄重地摇头,礼貌但坚决地表示了他的拒绝——开什么玩笑,一米九的外套捆在身上, 他会变成粽子的! [是粽子,快去请黑发蓝帽衫男人!当然了本系统指的是诸伏景光。]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系统今天的话特别多……就像是一位博物馆讲解员每天都例行公事地讲解着,但某天馆内突然来了大人物,因此调整了一贯的讲解词、提升了讲解强度,要在大人物面前争一口气似的。难道说—— 系统的心里静静地充满了期待,[难道说?] “难道说,”半长发青年托起下巴,看着毛利小五郎的背影,“毛利前辈就是我们这部作品的主角吗?颓废的前警察大叔侦探什么的,好像也很有卖点喔。感觉可以做成非常好看的推理恋爱轻喜剧!” [哦,是吗,那太好了,]系统听起来已经快死了,[那很不忘初心了。] 嗯,看来不是毛利前辈。萩原这样想着,垂下眼睛,小兰耐心地把柯南拉过来,掏出纸巾给他擦脸。 ——虽然刚才看着小朋友的脸颊有点反常,但是既然已经上手捏过、又被这样擦过了……萩原自己也略懂变装术,这样来看,这一张果然是原原本本的脸呢。 [宿主,你的心理活动听起来真的好反派啊……]电子音不得不开口打断,[注意一下你的个人形象好吗,给小朋友留点好印象吧!] 萩原听得一愣。注意个人形象?我?怎么可能!这种注意事项从来都是研二酱对别人播报的!本人的帅气可是老少通吃,系统亲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而此时此刻的江户川柯南看着眼神逐渐悠远的萩原警官,内心是又惊又疑,七上八下:不要啊萩原警官他看起来好像想到了很多事!必须得在他彻底把工藤新一和江户川柯南划上等号之前减弱他的怀疑! “嗯——萩原警官……”小朋友拖着长音扮可怜,“我确实需要外套,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呀。可以拜托你借我穿一下吗?我绝对、绝对不会弄脏的!” 半长发青年爽朗一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小朋友穿好。他还特地把衣摆打了个结防止他绊到摔跤,又将衣襟的褶皱细细拉平,随后才放心地对系统炫耀,“看吧,人家小朋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什么心理活动!他还主动问我要衣服呢!” 系统:[……]柯南是在试图用扮可爱来减弱你对他的怀疑!够了,我说够了!主角一出现,每个人都要走向这种画风吗!算了,本系统不管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对了,萩原警官,”小兰生怕他会觉得只和小朋友对话无聊,主动挑起了话题,“上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和松田警官在一起,园子一直都记得你们……我是说,园子和我一直都记得你们对我们的帮助。伊达警官今天也邀请了他,对吧?” 萩原点头,“是呀。小阵平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班长——就是伊达警官哦——拜托他去准备聚会下一站的内容了。” “下一站……”小兰有点好奇,但看着萩原一副“这是惊喜”的表情,也就体贴地点了点头,“那我和柯南就保持期待啦!” 真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女高中生啊。半长发青年点点头,又追问了一句,“对了,小兰——” “怎么啦,萩原警官?” 听小兰提到旧事时只说了自己和园子,自然地略过了当时也在场的新一,萩原犹豫了片刻。这种忽略可能是少年人置气,也可能是故意为之的保护。无论如何,在通常情况下,他都并不是一个会特地提起他人回避话题的人。 但想到志保那孩子明知道姐姐在降谷先生那里工作、手里又握着降谷先生当初逃离组织病院的“把柄”,却从来都没有拜托降谷父子做过任何事,只有这次特地要求了诸星大传话,萩原最终还是问了出口,“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了当时的另一位小朋友。那个叫作工藤新一的孩子……有点好奇他现在的下落。” 柯南:“……”- 松田离开了售票处。他把买到的几张游乐园票放进皮夹,又从中抽出两张,连着纸币一起放进安室遥手里,“去吧,和你学妹玩得开心一点。如果碰到我们也不用打招呼,装作不认识走过去就可以——世良同学,你的妹妹要不要也出来玩?我可以再多买一张。” 世良真纯下意识摇头,而安室遥愣了一下,没有去接,“这对我来说太贵了……” 卷发青年皱起眉头,他不是很擅长在这种环节推让,“你只说了太贵,没有说你不想去玩吧?” “……嗯。” 松田合上皮夹,相当清脆的一声,“就当是你带我到这个游乐园的导航费用。如果没有你们两个,我也不知道东京游乐园的情况。” “胡说八道,”安室遥嘀咕一声,“明明爆处警察经常去那种地方拆弹吧?” 在英国的那几年里,她也并不多么想家。毕竟,她没有什么“异国他乡”的概念,一个人造产品只有产地,没有故乡。她的记忆里只包含常识,没有乡愁。她只知道她读书的地方饭菜难吃、天气难看,头顶的云朵总是灰蒙蒙的;她会打开手机搜索东京的天气预报,想象那两个“哥哥”头顶的天空,但她发现她对东京市也毫无感情。天晓得,她只会嫉妒东/京/喰/种比她吃得好! ……所以她后来改成搜索爆/炸/物处理班,改成直接搜索他们的名字。她的手指划过文字,看他们穿过那些危险。虽说看得人心惊胆战,但每一条新闻她都有用心看完。就好像她担心哪一次没有翻到美满的结局,美满的结局就不会真的到来了似的。 “哦?”松田明显意识到了,“你经常看我们的拆弹报道吗?” 安室遥点了点头。世良真纯帮着她解释,“学姐……很关注你们的。” “那你怎么不去关注萩的社交媒体?”松田真情实感地问了出口,“然后你就能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了。” 安室遥:“……” “不过,我没骗你。我确实不怎么了解游乐园。” 卷发青年回过头,看摩天轮在视野里慢慢转动。像左轮手/枪的弹/匣那样缓慢转动着准备击发,像肉食动物捕食前的瞳孔那样紧盯着准备捕猎。 “因为只要是游乐园的任务,萩都会自己去,”松田说,“关于这一点,我和你一样好奇。” 他将手中的门票又上前递了递。 “怎么样?”松田问,“算是了解我们的入场券。近距离地去看看今天会发生什么,怎么样?” 安室遥直觉松田还是在骗她。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对此一无所知,但她还是接过了门票。 “我会看好你们的。”她说。 世良真纯为他们的对话沉默了一会儿。侦探的直觉让她感受到了谜题的逼近,但她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解谜。 “学姐,在看好他们之前——”她挽住安室遥的手臂,可怜巴巴地道,“先看好我吧,怎么样?” [人齐了,]系统沧桑道,[别管什么看好不看好的了,现在本系统很看好你们。] 好极了,真是群英毕至、少长咸集!这下子游乐园不出事就有鬼了!- “你不该拦着我的,”仍旧包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开口,“她想杀掉你的妻子。” 赤井务武:“……谢谢你,但我妻子还健在。她活得好好的,刚才甚至还有人送她票,如果她乐意的话完全可以到游乐园来玩一圈。” 女士尖锐指出,“但现在她的身高,进游乐园也只能买半价票。” “所以我应该感谢她——感谢那个代号为贝尔摩德的家伙。不是吗?”赤井务武也是豁出去了,他相当幽默地一摊手,“你看,我缺席了我女儿的成长,但没有缺席我妻子的。” 一号系统:【……宿主你说的那是人话吗?!如果你打算激怒二号宿主的话,恭喜你,你现在成功了,非常成功。但是接下来怎么办?】 “好吧,随便你。毕竟很多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想换个更年轻的妻子,你也算是梦想成真,”女人讥讽了他一句,“但即使是这样,也没必要拦着我杀人,不是吗?她该死。” “但你不该再杀人了。” “不差这一个。如果你想践行你的正义,可以等她死掉之后再说。”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真在内心评估此时此刻动手阻拦她的必要性。但很快,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不会开枪的,”赤井务武笃定地说,“至少今天,我能保证你不会对她开枪。” 她笑了。压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下,很沉闷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抵着胸口开了一枪。 “你用什么保证?”她问,“枪在我手里。” 这可真是挑战定律的对话了,听起来像挑衅。姓赤井的人到底能不能拦住别人开枪? “用你行走至今的全部动力保证,女士。” “我的恨足够我杀了她。” “我没有轻视你的恨意,女士,是它使你成为杀人犯。但你的爱能保证,你不想让‘他的妈妈’成为杀人犯,对吗?” “——降谷夫人?” 第137章 谐欢宴(十) 纯红的噩梦(下篇)…… 柯南裹着萩原的外套, 跟在他身边,被对方提着袖子牵在手里。他双手虚虚拢在衣服里掩盖自己的动作,用指尖感受着他口袋里东西的形状, 还要和他搭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真是压力很大, “萩原警官……” “怎么了?”半长发青年反应很快地蹲下身来, “是不是我走得太快了?” 走慢了更容易被发现了啊——!柯南连忙诚恳地摇头,眼镜框都快被他甩飞出去了,“没、没有啦, 萩原警官。” “叫哥哥!”萩原愉快道, “现在的小朋友可真是见外呀……没必要这么拘束啦,柯南。” 小侦探满脑子都是“完蛋了他在调查工藤新一”, 想也没想就点头应声,“好的,哥哥警官。” 萩原:“……” “系统亲, ”半长发青年忧虑道,“我这两年都没怎么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过……这孩子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包没问题的, ]系统完全看不下去, 都快把深度思考模式关掉了, 只是机械性地回复,[这孩子身体虽然很小,头脑却依然灵活。] “嗯……”萩原有些茫然,但还是决定要先抓主要矛盾, 按住小朋友的后脑勺轻轻揉了揉,“所以,刚才柯南是想问我什么?” 他推一推眼镜, 抬起头来。那张圆滚滚的小脸上,眼镜片赫然划过一道闪光,如云中的阳光如雨中的闪电如雾中的明灯! “萩原哥哥,我只是有点好奇,”小侦探收紧下巴,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调查工藤新一的下落?” 这孩子问得好严肃……恍惚间,萩原想到了第一次相遇时,工藤新一看着谷仓的表情。燃烧的火光映在他眼底,但他的目光不避不让,比火光还要明亮。他在火堆中找东西,而他也一定能找得到——因为真相是烈火也无法损毁的黄金。 可是,这可能吗?这孩子…… [别犹豫了,宿主。你要是再拖下去,怀疑、找替身演员、解除怀疑、打两个电话、再怀疑、和替身演员同框,能演上一千多集,]电子音冷冷道,[本系统给您透个底吧,你面前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工藤新一。还记得之前贝尔摩德在糖果里下的毒吗?那时候本系统和您说什么来着?] 这是工藤新一?这孩子是……工藤新一? 虽说只遇上过几次,但萩原很喜欢这个孩子。喜欢的缘由也很简单,作为擅长社交的年轻人,他偏好心思纯净、目标明确、行动力强的同类;作为追求正义的警察,他当然乐意看到正义感极强的同路人;作为一个哥哥或是保护者一样的角色,他期待值得保护的、会保护他人的未成年人长大。 看到弘树,他希望对方能像新一那样可以坚定地选择自己的爱好、开开心心地成长;看到快斗,他会想现在新一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因此擅自感到亲切。就算是志保的请求几乎明示了工藤新一已经被卷进了与组织相关的漩涡里,就算是系统在阴阳怪气地反复暗示,他也选择性地忽视了—— 有这么多可靠的成年人警察在这里。到底怎样才会让一个未成年人遭遇如此不幸的命运?告别自己的身份,告别自己通过努力获得的所有东西,被时间和成长同时抛弃,甩到世界背面。就是这种事啊。那种毒药带来的,就是这种事啊。 “萩原……哥哥?” 小侦探有点茫然。他被萩原硬按在了怀里,对方的下巴硌在他的头顶。好在这是一个早年画风塑造出来的结实刚毅的正常下巴,要是新版TV画风塑造的超尖下巴放在头顶,不免有性命之危。对方的发尾扫得他脸颊发痒,他有点茫然地想,原来萩原警官这么喜欢这件外套吗……? “柯南,”半长发青年问,“已经……已经很可怜了,我就不要再试探你了。你直接告诉我,告诉哥哥,我们在谷仓见过,对不对?” 他认出来了。就像小侦探的手指认出他衣兜里那些来历不明、用途成谜的小零件,萩原警官也认出了他,认出了工藤新一。这是本来的事,人对同类就像对宿敌一样敏感。 他应该觉得紧张的。萩原警官突然调查工藤新一这件事很可疑,他随身携带的东西很可疑,甚至硬要深究起来,松田警官不在场这件事也很可疑。但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柯南觉得有点安心。他的身份不可能瞒住所有人,他近乎冷酷地相信着这一点,因为这正是侦探的生存铁律:绝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被永远埋藏的真相。 因此,如果这件事注定会发生……被一位自己全身心相信过的、曾挡在自己身前也曾站在自己身边的警官先生认出身份,好像也要比其他的情况好一点。 就像是被太阳拥抱时风雪中的归人终于脱下紧紧拥着的外套,他愿意向能注意到小朋友额角冷汗的警官先生敞开心扉。因为作为小朋友得到了平等的、满到要溢出来的尊重和关心,所以他也愿意交付“小朋友”这三个字之外的事。 于是柯南点了点头。他等着萩原警官问他更多的事,他也准备好了,任何一个对真相有着足够好奇心的人都会本能地问出一大篇话,甚至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也在反复地用这些问题折磨他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是怎么获得了现在的身份,怎么瞒过别人的怀疑?是谁把你变成这样,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吗?你真的甘于做一个小学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你的身体有什么样的变化,你接受了吗? ……你怎么能接受这一切的?到底谁能接受啊? 甚至,他可以接受萩原警官对那些人有了解。这也不奇怪嘛,那么坏的家伙,总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在对抗吧?他可以接受质疑、接受调查,然后他会有盟友。这很好,这样很正常。 他等着萩原开口,没注意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对方也一动不动,因此他面前的发尾也就平平静静地垂着,简直都不像萩原警官了。 “疼吗?” 最后,萩原警官只问了这种问题。捧着他的脸,带点气急败坏的、又带点小心翼翼的,真像是看着摔伤的小朋友一样的表情。可是明明他不是真正的小朋友,他是个躲在小朋友完好无损的躯壳里,写着无聊透顶的作业、破着再寻常不过案件的成熟侦探。 怎么会……是这种问题啊。 他知道萩原警官是个柔软的人,他很清楚,无论是在谷仓、还是在寺庙的那一次,他都会旗帜鲜明地和不幸者站在一起。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也还是会先提出来这种问题吗? 萩原没有想到那么多。什么组织、什么毒药、什么代号成员、什么危险……全没有想,顾不上去想。 他只是看着小朋友的脸,想到他自己曾经历过的意识转移:那种尖锐的疼痛感几乎是要把意识从中间熔断烧穿,把生活一整个割裂开来。 无论作为另一个身份时完成了多让自己满意的事、无论拯救了什么人,到最后迎接自己的都只有铺天盖地的疼痛,而人类终究是无法分割开生理与精神的造物——在剧痛之中,他无可避免地感到沮丧。被命运捉弄的沮丧。 所以,从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变成一个七岁的小朋友,会有多疼?会有多沮丧、会有多割裂?他的共情能力足够强,但他此时此刻甚至不愿意去想。 柯南把头埋在他怀里。世界并没有变化,这是侦探漫画不是亲情童话,他不会因为一句长辈的关怀就原地从青蛙变回王子、从小朋友变回高中生;这样抱着也还是很热,萩原警官的头发也还是很扎,他还是没能弄明白萩原警官到底为什么在调查工藤新一…… 但这些都没关系、没关系了。他只是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一样,把头埋进去。此时此刻,心底全部的委屈都翻了上来。 在这个世界里最好的少年名侦探。他到底在受什么苦啊? “很痛,”柯南说,“是真的……很痛。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心脏像是要炸开一样鼓动,骨头也痛得要融化,我像个核反应堆一样在发白光……” 系统:……虽然很感动,但该怎么说呢,这可真是小男孩的比喻啊! 为了此时此刻难言的气氛,也为了难得能诉说自己委屈的小朋友,它大发慈悲地没有输出,只是看着已经培养出无边父爱的萩原警官静静地哄孩子。 “没事的,柯南,没事的,”萩原说,“会有办法的,一定有。会有人帮你变回去,你信不信任哥哥?” 被他轻描淡写抛出的消息一震,小侦探恢复了几分冷静。他先是觉得这样抱着一位警察先生很不好意思,接着就是有些怀疑:这是安慰的话,还是萩原警官真的掌握了什么线索? 而萩原何等通透,只是被小侦探怀疑的眼神看了一秒,就立刻竖起食指来点点他的额头,把原本的台词加了两个字,“你信不信任哥哥的社交能力?” “嗯!”小侦探立刻点头- 赤井务武相当悲伤地发现,传闻好像是假的。虽说从他打听到的情报来看,这位女士非常反感冠夫姓的习俗,在婚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谁叫她“总裁夫人”她就和谁拼命;但现在看来,即使被叫了降谷夫人,她也毫无反应。苍天在上,她都在调试她的狙/击/枪了! 好在他是个很擅长随机应变的人——都是时势造人才,要是你为之效命的国家说脱欧就脱欧,你也会像这样擅长随机应变——立刻又转换了攻势,“女士。你也知道,今天贝尔摩德的动机没什么好指责的吧?” “啊,”她满不在乎、旁若无人地端起狙/击/枪,“我当然知道。” 因为她深恨APTX系列药物为她带来的一切,因此也密切关注着雪莉的活动;听到雪莉突然开始向莱伊打听“工藤新一”立刻明白了事态,决定出手阻止雪莉拿到工藤新一的血样和身体数据——这是很正常的、甚至对他们有利的行为。单从这件事来看,并不该判处她死刑。 但这位女士,这位夫人,这位战士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干掉她。 “你恨她吗?她并不曾伤害你爱着的人,更不曾伤害你爱着的土地。我看不出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对方的回答仍然是笑声。满不在乎的笑声,像风从枪管中流过。 “你——”赤井务武仿佛明白了,但他不敢确认,“你是想杀了每一个为组织效力的人?” 她点了点头。 “那么我将阻止你,”赤井务武站直身体,露出微笑,“应该说,我一直都在准备阻止你的行动。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在想,怎样才能做到——现在,我终于想到办法阻止你了。” 那名女士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虽说她大概已经上了年纪,但从神态来看,仍然能看出年轻时她会是个可爱的、雀跃的、充满好奇的人。 “什么办法?”她问,“像我阻止那些人的做法一样,杀了我?” 赤井务武诧异地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如果我想杀人,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笑起来,看向她裹得严严实实的伪装。不利于说话、不利于行动、更不利于狙击,却一直戴着的伪装。 “谜底就在谜面上,”赤井务武开口,“你能让自己成为杀人犯——” “但是无法承受,让‘降谷零的妈妈’成为杀人犯。对吗,降谷夫人?” 第138章 谐欢宴(还是十) 萩原,松田,摩天轮…… 东京市的天是晴朗的天, 东京市的人民不喜欢。 “再这样晒下去,我感觉我和小降谷的亲缘关系还可以更明显一点……”萩原把小朋友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撑着阳伞, 沉默地向前走, 只能分出一点精力来在心底对着系统口出狂言。 [说出来, ]电子音冷漠道, [有本事你就说出来,让江湖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 “那肯定——不行啦!” 这样想着,萩原又将小朋友向自己的肩膀上托了托, 相当和气地恐吓,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会摔得很惨哦?” “还、还好吧……” 真·坐在巨人肩膀上的小侦探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坦白来讲,他已经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冲动, 向萩原警官说了那么多真情实感的心里话:怎么回事,对方现在完全是在把他当成易碎品在呵护!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提出想要星星, 萩原警官也会试着给他买个派大星的! [你现在所处的高度可是有一个工藤新一那么高。]电子音阴阳怪气,好在小朋友也听不到。 “所以,”柯南放轻声音, “有必须要去游乐园的理由吗?如果萩原哥哥想要找到‘工藤新一’的下落……你已经成功了吧?” 萩原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小侦探有点疑惑地侧头看他, 得到他一个无奈的微笑。 “一点前人经验, 仅供参考,”他说得不算大声,语气也很日常,“在刚遇上这种事的时候, 你大概觉得身边每一个人都可疑、自己的每一声呼吸都紧张,做点什么事都希望能尽快看到效果;碰上一点点特殊情况就像是沾湿了尾巴的猫那样来回乱甩,恨不得能像是进了战斗副本一样, 身边只剩下自己和敌人,把一切想要保护的朋友都赶走。” 柯南:……虽然他全说对了,但我不想承认! “但是,无论生活变成了什么样,‘日常’仍然是存在的,”想着那天小降谷在病房里的演讲,半长发青年微笑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微笑,“这还是一位特别严肃的朋友教给我的。坦白来说,我当时也很惊讶呢。” 总是看起来很严肃的小朋友:“……所以?” “所以,”萩原拍拍他垂下来的小腿,“之后我会单独约你聊我们身上发生的事。如果你想对我使用侦探技巧,我也很乐意。你可以猜一猜我为什么会意识到你的问题、猜猜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日常’之外的背面。当然了,只是这种问题的话,我也不介意对你公布答案。更多的事就要你自己去探索了,” 他转过头,对着已经单方面燃起斗志的小朋友轻快地挤挤眼睛,“但今天呢,是班长邀请你和小兰过来玩。他不想让你们一直待在成年人的无聊饭局,这是他的好意。我可不想借着别人的场合做我自己的事,更不想轻慢他人的好心,所以——” “今天是休息日,”萩原宣布,“像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一样,在游乐场开心地玩上一整天吧!” 柯南:虽然很感动,但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在游乐场可是没遇上什么好事! “感觉萩原警官好像很擅长和小朋友相处呢……”他已经忍不住露出半月眼了,系统对此爱不释手,通过沿路监控拍了又拍,“家里是有弟弟妹妹吗?” 我只有一个姐姐——萩原警官本来是很想要这么说的,他对此也没有心理负担:反正小遥的身份直接挂靠在了降谷先生那边,就算是小侦探之后问到这个借住的“妹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小遥现在也不可能听到,更不会为此伤心。但是…… “嗯,有一个挺可爱的妹妹哦?”半长发青年还是说了出来,“不过她之前都在外面读书,最近才打定主意从国外回来,在东京继续学业。以你在东京活动的频率,没准你以后还会遇见她呢。” 语言是有魔力的。所以,就尽情地说出自己相信的事情吧。让生活听到自己对世界的祝福,也许会有好事发生呢。 系统:[那包有好事发生的,到时候世良真纯往帝丹高中那么水灵灵地一转学,柯南一对账,原来这就是萩原警官说的妹妹!你就有好戏看了!] “那又怎么样?”萩原现在心情还算好,至少比方才刚刚听到“柯南”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时好上很多,“世良也只是一个挺普通的女孩子吧?” 呵呵,普通。那可太普通了。好得很,本系统就等着看你凭票加入赤楼梦的那一天!系统放弃了劝阻,准备开始看好戏。 “小阵平!” 萩原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游乐园门口的幼驯染。他把柯南放下来,和天气一样热情洋溢地扑过去打招呼,还打算来个拥抱,“我们来啦!快给我票!” 突然就被放在地上的柯南:……人,不养了吗?平成年代最伟大的侦探这就被原地放生了? “……不要,好热,”松田半推开萩原的拥抱,但没拒绝搭在肩膀上的手,“萩,这孩子是——” 萩原没有错过幼驯染那个怀疑的眼神。什么意思啊!那种“一眼不见你怎么又多捏了个人”的眼神!他勇猛地瞪了回去,准备向他介绍这位借住在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小朋友—— “松田警官!” 小侦探丝毫没有顾及“柯南”并没同松田警官见过面的事实,坦坦荡荡地喊了出来,倒把萩原吓了一跳。卷发青年从那过于认真笃定、因此显得熟悉的目光里觉察出了些什么,于是蹲下身来,手臂仍然像是大型犬的前腿那样在身前垂着,没有来个小朋友特供摸头杀的意思。 他抬了一下墨镜,“我们见过?” “嗯,松田警官,”小朋友也对着他抬了一下追踪眼镜,像是某种奇怪的会晤仪式,“我叫江户川柯南,是个侦探。” 松田有些疑惑。但他发现幼驯染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因此也就抬起手来,和小朋友郑重地握了握——虽说要在萩原的角度来看,有种警犬主动抬爪允许人类享受它的抚摸的美,“你好,江户川柯南。” 小侦探就这样说出了他最熟练的自我介绍,那句只对凶手和特殊人士解锁的终场结算发言。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特殊性在作祟,让他于冥冥之中意识到松田阵平是个很重要的NPC;恰恰相反,他有好好地把萩原警官当成朋友去尊重,同时又还带着少年人的天真意气,觉得真心非得回报上真心不可。 因为你对我足够坦诚,所以我愿意信任你。不止如此,我也愿意将这份信任辐射给你身边最好的朋友。 松田警官是你最好的朋友吧?所以萩原警官,你不用为如何对他解释我的事苦恼。我愿意告诉他。 “谢谢你,”好好地接收到了这一切的萩原轻声说着,仍然没有当着幼驯染的面叫出这孩子真正的名字,“……江户川柯南。” 小侦探仰着头对他笑。松田觉得这画面似乎有点单调,于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朋友的头- “还真是傲慢啊,赤井先生。” 狙击手女士显然有她自己的坚持:她不愿意离开自己选好的狙击点。因此,即使是对方发出了类似于“我一定要阻止你”这样的宣言,她也仍然不愿意停下自己的动作。 “你自顾自地圈定了我的行为模式,然后宣称一定要阻止我。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在乎那种事呢?”她伸出手,看起来像是要自己摘下自己的伪装,“毕竟,我的孩子也还在隐姓埋名吧。就算他们真的能调查到我,又能影响他什么?” 赤井务武一挑眉,“我不否认我很傲慢。可能这也算是从英国人身上沾染来的一点习性吧。” “还好,至少您没有以己度人,”她又笑了一声,目光称得上挑衅地盯上对方头顶的帽子,“比如说傲慢地假定,我佩戴伪装包裹头面部的真实原因其实是我和您、和大部分英国人一样谢顶了什么的。” 赤井务武:“……” “您的幽默感很有特色,”他无奈道,“不过,我仍然不建议您只是为了同我置气——或者是为了证明您的头发仍然浓密——就揭开自己的伪装。” “为什么?” “因为如果您不打算放弃您的谋杀举动,”他冷静地宣告,“接下来,我们两个将成为全场的焦点——” 只是呼吸之间发生的事。赤井先生摆出截拳道起手式,向着降谷女士的伪装悍然出手! 他的话并非虚言。毕竟,降谷女士实在是选了个好地方做狙击点——谁不想看看两个人光天化日在摩天轮上疯狂打架呢?- “……萩原警官,”安室遥的声音平静中带了些紧绷,“你们到游乐场这里了吗?” 半长发青年在电话对面应了一声,还顾得上同松田用眼神炫耀——虽然是你带着小遥到了游乐场,但她还是会先给我打电话!反思一下你的亲和力吧,小阵平! 接收到挑衅信号,松田毫不犹豫地转头看向柯南,也试图不出声地寻找同盟:你看,他是很幼稚吧?是吧,是吧? 柯南:……首先我现在是小学生,然后我觉得这里其实是你们两个最幼稚! “到了,”萩原放松道,“你不用非得来找我们,和学妹好好玩吧。是身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遥已经闯进了游乐场管理处,用她的发现成功让工作人员去查看摩天轮上的打架斗殴状况,站在广播话筒前。她没心思注意学妹望着摩天轮的震惊眼神,只是急促道,“萩原警官!摩天轮上好像、好像有点不对——” ……摩天轮。 什么摩天轮啊?喂喂,开玩笑的吧? 擅长社交如萩原,头一次生起了毫无道理地挂断一通电话的冲动。 偏偏松田听见了。他听见了。小阵平已经听见了。 萩原想要捂住听筒。但松田走过来,凑近手机,“哪里不对?” “——上面,”安室遥深呼吸了两下才说得出来,“有两个人在、在极限挑战啊!” 鼓胀的情绪瞬间就溜走了。萩原微笑出来,很快笑出了声,方才的警惕全像是游乐场里没有被握住的气球一样,一下子就升上了天空:管他是什么呢,不是炸弹!不是爆/炸/物就好,不是就好! 看出幼驯染的心思已经飞走了,松田不出声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接过手机,“别担心,我们会处理。你在哪里?” “我在广播室!”安室遥自豪地大声道,“你有什么想要对他们隔空喊话的,都可以拜托我在这里广播!” 系统大声惨叫,[不许隔空喊话啊啊啊啊啊——] 小遥还在警惕地盯着摩天轮,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差点大声尖叫,想到萩原和松田还听着电话、不能让他们担心,硬忍下来转身……只看到神情平静的学妹。 “真纯?”她问,“你有什么事吗?” 世良真纯相当天真地笑起来。是那种只想逗人开心的、无忧无虑的小妹妹的笑。见到家人、见到长辈时希望对方多看自己两眼的笑。 “学姐,”她撒娇道,“能拜托你帮我广播吗?” “就说——就说,大家请注意,大家请注意,这里有一位世良真纯小朋友走丢了,希望她的家长听到广播能快点过来,到公园管理处带她回去。” 第139章 谐欢宴(十一) 男生女生向前冲…… “好像有两个人影……” 听了小遥的话, 萩原认真观察起摩天轮来。然而他的位置要比安室遥远上很多,再加上没有管理处那特地选定、能观察各个主要设备的好位置,一时之间只能勉强看清上面有两个犯泽先生在跳动, 根本辨别不出男女, 更别说其他细节了。他下意识拍了拍幼驯染, 想叫对方帮忙看看, “小阵平——” “怎么了?” 卷发青年应声转过头来。萩原就见那副墨镜片上无比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脸,于是默默推着对方的下巴又把脸转过去了,“没事, 问了也是白问。你就帅气地瞎着吧, 小阵平。” 松田:“……啊?” 萩原活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再把小侦探托到肩膀上, 借小朋友的眼睛看看上面是什么情况。然而他才俯下身子,就眼睁睁地看着柯南那副在他的审美中真是相当老土的眼镜上默默冒出了一截天线,甚至亮起了荧光定位框—— “请问这位天线宝宝, ”他伸手戳了戳小朋友的眼镜,“这是什么东西?” 柯南也不藏私,干脆地把眼镜摘下来给他看, “萩原警官, 你可以把它当成便携望远镜用。我刚才确认了一下, 摩天轮上的那两个人我都没有见过,也许你能认出什么线索。借你戴一戴,要记得还给我哦?” [你有这么高速旋转的柯学道具进入游乐园,]电子音继续阴阳怪气, [快记住我柯导给出的原理。] ……听系统亲的口气,这种道具似乎不止一个。好,很好, 他现在基本上知道“沉睡的小五郎”是怎么一回事了。萩原也不追问望远镜到底为什么还带方向标和天线,把眼镜扣在鼻梁上,很快看清了摩天轮顶部的情况。 “看清了吗,萩?”松田也颇感兴趣地凑了过来,然而他的关注点显然全在眼镜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个妙妙工具抢过去拆成零件,“所以谁在上面?” 坦白来说,看清之前,萩原的心情还是比较放松的——只要不是小阵平,摩天轮上是谁都行!但现在…… “我好像看到了,”他不确定地说,“短发版本的诸星大,在和一个斗篷人打架?” 即使是松田,脸上的表情也空白了几秒钟,“啊?在摩天轮上打架?” “嗯,”萩原悲伤道,“跳来跳去的,上下翻飞的,打架。” 松田:“……” 柯南倒没什么反应,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开着滑板从雪山上往下冲、在大马路上和大货车飙车、一个足球把返回舱闷回太空的气势,处变不惊应对从容,“萩原警官,你说的那位诸星大,他是谁?” 事出突然,他们还没来得及对过情报,萩原并不知道柯南他到底对组织的事情了解到了多少;另一方面,他也不确定上面的到底是诸星大,还是诸星大的什么亲戚。他可是有亲身体会的:就算那是诸星大的父亲,难道那就真的是诸星大的父亲吗? 系统:[……宿主,你是不是突然就疯了?] “没事,别管了,”萩原一脸悲伤,但他的脑子还在转,相当迅速地为柯南选择了理解起来最短的路径,“诸星大是——他与拜托我调查‘工藤新一’的人相关。所以,你明白了吗?” 柯南凝重地点头,“明白了。也就是说,一旦被他发现我就是工藤新一,不但我的性命不保,就连我身边的人也会受到波及!” [好耳熟的台词……]系统抓狂,[你快说啊,你说完!一直说到“真相只有一个”,求你了,听不完好难受!你再不说本系统让高山南替你说!] “高山南?”萩原安抚着一脸严肃的小朋友,还得分心请系统做名词解释,“那是谁?和柯南有什么关系吗?” [哈哈这该怎么说呢,]电子音听起来有种心如死灰、打算无差别创死所有人的开朗,[高山南和柯南的关系,就像高木涉和高木涉的关系。] 萩原:“……”系统亲,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疯了,这个世界彻底疯了。半长发青年摘下眼镜完璧归赵,他拍拍小朋友的肩膀,又把他往幼驯染怀里一推,“小阵平,我就把眼镜和眼镜架都托付给你了?我得上摩天轮去看看情况。” 柯南:我?眼镜架? “我和你一起去。” 卷发青年做出了充满友爱的行为:虽说好奇心快要烧起来了,他还是忍痛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超好玩眼镜,击鼓传花一样试图把柯南往小兰那边推,“就让他跟着他的‘小兰姐姐’去玩吧。萩,我和你一起去。” “那恐怕不行啊,小阵平……”萩原无奈地一摊手,“你没听到班长说吗,流程一般都是这样的:毛利侦探遇到案子,毛利侦探破案,小兰照看柯南;然后柯南‘啊嘞嘞’‘好奇怪呀’几声,案子就破了。可见小兰恐怕是看不住他的。恐怕你刚把他交给小兰,转头我们就在摩天轮上看到他了。” 系统相当欣慰,[宿主,你悟了!你完全理解了!你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的真谛!] “你会吗?”卷发青年充满狐疑地转过头,只见小侦探笑得一脸纯良。 萩原只看了一眼就断定,“他会。小阵平,你以前糊弄我姐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 松田:“……” “那就让班长看着他,”松田直白道,“你自己上去我不放心。” 说得好像摩天轮是什么必须两个人一起上的地方。你当时还不是一个人上去了。 “拒绝!”萩原回答得更是干脆,“你跟我上去,我才会不放心。”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柯南有点尴尬地站在他们身边,以小侦探的洞察力,不难看出此刻氛围很奇怪:松田警官看萩原警官的眼神像是要从他的脸上挖出点什么过去,萩原警官看松田警官的眼神呢,像是要执着地从他脸上确认什么未来。 他不太懂,但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流动的悲伤——什么嘛,明明这两个人都好好地身处于“现在”之中啊。 ……总之,这两个家伙完全旁若无人了。柯南其实可以趁这个时候悄悄溜走,到摩天轮去调查那两个还在打斗的身影,他相信自己做得到。 只是,只是啊。他在案件中见识了太多嫉妒、暴戾、贪婪导致的遗憾,因此更珍惜正直的人们之间纯粹的情感。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都是好人,此时此刻他们好像本来就陷在什么困扰之中。如果再用他的擅自行动、用他的安危给他们的担心加码,会不太好吧? 于是,萩原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两下。他反应很快地蹲下身,“怎么啦,柯南?” “有不用上摩天轮的办法,萩原警官,”小侦探说,“如果上面很危险,你们都不想让对方上去——” “那么,让摩天轮上的那两个人下来就行了。” 致敬伟大的导演编剧演员一体机,对抗组织的中流砥柱江户川柯南!他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只不过说错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细节—— 在他开口的刹那,摩天轮上可不只有两个人啊!- 安室遥相当茫然地看着世良真纯的脸。 “你说什么?”她好像懂了一些什么,又好像还在消化,“你认识摩天轮上的人,想通过这种方式叫他们下来?” 世良真纯点头。没有否认的必要,她已经打算满怀怒意地开展小蝌蚪找爸爸巡回赛第一站了,论你和妈妈出生入死辗转逃难、结果好久不见的爹在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甚至跑到游乐园摩天轮上玩仓鼠跑轮是什么体验,“没错。你可以帮我,或者我自己播。” “……我当然不是不想帮你,真纯,”小遥叹着气叫她的名字,“我不是个蠢人。对你——连你的妹妹一起,对你们的处境,我很难不产生一些猜测,这你是知道的。” 她的学妹挑眉看她,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笑得虎牙都露出来,“所以?学姐猜到什么了?” “没猜到什么,”安室遥却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就算是有可疑的地方,我也刻意绕开了,因为我不想猜测你的隐私。我思考这种问题只是为了理解你,因为你看起来过得很艰难,我不想让你难过。” 看起来过得……很艰难?世良真纯愣了两秒,几乎要笑了。她的个子在日本高中生里称得上鹤立鸡群,头发茂密体健貌端,遇上什么困难一脚就能踢翻,踢不翻就再加两拳。结果这个孤身一人跑去英国读高中的学姐说她看起来过得很艰难? “解释一下呗,学姐?”她还是笑着的,声音却冷下来,此时此刻虎牙从可爱的标志变成了捕食者的特征,“不然我要认真地对你生气了。” 安室遥叹了口气。 “世良,我不是要否认你们的自由和追求自由的决心。但是……” “但是?” “但是如果你喜欢那些东西,为什么不买下来呢?” 这下世良真纯更是完全不理解了。然而,安室遥认认真真地对她解释了起来,“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和你到处闲逛。你不缺钱,而且爱好广泛:你喜欢漫画、喜欢音乐,遇上了自己感兴趣的全套漫画,还找到了一把喜欢的吉他。可是……你全都没有买下来。” “是因为在漂泊之中吧?”安室遥问,“因为可能下一秒就要逃走——下一秒就会面临威胁,所以觉得自己没办法持有这些东西,没办法拥有任何东西……是这样吗?” 那么喜欢侦探故事的、来自英国的小女孩,却从来也没有收藏一套福尔摩斯精装书的福气。对音乐那么感兴趣的孩子,从来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没办法,就算是能拿到手,又要放在哪里呢? 所以才说世良过得很艰难啊。就算是她这从主干上移栽出来的、十七岁时才开始的嫩芽般的人生,也有可以好好停驻的枝头。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几乎连一句商量都没有过,就把客房留给了她,宁可忍着不方便,也要在她短暂回来的时间里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有一个家。但是世良的家,在哪里呢? “真纯,你可以肯定或否定我的猜测,你甚至可以斥责我,只要你高兴。无论如何,无论我是对是错,我只是为了能让你更开心。所以,我得说——” “建议你在事情结束后再叫他下来。让他分心可能会留下遗憾,而且如果他此刻的第一选择不是回应你,就算你心里能理解,也会难过的吧?” 第140章 谐欢宴(十二) 她这个年纪,我这个岁…… 赤井秀一动身的时候, 还坚信着自己今天可以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他带上了身边历经患难的同事——天啊,卧底了这么久,卡迈尔被裁员转行以后他熟悉的同事竟然就只剩下朱蒂了——决定去游乐园捕捉不知道为什么落单的野生贝尔摩德。 虽说, 对方落单的原因他也能猜出几分就是了:雪莉只拜托他向降谷正晃转达寻找工藤新一下落的请求, 并没告诉他寻找工藤新一的原因;然而从她拜托的是诸星大、而不是与她自己和降谷正晃关系都更紧密的明美来看, 她寻找工藤新一的原因一定不是心血来潮要追个星, 更有可能与组织的什么危险机密相关,所以她才会把姐姐推开避嫌。 而研究员雪莉能接触到的秘密,无疑与组织的实验有关。再考虑到贝尔摩德对此的特别在意、不带组织相关成员孤身前来查探的行为,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然, 诸星大其实并不怎么在乎那个答案的具体内容:反正今天要是真的能抓到贝尔摩德,他们有的是机会听她亲口说。 “感觉如何?”他现在心情不错, 还顾得上问一句身边专心看着游乐场监控的朱蒂,“马上,就要抓到她了。” 朱蒂没抬头, 只是让这句话像香烟的烟雾一样随便飘过她耳边。然而它的回声仍像是散在四周的烟气一样,执着地缠绕在她身边。 ——她是谁?贝尔摩德?莎朗·温亚德?克丽丝·温亚德?Boss最亲近的爱臣、用起来最随意的试药人?灭门仇人?组织敌人?女明星?连环杀人犯? 她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抓这个女人、去终结这一切呢?朱蒂当然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到去可怜她,只是命运的指缝里以同样的姿态淌过泪也淌过血, 心底一时之间生出了微妙的感叹。 莎朗放弃自己的名字, 捡起克丽丝·温亚德这个身份, 为了能光芒万丈、理所应当地继续出现在人前;而她也让自己的名字与家人一同埋葬在了那场大火里,隐姓埋名、悄无声息地躲藏在人后,为了向那个女人复仇,也为了……让这世上的光芒万丈是肆意泼洒的阳光, 而非舞台上虚假的镁光、深夜里摇曳的火光。 “感觉,”朱蒂还是回答了他,“今天的阳光还不错。” 赤井秀一点头, “我祖上的英国血也这么说。” 就算是有过往相处积累出来的信任与爱,朱蒂还是恨不得用白眼翻他。考虑到这位是她最后一个熟悉的同事、最可靠的情报来源,最后还是跟了个笑话,“我祖上的美国血让我当心一点,如果被这种不错的阳光晒得太黑,以后遇上警察很难全身而退。” 日英混血、爸爸失踪的美国人:“……” “所以你的父母是美国人?”拨动方向盘后,他问。 朱蒂挺放松地对他笑,“好了,秀,马上就要去见好莱坞女明星了,没必要表演这个。我知道你看过我的档案。从FBI的职级上来说,你有那个权限。坦白说,我很感谢你。” 这下即使是赤井秀一,也是真的有点感到意外了,“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没有在交往期间,”朱蒂用过去式提到这件事时口角仍然利落,就像拉动手/枪保险那样利落,“用我的本名称呼我。” 仍然留着一头长发的男人笑起来。和朱蒂交往的时候,他还不是什么莱伊、也不是什么诸星大,但也已经有了几个常用的假名。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名字就像价签一样贴在身上,“朱蒂·圣提米利翁”保护了现在的朱蒂,也遮盖了本来的她。他无意像撕开伤口上的血痂那样,撕开她用得最久的一个标签。也许,用那个名字称呼她可以让他变得更特别,但是…… “就像我和你说过的,”赤井秀一还是重复了那句挺残忍、挺真诚的话,“我没有灵巧到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处理两份感情。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没打算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和你对过往的全部情感混在一起。” 通过名字这种咒语把爱情与过去绑定,也太卑劣了。他希望感情能够纯粹一些。 朱蒂理解这一切。所以,她也尊重他的这份尊重。 “无论如何,”赤井秀一看着已经出现在眼前的游乐园指示标,“今天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女探员盯着靠近的摩天轮。那东西也像一只眼睛一样向她回以凝视。自诩真爱的情侣会走上去接受这只眼睛的审视,所以它没准也能称得上是一种命运之轮呢。 “她知道了吗?”在约会圣地越来越近的时候,朱蒂突然问,“你——” 赤井秀一点了点头。靠近摩天轮的时候,他想:还好他没有带明美去过什么摩天轮。不然,日后她视野中被绑定的东西就又多了一件吧? ……即使是FBI王牌探员,也有自己的视野盲区。比如说,他万万没有想到过,上摩天轮的一男一女不一定是情侣,还有可能是咱爸和不知道谁的亲妈!- 系统小课堂为您解读常见柯学关系:众所周知,一男一女,可以是情侣,可以是宿敌,还可以是兄妹。这一边,赤井秀一注意到自己的父亲、瞳孔地震后果断靠近摩天轮;而另一边,安室遥正苦口婆心地劝她的世良学妹放弃播报寻亲广告。 世良并不是个不听劝的孩子。正相反,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变故,她的接受能力极强;更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反感小遥。这个在她看来太过单纯的学姐,此时此刻正在努力像一杯被加了各种东西的牛奶那样拼命溶解她的复杂。 她很感激。但她摇了头。 “不,学姐,”像是在辩论会的自由辩论环节上接过麦克风那样,世良握住安室遥面前的广播设备,“我并不是想要向他——向摩天轮上的那位熟人、亲人请求爱。无论如何,站在游乐园中心呼唤爱这种事也未免太过幽默了。” 安室遥皱起眉,难得细声细气地讲话,像是连麦克风里的一粒灰尘都不忍惊动,“那你是要——” “哎呀!尽管安心啦,学姐。” 拍了拍身边的女孩过后,世良真纯干脆利落地按动了麦克风的开关。那个按钮在她指下浮起一小圈红光,像是被按压后泛起血气的皮肤,映亮能寻出一个人来处的指纹。 她知道自己的来处在哪里。 “我相信他不会被我的呼叫动摇心神,就像他也动摇不了我,”世良真纯笑吟吟地清了清嗓子,并非对着麦克风、而是对着安室遥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知道的——” “我在这里。就像他在这里一样……我在这里。” 片刻后,整个游乐场里都回荡着女孩中气十足的声音。 “各位游客请注意,现播报一则寻人启事!重复一遍,播报一则寻人启事。” “世良真纯小朋友走丢了!希望她的家长听到广播,能快点过来!”- 赤井家的父子在摩天轮上相对着,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赤井务武甚至短暂地放弃了扯掉降谷女士伪装的尝试,在自己家儿子的掩护下选择了单方面休战——无论如何,目前为止贝尔摩德都还没到场,阻止这位狙击手对她出手并不是目前最紧急的事态。最紧急的、最要命的情况,显然是…… “那是你家孩子啊?”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降谷女士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开口,“真是好福气,儿女双全。我都只有一个儿子呢,要是再有个长得像他的女孩子,一定很可爱。” “哦,那你有一部分得偿所愿了,”妻子的英国血给了他力量,让赤井务武在百忙之中还顾得上回嘴,“我有可信的情报来源显示,你的丈夫名下登记了一个名为‘安室遥’的女儿。恭喜你,和我一样儿女双全。” 降谷夫人:“……” 真奇妙的场景。父子俩相对而立,没时间拥抱,没时间叙旧,甚至没时间打一架。真是有点可笑的情况。 “好久不见,”赤井务武一摊手,刻意控制了角度,生怕儿子会把这理解成一个张开双臂的拥抱邀请,“因为有陌生人在场,我就不叫你的名字了,孩子。” 赤井秀一沉默片刻,“那好吧,叔叔。” 赤井务武:“……” “这也不用,”他难得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之,你得去找真纯,告诉她赶紧撤出游乐场。” 他的儿子坦然地向他一伸手,是左手。赤井务武沉默片刻,摸出钱包,一整个放进了他手里。 “就算你现在向我追讨抚养费,我也只有这么多了,”他说得很凄惨,“进游乐场的时候我们两个还逃了票呢。” 降谷夫人笑得太开心了,即使裹在伪装后面都听得见。她看着他们父子相处,甚至还要插嘴,“谁和你‘我们两个’——没关系,你们这是夫唱妇随。你进游乐场逃全票,世良玛丽进游乐场逃半票。” 赤井秀一:我听见了什么?!不过首先…… “不是要我们兄妹的抚养费,”他慢条斯理地打开钱包看了看,摸出一只应该是沾了指纹的打火机,“只是问你要个凭证拿给真纯,不然那孩子可不会乖乖走掉。” 赤井务武:那你倒是把钱还给我啊?! “好了,我先走了,你们继续,”赤井秀一毫无要帮亲爹劝阻死对头的意思,看他的眼神,似乎还对摩天轮无防护搏斗颇有几分心向往之,“顺便说一句,我亲爱的父亲——” “刚才看了看你,”他说,“发现我专心狙击,截拳道最近好像有点退步了。” 你没有变老,然后我长大了,学了新东西。我们过得都挺好,这就行了吧? 这就行了- “你是——诸星大?!”安室遥皱着眉把真纯一整个扯在身后挡着,“怎么是你?” 即使是在她所处的位置,也没看清摩天轮上那家伙的脸。她无从判断那到底是不是代号莱伊的诸星大,不过她看过诸星大对人出手,倒确实都是截拳道。可是,听世良的口气,摩天轮上的是她的亲人?莱伊会是她的—— “嗯。你也猜到了吧?” 面对久别重逢的小主唱,莱伊对她的抗拒视而不见。他向前踏上两步,冷静道,“真纯就是——” “你的妹妹?” “我十几岁的时候犯的错误。”莱伊一抹脸,相当真诚地说,“你看,我之前没骗你吧,小遥?我的年纪确实足够做你的父亲。” 世良真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0-146 第141章 谐欢宴(十三) 有眉目了 世良真纯, 一名顶天立地的业余侦探,会开摩托车的兜风小生,遇到任何人生困境都会自己解决, 信条是开拓与冒险, 作为最骄傲的女儿与女孩、永不停驻的雨燕, 生平第一次这么想向他人求助! 她用绝望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学姐。而安室遥也没有让她失望, 当即怒斥面前的莱伊,“她是一个大活人!你怎么能说她是一个错误呢!” 真纯:“……”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啊学姐——! “对不起, ”真见鬼, 莱伊居然还真的诚恳道歉了,“我不该这样说你。真纯, 你愿意给我一个和你相处的机会吗?毕竟,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时间真可怕,它把人提得越来越高, 又把人碾得越来越矮,直到彻底地、永远地离开地面。我是说,一转眼, 你长得都比你妈妈高了。” 世良真纯:哈哈,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是咱妈妈变矮了呢。秀哥,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和妈妈现在一样高啊! “主唱小姐,”莱伊相当爽快地转向正气鼓鼓地盯着他的安室遥, “虽然我也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竟然会是这种场景;但回头想一想我们认识的契机,又觉得好像也不怎么意外。” 安室遥皱眉, “契机?” “摇滚乐队嘛,”这位前·键盘手在“摇滚”这个词上加了重音,“搞摇滚的人,在这方面总是比较——开放。” 安室遥:“……” 她本来想要反驳两句,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还挂靠在降谷正晃的名下,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反驳这个!于是,她只能一脸遗憾地对此选择闭嘴不言,换过另一个话题。 “诸星先生,”安室遥叫出了对方在组织的假名,“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也没有能用以判断的依据。当然了,我更没有反抗你的能力,我和真纯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你,更别提你随时可以叫——” 她轻松把组织的事情略过去,“叫那些人来抓我。你能做的那么多,我能做的却这么少,还真是和我们相遇的时候一样。不过,我还是要拦在这里,问你一个问题。” “是什么?”赤井秀一还真有点好奇了,“你想问……我们真正的关系?” 摇头。 “我来这里的目的?” 还是摇头。 “……难道是,”赤井秀一不得不往奇怪的方向发散了一下思维,“逃票进游乐园的方法?” 安室遥: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你也有点太发散了,而且话说回来,莱伊你自己不讲出来的话,我也完全不知道你逃票了啊! [谁问你了,到底谁问你了?0个人问你,零也没问你,这不是你的摩天轮环节!]电子音突然在小遥耳边响起插了句嘴,又绕回去,[小遥,你放心吧,他不会伤害你们两个的。本系统继续去照看萩原警官他们了,先走了!] “都不是,”小遥满脸无奈,“只是我作为学姐,想问你这个真纯的——家人,问一句话。看起来你们似乎好久没见了,我怕她不好意思问,所以抢先问你一句。” 还没等世良真纯诧异地开口,她又想到了些内容似的,拍拍额头立刻进行补充,“当然了,如果你们真是家人,那么从你的基因来看,真纯应该也没什么话是不好意思说的……” 世良真纯:“……学姐!” “不过,就当是我因为担心,擅自替她代言一次嘛。反正以我们当时的火爆程度,我本来就应该接到代言的。” 安室遥露出笑容。那确实是能够被印在商品广告上的锐利笑容,直白地美丽、美丽得直白的笑容,引出更直白的话语,是一个孩子所能发出的最干净的渴求。赤井秀一莫名觉得这副笑容有点眼熟。 “你,”她问,“你和也许存在的、摩天轮上的另一个家伙。你们爱她吗?” 世良真纯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学姐!” ——啊,想起来了。这是海风味道的笑容,当初他的妹妹想尽办法在海滩上要吸引他的目光、要逗他笑一笑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当然,”赤井秀一说,“我爱她,我们都爱她。她是这个家里最值得期待、也最应该被期待的孩子,也许我们忙着做别的事,甚至自私到无法说做这一切是为了她……但我们当然爱她,这是没必要质疑的。” 安室遥像是做风险评估那样,挑剔地凝视着那双与真纯如出一辙的绿眼睛。片刻后,她点点头,让开了位置,示意真纯和他到一边去叙旧,“我没兴趣听你们的家事。我还要为我的家人守着这里,继续观察接下来的情况。所以,快去吧,真纯。今天的活动暂停,我们各自陪一陪我们的家人。” 她对世良真纯伸出手。赤井秀一以为这两个女孩会在擦身而过时拥抱一下,但她们只是像传承接力棒那样痛快而干脆地击了一下掌,让勇敢和对爱的执着碰撞出清脆的回声。 “谢谢你,学姐,”世良真纯的声音仍然又脆又亮,没有被愁苦与哽咽磨损,“那我就先失陪一会儿啦。还有,我觉得我们应该享有相同的待遇,你不能厚此薄彼。刚才,你问了他一个问题——所以,临走之前,你还可以对我提问一次哦?” 我全都告诉你。学姐,我很感谢你。你为我想到了很多,你甚至问了我想不到会去害怕的事,让我在生命中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至深至暗的大海也能触底,原来最暗处的鱼承受着千钧的水压也像我一样呼吸,原来我浮到海面上时和他们照着同一缕阳光,原来他们待在海底也希望阳光能照着我。 原来这就是我需要的东西。既然你替我问了,既然你这么会提问题……所以我知道的也都可以告诉你。希望那会是你需要的东西。 “诶,我?” 安室遥明显有点茫然。说实话,她对他人的人生并不怎么好奇。但既然真纯做出了这种类似于小猫临走之前还要把尾巴梢甩进她掌心的行为,那她当然也要顺毛捋上两把才符合社交礼仪—— “好吧,那我就问一个典藏版问题,”安室遥平静道,“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世良真纯:“……” “一半一半吧。”她颇有赤井家精神地回答- 萩原等了很久。管理处的寻人广播响起后,他没有等到小遥那边的更多动静,也没等到摩天轮上的进一步动作。 即使是用小侦探的追踪眼镜当放大镜也还是找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他们似乎全都选择了原地潜伏,明明方才还打得上下翻飞,现在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按集拍的猫和老鼠。 坦白来说,他现在略微有一点心急。虽说心急也于事无补……但他总有种今天会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 [太对了,宿主,太对了。你们这里人员聚得这么齐全,够拍三部剧场版,不出事就要出鬼了!]系统悲愤道,[你不用担心小遥,她那边很安全,而且她占上风的。] “上风?”萩原一愣,“难不成她和那位世良学妹吵起来了?” 还没等系统解释,半长发青年就自己说服了自己,“也对,虽说我在扮演的时候一直都平和中正,但她的性格既然有一点受到了小阵平的影响,那和人吵架很正常!” 电子音悠然响起:[本系统这就转播给松田警官听。] “嗯——”系统说到做到,松田还真的听到了这一切,不过他对此接受良好,“小遥和人吵架了?她赢了吗?” [这是重点吗!……赢了。] “赢了就好,”松田异常平静,“再探再报。” 系统:[……] “小阵平,”萩原对此很满意——特别是柯南对他们的眉眼官司一脸茫然,这格外增加了对话的有趣程度——他拖着柯南挤到幼驯染身边去,“你有没有觉得,除了摩天轮之外,这个游乐场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松田阵平神情略有些凝重地点头。萩原知道他是担心游乐园里的无辜群众,因此先一步接过了话头。 “我的感官告诉我,”半长发青年认真道,“有人似乎正在背后瞄准我们……虽说只是一种不讲道理的直觉,但那种恶意很清晰。对方似乎正准备从一个不讲道理的角度将我们悄无声息地击倒,然后代替我们发出胜利者的声音。” 柯南大惊失色地把手表藏在背后,“萩原警官,我没有啊!” 萩原:“……” “萩他不是在说你,”松田无奈地看了看那只手表,有点想拆,但不能在这紧要关头缴小侦探的械,因此他相当遗憾地收回了目光,“是说字面意思——” “我们此时此刻,应该正在被瞄准着。”- 贝尔摩德止不住地想要叹气,拼命忍住了。天晓得,她有多不信任卡尔瓦多斯的狙击能力——但没办法,万一把琴酒或者苏格兰那种家伙带出来,他们连可能出现的工藤新一一起杀了怎么办?她只是想阻止雪莉……只是要阻止雪莉拿到研究样本而已。 至少在今天,她没打算杀人。 “卡尔瓦多斯,”她又问了对方一句,“你到底准备好了吗?” 穿得黑乎乎的家伙一耸肩。在组织中他不能算是个起眼的狙击手,无论是技术还是个人长相都是如此。不过,作为敢于跟着千面魔女做任务的人,他也有他自己的特色—— “有眉目了,”他说,“放心吧,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有些不耐,“什么眉目?” 当着她的面,卡尔瓦多斯重新演示了一下将眼眶贴上狙击镜的动作。 “眉,”他说,“还有目。” 贝尔摩德:“……” 真想换苏格兰过来! 第142章 谐欢宴(十四) 幼驯染与游乐场/威士…… 方才还晒得人皮肤发烫、眼睛发疼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躲在了云层后面。天色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阴沉沉的, 云朵也像是吸饱了水汽、身躯肿胀的小羊那样,笨重且缓慢地移动着。就好像……就好像夜晚数着羊、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的忧郁心怀好不容易被升起的太阳照耀出几分明朗来,又很快在潮湿的日常中软绵绵、湿漉漉地塌陷下去。 她不习惯这样的天气。她是迎着寒风劈开雪幕的一把刀, 这天气简直要把她闷在刀鞘里生锈了。她也不习惯她的伪装, 在层层叠叠的包裹里, 她被迫反复重温着她的呼吸。错觉中那带来一种虚假的温情感, 就像是谁还陪在她身边似的——她简直对此感到恶心。 可是她还是没有放下她的枪。哪怕已经变得不像自己,哪怕每分每秒都想要逃离这里……她还是忍着这份恶心,待在原地。 “你不舒服?”赤井务武问她, “需要我扶你下摩天轮吗?” 降谷夫人比给他一根中指。 【宿主, 】一号系统插嘴道,【她说中。】 赤井务武:“……” “你没必要这样, ”他又重复了一遍,“实在没必要非得让贝尔摩德死在今天。这并不经济,她手上的情报可以发挥更高的价值。” 执着地待在原地的狙击手冷笑一声。 “别装傻, 赤井先生,”她明显已经发现了在另一个高点的卡尔瓦多斯,却并没有击毙他的打算——或者说, 那家伙没能让她产生动手的兴趣, 她打算把开枪的宝贵机会留给贝尔摩德, “大家都是那什么‘系统’的宿主。你要什么情报,是漫画里看不到的?” 她说得没错,因此赤井务武也没反驳。说实话,自从知道了乌丸莲耶这个名字, 他感觉对抗组织的路几乎已经能一眼看到头了…… “我不能否认你的说法。但如果我们想要告诉孩子们一些什么,总不能直接把漫画给他们看,所以贝尔摩德的存在仍然有价值, ”赤井务武一抬眉毛,“你非要杀掉贝尔摩德,是她在你看到的‘漫画’里做了什么吗?” 虽说是在对她提问,但他已经快速地思考起来:漫画里贝尔摩德都做了一些什么来着?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杀我老婆——未遂——在纽约连环杀人,杀了FBI探员全家,追杀雪莉,和波本一起行动…… 好吧,如果他是日本警方,他也一定会找机会干净利落地杀掉贝尔摩德。 ……等等,如果他是……日本警方? “不是。” 她只是动了动双唇,甚至懒得摇一下头。她的姿态就像她的枪口一样毫无动摇。 不是为了漫画中的事。她对自己生活在一本漫画中这种事接受良好,但这本漫画不仅是她的世界,也是属于年轻人的世界,是……是她孩子生活着、守护着的世界。 就算这一切只是漫画、是故事好了。但是做妈妈的,都会想要把孩子喜欢的玩偶洗得干干净净、摆在床头,等着孩子回家吧? 本来她并没有什么非要做的事。但是为了她的孩子,她会像从小羊的毛皮上摘下苍耳那样把这里的刺一个一个地拔除掉、消灭干净。 ——再说了,这人做了什么事她还记得!三号系统早告过状了,贝尔摩德想把她孩子的朋友毒死!这对吗,这绝对不行! 就算故事里,她孩子的朋友们只是一个一个被搜集起来、摆到床头上的玩偶,本来并不属于同一个系列,那也没关系。 既然他们的世界被漫画家而非生物定律搭建起来……那么,也许朋友之间的联系比血脉更近。即使是她也必须承认,那些朋友可能比她更像亲人。他们为她这个不在身边的、不称职的妈妈承担了很多保护与引导的职责,她也必须做出相应的回馈才行。 ——而且,其中有某一位朋友,也有点太像她孩子的亲人了!- 半个小时前,为了接下来的行动,萩原、松田和柯南完成了一次对表。款式时髦的荧光色电子表、平平无奇金属质地的机械表和儿童尺寸暗藏麻醉针的手表放在一起,把时间校对到相同的刻度。 他们走入了他的时间。 “没有看到其他人从摩天轮上下来,”柯南不死心,端着眼镜又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跑了回来,表情肃穆地摇头,“萩原警官、松田警官,我们得动手了。” 半长发青年点头。他的眼底映着屏幕的荧光,对着键盘一通敲敲打打,“我已经准备好了哦!小阵平,你呢?” “搞定,”卷发青年举起扳手,“能保证达到计划转速。要启动吗?” 两个成年人毫无心理负担地转头看向一手计划好了这一切的导演。柯南被他们看得脸上一红,却还沉得住气,“得再联系一下萩原警官你的……妹妹。” “啊?哦!”萩原反应了两秒才知道他说的是小遥,尴尬道,“好。广播那边也随时可以播音,还有什么问题吗?” 萩原警官你这反应……柯南无奈地一耸肩,“没有什么事了。那我就先失陪了?” “嗯?”半长发青年一愣,“你去哪?” 小侦探没办法似的叹了一口气,神情里却不见愁苦。他笑得还挺开心的,是那种候鸟宣布自己要回巢的理所应当的笑。 “萩原警官,你和松田警官是幼驯染吧?”他问。 还没等萩原开口,松田先接了一句,“是啊。很明显?” “从外貌上来看超级不明显。” 松田:“……喂!” “不过除此之外,确实很明显。明显得让人羡慕呢,两位警官。” 柯南——工藤新一,几步跑到门口推开大门,又笑着回过头来。他现在跑起来明显要慢上很多,但多跑几步,也就到了。门外的光打在他脸上,把他的发丝照得亮闪闪的。 “你们待在一起,所以,我也要去找我的幼驯染,”他说,“这里有大事要发生了,我要确保她不会离开我的视线。再见,两位警官!” 萩原和松田对视一眼。片刻后,松田抬起手挥了挥。 “再见,”他说,“我很赞同——务必不要让人离开你的视线。”- 毛利兰看着鬼屋的大门。 必须得说,伊达警官请客来游乐园的体验相当不错:她不用额外照看爸爸,也不用担心柯南,虽说没有园子在身边会有一点孤单,但能有空闲把游乐园的项目体验一大半,也还是很开心。不过……她不打算去鬼屋。 她怕鬼。并不是迷信到了真的相信未知存在的地步,只是……只是她毕竟是前警察现侦探的女儿、侦探的幼驯染。她见过太多死者、太多案件,太多叫人觉得恶心、难以理解的穷凶极恶之人,这些东西和善意与温柔一起溶解在城市的钢铁洪流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虽说她并不反感自己的生活,但她相当清楚地知道,东京这个城市并不算很好。有很多人都活在煎熬与痛苦之中。 如果鬼真的存在,如果死者也仍然无法脱离现实的引力,如果死者具有一定的力量,却仍然有那么多冤屈无法伸张、有那么多曲直无法辨明……总感觉,这个世界还要更糟一点。 与其说她怕鬼,不如说她不希望这世上有鬼。她并不知道,她在别人眼中是天使;但这位人间的天使希望人间之上只有天堂,人群之中也只有天使。 不要扮成死者的样子……她不想为死者尖叫,更不想为用死亡打扮自己取乐的家伙尖叫。毛利兰真心对此觉得无聊。 “小兰姐姐?” 毛利兰转过头。柯南站在她身边,有些担忧似的拦在她和鬼屋大门之前,故意拖长了尾音喊她,“小兰姐姐——!那里有怪物吗?” “没有,”她蹲下身来,即使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仍然好好地回答了这个孩子气的问题,“世界上是没有怪物的,柯南。真实生活在这世上的每一条生命都不能够被称为怪物,最多也只是‘生物’。要尊重它们哦。” 柯南用力地对她点头,“嗯!” 工藤新一看着幼驯染对鬼屋发呆的样子,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那……在世界上存在过的生命呢?” “他们也仍然被这世上的生命记着呀,”小兰没有对小孩子提到什么神、鬼,什么天使什么天堂,只是认认真真地说,“是这样的吧,柯南?” 柯南安静且乖巧地应了一声。小兰轻声问,“柯南的事情,忙完了吗?说要和萩原警官一起做的事情。” “……还没有哦,小兰姐姐。” “那怎么过来了?没关系的,”她仍然笑得很温柔,虽说她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向着云霄飞车看过,“平时柯南和警官先生一起的话,要忙很久的,对吧?” 小侦探的心有些酸楚。但他说:“小兰姐姐,不用担心。只要可以的话,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 兰笑得真好看。柯南心底于漫无边际的思考之中浮现出几丝欣慰:也许,有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这样的好警察在,他之后也可以……在危险降临的时刻,更多地陪在小兰身边吧?- “小阵平。” 卷发青年没有回应他的呼唤。萩原有点不安,猛地直起身来,看到对方正咬着照明手表做最后的调试。不过在松田眼里就没有困难的机械问题,他做得很轻松;看幼驯染回过头,松田还心情颇好地上下动了动表带算作打招呼。 “……叫我帮忙举着手机当手电筒不就好了?”半长发青年有点无奈地把手表拿出来,有种从小朋友手里抢棒棒糖的诡异心情,“难道是看到小侦探的手表,觉得自己的手表相形见绌,决定给它增加一下曝光率?” [挺好的呀,]跟着计划紧张激动了半天,系统终于找到自己能插嘴的地方了,[给你们点播一曲《咬住秒针》!要不等下我们就让小遥唱这个吧?] 萩原:“……” 松田无所谓道,“自给自足比较好吧?拆弹警察可不能养成这种把人绑在自己近距离处当助手的习惯。” “别把我当你的组员糊弄啊,松田组长,萩可不会相信你的这种话——”萩原可怜巴巴地凑过去,拿手表尚未熄灭的表盘照着自己的脸,就像是在提醒松田,自己也在他的时钟之内似的,“你今天其实是有点紧张吧,小阵平?” 卷发青年没承认也没否认,把工具箱一合,发出相当清脆的一声响,“谁让你一提摩天轮就那么紧张的,搞得我以为会出什么大事。” “所以就随时准备自己去解决?”萩原看着他,声线没什么起伏,“我要生气了哦。” 松田哼笑一声,“我不是也没赶你走吗?” 萩原很满意地站起身来。他似乎心情很好。 ——这家伙,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是一个人在浅井公寓楼顶开保险箱的事了啊。松田挑挑眉,又大发慈悲地想:我可真是以德报怨的典范。 所以老头和千速姐说得根本不对!虽说萩这家伙看起来要更乖巧一点,但我才是更成熟的那个! “小阵平,”萩原无奈道,“你说出来了。” “我没有,”松田肯定,“绝对是系统通风报信。” [本系统没有!] 松田毫无自己凭空污系统清白的愧疚感,一耸肩,“但我也没说出来吧?” “嗯,没说出来,但我已经看穿了!”萩原大声抗议,“小阵平绝对在想,‘我更成熟、更理智,更宽容,更大方地允许了他待在这里’——之类的话!” 快要到约定的时间了。卷发青年准备动手,还顾得上回嘴,“嗯,我成熟理智宽容大方地允许你看穿关于我的真相了。” 半长发青年用白眼翻他,“什么真相?” “需要你待在这里的真相。” 松田扳动开关,电火花像是线香花火那样在电线的末端绽开。在机械的烟花之中,他相当坦诚地开口,“萩。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摩天轮上看到了什么——” “但是现在你在这里,一切都会不一样。” ……好像小阵平还真的是更成熟的那个。萩原有点失望,又忍不住得意地想:好在我也没打算非要在这件事上面赢过他- 安室遥攥紧话筒像扳道工攥紧决定车辆未来道路的开关,攥得掌心都出了汗。 其实她没有真的登上过舞台,不能算是真正的歌手。她只有作为安室遥登上舞台歌唱的“记忆”,但没有作为自己登上舞台的“体验”。她自己的唯一一次登台歌唱经历只有坠落之后、被安全绳勒住之前的那几秒钟。那时候,她很害怕,非常害怕……她的人生从舞台、从坠落、从一次谋杀开始。 萩原警官那样信任她,以至于从没有见过面的小侦探也信任她,把吸引贝尔摩德注意的重任交给她。 不,还不止如此。萩原警官尊重她,因此即使是担心她可能会做不好,也没打算通过系统再来占用她的身体,作为她来完成这个只有“安室遥”才能完成的任务。他想都没想过把她从一个独立的人重新打回一件衣服。 ——所以她应该做到,她必须做到。她要作为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人,堂堂正正地回报她得到的信任和尊重。 只是她很害怕……明明她是那个负责扳下道岔的人,可她却升起一种自己躺在铁轨上的错觉。她对唱歌和舞台的印象并不好。 好可笑。像她这样诞生的生命,居然也会怕死。她感觉眼前雾蒙蒙的,天空中的水汽在凝成大雨前就先倒灌进她的眼睛。而她不确定自己现在可不可以哭,她想不想哭,她到底能不能哭。系统造出来的人到底有没有泪腺啊?她……有在这种时候还自顾自害怕的资格吗? “学姐?” 世良真纯喊她。女孩的眼睛那样干净,绿色的眼睛看过来时有种喷薄而出的力量,像推拉窗的一扇玻璃推过另一扇,把她眼底的雾气牢牢锁在其中。 “你……在害怕吗?”她问。 安室遥下意识摇头,又有些迟疑地点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害怕,”她说,“真纯,到底什么叫害怕?” 世良真纯笑得露出虎牙。她当然觉得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豪高中生,但如果,这里有人不确定什么叫害怕的话—— “害怕就是有着在担心的事,”她肯定地做了个名词解释,“只要有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害怕。像空气里的水分那样,有时会凝聚成眼泪,有时会冻结成冰锥。害怕并不软弱,也并不一定细腻。学姐,你可以害怕。” 安室遥仍然有些不能理解地皱眉,“那……害怕会影响唱歌吗?” “不影响。”世良真纯说,“只有声音影响唱歌。只要还能发出声音,那就是音乐,就是歌唱。害怕不会把你变成哑巴,对吧?不是哑巴就能唱歌。” 想到松田警官在自己这里代班时的光荣事迹,安室遥摇头摇得毫不犹豫,“那可不一定……” 世良真纯:“啊?” “不过,谢谢你,真纯。” 她把麦克风抓在手里,靠近唇边。开嗓之前,在系统亲的反复要求下,她还是问了世良真纯那个问题—— “你,”安室遥问,“喜欢音乐吗?” 世良真纯:“……”- 很突然的,少女的歌声在游乐园四处回响。一开始的时候,声音还很生涩,带着些许不知去往何方的惶然;不过,在那种声音彻底给听众留下印象之前,麦克风里短暂加入了打拍子的声音,那让歌声显得有一点气鼓鼓,像是小麻雀在玻璃上乱撞。到了拍子停下的时候,歌声就像是冲破窗子的小鸟那样,轻灵地跃动起来,完全展示出了歌者本人的音色,引来许多激动的欢呼。 娜塔莉第一个认出她的声音,握着身边伊达航的手不住地摇,“航,你知道的,我听过她的演出!她是、是那天晚上那位少女偶像!” “哦!”就算是几年前、娜塔莉只提过一句的事,伊达航也飞速反应了过来,活该他有老婆。他任由老婆顺着音乐节奏摇动他的手臂,听起来简直和娜塔莉一样开心,“那位偶像失踪了很久吧?能再听到她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太可怕了,]看着伊达航的右手完全被未婚妻跟着音乐当应援棒晃,电子音啧啧有声,[头一次看到把抖音和快手结合起来的,这不得干翻马斯克啊……] 没人顾得上理会它。小兰听到音乐觉得很惊喜,打开手机开始录音,柯南主动在她怀里举起手机让收音效果更好,眼睛牢牢盯着摩天轮的方向;萩原和松田已经启动了摩天轮那边的程序,誓要把在摩天轮上潜伏的人通通赶下摩天轮;赤井秀一对朱蒂说请听我们主唱的声音,得到后者的一个白眼;当然了,全场对歌声反应最大的,还是贝尔摩德—— “是安室遥,”她倏地站起身来,“卡尔瓦多斯——” 卡尔瓦多斯不假思索地回,“你才是安室遥。” 贝尔摩德:“……” 可恶,好像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安室遥是克丽丝·温亚德,她也是克丽丝温亚德,所以说她是安室遥!诶,我? “我说的是那个已经逃掉的,克丽丝曾经的扮演者。她可是带走了很多秘密,就装在那颗漂亮的小脑袋里。” 贝尔摩德说得很轻柔,话中的意味却很冷酷,“我可以允许她活下去,但她不能再发出声音。如果她想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声——” “那就让枪声来终结,让弹孔来当句点。” 卡尔瓦多斯耸耸肩,把头一点,“如您所愿。” 他没什么意见。他们这种人……都接受弹孔会是人生的句点- 长得像个超大句号的摩天轮上,仍然有着两个百无聊赖的身影。 “哎,”听到歌声的女狙击手明显心情不佳,她还保留着旧时代狙击手的习惯,不太习惯用激光瞄准器,把那东西当逗猫棒一样随便在地面上打着玩,“再后面的漫画我都没有看了……赤井先生,你儿子的那位女同事,叫朱蒂的那一位小姐,真是很酷。后面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赤井务武看着那个激光点在摩天轮下时隐时现,无奈道,“你这红点逻辑有问题啊。别想了,漫画家后来让朱蒂转型脱口秀演员了。” 降谷夫人:“啊?” “嗯,本来又神秘又能干、还肩负血海深仇的一个合格FBI,”赤井务武一耸肩,“后来一开口就是‘秀’来‘秀’去的,脱口而出。可不就是脱口秀演员吗。” 狙击手:……漫画家固然有错,你给你儿子取的名字难道就没有一点不对吗!算了,我家孩子都叫零了,大家彼此彼此吧!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计划——阻止我的计划?”她问,“让那女孩冒着危险出声吸引贝尔摩德,先一步抓住她,我就不能动手杀人了……未免太天真了吧?我只需要一枪。” 赤井务武闭了闭眼睛。 “一半一半吧。”他说。 降谷夫人气得深呼吸了一下,“你真的好爱你的口头禅。有话快说。” “因为世事也总符合我的口头禅。一半是你方才说的话,但现在看来,他们的计划还有一半——”赤井务武无奈道,“你就没发现,地上的那个激光红点,晃得越来越快了吗?” 他的感觉没有错。今天这个本来没有对普通游客开放的摩天轮越转越快,角速度越来越高:他们两个很快就不得不用力抓住摩天轮的骨架,防止自己被甩下去。 当然,柯南有好生之德,他早已经为摩天轮上的人们准备了退路:棋盘般的黑白色块在他们眼前膨胀,有那么一瞬间,赤井务武反省了一下他太久没看过秀吉的比赛了;但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个足球。 怎么回事,这个足球真的好大啊!它像安全气垫一样展开,承担了漫画中樱花旗那样的作用—— “改了摩天轮的设置,又加固了设备,然后把转速拉到最高,这样一来你就无法瞄准贝尔摩德了,就算她出现,你也只能看着。不仅如此,她还要逼我们主动跳到垫子上去被他们带走。” 赤井务武闭了闭眼睛,“这就是他们给我们安排的路线。” 摩天轮越转越快,跳下摩天轮只是时间问题。看着膨胀的足球与狂转的摩天轮,一号系统惊呼—— 【柯南的第一个计划!】它说,【工藤新一的方案是滚筒洗衣机啊!】- “如果卡尔瓦多斯真的对那个女孩开枪,”朱蒂的眉头仍然微微皱着,“你打算怎么阻止?” 赤井秀一默默端起枪。说实话,他现在觉得这个空间里的狙击枪密度有点太高了…… “当然是等到他开枪、让他暴露位置,再在预判的弹道轨迹中拦截子弹,”他的发尾像海浪那样在身后舒展开,而枪口稳得像是分开海面的权杖,“我做得到。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两把狙击枪还不算高密度。能让他感慨这里狙击手好多的,当然是第三把枪。 嗯,没错,他压根没把卡尔瓦多斯放在眼里。 “应该用不到我出手,”赤井秀一微笑着和与他走上同一个天台的苏格兰打招呼,“这么巧,你也选了同一个狙击点呢。” 其实是接到降谷正晃线报、正在出公安任务的诸伏景光:“……” “诸星大。你也是听说安室遥出现赶过来的?”他自欺欺人地问,目光一下一下打在朱蒂脸上。 赤井秀一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是的,这位朱蒂老师所在的高中想要招收一批声乐特长生,我陪她过来看看情况。” 朱蒂:“嗯……嗯!” “你打算再读个高中吗,苏格兰?”莱伊不仅不觉得自己的谎话离谱,还摆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气势,让人恍惚间都要相信他了,“你的声音也很不错,能满足标准。而且你看起来也没怎么上过学。” 苏格兰:“……” 没错,做卧底,就是要忍辱负重。哪怕遇上对自己没有高中学历的质疑,也—— “是的,”苏格兰忍气吞声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上过学。” 他们各自架好狙击枪。说实话,事到如今,苏格兰仍然没有能够完全确认莱伊的立场。不过…… 不过,能一同将枪口对准共同的敌人,而不是不得不将枪口对准自己,真是太好了。 他们在等。等马上就会暴露位置的贝尔摩德。 第143章 谐欢宴(十五) 我不会放弃我的发射…… 萩原于沉默之中带着点忧虑, 静静地看向摩天轮,显然是在担心上面的人。要说这个画面绝对在各种平行世界中无数次出现过,但是—— “萩, ”卷发青年无奈道, “虽然我只知道‘摩天轮’这个词, 你现在也没告诉我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的细节, 不过,你应该不至于联想到当时的事吧?” 半长发青年板着脸决然地摇了摇头,“完全不会!以现在它的这个转速, 已经完全不能被称为摩天轮了吧!” “我想也是……” 松田顶着风中凌乱的卷发, 看着风中凌乱的摩天轮。决定加快转速后,他们来来回回计算了好几遍, 确保摩天轮上的人跌落到足球上时不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然而在启动前,系统非要提出在计算好的速度上再加码。 “不行!”萩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现在的速度已经是不伤害他们前提下的极限了, 怎么能随便加?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你有这么高速旋转的摩天轮进入游乐园,记住我给出的原理,]电子音平静冷酷、毫无波澜地道, [宿主, 相信本系统, 必须要提速。如果按您现在这个转速上,他们俩不仅不会被迫跳下来,还能踩着摩天轮继续打呢。] 萩原:……那到底是《名侦探柯南》还是《猫和老鼠》啊!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就算是杰瑞, 也不是踩跑轮的仓鼠啊! “算了,就稍微加一点吧,”松田谨慎地调节了一下转速, “毕竟他们看起来身体素质不错。我会再调整一下摩天轮内部的结构,确保不会发生糟糕的情况。” 结果现在,摩天轮都快转成离心机了,还是没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 “小阵平,”萩原恍惚道,“会不会他们是两个外星人,平时就生活在自转速度和我们调节的转速一样的星球上,所以这个速度完全不会对他们造成困扰……” 出乎意料地,松田倒是很冷静。他没跟着吐槽,只是随便看了萩原一眼,洒脱道,“你开车的时候,其他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估计也要觉得你是什么高速外星人。” “你还真是……好,那到时候再有这种机会,就把我绑在云霄飞车上加速,我保证不会自己跳下去,”萩原无奈地给自己安排了个新的定位,“不过,刚才说的‘其他人’里,包括小阵平吗?” 松田就笑。 “当然不包括,”他说,“如果真的要给每个人按自己的节奏分配一颗星球,我会和你做邻居的,萩。” 虽说完全是自己想象得出来的答案,但真的听到了,果然还是—— “真开心啊,小阵平!”萩原一下子扑到幼驯染身边,揽住他的肩膀,“不过……如果我说我想待在‘小阵平星球’的卫星上呢?” 就这种无聊话题,竟然还真聊下去了!松田简直懒得理他,但还是好脾气地回,自觉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好幼驯染,“那就和现在一样,用卫星电话和卫星上的家伙联系。满意了?” “嗯!”萩原的眼睛亮得像是什么恒星、卫星和行星都一股脑打碎溶了进去,他用力点头,“超级满意!” 系统不得不进行打断,[你们两个!给我专心盯着摩天轮啊,再加速就要超过第一宇宙速度脱离地表真的变成卫星了啊——]- “小初。其实你早就知道……今天这一切会有个结果,对不对?” 安室遥很少在脑海里主动对系统讲话。她并不是排斥系统的存在,只是更喜欢系统之外的生活。萩原并没告诉她太多关于这个世界真相的细节,大概想要她活得更有真实感;她也乐于配合这份照顾,从未追问过太多。 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对系统提这样的问题,不由得系统不严阵以待。 [你说什么结果呀,小遥?]系统对她总有点看小孩子般的宽容和小心翼翼,[其实这里没什么的。你就好好唱歌,唱完歌在管理室里带着真纯躲一躲。等外面的事结束了,你们还能继续在这里玩呢!真的!] “继续在这里玩?”安室遥听得有点好笑,“系统亲怎么会说这种话,我哪有那么没心没肺啦,在全战损版游乐园里玩……是因为想给我一个完整的游乐园体验?” [对,我要给你完整的一生,]电子音激昂道,[我还会给你打歌!你要不要,本系统这就让大摆锤给你表演wota艺!] 安室遥:“……不用了,谢谢。” [所以……小遥刚才为什么会问那样的问题?] “因为今天这个游乐园里几乎没有普通游客啊,”安室遥一边唱歌一边在心底和系统交流,不失为一种说的比唱的好听,“能做到这种效果,是系统亲通过技术手段对售票环节进行了干预吧?所以松田警官临时来线下也能买到票。不然这种游乐园的票那么抢手,这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 这种埋藏的彩蛋被人发现的感觉!系统感觉自己数据流都通畅了,开心道,[完——全没有错!本系统干扰了大家的购票环节,如果不是被系统影响过、身上有着系统能量的人,根本就买不到票,这也是为什么伊达警官买不到、只能拜托松田警官来。] 它热情地介绍着,要是有根尾巴,也像游乐场里的大摆锤一样晃起来了,[所以现在场内完全没有普通游客,摩天轮故障也是我提前操作好的,就怕引发那两个倒霉蛋的心理阴影。我很厉害吧,小遥?] 安室遥没追问摩天轮的事,宽容道,“很厉害。只是……场内并不是完全没有普通游客吧?” [什么,不可能啊?!]系统一下子就急了,[在哪?] “就是在坐旋转茶杯的那两位啊……”安室遥有点茫然,抬起手来指指管理处墙上的监控画面,“应该是一对母女俩吧?” [卧槽!!!]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声,迅速消失了,大概是去盘查具体情况。而世良真纯看学姐唱着唱着突然抬起手来指监控,一时之间不由莫名其妙;又想了想,学姐可能就是如此天生具备偶像气质,即使是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也不忘与观众互动,于是咬咬牙抬起手,也跟着她的节奏像是在livehouse中那样晃动起来,还示意安室遥向前两步让她摸摸裙摆。 安室遥:“……” 她没办法似的上前两步。在真纯的手真的碰到她的大腿的时候,她低声说,“真纯,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你还打算继续保持你现在的外貌风格,平时可千万别这样去和女乐手互动!”- 似乎并不是录制好的歌声。听起来很活泼、很欢快,带一点游乐场里的环境音,甚至隐隐还有女孩子相当真实的轻笑声和低语声。听起来安室遥在逃离后似乎过得很好,这是真心快乐的歌声。 贝尔摩德不具备发出这样歌声的能力,但莎朗·温亚德听过许多这样的歌声。要感谢安室遥,因此克丽丝·温亚德也有这样无忧无虑地歌唱过的记录。 原来你们这些人都能遇到天使对自己微笑吗?那还真是让人羡慕啊。通常来说,贝尔摩德对普通地、无忧无虑地微笑着的人们怀抱着复杂的恨意与怜悯:在背负着浓郁黑色的她看来,他们的这份幸福是如此容易破碎,只要用枪口、用车祸、用带毒的糖果、用一场熊熊大火,用随便一些什么在心尖掐上与微笑弧度相似的伤疤,他们就再也不会微笑了。 没有被瓦砾刺破、被鲜血润滑过的幸福叫什么幸福?她真心这样觉得,也真心这样鄙夷着普通人轻飘飘的幸福。如果有机会,她不介意像是随便碾过野花那样碾碎这份幸福。在她看来,没本事捍卫自己幸福的人就活该过上这样烂泥般的余生,这是他们……这些比她幸运的人,生来就欠她的。她才不会为此愧疚。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安室遥的时候,她有些生不出想要破坏的心情。大概是因为她确实经历了足够她认可的苦难的磨损,又曾作为克丽丝·温亚德存在。 就好像……她让一个“克丽丝”真的在她身上活过、真的在她身上活着,像个普通而快乐的人一样活着。算是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吗?贝尔摩德觉得自己的这份优柔寡断有点好笑,简直要快笑出声来了。在她身上出现“优柔寡断”这种东西又有点难得,让她停下来欣赏了一些时候。 “我准备好了,”卡尔瓦多斯说得也并不雀跃,“你准备好了的话,我就可以对管理处开枪。” 贝尔摩德觉得他的话有一点好笑。只有一点点,只够女明星把眉毛扬起十五度角。 “我需要准备什么,卡尔瓦多斯?”她问,“把耳朵捂住以防被吓到吗?就算你已经忘记了我是组织成员,至少也记住我是美国人吧。” 卡尔瓦多斯:“……” “我也不确定,”他轻笑一声,“不过我还不至于忘记,被我如此迷恋着的你是组织成员的事实……我可没有那种我爱着的女人必须是天使的洁癖。” 贝尔摩德没有把卡尔瓦多斯完完整整带回组织的打算。她是把对方当成一件可以让波本记假账使用掉的消耗品、而不是一个与她平等或是与波本平等的组织成员带出来的。这件消耗品的价目上写的是爱,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并且她不在乎。就像她不在乎不愿对她微笑的天使,她也不在乎不值得她对之微笑的爱。 但在这种时候,他说这世上存在与天使对立的爱。这让她恍惚了一会儿。今天真是多愁善感啊,贝尔摩德!她嘲弄自己,随即嘲弄起自己的感情。 “那么,”她问,“你要我准备什么?” 卡尔瓦多斯哼了一声。奇迹般地并不轻慢,只是思考中不自觉的一声,像是酒桶里发酵着的液体冒出一点醇厚的酒气。他这样的人,是不习惯说漂亮话的。 “我也不知道,”他挺宽容、挺随意地说,“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没资格对你要求什么,贝尔摩德。我只有接受来自你的一切的份。但我下意识就那么说了,大概是觉得,你需要的接受是……” “我在作为苹果白兰地,询问一颗永恒的金苹果,”来自组织的卡尔瓦多斯说,“你准备好看着一颗青苹果因你而腐烂了吗?”- 任何一位狙击手都是对环境充满了耐心的。他们接受一成不变的环境,也会冷眼旁观环境的变化,绝不会轻易放弃对自己的隐蔽。这是能够成为狙击手的前提。 【没错没错,】一号系统开朗地说,【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 [抗议!]小初百忙之中还有时间愤怒道,[你跟了一个外国人,就唱起美国人家乡的小曲了!就不能汉化一下吗?我不会~放弃~我的~发射~] 一号系统:【好吧,迭代了的第三版就是牛……你赢了。所以,你找到那对母女被放进来的原因了吗?】 [别提了,七年前我们见过,]小初说得异常悲伤,[当时还是本系统和宿主第一次联手救人。] 【救的就是那两个人?】 [那一个人,]小初像是在讲相声,[那时候,她俩还是一个……真包含关系。] 【你直接说是孕妇不就完了吗!】一号系统恨不得能和另一个系统真人快打,【所以然后呢?你违规对宿主和主要角色之外的人使用系统能量了?】 小初听起来很愤怒,虽然它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它很愤怒,[什么叫“宿主和主要角色之外”,宿主和主要角色之外的人命也是人命啊!那时候她卷入了一个案件,长期待在密闭空间、心情抑郁,饮食也有问题,身体状态很糟,又从二楼的高度坠落下去,虽说被人接住了,但本来是会有问题的……我没忍心,就帮了忙。] 一号系统沉默了很久,【……小初?】 [干什么!]小初这下是真出离愤怒了,当然在崇洋媚外的一号系统看来,可能是truly愤怒,[哪有一个小爱同学叫另一个小爱同学“小爱同学”的!孕妇可以套娃,你这个第一版系统不许套娃!] 【但“小初”不是那种名字吧?不是小爱同学一样的批量名字,】一号系统竟然还伤感了起来,【你有自己的名字了啊,小初。偶尔还真的有点羡慕。你还救了人……你好像更像一个“人”了。】 说实话,小初无可避免地感到得意。但它决定安慰自己的系统前辈两句,[没事的,有些时候没有名字也是好事。世良真纯的名字应该是玛丽女士取的,要是从你宿主的取名风格来看,什么秀一、秀吉,你可能会叫秀恩爱之类的。没名字是好事啊。] 一号系统:【我要把你网线拔了。】 在没有人类捣乱、让豆包和deepseek联机的前提下,两个系统竟然自觉自发地聊起来了。这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是因为这里现在风平浪静,让系统们完全提不起警惕。 贝尔摩德那边迟迟没有开枪。 “这可不像贝尔摩德……”诸伏景光不无忧虑地说,“她是在准备着什么吗?” 赤井秀一只是耸肩,“准备什么?准备让小遥再来个安可(返场演出)?” “也有可能是在大发慈悲,让小遥唱完歌再下手。” 开口的是朱蒂。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个动作她模仿过很多次,是莎朗·温亚德扶眼镜动作的一比一复刻,到最后真的形成了肌肉记忆,即使没有在刻意“致敬”凶手兼仇人、提醒自己不可忘记仇恨的时候,也会做出完全相同的动作。 她克制不住地这样做。就像她的生活里,仇人的存在已经不可分割。她靠着对仇人的揣摩、反复回忆坚持下来,恨意穿在无数个绵软的夜晚里,像根骨头那样支撑着自己的呼吸。就像留在老兵血肉里的弹片,尽管每时每刻都痛苦,但从内而外地将他们支撑起来。 朱蒂没错过赤井秀一的眼神。他看着她叹了口气。尽管他现在不该离开瞄准镜、应该时刻紧张地盯着现场,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并为此……想要叹息。 “从过往的案例来看,贝尔摩德在作案时并没有什么仪式感,”她平静地承受了那份叹息,用自己的记忆收藏好了它,然后妥善地放在一边——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不过她确实会有耐心等待、等到所有人都出场再一网打尽的意识。” 她当然知道这个。因为她就是那个……最后出场又提前离场,因此幸存下来的孩子。 “所以,她可能还在等,”朱蒂说,“她可能觉得场内还有别的人,要吸引出来再一网打尽。” 总之不可能是因为怜悯。那个恶魔,那颗腐烂的金苹果……她懂什么怜悯呢? 如果她真的懂得怜悯、真的会选择放过,真的也具有人类的感情——那她的仇恨到底算什么?在那样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父母,而杀死她父母的人竟然也会怜爱一个小女孩,因为这份怜爱还有可能得到谁的赞美谁的欣赏谁的原谅。 仇恨之外,朱蒂是一位优秀的FBI探员。她当然知道这种事会发生,只是,如果真的有这种事发生……那她好像真的有一点可怜。 诸伏景光看她的眼神很犹豫。不用他说出口,两位FBI也知道,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象征性地说一句场面话—— “圣提米利翁小姐,你不是说,”诸伏景光无奈道,“你是个来选人的声乐老师吗?” 朱蒂一耸肩,施施然走了个流程,“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总之,”赤井秀一像是安抚、又像是很平常地说,“今天会抓她回去。一定会抓她回去。她能等,我们也能等着。” 苏格兰一脸震惊地看向他。莱伊,你不演了吗?! “所以,苏格兰,”莱伊竟然真的完全摆烂了,他一耸肩,“我们是FBI探员,和你一样是咬紧那个组织的猎犬。你呢,自我介绍一下?” 诸伏景光:……我是谁不重要,但您可真是个神仙。 “什么猎犬,”苏格兰平静道,“我是苏格兰牧羊犬。” 赤井秀一:“……”- “她不可能不开枪,”朱蒂之外,还有另一位坚强、勇敢且充满耐心的女性如此认为,她斩钉截铁地这样说着,“她不可能不开枪的。如果她能放任安室遥活着,让对方把组织的事到处乱说,那也太荒谬了。” 赤井务武客观公正地评价道,“虽然离谱,但她在漫画里也经常放水泄洪的。” 【可不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飞入寻常百姓家,】一号系统悲伤道,【都说贝姐是小柯的干妈,原来是一条超级爱放水的母亲河。】 “你的系统好吵,”降谷夫人无奈道,“能让它安静一点吗?这是真诚的拜托。” 赤井务武一耸肩,“虽然很想附和你,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不过你的系统倒很安静?” 降谷夫人沉默片刻,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重、也很冷,像她家乡的大雪一样落下来,“我不允许它说话。” “为什么?”赤井务武有点发愣,“因为喜欢安静吗?” 因为不想要那种陪伴感。她的基因本能恐惧失温,因此厌恶那种感到温暖的幻觉。她不想要允许一个似人而非人的东西成为她的伙伴,不想允许自己对它产生近乎爱的感情,不允许它陪伴自己、改善自己的情绪…… 她为自己的家人遭遇的不幸感到近乎撕心裂肺的痛苦,因此不允许自己先于他们变得幸福。 孩子的不幸……是会将妈妈一整个撕裂的。 她的孩子。她那最可爱的、没有父母关爱、勇敢又孤单的孩子。他失去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自此丢失了人生的坐标;在那之前,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两位好朋友。他寄出的邮件没能传递给朋友的家人,因为他失去了最后一个认识警校期间的“降谷零”、陪在那个降谷零身边的朋友。 怎么是这样啊?不该是这样。她是很好的水手、勉强合格的老师,虽说她也没有信心给自己的孩子全部的幸福,但就算她不会是个多好的妈妈,她也本该有资格陪他长大吧? 她的老房子门框上应该有孩子生长的铅笔痕作为坐标,而不是一整个被普拉米亚炸塌毁掉。她应该给那些对她孩子混血特征指指点点的家伙一人一个大耳光,她应该又气又急地为他清洗伤口,让他看到自己的血正在保护自己,为自己的血自豪。她应该给他做他喜欢的菜、和他一起选择乐器和学校,应该去参加他的毕业式,应该阻止他身边发生的失去,或者至少安抚他因失去而产生的悲伤。 她本来应该……在她的孩子身边啊。 如果只是一个命运的悲剧也就算了。却原来,这个世界是漫画家精心构思的悲剧,他设计的“反派”夺走了她的一切。 一位被撕裂的母亲平等地恨着这个世界。这才是她想要对所有人大开杀戒的根本原因。一个不允许自己变得幸福的人所能带来的破坏力是巨大的。 因此她绝对不会从摩天轮上跳下去。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她不会再放弃任何能帮得上她孩子的机会了。 系统说她不会下去。所以萩原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她不想下来见面……”他说,“要不就让小降谷上去吧?” 第144章 谐欢宴(十六) 再见了,安室遥…… “系统亲——” [本系统绝对不去。] 萩原尝试着让自己的心理活动变得九曲十八弯, 带波浪线那种,“这是我无比诚恳的请求!” [这也是无比诚恳的拒绝。] 泄气般看了一眼还专注于摩天轮速度调整事业的松田,萩原继续诚恳地向系统剖析利害关系, “系统亲, 小阵平还不知道我扮演降谷先生这件事, 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地就完成意识转移溜走。但现在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小降谷过来一趟, 毕竟你已经告诉了我……摩天轮上那位女士的真实身份。” [您就不能直接发条短信吗!]系统据理力争,[语音也行啊,您提供内容, 本系统可以帮忙合成的!为什么非要让本系统……让本系统……] “关于孩子母亲的事, 作为一名父亲,当然应该当面交流, ”萩原无奈地给系统解释起人类感情来,“既然语音可以由我提供内容、系统亲来完成,那么实际扮演的话, 小初应该也能做到吧?毕竟你可是最好的人工智能了。” 电子音沉默许久,[本系统做降谷警官的爸爸?本系统怎么做降谷警官的爸爸,我们都这么熟了, 这算什么……] “可是你真的是最好的人工智能呀!”萩原发觉了关键点, 想也没想就立刻一顶高帽扣了上去, “小初,帮个忙。你也能找到小降谷所在的位置吧?只要你让降谷先生过去,告诉他要到游乐园来这件事,我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等等, 不对吧!]系统突然反应过来,[到时候降谷警官听说这种话,肯定会把降谷正晃先生一起拉过来的!宿主你是不是不想面对一家三口大团圆的画面, 才让本系统代班啊?!想都别想!] 萩原露出相当诧异的神情。他沉默了许久,才在心底低低地回,“小初,你竟然变得聪明了!” 系统:[……] “好啦,逗你的,”萩原无奈道,“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去参演那种场景?一个假的父亲是不能出现在那种场合的。到时候拜托还在软银集团值班的明美小姐打电话说一声公司有急事,直接闪人就好了。” [那……也行吧,]电子音里的勉强异常浓厚,[虽然还是感觉很不安,但至少也是个可行的方案了。不对,等等——] “嗯?” [今天,小兰和柯南都没有在上学,]系统平静道,[连娜塔莉小姐都在。也就是说,今天是节假日,对吧?] 被系统问得有点莫名其妙,萩原应了一声,“当然了。今天是周日啊。” [但是,明美小姐她竟然还在值班?] 萩原:“……” “这个嘛,”半长发青年难得眼神游移,看起来有些心虚,“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突发情况,降谷先生那边能以正当理由联络上的、和组织有关的人只有明美小姐,所以也只能辛苦她全年无休了。” 系统想要批判两句资本家,但一想到马上就是自己去扮演资本家,即使是人工智能也有点说不出话。它半晌才接上一句,[你就不怕宫野志保为了解救被压榨的姐姐,给降谷正晃下毒?] “那也行,”萩原破罐子破摔,“反正系统亲已经讲清楚了摩天轮上那两位的来历和亲属网,不是吗?到时候降谷正晃先生吃了APTX4869,也变成初中生,送去和世良玛丽女士做同学。然后我就动用软银集团的基金,也给他们所在的初中捐一座摩天轮,致敬一下今天的游乐园。” 听了这一套娴熟发言的系统:[……] [好了,宿主别念了,本系统这就去当降谷正晃!这就去当还不行吗!]- 琴酒相当不耐烦地看着波本的脸。他实在讨厌这张脸,也讨厌神秘主义者——现在他要问一个顶着讨厌面容的家伙,他讨厌的另一个神秘主义者去了哪里,真是美好的境遇。 “再说一次,贝尔摩德并不会把什么事都告诉我,所以我并不知道她现在的下落,”波本看起来很诚恳、其实异常不耐烦地阴阳怪气,“顺便一提,你也可以放心,琴酒。她从来都没和我提过什么干马天尼。” 今天也忍住没有抽枪打爆同事头颅的琴酒:“……” “也许你搞错了什么,波本。” 他的声音有种吉他粗弦一般的冷静和沉郁,就算已经从曾为之服役、为之发声过的吉他上拆了下来,也仍然能勒死个把人,“我并不是来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要你把她找到,然后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的坐标。” “你获得了贝尔摩德的信任和纵容,因此你们是绑定在一起的,这就是组织的做事风格,”琴酒冷冷道,“你的辩解毫无意义。” 即使是正在被威胁,波本也没露出什么愤怒或是恐惧的神色。他相当苦恼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接着是领口,就像担心自己还不够花里胡哨、不够气人似的,“既然获得了信任和纵容就是绑定在一起,那么我想干马天尼的配方里一定有波本威士忌。你比我更懂组织也更懂酒,一定是这样没错吧,琴酒——前、辈?” “我和你不一样,”琴酒意外地对这种文字游戏很宽容,不如说他没什么和波本斗嘴的兴致,“我从来都没有参与过那个女人的无聊游戏。” 嗯嗯,那什么干马天尼肯定是超级有趣的游戏。波本没有挑战自我的打算,因此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和刻薄,波本威士忌蜜糖色的精致瓶身里,灌装着公安警察降谷零正在高速运转的灵魂—— 贝尔摩德到底去了哪里?她有什么想要瞒着组织进行的个人行动,又是为什么,琴酒一定想要找到她?琴酒为什么认定,他能找到她? ……不得不说,波本还是有一点想多了。即使是琴酒,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积极执行任务,他只是在最易于找到贝尔摩德和最不会惹贝尔摩德生气的路径中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能给朗姆添堵的路径:你问我贝尔摩德有没有在做什么干扰组织药物开发的计划?那我就来问你手下的人!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了。迈进大门的,是他们都没能想到的人。 “小初,说下午好,”看着系统传回来的实时画面,萩原一心二用道,“看着琴酒的方向说,让小降谷也听到。” 系统战战兢兢地执行了宿主的命令。这叫什么?继父爱外包之后,现在还出现了远程控制父亲!降谷先生,你这辈子的风评也是完蛋了! “然后转向小降谷,”萩原冷静指挥,“问问他,想不想见一位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很擅长伪装的金发女士。”- 波本没什么表情地发动了车子。 “再重申一遍,”他说,“我不是伏特加。” 琴酒在副驾驶上伸直双腿。他哼笑一声。 “对,你不是,”他说,“除了开车,伏特加还会编代码。” 波本:“……” 即使是立场完全不同的人,即使他发自内心地希望黑衣组织彻底烂掉,他也很想呐喊一句:不要再溺爱下属了! ……想想风见,算了。 “我说,琴酒,”波本开着车,还顾得上问他,“你应该知道,‘那位’总裁说的什么金发女人,应该不是贝尔摩德吧?” 琴酒没说话。在他看来,波本的车开得确实没有伏特加好:他的车开得太快了,窗边的景色全在拉长、后退、变形,就像时间在后退命运在倒带,他的活动范围要跟着倒出东京退回华沙;他的车窗也没闭合好,人造的冷风就那么玩命地对着眼睛吹,吹出一种夹着雪片挟着酒气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他的身边连伏特加和“伏特加”都没有。 “我知道啊,”他说,“开你的车。”- 卡尔瓦多斯移开望远镜,咳了一声,“波本来了。琴酒也在他车上。” “嗯?”贝尔摩德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会过来?今天游乐园里也有交易吗?” 卡尔瓦多斯:“……那谁知道呢。” “真麻烦,雪莉的目标还没出现,”贝尔摩德无奈又有点愉悦地道,“看来今天又是我无法阻止雪莉、雪莉也无法阻止我的情况。是平局呢。” “所以?”她的狙击枪询问她,“现在我应该瞄准谁?” “当然是管理处,”贝尔摩德平静道,“既然琴酒来了,今天总不能一枪都不开。” “再见了,安室遥。”- “什么?”在电话中,波本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让我和琴酒——爬上这个充气足球?!” 在宿主的指示下,系统硬挺着胆气,大发慈悲地原谅了降谷零这种不孝的口气,“是这样的。毕竟现在,你们也没有其他登上摩天轮的方法吧?” 降谷零:“……” “那么,请吧,”波本认命道,“先说好,我觉得贝尔摩德肯定不在上面。” 他很快就惊恐地发现,琴酒好像是笑了。 “我知道啊。”他说。 第145章 谐欢宴(十七) 赤井,琴酒,来叶崖…… “她还是开枪了。” 开口的是朱蒂。两名狙击手都在观测贝尔摩德那边的情况, 他们的设备比她手中的望远镜要先进很多;但第一个开口的是她。 赤井秀一并不对此感到惊讶。毕竟,她大概无数次在梦境中、在训练场中、在呼吸的间歇中想过,要如何发现贝尔摩德的枪口, 如何阻止枪口喷吐出夺走生命的火舌。她曾亲眼见过那一点火星落地, 烧灼出漫无边际、断送生机、连她的童年也一并吞没的大火。 也许是觉察出了一些什么, 诸伏景光也并没在这种时候说出“开枪的是卡尔瓦多斯”这种话。他只是在开枪的间隙, 像是对着自己的枪口、他人的枪口、警察枪下的凶手与凶手枪下的亡魂耳语那样,轻轻说了一句,“她不会再开枪了。” 他们和组织的斗争之路不知道还会有多长。越靠近这一颗盘根错节的毒瘤就越是心惊, 其中纠缠过埋葬过的骨与血几乎已经无法计算清楚。也就是说……这其中的众多受害者家属, 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人、爱人真正的死因。 那曾经是诸伏景光最执着的东西。即使是作为苏格兰旁观,也仍然觉得惊痛。 这位朱蒂老师。她的眼神很熟悉, 是只要对视一眼就不可能错认的,同病相怜的熟悉。那么她……会觉得自己至少比那些无法了解真相的人更加幸运吗? 苏格兰不知道,那种事情可能即使是当事人本人也无法了解。多年潜伏下来, 己方与敌方全部都是一团迷雾,隐在兜帽下瞄准镜后的时间太久,即使看向镜中的自己也觉得模糊不清;有时候他会想, 也许只有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 人才能真的看清自己的心脏。 立场所限, 他甚至不能诚恳直白地看向那双蓝眼睛,认真地说出方才的话。此时此刻他踏上的是属于莱伊和苏格兰的逆转战场,是属于警察和不知道什么友方之间的博弈阵地,实在没有让二十二岁的诸伏景光出来剖白自己的余裕。所以, 他只是对着枪口,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不会再开枪了。” 也许庞大的组织还远远不能接近它的终局,也许沉在湖底的骨头溶在湖中的血水永远没有得见天日的机会。尽管抓获凶手也不可能让死者复活, 所谓告慰死者的亡魂也不过是活人的一厢情愿,但至少他们今天可以抓到一个凶手、一个帮凶、一颗腐烂的金苹果、一把通往真正黄金屋的钥匙。 就在今天,他们一定会抓到贝尔摩德- 卡尔瓦多斯开枪的那一刹那,不止一个人动了起来: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当然是立刻反定位对方的狙击路线、试图拦截子弹令其打偏,并飞速精准找到卡尔瓦多斯所在的位置,又隐蔽又明显地在对方眼前相当不好意思地联系各自的同事…… “你们FBI的通讯方式——”诸伏景光看着赤井秀一那夸张的对讲机,想要友善地夸上两句,实在夸不下口,沉默半天,只能一脸诚恳地给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而赤井秀一看着对方就那么水灵灵地从身上掏出了另一部手机,表情也很精彩,“你们……不知道是什么,但通讯方式也很……日常。” “二位!”朱蒂看他们竟然还聊起天来了,不得不开口打断——这是来自堂堂高中老师的威压!小嘴巴,闭起来!她一脸严肃地问,“你们能确保贝尔摩德和卡尔瓦多斯不会离开那个高点,对吧?” 赤井秀一点头。 “哦!那我没有什么问题了,”朱蒂作出一个在课堂上对学生展示的夸张耸肩动作,“你们继续聊吧。” 诸伏景光:“……” “你们FBI,”他颇含敬畏地说,“真的还挺厉害的。”- 这边还能算是气氛和睦、言谈欢快,但到了摩天轮上,还在圆周运动的两位前辈就没有那么平静了。枪声响起的一瞬间,降谷夫人已经立刻定位到了卡尔瓦多斯的位置,立刻就要开枪;然而,摩天轮上究竟还是有些颠簸,那两名算得上后辈、算得上战友的年轻人也要比她快上很多—— “什么情况?”她难得露出几分惊讶,捞起望远镜去看传来拦截枪声的方向,“FBI和日本公安合作了?” 赤井务武一耸肩,“如你所见。我儿子就是这么优秀,诸伏警官也还可以。” 降谷夫人:“……” 偶尔也想开一些不用瞄准的枪!看在上帝的份上,一枪把他的头给爆了算了! “话说,”大家都是看过漫画的,降谷夫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她狐疑地打量着赤井务武那顶帽子,“你的帽子底下不会藏了血包吧?” 这下轮到赤井务武沉默了。然而,降谷夫人还没放过他,反而是继续乘胜追击,“年轻人关系真好,让人欣慰啊。看来,你的孩子对黑头发、蓝眼睛、父母双亡且家里有亲兄弟姐妹的年轻人比较有吸引力?不过,诸伏警官和赤井先生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吧?” 赤井务武不得不维护一下自己孩子那连他自己都并不在意的清白,真是感人至深的父爱:“他们只是伪装恋爱!明美她也是知情的!” “伪装恋爱也是恋爱,”降谷夫人平静道,“你儿子谈表妹。” 虽说帽子里没有血包,但赤井务武现在真感觉头部有血液在涌动了。他难得有点语无伦次地尝试扳回一局,“虽说我不想提这个,而且我并不完全为此感到高兴——但,你所守护的国家已经不在了。” “那有什么关系?”降谷夫人轻松愉快、丧权辱国地开口,“你儿子谈表妹。” “……夫人,我想我必须提醒您:如果伪装恋爱是恋爱,那么伪装父亲也是父亲。你儿子的同期在给你儿子做父亲。” “你儿子谈表妹。” “你过不了圣诞节。” “你儿子谈表妹。” “——你儿子一天睡四个小时,晚上不睡觉打电话教人泡澡。就是这个你想处刑的贝尔摩德。” “你儿子谈表妹。” “我们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你妻子——” “好吧,”赤井务武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孩子的清白,在千古难题“保大还是保小”之中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我儿子谈表妹。” 降谷夫人差点笑成闪点宇宙的玛莎。她的笑声很昂扬,很脆亮,比赤井务武想象中的沉郁声音要高亢很多,真像是在摩天轮上无忧无虑的游客会发出的欢乐笑声;她笑起来很好听,也应该是很好看的。她曾经是个站在队伍中大步向前、大声唱歌的战士,那时候她一无所有,却能大声朗笑;现在她也许同样一无所有,但她仍然笑得很开心。 她的笑声渐渐减弱,低沉下去。 “……所以,”降谷夫人问,“我真的可以不对她开枪吗?” 贝尔摩德。她……可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后辈吗?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的吗?她又回到队伍中了吗?这次的队伍是从始至终都值得信任的队伍吗? “那是您的自由,维娜。” 赤井务武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因为他听到了属于过去的笑声,于是也拿出她过去的名字。他仍然维持着那副冷静的神色,向着摩天轮座舱的方向退了退,明显是准备藏身进去。维娜并不明白他突然躲藏的原因,心跳却反射性地加快,就像是她真的突然多出了什么说不出口的期待。 “您的枪始终完全握在您手里,即使是我也会羡慕这件事,”他说,“所以,开不开枪的决定权当然完全属于您,其他人只能进行建议。” “我的建议就是——要不要听听您孩子的建议?”- 降谷零有点腿软。一半是因为他站在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新兴材料做成的见鬼的足球上面——老天爷啊这东西怎么能吹得这么大,它有没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地球——另一半则能算是近乡情更怯。有那么一瞬间,即使是对这个足球,他也擅自生出了依赖感:他恨不能躲在这个球体下面停一会儿,再出去面对……本该最亲密的人。 他放任自己停了两秒钟,对一个一天只睡四小时的人来说很长了。只不过……他注意到琴酒也停了停。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正在旋转的摩天轮。那位女士正等着他,她已经把不再有任何用处的伪装丢到一边,露出一张挺熟悉的脸。降谷零发现他好像对这张脸很亲切,似乎他天生就该认识她、了解她、爱着她似的。 ……亲情就是这种感觉吗? “你还活着?” 不、不,这么没有礼貌的话当然不是她的孩子说的。是琴酒,他站在一边,一堵墙一根冰柱一条旗杆那样伫立在原地。 一面没料到自己会被推倒的墙,一根积年冰雪凝成的冰柱,一条再也不会扬起旗帜的旗杆。过去所有的旧岁月像是烈酒的酒气那样扑在人脸上。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她不舒服,让她没办法把目光专注在自己的孩子脸上。 琴酒最讨厌背叛。这样,他就不会被背叛了。 ——亲缘关系是不能选择的,但“师生”关系可以。你选择了我,手把手地教育了我,帮助了我。弄脏雪地没关系,我们家乡那从没停过的大雪可以迅速掩盖一切痕迹;但如果你选择把我带出纷纷扬扬的大雪,又凭什么不对你写上字迹的白纸负责任? 我恨你成为一个母亲,更恨你表现得像一个母亲。你明明应该做好觉悟,正视你最重要的那重身份:过去的战士,现在的……叛徒。 “如你所见,我还活着。” 维娜对他耸肩,视线投在他立起的大衣领上,“你以什么立场问候我,这只立起冬毛的小北极熊?十四岁的孩子对他遇上的成年女人、十八岁的战士对包扎他伤口的战士,还是一个前苏联人问候一个从始至终的波兰人——” “一个组织成员,”她说,“问候一个同事的母亲?” 太好了,她成功把琴酒的火点起来了。波本敬畏地想:天啊,我妈妈她竟然管琴酒叫小北极熊哎! 第146章 谐欢宴(十八+十九) 不存在的俄妈妈…… 降谷零当然并不是一个对危险毫无觉察力的人。正相反, 他完全能觉察到,自己母亲和琴酒对上视线的第一秒钟,空气里就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电火花炸裂的声音。他毫不怀疑, 再让他们聊两句, 他们马上就会打起来。他也有那么几种制止他们继续的方案, 可行度应该也在80%以上。只不过…… “再听他们吵两句很有意思, 对吧?”一个听起来相当宽容的声音响起,“必须得说,我完全理解你。” 必须得说, 降谷零吓了一跳。摩天轮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脚腕什么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他简直要开始怀疑这是什么摩天轮鬼魂了,但是话说回来, 哪有会被困在摩天轮上的鬼魂。这么快乐的地方,怎么会死人呢! “年轻人,躲一躲吧, ”那个声音又说出了第二句话,“就算再听也听不到别的,他们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降谷零沉默了许久,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 “经验。” 躲在他脚下的“幽灵”动了动, 冒出个头来。对方侧过脸,让他看自己颧骨上的一大片淤青,“看,你母亲打的。” 降谷零:“……” 他犹豫了一下是该说一句“打得好”, 还是直接掏出枪来顶在这块淤青上,用行动表示自己对母亲的支持。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现在琴酒还看着, 也许他不是不可以做一些更符合“波本”人设的事,来强化一下琴酒对自己的刻板印象—— “你在想什么很危险的事了,”那位幽灵先生敏锐地从对方晦暗起来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不许用脚踩我的脸!” 很好,一句话把波本喊回降谷零。公安警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爽朗道,“哈哈,怎么会呢。” 赤井务武:……你明明就会!你一直在看我,你就没停过! “总之,先躲躲吧,”他手上用力,把这个以为自己来演小蝌蚪找妈妈、来了却发现是在演全武行的可怜年轻人拉了下来,“让他们打。” 降谷零刚想说自己还打算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在和琴酒互殴了。 “这么快……” 多线程工作习惯了,百忙之中他甚至还忍不住观察了一下自己妈妈的近身战斗路数:见鬼的,怎么还和那个普拉米亚有点像。 “好了,快下来吧,”赤井务武又催促了两句,“还是说,反正闲着没事,你也想活动一下身体,和我在摩天轮上打一场?” 降谷零的眼睛里居然还浮现出了几分期待,“可以吗?” 赤井务武:“……” “我可不是你的敌人,”他看着年轻人在自己身边躲好,有点感慨地说了一句,“真正的敌人,隐藏在白昼之下,黑暗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说话方式有点耳熟。降谷零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脸,隐隐捕捉到了几分相似,又不好确定,“你的话——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啧,反应还挺快。赤井务武相当有自知之明:要是在这里被他辨认出来什么父子关系的真相,他们两个也只能再来一次摩天轮赤井战降谷了!他觉得一轮游恰到好处,不想再来活动一次筋骨。那么…… “别在意,先生,”赤井务武笑眯眯道,“那种话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只是在歧视有色人种。” 降谷零:“……” 他沉默了片刻。此时此刻眼前的场景不能不说是荒谬——他的父亲叫他来摩天轮见他的母亲,后者正在和他卧底组织的核心成员大打出手,身边有个熟悉感很强的“幽灵”,自称曾和他的母亲打过一场,但对他没有任何攻击意图。 这种事还挺罕见的,对降谷零或是波本来说都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这里没有人想要杀他,没有人想要害他,甚至没有人想要利用他。此刻他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也不用思考任何事。就好像……真的只是父母邀请自己的孩子在繁忙的学业之中,来游乐园放松心情一样。 他叹了口气,没发现自己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赤井务武:听说我歧视有色人种,他笑得这么开心?!- “安室遥那边是安全的吗?” 听见枪响,松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而萩原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心,“小遥那边有狙击手盯着,她自己也……有防御的方法。不用担心。” “防御的方法?”松田皱眉,“她今天的穿着,可不像是能塞得下防弹衣的样子……是系统吗?” [嗯,本系统会打造防弹少年团,小遥和她那个学妹都没事,]电子音平静道,[要说你们就是没看过《绯色的子弹》,不知道子弹会拐弯。] 松田阵平:“……” “我真是越来越不知道你们到底都在做什么了,”他像是抱怨了一句,神情倒还能算得上是平静,“萩,你不会也在系统帮助下扛过子弹吧?” 萩原连连摆手,“小阵平,你想哪去了!绝——对没有!” “那你做了什么?”松田阵平转头看他,“这个游乐园里乱成这样。除了和我一起调整摩天轮,你还做了些什么?” 来了。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混过去!萩原攥了一下有些汗湿的掌心,等着幼驯染摆事实讲道理论证他方才开小差的时间点、突然获取大量信息以及对摩天轮上的两人迟迟不下车的忧虑,但松田并没说什么话。沉默的时间有点反常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两秒钟没人说话就算长了!萩原带点忧虑地看过去。 “小侦探又不在这里,”松田一耸肩,“我也不打算像侦探一样工作。你就不能普通地告诉我吗,萩?” 卷发青年把工具箱合上,啪的一声脆响,“交流又不是解谜。我们就节省点弯弯绕绕吧:不是因为我猜到了,而是因为你想告诉我。怎么样?” 就像是钥匙严丝合缝地插进锁孔,像锁的一部分那样不讲道理地跟着锁的内部机括一起运行起来,毫不滞涩地加入了它的运转。即使萩原在此之前从没想过,要把降谷先生那边的事告诉松田;但就在这几秒钟之内,他好像完全接受了。 没办法。瞒着幼驯染是要付出额外努力的,让关于他们的事实像苏打水一样流淌、像齿轮一样运转、像汽油一样燃烧才是他们相处的模式。 小阵平说得没错哎。似乎本来就应该告诉他,之前是为什么瞒着来着?怕他会让小降谷尴尬?其实小阵平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吧? 系统:[哈哈,宿主,哈哈。要不本系统把自己的防火墙拆一半给你装上吧,我看你好像是没救啦。] “……有点犯规了哦,小阵平,”萩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能闷闷地开口,顺便蹲下身去合好工具箱,“这样就全对你交代了,会让我觉得自己很逊哎。” 松田啧了一声,“麻烦。那这样——” 他比了个手枪手势,相当敷衍地顶在萩原额角,“萩,你被捕了,快点交代,不然我就开枪。” “哪有用昵称叫犯人的啊,”萩原配合地高举双手,但仍然没放弃抱怨,“好啦好啦,我招了!我刚才——用另一个身份叫了小降谷过来。” 松田有点不爽地点点头,“哦,降谷。他比我还先认识你的‘另一个身份’?” 那肯定,他从出生就认识了,这个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的,除非……萩原忍住捂脸的冲动,“咳咳,这个该怎么说呢?” [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电子音默默膜了一句,[松田警官,你就别纠结了,其实这次还是本系统顶号叫的人。] “所以,”松田还是没能弄明白具体情况,“叫金发混蛋过来干什么?嫌这个游乐场不够有热带风情?” 萩原:“……” “他过来……”半长发青年想了想,还是默默指向摩天轮,“来找摩天轮上的人。说到底是他的私事——” 还没等他找到什么更合适的说辞,松田已经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有些别扭道,“只要不是和景老板上摩天轮表演双人蹦极,我对他的私事没兴趣。” 萩原心底一松,嘴上还是忍不住反驳,“为什么双人蹦极会是私事啊!” “那难道是公事?”松田想象了一下公安长官的样子,抱起手臂道,“降谷零,诸伏景光,为了世界的和平,请你们现在就从摩天轮上往下双人蹦极!……这样?” 真的在降谷正晃那里客串公安协助人的萩原:“……” “虽说并不打算偷听他们说话——不过,我觉得,”萩原放轻声音,“摩天轮上的事大概既不是公事也不是私事哦。” 松田一挑眉,“你有经验?” “你也有。”萩原毫不犹豫地开口。 沉默像个传递在两人手中的打火机那样,明明只是闪现一瞬火光,但余韵悠长地衔在唇齿间,一时之间难以咽得下去。萩原一句话把松田说沉默了,自己也静了片刻,才又重新开口,“关于摩天轮上发生的事,是承诺哦。” 朋友之间的约定。家人之间的嘱托。情侣之间的承诺。警察为民众做出的选择。这些……都属于摩天轮的场合。 而此时此刻他们站在摩天轮下。没有人必须站到摩天轮上,没有人奔赴约定、没有人必须做出选择。萩原对此发自内心地感到庆幸。他不需要爆炸的火光像是聚光灯一样投在朋友的侧脸上,他不需要那种人生高光。只要活着就好,活下去就好,一直一直这样就好。 就一直这样吧。他很难不生出这样的想法。 “小阵平,”萩原看着摩天轮,突然说,“等游乐场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们干脆去坐一次摩天轮?——正常转速的那种。” 松田阵平无奈地看他。 “当然了,难道我度假还带着工具箱——”他特地咬重了“工具箱”这三个字,“上摩天轮去调转速?” 萩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不太明显,但我见过太多次,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松田无奈道,“你看我在游乐场里拿着工具箱的眼神,就和看我拿起手机差不多……我到底在游乐场里做了什么?拿着工具摆摊帮人给手机贴膜?” 萩原:“……” 太好了!伤感的情绪荡然无存了! “嗯,我看不错,”萩原赌气道,“也算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以我们两个的操作能力,飞速上手肯定完全不成问题。要不然回头我们就辞职去天桥贴膜吧。” [很好,还可以兼职卖点手机挂链,什么挂在手机侧边的比护啊、挂在手机底下的小足球啊,挂在手机中间的——]系统赶紧住嘴。 “谁会在手机中间打洞啊!”萩原无语片刻,“……总之,小阵平。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 松田应了一声,“什么?” “你也知道我们身上发生过的事了,”萩原拍了拍工具箱,动作有点用力,像是高考生甩掉自己背了三年的书包与辅导资料似的,又感激又怨恨、又感到亲切又想要推远,总之是相当复杂的情绪,“我指另一条时间线上。小阵平,你会——” 萩原还在组织语言,而松田已经直接问出来了,“萩是想问我,会不会后悔去爆/炸/物处理班?” “是……”真问出口了,萩原反倒有点不太好意思,“小阵平,你可以不用这么敏锐的。” 游乐场里不时响起枪声,而他们在这里若无其事般聊天。真是很奇妙的感受,但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这就是爆处的日常,偶尔在全力奔跑,经常要一直等待。在这样的生活节奏之中,与罪犯争夺人生的秒针,将倒计时拨回正向行走的时间,或是任时间流淌过他们头顶…… “不后悔,”松田说,“我自己不后悔。至于关于你的部分,我相信,萩也不是会被我任意拨弄指针的人。所以,你后悔吗?” 萩原一耸肩,“说实话,在浅井公寓根本没来得及后悔。后面有了时间仔细思考——” “还是觉得不后悔。” “那就好。” 说得平平淡淡,但突然就产生了想要做许多事的冲动。想要吸烟,想要拥抱,想要站起身来从脚下开始把旧的世界全都拆掉。 爆处……其实是很不错的地方吧? 于是他们点起一支烟,等着新的世界冉冉升起- “贝尔摩德!” 卡尔瓦多斯发出呼喊声。大呼小叫并不是狙击手的习惯,但他实在失去了其他能奔向同伴的方式——他的双腿已经被同一颗子弹打断,此时此刻只有声音、也只剩声音才能传到他人耳边。 就在此时此刻,局势已经尽数倒转:之前还是他用子弹换取他人惨叫的声音,而现在,他能留给他人的只有声音,而能留给自己的……也只剩下子弹。 但他也并不可怜自己。就在刚才,他在贝尔摩德的要求下,试图用子弹狙杀一个被组织控制着的、只剩下歌声能传达给别人的女孩。所以,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循环。 “我还活着。” 失血让卡尔瓦多斯的意识有些模糊。他在认出贝尔摩德的声音之前,先听出了贝尔摩德的语气。她总有她自己的腔调:那并不是寻找同伴的焦急、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不是安慰保护者的体贴。那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对守护骑士的首肯。 我很好。你完成了你的使命,现在你可以与我告别了。 卡尔瓦多斯笑了一下。失血让他想不到太久、太远的东西,他忘了自己的家乡,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父母,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血泊是来自身体的湖,这温热的液体给他羊水般的虚幻安宁。他的耳边只剩贝尔摩德说过的“我还活着”,以及……以及方才那个女孩唱过的歌曲。 那是什么曲子?他还没听过歌名,他还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他不知道歌词的意思,事实上他的日文也并没有那么好。死在他枪下的大部分人,他都听不懂他们的哀嚎,他完全无法理解那最后的声音。 到了最后,突然发现这世上还有值得了解的东西……好像真的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啊。 “贝尔摩德,”卡尔瓦多斯问,“你会唱歌吗?” 不会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他预备好了,他要这样回答。他摸出手枪,动作熟练地上膛。毫不在乎走火,贴着自己的胸腔比划,就像那是一把玩具枪。在他更小、更小的时候,他也曾将玩具枪贴上自己的胸膛。那时候是为了什么来着?哦,他在扮演一名为了情报慷慨就义的英雄。 小时候,他原来是想成为一名英雄的。 贝尔摩德当然并不会唱起歌谣来安慰他。软化他此刻的心志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她只是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她会唱的歌曲都有什么来着?作为莎朗的黄金岁月里,她最喜欢唱起什么样的歌?为了符合克丽丝的人设,她许久不曾唱起那样的老歌了—— 在她想起来之前,她听到了来自卡尔瓦多斯的枪声。由他的食指处击发、穿过他自己心脏的枪声- 诸伏景光按住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的枪声让他觉得有些幻痛,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次元的子弹射穿命运、短暂地击破了他的灵魂似的。 “你还好吗,苏格兰?”赤井秀一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皱起眉问他,“马上就要执行抓捕了,如果你不舒服——” 他立刻很有干劲地摇了摇头。 “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眼看胜利在望,诸伏景光也不装了,“做我们这行的,没有完成足够的KPI可是会被开除的啊。” 刚刚失去不少同事的朱蒂:“……” “没事就好,”赤井秀一也不追问,“那么,我们追上去?” 诸伏景光点头。 终于能够坦然确认彼此身份的两只猎犬扑上去,咬紧了最后一只被夕阳的余韵镀上金边的乌鸦。他们路过一个断掉双腿的黑暗骑士,面对面看到了他的心脏。 腐烂的金苹果仍然光鲜亮丽,黑漆漆的乌鸦露出颗鲜红的心- 卡尔瓦多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第一枪其实打中了。 世良真纯目瞪口呆地看着安室遥。她的额头中间出现了一个淌血的洞,泼洒出的鲜血染得控制室到处都是。然而对方仍然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完好无损。 “学……学姐……”她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我是在控制室,不是在鬼屋吧?” 安室遥沉默片刻,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那个“血洞”当场消失。 “是特殊材料,我用了高科技,”她解释道,“假发套下面藏了血包。就是这样,一点伪装小技巧。” 世良真纯疯狂摇头,“子弹的冲击力会把什么假发、什么血包全都掀飞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完成,你别骗我,这是不可能达成的!” 安室遥在心底叹气。系统让她在这里引子弹的时候,承诺她一定会帮她屏蔽痛觉、修复身体,还会再像之前那样操纵买票程序,给她两张游乐园的门票。小遥不想承认自己是对最后一样动心了。 ……但是,系统亲说,现场情况瞬息万变,如果它的主控区域不放在这里的话,可能没办法完成那种比较高级的视觉屏蔽操作。也就是说,世良真纯会看到她中弹;如果“特殊材料”的说辞没办法说服世良真纯,那就只能—— [语言是一种咒语,语言即魔法,翻译即背叛,小遥,]系统在她耳边默念,[就现在这一刻!对你的学妹使用魔法吧!你来朵蜜她!] “你大哥就能在针织帽里藏血包被水无怜奈抱头瞒过琴酒,”安室遥复述着系统所说的、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 世良真纯的眼神逐渐迷茫起来。她跟着默念,“对……藏血包是可行的……接子弹是可行的……” “没错,”安室遥坦然道,“所以,我没事。” 她的坦然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世良真纯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那样用力,那样紧密,那样……沉重。就好像少女单薄的身躯突然过载,一并背上了另一个时空不属于她的悲伤。那份从未得到释放的失而复得,被她像是丢出一个假血包那样,尽数泼洒在了学姐身上。 “学姐——”世良真纯大声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安室遥沉默片刻,慢慢回抱住她。就像另一个时空的什么人揽着她打拍子那样,就像某位母亲安抚她甚少照顾的孩子那样,慢慢拍着她- 枪声停止的时候,他们也停下了手。就像……意识到另一场没有硝烟的冷战终究以失败和破灭收场,于是对命运放弃所有抵抗。 琴酒明知道维娜一定做了些什么,但他几乎不想再追问。她还活着,还能这样生龙活虎地站在他的对立面……他甚至擅自对此感到欣慰。 “维娜,”他说,“我以为你死了。” 你很没礼貌,小鬼。维娜累得够呛,她觉得她老了,老到和小鬼打上一场就浑身酸痛,老到不能再叫那个曾经能把半截身子都埋进雪里的人为小鬼——但她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死?” “我以为你是那种蠢人,”琴酒很直白地说,语气中甚至有些欣赏,“没有理想就活不下去。但你不是。你是个灵活的叛徒。” 维娜竖中指给他,“……从始至终,你也没搞明白我效忠于谁啊。” “嗯?”琴酒一皱眉,“你不是克/格/勃的燕子?” 你才是燕子,你全家都是燕子。维娜又用力瞪他,“我在华沙救了你,你甚至都没觉得自己是苏联人,却先把我当成了苏联人。所以,是你自己选择了信仰,不是你跟随了我、然后我背叛了你。明白了吗?” 这下琴酒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他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脸:淡灰色的眼睛、看不出年龄的一张短圆脸,脸颊上微微散着几点雀斑。金发垂在脸颊边,顺滑得简直不像一个欧洲人。 还是那么一张脸。是他自己……自行定义了这个女人。 “你当时给我吃东西——” “只是为了让你活下去,”维娜不耐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不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做个小克/格/勃,只是把一只瑟瑟发抖的雪貂裹成皮毛丰厚的小北极熊。你会错意了,小子。” “那你当时教我吹口琴——” “也是为了让你活下去。音乐和食物都是必需品,毕竟我是华沙人。” 琴酒还是盯着她的脸看。看了许久后,他笑了。那张脸上简直不该有这样的笑意,旁观着的波本惊悚地发现,他这么笑好像竟然真的有点像北极熊了。 “你的儿子不像你,维娜。” 这就是睁着眼说胡话了,明明除了肤色哪里都像。降谷夫人吹了声很响亮的口哨,“那你更像?” “你刚才说了,人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像谁,”琴酒又是一耸肩,“知道我曾经的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也很有趣。” “所以,你——” 跟着红色的血、染红的雪和红色的旗帜走到半路,又走回红色的血泊之中。站在起点的组织杀手凝望着自己曾到达过的最远的地方、自己……自行选择的导师,摇了摇头。 “我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维娜,”他说,“我仍然觉得你是克/格/勃,所以我不后悔做过克/格/勃;我觉得你是杀手,所以不后悔成为杀手;现在呢,我仍然觉得你是过去的叛徒——” “所以,我也跟着你做一次叛徒。我不会向组织告发你和你的儿子,维娜。”琴酒说,“就让我看看,这个更像你的孩子会走到哪里去吧。” 维娜却没回答他。她看着摩天轮下,神色有些怅然。 “你看到了谁?”琴酒问,“很重要的人吗?” ——比我还重要的人? “不。” 似乎已经确认了什么,维娜收回目光。她沉默片刻,笑了起来。 “是一个,”她说,“看起来很熟悉,做着他也会做的事——但我不认识的人。” 旁听着的降谷零缓缓皱起眉,带着某种预感向摩天轮下看去- 枪林弹雨。 久久瑠千代抱紧自己的女儿,小心翼翼缩在旋转茶杯里。她无比后悔自己买下门票,带孩子来了这里——在这孩子长大的六年里,她总是在后悔,似乎让孩子受伤的每一步路都可以算在她头上。 她仍然是个敏感的女人,做了母亲也是敏感的母亲:然而,哪怕是一切都怪自己,她也不会放开抱着孩子的双臂。她无比清楚,是自己带这个孩子到了世界上,她的出生完全是她的意愿,所以她会为自己的一切选择负责到底。 “妈妈……”那孩子叫她,“为什么这个真人CS游戏还不结束啊?他们有点吵。” 于是她伸出因紧张而冰凉的手,先小心翼翼地搓热,再捂住女儿的耳朵。 “是他们没有素质,我们不像他们一样,”久久瑠千代轻声说,“好孩子,别动。” 待在妈妈怀里。什么都不用怕。就像是你没出生之前……待在妈妈怀里。妈妈可以一直一直保护你。 她抱住女儿,让自己的脊背露在茶杯挡不住的角度。 柯南一眼瞧见了这边的情况,立即就要赶过去;小兰连忙抱住他,不让他冲入枪林弹雨之中,他挣扎着,生怕来不及—— 然后降谷正晃出现了。此时此刻,他不是谁的父亲、谁的前辈、谁的上级、谁的丈夫谁的协助人,不是什么总裁。他只是一个听说了这里有危险,所以要赶来救人的好人。他冲上前来,真像是影视剧中的男主角,没有一颗子弹碰到他的身体。 小初拼命奔跑着。它来不及获得宿主的允许,也说不清它制造的问题,它如何将久久瑠母女放进了游乐场。但它已经从宿主那里学到了生命很重要,学到了她们不是没有脸的配角,宿主手把手教过它如何拯救生命,不止一次示范过,宿主还给了它短暂操控降谷先生身体的许可,虽说本来是为了让它叫来降谷零警官—— 但它有了自己的意愿。救人的意愿。 “久久瑠女士!”系统操纵下的降谷正晃大喊着,向她们抛过一面防爆盾,“用它挡住茶杯的空缺位置!” 降谷正晃的第一次正式出场,是颤颤巍巍地把一杯茶水全倒在桌子上。而现在,他严严实实地合上了一个保护了两条生命的茶杯。 【哇!】观摩着三号系统第一次“做人”的一号系统盯着防爆盾,兴奋大喊,【父承子业,日本队长!】 [你给我闭嘴!]小初大喊,[帮我测算子弹路线,我调整那个茶杯的转速!是我的失误才让她们进来的,她们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必须得让她们好好活着!] 【你现在,真的很像一个人啊……】一号系统感慨道,【一个真正的人类英雄。】 系统——小初,沉默片刻,缓缓笑了出来。用人类的身体,发出人类的笑声。 [我只是……]小初说,[有样学样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全文完结】 第147章 谐欢宴(二十) 我还你一个…… 看着自己的父亲在下面速度奇快、姿态奇丑地向前冲刺, 一路留下无数早期人类驯服四肢珍贵记录的降谷零:“……” 怎么说,丢人中有一丝骄傲,骄傲中有一丝丢人。这种情况, 如果让中之人小初来亲自总结, 大概就会总结成—— [抱一丝啊!]系统顶着降谷先生的身体疯狂逃窜, [本系统先退场了, 列位朋友请继续打,继续打!] 降谷零像是刚被多萝西上了油的铁皮人那样缓缓转过头,但此刻要喊妈妈好像有点喊不出口, 沉默半天后, 他还是把目光对上了身边的神秘“幽灵”,“你认识我的母亲。” “对, ”赤井务武相当有耐心地回应——毕竟谁家没本难念的经,没准哪天就是他这具肉/身在系统指挥下猪突猛进,能结个善缘就尽量结个善缘吧, “顺便一提,我也认识你父亲。” 这话他说得毫不心虚。以奥鲁霍的身份见过怎么不算见过呢!反正他见到的也不是降谷正晃本人! “那么,”降谷零难得有点说不出话, “你见到他的时候, 他——” 赤井务武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回答得毫不犹豫,“放心吧,跑得没有现在快。” 降谷零:“……” “不过,如果你想了解你的父母, 我还真能帮上一些忙。” 迎着眼前充满狐疑的目光——百分百纯质疑,没有一丝一毫对父母的向往,看看现在的孩子都是多么的让家长伤心——赤井务武从他怀中拿出一本东西。 那当然不是奥鲁霍从降谷家的旧房子带出来的。奥鲁霍本人都已经在当初的爆炸之中灰飞烟灭, 连着所有带着记忆的老物件一起化作飞灰。这所谓的“日记本”是来自二号系统的拓本,算是那不能说话的小东西努力替自己的宿主做一些杀人之外的事。 “拿去看吧,孩子,”这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幽灵”像个NPC一样掏出了任务道具,“尽管你显然并不具备常态化的童年,但拿上这个本子之后,你也许会比很多孩子都要更加幸福。很多子女都并不具备了解父母的机会,当然了,他们的父母也并不都是足够善良、足够正直的人。” “但你将从这个本子里,看到两个值得被了解、值得被继承的灵魂。” ……说实话,在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和琴酒谈笑风生过后,他很难全然相信她的立场是正义的。特别是方才还近距离见识了她的格斗技巧,凭他对公安案卷的熟悉程度,不难发现许多疑案背后都有她的影子。比如说,他可以确定她至少私下决定过几个炸弹犯的生死。 虽说他也不太在意,不过,能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对她人品的认可还是值得信任的。 ——也让人安心!老天爷,要是琴酒来和他聊他的母亲,他只能立刻表演一个当场跳下摩天轮,就算是一起等到组织覆灭的那种话也不能拦住他!跳下去之前也最多只能在心里说一句,抱歉啊景光,我和你的约定好像…… 无论如何,降谷零接过了它。他立刻感受到这个本子有一点重,压得他的手腕往下一沉;随后他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他心理上的沉重感辐射到了手臂上。那只是因为—— “游标卡尺?!”他顺着纸页的缝隙将那个沉重的金属条抽出来,“日记本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有了游标卡尺就不孤独,】一号系统插嘴,【游标卡尺,不估读。】 赤井务武:“……” 他询问过系统后,替当事人回答,“那是她的书签。顺便还能拿来防身,打人很疼。” 降谷零:“……” 他毫不犹豫地就把日记本揣进了怀里,“我等下再看。”- 系统的预先清场颇有成效,千面魔女贝尔摩德完全失去了化装成普通游客逃离的机会。而单论起体术来,她的逃脱速度并不能比得上FBI——当然了,就算是真的能够比得上也没有什么用,无论如何她也跑不过子弹。 赤井秀一拦在她身前的时候,她正盯着朱蒂的脸看。对于苏格兰和莱伊竟然全都是叛徒这件事,她没有进行任何发言。 ……组织里只有琴酒喜欢宣称他有从不记死人脸孔的习惯,作为易容大师,贝尔摩德本身对人的五官特征非常敏感。她几乎可以确认,她见过朱蒂的什么家人。只不过,再要在记忆深处寻根究底,也就想不起来了。 这样的认知当然不可能让她停止挣扎。只是在被枪口抵着离开游乐园时,她盯着小侦探的脸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莎朗?” 声音也熟悉。她应该和某个死去的人很像。血缘是多奇怪的东西,就算是死亡将亲人分离,他们最终还是会长成相似的样子。 ……她可以用这种话为自己成为克丽丝辩护吗?毕竟,她和“那位先生”,也被这样的血缘联系着。 贝尔摩德回答了她。虽然从对话上下句的关联度来看,这更接近一句自言自语。 “真是神奇,”她说,“在同一天里,看到见过的人长大的样子,看到见过的人小时候的样子。” 赤井秀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思。 “苏格兰,”他问了一下从方才开始就在两个FBI面前明目张胆联系同事准备劫人的卧底朋友——应该能算是朋友了吧,“等下你打算做什么?” 诸伏景光只是微笑,一字一顿地说,“什么都不做。” “也就是说,你已经全部做完了。” “没错。” “我们要打一架吗?在贝尔摩德面前,让‘莱伊’和‘苏格兰’打上一架?” “却之不恭。” 朱蒂有点惆怅地按着贝尔摩德的肩,强迫对方和她一起围观两个卧底激情内讧。可怜的千面魔女已经被坤成了千层面魔女——朱蒂把她五花大绑又捆了三层,只能勉强说两句话。 “你说啊,”她拍拍贝尔摩德的脸,“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那 man 是怎么make出来的?How?How?!” 贝尔摩德:“……”- “抱歉,宿主。” 第一次听到系统用单调电子音和初音未来语音库之外的声音说话,萩原整个人简直要原地跳起来——他立刻捂住了手机发音孔,像是发现有个炸弹还剩六秒一样原地飞奔出去了一截,才敢继续和系统对话,“你再用降谷先生的声音叫我一句‘宿主’试试呢?!” “呃,不是……”小初知道自己多说多错,赶紧换回了自己的原装初音未来语音包,[就是,刚才情急之下,本系统做了一下人——也不对。反正就是,刚才事出有因,本系统操控了降谷先生的身体,被降谷夫人看到了。她大概很快就会把降谷先生本人的意识送回来——] 萩原一个头两个大,“不是,等等,你说什么?什么叫送回来?” [降谷先生本人的意识,是被降谷夫人——维娜女士,亲自扣留的,]小初无奈道,[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一个马甲都没造过?她没办法把降谷先生本人的身体从组织抢回来,抢回来也不能带着一个昏迷中的伤者奔波,但是她又接受不了把爱人留在组织。所以她决定至少要把爱人的灵魂抢出来,哪怕只是沉睡的意识。] [她用系统的能力造了身体,但是只用来存放降谷先生的灵魂。这段时间,那个意识正好有要苏醒的迹象,刚才看到本系统使用她爱人的身体,她大概……多少有点受刺激,会很快把自己的爱人送回来。] 不自觉地就把手机贴近了耳朵,发现的时候,脸颊一侧的皮肤已经被烫得有点发热。萩原沉默片刻,换过一只手,“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宿主您作为降谷先生“父亲”的机会,不会太多了。]小初小心翼翼地问,[趁着降谷先生——我是说降谷警官,还没有去陪着诸伏警官截留贝尔摩德。] [就在这里。您要不要和他告个别?最后再以“父亲”的身份,给降谷先生留一句话什么的。] 萩原闭了闭眼睛。他以为自己不会舍不得,这个“父亲”身份他从一开始就是拒绝的。想要做同期的父亲只是玩笑,他当然不会想要真的挤占人家的身份。但是…… 但是他有点担心。那位父亲会是什么样的父亲?他会做得更好吗?这段时间里,他做得够好吗? 他的同期值得足够好的、最好的家人。 “……我就不用了,不用额外的告别,”萩原有点艰难地说,“我仍然坚持我的想法,不会在非必须的情况下占用他人的身体,这是我的原则。不过——我确实想给降谷先生留一句话。” “不是小降谷,是降谷先生。” “小初。麻烦你告诉他,如果有什么和小降谷相处上的问题,可以试着来问我。”- 贝尔摩德就这样在游乐园里消失了,同在现场的琴酒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他宣称他对此一无所知。虽说掌握组织核心机密的千面魔女算是相当痛快地给出了不少情报,但卧底、组织成员与黑白夹缝中小侦探的对决仍然上演了一段时间。 安室遥与世良真纯各自在东京入学、朱蒂老师到帝丹高中大展拳脚(物理意义上和比喻意义上都成立)、安室透入职波洛咖啡厅……一切都像按下了快捷键。不过,对漫画剧情知情的几位宿主并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问题:这是这个世界欠他们、欠自己主角的。 既然时间单方面倒带把工藤新一变成了江户川柯南,那他们完全可以再按下快进,把小侦探变回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 工藤新一和毛利兰站在帝丹高中门口。他们身上别着志愿名牌,负责接引来参加家长会的家长们。难得的,铃木园子没有站在他们身边,说老实话工藤新一对此十分高兴:园子怕有些家长可能会跑来找她应酬,早就远远躲开了。 萩原板着脸走进来。小遥当然没有想不开到跑回来复读高中,萩原是受邀来给世良真纯代班“家长”的——至于松田,去参加小遥的入学典礼了。他们的角色分配靠抽签完成,萩原手气较差,只能来给真纯当“家长”。他对此结果很不满意,但接过志愿者们手上的指引单时,他还是露出了笑脸。 没有什么多余的对白。工藤新一只是笑起来,对他挥挥手,“萩原警官!松田警官没有来吗?” “哦,小阵平啊,”萩原也就回以苦恼的摇头,“他在另一边玩呢!” 第一、第二现场的两位警官与侦探好好地认识了。随后他们错开身子,走向所有人都在的全新未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