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沙》 1、chapter 01 《潮沙》 文/松月弥山 文学城 2024.5.21 / —chapter01— 印象里,即使是三月,北城也鲜少有这般阴绵的云。 宁书禾静静瞧着车窗上漱漱成线的水珠,无端叹气。整整十三个小时的航班,她能阖眼的时间恐怕只有几刻钟。 车里过分暖和,实在难熬,她靠着椅背,眼皮渐沉,干脆放弃挣扎。 “书禾,醒醒。”不知睡了多久,前排传来提醒的声音,“快到了。” 骤然惊醒。 太阳穴隐隐作痛。 手指摁亮怀里的电脑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她在米兰起飞前收到的那份邮件,视线落在某页左上角的照片上。 几秒后又退出,切换主界面,只见时间显示: [15:08] 还好,睡得不算太久,脑子还能转。 此时此刻,距离她的订婚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行程这样赶,也是被逼无奈。 今天这场订婚晚宴,几乎整个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了函,而宁书禾自己,竟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对象,她的未婚夫傅祈年,是倒数第二个。 “宁总发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驾驶位的中年男人神情肃穆。 “嗯。”宁书禾语调轻缓,音色轻灵,“周叔,我记得当时和傅家表态过,只办婚礼,他们当时也应了。” 周叔沉默半晌,回答说:“上周三傅老爷子急性心梗,现在还在住院,傅修辞亲自上门来提,说是把你们俩的事情彻底定下来,权当给老爷子一个安心,宁总不好拒绝。” 倒说得通。 言下之意,若哪天老爷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婚事不至于一拖再拖提不上日程。 不过宁书禾还是心里一惊。 老爷子生大病,却没传出任何消息,滴水不漏,傅祈年上周就已经先她一步回国,也没和她提。 她本就是准备最近回国的,跑这一趟不算麻烦,可傅家铁了心要在这节骨眼上订婚,傅修辞还亲自上门给宁家施压,哪是为了给老爷子喂什么定心丸,分明是在给整个北城打预防针。 “只是辛苦了你。”周叔安抚的语气。 “我不辛苦。”稍顿片刻,宁书禾又淡淡地笑了笑,“不过,这三叔也太……” 周叔没听清:“什么?” 她摇摇头,没回。 宁书禾没见过傅修辞,只听傅祈年提过几次。 按辈分,傅修辞是傅祈年的叔叔,按年龄,却也只比他大了七八岁,但恐怕日后就算老爷子不幸百年,傅家都还有这位傅三叔坐镇,谁也怠慢不得。 慕强是人类天性,宁书禾并不自居例外。 若她也能做到,眼下的处境想必也不会如此艰难。 她不说话,周叔只好再次叮嘱:“万事小心。” “我知道。”宁书禾的笑意渐敛。 车子开到酒店,还给宁书禾剩了换衣服的时间,款式和颜色都不是她喜欢的,但好在简约不繁琐,才得准时去前厅迎宾,傅祈年早早在那等着,他正端了杯酒,和身旁的人说话。 见她过来,傅祈年伸手拉紧她:“累不累?” 两个人指间的对戒碰在一起,硌得她痛:“还好,在飞机上小睡了会儿。” “那就行。” 而后他没再多问,对她的一句关心仿佛只是客套的场面话。 宁书禾注意到了,没时间在意这点。 冠着订婚宴的名头,却是酬醡的场合,真情与否实在不重要,但表面的祥和气氛却不得有一丝残缺。 敬一圈酒,傅祈年拉着她去傅家主家的包房歇脚,先问:“三叔呢?怎么没来。” “说是公司有急事,晚点才过来。”答复的人是傅家的管家阿姨,傅家人都在外头应酬,这儿也因此落了空,留她在这里负责回话。 傅祈年了然,拿起一旁干净的杯子倒了些热水,低头递在宁书禾面前:“喝点水吧,在这儿歇歇再出去。” 宁书禾的确有些累了,过去一天几乎没睡,头疼着还要站一整晚,她接过水杯,打趣说:“你要是真心疼我,就替我挡几杯酒。” 傅祈年也瘫坐在一旁,却是笑着:“姑奶奶,我这已经应接不暇了。” 她倒也没真的指望傅祈年能说什么好话。 不知道他这件西装是谁选的,如果是她亲自来挑,总归不会选玫瑰作珠花,过于俗气。 “你怎么都没和我说爷爷生病了,刚刚在车上问了周叔我才知道。”宁书禾主动提起。 “我想着最近事多,等闲下来再带你去见他。”傅祈年侧过身来看她,“不过这段时间家里是三叔管事,他不想人来人往扰了爷爷,去医院的话得提前跟他打个招呼。” “应该的。”她点点头。 宁书禾想起邮件里篇幅显然少于旁人、却被小姑打了重点标记的那页。 傅祈年,似乎很听那位三叔的话。 有谁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她回过神,抬眼去看,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傅祈年瞬间一扫疲态,精神抖擞地站起身。 “怎么了?”宁书禾不明所以。 “我先出去一趟,见个人。”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再歇会儿。”傅祈年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嗯。” 宁书禾淡淡地笑着回应,可思考片刻,还是选择追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她连影子都没追到。 有人凑近打招呼,宁书禾趁机问了一嘴,也没得到答案。 过了屏风,穿过长廊,到二楼露台下方的花园里,才隐隐听到对话。 “孩子,我好像没必要和你一个陌生人谈这些,交浅言深了。”中年女声,平声静气,予人压迫感。 “抱歉,程阿姨,是我唐突了。” 是傅祈年。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宁书禾的脚步稍顿。 “还是叫我程董吧。” “祈年,你在里面吗?”宁书禾清清嗓子,打断了这话,装作不知情,跨步走到屏风后,看到里面的情形后惊讶到: “程阿姨?您也在。” “书禾啊,我正和祈年聊到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对面是位约莫五十多岁的女士,见她来了,便不再去看一旁的傅祈年,只亲切地拉过她的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 “怎么瘦了?看来上回见你的时候叫你多吃点儿,你真当我是客气了,我那是心疼你。” “我知道您心疼我。”宁书禾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不过婚期将至,我就想多减减肥,穿婚纱好看,既然您都说我瘦了,我就高兴了。” “哎,你这孩子——” 因为宁书禾的参与,原本降至冰点的氛围重新热闹起来。 这位平日里本就不爱社交,只爱摆弄些古玩古画艺术品收藏,因此,宁书禾的画展她才次次都来捧场,一来二去的,也是不久前才熟稔起来,傅祈年越过她,贸然搭讪,目的性太强,对方必然反感。 宁书禾适时把他重新拉回话题,可一提起傅祈年,程阿姨脸色又差下来,宁书禾又说: “程阿姨,我下个月有展,您外孙女的满月宴,我恐怕赶不上了,祈年跟您提过了吗?” “还真没提,倒说了些有的没的。”程阿姨看着她:“瞧瞧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直接跟我说就行,下回有什么活动再叫你就是了,但让别人传话是和我生分,这样可不乖。” “您误会我了。”宁书禾解释道:“主厅那边离不开人,我怕您见不到我着急,就先让他过来了,也没想到他半句正事不说。” 说罢,作势挖他一眼,傅祈年讪讪笑着,倒是不再胡乱说话。 见程阿姨态度缓和了不少,宁书禾趁机提出:“我是想让他先过来问问,到时若是我实在抽不出时间,他替我去可好?” “好好好,你说得都好。” / 傅修辞正坐在二楼露台上,垂眸向下看,把刚才那一出好戏尽收眼底。 多有意思。 眼下他注视着的人,正挽着傅祈年的手出了屏风,似乎在生气,但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又笑了,握着拳头轻抵两下他的胸口。 他的目光掠过宁书禾的脸颊,不过片刻,又重新落回,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傅修辞不禁屏住呼吸。 不知何时开始的,她正抬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被那道目光灼烧。 他听到外头的雨停了,窗台有雨水簌簌淌过,自屋檐落下。 相隔甚远,于微沉的黑暗里,傅修辞并没有移开目光,宁书禾始终礼数周全,以挑不出半点错处的笑容,微微颌首,而后拉着男人的手,一同离开。 傅修辞的视线越过清薄的月色,跟随着那抹被拥在旁人怀里的身影,直至她消失,他盘算着,或许该下楼了。 再抬头看,已经空无一人,宁书禾才拉着傅祈年到一旁无人的楼梯间,忍不住提醒:“你太唐突了,也不提前和我商量,但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对你有偏见,你现在都得去给人家赔个不是。” 傅祈年无奈:“我都听你的。” 宁书禾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臂。 飞机坐得太久,又忙了一晚上,傅祈年刚离开,宁书禾瞬间就开始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她转身想看看楼上是否有可供休息的地方,却是瞥见了走廊里的人。 不知道他站那儿多久了,宁书禾下意识撑直了身子。 看清来人后,她微微晃了下神。 他似乎,比资料上困于条条框框的那张照片更好看些,刚刚在堂厅里看那一眼,也因为太远只知他身影修长孤拔,戴副细框眼镜。 远看分明是清孑嶙峋的气质,可眼下,却是一种极端地锋利。 男人处身于灯下,她向来自诩直觉敏锐,可今晚直至此刻,宁书禾第一次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无端生出失去掌控的不安感,并非恐惧,只是一种感知到危险存在却不知来源于何处的迷茫,她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 “怎么这么看我?”傅修辞语调沉沉,正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反应。 宁书禾对上他的视线,谨慎回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怕出了错。” 闻言,傅修辞的动作一顿,见她羔羊似的温顺态度,姿态放低,装傻充愣,忽地笑了。 小骗子,她分明知道他是谁。【你现在阅读的是 】 2、chapter 02 看他笑了。 宁书禾没来由得生出一种谎言被拆穿的慌乱。 “你还没有自我介绍,要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傅修辞的神情讳莫如深,余光瞥见她发梢垂落,积在颈窝,等风吹过,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锁骨处那片凉白的肤色。 她穿的是傅祈年前些日子一并挑的礼服,素白的绸制长裙,抹胸款式,裙身不多赘饰,只在耳后固颗珍珠以作点缀,衬得她过于出尘。 宁书禾自觉失态,却忽略了最明显的漏洞,今晚出现在这里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认识她。 直到现在,她还没发现不对劲,是事后回想起和他的头一次见面,才敢笃定傅修辞在故意捉弄。 “宁书禾。” 很简单的一句,她向来如此开场,不过往日里,她会附带一张名片。 傅修辞重复一遍她的名字,她只觉得刚刚心底生起的不安感愈演愈烈,因他了然的语气: “你是祈年的未婚妻,照辈分,该跟着他叫我三叔。” 他不再为难,宁书禾这才笑着了悟道:“原来是三叔,之前祈年常常提起您。” 再客套不过的对话。 因为第一次见,对他几无所知,又碍于礼数不能主动离开,于是宁书禾只能选择把傅祈年搬出来,指望他至少像其他人一样问句“祈年去哪儿了?”才好开展后面的话题。 他显然洞穿了她的心思,却也只是笑笑,故意没去接这话题,只在等她继续。 看他不愿提及傅祈年,宁书禾一时哑然,选择沉默着逃避。 其实细想,也有许多能用的话头。比如为什么还不去主厅用餐,比如为何方才管事阿姨说他在公司,如今却忽然出现在这里。 可工作显然是他专门叫人随口胡诌的借口,漏洞百出的行迹怎么看都是故意为之。 两人站得不远,呼吸间,宁书禾鼻腔里尽是他身上泠涧雪松的清寒。 她好奇其中缘由,也的确想要一睹真容。 但归根结底,这是傅家的事,一是与她无关,二是先前他上门逼迫不容宁家拒绝,有前车之鉴,她觉得与眼前这人再多说几句,恐怕会把自己套进去。 所以在没开启可控的话题前,她宁愿僵持着。 她被这冷寂煎得难熬。 甚至在想要不要妥协。 恰时傅修辞开了口:“餐点到了,你该去忙了。” 宁书禾顿一下,本能地想问他怎么不过去,可却吊诡地心生别扭,把话生生收回,仅以点头回应,再留下句客套话便走了。 瞧她满腹疑虑竟真忍着,傅修辞不禁有些不耐,自顾自点了支烟。 本来备了许多有趣的后话,只等她问,没曾想她偏不。 被围困许久,倏然有了清晰的打算,再落目那片单薄的身影,他抬手抽了口烟,有风吹过,散开一缕白色的飞灰。 “三叔,我以为您还在楼上,找了好一会儿。”有人自长廊跨步过来,瞧他神色淡淡,一瞬间明白过来,“人……见过了?” “嗯。” “那三叔怎么没跟她一块去主厅?” 傅修辞目光向下一瞥,将燃了一半的烟重新衔起,却只夹在指间以作示意。 傅璟年笑说:“我那傻表弟,要是有宁家这靠山,再有宁书禾时时给他兜底,以后恐怕还真是个对手,到时候三叔你——”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意识到傅修辞正看着自己,却面色沉冷不发一言,凛然一怔,平日里狐假虎威嬉皮笑脸惯了,却忘了分寸。 傅修辞看他数秒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很:“最坚固的关系都靠利益维护,他的那点情份,什么都不算。” 没被怪罪,傅璟年松了口气,依旧混不吝的模样,讪讪笑道:“是,不过……三叔,宁书禾您也见过了,不知道晌午时咱们打的赌,算谁赌赢了?” 傅修辞没立刻回答,而是咬下滤嘴,向他示意身后的方向。 傅璟年眼神一亮,往所指的方向看去,摩拳擦掌地准备去拿战利品。 烟雾缭绕中,傅修辞淡淡地说:“去把东西放抽屉里,我走的时候拿。” “……” / 宁书禾先去找了傅祈年,两个人一同落座时,餐点刚刚开始,主桌改坐着傅家和宁家的诸位长辈,他们两个自然得抛砖引玉,而后便是傅祈年的父亲照例接着说些什么。 轮了一圈儿的场面话,傅修辞才姗姗来迟,他换了件裁剪更精致的西装,毕恭毕敬地为自己的晚来赔礼,可这儿多半场的人都姓傅,又有谁会苛责,刚温下去的场子重新热起来。 人人都看的是傅三叔的面子,宁书禾却很快转头看向窗边的位置。 宁钰正笑着,那里明明也是主位,同样是人群簇拥处,眼下却仿佛被边缘化。 正愣神,傅祈年推了酒杯过来:“我们去敬三叔一杯吧,你还没见过他。”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臂。 宁书禾身体不舒服,从刚才见到傅修辞开始就在强撑,实在是看见酒就反胃,她没去接杯子,抬手拦住他: “长辈们还没说完话,不如我们先去和小姑打个招呼。” 傅祈年还在踌躇,宁书禾毫不犹豫地直接牵着傅祈年准备过去,就瞧见傅修辞先她一步,径直越过身前的热闹,笑着举杯: “宁总,好久不见。” 宁钰很意外,笑着寒暄:“傅总。” 宁书禾也愣了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头顶的晕眩,再继续往前。 她看不懂傅修辞,他的分寸感还真是时准时不准,刚才对她分毫不让的是他,眼下拿捏亲疏的也是他。 可也不得不承认,不久前短暂接触时,她对他产生的那些排斥和畏惧,也因为这一刻得到了稀释。 闻声,傅修辞自然而然地看过来,宁书禾依旧没有选择避开,再次微笑称呼:“见过三叔。” 傅修辞看到她轻轻扯了一下身边人的袖子,傅祈年反握住她的手,当即笑了笑:“小姑好,三叔好。” 傅修辞看向他们两个这样亲密,分明笑意正盛,但眼里却如余烬冷寂,只留着些许残温,倏然便消散了,让人纠结这暖意是否只是错觉。 他语气清淡地叮嘱: “方才在外头都是公事,现在是家宴,不用拘谨。” 是作为长辈的宽容和关怀态度。 这话任谁来看,都是说给宁书禾一个人的,傅祈年正乐得,不论如何都和“拘谨”二字沾不上边。 只有傅祈年没意识到,还真愈发轻松下来,揽着她的肩开起玩笑,宁书禾不是不识趣的人,忍着晕痛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却还是略显疲态。 她微微侧脸,傅祈年像个炫耀自己在幼儿园画画比赛里拿了奖状的孩子,正说在兴头上,轻晃着她的肩膀,她略微耳鸣,听不太清周遭的声音,只觉得头很沉。 他总是这样,可今天这般场合,她实在不能扫他的兴。 傅修辞目光在她轻轻一落,见她呆呆的,神色稍黯,他适时打断了傅祈年的话:“你今天累了一晚上,先坐下吃饭吧。” 宁书禾低着头,不知道傅祈年说了什么,迷糊地跟着应声:“嗯……” 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她才稍稍清醒些,手掌撑在椅子上,不知谁将她面前的酒杯拿走,换了热水,以为是傅祈年,心里一暖,道了声谢再抬头看,却是宁钰。 “小姑?”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您怎么过来了。” 宁钰蹙眉,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不舒服怎么也不说?要不是傅总提醒我,你连我也要瞒过去了。” 责怪的话,语气却是温和。 宁书禾的神色几分怔忡,为着这句话的后半段。她看向不远处,傅修辞正向一旁的侍者嘱咐什么。 没找到傅祈年,宁书禾错开视线,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余光窥得她低头,傅修辞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又悄然不动声色地收回。 “你从小就身弱,早知道就不该听你要工作的话,合该直接把你的航班往前调几天。”宁钰担心道。 “就算只是往前调几个小时,找不到那块料子我也不会回来的。”宁书禾半开玩笑地笑说。 “我扶你去楼上休息一会儿,算了,估摸着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我叫周叔过来送你回家。”宁钰叹口气,说着就去打电话。 宁书禾拉住她的手臂,淡淡地笑:“不用,真没那么严重,可能只是低血糖,坐一会儿吃点东西就好了。” 宁钰也不勉强:“那你有什么事及时和我说,身体最要紧。” “嗯。” 无人打扰,只有侍者过来替她撤了酒、重新换了热菜和汤,宁书禾知道是傅修辞的安排,安静坐着便好了许多。 心里微微失重,思来想去,等下还是该去向傅修辞道一声谢。 再点亮屏幕,傅祈年还没回复,本就食欲不佳,胸口也闷起来,她更是连盘子里的两颗青菜都咽不下,只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扒拉着,却感觉似乎有谁注视着自己。 她下意识抬头,往傅修辞的方向看去,这一次却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视线,下一秒他便走了过来,她想起身时,傅修辞却轻按下她的肩膀,微微弯腰问她:“好些了么?” 他喝了些酒,原本低醇的嗓音此刻微哑,像山林里沉一层雾。 犹豫之后,宁书禾愿为他身上无法忽略的压迫感暂时让出方寸,她笑一笑,眼下真不再拘谨,诚恳地回答: “嗯,已经好多了,谢谢三叔。” 他于她身旁坐下,语调沉缓:“祈年不懂事,对你疏于照顾,我替他向你道个歉。” 宁书禾客气:“人多事杂,我不怪他。” 傅修辞微微笑一笑,目光里有些许不明的意味:“那……今日我实难抽身,来的晚,不知宁小姐是否怪我?” 宁书禾笑了声,因为听出他的话里有玩笑的意思,回答:“我也不怪三叔。” 闲聊几句远离核心的话题。 其间傅修辞不经意提起:“人人都说,宁小姐刚才念的祝词顶顶好听。” “随便说几句给大家添添喜气而已。” “那,不知道我今天还有没有这个运气,沾沾宁小姐的喜气?” “嗯……”宁书禾犹豫着整理思绪,怔然片刻,又重新笑起来:“那我祝三叔,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傅修辞挑了下眉,等她继续说。 宁书禾解释,自己并非敷衍了事:“人人都赞三叔无所不能、事事周全,可世上坎坷众多,我虽不了解,却知道背后一定也有旁人看不清的辛苦,若能求得顺遂,也能轻松许多,至于心想事成……” 她的话突然轴了一下。 因为她注意到,傅修辞满含笑意的目光里,含着一种不会被人轻易察觉的攻击性。 见她停下,傅修辞顺势接过话茬:“宁小姐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她十分坦然。 傅修辞笑着,慢条斯理地问她:“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怎么就敢祝我心想事成?” 宁书禾分不清他的语气里究竟是试探还是玩笑,却也不想说些虚头巴脑的话哄他,只实话实说: “三叔所思所想都是大事,能得偿所愿总是好的。” 言多必失,她后知后觉,先前对他的看不透摸不清,以及惴惴不安,不全都是错觉。 傅修辞的和颜悦色是真的,忌惮猜忌多半也是真的。 但无所谓敢不敢,这傅修辞又和她没仇,管他想什么好的坏的也冲不到她头上。 傅修辞意味深长地垂眸看着她,沉沉地笑了声:“借你吉言。” 他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的确是大事,却并不难,怎能不成。【你现在阅读的是 】 3、chapter 03 当天晚上回去后,宁书禾还是病倒了,请医生来家里打针才退了烧,吃完药闷着厚被子睡了一整宿,隔天一早醒来却又开始低烧,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只能打电话叫人推了当天的工作。 宁钰知道后抽空回家,一进门就瞧见她盘腿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烧退了?怎么不躺着。” “躺着缺氧,头晕,迷迷糊糊的正好画速写。”宁书禾把笔放下,腰一抬,坐到沙发上。 宁钰把带来的东西放下,转身去开窗,窗锁一开差点被外头吹进来的风刮个踉跄,赶紧合上,只开了一个小缝,再回头,宁书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宁钰出声提醒:“小心别被风吹着。” “可是家里好热。”宁书禾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突然反应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道:“小姑今天怎么过来得这么早?” 宁钰沉默一霎,随意扯了句:“今天不忙,一会儿再回趟公司就能休息了。” “我前几天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今天要和城建局的人吃饭么?” “后来还是想两位哥哥过去更合适。”宁钰捏捏她的肩膀:“最近事多,在有些事上他们比我算得清,他们去我也放心,你呀,就安安静静玩儿、画画,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公司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给你兜底呢。” 宁书禾反应了一下,便沉默下去。 阳台开着窗,一时间没风,低冷的空气漫进来,她感受到些许凉意,才清醒许多。 院子里那颗梨树正蔫着,听物业说前些日子请了多少人来照顾,光秃秃的树杈上却也只缀着几棵小花苞,早春百花相争,它最不争气。 宁钰全然不知她的想法,拉着她的手回客厅,两个人窝在沙发上扯了会儿闲话,宁钰才提起:“傅家人今天轮番打电话过来,说是赔罪,我就纳闷儿怎么不让傅祈年直接和你说。” 宁书禾回过神来笑说:“下午他给我打过,但我当时在睡觉,没接到,就没再打了。” 宁钰笑了下,委婉说:“他并不像个细心的。” 昨天订婚宴上,傅祈年的表现实在不尽人意,他也是傅家养出来的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怎么能一点处理能力都没有。 “当时同意你们结婚,我的确是出于利益考量。”宁钰犹豫以后,还是语重心长地强调,“可我既然答应过大哥好好照顾你,就要对你的婚姻负责任,如果你真的没那么喜欢他,他又不懂照顾你,我们宁家也不是非要吃这碗夹生的饭。” 宁书禾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宁钰看着她。 她继续补充:“我已经知足了。” 她并不渴望婚姻,只是需要一段婚姻,恰巧傅祈年出现了。 笼中人免不了向往笼外奋力挣扎的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他和她处境相似,必能懂她的感受。 宁书禾说:“我不能预料未来的一切,但至少过去两年里,我觉得他是个合适的人,至于以后……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不敢向前走。” 与其被动地等待命运,不如坦然接受、主动争取。 宁钰忍不住提醒:“谈恋爱和结婚可不太一样,人会在不同的情境里暴露不同的缺点。” “离婚礼还有两个月,假如他真的不堪托付,我想办法抽身便是。”宁书禾笑了笑。 不过片刻后,她敛起笑意: “我不会糊弄自己,更不会拿宁家的前途来赌感情,您放心。” 她知道宁钰想确认什么。 北城的新贵如雨后春笋,一茬接着一茬,虎视眈眈,可宁家几经挫败却还能在北城始终屹立不倒,论地位、论人脉、论身价,即便已经大不如前,也近乎无可挑剔,这绝非一代人能做到的。 傅祈年如果真的能成为她的依靠,助她、助宁家摆脱困境向上走,她同样会助他一臂之力,可如若不能,她也有自己的职责要履行。 这场婚姻不过是等价交换而已,不必过分纠结。 “好了,既然你心里都明白,我也放心了。”听到她最后这句,宁钰再伸手探探她的体温,确认正常后起身离开:“我得赶紧走了,有事打电话。” “嗯,路上小心。” 门口传来重重一声,随即恢复寂静,宁书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倒去,摊躺在沙发上。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宁书禾点开看,是一条垃圾短信,随手删除,这才注意到约莫半小时前傅祈年发来的消息: [好点了吗?我去找你。] 宁书禾翻身侧躺,拿靠枕将脑袋垫高,微微扬起嘴角,回复他一句:“我刚醒,路上慢点。” 或许是在开车的缘故,傅祈年并没有立刻回复,宁书禾就开始着手处理未能及时回复的那些信息和电话。 等滑到一个陌生号码时,她的动作稍顿,先复制到微信里,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对方,于是在回应慰问后,谨慎地询问身份。 没过一会儿,对方便回了消息。 言简意赅:[傅修辞。] 宁书禾愣了片刻,才将号码备注,又想先前傅祈年还说他三叔忙得很,近日事多,傅修辞必定是忙得晨昏颠倒,还得抽空替小辈们走场面,她心道这实在忒不像话,等傅祈年一会儿过来,她得好好说说他。 / 傅祈年正开着车往宁书禾新搬去的那栋别墅走,是套新房子,他也没去过,一整天都联系不到她,他实在不放心,就打算照着宁书禾以前给他发过的地址直接开车过去看看,可车只开到一半,就被家里一个电话叫了回去。 结果刚到家就被傅云霆劈头盖脸一顿骂,左不过就是围绕着宁书禾生了病还要替他解围的话题。 傅祈年解释,自己刚刚其实就在去看她的路上。 一旁沉默着的傅修辞因这话侧目而视,傅云霆却好像完全听不进去,反而质问他为什么不上午就去,眼下天都快黑了才动身。 于是他只好向坐在一旁的傅修辞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修辞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声,而后收回目光,没再看他,漫不经心地捞起几上的小壶,斟两杯茶,其中一杯挪到面色铁青的傅云霆面前,另一杯搁在傅祈年的方向,打圆场说: “大哥先消消气,祈年回来连口水都还没喝,让他坐下再慢慢说。” 傅云霆冷哼一声:“坐什么坐,给我站着。” “……”傅祈年无奈。 可傅云霆就算再生气,也得给傅修辞三分薄面,撂下这么一句后,便小心接过了那杯茶,半开玩笑道: “我看就是你平时太惯着他了,才把他弄成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我早说该让他进公司历练,老三,要不明早就给他办个入职手续,随便放什么岗位上先吃吃苦。” 傅修辞面上带笑,语气里没有情绪:“不急于这一时,公司迟早要交给他们几个,且让他再玩几年再去也不晚,祈年年纪小又聪明,肯定学得快。” “都要结婚的人还整天没个正形,再玩下去怕是废了,别叫宁家看了笑话。”傅云霆看了眼站着的傅祈年,从桌下拿出一个信封。 傅祈年看清内容后,神色稍愣。 “看清了?”傅云霆冷哼一声:“就算人梁总愿意邀请你,这函上按的也是宁家女婿的名头,人家看的也是宁大小姐的面子,你真以为你能越过她?” 闻言,傅修辞不动声色地抬头看过来。 这话恐怕是说给他听的。 傅祈年显然没理解,脸色难看了几分:“爸,我还真没明白,您作践我也就罢了,书禾又招谁惹谁了,甭管什么名头,梁总愿意给我发函说到底也是沾了书禾的光,我真不知道您在生什么气,咱应该感谢人家才对,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说罢后,又小声嘀咕:“再说了,昨儿书禾身体不舒服,您还非把我叫走……” 傅云霆见他一副不开窍的模样,一时气绝,把桌上的茶盘一掀,不肯说话了。 傅祈年也实实在在被这动作吓了一跳,身上被溅了不少茶水,他打心眼儿里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可又忍不住怕这场面:“三叔……” 见此,傅修辞语气平和地解释:“中午和斯恩国际的人打了照面,程董对我和你父亲有些埋怨。” 傅祈年还真没想到会有这事。 看他慌神,傅修辞笑着安抚:“不过也不算什么,眼下先上门瞧瞧宁小姐身体怎么样才是正事,快去吧。” 傅祈年点点头,趁机转身就走,他离开后不久,傅云霆再次看向傅修辞:“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说他两句就好像要杀了他。” 傅修辞笑了笑,没第一时间应答,果不其然,下一秒傅云霆就如他预料的那般直接提出:“老三,还是挑个时间让他去公司磨磨性子吧,总要给宁家一个交代。不如就北郊的那个项目,有璟年在也能管束他,也有机会让他去多见识见识,你觉得如何?” / “三叔,北郊可不是随便什么岗位。”一听这要求,傅璟年直接炸了毛,当即就撂摊子了:“这项目一直是我负责,进度推到什么程度了他能不知道吗?再把表弟塞进来算什么事儿?坐享其成还——” “这事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傅修辞平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傅璟年说:“可向来都是您说了算。” “以前他没有宁家的支持。” “就因为一个宁书禾——” “以前傅祈年也不在国内。”傅修辞蹙眉,纠正。 傅璟年脸色灰白。 傅修辞早告诉过他,就算抛开宁家的关系,只看早年为华尚这艘大船鞍前马后的傅云霆,也没有让他儿子游离在公司业务范围外沿的道理。 可假若傅祈年真的开始接触核心业务,傅云霆借着他儿子的手重回华尚,不止是他,恐怕连三叔自己都—— 饶是三叔这些年鞍前马后低三下四地给傅家挣得亿万家财,最后难不成也要拱手让人? 傅璟年咬咬牙。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傅修辞对他的想法了然于心,只提醒一句:“迟早的事,怪不到宁书禾头上。” 丁是丁,卯是卯,冤有头,债有主。 “我知道,三叔,我就是不甘心,筹备了多半年,人家一句话就分走了一半,他这跟吃软饭有什么区别……”傅璟年说。 “以后有的是机会。”傅修辞耐着性子:“现在在这儿发脾气有什么用。” “三叔我……” “他既想做,就让他做,傅云霆既说要挑时间,我们给他儿子仔细挑个时间便是。” 傅璟年反应过来,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三叔这是有了主意?” 傅修辞面色镇定,却没说话,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一声,他拿起一瞧,没回复,只对着傅璟年说: “下周五你亲自带他,你知道该做什么。” 不冗余地解释,说罢后傅修辞直接起身离开,径直去了停车场。 在车里接了个工作电话,挂断后手机重新亮起,他注意到界面停留在方才发出的那条短信上。 号码是傅祈年给的,他中午发过去的信息,对方现在才回,许是因为不清楚他的身份,宁书禾的语气纵然礼貌,却也格外疏离,回复两句极为分寸的话,眼下又小心委婉地问他是谁。 想起昨天她那句不甚所谓的“自我介绍”,傅修辞笑了一声,学着她那时的模样,他只回了一句: [傅修辞。]【你现在阅读的是 】 4、chapter 04 宁书禾处理完那一堆消息,转头盯着窗外发呆,心里想的都是刚刚从阳台向下看时院子里的那棵梨树,思虑半天,还是套了件厚外套,拿着钥匙出了门。 花圃旁边就有个小铲子,拿起来戳戳被大理石围边的土,她不禁皱眉,又抬头研究那稀疏的树叶和少得可怜的花苞。 还是没弄懂,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鸣笛。 深夜扰民的行为,在静谧的夜里略显突兀。 宁书禾有些不快地回头,却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傅祈年正从车窗探出头,挥挥手向她打招呼,神情稍显疲惫,等宁书禾看清他的脸,这才眉眼舒展,跨步过去替他开了车库门。 “怎么不进屋呆着?这儿风大,也不怕再发烧。”傅祈年下了车,替她掖紧外套,揽着她背往屋里走:“快进去。” “没那么矫气。”宁书禾失笑。 她被推着往前走,等她进了门,傅祈年又转身出去,从车里拿了袋东西回来,搁置在茶几上。 宁书禾在一旁坐下,一眼就看到了被保温袋包裹着的盒子,笑问:“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傅祈年笑着让她猜。 只过了两秒钟,两人便异口同声:“糖醋小排。” “知道你一生病就想这味儿。”傅祈年先给她倒了杯水:“不过说好,只准吃两口解解馋,等你好了我再做给你,免得胃疼。” 宁书禾探身去看袋子里放的其他东西,最后还是先拿了饭盒,但摸起来里面的肉似乎已经冷掉了。 傅祈年看她愣神,只问:“怎么了?” 宁书禾撇撇嘴,没说话,把盒子半举起来叫他看。 傅祈年一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她手里接过饭盒一摸:“凉了?” 宁书禾点头:“嗯。” 他左右看了看,好像在寻找什么:“厨房在哪儿?我去给你热热。” 她抬手指了指右后方:“那边,盘子在流理台右手边的柜子里。” 傅祈年端着饭盒进厨房里忙活,没过一会儿,宁书禾也跟着进来,站在厨房前的桌子旁,腰轻轻靠着桌沿,默默地看着他。 不经意间注意到他衣角的一片污渍,她凑过去看,出声提醒:“祈年。” “怎么了?”以为她是等不及,傅祈年轻轻笑说:“马上就好。” “你衣服下面脏了一片。” 傅祈年应声低头看,发现是茶渍,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儿,我回去洗洗就行。” “扔了吧,你这衣服都穿了好几次了。”宁书禾犹豫片刻,担心地问:“你是从公司过来的吗?”也不知道衣服这样都多久了,怎么也没人提醒一下。 “我刚刚回了趟家。”傅祈年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唇,“我爸又莫名其妙发火,骂了我好一顿,这不,糖醋小排也跟着遭殃,热一遍口感肯定会变差。” 傅祈年暂时还没好意思告诉她自己还没入职只是个无业游民,回国前他告诉宁书禾的是,前些年三叔就帮他在公司挂了名,只需要他偶尔回去了解了解情况,刷刷存在感,回国后就能直接去自家公司上班。 这在他们圈子里是常态,宁书禾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真的,从未怀疑过。 宁书禾轻声问:“他怎么又骂你?” 之所以用“又”字,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种事傅祈年隔三差五就会经历一次,开始他还觉委屈,现在只剩无奈和厌烦,宁书禾也习以为常,有时也会为其中缘由甚觉荒谬。 “就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提了。”傅祈年把排骨装盘,一手端着,另一只手拉着她:“洗手去,先吃饭。” 他不想说,宁书禾也就不再问:“一会儿你还得回去,过来我帮你简单洗一下。” “别弄了,一会儿回去就扔了,衬衫衣柜里多的是。” “在路上被人看见多不好。”宁书禾不由分说地拉他到水池边,捧清水小范围清洗。 离得很近,傅祈年忍不住低眼看,她穿了件兔毛毛衣,加上冷调灯光,衬得她皮肤呈一种新雪似的白,总觉得她人似冰雪淬过般的冷,可轻抵在他腰间衣角的指尖却是热的。 两个人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每每与她近距离接触时,还多少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他常常不能确定…… 傅祈年抓住她搭在衣角的那只手,轻轻唤了声:“书禾。” 他的声线很闷,宁书禾闻声毫无防备地抬起头,目光骤然相撞。 心里的警钟铮然响起,她不禁屏住呼吸。 离得太近了,他的呼吸仿佛就在她鼻尖之上。 因为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纠结和考虑的机会,她只凭着下意识的反应,直接向后退了半步。 本能的动作,让两个人都定住了。 宁书禾这才看清,他僵直在半空还未能来得及抱住她的那只手。 空气凝滞。 就算傅祈年再怎么迟钝,也能捕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才能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如何兵败如山倒。 语言可以说谎,情绪可以伪装,可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想法被应证,他此时此刻只有深重的无力之感。 可也只是一瞬,宁书禾就先他一步调整好状态,微微笑着:“洗好了,肚子好饿,吃饭吧。” 说罢后,转身坐下,不着痕迹地深深呼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逃避,但本能地害怕傅祈年刨根问底。 可好在,傅祈年并没有追问,更没有生气,只是机械地跟在她身后,坐在离她更远的餐桌对面。 宁书禾平时很少感情外露,即便是这般尴尬的情况下,她也能不动声色地略过。 而傅祈年恰恰相反,他突然想起傍晚时傅云霆说的话,心里油然冒出一种仓皇的落败,通过他的脸和僵硬的动作,一览无遗。 一时沉默。 宁书禾慢吞吞地拿筷子夹出排骨,放在自己的碗里,脑袋里乱嗡嗡的,思绪理不清,结成团,她干脆放弃,继续默不作声。 “我会努力。”傅祈年正看着她:“我会努力在公司立足,有朝一日……能成为你的底气。” / 宁书禾的画展定在周五,参展的作品早已陆陆续续地先她一步回国,展址、临时人员和设备也都有宁家全权安排。 展馆定在北城美术馆的一号展厅,因得是她在国内的第一场画展,宁书禾原本不想把场地和设计定得中规中矩,在年前已经联系了几位独立设计师,可考虑到开展时间在婚礼前,意义不同往日,最后还是交给了宁钰商量定夺。 虽然宁书禾也早早地派了工作室的人回来对接,可对这次画展的最终呈现,她是不满意的,却无可奈何,毕竟她的话语权不够,只能改进细节,都是些繁琐事宜,即便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忙前忙后,也得她亲自监工,因此宁书禾有近两周的时间都磨在了展馆里。 一直到周四下午,整体布置才都准备妥当,巡查两圈检查,宁书禾叮嘱管理员几句,便合灯离开。 门口有车在等,是辆张扬的红色帕拉梅拉,车门打开,还没看清里头的情况,不等她反应,一束向日葵便直接扑到了她面前:“surprise——” 宁书禾吓了一跳,被迫捧住这束向日葵,等上了车,她这才哭笑不得地问:“干什么?” “礼物。”回答的是她的发小周颂宜,画着烟熏妆,耳骨上新打了一排耳洞,混不吝的模样,“宁老师,提前祝你新婚快乐哦。” “新婚祝福是送向日葵的吗?” “这句新婚快乐是祝福你的订婚,这花是祝你明天办展顺利,事业蒸蒸日上。”周颂宜笑说,“主要是明儿干巴了还能拽着吃。” 宁书禾笑了下,低头看着这捧花:“谢谢。” 如果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周颂宜就是现实派,爱好包括但不限于重金属、纹身、架子鼓,还有男人,她的人生信条只有一句:脚踏实地,纸醉金迷。 并且周颂宜也在切实践行。 这些年宁书禾办画展本不全是因为艺术,可看似和浪漫、艺术这些词不怎么沾边的周颂宜,是少数几个能让她展露真实的对象,更是唯一能在这领域和她聊几句的。 为她的笔触,为她的画,为她寥寥几笔速写里禁锢的灵魂,而非收据上的那串任人摆弄的巨额数字。 两个人随口聊了两句近况,订婚时周颂宜没出席,今天实在是忍不住,提起:“明天正好让我见见那个傅什么年。” “傅祈年。” “哦对,傅祈年。”周颂宜边开车边问:“他明天来吗?” “他说来。” 周颂宜长长的“哦”了声,又说:“行。” 宁书禾瞧她一眼,对于她要说什么心知肚明:“你是不是不理解。” 她听到驾驶位的方向传来重重的一声叹。 “我确实不理解,也接受不了。”憋了那么久,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人,周颂宜不吐不快,“你知道去年你在佛罗伦萨比赛的那幅画卖了几位数吗?” 宁书禾不明所以,笑说:“当然知道。” “可是,你付出了这么多,全部都只是被当做筹码,就为了能让你换一段婚姻?那和一个物件有什么区别?书禾,我真接受不了,你别跟我说你觉得很正常。” 一时沉默。 “的确不正常。”宁书禾实话实说,她眼睫微垂,轻轻摩挲手里的包装纸。 “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宁书禾深知自己没有从商的天赋和能力,可她偶然灵感一现的随笔都能卖到七位数,绝不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而是因为她姓宁。 既然她姓宁,这宁家的一切她都理所应当分一杯羹,宁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有将她排除在外的道理。 可怀璧其罪,她当年狼狈出国,错过了太多机会,眼下再不能等下去,在北城这样盘纵错杂的地方,要想在短时间迅速获得人脉和人情,结婚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打算,若能和一条大船绑在一起,总能轻松不少。 “那你也不能指望一个男人来——”还没说完,周颂宜瞬间捂着胸口一脸的痛心疾首:“都怪姐妹不努力,但姐姐我的公司虽然没傅家那么大,也够咱俩衣食无忧相依为命一辈子了,不如你来指望我吧。” 宁书禾听到她这个说法后笑作一团,调整好情绪,她才解释:“我不是指望哪个男人,只是现在我没有能力,就只能依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等从谷底爬出去才有资格和别人拍桌叫板。” 周颂宜一顿:“算了,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了,你快瞧瞧一会儿吃什么,拐个弯就到。” “要不吃火锅。” “昨天刚吃,齁得慌。” “粤菜吧。” “也太没味儿了。” 到了地下车库,宁书禾打开订餐软件重新搜索附近店铺,周颂宜急急忙忙把车停好,又说:“不行,我还是接受不了。” 宁书禾笑问:“接受不了什么?粤菜?” “不是,你和傅祈年在一起一年多就结婚,这也太草率了,更何况我甚至都没见过他,你没让我给你把关,”周颂宜介意的重点其实是后半句。 宁书禾看她一眼,不明白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只是结个婚而已,又不是非得和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吧,完全两回事。” 婚姻是婚姻,感情是感情。 她见得多了,向来分得清楚。 周颂宜一顿,转而问:“那他好不好用?” “……?” 话题太跳脱,宁书禾一时没明白这问题是什么意思,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颂宜等不及她说话就直接开口: “我跟你说,其他也就算了,男人这种动物,你没必要也没办法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他们的大脑和生殖器是连在一起的,你只要知道他功率高不高就行,这个很重要的,你都不知道遇到一个不幸的男人会有多痛苦。” 宁书禾的脸瞬间涨红,把外套上自带的帽子戴在头上拉到底,盖过眼睛,默默道:“饶了我吧,我还没考虑过这个……”【你现在阅读的是 】 5、chapter 05 画展首日于傍晚五点结束,焦头烂额地忙了一整天,宁书禾才有时间拿起手机,面部解锁屏幕后直接便是之前未关闭的微信界面,点开置顶的聊天框,最新的消息还是两人下午时的对话。 宁书禾:[快到了吗?我让沈菲带你过来。] 傅祈年:[抱歉书禾,有点忙,我晚点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宁书禾:[没事,别急,忙完打电话给我。] 对话结束。 已经过去了三小时,没有任何下文。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什么消息都没有。 重新退回通讯列表,只能看到周颂宜在骂骂咧咧,红点数字不断增长,一格一格往上顶,宁书禾耐着性子,又给傅祈年打了通电话,对方没接,“嘟嘟嘟”响了几声,很快就被挂断了。 先前她为保持彼此私人空间考虑,刻意没有留下他朋友们的联系方式,此时此刻却让她只能干巴巴地等。 是她的疏忽。 有点后悔。 “宁老师。”看她发呆了很久,助手沈菲忍不住打断,“那边都收拾好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宁书禾正准备点击键盘的手停下,犹豫片刻:“没有了,我一会儿还有约,你早点回家吧。” 联系不到傅祈年,怕他手机没电过来跑空,她准备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再说。 沈菲点点头,留下一把备用钥匙给她才离开,偌大的展厅里只剩下宁书禾一个人,她环顾四周,寻了角落里尚还亮灯的区域坐下。 四下无人,她摘了沉重的耳环放回丝绒袋子,小心翼翼地半褪掉高跟鞋,轻轻转动早已僵直的脚腕。 一阵风吹过,宁书禾深深呼吸,新鲜空气涌入肺腔,疲累感如热浪般渐渐席卷,漫过无休的思绪。 / 眼看天色渐沉,傅修辞办完事后匆匆从北郊离开,先去了名下就近的一间公寓,换身干净衣服,他有意让自己穿得不那么过分正式,却也并不含糊。 北城美术馆离得不算太远,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傅修辞到的时候,展馆内的灯已经熄了大半,只有走廊深处尚还被人锨亮一盏。 他的目光梭巡,脚步没停,径直朝着融融灯火的方向走去。 如他来之前所想,果真在靠窗的小桌前发现了印象里熟悉的身影,宁书禾并没有离开,而是正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两臂撑在膝头阖眼小憩,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颊,映出倦色。 傅修辞低眼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她穿套蒂芙尼蓝套装,这颜色衬得她很是清贵。 这让他忽然觉得,她以前的那些游刃有余未免都存着强撑的意味。 他下意识把步调放轻,但仿佛有所感的,宁书禾还是蓦然清醒过来,一霎便坐直身体,转过目光,看清来人后愣了下,诧异地确认道:“三叔?” 没想到会突然吵醒了她,傅修辞很是歉仄,颌首致歉。 宁书禾赶忙站起身,妥帖地拉开了桌旁的椅子:“我不知道您要过来。” 先前也让人去傅家派了函,傅修辞回函有事抽不开身,她以为他不会过来。 “今天实在抽不出时间,心里一直想着,刚办完事路过,也没想到看见这里还亮着灯,就进来碰碰运气。”他们并排而坐,傅修辞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还在这里,“不过我好像又来晚了。” 宁书禾有些难为情:“确实已经闭馆了,很多东西都已经收起来了,观感比不上白天,三叔不介意的话,我带您逛逛?” 不过重要的是,财务都下班了,恐怕开不了单。 傅修辞不明所以:“展厅里的画好像没缺。” 宁书禾解释收起的不是作品:“是一些灯和道具,需要每天更换,所以就麻烦他们收回去。” 闻言,他松口气般了然一笑:“这是你的画展,你和你的作品最重要,旁的都无所谓,不碍事。” 宁书禾微微一怔。 其实很少有人会这么说。 余光里瞥见她顿了下。 傅修辞再开口:“我对这些不是很在行,宁小姐愿不愿意讲解一下?” 宁书禾笑着点头。 她没有理由不愿意,先一步为他引路。 长而幽深的一条走廊,在罗马石柱顶起的檐下,两侧墙壁悬挂着精心装裱的油画,宁书禾说的对,只凭场馆自带的白炽顶灯的确让人恍惚。 他始终跟在她身后,脚步声不远不近。 “主题很简单,和之前在佛罗伦萨的时候一样,只有一个词,‘nature’,不过这次加了些比赛时没时间完整表达的灵感。”宁书禾解释。 “自然?还是别的。”傅修辞问。 “有人觉得是环保主题。” “‘有人’里并不包括你。”傅修辞这么说,“或许还有‘本质’、‘本我’的意思。” 宁书禾的脚步稍顿,她几乎笃定:“三叔看过我的比赛。” 傅修辞摇头,这不是谎言。 宁书禾笑了笑,不愿意深究他的否认是真是假,她权当是真的。 “嗯……中间这里用白色的确更合适,但我不喜欢,一抹无垠的白,自己什么都没有,只能作为点缀或底色任人涂抹,那也太空洞了。” 她更喜欢蓝和绿,它们才是宇宙最本真的颜色。 傅修辞眸色微黯。 她谈及工作、表达想法时,对他的笑里总算不再全然客套,多了几分真诚。 比之前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题始终围绕着她的作品。傅修辞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侃侃而谈时,他绝不会让话题落下。 片刻,宁书禾闻到空气中有淡淡地香根草和雪松混杂的气息,说完几句话后,寻求认可般,下意识转身看向他。 他离她不过一米左右,个子很高,宁书禾身后不足半臂的距离是回廊的石柱,身前便是他宽大臂膀投落的阴影,本该进退无据的局面,她竟意外地没后退分毫,无声与他对视片刻。 顷刻间,傅修辞的脸上浮出笑意,宁书禾这才心头一惊,仓促移开视线。 傅修辞神色平静,继续打量她片刻,再收回目光。 走廊已经到了头,需要从展馆的另一扇门往回走,傅修辞这回却没再跟在她身后,而是选择与她并肩。 宁书禾听见傅修辞这才问起,既然已经闭馆,为什么还没回家,司机好像也不在。 “我和祈年约了晚餐。”宁书禾笑了笑,解释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自然些,“但他可能太忙了,我一直没联系到他,就想再等等。” 傅修辞的动作顿了下,斟酌片刻后,他提道:“祈年不是下午就去……” 他好似欲言又止,一霎静默。 宁书禾察觉他的隐瞒,抬头朝他看去。 傅修辞摇摇头,却不再继续这话,转而说:“外头天阴着,怕是会有雨。” 直到他这么说了,宁书禾才意识到今日天黑得格外早,她转头往窗外看,阴云已叠了一层又一层,她反应过来,顺着台阶往下说:“那三叔您快回去吧,别淋了雨。” 方才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也不管不顾对方究竟是否真的感兴趣,宁书禾心想,他定是烦了才匆匆转移话题。 她显然又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傅修辞挑了下眉:“那你呢?” “我……再给祈年打个电话吧。” 宁书禾从桌上拿起手机,再次拨通通话列表里重复多次的号码。 依旧无果。 她微微蹙眉,本想再发短信过去,又放弃,之前那几条没被回复的信息早已经足够表达她的意思了,如果傅祈年能看到,且愿意回复,早就已经回复了。 还是点到为止最好。 “三叔……”宁书禾放下手机,有些难为情,“您方不方便给我留一个祈年同事的联系方式。” 傅修辞正看着她,语调沉沉,安抚的意味:“我可能还得问问,不如让我先送你回去?再晚些恐怕你真要被困在这儿了。” 宁书禾下意识拒绝:“不好麻烦三叔,而且祈年还……” 说到一半,最后半句还是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话过分矫情了。 傅修辞瞧出她的为难,便适时出声截了她的话:“在这儿干等也不是办法,我待会儿叫人直接去找他,顺道送你一程,别淋了雨,好不好?” 极为温和、哄孩子一般的语气。 宁书禾心口微震,一时哑然,再往窗外看去时,天色比方才更沉,隐隐有轰隆隆的雷声。 见她还在犹豫,傅修辞直接递过手来,掌心向上,她甚至能看清他掌心里清晰又复杂的纹路。 “走吧,小心台阶。”他说。 迟疑片刻,宁书禾还是伸出手,恰时傅修辞转动手腕,握拳向下,宁书禾顺其自然地搭上他的小臂,踏下台阶,待她踩稳后,两人同时松开了手。 / 到了车旁,傅修辞依旧极具绅士风度,一手替她拉开副座车门,而后手背虚抵她额头的方向。 等宁书禾弯腰坐进车里,他才后撤半步,轻甩上副座车门,转身绕到驾驶座去,按动引擎,她穿得不多,实在是怕她觉得冷,傅修辞就先把车内的空调温度和风速微微调高,将出风口朝她的方向拨了拨。 宁书禾故作不经意地注视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冷白皮肤下浅隐的青色脉络,自手腕延伸向食指关节处,那里缀着圈素银戒指。 她的神色波澜不惊,默默移开目光,余光瞥见他再次探了探出风口。 地下车库很安静,只能隐隐听到发动机的嗡鸣。 没急着走,傅修辞先是给谁打了两通电话。 方才答应过她的,帮她联系傅祈年。 不过,询问过后,他似乎也没能得到确切的答复,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傅修辞“嗯”两声,忽然转头对上她的视线,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才将手机递给她。 听筒里嘈杂喧闹,重金属音乐掩盖了谁的声音,宁书禾听不清楚,不禁将听筒离耳朵更近些,她蹙紧眉心,不过几秒,傅祈年的声音才渐渐清晰: “书禾,你现在还在美术馆吗?三叔接到你了吗?” 宁书禾的神情有几分游离,两个问题一并回答:“嗯。” “真的很对不起,我这临时应酬,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电了……” 她淡淡地答了声:“没关系,你没事就好,工作要紧。” 傅祈年沉默一霎:“你生气了吗?” “没有。”她否认得很快。 “我刚刚其实都出门准备去接你了,但表哥他突然过来说要赶个饭局,说都是很重要的人物,我只能赶紧过来,后来就一直没时间——” 宁书禾打断了他的解释:“我没有不信你,也没有生气,你不用这么紧张。” “那你怎么不高兴。” “我只是觉得,你既然抽不开身,总该想办法告诉我一声,而不是让我等你一下午。” “书禾,我的确是手机没电了……” “那你就不能问问别人、借用一下别人的手机吗?” “抱歉,我没想到……” 这么简单的事,她就能想到,三叔也能。 傅祈年只是不用心罢了。 宁书禾无奈叹了声气,她的确不太高兴,但也并没责怪,只是为他的态度失望。 但傅祈年从没这样过,今天也许真的遇到了特殊情况,更何况她也不想当着他长辈的面和他吵架。 宁书禾简单说了几句便把这话题略过,电话那头有人在催促,傅祈年显然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迫不及待地顺着她给的台阶而下:“你不生我的气就行,那我先去忙了?” 电话结束。 她双手握着手机,郑重地放回了置物格里。 感受到傅修辞的视线,宁书禾不由得抬头看他一眼。 “书禾。”傅修辞唤她一声。 宁书禾应道:“嗯”。 “你不必过分担待祈年。”夜色四合,傅修辞的声音极为平静,“自己的感受最重要,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该下他的面子。” 她轻笑了声,随口说一句:“其实大多时候我也会因为工作忙忘回他的信息,实在是怕这次发了脾气,下次轮到自己就不占理。” 当真吗?傅修辞不是很信。 信口拈来是她的强项,只是她的烦闷在方才通话时通话时早已外泄,致使这话的可信度大大降低。 傅修辞不再追问。 这何尝不是件好事,即便挑拨离间并非他的本意。 暂且。【你现在阅读的是 】 6、chapter 06 “三叔。”宁书禾的声音很轻,“祈年负责的业务,今后是不是都会这么忙。” 实话说,她并不在乎傅祈年在公司的位置是否核心,只是,若真的到了要随时牺牲私人时间的地步,她也有个心理准备,以后就不再轻易把他随口的安排当真。 都是成年人了,的确也做不到像以前上学时一样,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谈恋爱上。 傅修辞没多想,只留心跟着前车,视线定格在路口即将结束的红色倒计时,随口解释:“他第一天来公司,主要就是熟悉业务和人员,之后一段时间工地公司应酬三头跑的确会忙些。” 话音落下后,是短暂的沉默。 他转头看过去,宁书禾才出声:“他今天是第一天去公司吗?” 傅修辞没有错过她一霎愕然的神色,慢悠悠地回答:“嗯。”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而盯着前方幽长的夜色。 傅修辞静了一瞬,声音毫无起伏:“是订婚宴后才定下来的事,时间很紧,他许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宁书禾回过神,半开玩笑的语气:“我还以为会在下周,好歹能再陪我过个周末。” 傅修辞没看她,却猜得出,傅祈年的说法多半与此大相径庭。她可能还不知道,过多的玩笑和解释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 车开了二十分钟,看到熟悉的街景,宁书禾强行牵起嘴角凑成一张挑不出毛病的笑脸对他说:“三叔,前面路边停车吧,我自己走进去就行。” “不用送你进去?” “我想顺便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说罢后,宁书禾伸手指向不远处位置灯牌显眼的24小时便利店。 傅修辞并不勉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放慢车速、打起转向灯,将车刹停在店门正前方,打开双闪,嘱咐道:“到家告诉祈年一声。” 不论如何,他也算受托送人,总要有始有终负起责任。 宁书禾笑了笑,拎上自己的包准备下车,已经推开车门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 嶙峋树杈被昏朦而幽黄的灯光照着,影子投入车里,似暗藻招摇。 车窗外的灯光忽明忽暗,傅修辞有些看不清她的脸,伸手将顶灯锨亮,再转头看向她,宁书禾从包里拿出一件信封递向他: “我自己设计的小礼物,三叔不嫌弃的话可以拿着玩一玩。” 是首日参展的限量纪念,这件本是特地留给傅祈年的。 可他既然没来,自然没资格拥有。 看着他接过东西,宁书禾也没再停留,转身下车,临走时不忘落下一句:“三叔路上小心。” 话音稍顿,又补充:到家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一声。 “嗯,快回家吧。” 宁书禾隔着玻璃朝他挥挥手,转身走远。 没有过多的场面话,简单结束话题。 她进了便利店,不超过五分钟,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两大包东西,傅修辞默默注视着那片轻薄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傅修辞收回视线,低头打量着手里的信封,左右翻看后,才刻意沿着印章边缘拆开,里头统共三样东西,一张手写票根,还有两张彩色玻璃书签。 蓝花楹和蝴蝶,封于金属窗柩。 最绚烂的彩色,而非一览无遗的白。 他微微晃神一下,视线重新落回那张明信片上,她的字迹很有个人特色,是今后看到时能很快判断出字迹来源的特别。 清秀、微微向□□倒,落笔有力、暗藏筋骨。 [fortunefavorsthebold(天佑勇者).] 傅修辞挑了挑眉,再看一眼,原封不动地放回信封,收进储物格。 / 宁书禾对着门锁烦闷地乱按一通,最后还是无奈拿钥匙开了门。 家里灯亮着,她以为是阿姨还在,一边蹬了鞋子换拖鞋往里走,一边有气无力地喊声:“阿姨,明天再来打扫吧,我想休息了。” 没人应。 宁书禾愣了下,小心翼翼准备上楼,到卧室门口,门没关,灯全都开着,迎接她的就是一道惊喜的目光,看清是谁后总算松了口气,忍不住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丢,径直往沙发上一躺:“还以为进贼了。” “我家乱成一团了,来避避难。”周颂宜看她一眼后,继续往脸上涂面膜。 “丁阿姨给你开的门?”宁书禾随口一问。 “对啊,她刚走,你们没碰到吗?” “还真没,外头怕是要下雨,她怎么回去的?” “你不是给她配了车,买菜用那辆,我看她开得挺熟练。”周颂宜随口一答,然后又问,“你呢?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有约。” 配车这事儿是周叔安排的,她还真忙忘了。 宁书禾神色稍黯,试图转移话题:“你家怎么了?” “哦,我那儿问题不大,就是我刚把项链哥带回家,就看见玩偶哥在我家沙发上坐着,后面他俩不知道怎么就干起来了,我就跑来你家了。”周颂宜站起身,往洗手间走,说话刻意大声些。 宁书禾有点分不清她的这些代号,背过手撑在床边,“那他们俩还好吗?” “不知道,他们也不至于蠢到为了我杀人吧。”周颂宜顿了下,“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 “算了,随他们便,到时候看看会不会上新闻就知道了。” 反应过来似的,周颂宜转头,直接定下结论:“你又被放鸽子了。” 终于还是被戳穿,宁书禾没回答,余光瞥见小桌上的小半瓶香槟,从床上坐起伸出手。周颂宜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她接过杯子后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对于傅祈年近期的反常,她有些隐隐的不安,包括傅修辞对她的主动示好,她同样也保持警惕。 眼下确实应该和谁聊聊这事,但宁书禾又实在不知道从何谈起,暂且作罢,只等有了头绪再说。 “我抽根烟。”周颂宜说,“你要吗?” 宁书禾摇摇头:“去阳台。” 周颂宜拿着烟盒,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阖眼小憩片刻,宁书禾听见有信息提示音响起。 瞥了一眼手机屏幕,通知栏里孤零零的一条微信消息。 拿起划开,是傅祈年发来的:[还好借到了充电器,手机刚开机,到家了吗?] 宁书禾:[嗯,刚到。] 过了好一会儿,傅祈年才回复:[那就好,早点休息。对了书禾,我妈说她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宁书禾直说:[最近可能不行。] 对面没回复,“正在输入中”几个字闪了又闪。 斟酌片刻,宁书禾又说:[下月中或许可以,我需要和沈菲确认下。] 傅祈年发语音过来解释:“不着急,看你的时间,我妈也是刚刚才突然想起来,上回两家正式见面你还没回国,订婚礼上又事儿多,没机会和你说说话。” 说起这个,宁书禾突然想起回国那天的事,话题一转:[爷爷身体好些了吗?] 傅祈年:[三叔说好些了,已经转进普通病房了。] 宁书禾抿了抿唇:[你去探望过了吗?] 傅祈年:[还没,上次说要和你一起过去,我一个人……怕爷爷失望。] 沉默好久,宁书禾没再回复。 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她忽然意识到有道影子横亘在他们之间,而这影子在订婚前、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时,还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或许早早就不该忽略。 周颂宜抽完烟回来,去洗手间洗干净脸,回来时才注意到沙发旁边的购物袋:“买了什么?” “啤酒,零食,还有外卖在路上。”宁书禾回过神,起身换了舒服的睡衣,同她一起坐到地毯上,笑说,“幸好你来了,不然一个人吃不完明天丁阿姨又要说我。” “准备通宵的节奏?”周颂宜扬眉,看看袋子里的东西,略感失望,“这点东西可不够通宵,给我看看你点的什么外卖。” 宁书禾把手机递过去,周颂宜轻车熟路地解锁、打开外卖软件,找到订单列表,才放下心来:“爱妃深得朕心。” “你可以再加点你爱吃的。” “我和你口味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 “我瞎说的。” “……” 看到宁书禾被她逗笑,周颂宜也放下心来:“终于开心点了?那我真不算白来。” “你不是逃难来的么。”宁书禾承认自己差点被骗了。 “开玩笑!姐姐我行走江湖八百年,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当然是骗你的。” “好吧,没出人命就行。”宁书禾故意这么说。 两个人笑作一团。 “诶你别说,以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真有点害怕。”周颂宜拆了罐啤酒递给她。 “怕什么?”宁书禾笑问。 “怕宁大小姐这么洁身自律的一个人,接受不了我这种喜欢作奸犯科、男盗女娼的行为,不和我玩儿。”周颂宜笑了声,“认识久了才发现你也不过如此,护起短来看着和我也差不多。” 宁书禾笑得肩膀直颤:“这可不像好话。” “管它呢,反正就这个意思。”周颂宜笑着,忽然神情复杂,安静下来,“害!说出来也不怕你觉得我肉麻,反正我就是见不得你难受,给你发微信骂半天你也不回,在家越想越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呆着……” 沉默一霎,宁书禾挪了挪,抱着膝盖靠在周颂宜身上。 她一直知道的,喜欢的人身上有治愈的魔力,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亲密接触就是施法途径。 周颂宜顺势伸出一条手臂搭她肩膀上,又有消息提醒,两个人下意识地看过去。 周颂宜问:“谁的手机?” 宁书禾指了指腿边的两部手机:“好像是我的。” 拿过手机,这次的弹窗却是短信:[安全到家。] 顶上的发信人备注是“三叔”。 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下。 其实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7、chapter 07 为期一周的画展完美落幕,沈菲负责亲自盯着展品和设备装车,随车送回工作室,不敢出半点差池。 宁书禾也没闲着,宁钰向她介绍了好几个专门为这次画展而来的朋友,从前没见过几次,只留下些许印象,出国后更是鲜少接触,由此一来,这回推脱不得。 非正式场合,地址就选了宁书禾名下那套私人会馆。 离她的工作室不远,又临江,江北还有个指定的烟花燃放点,景色是一等一的好。 原本是父亲去世前不久以住所的设想购入的,那场车祸后包括这套房子在内的所有财产遵循遗嘱一并转入了宁书禾名下。 回国前和宁钰沟通过住处的问题,当时宁书禾立刻就想到这套房子,可成也败也,她不想自己的休息时间频频被打扰,最后才定下了现在住的地方,离这儿半小时的车程。 所以今天她也是头一次过来。 她刚到没多久,二楼就下来个身形消瘦的男人。 看不大出年纪,如果只看身形气质、看精神状态约莫三十岁出头,留着长发和络腮胡,穿着不修边幅,符合大多数人刻板印象里野性慵懒的艺术家形象,当他看到宁书禾时,脸色错愕。 宁书禾察觉这道视线,与之对视,微微眯眼,终于看清他的脸时,她几乎呆住了。 只一瞬间,周遭迅速失声,全身的血液都滚烫翻涌,连指尖都在轻颤。 她以为这人早该被处理了,没曾想时至今日他还在北城过得有滋有味,甚至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的聚会上。 很难平复的一种心绪,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半晌后才勉强拿起手机发条短信,再朝吧台的方向走去,替自己倒了杯酒,酒精和冰块的共同作用才使她的大脑稍稍冷静。 那人的目光再度瞥过来,好似瞧了她半晌,又怕沾惹她似得匆匆走远了些。 周叔过来的时候,宁书禾撂下杯子,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周叔,刘书伦怎么会在这儿?” 任谁来看,眼下宁书禾的表情都实在不能算是愉悦,她此时心底的情绪一定比表现更甚。 朝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周叔神色一滞:“宁总说可以带朋友过来,可能是哪个不了解情况的——” “是吗?那现在去把他赶走。” 事已至此,宁书禾承认这要求有些过分,但她不相信这随便的解释和苍白的说辞,更是不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和一个在她父母去世后落井下石毁人名声的人共处一室。 周叔眉心一蹙:“书禾,你先冷静……” “我很冷静。” 仿佛薄雪一样微凉的声音。 宁书禾神色平静,眼下无暇顾及其他,刻意维持的体面早已荡然无存。 她并不相信这房子里存在着什么劳什子“不了解情况的某个人”,如果一定有,那这个角色只会是她自己。 “不如先去和宁总确认一下到底是谁带他来的。” 他的语气顿了顿,宁书禾听到这话后并没任何反应,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好似只是想听他继续说完,周叔在开口和不开口间犹豫许久,才继续道: “然后让宁总出面私下解决……” “周洪国。” 宁书禾依旧语调轻缓,好像打断对方说话的人不是自己: “可能是我太久没提醒你,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婶婶能在洛杉矶久住,有私人医生全天照拂,小荣能免费在国外念高中,这所有的一切靠的不是小姑。” 从语气到称呼,全然不同往日,周洪国倏然一震,冷玉清霜般的音色,不疾不徐的一番话,威胁的意味跃然。 宁书禾几乎从不说狠话,可平时不论怎样都好,问题一旦涉及到她父母,她就是要提刀杀人。 但她很快便敛起戾色,浅浅笑着替周洪国掖下领带:“您了解我,虽说收回这些东西很简单,可我到底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并不了解她,只是曾以为了解罢了。 “我父母亡故之后,您和小姑是我唯二信任的人。”宁书禾语气平平,似乎在叙述事实,“小姑照顾我这些年,您为她、为公司奔前忙后理所应当,可我在国外待得太久了,如今回来,也只能指望您多多照顾我。” 两人默契地没将整个宁家诡异的现状还有宁钰和宁书禾之间若有若无的遮羞布扯破。 但周洪国非常清楚,她话里的“照顾”显然另有他指,他自知没有这样的能力,他垂下眼,没有直面这个问题: “你父亲希望你能健康快乐、衣食无忧地长大。” 周洪国下意识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他几乎看着宁书禾长大,却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已故宁总的影子,他表面平静,心底止不住的颤栗。 听他这么说,宁书禾的第一反应是问他:“那您呢?您自己的想法。” “我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那为什么还不肯帮我?”宁书禾的语气带着一点微漠悲哀。 “帮你什么?”周洪国径直看向她的眼睛,他确信自己会用余生践行已故者的遗愿,但宁书禾如今想要的,他实在爱莫能助。 “今天,现在,此时此刻,他们把姓刘的弄过来是在试探我。”宁书禾强压下情绪,缓缓开口解释,“我要忍吗?” “是。”周洪国的回答简明扼要,一如既往。 “然后过段时间就像六年前一样逃跑。”想到当时自己连行李都没收拾好就落荒而逃的惨状,宁书禾竟是轻轻地笑出来。 周洪国没明白她的想法,眉心微蹙: “你不需要逃跑,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做你自己喜欢的事,社交、旅行、画画——” “喜欢的事……”宁书禾垂眸,“然后呢?” “他们就不会再亏待你。” 沉默许久,周洪国才再次抬头看向她,她的神色不再奉浼,取而代之的是深海一般静邃的目光。 没有任何回应,她正静静看着他,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象,她依旧是那个乖巧懂事,不会让任何人难堪的宁书禾。 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见她冷静下来。 周洪国叹声气,抬手轻抚她的肩膀:“走吧,宁总在二楼,去和她聊聊。” 往前走时,身旁的人却佁然不动。 周洪国脚步一顿,回头。 被困在窗里的月亮已经斜落下去。 这里太安静。 “周叔。” 她轻轻唤了声,音色空旷。 堂皇亮白的灯下,她的瞳孔近于一种浅琥珀色,像是融合了月色在里头,漂亮得几乎失去了人气。 “吃旁人剩下的残羹冷饭可不能算衣食无忧。” 说罢后,宁书禾微微颌首转身,朝着与他全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 在别墅里她和周洪国分开后,宁书禾径直走到了以宁钰为社交中心的二楼,露台正对江岸,微风吹过,有人注意到她,端着香槟走过来。 可宁书禾两手空空,显然没有要寒暄的意思,对方也心知肚明,只打声招呼。 周围的人吵吵嚷嚷,所有的对话都没什么营养。 谁今天在画展上走账了三幅画,因为觉得色调和新房的走廊很搭; 谁因为家里的荫庇得了里海周边的门路; 谁中年叛逆一路西行,从海城跑到慕尼黑,又一路坐火车回家。 …… 宁书禾听了一会儿,愈发觉得今天这局和她没半点关系。 这时候宁钰注意到了她,笑着招手:“也不说话,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呢?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宁书禾手里一顿,缓缓转过来,目光扫过宁钰身边的三五个人,最终视线定在其中的某个人身上。 “你可能不记得了,这位是你——” 宁书禾打断了她,笑说:“我认得他,刘总似乎也还记得我。” 众人都看向被点到名的人,不等他反应,宁书禾再次开口:“各位吃好喝好,我就先走了。” 声音再平静不过,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宁钰皱了下眉,察觉出有不对劲的地方,直接提起:“大伙是为你来的,书禾,若不是急事,就再推一推。” “这样吗?”宁书禾故作惊讶,“那的确不合适,既然这样,那就请刘总离开吧。” 众人更是一头雾水。 宁钰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想干什么,立刻出声呵斥:“书禾!” 看清这些人压根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宁书禾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只当宁钰的提醒在耳边走个过场罢: “看来这儿我说了不算……算时间,刘总恐怕也是刚出狱不久,我赶客确实不礼貌,但今儿还请各位恕晚辈不能奉陪,是我失礼,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改日我再寻个时间赔罪。” 说罢微微颌首,转身就要走。 意料之中的,有人拦下她,神情严肃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自诩清流儒商,即便是背地里做过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也万万不会闹到法院里折辱了自己的名声,更别提有案底这档子事。 毕竟这年头,几乎没什么是砸钱解决不了的,能闯出花钱还解决不了的祸事的人,他们不屑与之为伍。 宁书禾看过去,笑了:“各位竟然还不知道吗?” 一时沉默。 “三年前我起诉过这位,我胜诉,他被判26个月,具体事由各位若感兴趣可以自行去查,我不忍再提。” 宁书禾看向刘书伦,语气毫无起伏: “我不愿驳姑姑和各位的面子,但更不愿违背良心和这种人把酒言欢,旁人不记得了都无所谓,我不能不记得,失陪了。” / “书禾,那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何至于明面上闹得那这么难堪?” 宁书禾那一番话,就差在从今往后所有由宁家攒局的场合贴上“刘书伦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经此,当年的事势必要被宣之于众,不仅把刘书伦剥了出去,就连宁钰自己也要被人议论,宁书禾最后那句什么忘了不忘了的,分明就是直冲她来。 宁钰简直要气疯了,她甚至一时没想到要怎样才能迅速补上今天的大篓子,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把事情收尾追出来的。 宁书禾一言不发,将额头靠向玻璃,车窗玻璃是冷的,像是风雪弥漫时冻湖上瞬间结成的冰面。 离得太近,呵气成白,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边缘模糊的雾气,不等她伸手去抹,顷刻便迅速消散。 宁钰还在滔滔不绝,她半句也没听,周叔在驾驶位同样沉默着。 “说话呀,宁书禾,我竟然不知道你开始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了。”宁钰箍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 “小姑觉得这事儿不至于,所以想和刘书伦冰释前嫌,我尊重您的想法。”宁书禾只寥寥一句。 见她态度也不算太坚决,宁钰总算松了口气。 宁书禾的语气不冷不热,继续说完下半句: “可我觉得至于,一定要他滚出北城,这是我自己的事,小姑是以什么立场拦我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8、chapter 08 宁钰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话里的意思,那分明是一句再挑衅不过的宣战,她面上却是带笑: “瞧你说的,我是你姑姑,自然凡事都是为你考虑。” 宁书禾眯了下眼睛,没给任何回应,默默地转头继续看向窗外。 车不是往家开的,而是去了家餐厅,套餐制,宁书禾一直没怎么动筷,只尝了调制酒品,直到最后一道甜品上桌,她才兴致寥寥地多吃几口。 酒精、香烟、油炸食品、裹满糖霜和劣质奶油的彩色小蛋糕、植脂末。 宁书禾有时候真觉得周颂宜奉为真理的那一套有用。 “书禾。”宁钰盯着她看了数秒,平声说,“我觉得你对我有点误会。” 宁书禾笑了声,握着金属小勺挖起一小块苹果蛋糕:“小姑才是误会我了。” 宁钰笑了一下,又敛起笑意,认真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敌人。” 沉默片刻,宁书禾迎着她的注视,没什么意味地看她一眼,态度冷淡极了:“难不成小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没察觉到,您才会单方面认为我会敌视您么?” 电视剧里学的台词,宁书禾对眼下这场对话没有太多诚意,她认为对方同样也是。效率极低的交流,她没有任何沟通欲望。 宁钰被她这话问得有些难堪,语气却温和许多:“刘书伦的事,是我考虑不周。” 宁书禾睫毛一颤。 宁钰叹口气,重新笑着:“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为什么?”过了很久,宁书禾才问。 “什么?”宁钰没明白。 她语气极淡:“为了什么而道歉?为了刘书伦?可刘书伦跑到我的聚会上和小姑您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是您向我道歉?” 宁钰愣住了。 分明两人都心知肚明,宁书禾有什么必要装傻? 宁书禾无声打量她片刻,许久后,只说:“莫名其妙、模棱两可的道歉,没有诚意,我不接受。” / 天气预报说晚间有雨,最近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到底准不准。 保险起见,宁书禾还是准备把露台上的两排畏潮的花草搬了回去。 沈菲拿着洗干净的工具桶进来时,正巧看见宁书禾费劲搬了几瓶已经摘下来的白玫瑰往里走,她赶紧跨步跑过去接过。 东西不重,只是不好拿。 “放架子上就行。”宁书禾拍拍手上的土。 沈菲一边整理着刚刚搬进来的那几束玫瑰,一边随口问:“宁老师,这花叫什么名字,颜色好特别。” 沈菲的眼睛受过伤,方才露台上太亮,强光下她看不太清,现在挪进室内,才发现花瓣的颜色并非纯白。 层层叠叠、卷翘而厚重的花瓣整体呈淡灰色,隐隐透着些紫粉,比她印象里随处可见的其他蔷薇科植物更有质感。 “manta。”宁书禾笑笑。 “manta……”沈菲小声重复一遍。 “昨天刚从花房里拿出来。”宁书禾垂眸:“你喜欢的话待会儿我给你包几支,正好院子里有新到的瓶子。” 沈菲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也不会养。”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宁书禾笑着:“很简单的,我给你把根剪好,回去以后每天换换水就差不多了,实在养不好来找我换就行。” “是不是很贵……” “不值什么钱,被你喜欢才是它的荣幸。” 沈菲腼腆地笑笑:“谢谢宁老师。” 沈菲绕着画室看了两圈,重新出去,没一会儿就拿了两套还没组装的画框进来,搁置在角落,再往露台旁边的方向看去:“宁老师,您今晚还不回家吗?” “嗯,还在这儿睡。”宁书禾细细擦着叶片,看出她有话要说,直接问,“有什么事吗?” “嗯……”沈菲一脸踌躇,“刚刚海大的人打电话过来,问下周二的特约授课您还能参加吗?” 宁书禾愣了下,擦擦手进屋:“我好像没说过要改时间。” 沈菲摇头:“我也是这个反应,我还说宁老师没有特殊情况绝不会更改已定行程,但对方还是说需要重发邮件让我们再次重新确认。” “他们有说原因吗?” “没有,只说希望再确认。” “那你先去吧,我打个电话。”宁书禾没太在意这事。 “好,有事叫我。”临走时,沈菲转头又说,“对了,您提的那几家餐厅里,那家墨西哥餐厅和中餐楼还有位子,说是以后可以每周六日都会给您留到七点半以后。” “暂且不用了,今天的话……先定七点的吧,中餐。”宁书禾想了想,“等等,还是六点吧。” 沈菲笑笑:“好。” 她发了会儿呆,从画架旁的桌子上拿起手机,翻微信列表,点开置顶的名字,菜单里调出语音通话,打过去。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 她问:“下班了吗?” “刚忙完,想好吃什么了?” “今天周六,位子好少,刚刚直接让沈菲定了十台路那家中餐。” 傅祈年在电话那头笑说:“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意见?也不怕我不爱吃。” 宁书禾心情不错:“我也没吃过,我们一起去尝尝。” “行,都听你的,你再坐会儿,我马上去接你。” “嗯。” 近五点钟,算得时间差不多,宁书禾挑了几支今天新醒的花,包了两束,一大一小。 一束留给了沈菲,一束放在门口。 之后便锁了画室的门坐到了工作室大堂的沙发上,又等了十几分钟,走廊里回响起电铃声,通过可视看清来人后,宁书禾套上外套,拿起那束花亲自去开门。 穿过花房走廊,天色里尚还栖着最后一点霞光,傅祈年已在那儿了。 宁书禾下了台阶,把花递给他。 “给我的?”傅祈年惊喜极了,确认般问。 “不然还有谁?”宁书禾笑着反问,挎上他的手臂。 傅祈年注意到:“怎么没拿包?” 宁书禾只说:“一会儿就回来,拿着好麻烦。” “晚上不回家吗?” “嗯。”宁书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手腕一撑,推着他往前走,“我要饿死了。” “好吧,既然宁大小姐都这么说了,小的就算超速也得救你的命。” 两个人煞有介事地对视一眼。 宁书禾好似真在认真思考:“那倒是也不用,我还想多活几年。” 两个人笑作一团。 之前周颂宜问过她到底喜欢傅祈年什么。 她在佛罗伦萨读美院时,傅祈年的学校虽在米兰,人却常住佛罗伦萨,宁书禾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毫不吝啬地向她介绍他的代课。 说是代课,但看业务范围的话,甚至直接可以叫做“替身”了。 当时她觉得,这个人太出格了。 她从小到大都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着自她未出生起父母长辈就替她安排好的一切,从未逾矩过。 但傅祈年不一样,他总是肆意张扬的。 好似永远都不会被框限在传统的既定规则里。 宁书禾当时是人生第一次,独自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生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语言也不太熟练。 刚到意大利的第一年,几乎就是傅祈年在照顾她,帮她找公寓,帮她找保姆,带着她熟悉学校和生活环境,有人在学校里欺负她,傅祈年总是第一个替她出头。 等她在佛罗伦萨扎下根,傅祈年就带着她天南地北地跑,从意大利到挪威,从南极到冰岛,从欧洲到澳洲,再回到北城。 从世界的一个角落,到达另一个角落。 没有其它人,不用顾虑任何事,只有他和她的所有时间,都是她短暂逃避现实的乌托邦。 宁书禾始终认为,感情虚无缥缈,能让人相伴一生苦苦坚持的不过就是回忆里的这些瞬间,她想,即便以后会和他分开,曾经和他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也会成为她人生重要的一页,其他都无所谓了。 到了餐厅点完菜,不到半小时的功夫,菜品陆陆续续地尽数端了上来,一道小炒黄牛肉,一份银鱼炒蛋,一蛊牛肉羹,还有两人份的餐后。 傅祈年胃口不盛,问过以后方知他晌午应酬虽没喝酒,但大油烹法的食材还积在肚子里,实在是咽不下去。 宁书禾倒是大快朵颐,一边听着傅祈年说着自己上班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一边把剩下的半碗牛肉羹喝得一干二净。 这下积食的人变成了两个。 宁书禾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她问:“要回去吗?还是走一走消消食。” “我还得回公司一趟,有份紧急文件到了,我签完字还得去找三叔。” 宁书禾愣了一下,半开玩笑地问:“你是旷班出来找我的吗?” “也不算。”傅祈年笑说,“我只是想把分内的事做好,别拖了三叔的后腿就行。更何况三叔这个点都没下班,我怎么着也得再回去磨磨洋工不是?” 说罢后傅祈年也是一脸卑微打工人状。 话都这么说了,宁书禾自然不敢再耽误他。 晚上同样也没喝酒,傅祈年开车送她回工作室。 他不放心,犹豫很久,还是问:“你这几天都在工作室睡吗?” “嗯,花房后面有个房间。” “怎么不回家?” “想静静心,顺便布置下花房。”谈及,宁书禾的情绪很淡,仿佛风吹便散,“周颂宜弄了些花和种子过来。” 她指了指放在后排的那束花,只想快点转移话题。 傅祈年却直接问:“因为你小姑?” 宁书禾指尖一顿,瞬间愕然。 傅祈年挠挠头,无奈解释:“前天璟哥攒的局,当时你说你得去找周颂宜,我就也没去,还是三叔回来单独把我叫过去说让我过来安慰安慰你。” “三叔叫你过来的?”宁书禾皱了皱眉。 “三叔那天碰见了丁铭,你记得丁铭吗?咱们在米兰见过他两次,海城人,戴个黑框眼镜,卷毛,搞收藏的。” “他跟三叔说了什么?”宁书禾只关心重点。 “你画展闭幕那天,他也去你在江南区那会馆了。”傅祈年有点不知道怎么概括,“他跟三叔说了你发脾气的事儿。” 好一个“发脾气”。 宁书禾冷哼一声,就因为这三个字,她只觉得一整天的好心情都一扫而空,别扭地不肯再看他。 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努力这些天才勉强消化的情绪,在此刻骤然翻涌。 她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像个毫无理智的疯子。 傅祈年只看着眼前的路,并没注意她的状态,继续说道: “我感觉小姑挺好的,平时也照顾咱们,那天的事可能真是不小心,你就别跟她置气了。虽然不清楚你们平时是什么样,但像小姑、三叔还有我爸这些人,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难免——” “傅祈年,别说了,求你。” 傅祈年倏然一楞,后知后觉她音色中隐隐的潮湿,他心里慌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时间竟然不敢转头看她。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微微侧脸,却只看见她垂落的长发,挡住了所有表情。 车厢里寂静得像在无风的山谷。 十字路口,绿灯闪烁,红灯亮起。 他迫不得已,不能再往前走,只能刹停。【你现在阅读的是 】 9、chapter 09 隐隐能听到海水拍打在岸边击浪的声响,整片江南区都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路无言,车开回到工作室门口,停在别墅外的停车坪上。宁书禾半句话没说,直接开门下车,离开时没控制住力道,把车门摔出很大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傅祈年有些懊恼地闭了闭眼,趴在方向盘上静静等了半晌,再睁眼,面前整个建筑的灯都是黑的,她进去以后好像没有开灯。 人影消失,她已经离开了。 没有光源,他什么都看不见,没勇气追上去。 又搞砸了…… 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 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司的,傅祈年仿佛感觉到真有什么东西,连带着皮肤和肌理,正一寸寸从他的心脏被剥离,撕扯般的痛觉。 宁书禾从没这样过,每次两个人有矛盾,她几乎都能做到从不生气,总是心平气和地帮他厘清现状和原因,再找到解决办法,说她完全可以列出一整份ppt来分析也不为过,包括在上回他的画展开幕时,被逼无奈放了她鸽子的事。 可是这次,和过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她一个字都没说。 也没有哭。 记得有一次他问她:好像从没见过你生气。 她的回答是,生气不能解决任何事,只会让人丧失理智,把问题往更无法解决的境地推动,更重要的是如何解决。 她愿意想办法,他愿意听就够了,更何况—— [你不也同样从不对我生气吗?] 傅祈年陡然一震,瞳孔微放。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自喉间迸发,伴随血液蔓延至四肢,他仿佛泄了全身的力气,半瘫在椅子上,即便他立刻深深呼吸,却丝毫未能缓解。 不好的念头一茬推着一茬,控制不住。 他决定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等宁书禾消消气,他必须要再去找她。 手忙脚乱地从桌面的角落寻出一封急件,打开后检查无误便签了字,匆匆乘了电梯往楼上走。 “三叔还在吗?” “您稍等,几位经理在里面汇报。”回话的是傅修辞的助理孟洵,“您要喝茶吗?休——” “不喝了,我就在这儿。” 孟洵愣了一下:“您有急事吗?需不需要先进去——” “不用,你去忙吧。” “……” 孟洵察觉出他的异常,没再多问,抱着一摞资料推门进去,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才从办公室里出来,笑着对他说:“您可以进去了。” 傅祈年点点头,进门后站在其他人身后。 “告诉他们,这不是和华尚谈生意的态度。”傅修辞一边翻阅着电脑上的图表,一边皱眉,“明天是最后期限,下去吧。” 听着这话,傅祈年的目光失去焦距。 人都退了下去,把手头上这份文件里几个需要修改的地方勾选出来后,傅修辞抬头一看,才注意到傅祈年在发呆,钢笔轻轻磕了两下桌子以提醒他。 被点到名字的人回过神,上前几步,把文件递过去:“三叔,材料的合同。” 傅修辞没说话,神情肃穆地仔细检查合同款项,但并没签字,把其中有问题和争议的部分勾绘出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再抬头看,傅祈年又分了神。 傅修辞合上笔帽,搁置在桌子上,摘了眼镜,垂下头去,食指和中指捏了捏眉心,将眼镜重新戴回去:“祈年。” “啊?”傅祈年正失神。 傅修辞神色冷峻,真心劝导:“工作是做不完的,如果太累了就没必要强撑,早点回家。” “我没事儿,三叔,等把这份合同处理完就回去了。” 傅修辞打量他半晌,只问:“真的没事?” 傅祈年摇摇头。 “刚刚出去了?”傅修辞又问。 “嗯,和书禾约了晚饭。” “吵架了。”傅修辞确认。 傅祈年没否认,也不说话,只低头盯着某一处,但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傅修辞皱了皱眉,只觉这种情况下文件让人送家里去就行,再回来一趟未免太小题大做,但瞧他正难过,到底没说。 傅修辞无奈叹气,把桌子上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整齐,只说:“去璟年那散散心?” “不了三叔,我还是回家吧。” “回你爸妈那儿?还是崇街?” “回老宅吧。”傅祈年好似反应了一下,“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傅修辞目光一沉:“走吧,我送你回去,你这状态开车我不放心。” 傅祈年抿了抿唇,随着傅修辞准备转身离开时,无意撞倒了放在桌角的什么书籍。 “砰”一声,刚刚才被傅修辞收拾整齐的书,连同内页里夹着的纸张和一些手写便签掉在地上。 傅修辞闻声回头,傅祈年赶忙蹲下去捡,动作不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待他把最后一张便签拾起,余光却瞥见张书签。 玻璃彩窗的样式,右下角缀着蓝花楹。 很漂亮的设计,幸好没摔坏。 傅祈年犹豫半天,才有些为难开口:“抱歉三叔,我不知道书签是放在哪页的。” 傅修辞眸色稍黯,从他手里接过书和书签,随着记忆翻了几下,又往前翻了两三页,把书签放了回去,合上书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 傅修辞在老宅门口站了会儿,手里夹着烟,灯光清幽,他眼看着那青雾慢慢腾起来,烟越烧越短,才想起来抽上一口。 老宅是之前傅老爷子初到北城白手起家时住的地方,七八十年代建的家属院,独门独户,三层的建筑还带个小院儿。 地方不大,西北角有棵梨树,枝繁叶茂,挣扎向上,边上的几处枝丫探出围栏,花开得正盛,傅修辞就站在栏杆外,却也没往里看,只眺望出墙的那角,碎石地面上已落了许多花瓣。 凭着傅家今时今日的地位,这破落院子唯一具有的象征意义就是老爷子的态度,老爷子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他愿意把这房子给谁,就代表谁能在老爷子百年后掌家。 因此,去年年底老爷子把房子交给傅云霆打理时,傅云霆一家便直接带着行李搬了进去,美其名曰:人在屋亮,人走屋倒,有人气儿的屋子才能光鲜,老爷子知道后也默许了这行为。 北城人云亦云,这傅家偌大的家产,终归有了着落,那傅家老三就算再拼命,也抵不过老大投胎投得好。 傅修辞目光沉沉。 比起院内的满园春色,探出来的这点残枝落花的确不够看。 夹着烟抬头看半晌,最终只烧得留下滤嘴边的一小截,似是烫到了指尖,傅修辞随手将烟蒂扔在铁门前的台阶上,脚踩上去重重一碾,燃尽的余灰飘然。 深夜的时间,胡同里的人家都合了灯,静悄悄的。 傅修辞上了车,司机问他是否要回家。 他没回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了翻上回孟洵标记的几处地点,他随便挑了一个,把地址告诉司机,手臂撑上车窗,阖眼休息。 / 春意微凉,夜色正浓,月正朦胧。 宁书禾裹了条毛毯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清晰听见树叶沙沙作响,竹藤编织的桌边放了半杯果汁,是晚上沈菲下班时给她放在冰箱里的,入口冰凉,一口下去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过瘾。 无聊透了。 她拿出手机找周颂宜聊天,两个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二十分钟前她发出去的那句:你在干嘛? 宁书禾斟酌片刻,指尖轻点着手机的侧边。 又发出一条:我好无聊,出来喝酒吧。 依旧无果。 屏幕左上角显示时间:[21:34] 宁书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直接打了电话过去,提示音只响了三声,对方便接了起来:“喂?书禾呀。” 听筒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宁书禾的语气有些埋怨:“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周颂宜好像是笑了一声:“还没呢,怎么了你说。” “我想问你现在出不出来喝——” 对面突然传出令人浮想联翩的一声“啊”。 宁书禾反应了一下,吓得连话都没说完,只留一句“打扰了”后匆匆挂断。 “……” 坐立难安了半天,她还是一鼓作气,起身回屋穿了件外套,拿起车钥匙,动作一顿,又放下,从手机上打了辆快车,独自一人去了和周颂宜常去的一家小酒馆。 店面位置不好,车只能停在巷子外的空地。 宁书禾下车,一边踩着积了水的路往里走,一边点了支烟。 她很少抽烟,当时学会这个也是在毕业时周颂宜带她的,当时周颂宜的说法是,玩玩而已,不会上瘾。 宁书禾确实没瘾,几乎只有四下无人时,她才抽上两口,尼古丁的味道能让心里轻松些。 没走几步就到了地方,西部汽车旅馆风格的小酒吧。 虽已深夜,驻唱却还没走,抱着吉他坐在角落的唱台上。 进门后,酒保停下手里的活,笑脸相迎:“宁小姐来了,好久不见。” 宁书禾笑着点点头。 “喝点什么?” “negroni。” “请坐吧。” 宁书禾解下风衣,才发觉不远处的木质桌上放盏煤油灯样式的复古小灯,新奇得很,她正要转身坐到身后的位子时,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 宁书禾很惊讶,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 傅修辞正坐在那儿,身上一件深色大衣,似深海般静谧的冷调藏蓝,里头搭的黑色衬衫,远远瞧着,他快要与这静默的夜色融为一体。 身侧暖炉里的烛光跳跃,男人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正看着窗外平时给人的严肃淡漠被中和,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和散漫。 宁书禾脑海里只有一句话,这颜色很衬他。 她稍稍顿住,低头掐灭了烟,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再抬头时,恰巧撞进他镜片后颇具深意又深邃的视线里,仿佛被雨水洗透。 他正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再朝她招手:“书禾?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chapter 10 闻言,她乖乖地走过去,于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一杯martini,只剩杯底浅浅一层,宁书禾猜他已经来了好一阵时间了。 男人的脑袋正歪着打量她,漆黑的短发因离窗太近被夜风吹得稍稍凌乱,露出挺拔的眉骨和额头,金属边框的眼镜衬得他五官轮廓利落而分明。 其实她衔着烟走进来时,他就已经看见她了。 但直觉告诉他,那一瞬间的情况,或许还是等宁书禾自己发现他为妙,便没出声。 “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碰到你。”傅修辞笑着,夹烟的手搭在桌边,一点猩红随他的动作闪烁明灭,他随手挥散两人间的轻雾,又问:“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过来?” “三叔不也是一个人过来?”宁书禾笑着反问,没有直接回答,今天倒是不客气。 傅修辞挑了下眉,神情微舒,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玻璃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只落下四个字:“心情不好。” 宁书禾有些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他在自问自答还是对她的揣测。 她能感觉到傅修辞在注视着她,宁书禾轻轻叹了声气,还是开口解释:“本来想和朋友一起,但她有事来不了,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傅修辞点点头,看她片刻,寒暄似的语气:“最近在忙什么?” “一直闷在画室里,没灵感的时候就弄弄花草。”宁书禾实话实说,“三叔呢?这么晚……是刚从公司过来么?” 之所以这么问,是看出他脸上的仆仆倦色,初见时察觉到他身上的攻击性此时此刻减弱许多。 傅修辞只应一声:“嗯。” 恰时酒保端来她方才点的那杯negroni,宁书禾低头小抿一口,以前她自作清高从不肯,现下也不得不承认。 肉是带血的比较好吃,欲望是下等得更快乐,她乐意短暂沉迷。* 一时无言。 傅修辞的指尖轻轻摩挲杯壁,他其实一直在观察宁书禾。 或是因为来这里是深夜临时起意,妆容和打扮并没像前几次在相对正式的场合时那般精致,长而卷的头发简单随意地盘在脑后,花苞似的一个发包,坠着几缕凌乱的卷发,她应该是没有化妆,却更能显现她眉眼间的特色,而不再像是被精心包装过的招牌。 直觉告诉傅修辞,今天的宁书禾或许才是她自己,没有全程带笑,更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她总自以为演技高超,其实他都能看出来,傅修辞还挺讨厌她那样。 但今天不一样。 幸好没有错过。 许久没说话,宁书禾下意识抬眼。 发现傅修辞正看着她,又只得仓促移开视线。 片刻晃神,宁书禾瞥见淡白的一牙月亮空空地挂在夜幕,边缘的月晕发散,仿佛那月亮是毛茸茸的质感。 她突然想起,儿时父亲请了老师带她初学油画,她坐在与自己身高相差无几的画架前,双肩悬空,握着画笔不敢松气,只因为快要完成的作品,因她的粗心被抹上了一大块异色。 像此时的那牙月,空无一星的夜空,它的存在分外不合时宜。 彼时年幼,害怕被老师和父亲苛责,更恐惧自己已投入的精力和时间功亏一篑,觉得天塌了似的。 现在回想,画错了抹去就是,即使抹不去,也只需添上几笔即可,时间不可溯回,却也绝非无可奈何,称不上什么难事。 傅修辞又按了铃,叫服务生过来重新续了冰块和酒,宁书禾闻声回过神来。 “三叔不问吗?”宁书禾最终还是问出了心里自方才便生出的疑惑,“我和祈年吵架的事。” 既是刚从公司过来,他肯定是知道的。 沉默半晌,宁书禾才听见他开口。 “如果立场不能中立,即便问了,言论也会有失偏颇。” 傅修辞语调沉沉,低频的嗓音让人觉得心安。 他顿了一下,又说: “且你们之间的种种细节,只有你和他清楚,在这个角度,即便我是其中一方的家人,但也更是外人,不方便问。” “三叔竟也会偏私吗?” 傅修辞语气一顿,坦然承认:“嗯。” 他怕自己忍不住趁虚而入,那未免太胜之不武。 宁书禾微微捏紧手指,又慢慢松开。 她看不懂这人,不过…… 虽然直觉傅修辞在她面前的实话不多,但他的这句话,想必是实话。 傅修辞好似笑了一下:“但……如果只有今晚、只是朋友之间深夜醉酒闲聊,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宁书禾微诧,而后突然轻轻地笑了。 夜风吹过,她抬手捋一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犹豫说还是不说。 傅修辞也不催促,只等再续的酒上桌,他垂下目光,瞧见她长长的睫毛,投在脸颊上,形成一小片不规则的青色阴影。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宁书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思绪烦乱,心理五味杂陈,“其实仔细想想,只是一些芝麻大的小事。” “可就算是芝麻大的事,满地芝麻也捡得心累。”傅修辞淡淡落下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我的经验不多,但若是在相处过程中出了问题,不论如何还是要想清楚问题的根源,两个人多商量。” 宁书禾点点头。 “若商量无果。”傅修辞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煞有介事道,“以你自己为重,分开也不为过。” 宁书禾神色微怔,垂眼转动手里的酒杯,她半开玩笑地转移话题:“三叔刚刚说自己难以保持中立,怎么倒像是一直偏向我。” 傅修辞笑说:“今晚我是你的朋友,向着你才是我该做的,更何况,这事本就是祈年的错。” 想起早些时候的不愉快,宁书禾的神色淡下去。 “我劝他去陪陪你,现在看来,许是好心办坏事了。”眼睁睁地看见她眼底泛起郁色,傅修辞想了想,还是觉得该道个歉,“是我疏忽,抱歉。” 他知道祈年莽撞,办事不精,所以才会跟他那么说。 可让她难过,深夜来此孤身饮醉,并不是他的本意。 她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安全。 宁书禾眨眨眼,几分郑重地语气:“三叔没必要为别人的错误道歉,谁是谁非我心里清楚的。” 傅修辞看着她,却不说话。 宁书禾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试探性的:“不过,和三叔的烦恼比起来,我这都只是小事,您会不会觉得我太矫情了。” “你有发泄情绪的权力,会让你难过的事,不论是什么,都不是小事,我怎么可能不顾你的感受,高高在上地审判。” 傅修辞镜片后的目光静邃而真诚,言辞间依然温和而耐心:“书禾,我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宁书禾心下涩然,有种轻微的醺然感。 她想起上回傅修辞对她说的:[你的感受最重要。] 可傅祈年只告诉她:[别乱发脾气,大家都不容易。] 傅修辞看她失神,只说,不提这些让她不高兴的了,之后谈起话题都不深,不过就是围绕她的画展,还有回国后生活转变是否适应。 手里的这杯酒见了底,再点一杯,又不知不觉地空了下去,宁书禾不愿醉酒,更无意宿醉。 会让人迷醉到会失去理智的任何行为都叫她心生警惕,自知浅尝辄止即可。 时间已近凌晨,小巷里偶有几声猫叫。 宁书禾清醒几分,和傅修辞一同走到门口,结账时她向前微微凑近,像要躲着什么人似的,悄悄对他说:“我直接转账给老板,可以打七折。” 傅修辞笑了。 便不再和她争,只说欠她一顿,下回还。 “家里离这儿远么?”他随口问。 “我今天回画室睡。”宁书禾抬头看着他,早已经准备好说辞解释,只等他问。 可傅修辞偏偏没问她睡在画室的原因,只点点头,然后叮嘱她:“别太辛苦。” 宁书禾的脚步一顿,微微勾了下唇:“嗯,三叔也是。” 傅修辞微微侧身看她,月光皎洁,银光倾洒下来,她也笑意粲然地看过来,眸光清润,那双眼睛被衬得越发明亮。 “怎么过来的?开车了么?”傅修辞顺势问。 “没,想着要喝酒,打车来的。” “顺道送你回去。” 夜已极深,再拒绝太过矫情,又显得多事,宁书禾坦然接受,她承认酒精让她变得比平时兴奋些,好奇道:“三叔也住江南区?” 傅修辞模糊回答:“差不多。” 宁书禾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以为是真的。 见她并没怀疑,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手掌虚扶在她的身后,以防意外。 车停的不远,傅修辞掌住门,等她先钻进后排自己再探身进去,问她地址,宁书禾报了工作室的位置。 不算太长的一段车程,车速平稳,司机播了车载音乐,无所谓什么歌单,只是音乐软件的主页上随意推荐的那些。 车厢里光线昏暗,傅修辞抱着双臂,形散意懒地靠着座椅。 没过多久,又睁开眼,余光频频不着痕迹地看向她,原本以为她定是醉得不省人事,没曾想宁书禾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眼底清明。 她的脸上被酒精染出几分自然的薄红,是自皮肤里氤出的那种气色,宁书禾正把额头紧贴着车窗往外望,好不容易用衣袖擦干净玻璃角落的一小片雾气,却因饮酒后呼吸太热,视野很快又变得模糊不清。 傅修辞倏然一笑,默默挪开了视线,只听见身边隐隐有谁叹气。 这一年里祈年常常向他聊起关于宁书禾的事,他也让孟洵收集过她的信息。 可他还是看不懂她。 有时候会过分冷静,几乎不露一丝破绽,人情味稀缺到连他都自愧不如的是她,眼下展露稚子般天真的也是她,傅修辞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寂静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 傅修辞也不再多想,干脆闭上眼。 许是晚上喝得真有些多,宁书禾此时此刻有种微醺的醉意,像炎炎夏日时饮入低度的甜味气泡酒,杯口缀以清新的橙香。 她不再看窗外,困意上头,直接放弃挣扎, 想来有傅修辞在,他也不会让她出事。 她闭上眼睛,准备小憩,这才听清了低音量的车载音乐。 宁书禾听过这首歌,记不清是哪部电影的主题曲,她下意识地跟着轻扬的旋律小声哼着。 "onthatlonelynight." "yousaiditwouldntbelove." "itmadeusbelieveittherewasonlyus." "convincedwewerebrokeninside,inside." (*在那生人莫近的夜/我们矢口否认这是爱/惟愿能藕断丝连/直至打破陈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chapter 11 车停在了工作室门口,转头看一眼,傅修辞仍抱着手臂,似乎依旧在沉睡, 宁书禾轻轻拍了下驾驶座的椅背,小声说:“停到玻璃房旁边就行。” 闻言,傅修辞缓缓睁开眼睛,司机顺着他指的方向停下车,宁书禾向他道声谢,才发觉傅修辞醒了,她打声招呼:“三叔,我先回去了。” “书禾,等等。”傅修辞出声。 宁书禾动作一顿。 傅修辞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黑色绒布袋子,递给她。 宁书禾有些莫名,还是接过,她轻轻捏了下里面的东西,似乎是个盒子。 傅修辞解释:“回礼。” 指上回的书签和票根。 宁书禾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说道:“如果很贵重……” 傅修辞轻笑一声,截住她的话:“前几天出差在街边的纪念品店看见的,觉得你会喜欢,原打算过段时间专程给你送过来,拿着玩吧。” 宁书禾这才放下心,把东西握在手里,再按开安全带的卡扣,几分头晕目眩地下车,脚踏上沥青路面,只觉松软虚浮,好似踩在云里。 车门没关,傅修辞朝她微微探身:“早点睡。” 宁书禾转过身,看着他笑了笑。 傅修辞也笑了:“到家和你说。” 朝车里的人挥挥手,宁书禾提着包离开。 穿过玻璃房推门进去,宁书禾脚不着地地直接去洗了澡,换了身新的睡裙,轻轻地把头发吹干。 她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片刻以后,她才突然想起放在桌子上的绒布袋子。 放下手里的东西,宁书禾站在床边,解开抽绳,伸手进去。 拿出来是个胡桃木质的小盒子,随身镜大小,把它左右转了转,宁书禾找到一个金属的卡扣,往上一掰,很轻松就能打开,里头固定着两个小尺寸的木雕人物。 左边只有一个公主打扮的小人,右边是只比她高出许多的龙,满地都是金币。 公主斗恶龙的主题。 上色和做工都不算太精致,宁书禾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原以为是八音盒之类的东西,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手工雕刻的小摆件,宁书禾能看清刻刀留下的痕迹。 看了一会儿,宁书禾把它放到了咖啡区的置物架上。 / 宁书禾醒来时只觉得脸颊甚至连带眼皮都微微有些肿,所幸今天是周日,也没别的安排。 她懒洋洋地没动弹,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宁书禾躺在床上摸起手机,打电话约了美容师下午上门。 洗漱时周颂宜打电话过来,为昨晚的事。 周颂宜自觉理亏:“我不是故意的。” 宁书禾也没太在意,一边洗脸一边含糊不清道:“没事,是不是的我也分不太清。” “……”周颂宜又问,“今天再去吧,我今天一整天都没事,就陪你,成吗?” 宁书禾笑了笑:“不去,昨晚感觉也没喝多少,刚刚起床脸直接变成猪头了。” “你昨晚真去喝了啊?约的谁?傅祈年?” “没有,我自己去的。” “去的哪家?” “我每次回国咱俩都去的那家。” 周颂宜有些诧异:“那么晚还跑那么远啊?能打到车吗?” “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朋友,搭了个顺风车。”宁书禾有意隐瞒遇到傅修辞的事,免得节外生枝。 “哎……我的小可怜,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姐直接二话不说穿上裤子就去找你,绝不再让你落单。” 宁书禾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含一口水漱漱口,用水擦干净唇周的泡沫,提起:“下午约了在家做脸,你无聊的话过来一起吧。” “那多不好意思。” “那你来不来?” “来来来,我吃个饭就过去。” 挂断电话,宁书禾去换了身舒服的衣服,没急着回家,周日工作室的其他人都放假,她自己一个人把画框组装好,放在角落里,再洗洗手才关灯离开。 没曾想刚拉开门,门口不足半米的距离就直直地站着个人,宁书禾吓了一大跳,连手里的包都掉在了地上。 “书禾……”傅祈年也没想到会吓到她,赶紧弯腰替她把包捡起来,抓在手里。 宁书禾平复了下心情:“站着怎么也不敲门?吓死我了。” “我正准备敲的。”他神色稍敛,话锋一转,再问她:“这么早要去哪儿?我送你。” 宁书禾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包:“准备回家一趟,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你有什么事吗?” 傅祈年低下头,目光深黯:“我想和你聊聊。” “改天吧,我有急事。”她今天心情还不错,实在不想再像昨天一样倒胃口,撂下这么一句,直接越过他往停车坪走。 “没事,我送你,咱们路上聊也行,不耽误你的时间。”傅祈年不折不挠地跟了上去。 宁书禾没理他,伸手拉住车把手,正要开门时却被一只手直接按住,傅祈年的语气近乎恳求:“书禾,昨天真的很对不起,求你听我说几句吧。” “……” 见她犹豫,傅祈年松口气般,径自伸手将她手腕一扣,拉着她绕到副驾驶位置,笑说:“那我给你当司机,我们边走边说。” 宁书禾抿了抿唇,还是坐到了副驾驶上。 傅祈年负责开车,余光瞥见她兴致缺缺,小心开口:“其实我半个小时前就到门口了,一直没敢敲门。”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更合适,只能借这个话题。 宁书禾却没吭声。 “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傅祈年从后视镜里匆匆看她一眼,“昨天我说话没过脑子,惹你不高兴,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宁书禾始终没说话。 傅祈年一时无助。 过了几秒,宁书禾终于侧脸看过来说:“我没觉得你说话不过脑子。” 傅祈年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祈年,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从来都不太会撒谎。” 宁书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才说:“至少在我眼里,你不是城府很深的人,说话做事,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人猜到你在想什么。” “书禾,我……” “昨晚你说的那些话,我不认为是你没有刻意斟酌用词,你只是把内心的想法直接表达出来了而已。” 说这话时,宁书禾面无表情,仿佛是在分析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我昨晚睡觉前有想过,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是我蛮不讲理,但实在没想通,今天正好,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察觉到她从神情到言辞中都充满着一种灵魂升空后俯视般的疏离,傅祈年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捏紧。 “我……” 傅祈年很想说点什么,但眼下的情况,与他在来的路上时预言的情况大相径庭,准备好的话术竟说不出半句。 看他不说话,宁书禾提醒:“是你说要谈谈,为什么又不说话?你昨天被我打断前到底想表达什么?实话实说就行。” 说罢后,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宁书禾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我昨天觉得……”傅祈年的语气稍顿,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解释,“我们两个还没正式结婚,我在华尚也只是前段时间才开始参与项目,离能独当一面还有很长时间,你……在国内的巡展也才起步,很多事情还是要靠小姑。”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以她今时今日的成就,她哪里是没有能力独立负责巡展,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哪怕只是现在这受制于人的情况,她也有能力让傅祈年做他想做的事,让傅祈年再拉自己一把。 她只是厌恶自己是孤身一人罢了。 宁书禾沉默半晌,更让她失望的还有,傅祈年竟把拦她面前的阻碍视为两个人的救命稻草。 “我记得我应该和你说过刘书伦的事。” “说过。” “所以你明明知道,我父母前脚刚出事,他后脚就迫不及待地撺掇其他股东抛售股份,再低价购入。”宁书禾的嗓音里隐隐不耐,“你也知道他在葬礼时来我家逼我,想把宁氏改姓刘,你更知道,当时我才十几岁,不管是宁钰、还是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帮我。” 傅祈年觉得喉咙里堵着块棉花似的。 “时至昨天,你甚至还知道了,刘书伦出狱后突然改行。”宁书禾望着他,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失望,自嘲似地笑笑,“傅祈年,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觉得,刘书伦年过三十坐了几年牢才突然非要和我当同行不可。” “我没有。”傅祈年把车靠边停下,急于解释,“书禾,你真是误会我了。我当然知道这些事,我也知道小姑她——只是现在,我们应该忍一忍。” “然后呢?” “等我们攒一些钱和人脉,再想办法也不晚,再不济甚至可以学刘书伦当年的做法。” 宁书禾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学什么不好要学一个失败者的经验?” 如果当年刘书伦的计划不是漏洞百出,她怎么还有机会走到今天。 傅祈年有些无法理解:“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啊,只要肯等,我相信——” 宁书禾嗤笑一声,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等不了。”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傅祈年曾凌晨三点来她的公寓楼下,只为临时起意想叫她一起去看场海上日出。 那个时候的他,干脆、利落、想做就做。 他们两个一起去过很多地方,所以宁书禾才知道,主动出击才是所有动物共同的生存守则,但他似乎没明白。 “你愿意等,就在这儿等。”宁书禾的语气很平静,“你现在下车,不用送我了。” 傅祈年听着这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你在这里等吧,我要自己走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chapter 12 宁书禾不等他的动作,从后视镜里看好身后的车流,直接下了副驾驶,直到车里鸦雀无声,傅祈年才动作机械地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书禾。”傅祈年唤她一声。 宁书禾低头拿着手机发两条信息,再转头看着他。 傅祈年犹豫后,还是问:“上回跟你提过的,去我家吃饭的事,时间定下来了吗?” 他其实不是想问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潜意识在荒谬地害怕宁书禾和他从此一别两宽。 “周三可以。” “那我周三去你家接你?” “到时候再说吧,我可能在画室。”宁书禾顿了下,“也有可能在别的地方。” “……” 傅祈年没说话,宁书禾伸手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动作一顿,又看向他:“祈年,我当时答应你的求婚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不会只因为今昨两天的事就和你分开。” 傅祈年苦笑一下:“我知道。” “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让我和你好声好气地说话,我做不到,你应该也不希望我那样。”宁书禾抿抿唇:“月底我会去趟西城,半个月左右。” 傅祈年强撑着笑意,张开双臂:“那,走之前能抱一下吗?” 宁书禾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傅祈年面色灰败,僵硬地垂下手,呆呆地看她俯身上车,扬长而去。 / 周二时,宁书禾如约去海大特约授课,不过名义上说只是授课,也是一个演讲加公开课形式的活动,需要学生提前报名参加,有地方台的记者和校新媒体中心视频记录,所以她特地没穿得特别正式,不想给人一板一眼的印象。 学院的领导进后台打招呼,宁书禾站起来与之握手,她这才得知上回自己从聚会上中途离开后,在场的人统一口径,别人问起时只对外称是因为她身体不适,不知为何一传十十传百,就传进了这位领导耳朵里。 因为事发的时间和今天的活动相隔甚短,宣传也投入了、场地也布置好了,难得回头,他非常担心宁书禾会因为身体原因取消授课,所以才闹了场乌龙。 宁书禾只得顺着这话茬解释自己具备合约精神,非特殊情况绝不会爽约,对方也欣然。 又聊了几句活动相关的话题,几位领导和老师就先行离开了,没过多久,宁书禾随其后。 地址在学校礼堂,媒体一一就位,宁书禾照稿演讲,接受了几位学生的提问后才彻底结束,中午吃完饭,宁书禾在二楼的休息室小憩片刻,直到下午一点,才开始正式的授课,结束时已经将近六点。 被新媒体部的同学拦住做了一个问题采访,临走时又同几位领导和老师稍做交谈,马不停蹄地上车、回家。 事赶着事。 宁书禾仿佛有种灵魂出窍的疲累。 沈菲看她发呆,递上保温杯:“宁老师,先喝口茶吧,回去大概还要一个小时。。” 宁书禾回过神来:“里头泡的什么?” “茉莉和玫瑰,放了一点点糖。” 她点点头,一口一口小抿着,突然想起来:“让你买的东西到了吗?” “上午就到了,我让小吴放您房间了。”沈菲打开手机备忘录查看,“按摩枕、燕窝、秋果酒和丝巾都到了。” “茶叶呢?周叔还没送来?” “说是八点前送过来。” “好吧。” 都是为明天去傅祈年家里面见他父母准备的礼物。 虽说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状态略显尴尬,但面向长辈们的安排,总得面面俱到。 自上回傅祈年提起这事,宁书禾就早早联系人去自家全资的茶园掐尖,幸好提前两周定了条丝巾,算准了时间在明天前准能飞回来,系在包上也好看,总归是些不出错的礼物。 宁书禾抱着杯子缩在座椅上,吹吹热气,又放下。 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起,有人来了短信。 傅修辞:[在忙吗?] 宁书禾没想到他会找她,回复一句没有。 过了几秒钟,对方直接打电话过来。 “在做什么?”傅修辞寒暄道。 “刚忙完工作,在回家的路上。”宁书禾提起,“三叔有什么事吗?” “今天听程董说,你之前替她找过一方玺?”傅修辞问道,“我想问问还有没有类似的门路。” 宁书禾若有所思地说:“有过,我在意大利时有几位同门爱好收藏古玩,当时我做中间人搭了个桥而已,算不得什么门路。” 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笑了声:“那不知道宁小姐愿不愿意帮我也搭个桥?” “乐意至极。”宁书禾也笑了笑,“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三叔说说想找什么?我可以多问问。” “几只瓷碗,样式比较少见,不知道难不难寻。” “有类似的图片和具体信息吗?” “这就发给你。”傅修辞顿了下,再问,“方便加个微信么?” “好,号码就是我的手机号。” 通话暂时结束。 没过几分钟,宁书禾从平板电脑上接收到了好友申请,很快通过,对面直接发了图片和文档过来。 他的微信昵称就叫“fxc”。 一本正经的,宁书禾一点儿都不意外。 宁书禾把文档发给那位同门,那人正在罗马度假,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复。 保险起见,宁书禾再打电话确认:“三叔急用吗?” 傅修辞说:“倒不是特别急,下月初有个考察任务,可能会用到,但如果找不到,也能搁置搁置。” 宁书禾了然:“那我让他多找找,到时候看能不能快点让专人空运回来。” “送到你那儿就行,我去拿。”傅修辞顿了下,有说,“会不会太麻烦?” 宁书禾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为难:“不麻烦,不过我这月底不在海城,还是叫助理送您府上吧。” 傅修辞沉默片刻,问道:“出差?” 宁书禾点点头:“嗯。” “准备去哪里?”他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 “暂定了西城,之后可能还会别的地方。” 说完这句,宁书禾听见傅修辞低低一笑:“一路顺风。” / 阴天,风雨欲来,树影一动不动。 宁书禾先下了车,之前听过傅家这套老宅子,如今见了果真有些年代风味,她没立刻敲门,在院子里左右看了看,猜测傅祈年一家应该刚搬过来没多久。 “来了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门被朝内打开,有人探身出来,笑容满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进来快进来。” “伯母好。”宁书禾笑着打声招呼。 “好好好,都好,外头热不热?” 宁书禾微笑着:“还好,不过瞧这天像是要下雨。” 周颖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的地上,再叫住家阿姨过来拿,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排骨,早听祈年说你爱吃,今天一定尝尝我的手艺,诶,祈年呢?” “他在后面停车,还有几样东西需要拿,一会儿就过来。”宁书禾垂眸看眼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这孩子,真是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周颖咂咂嘴,忍不住上下打量她一会儿,越看笑得越高兴,“瞧瞧你,就是太懂事了,以后回家里来就不用带那么多东西了,人过来比什么都强。” 宁书禾笑笑:“毕竟是头一回上门来,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周颖抚摸着她的手:“下回再来就不用这么正式了,没事的时候让祈年多带你回来坐坐,过段时间天热起来,这儿纳凉最好,可比吹空调舒服,能住几天也是好的。” “等我们结婚以后,自然会经常过来。” 宁书禾承认自己在有意无意地纠正周颖字里行间逾矩的部分,若是对方无意冒犯,还是趁早提醒为妙。 周颖愣住一瞬,又浅笑一下,似乎不以为意。 她们说话间,傅祈年自身后走进来,大包小包拿了一堆东西,差点儿被门槛绊一跤。 周阿姨注意到他这样子,忍不住伸手打他一下,虽说没故意用力,打在身上也是一声响,傅祈年连连求饶。 说话的功夫,宁书禾注意到傅云霆似乎不在,直到吃饭的时候他才出现,并没有订婚宴那天那么和颜悦色。 宁书禾刚帮忙把酒倒好,傅云霆就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微微颌首:“伯父好。” 傅云霆点点头,视线自她身上匆匆略过,没半分要笑脸相迎的意思。 宁书禾被他盯得背后发毛,硬着头皮,笑说:“伯母刚还说让祈年去叫您呢。” 傅云霆依旧板着张脸,只说一句便离开了:“我去厨房看看。” “……”宁书禾抿了抿唇。 没过一会儿,傅祈年从厨房里出来,瞧见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走上前轻扶她的背:“刚和我爸碰面了?” 宁书禾不着痕迹地向外挪了半步:“嗯。” “我爸是不是凶你了。” “没有,只是伯父看起来有点……不善言辞。” 傅祈年叹了口气:“他就那样,我在家也老挨他教训,你别放心上。” 看宁书禾没在意,傅祈年才放下心来,厨房的方向有人叫他过去,他应了一声正准备过去,宁书禾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傅祈年愣了一下,转身看她。 宁书禾斟酌道:“来之前你有没有和你父母说,我们吃了饭就要走?” 傅祈年犹豫:“还没有,等会儿吃完饭我找个由头直接走就行。” 宁书禾点点头。 席间,傅云霆也没什么好脸色,宁书禾默认这人平时就这样,并没放在心上,周颖倒是很热心,聊天聊地,还抖落了不少傅祈年小时候的糗事,傅祈年听了后抓心挠肝的:“妈您别损我形象了。” 周颖爽朗地笑了两声,逗得宁书禾也忍不住笑,只是发现傅祈年当真在尴尬,周颖主动转移了话题,提及两人的婚礼。 婚礼初定在两个月后,时间还算充裕,周颖的意思是,不仅要大操大办,而且每个环节都得谨慎,叫她亲自过目。 傅祈年凑近些,悄悄告诉宁书禾:“我妈平时也这样,年轻的时候干设计被人坑过,不是自己盯着不放心。” 宁书禾有些惊讶,实在看不出伯母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周颖还在滔滔不绝,傅云霆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提醒她别闲的没事瞎操心。 “我也不是非要瞎操心,实在是……”周颖几分犹豫,“书禾的爸妈走得早,我也是真把书禾当闺女,自然都要从好的挑。” 宁书禾的动作一顿,心里一沉,瞬间想到了什么,却也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以作回应。 “上回我看的那几套礼服,一会儿给你们俩挑挑,没问题的话就定了。” “酒水的话,酒店里送的忒差,诶,老傅,之前别人送你那香槟不错,还定那个吧。” “不过说到酒店,婚礼场地的话,我也去看了几个……诶等等,书禾,上回听你小姑说已经定了是吗?定的哪儿啊,我看看和我找的一不一样。” 宁书禾放下筷子抬起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等到周围几人都看向她,她才拿起纸巾擦擦嘴角,礼数周全地笑了一下,语气却是极冷: “伯母,其实这些您都不用担心,我父母虽然早亡,但还有姑姑和叔父们,我的婚礼他们都很放在心上,真有什么问题的话他们会和您商量,您别太累着自己,至于其他的……订购事宜,也有专人来做,您放宽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chapter 13 话虽客气,但话里的意思不言自明,在场的其他人都怔了下。 先开口的却是傅云霆:“亲家办事我们放心,可话虽这么说,我们傅家也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门小户,这些事儿也不至于连知情权都没有。” 宁书禾笑说:“伯父您言重了。” 傅云霆冷哼一声:“我看未必。” 傅祈年忍不住说一句:“爸,书禾不是那个意思,您有必要吗?” 傅云霆挖他一眼,正要说话,搁在桌下的手被谁按住。 周颖解围:“书禾,你伯父不是那个意思,他个大男人天天在外面跑,没操心过这事儿,什么也不懂,你别把他的话放心上。” 宁书禾只说:“伯父您真的误会我了,我的确不是那个意思,这些东西只要还没到婚礼那天就都还能改,但我们宁家怎么也得有自己的想法,到时候两家一商量,折个中,更方便。” 她的语气一顿,又看向周颖,笑说:“伯母近期忙前忙后的,我瞧着也一样没和我们宁家商量,想必我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颖尴尬地眨了眨眼:“确实是。” 她听得出言下之意,宁书禾的意思,这婚到底能不能结成还难说。 瞧她听得懂,宁书禾脸上的笑意更甚:“要不怎么说我们两家有缘份呢。” 周颖一时无言,憋了半天还是垮下脸来。 “婚礼的场地是我自己选的。”宁书禾没再看她,直接把话挑明,不甚所谓的态度,“考虑到意义特殊,定了我母亲生前的私人岛屿,在斯里兰卡附近,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绝不能改。” 周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委婉问:“还是书禾想得周全,只是……会不会有点远,我们两家的亲戚朋友,还有合作方,这些加起来,乌泱泱的一群人,又没有专机送,可弄不过去啊。” 宁书禾笑着解释:“这个您也不必担心,我和祈年已经商量过了,现在看来可能他还没跟您提过,但我们都觉得婚礼办两场更好,一场对内,亲戚朋友们愿意去岛上,行程所需的路费、住宿费、以及除却特殊情况外其他一些……无伤大雅的损失,就从我的个人账户支付。” 听到这里,傅祈年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余光瞥见他看过来,宁书禾没给任何反应。 经过最近的事,她并不意外傅祈年没有向二老谈过婚礼相关的事宜,既然他没机会说,也说了不算,那她就自己谈。 宁书禾顿了下,继续说:“另一场对外,面向合作方,还有不方便出国的,场地就在北城的几个酒店里选,至于茶酒,还是我们自家出,这样面子里子都过得去,账上也能省不少,伯父伯母觉得呢?” 周颖平声说:“这些都很好,但总归是你们小孩子自己的想法,最近几天我和你伯父会再联系你小姑,到时候重新聊聊婚礼的事。” 言下之意,她说了并不算。 听此,宁书禾的表情平淡极了:“应当的。” 周颖一拳打在棉花上,笑了下转移话题:“先不提了,这些事儿有我们大人操心,你们俩好好的就行。” / “两场婚礼的事是什么时候商量的,我好像不记得了。”傅祈年开车送她回家,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 宁书禾看他一眼,语气凉凉:“谈到的时候才想到,就直接说了,还没和你商量。” 傅祈年深深呼吸,他太明白她现在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了,她还在生气,这旧账始终翻不过去,他只好说:“下次还是提前告诉我一声吧,要是我妈再问起来就要露馅儿。” “伯母之前没问过吗?” “问过,当时我说的是咱俩有商量过,但还没定好。”傅祈年语气一顿,“我当时觉得咱俩的事儿由家里的长辈做决定就行。” 他们两个分明没有谈过,宁书禾沉默一瞬:“你的想法呢?” “什么?” “关于婚礼。” 傅祈年沉默一瞬,只说:“我记得你说过,想在斯里兰卡办婚礼是你在遇到我之前就决定的,我觉得条件允许的话,可以按你的想法来。” “那为什么在伯母问起的时候你没提过?”宁书禾皱了皱眉,“你既然知道我的决定,就应该提前告诉伯母,别让她白跑一趟。” “书禾,你刚刚也看见了,我爸向来严词厉色,我妈在这种事上又强势,谁也不信就信自己,我怎么跟他们说。”傅祈年被最近一茬接着一茬的事儿弄得烦,语气稍显不耐,“所以我觉得,你要是实在想,咱们两个单独去岛上再办一场就行,不必告诉他们。” 宁书禾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挪到窗外,沉默下去。 她无话可说。 她知道傅家是怎么想的。 北城这一辈的世家千金里,家世比她好的,学历和相貌没她强,长得比她漂亮能力比她强的,又没有宁家这样的背景。 更重要的是,同等条件下,只有宁书禾是无父无母的一个孤儿,在公司也没实权,是个软柿子,再好拿捏不过,若是用的好还能有大作用。 所以周颖才会对她实打实地满意,直到今天。 宁书禾并不意外,她对自己的优势和劣势都十分清楚,有可利用指出才能优先获得好处。 让她心情复杂的是,就算她和傅祈年交往不算太久,也已有近两年,竟是今天才头一回发现他的劣根性。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傅祈年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习惯□□不关己便置身事外的下意识避责。 今天本是傅祈年沟通不利的结果,却是她来承担后果。 因为婚礼选址能否定在岛上都与他无关,他并不在乎,但宁书禾在乎,所以在他的认知里,他不该为此事付出负责。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几句话。 等车停下,傅祈年察觉自己刚刚的态度不好,看她一眼,语气软下来:“我妈给你的那些东西,你一个人拿得了吗?我帮你搬进去吧。” 宁书禾摇摇头:“不用了,就这两步,我拿得动。” 说罢,她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扣车门,微微侧身,动作却是一顿。 傅祈年问她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宁书禾的语气平常,嗓音轻而平缓,“上次你说,你会努力成为我的底气。” 傅祈年只觉心脏骤然紧缩。 “那天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没回复你,是因为没想好该说什么,所以才保持沉默。”宁书禾不疾不徐,直言,“现在我想好了。” “……什么?” “我远比你更有底气。”宁书禾淡淡地笑了下,选了自认为足够委婉的语言表达:“所以你没必要以我为借口伪装自己的野心,以后,你只需要成为你自己的底气就行。” 她不稀罕。 / 五月二十八号,宁书禾出发去西城采风,上飞机前宁钰打电话过来随意慰问几句,她敷衍应付过去了。 从前没去过西城,这也是头一回,没带多少东西,轻装上阵,就她和沈菲两个人,想着吃穿用度都能到当地买。 印象里的西城总归离不开几个关键词,干燥、炎热,还有紫外线,行程既定时,宁书禾再三向沈菲确认她是否真的可以陪同,不必勉强,沈菲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其事地说,自己可以二十四小时不摘墨镜。 “只一点,有不舒服的话要立刻和我说。” “宁老师放心。” 虽不知道原因,但看沈菲如此坚持,宁书禾也就由她去了。 上了飞机,连上wifi,才收到同门的回信,说是那几只瓷碗本是七件一套,如今只寻回了一对,便先寄到了先前她给的那个地址。 [多久能到?] [一天,我要的东西呢?] [等收到碗再说,值不值还不一定呢。] “对方输入中”闪了几下,对方直接发了段语音过来:“你真不是东西,我恨你。” 宁书禾笑着回复:[在飞机上,等我出差回来给你送过去。] [真给我?] [嗯。] 对方又半晌没说话,又问:[这碗送谁的?我可要去查查住这地址的都什么人。] 宁书禾在对话框里输入“祈年家里的长辈”,没点发送,犹豫一会儿,又把这几个字尽数删掉。 [朋友。] [什么朋友啊住这地界?还让你这绝版的物件你说不要就不要啊?] [一条手链而已。] [行,又被宁大小姐装到了。] 宁书禾笑出一声,放下手机没再回复,自身旁置物架上拿下水瓶,揭了盖子小抿两口。 下午四点多,飞机落地西城, 天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跟着沈菲到了酒店,宁书禾自住一间房,沈菲的房间就在隔壁,两人约好休息后再决定下楼吃饭还是叫人直接送房里。 最终宁书禾选了前者,风尘仆仆一天,换了条干净的白色长裙,和沈菲两人一同进了电梯。 宁书禾骤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告诉傅修辞东西已发出,怕他出差要用,就直接打电话过去。 提示音只响了一声,电话接通。 宁书禾简单把事情概括,却听傅修辞说:“只能叫家里阿姨签收了。” 宁书禾有些意外:“三叔已经去考察了吗?上次不是说在下月初吗?” 出了电梯,两人径直往酒店外走,街道上安静极了。 傅修辞笑着回答:“改了行程,提前过来见个人,不碍事。” “那……要不转送?”宁书禾语气认真:“您现在在哪里?我让他转送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许久,傅修辞都没说话。 宁书禾以为是自己信号不好,手机从脸侧拿下来,看看屏幕正常又重新覆上耳边,目光投向远处,突然脚步一停。 树下站着一个人。 影子被路灯拉长,投在路面上,穿着身黑色风衣,似与地面上的投影融为一体,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尤为清逸。 傅修辞正叼着支烟,愁眉苦脸地低头看手机,与旁边的男人交谈几句,拿了那人手里的另一只手机过来。 仿佛有所感的,他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朝马路对面看过去,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脸上。 看见她时,脸上的苦恼顷刻消散,倏然浮现笑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chapter 14 宁书禾愣在原地,还是身旁的沈菲用手肘戳了戳她,她方把手机放下,左右看看路上没车,跨步向着马路对面走去,沈菲则示意她想去便利店买瓶水,她点点头。 见她朝自己走了过来,傅修辞掐灭了烟,伸手挥开眼前的灰雾,声音有几分黯哑,笑说:“这么巧。” 宁书禾在离他还有一步的距离停下,才注意到他脚下放着两个黑色的行李箱,再抬头看向他:“三叔说的……考察,竟然也在西城吗?” 她有一瞬间荒谬地想到,傅修辞刚才说的提前出差是为了见个人,难不成是指她。 可也太过荒谬,没过半秒便打消了这念头。 傅修辞是长辈,宁书禾为自己一瞬间的想法感到羞愧。 傅修辞却神色平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嗯,那天听你说你要来西城,我也觉得惊讶。” 他不屑撒谎,从前他不信缘分这回事,如今多少要信一回了,天大地大,上天却愿专门为他铺一条路。 宁书禾轻轻地笑了声:“真的好巧。” 她不愿怀疑,无论是上回他能准确猜中画展的主题,还是这回在西城的偶遇,她偶尔会信巧合,也认为将一切都归于目的导向的揣测太过卑劣。 有风吹过,树影晃了晃,月光透过斑驳的叶痕流淌下来,她伸手将扑在脸侧的发丝拢至耳后。 有前车之鉴,傅修辞思考之后,无妨更直接些:“不问我提前过来见谁?” 宁书禾一震,片刻后才轻声问:“三叔要见的人,我也认识吗?” 傅修辞低眼瞧她,目光定在她的眼尾:“过来看看你。” 宁书禾心头一惊,微微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一旁的孟洵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突兀:“傅总,我先去帮您办入住。” 傅修辞微微蹙眉,伸手从钱夹里拿出证件递给他,而后又示意他把行李也拿走。 等人走了,傅修辞才简单解释:“听祈年说了,那天你们闹了不愉快,所以就提前过来了。” “三叔是来帮他说好话的吗?”宁书禾的眼底有些防备。 “不是。”傅修辞平静开口:“我说过,我无法保持中立,所以不发表意见。” 他看得出来,提及傅祈年时她就像只炸了毛的猫,随时准备亮出爪子,只得又重复一遍:“方才说过,过来看看你,仅此而已。” 话音落下,他亲眼瞧着那锋利的爪子再次藏起来,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 宁书禾抿了抿唇,低下头,听到他问:“什么时候到的西城?” “也是刚到没多久。” “吃过饭了?” “还没,正打算去。” 宁书禾说着便摇摇头,再回头看一眼便利店的方向,沈菲刚从店里出来。 傅修辞若有所思地垂眸看她,她正和助理说着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问他:“三叔吃过了吗?我们一起吧。”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应酬,不确定能否得到肯定的答案。 傅修辞不由挑了下眉:“可以。” 宁书禾点点头,随口问道:“三叔有什么想吃的?我看这附近的餐厅还挺多。” “你们挑。”傅修辞笑着,“挑好了地址发给我,我上去换套衣服。” 宁书禾察觉他刻意藏起眉眼间几经风霜的倦色,这才想起他似乎是刚落地不久,自己还拖着他说这么多话,几分歉意地颌首:“好。” / 念着初来乍到可能会水土不服,宁书禾最后还是定了家中规中矩的西餐厅,把地址发过去后,傅修辞只说十分钟内过来。 应侍生按人数上了几样前菜。 趁此机会,沈菲问她这人是谁。 宁书禾告诉她:“傅祈年的三叔。” 沈菲愣愣地,又问:“是他爸爸的亲弟弟的那种三叔吗?” 宁书禾被逗笑:“是。” 沈菲咕哝一句:“那他怎么和宁老师的男朋友长得一点都不像。” “嗯……这个问题。”宁书禾还真被哽住了,她小声说一句:“其实我感觉三叔和傅祈年的爸爸长得也不太像。” “诶?好神奇。”沈菲眨眨眼:“但他长得还挺帅的,完全看不出一把年纪了。” 宁书禾喝了两口柠檬水,笑说,“他好像也没到‘一把年纪’的地步。” “那他多大了?” “三十多。”宁书禾也不知道具体的。 沈菲了然地“哦”了一声,又说:“那最少也比宁老师大了八九岁,好像是有点多,又不是特别多。” “……” 再随便八卦几句,沈菲也不再多问了,宁书禾看她无聊,就把放在桌旁的菜单递给她:“你先看看想吃什么,等三叔过来我们再点。” 接过菜单,沈菲翻开第一页就倒吸一口凉气,再往后翻几页就开始反复确认数字后的单位到底是不是人民币。 宁书禾笑着,小声对她说:“想吃什么就点吧,今天从我的私账上出,不走财务,小姑不会骂你的。” 沈菲腼腆地笑笑,继续埋头研究。 宁书禾凑过去和她一起看,没过一会儿,就注意到傅修辞和孟洵到了。 远远看见他换了件暗灰色的衬衫,手腕处随意挽起,黑色内衬和长裤,模样清贵,随着应侍生的指引,傅修辞朝于她对面坐下。 她解释一通为何选了这家餐厅,傅修辞点点头,从应侍生手里接过另一份菜单,寥寥看几眼,给自己点了份西冷,外加一杯martini。 宁书禾纠结片刻,选了慢烤三文鱼,又给沈菲加了黑松露奶油蘑菇汤,还有石榴汁。 傅修辞讶于她奔波一天,怎么不多吃点。 宁书禾笑着,说句实话:“回国后这段时间应酬太多,这次确实是要减肥了。” 傅修辞笑了一下,又随口问她这次来西城大概是什么工作内容。 “西城博物馆邀请的联合宣传。” “只你们两个么?” 宁书禾“嗯”一声,解释说:“这次过来主要先拍个简短的纪录片,还能趁着采风的机会多玩两天,人多眼杂,有人会告密,不利于摸鱼。” 半开玩笑的语气,傅修辞却知她说的都是真的,和宁钰撕破脸面,又和傅祈年生了隔阂,想松口气是人之常情。 “我会在这儿待十天,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就行。” 傅修辞没有刻意打量她,手臂撑在座椅扶手上,懒散地坐着,不由得看着她。 宁小姐今天依旧穿得随性,圆领宽袖的白裙,餐厅里风光敞亮,他还未开始饮酒,比那天在酒馆时看得更真切些,再次确认这才是她自己的风格。 记得酒店楼下见面时她没盘发,许是饭前随手编起的麻花辫,以红色丝带挽成蝴蝶结固定,坠在胸前。 一颦一笑时,缀在发尾处的丝带随着她的身影晃动。 傅修辞看了一会儿,敛下目光,抿一口酒湿润干涸的喉咙,便移开视线。 没再多问她的工作,宁书禾倒意外地放松,主动提起些零碎的话题,傅修辞也完全不露难色,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回应。 宁书禾逐渐开始理解过去傅祈年为何会如此依赖傅修辞,不管怎样去吹毛求疵,他都是个完美到无法挑剔的倾听者。 想到傅祈年,她的笑意微敛,低头咬一口面包,一时没说话,她恍惚听见傅修辞出声了,但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于是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什么?” 傅修辞重复一遍方才说过的话:“我说,23号南城有个珠宝拍卖,到时候你有空么?” 宁书禾看一眼沈菲,沈菲回答:“有的。” 傅修辞笑了下:“愿意的话,我带你去,这样你可以晚点回家。” 宁书禾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突然明白,傅修辞的眼光是洞若观火的毒辣。 她犹豫片刻:“可我没有收到函,也能去参加吗?” 傅修辞笑说:“自家的拍卖行,没人说不能带女伴。” 宁书禾抿了抿唇:“那祈年……会去吗?” 傅修辞眸色稍黯:“一个项目刚刚动工,有些烂摊子需要他去收拾,但如果你想让他去,我去劝。” / 傅修辞的房间在楼上,四个人一行上了电梯,宁书禾和沈菲的楼层先到。 她微微颌首向他告别,傅修辞的声音清冷低沉、含着笑意:“早睡,晚安。” 宁书禾也笑着对他说:“晚安。” 金属门重新合起,将走廊里的灯光隔绝,傅修辞的嘴角落下来,孟洵忍不住看他半天。 “傅总,那个,您之前让我订的餐厅发短信过来,我们人没去,定金退不了。”孟洵小心翼翼地清清嗓子,“我自己垫的定金,是去找财务报销还是……” 傅修辞转头看过来,再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孟洵转了账。 周洵的手机发出提示,他笑着:“谢谢傅总。” 没再说话。 电梯到达。 孟洵跟在傅修辞身后,欲言又止,直到傅修辞刷开房门,他还没走。 傅修辞几分不耐地转头:“还不说?” 孟洵张张嘴,又闭上。 傅修辞彻底没了耐心,直接就要关门,孟洵却又急匆匆地上前一步,倒也不敢拦。 傅修辞却没下一步动作,只冷脸看着他。 “也没什么,就是……” 孟洵表情为难,郑重其事地落下一句: “傅总,当小三是没前途的。” “砰——”门直接被关上。 “……”【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20 第15章 Chapter 15 只要她愿意 到西城几天, 宁书禾发现傅修辞说提前过来是为了看看她虽所言非虚,但两个人却也只偶尔在电梯间和餐吧相遇。 她观察到,他几乎每天都穿得很正式, 早餐也从不缺席,只端一杯美式和一份酥皮面包,偶尔也会加几个草莓, 吃完早餐便匆匆离开, 只微微颌首知会她一声。 时间若是充裕, 傅修辞也会像今天一样专程过来和她说几句话。 “今天什么安排?”傅修辞合衣坐在她对面, 他的那份早餐已经吃完,只看着她。 宁书禾正往面包上抹着蓝莓酱:“下午要去博物馆录采访。” 咬下去,一口满足。 傅修辞笑问:“上午还是在酒店看电影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驳:“这次准备在周边逛逛!” “西博离这儿很远, 有车来接?”傅修辞微微蹙眉。 宁书禾点点头:“对方会派车来。” 傅修辞放心地点点头, 而后不急不缓地再问:“下午几点结束?” “大概六点?还不清楚。” “结束给我发个微信,去接你。”傅修辞倒是毫不客气,“一起去吃饭。” 这几天如果两人都不忙,就会一起吃饭, 固定行程似的,宁书禾没怎么犹豫, 点了点头, 抿一口咖啡。 傅修辞也看得出来, 近几天的谈话内容尚在宁书禾的心理安全区内, 状态也比前些天在北城时精神许多, 所以不管是他提出的什么要求,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 她都不会拒绝。 微侧着头, 傅修辞的目光再次飘向她, 宁小姐今天特地打扮过,暗绿色的镂空披风外套,随她的动作袖口翻起时,能看到大面积品牌的logo纹饰,搭一款深卡其色皮靴。 “三叔。”她忽然唤他一声。 傅修辞回过神,正准备伸手去拿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应道:“嗯?” “23号那个拍卖会。”宁书禾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能不能拜托您帮我问问祈年来不来。” 听此,他指尖一顿,转而又摆上一副不露一丝破绽的笑,却没多问,只说一句:只要她愿意,就可以。 说罢后傅修辞看见她愣了下,他也垂眸呷一口没半点甜味中和的咖啡,苦得不禁微微皱眉。 他叫人去打听过那天宁书禾去老宅时发生的事,以她的韧劲和脾性,显然已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步。 傅修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讲求投资回报比,他总觉她在这事儿上未免太宽容,眼前分明有更高回报的选择,宁书禾没必要再坚持。 他烦得很。 / 在西城的最后几天,宁书禾没再回酒店,和傅修辞打声招呼,告诉他答应他的东西已经转寄来西城,和沈菲转去定了家特色民宿,离自然生态区很近,为采风租了辆车,只约莫十分钟的车程。 回国已近两个月,在西城的这两周是她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间。 宁书禾健谈,也因此,比起沈菲这个做助理的,许多事她亲力亲为效率更高些。 不过是和村子里的阿婆聊了会天,买了两顶阿婆亲手编的草帽,三言两语间,她们就知道了几个风景好又鲜有人知的地方,阿婆也高兴,往宁书禾的那顶帽子上插两朵精挑细选出来的最鲜亮的花,还热情邀请她们晚上去家里吃特色菜。 每天的行程几乎都如此,上午在城内闲逛,下午早早地开车去采风地,一直到了月中,宁书和傅修辞通过电话,得知他们的考察工作仍没结束,宁书禾只好先一步回北城。 回北城的前一天,行李收拾了一半,箱子还摊在地上,她突然一动不动,然后对沈菲说: 我们再去看看日落吧,还是那个地方,最后一次了。 沈菲虽然不解,却是点了点头。 抱着相机,快门简直一路就没停过,时而拍拍景色,时而拍拍宁书禾。 宁书禾偶然发现光线角度景色都近乎完美的地方,才停下脚步找块石头坐下,从小包里拿出随身的速写本简单记录。 风卷草、荆棘、荒漠、落日余晖。 这是她来这儿之前能想到的。 也是她此时此刻看到的。 安静地坐在沙堆上,黄昏时的沙漠渐渐转凉,所幸车停得不远,两人带了厚外套,沈菲去拿。 宁书禾手掌扶地,掌心里尚还微微发烫,她握起一拢沙,捏得很紧,沙粒却还是从掌心流逝。 “宁老师,我们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赶飞机。”沈菲拿外套回来,看了看时间,提醒。 “再坐十分钟。”宁书禾轻轻牵了下嘴角,“过来坐我旁边。” 沈菲笑了笑,照她说的做。 宁书禾看她坐下,接过露营灯:“和我说会儿话吧。” 沈菲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书禾语调微扬:“什么都行,反正这么大片沙漠里只有我们两个。” 沈菲斟酌片刻,还是问:“宁老师,我有个问题。” “嗯。” “那位傅总邀您去南城的拍卖会,本就是想让您再躲躲,您怎么反而要主动把傅祈年叫来呢?”沈菲实在不解。 宁书禾神色微沉,选了个最合理的理由:“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让未婚夫的长辈给自己做男伴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可是您和傅祈年不是都快分手了吗?” 宁书禾惊讶。 “大家都这么说……”沈菲讪讪地摸摸头:“我也能感觉到,您对他很失望,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宁老师好像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宁书禾淡淡地笑了下:“又听谁说的八卦。” “这次是我看出来的。”沈菲连忙摆摆手,组织下语言,“宁老师面对喜欢的人时……至少在画画的时候,不管高兴还是难过,都不会露出勉强的表情。” 宁书禾微微一怔。 “我虽然还没谈过恋爱,但我想象中的爱情不是这个样子的。”沈菲从地上捡了根干木条,轻轻掰断,“我不想看到宁老师不幸福……” 宁书禾裹紧了披肩,心里因为她说的这句话微微触动,却没有回应,只问:“那……你觉得爱情是什么样子?” “爱护、尊敬、不能克制的拥抱、无法抑制的思念?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沈菲笑了下,“我也不清楚,电视剧和小说里好像都这样,但我知道不是您和傅祈年之间的样子,至少不该在又累又烦的时候还要笑。” 以此为定义,显然他们两个之间,绝非爱情。 宁书禾问她:“为什么想到和我说这些?不怕我生气?” 沈菲摇摇头:“在意大利的时候,我以为像您这样漂亮又有钱,还有才华的人根本不会有烦恼。后来我发现并不是,在我的观念里,要我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就已经很折磨了。” 宁书禾没说话,爸爸妈妈去世后就给她的那些钱和股份,恐怕十辈子都花不完,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连来西城的这一趟都得向宁钰报备。 眼下她的状况,钱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话语权。 更何况…… “其实……婚姻对我来说也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已。” 沈菲露出困惑的表情。 宁书禾看她一眼,无奈笑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荒谬,这好像并不符合词典和百科里对婚姻的定义,可我身边很多人都这么做……” 沈菲更是不理解:“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就是,能让双方的利益都达到最大。” “那感情呢?” “感情不重要,不论如何,没人会把自己的私人生活框限在工作里,不是吗?” “宁老师也这么想吗?” “嗯。”宁书禾淡淡地笑着,“我觉得……婚姻不是爱情发展的结果,爱情也并非要婚姻来证明,婚姻不过是利益的博弈罢了,从根本上说,婚姻和爱情是可以毫不相干的两样东西。” 沈菲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宁书禾笑问:“会觉得无法理解吗?” 空气中一时寂静,听到有风在呼啸。 “当时我的眼睛刚做完手术,连辨色都困难,我妈都劝我回国转行,您却愿意留我当助理。” 沈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着头,戳了戳手里的木条: “宁老师……对我很好,我只希望宁老师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就像在西城这段时间一样开心。” 宁书禾不着痕迹地轻轻呼出一口气,怕打搅了眼下的气氛,脑海里的想法翻涌,心里却久违地平静,倒真澄出几分清醒。 “所以,如果宁老师真的觉得这段婚姻值得,宁老师因为这份‘工作’高兴,我就理解。”沈菲再低声说:“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宁老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只听你一个人的。” 暮阳斜落,天边最后一点橙红的光也完美退幕,空气愈凉,宁书禾被冻得瑟瑟,再抬头看,穿过嶙峋的树桠,看向星星点点的夜空。 她什么也没说,只伸手轻拍下沈菲的肩膀:“该走了。” 突然后悔。 落日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何必折腾自己。 / 云层重重地压过来,明明才下午三四点的时间,天却黑了。 南城的天不比西城,总是阴晴不定。 傅修辞无端觉得烦躁,将窗户落下来,转身想要点一支烟,却突然想起眼下的客房禁烟,只好掐断,扔进垃圾桶。 他实在没有头绪,拿出电脑重新浏览这次拍卖的展品,进度条滑到底,再一键返回顶部,开始第二遍。 客房禁烟这点实在难受,再过了十几分钟,傅修辞还是下了楼,坐在车里打了两个电话。 通知傅祈年去南城。 他没了耐心,于是就没有答应过宁书禾的所谓劝说,更没有商量,只有通知,不容商榷的通知。 第16章 Chapter 16 去找更适合你的人吧 南城繁华之地, 此刻满眼霓虹。 宁书禾其实挺喜欢这儿,她从小就对人文气息浓厚的地方好感,南城的雕塑、刺绣、建筑, 在整个华国都独树一帜,小时候一有空就往这边跑,勉强也不算人生地不熟。 今天是周洪国负责她, 一人承包了助理和司机的工作, 没和傅祈年一起去, 自上回两人争执过后, 别说电话,甚至连微信上都没有交流过,知道他会来也是因为傅修辞的缘故。 最近一段时间, 她和傅修辞在生活上没了交集, 也不再联系,他偶尔会发些信息过来,宁书禾才被动回应。 譬如告诉她,他已经督促傅祈年重新安排行程过来南城;又比如提起周颖和傅云霆几天前邀约宁钰重新商讨婚礼事项不欢而散, 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宁书禾其实并不清楚,傅修辞对这些事的了解程度, 她对于他的示好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警惕。 他毕竟是傅祈年的家人, 虽然嘴上总是说站在她这边, 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些话不过是客气而已。 照现在的状态, 若有朝一日这场婚约作废, 她不想让自己为难, 也不想让傅修辞为难。 她应下拍卖的邀请也是为这, 可后续拜托傅修辞把傅祈年弄来, 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宁书禾提前了解过这次的卖品,昨天傅修辞也亲自带她过去看预展,她心里暗自确认,没告诉任何人。 还没等到傅祈年,宁书禾先坐在后排观摩,拍卖师兢兢业业介绍,她实在兴致寥寥。 宁书禾感兴趣的是展品里唯一成套的海螺珠首饰。 反复确认,那曾经是妈妈的东西,却也没戴过几次,后来因为应酬需要,这套海螺珠被当作人情送了出去,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现在竟被送到了这里。 实在不算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她只唏嘘。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宁书禾才远远瞧见傅祈年迷茫了好一阵,左右问问,才朝这边走过来,他勉强扯扯嘴角:“找了你好一阵。” 傅祈年坐到她身旁,气氛尴尬,借三分灯火看清她的模样,他忍不住问:“可看上了什么想要的?” 宁书禾声音清脆:“有套海螺珠。” 见她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傅祈年轻轻松了一口气:“想拍?” 宁书禾点点头。 傅祈年来得临时,就没参加预展和调阅,于是找了图片来看,从审美的角度他能够理解为什么她独独喜欢这个,正看得仔细,他听到身旁的人突然开口:“那是我妈妈以前戴过的。” 傅祈年倏然一怔。 只能听见她继续说:“今天我想把它重新拿回来。” 懂得她的意思,傅祈年抿了抿唇,握住她的手,再转头看她,却忽然发现宁书禾正看着他,眼底莫名带些审视的意味。 傅祈年却是低头:“要是拍不到……” “价钱出到位没理由拍不下。”宁书禾笑了下,语气很轻松。 傅祈年的心里却拉响警钟,直觉宁书禾并非真的想要他替她出头,他喉咙微微发紧。 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身后是万丈深渊。 那套海螺珠的序号排在中间,卖品介绍时,宁书禾就紧握着竞价牌,余光瞥见傅祈年也聚精会神地看着。 起拍价并不算太高,即使能拍下,也在她的心理预期内。 第一次加价,宁书禾镇定地举起竞价牌。 有其他竞买人再次加价,她紧随其后。 几轮竞价下来,只剩一位脸生的Absentee Bidder在委托竞拍,对方没有参与过其他卖品的竞拍,似乎也是专程为这件而来。 竞拍价已经开始翻倍,傅祈年小声说:“书禾,再高就不划算了。” 宁书禾眸色渐黯,不发一言。 “不如先让给他,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宁书禾并不着急,耐心问他:“还有什么办法?” “私下里怎样交涉都行,书禾,把战线拉长吧,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哪怕他私下出价高于现在这个价格,也比再翻倍强。” 宁书禾没说话,重新举牌。 对方紧随其后。 只下一秒,傅祈年便强行按住她的手腕。 不过才几秒,第一次敲锤。 宁书禾陡然一愣,傅祈年依旧没松手,看着她摇摇头。 只听落锤确认。 最后的机会,错过。 / 傅祈年接了通工作电话,简单说了几句便挂断,再回头看时,只见宁书禾尚还一个人站在原地,看不出情绪。 有人路过,打招呼。 宁书禾微微笑着颌首。 他看得出神。 她身后是挑高的全景落地窗,太阳已经开始落了,明霞为整个展厅渡上一层暖光,远处薄雾冥冥,天色灿然。 再回过神,人几乎都散了,只有宁书禾不知何时开始正毫不避退地看着他,神色平静,却好似疏离。 傅祈年快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没事,我去打听打听那人的身份,你别着急。” “我没着急。”宁书禾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你不用去打听了。” “为什么?” “对方是匿名竞拍,没有身份信息。” “这简单,我去找三叔,他一句话的事儿——” 宁书禾微微蹙眉:“傅祈年。” 傅祈年愣了下,因她愠怒的语气。 “你有没有想过要自立门户,而不是一直跟在三叔身后?”宁书禾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审判的意味。 傅祈年没太明白她的意思:“跟着三叔有什么不好吗?” 宁书禾没什么想说的了。 傅祈年越来越迷茫,他觉得今天的宁书禾状态不对,又问:“你怎么了?” 她沉默着。 傅祈年急躁道:“书禾,有什么话咱们不能说清楚吗?” 宁书禾反问,像是在确认:“真的要说清楚吗?” “为什么不呢?” “我以为我上回说的很清楚了。” 傅祈年解释,“我……我今天本该去海城出差,可是三叔说你也会过来,说如果我来南城就能见到你,所以我直接放弃了这次出差机会,还被对接人一顿数落,就为了能过来见见你……” 宁书禾抿了抿唇:“所以呢?” 傅祈年愣了下:“所以,我不想再不明不白地吵架了,我们和好吧……” 宁书禾不由得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为了能来哄我,抛弃了工作和自尊,这就是你的诚意,所以我就不该继续‘无理取闹’,对不对?” 没等傅祈年说话,她继续道:“出差是你的工作内容,你去不去都和我无关,是你单方面的选择,你选择放下工作导致被对接人数落,伤的只是你自己的尊严,自尊这种东西只对你自己而言还算值钱,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为什么要感恩戴德?” 陈述的语气,毫无情绪。 傅祈年脸色灰败:“书禾,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隐晦的意思,只是不想再为你的错误买单了。”宁书禾看着他,平静陈述,“你之前没有去看望爷爷,说是因为我没和你一起去,我正当维护自己的利益,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却能反过来共情伤害我的人,你不敢忤逆父母,所以只能由我来得罪。” 提及,话音稍顿,宁书禾沉沉呼出一口气:“那天你的父母是抱着怎样的心理接待我的呢?” 傅祈年握紧拳:“那天的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的确过去很久了。”宁书禾没有生气,再冷静不过地注视着他,“你觉得我是你的未婚妻,所以只要说几句好话哄哄我,把我哄高兴了也就过去了。没有道歉、没有解决,就把这个问题撂在那儿,我过几天就会忘记。” 委屈和仇恨,只会累积,不会消失。 她早就深刻体会过了。 提起这个,傅祈年明显有些慌乱:“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就算——” “傅祈年。”宁书禾微微蹙眉,“你到现在还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你真的觉得你父母对我的态度仅仅是想在婚前给我和宁家一个下马威吗?” 傅祈年不说话了。 “好,那我退一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还没有结婚,以此为基础,第一,他们即使再过分些,但只要当着你的面,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傅家自己的事。” 宁书禾的语气很平静:“你甚至都不能独立处理好自己的问题,我并不觉得你有能力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她见过一个家庭里合格的丈夫角色该是什么样子,所以知道傅祈年并不及格。 “第二,今天的事。”宁书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你自诩理性、克制,让我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傅祈年陡然一震。 “可我觉得你好懦弱。”宁书禾看着他,“你的勇敢只在吃喝玩乐上,面对强权和不公,你只会躲在角落,口口声声再等等,不过是你当缩头乌龟的借口。” 空气中寂静无声。 傅祈年望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多么夹枪带棒的一段话,甚至是他没能预料到的最坏结果,他没有任何应对手段。 过了好一会儿,傅祈年问:“所以,你要和我分手吗?” 宁书禾毫不犹豫:“是。” 傅祈年握紧拳头:“婚约也要取消吗?” 宁书禾无奈道:“如果这场婚姻真的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我的确会这么做,可惜并没有那么简单。” 傅祈年自嘲地笑笑:“感情和婚姻竟然还能分开看待……” “当然能,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宁书禾也笑了一下,没等他回答,再说: “如果你不这么想,就不会把这两个问题分开来问,傅祈年,你好像也没高尚到哪里去。” 他甚至没能反驳她。 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如果单靠感情来维护,那也太不堪一击了,更何况这段感情本身就无法经受任何考验,利益才是最坚固的纽带。 她想要的结婚对象,要像她工作室里摆放的那些奖杯和勋章,能让她满足,给她、给宁家带来荣耀,她本以为傅祈年能做到,可现在看来他只是空有其表,占着唬人的tittle,实际上却是个没有任何含金量的野赛奖牌,幸好她现在只需要他的唬人tittle。 傅祈年陡然生出无地自容之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那我们以后……” 宁书禾的目光定在他身上,语气凉柔:“我能接受形式婚姻,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也能接受,所以你不必再为我付出什么,也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去找更适合你的人吧。” 第17章 Chapter 17 不论丈夫亦或盟友 傅修辞只在宁书禾头一天来南城时见过她一面, 再见时便是在拍卖会当天。 原本打算和宁书禾一起出席,但现在有傅祈年在,总归是不方便, 所以他来之前就已经请了竞拍委托,本不用再来,临了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决定过来走一趟。 到的时候, 拍卖已然开始, 但他本意也不在此, 便转身上了二楼, 彼时丁铭也在,左右掰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再到后来, 傅修辞很难留心丁铭说了什么, 因他的目光越过露台,落在楼下。 此时此刻人几乎都散了,但她还没走,似乎是和那位总跟在宁钰身后的中年男人一同过来的, 男人没进场内,而是在门口等着。 宁书禾一个人站在堂厅的一角, 穿了条大裙摆的赫本风长裙, 腰间收得很紧, 五六十年代复古画报里的法式风格。 典雅淑女的一套装扮, 很衬她。 傅修辞看了她一会儿, 视线再移到从刚刚开始就杵在她身旁的另一个人身上, 不禁敛起笑意, 咬了下香烟滤嘴, 再将烟掐灭。 他看见傅祈年拉住了她的手, 说了几句话,宁书禾不动声色地摆脱了他,再讲几句,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整个过程里相比傅祈年的急躁烦闷,显得宁书禾神色更是漠然,好似对方的任何反应都不会让她意外。 她正静静地看着傅祈年交代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确认似的简短问他一句,得到回复后才开始冷静回应,傅祈年始终没能反驳,直至头也没回离开,把宁书禾一个人留在原地。 听不清他们之间的谈话,可傅修辞能看清她看似平静的眼底,那股撕咬的狠劲。 丁铭也在旁边看,他其实总共也就见过宁书禾几次,因为两个人的工作内容有部分重合,他偶尔会在一些场合遇见她。 但纵然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丁铭也看得出来,这个宁小姐,瞧着温顺乖巧、纯良无害,实际上却是个带刺的主,事事都看得清算得明,全看她想不想装傻罢了。 管他傅祈年是什么身份,管他傅家多有权势,眼下忍无可忍不愿再装傻,比谁都凉薄。 丁铭笑说:“哎,某些人,白花花的银子流水的钞票扔出去,就为了棒打鸳鸯?也不知道图什么。” 阴阳怪气的,傅修辞压根不搭理他。 但丁铭实在不屑傅修辞这种夺人所爱的行为,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招数早过时了,人小姑娘心里门儿清呢,丁铭又揶揄道: “这情况,看来老三你也不用出卖色相了,省多少事,你赶紧想办法把那首饰还给人家,一把年纪也不嫌臊。” 傅修辞瞥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把目光重新放回楼下,宁书禾接过中年男人手里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她本来就没打算拍那套首饰。” “那她急什么?” “你觉得她急了么?” 着急的好像另有其人。 丁铭愣了下,片刻以后才反应过来。 “那这小姑娘跟你侄儿还真不是一种人。” 丁铭想了半天,开始发表总结陈词: “非要说的话,她好像更像你。” 闻言,傅修辞暗自扬了扬嘴角。 丁铭又笑着打量一会儿楼下的人,再转头问:“我得回去了,你不走?” / 来之前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可当现实当真准确无误地沿着可能性最大的那部分发生时,宁书禾的心口处反而空荡荡的。 落下车窗,凉风灌膛。 周洪国开着车,时不时地从后视镜看她,最终还是问:“深思熟虑的结果?” “嗯?”宁书禾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也只是一瞬,她郑重回复,“嗯。” 她向来很果断,周洪国并不意外。 周洪国没再说话,宁书禾淡淡地笑了下:“小姑那边还得请周叔去打个预防针,等个合适的时间我再亲自去说。” “想必她早猜到了。”周洪国告诉她,“前段时间傅云霆两口子上门,说是要重新商议婚礼的事你知道么?” “听说了。” “他们把你在傅家大杀四方的事也告诉宁总了,傅云霆好像很生气,强烈谴责了你不尊重长辈吃完饭就跑的行为。” 宁书禾不禁笑了下。 不用猜也知道傅祈年没有告诉他爸妈吃完饭就走是他们俩早早就打算过的。 她懒得理,浪费时间。 周洪国实话实说:“总之一听还有这事,宁总也不高兴了,应该也明白你的打算。” 说得委婉,宁钰当时何止是不高兴,她的底线向来是宁家人彼此争权夺利都无所谓,私底下闹得再难堪总归还是自己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指点。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宁钰半点面子都不给。 这么说也没错啊,句句都是捧着二位的,不知您二位是觉得我家孩子哪里做的不好?呦,这丝巾有点眼熟,书禾送的吧。 哎呀,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知道的是我们两家有缘分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欺负我家书禾双亲早逝呢。 我大哥大嫂是走得早,但也不代表我们几个当姑姑叔叔的也走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死了呢,哈哈哈。 整个北城谁不知道我们家书禾最是温顺懂事,怎么头一回上亲家的门就被逼得夹枪带棒了? …… 这些他都没法儿总结出来告诉宁书禾。 “婚礼场地的确是谈崩了,但你们分手的事……”周洪国语气一顿,“后面什么打算?” 宁书禾摇摇头:“还没想好。” “真是深思熟虑,不是冲动行事?” “都有吧。”宁书禾叹了口气:“如果只是露出的冰山一角都不能接受,就没必要继续探究了。” 她从不惋惜沉没成本,更不会因为无法改变的曾经影响后续的选择。 “婚已经订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取消。”周洪国实在担心,“书禾,如果拖到最后,这婚还是得结,怎么办?” 话音落下,车厢里寂静得像在无风的山谷。 有谁轻轻笑了下,语气故作轻松:“周叔,其实我也没想过真的能退婚。” 那么多人能和不爱的人上床,和不爱的人结婚,还能和不爱的人共同孕育一个不配得到爱的孩子,等到垂暮之年回顾一生,身边都是不爱且不被爱的人,他们都毫无怨言,她想她也能。 / 时近端午,和西城博物馆的联宣,馆方给的时间很充裕,宁书禾把新的颜料和画布换上去开始准备工作,在西城时沈菲拍了很多照片给她做参考,同一个代表性文物也分门别类标注了远中近景。 距离和傅祈年提分手的那天已经过了两周,宁书禾就把自己闷在画室里两周。 期间宁钰来过一次,也是画展后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比想象中的心平气和,宁钰有心弥补,宁书禾也深黯她的处事风格,聊了几句后,上回的事也就暂且作罢。 这天,宁钰又过来了一趟,给她带了些她平时爱吃的,和她谈了谈婚礼相关的话题。 听了周洪国的暗示,宁钰也知道了分手的事,她的意思,一来傅老爷子的身子骨实在不能算硬朗,如今虽然出了院,但终归是年纪大了,二来婚礼涉及的人情往来和合作关系太过复杂,要取消恐怕是难上加难。 “不过我也知会过傅家了,既谈不拢,两个月时间也太紧迫,左右请柬还没发出去,不如先过了中秋罢。”宁钰说。 宁书禾问:“傅家怎么说?” “上回的确闹得不太愉快,但那天傅云霆竟然很爽快,说黄道吉日都没选好,总归今年年底前把婚结了就行。” “……”宁书禾觉得古怪。 宁钰说:“这事只能慢慢来,给彼此一点时间,你也好好想想。” 宁书禾自然懂这个道理,点点头。 “若你真的不愿意继续下去,我来想办法。” 宁书禾看了她一会儿,把当时和傅祈年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没什么愿不愿意,若两家能心平气和好聚好散也就罢了,如若不能,闹得两败俱伤,倒不必要。 她能接受形式婚姻,以后各有各的生活。 宁钰点点头,又问,能不能跟她说说为什么会选择分手。 宁书禾轻声说:“有些人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结婚。” 刚回国时,宁钰说的对。 [谈恋爱和结婚可不太一样,人会在不同的情境里暴露不同的缺点。] 恋爱时傅祈年会替她出头、替她扫清障碍,他彼时的果断、强势不过只是因为他姓傅,自然而然地处在社交圈里的上位。 但现在不一样,不论是他的父母,还是在近几个月来几乎所有的人情席面上,他面对的是真正的上位者和强权。 宁书禾低头拿起一块焦糖饼干送进嘴里,宁钰笑着说:“这是你婶婶亲手做的,你小时候特别爱吃,她知道我要过来,就给你拿了两包,把袋子扎好能放很多天……”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当时我们都觉得傅云霆在华尚的确有过汗马功劳,傅祈年是他儿子,即使人品才干不足,让人也会敬他三分,可现在华尚是傅修辞在掌权。” 听此,宁钰正色道:“你的意思是……” “小姑,如果我是傅修辞,已经吃进肚子里的肉绝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或许傅修辞不那么想?” “不可能。”脱口而出,宁书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笃定,但她确信,“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你和傅修辞接触过了?” “嗯,私下见过几次。”。 宁钰皱眉:“你怎么会和他接触?” “这就是问题所在。”宁书禾的神情肃穆几分,“小姑,你觉得傅修辞是为了什么呢?” 她信巧合,信缘分,但却不迷信,与此相比,她更信事在人为,和傅修辞的几次偶遇,巧合有,但一定也有人为的部分。 那天深夜她跑去酒馆也是临时起意,宁书禾并不觉得有人能提前预知,她相信傅修辞见到她时也是真的感到意外,酒保也称他确实是第一次来,可傅修辞是怎么知道那酒馆的? 宁书禾也是后知后觉,时间是巧合,地点定是有过人为干扰后的随机结果。 宁钰思考过后,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宁书禾自知看不透他,但她知道一点,“但不管他想做什么,傅祈年都……毫无胜算。” 不论作为丈夫还是盟友,傅祈年都实在算不上最优解。 在傅家真正有话语权的,是傅修辞。 明白她的意思,宁钰却忧从心起:“如果真是这样,书禾,傅云霆就更不可能同意我们退婚了。” 宁书禾垂眸。 她当然知道,她早就知道。 第18章 Chapter 18 那就抢过来 和傅祈年分手的事, 除了宁钰和周洪国外,宁书禾没告诉任何人,瞧着动静, 傅祈年应当也没外传,所以她这段时间也乐得清闲。 有心推掉了可能碰到傅家人的筵席,包括傅修辞, 除了上回给他牵线搭桥的后续外, 宁书禾尽量和他拉开距离, 他的主动联系也尽可能婉拒。 最后再给工作室的几个孩子放了假, 宁书禾总算能抽出时间来静心画画。 画室门口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工作室也只留了早十天预约参观的流量,几天过去, 彻底静下来。 下雨天, 太阳早早打了烊,光线沉暗。 久坐,肩膀和手腕微微发酸。 宁书禾发了会儿呆,神思涣散地把笔扔进桶里, 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吧台, 将玻璃杯里将见底的冰水倒进水槽, 下意识地接半杯直饮水后突然想到什么, 又尽数倒掉, 改去冰箱旁拿瓶气泡酒, 加几块新冰。 吧台旁的杉木置物架的最顶层有个铁艺收纳盒, 她踮起脚, 摸索着掰开卡扣, 从里头拿出仅剩的一支烟, 跃动的火光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同一只手,再去握杯,杯壁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清醒几分。 周颂宜总说,外头那些媒体把宁老师写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整天喝露水吃花瓣似的,其实不然,她私底下分明是个酒鬼画家。 外头的雨声大了起来,宁书禾走到窗前,将纱帘掖至窗后。 有风吹过,听见雨滴被斜拍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好似乎天然的白噪音,每每在这种环境里,宁书禾都感到十分安心。 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秩序崩塌,人类灭亡,只剩自己待在安全屋。 手上这支烟只剩离滤嘴很近的小小一截,宁书禾把烟摁灭,扔进垃圾桶里,蹲身将垃圾袋系好,套上外套出门。 雨幕重重,宁书禾推门的一瞬间便被风裹着雨水浇湿了裙摆,所幸出门时换了双防水的鞋子,她站在屋檐下,撑起伞。 寒风中,她穿过马路,沿街走了两百米左右,把黑色垃圾袋扔进街角的垃圾桶里,又转身走向另一个路口。 不是24小时便利店,因为下雨,店里只有一位值守的店员,看见有客人过来才匆匆从躺椅上起身营业,宁书禾朝着收银台的方向笑了笑,一边在店门口的地毯上搓搓脚,一边收起雨伞放倒在地上。 拿了两瓶罐装啤酒,两盒女士烟,还有一个新的点火器。 刷脸结帐,重新撑伞往回走,雨下得更大,能见度极低,等回到画室,她注意到有车挡在门前,是辆库里南,正规律而有序地打着双闪。 宁书禾眯了眯双眼,视线重新聚焦,本想去敲窗提醒,却蓦然注意到它的车牌号。 脚步一顿,再朝那车过去,她走近了才看见有人站在门口,背影清介孤拔,提着个杂志大小的箱子。 男人没有撑伞,未能被屋檐遮挡的一半身体直接淋在雨里,却好像浑然不知地抬手重新摁下可视铃,屏幕亮起,光线十分微弱。 他没有得到回应。 傅修辞眉心蹙起,低头看眼手机,同样没有任何消息,已然抬手,本想再摁下可视,却隐约听见有谁的声音。 “三叔。” 傅修辞呼吸微滞,转身,如雨夜般阴郁潮湿的情绪一扫而空。 宁书禾正站在阶下,将伞面费力举高,替他挡住了雨,可她自己分明也被浇了满身。 傅修辞伸手握紧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直接将人拽到廊檐下,注意到她的外套和裙摆正缓缓往下淌水,他伸手替她拍下。 隔着轻薄的布料,宁书禾感受到他掌心冰凉的温度,再看清他饱经风霜的倦色,她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能出声,只默默将伞收起放进门口的滤水兜篮里。 开门,再伸手将他手臂一捉,拉他进去。 “不知道三叔要过来,刚刚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宁书禾解释。 傅修辞垂眸,看眼她提着的透明袋子里的东西,既她不问他为什么过来,他也不想主动提。 她总躲着他,他要是再不来一趟,恐怕日后再见她比登天还难。 他的语气很淡:“给你发了微信。” 宁书禾愣了下:“什么时候发的,我好像没收到。” “两分钟前。” “……” “出去没带手机?” 看她愣住,傅修辞不禁笑道。 “没有,外面下着雨,还要提袋子,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拿。” 说罢,宁书禾停在走廊尽头,转过身看着他,忽然张开双臂。 傅修辞微微一怔。 宁书禾没有错过他的反应,不由得笑了,才说:“只有这一件外套,没有口袋。” 说罢后,就带着他径直穿过花房,去了后头她自己住的地方。 花房的玻璃上印着线条状的水渍,导致视线模糊,却隐隐能瞧见远处的大片梧桐林泛起薄濛的雾。 好似天地纠缠,以细而绵的雨丝为介,藕断丝连,不死不休。 宁书禾随手揿下主灯开关,再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放他脚下,笑说:“前几天刚买的。” “经常有人过来住么?” 宁书禾起身,看他随口一问的表情,于是回答说:“嗯,朋友经常过来。” 傅修辞面无表情:“祈年?” 宁书禾愣了下,才回答:“不是,先进来坐吧。” 外头暴雨如注,屋内灯火融融,关上房门,窗外的一切声响尽被隔绝。 傅修辞没再追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转而打量起她这住处,地方不大,能看出来只是个临时住所,却很有生活气息,被她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放着几瓶鲜花,傅修辞不懂,但也能看出和花房里的是同个品种。 这地方被她拾掇得真像个…… 家。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字。 宁书禾去拿了条刚开封的新毛巾递给他:“三叔,你先拿这个擦擦。” 傅修辞接过毛巾,动作一顿,提醒:“你的裙子也湿透了。” 宁书禾低头看一眼,倒不在意,笑说:“我一会儿去换。” “现在去吧,小心感冒。” “你的外套要脱下来吗?这儿有烘干机。” “嗯。” 傅修辞把风衣褪下,她自然而然地接过,转身往阳台上走。 隔断是玻璃的,傅修辞的目光停落,看着她忙前忙后的的身影,霎那没作声。 一瞬间觉得心痒,只因眼下的场景太过家常。 傅修辞神色稍黯,问她:“能参观么?” “随意。”宁书禾抱着两件外套,空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角落的那扇门,“那边是画室,想的话直接进去就行。” 傅修辞随意逛了逛,发现了几样用心点缀的小物件,比如沙发后放了两只摇粒绒小熊,一棕一白,再比如占地面积本就不大的吧台旁还放了个杯架,各种材质各种风格的杯子都有。 把烘干机定时,宁书禾进卧室里换了套衣服,回到客厅,傅修辞还在吧台停留,他看见自己上回送她的木雕被放在置物架上,旁边有支织布的向日葵。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傅修辞方回头。 她换了件休闲T恤,极为宽松的一条黑色牛仔短裤,觉得新鲜极了,从没见过她这般打扮。 宁书禾迎着他的目光走到他身边,两个人并排坐着,拿两个杯子,倒上热水。这才想起来问,外面下那么大雨,他怎么会突然过来。 “刚应酬完没地方去,路过你这儿,本想叫你去吃晚餐。” 宁书禾自然不信这说法,抬头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傅修辞打量她片刻,只说:“下午谈了个棘手的生意。” 这样啊,那她实在爱莫能助。 傅修辞的神色讳莫如深,没有因为她的沉默放弃话题:“对方似乎不太瞧得上我。” 宁书禾一愣:“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傅修辞回答:“嗯。” 实在觉得新奇,宁书禾忍不住感叹:“华尚竟也会处在竞争劣势……” 傅修辞轻笑着纠正她:“不是华尚,是我。” 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吃惊了。 “华尚给的方案无可挑剔。”傅修辞意有所指,“但对方还是不愿意合作,主观意愿更偏向我的对手。” “为什么?” “他们有私交,不想和熟人闹得不愉快。” 宁书禾皱了皱眉:“那这种合作不要也罢。” 没听过这种道理,饭喂到嘴边都不知道张嘴。 瞧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傅修辞却是笑了:“可我很需要。” “或许还有更好的。” “没有比她更好的。” “……”不知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宁书禾心头一凛。 傅修辞笑着看她:“可能这生意本就不该我做。” “那……既然合同还没签,项目也没开始动工,就说明什么变数都有可能。” 傅修辞笑说:“以为你会问,怎么会没有更好的。” “真有人这样问吗?” “嗯。” 宁书禾笑着:“可我信三叔,三叔觉得它最好,那一定是没有更好的了。” 这话听得他高兴,傅修辞不禁笑问:“可有什么意见?” “嗯……三叔比我聪明多了,我猜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避重就轻的回答,宁书禾向来擅长,“反正,我觉得三叔想要的东西一定能争取到。” “如果想要的已经属意别人而完全不考虑我呢?” “那就抢过来。” 傅修辞没回答,看着她笑了。 沉默片刻。 宁书禾才倏然反应过来,怔仲之后,她问得很直接:“三叔,你确定你说的是生意上的事吗?” 傅修辞当然不没有接话,就那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没听到回复,宁书禾疑惑地侧身看他,一转身直接对上他的目光。 那么幽邃而灼热的视线,她不由心头一惊。 心里显化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她不敢确认,下意识地伸手拿起水杯往自己嘴边送,竟被烫到了。 “书禾。”他轻声唤她。 微涩的雨夜,她听到有水潺潺淌过屋檐。 “不论是为的什么,别躲着我了,好不好?” 第19章 Chapter 19 你就这么喜欢他? “我没躲……”宁书禾莫名不敢看他, 低头朝着杯子轻轻吹气,避开他的视线,“因为最近太忙, 所以才推了聚会和活动。” 傅修辞毫不掩藏自己的意图,重复她的话:“因为太忙?” “嗯。”宁书禾小抿一口热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忙一些, 理所当然地不和他对视。 “在忙什么?” “和西博的联宣, 我的注意力很难集中, 灵感总断, 时间很紧迫如果赶不完的话……”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自觉心虚,她也知道, 傅修辞压根不会信。 傅修辞轻声叹气:“是不是我哪里给你添麻烦了?” 向后退一步的做法, 跟她学的。 宁书禾连连摆手,赶忙否认:“没有没有。” “那为什么拿工作忙当借口?” “……” 宁书禾垂眸,沉默半晌,只落下一句, “三叔既然知道是借口,又何必戳穿我呢?” 其实她也没想到傅修辞会对此一再追问, 早早知道自己不可能从此都不见他。 但在她的预想中, 既然傅修辞的目的仅仅是不想傅祈年得到宁家的助力, 那么以她这些天的冷落, 他本该已经能猜到宁家的态度。 所以他不该出现在这儿, 更不该继续和她说这些没有分寸的话, 只要默默等待, 把握时机, 再一击…… 他没必要再继续。 宁书禾实在是没办法告诉傅修辞自己和傅祈年之间的感情已经全部完蛋了的事实, 更无法确定未来的走向,她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他是傅祈年的三叔,是他们的长辈。 成年人之间的社交多是穿凿附会的牵强和无可奈何的谎言,很多时候彼此心里明白就好,若再深究,真相往往更伤人。 “可如果我不揭穿你,不直接问清楚。”傅修辞的语气平静极了,好像早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以后还有机会和你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么?若真是有误会,弥补和解释是我的义务。” 宁书禾神色怔然。 傅修辞的分寸…… 宁书禾才回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情景,他在她这里的分寸分明是向来时准时不准。 准或不准,全看他愿不愿意。 看来,那次的“只限今晚”、“仅限此事”,不止她没当真。 她的目光下落,却是不经意定在他撑在桌沿上的手臂,黑色的衬衫被他随意挽起,露出一截腕骨。 她抿了抿唇,目光再次聚焦在杯口缓缓落下的水滴,清晰听见,窗外的雨声小了些。 没等她回应,傅修辞起身返回客厅,没过一会儿便返回吧台,手里拿着他带来的那个箱子,拨开锁扣,放在她面前。 看清里头的东西,宁书禾不由得呼吸一滞。 是拍卖会上被人拍走的那套海螺珠。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被三叔拍下的吗?” 她记得他那天因为临时有事并未出席,还专程给她发了短信解释。 傅修辞摇摇头,而后说:“听说那天你只竞拍了这一件,但祈年拦住了你。” 宁书禾没作声。 “后来和丁铭见过一次,他说这好像是你母亲的遗物。”谈及此处,傅修辞的神情严肃几分,“我想,这套首饰有特殊意义,理应属于你。” 宁书禾不免担心,不想他无意作出和傅祈年同样的选择:“三叔,那位竞拍人是匿名竞拍,你没必要……” “说来也巧,拍卖会当天晚上有个应酬,我正好遇到了那位买家,他主动提起拍卖会的话题,说……这是送给他太太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是后来我才知道它对你的意义。” 宁书禾眨眨眼,只看着他,似乎在确认是真是假。 傅修辞就这么回以注视,他看得出来宁书禾没全信这说辞,可言下之意,里子面子都已经处理好,不必担心会以砸招牌。 过了半分钟,宁书禾像是确认了心里头的答案般,移开视线,顺手合上那箱子:“谢谢三叔,之后我会转账给你。” 他却说,不用。 宁书禾诧异得看过来,那眼神很坚定,像在说那怎么能行,这东西即使是她来看,也并不怎么便宜。 傅修辞笑了下:“做生意有来有往,他和他太太把这首饰割爱给我,下次我在生意上自然要多照拂他们,也多亏了它,多挣了份人情。” 不知为何,空气中沉默一霎。 宁书禾忽然抬手,指背抚上男人的额头,极浅的动作,不过只持续两秒钟,她的手便匆匆退开。 傅修辞却是一怔,被她指尖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烫,他眉心一挑,听见她自言自语:“好像没有发烧。” “……?” 宁书禾不禁笑了,再补充一句:“三叔定是被雨淋糊涂了。” 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怎么?” “这分明是你因为我倒欠了别人,怎得说挣?”她又不笨,傅修辞怎能拿这种拙劣的说法糊弄她。 “人情不谈欠或不欠,重点是用人时能否有机会主动联系。”傅修辞笑说。 这次宁书禾反应很快,直截了当地问他:“三叔是暗示我,还是真的在解释?” 傅修辞十分坦然:“都有。” 宁书禾笑了下。 文字游戏,四两拨千斤,她能看穿,但也自知玩不过他。 傅修辞的视线落在那箱子上:“不喜欢?” 她看着他,选择说实话:“喜欢,但它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我母亲也只是短暂收藏过,很快就转手了……” 话音稍顿,她怕他问:既如此,为何还要因为这个和祈年生气?于是补充一句。 “其实那天也是我冲动上头,祈年的考虑不无道理。” 说不出到底什么感觉,好像缺了一角的拼图,放在那儿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它残缺的模样,可如今缺损的部分骤然补全,那幅拼画终于完整,本该失而复得的高兴,她却觉怪异。 也不知是对是错,她的确辜负了傅修辞的一片心意,但若这心意是她本就不需要的,那是否是一种绑架…… 很难不心生警惕。 宁书禾低头看着那箱子,思绪飘散,说几句客套话感谢他。 说罢后,她才再次抬头,看见傅修辞愣了下,随即神色很快便暗了下去,她意识到或许是自己失言了。 她正想开口解释以作弥补,傅修辞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他的目光冷静:“书禾,我说过,你不必过分担待他。” 原来是在意祈年。 宁书禾看似没甚所谓地笑了声,故意说:“我们都要结婚了,婚姻关系里,两个人互相包容是应该的。” 宁书禾自知不算能容人的性子,但比起她这个外人,傅修辞到底还是偏向自己的亲侄儿,宁钰当时不也同样如此?试探归试探,夺权归夺权,说到底都是家里的事。 即便傅修辞在她面前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自谦和客套,他能那么说,她可不能信,信了才傻。 傅修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婚姻是一致对外,无底线的纵容和忍耐也不是包容,那是bdsm,你不像是会蹉跎自己的人。” 他就差把“傅祈年实在不堪嫁”这几个字直截了当地向她说明了。 可宁书禾还是说:“他还年轻,没有资本和底气冒头出尖很正常。” 傅修辞眉心微蹙,如果她侧目看他,定会发现他已经耐心尽失,可宁书禾没有。 她怕自己的眼睛会露馅,于是视线始终落在手里的杯子上,傅修辞似乎许久没说话,难熬的寂静过后,才又传来他清冷的声线。 “你就这么喜欢他么?” 他问。 宁书禾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一紧。 她没办法再像刚才那样自欺欺人,傅修辞的意思早已经不言而喻,更何况他还表现得这样直白,纵她再迟钝,也该了然方才那“棘手的生意”所指为谁。 过了半晌,理智回笼,她再微微点头:“嗯。” / 傅修辞没能待太久,等外套烘干,雨停后他就告辞了,一通工作电话打过来,他不得不回公司一趟。 在车上,傅修辞去拿置物格里的烟盒和点火器,抖一支烟,送进嘴里,低头点燃。 手机屏幕亮起,他烦闷地拿起来看。 傅修辞气笑了。 要么说她聪明呢,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他的账户,硬是要把钱转过来。 回到公司,开了一场跨多个部门的会议,内容繁杂,需要他亲自处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近一个小时的议程,会议室里始终低气压,因为傅修辞的神情过于严肃。 傅祈年发言时,傅修辞更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等他发言完毕,傅修辞也没有给出任何答复,没有意见,没有训斥,噤若寒蝉。 会议结束后,傅祈年还特地又去了趟他的办公室,也被拒绝会面,只让孟洵出来回复,有事明天再过来。 把人打发走,孟洵再返回,只见傅修辞正盯着傅祈年离开的方向,孟洵有些莫名:“傅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傅修辞没动,忽然说:“我比祈年大八岁。” 孟洵愣了下,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啊?嗯,对。” 更冷郁的声调:“可祈年和她是同龄。” 一时没想到“她”是指谁,孟洵下意识地问:“傅总说谁?” 闻言,傅修辞不耐烦地睨他一眼。 孟洵倒吸一口凉气:“是,宁小姐今年也二十四岁了,是同龄。” 傅修辞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 八岁。 以他的社交圈内其他人的亲密关系为标准,差得实在不算太多,但比起傅祈年,他配她也的确老了些。 是因为这个么? 如若不是介意这个,傅祈年到底还有什么比他更好的地方,让宁书禾念念不忘,甚至能一再为他降低底线。 傅修辞沉默良久。 笃定。 就是因为这个。 第20章 Chapter 20 这么便宜的戒指,好像配不上宁小姐 那天以后, 傅修辞有好长时间没出现,宁书禾觉得他许是明白了宁家的想法,但她的直觉又告诉她, 傅修辞即便知道,真正的原因可能也是真的生气了。 她挺内疚的。 但这种情绪也没持续太久。 一直到端午节后,宁书禾又和周颂宜见了一面, 约在了周颂宜家里, 点了几份外卖, 实打实做好彻夜长谈的打算。 宁书禾说出了唯一的担心:“这粉凉了不能再加热了。” 周颂宜思考:“那就先吃这个, 剩下的放保温盒吃的时候再拿。” 当晚,宁书禾把自己和傅祈年之间的问题从头捋顺,怕说不清楚, 还拿出平板电脑一边写一边说, 顺带着明里暗里穿插了几条傅修辞的表现,她挺想听听周颂宜会怎么评价他的。 周颂宜握着烧烤签,啃了两只鸡翅,许久没说话。 宁书禾转着手里的笔, 同样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反正挺难,现在和傅祈年已经闹僵, 但是和傅家又不能闹得太僵, 不管怎样三叔对我挺好的, 我不想驳他的面子。” “三叔?傅修辞吗?” “嗯。” “喔。” “我后来还让人去查了。”宁书禾低头戳了戳碗里的东西, “拍走那套首饰的代拍委托人和三叔好像确实没什么关系, 他当天的排期是另一位。” “那你把钱转给傅修辞岂不是亏了?” “还好, 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钱, 我付得起。” 钱她不缺, 也给得起, 她怕的是傅修辞真正想要的是她拿不出来的。 宁书禾看她一眼:“别吃了,快给我想想办法。” 周颂宜笑了下,半开玩笑:“你们家高门大户的,这种事肯定有一万个人替你想法子,还用得着听我的呀?” 宁书禾抿一口酒,没说话,总感觉她阴阳怪气的。 周颂宜又点了支烟,意有所指,幽幽道:“我脑子没那么好使,也就能凭着经验从男女关系上给你点意见了。” 这下宁书禾坐不住了,直接抄起枕头往她背上一扔。 周颂宜笑得肩膀直颤:“诶!汤要洒了!” 笑过以后,周颂宜也稍稍正色:“但你肯定不是问傅祈年,对不对?” 一时沉默,意为默认。 “你觉得傅修辞的行为不合逻辑?”周颂宜选了个折中的形容,她不想一开始就说得太过直白。 宁书禾纠结一下措辞:“与其说是不合逻辑,不如说是……Ambiguo?” 她下意识地选了意语,周颂宜挑了下眉,打开手机搜了下这单词的意思,直接念出来:“有歧义的、模棱两可的……暧昧不清的。” 宁书禾又给了她一个肘击。 周颂宜故作深沉,露出一副大哲学家的表情:“男人都这样,刚认识的时候和你聊黑塞,聊弗洛伊德,聊精神和思想,聊灵魂与自由,再过一段时间就开始聊腿和胸了。” “……” “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你肯定想说,他对你很好,也很正经,有礼貌有分寸,分明就是长辈,怎么能用龌龊的想法揣度长辈呢?” 周颂宜直截了当地说:“可他除了长辈的身份,还是个男人,更何况他并不比你大很多吧?抛去傅祈年这一层关系,你不知道他是‘三叔’,你的感觉也会这么迟钝吗?” 宁书禾心里闷得慌,从周颂宜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衔在嘴里。 周颂宜坐在地毯上,往沙发边一靠:“如果他真的只是长辈,还是你未婚夫的长辈,更应该和你保持距离,而不是当什么朋友。不存在意识不意识到的问题,做到他这种地位的男人,个个都是人精,他肯定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周颂宜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宁书禾的声音空茫:“我和小姑谈过。” “谈了傅修辞?” “差不多,但我只和她提了傅修辞主动接触我的事儿。”宁书禾抽一口烟,“我之前一直觉得,傅修辞是想傅祈年孤立无援。” “所以就要不择手段让你们的婚约作废?” “嗯。” “现在呢。” “现在……”宁书禾摇摇头,“我不知道了,可能他是觉得白纸黑字没写清楚会有变数,所以不放心?” 周颂宜没回答,笑着说:“人读了太多书就会被书里构建的乌托邦困住,可现实完全不是这样,你呀,多留个心眼吧。” 宁书禾不明所以。 周颂宜说,且再看看呗。 / 八月份时,天气正热,宁书禾又去了趟西城,为西博的联宣活动正式结尾,只待了两天,又赶回北城,华尚有场发布会,宁钰实在替她推脱不开,需要她和傅祈年一同出席。 傅修辞也会去,宁书禾在家里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收起来的订婚戒指翻了出来,套在手指上。 车上。 “书禾。”傅祈年叫她,“我爸妈和三叔也会出席,但他们都还不知道咱们两个的事,所以你能不能……” 宁书禾转头看他:“我不会表现出来,你放心。” 傅祈年苦笑:“嗯。” 一路无言,沉默许久。 傅祈年频频用余光打量身边的人,她穿了条白色的过膝长裙,很简单的款式,最纯粹的白,不掺杂一丝杂质,从发梢到指尖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她始终淡然地盯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时至今日,傅祈年仍然没接受那天宁书禾表现出的攻击性。 因为和印象不符,才会觉得意外,他总以为她是温和的,可仔细想,却能从从前的种种中自洽。或许自己从来没了解过她,只是自以为了解罢了。 他看得出神,宁书禾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倏然转过头来,困惑地看他,好像在问:可有什么事? 猝不及防地对视,傅祈年的心脏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想问她什么,却没能说出半个字,只默默错开了视线。 / 北城的夏天,难得瑰丽的傍晚。 发布会自然一步步按着流程走,宁书禾不过是陪同出席,只需露个面即可,傅祈年负责主产品的介绍和答疑,在此之前,需要傅修辞出面简单引题。 他穿一身黑色,比墨色更浓重,寸寸裁剪得恰到好处。 发言完毕,于台上微微颌首,体面退场。 风雪霁月,受人尊重的君子。 宁书禾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她面向别人时对他的形容。 可只是下一秒,她看见傅修辞拾阶而下,径直朝自己所在的第二排走来。 他的位置本不在这儿。 宁书禾心中铮然,下意识地往离他更远的方向退了几分,却无处遁形。 并没有忽略她的动作,傅修辞还是笑了,于她身边的空位坐下,那椅子上还贴着傅祈年的名字。 自知昭彰,又生怕她被吓着,傅修辞并没立即开门见山,不同她搭话,只盯着台上的人看,似乎只是在监工。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宁书禾主动开口:“三叔,您的位置在前面。” 傅修辞只微微笑说:“是吗?” 宁书禾确认:“是的。” “已经坐下了,不好再换。” “……” 余光频频打量她,只觉好久没见,她瘦了一点。 他问:“不好奇我最近在忙什么?” “三叔日理万机,即便问了我应该也听不懂。”宁书禾微微捏紧手指,嘴角微抿。 她承认,自己无法再以平常心面对他,便干脆不去看。 安静片刻,傅修辞的目光始终定在台上,却能听清身旁的人紧凑的呼吸,他低声说:“今天这场发布会的主推人原本定的不是祈年。” 宁书禾与他的视线落在一处,没有说话,只敛下目光等他继续说。 “但我想,等东城的子公司筹建完毕,他过去负责总要有些东西傍身,现在的项目他到底也不是主负责人,思来想去,要是想充实简历,还是这个最合适,书禾可有什么更好的想法?” 宁书禾的指尖骤然锁紧,她愕然地看向他:“傅祈年要去东城?” 她竟对此全然不知。 “嗯。”傅修辞应了声,侧目对上她的视线,与她对视片刻。 她下意识的反应:“我怎么不知道?” “是我的打算,他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漠然,语气却十分坦诚。 宁书禾喉咙一紧,思索着:“三叔不怕我告诉傅祈年?” “你会吗?” “我会不会重要吗?” “当然重要。” 沉默片刻,宁书禾垂眸:“想必不论他是否能知道,这件事都无力回天了。” 傅修辞没回答,只轻笑一声。 宁书禾深吸一口气:“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傅修辞笑说:“我们书禾这么聪明,肯定知道为什么。” 她定是知道,不然方才躲他做什么。 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入耳,宁书禾的确没听错,她回答说:“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傅修辞漫不经心地反问一句。 宁书禾再说不出来:“……” 她怕傅修辞把话说得太明白。 她不作声,傅修辞也就看着台上的人。 片刻后他才说:“这么看,我侄儿似乎不是宁小姐喜欢的类型。” 宁书禾眉心微蹙,下意识地反问:“三叔说笑,我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和他结婚?” “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真的喜欢,在我问出这个问题时,你会说‘我喜欢的类型是什么三叔怎么会知道’,而不是气急败坏地反问。” “那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 “是么?”傅修辞的视线垂落在她的左手,方才就看见,她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刺得他难受。 良久后,他的笑意微敛:“这么便宜的戒指,好像配不上宁小姐。” 宁书禾看他一眼,话题转得未免太快了。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Chapter 21 他在围猎她 宁书禾实在觉得难以置信, 竟是一时语塞。 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高她的阈值。 此时此刻,过去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自我规训都不再管用。 再难心平气和,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讲话, 而后宁书禾微微挺直脊背,手掌伏在膝上,闭了闭眼, 呼出一口气, 好似豁出去般地表情: “傅修辞, 我平时称你一声三叔, 你也该有个当叔叔的样子吧。” 瞧瞧,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个语气,第一次听见她肯喊他名字。 总算是有脾气, 不跟他装腔作势假客套。 竟是难得坦诚的一次对话。 傅修辞先是顿了一下, 而后眯了眯眸子:“我是祈年的三叔,不是你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道德伦理需要遵守,你完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像现在这样。” 宁书禾蹙眉:“我都要和他结婚了,他的我的有什么区别?” “不是还没结婚?” “订婚了。” “那就是还没结。”傅修辞冷笑一声, “签了白纸黑字的合同再毁约的也不在少数, 一个道理。” 宁书禾的语气混杂几分怒气:“那你想错了, 不出意外我们一定会结婚。” “那如果出意外呢?”傅修辞淡淡地说。 宁书禾却是一惊。 空气霎时凝固。 “为什么我不行?”傅修辞脸上不咸不淡的表情, “因为我比你大很多?” “重点是这个吗?”宁书禾看着他。 “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你是——” 宁书禾的话突然轴了一下。 又掉进去了。 第一次见他时的直觉没有错, 言多必失, 稍不留神就会被套进去。 傅修辞却了然她的后半句, 忽地笑了一下:“因为这个。” 他油盐不进, 宁书禾决定把话撂在明面上, 她压低声音,不想让周围人听到:“三叔,若是手段光明正大,输了也不丢人,可是——” “可是什么?” 宁书禾有点说不出口,心一横才吐出来一句:“乱/伦是真的丢人。” 她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可傅修辞似乎并没有如她想得那般生气,沉默半晌后,神色如常: “确实,不过这只能说明宁小姐并不是个喜欢刺激的人。” 闻言,宁书禾大受震撼。 思维转不过弯,干脆不理他了。 / 傅修辞去了趟海城,工作原因,有两场峰会,一场讲座,还要参加丁铭父母的金婚庆典,铁板一块的行程,偶有短暂悠闲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停下来思考北城的事。 记不太清,那天她说了什么?好像有一句: [若手段光明正大,输了也不丢人,乱/伦才丢人。] “她真这么说?” 傅修辞没否认,低头点一支烟。 得到确认后,丁铭简直要笑得前仰后翻,笑过了以后,又实在好奇:“你就没再好好问问她和你侄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傅修辞伸手在桌上的金属烟灰缸里弹下烟灰,再喝口酒:“不重要。” 她并没对傅祈年即去东城的事多问半句,她不再关心傅祈年,这就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其他的都不重要。 场子里有人叫丁铭去打牌,他挥挥手拒了,随后一手撑在吧台上说:“我可是听说,宁钰这阵子忙得焦头烂额,美其名曰要和你们傅家重新议定婚礼流程,可我看你大哥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傅修辞低头看着几块冰在暗红色的酒液里上下浮动,随他拿起放下,撞得杯壁轻轻作响。 他也不知道这事儿,宁家瞒得滴水不漏,那些供应商们的嘴也严丝合缝,也见过几次,竟半点风声没漏。 丁铭又问:“你觉得宁钰最近在干的事,是不是小书禾的意思?” 傅修辞依旧没作声。 其实答案不言自明。 若是没得到宁书禾的允许,若实际情况真像她跟他说得那般,宁钰还自作主张把婚礼一步一步地取消,那小姑娘当真是要翻脸。 想到这儿,傅修辞不禁失笑,却也松了口气,她倒是憋得住,到了如今这地步也不肯跟他透露半句,还想在他面前维持和傅祈年的恩爱假象。 “左右我瞧着,这婚铁定结不成了。”丁铭笑说,“你不如再等等,别把人小姑娘吓坏了。” 他等不了。 傅修辞语调平平:“她胆子大得很,一边说要我有个当长辈的样子,一边乱/伦两个字都说得出口。” 丁铭又想起来,真被这话逗笑:“得,时间还长,我劝你还是像个办法培养培养感情,别想那歪门邪道了。” 傅修辞垂眸,不苟同这话。 感情可以培养本身就是个伪命题。若把时间线拉长就可以让对方爱上自己,那这世上任何人之间都能相爱,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一地鸡毛最终走向悲剧的婚姻。 宁书禾和傅祈年也不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与其花时间培养什么劳什子感情,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丁铭突然想起什么:“不过她要是真和你侄儿分了手退了婚,还会再见你么?” “不会。”傅修辞淡淡开口,她现在都恨不得躲他八百里,若真退了婚,更难见她。 丁铭咂咂嘴:“难搞哦。” 傅修辞没再搭话。 / 宁书禾这段时间对傅修辞唯恐避之不及,但两人都在北城,七夕、中秋又临近,天天都是活动,处处都是聚会,她又是自由职业,连个上班没时间的理由都撰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去。 不知为何,傅祈年几乎不再出席类似的场合,宁书禾自然而然地跟傅修辞见得多了些。 但跟他碰面几次,也不过只是熟人间点头招呼的程度,或许是上回她把话说得直白又难听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在这种酬醡的场合,傅修辞向来是社交中心,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会多此一举。 即便如此,宁书禾也是全程警戒,她频频注意着傅修辞的动静,不论什么情况,只要见他往自己这边走,就随便找个理由挪个地。 就这么处理,只等熬过中秋,宁书禾才能稍稍松口气。 但宁家内里平时不声不响,一出事就怄了她一肚子火。 周洪国开车,带着她一边往公司赶,一边把事情给她从头捋顺。 原先两位叔父只是占着宁氏高管的职位赚点零花钱,大事上他们拎得清,也十分听话,宁钰是觉得,水至清则无鱼,他们也不是毫无用处。 只要把他们俩放在不关紧要的位置上,即便是个漏财的窟窿也无伤大雅,凭他们的脑子和本事想也漏不出多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闹得太难堪,也就不必多费心神,权当孝敬他们的。 可前些日子,宁家二房的小儿子,也就是宁书禾的堂哥宁文琮,和一群不学无术五毒俱全的公子哥们大白天醉酒飙车,在北郊的环山公路,有人磕了药,开着时速三百多迈的超跑横冲直撞,所幸是还没通车的路段,受伤的只有他们几个。 人都在医院,挨个尿检,宁文琮没沾,但肋骨断了两根,上上下下皮外伤无数,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 几家人正商量,三天前却突然有报道称同他们飙车的人里有一家境贫困男孩,记者到时一口咬定是被威逼利诱进了局,称与某人是同性恋人。 同性恋、富二代、贫困生、嗑药、醉酒飙车。 关键词一串,舆论直接爆炸,几个人的名字信息一直在平台上挂着。 没时间论这事儿的真假,其他公子哥都已经结婚的结婚,订婚的订婚,亲家对象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背锅这事儿自然而然落到了虽花名在外但尚还单身的宁文琮身上,赔几个钱对方也就闭嘴了。 可这头刚把死苍蝇囫囵咽下去,那头又有所谓知情人士透露,宁文琮可能涉嫌内/幕交易罪,被传话配合调查,涉事公司的最大股东就是二房,宁钰不知此事,眼下却只能替他们收拾这烂摊子。 三天的时间,足够运作,当务之急是把二房手底下的账本捋顺,减持海城和东城两地的投资换作现金流,将其投入至并购公司的资金中,以赶在证/监会责令罚款和停止交易前,将损失降到最低,至少要将宁文琮和二房与宁氏摘离。 然则…… 今早时,并购公司却声称已寻得了更大方利的新东家,并在上周已与新东家开始了正式的收购流程,半分商量余地都没有,还留下几句嘲讽,说新东家有多大方多爽利。 那本就是早已达成一致以备不时之需的后路,各中关窍实在复杂,宁钰向来吃软不吃硬,合作谈不成就不谈了,谁管他多爽利多大方。 毕竟说到底若不管这事儿也无所谓,二房的人该蹲牢子蹲牢子,还罚款罚款,先把风头避过去,之后再稍作运营即可。 可宁钰回到公司,把这打算一说,却是大房最先坐不住了,一再追问下才老实交代,大房和二房在海城标过一块地,那地债权纠纷复杂,隐性债务风险也大,时间跨度长,几个所有公司几乎都已经破产重组, 虽有潜力图点灰色收入,但很多人自知无法承担风险望而却步,但二房不了解情况就敢贸然下手,如今因为宁文琮的事证监会介入调查二房名下资产,这地直接就变成了个无底洞,债滚着债…… 既段时间无法将二房摘离宁氏,若真的东窗事发,怕是整个宁家都要给他赔进去。 像是拿捏了这点,二房交代完后,直接破罐破摔,说这事儿必须宁钰给他解决,宁家也并非铁板一块,这些年有多少脏得臭的,能经得起几时的风浪?要死就一起死。 宁钰也没给好脸色,说这事儿不好解决。 二房倒是算得明白,那不是还有宁书禾?她现在是傅家的媳妇了,让她去求傅家啊? “宁总不愿让你去。”周洪国说,“但宁忠则说这是宁氏的事儿,要握着宁氏股份来说话。” 宁书禾笑了:“叔叔也就这时候才能想起来我是股东了。” 周洪国把话题拉回:“宁总查到的是,那地的对接方是家注册地在荣城的新公司,法人是个从没见过的。”周洪国说。 “持股人呢?”宁书禾问。 “持股百分之六十八的是家北城的公司,但这家公司的持股人——” 周洪国停顿片刻。 宁书禾微微蹙眉,立刻想到:“我认识?” “或许。” “叫什么名字?” “傅璟年。”周洪国重重落下这名字。 宁书禾瞳孔微张。 周洪国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言简意赅地说明:“所以现在大房二房的意思是,让你出面去傅家走一趟,先把那地的问题解决了。” 宁书禾自嘲似地笑了声,又问,“想让我去找谁?傅璟年?我并没见过他。” 周洪国看着她:“书禾觉得傅家的事谁说了算?” 透彻心底的凉意,宁书禾知道答案,却没能回答,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是傅修辞的手笔。 他在围猎她。 第22章 Chapter 22 人之劣根性,偏爱好皮囊 就像傅修辞那天对她说的话。 人情无所谓欠与不欠, 东西贵不贵也不重要,只需用人时有个借口达成目的便物超所值。 他如今的做法与当时相差无几。 宁书禾现在总算知道,这段时间他在忙什么了。 / 宁书禾已经许久没出现在公司了, 一来是近几年八成的时间都住在国外,二来她空占着大头股份却没有任何实际执行权,如今骤然出现, 下头也没几个人认识, 若不是几位年长些的高管在前引路, 她恐怕还要被前台拦下。 到了宁钰的办公室, 周洪国敲门后不等回应便直接把门推开,瞧见乌怏怏的一群人,宁书禾心里不由一惊, 面上却是平和:“各位叔叔婶婶们都在啊。” 她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 二房宁忠则的太太曹玉却是径直朝她走过来:“书禾啊,你可算过来了,快过来坐。” 有人全然没把自个当外人。 宁书禾也没说话,静静笑着, 看一眼办公桌后的宁钰,任曹玉把自己拉进去, 待人都坐下, 她不等他们开口, 先开口问:“二婶, 文琮哥哥的身体怎么样了?” “哎……就那样, 动也动不了, 饭都没法儿自己吃。” 曹玉说着就开始哭, 往宁钰的方向挖了一眼以后, 宁忠则又顺着这话题卖起可怜: “书禾啊, 你哥他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从小到大,到底是对你不错的。” 宁书禾低头,视线落在小臂上,她握住曹玉那双手,语气里却没半点感情,直言点破: “文琮哥哥对我的确很好,但若只是他的事难处理……想必各位叔叔婶婶也不会在这里摆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吧。” 话里有话,这下没人出声了。 宁书禾却是笑着:“来的路上周叔已经把事情都和我说明过了,叔叔婶婶没必要打着圈瞒我,自家都火烧眉毛了还怕我担心,要么小姑怎么天天说婶婶对我好呢。” 一时无言。 抚在她小臂上的那双手默默退了下去,曹玉也不再装腔:“从小你就牙尖嘴利的,我们老了说不过你,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去傅家走一趟。” 不等宁书禾回答,沉默着的宁钰却视线放空,冷笑一声:“一边看不起书禾,一边还要靠着人家的画展避税,前头说人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现在出事了又要指望别人。” “别说这些废话。”宁忠则耐心尽失,直接挑明,“宁书禾,你就说一句,如果你去傅家交涉,这块地的问题能不能解决?” 宁书禾抬头看着他,落下一句: “各位那么有本事,都做不到,我肯定也不能。” 宁忠则愣了一下,然后火冒三丈地站起来:“好歹要去试试吧!你就忍心看着我们完蛋,宁家完蛋?” “当然不忍心,虽然不一定能做到,但的确还是要试一试的,可叔叔是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去傅家交涉呢?”宁书禾问。 “自然是——” 说了一半,宁忠则愣住。 “我和傅祈年还没正式结婚,在公司又没管过事,我这……”宁书禾笑了下,“不完全是个外人么?要办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去啊。” 话已至此,宁忠则就算是气昏了头,也该明白,他只问:“你想要什么?” / 中午没吃饭,宁书禾在宁钰的休息室简单订了份工作餐,细嚼慢咽,饭菜几乎已经凉透了,她依旧握着筷子小口送到嘴边,再放下筷子,伸手抽出一张纸巾。 其实宁书禾也不知道傅修辞肯不肯听她的,但拿捏宁忠则让他回家领死工资的机会实在难得,错过了这回,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总不能眼看着机会像流沙逝于掌心,还踌躇着要等万事俱全。 上回见面还是在发布会上,两个人虽然闹得不算太难看,但氛围也十分诡异,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宁书禾直觉今天失败的概率很大,但她向来不以常人的角度看待傅修辞。 有人敲门,得到她允许后才倾身进来,是周洪国,他照她说的门路得了一地址。 宁书禾问:“那儿还有别人?” “应该还有丁铭和傅璟年。” 宁书禾点点头。 循着这陌生地址,约莫三十分钟左右,抵达目的地,宁书禾才发现是个小茶馆。 两层小楼,老四合院的建筑布局,位置极为隐蔽,许是私人所属,不许让人随便进去,宁书禾亮了身份,应侍态度虽有缓和,但还是以宁家不是常客为由婉拒。 她也不气馁,笑着说,不如先进去传一声罢。 被带进扇朱红的屏风后,应侍上楼,宁书禾站在供人短暂休息的沙发旁,没坐下,低头看着脚下的暗织地毯,没过一会儿,方才接待她的应侍生又折回来,笑意盈盈地带她往楼上走。 门窗俱是刻花的红木,走廊里放着几张高桌,宁书禾朝着走廊的最深处走过去,伸手搭上门把手,却是犹豫。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再揿下把手。 屋子里灯火煌煌,可不止有三个人。 宁书禾瞬间眉心一跳。 听见门口的动静,里头的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极漂亮的一姑娘,穿件淡粉色雪纺衬衫和卡其色鱼尾裙,身形纤细,孑孑地站在那儿。 有人笑问:“姑娘找谁?” 没立刻进来,她微微颌首,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我找三叔。” 在场的都是傅修辞的圈子,有的自然没见过她,正要开玩笑,一听是来找谁,也就赶紧闭了嘴,改话道:“他在里头,你进来吧。” 宁书禾没客气,踩着高跟鞋径直往里走,她目标明确,开门时一眼便瞧见傅修辞懒散地坐在屏风前的沙发,手臂撑在扶手上,握着杯酒,正着看她。 其他人也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该打牌的打牌,该喝酒的喝酒,只是一点,自觉离傅修辞在的位置远远的。 “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傅修辞朝她招招手,他的嗓音如击玉般冰凉,“好下去接你。” 傅修辞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外头许是太热了,她的额鬓处渗出些汗。 宁书禾看一眼周围,考虑以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他似乎是醉了,目光微濛,坐得很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有些高。 见他并没不待见自己,宁书禾直言:“三叔不知道我要来?” 傅修辞神色淡淡的,话尾却带笑:“不知道。” 宁书禾不相信他:“真不知道?” 傅修辞笑了下,没应。 这是学他那天的话呢。 宁书禾叹了口气,直说:“我们换个地方吧,我有话想说。” 傅修辞没立刻应她,而是靠近她,抬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一把,有些像是安抚淘气的小孩子般那种轻拊的力度:“书禾,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话这么说,语气却是纵容。 宁书禾微微一怔,极力想要忽略额头处他掌心触碰后留下的温热,无奈似得换了种语气:“三叔,我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傅修辞笑了,这次倒应下:“行。” 宁书禾:“……” 幼稚。 傅修辞把手上的半杯酒饮尽,拉她手腕,宁书禾愣了下,才几分固执地想要抽出手,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只能任凭他拉着自己往外走。 出了走廊,转个弯,换了另一个包厢,他这才松了手。 房间里有两个小沙发,中间的柜子上放了个小投影仪,没人开,安静得很。 傅修辞伸手揿亮了灯。 宁书禾轻轻握住自己的手腕,开门见山说:“三叔,我的叔叔们在海城对接的那块地,我知道是你在推进,能不能提前——” 傅修辞看她一眼,总算正色道:“就算今天签合同,流程要走半年左右,最快也要三个月后。” 宁书禾怔愣一秒,再问:“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提醒道:“书禾,那地没前途。” 宁书禾的眼皮跳了跳,知道他这话是真。 “可既然没前途,三叔为什么还要……”宁书禾觉得今天是一定要把话再挑得明白些,她直问:“是因为我吗?” 傅修辞的语气很干脆:“是。” 毫不意外的答案,宁书禾倒吸一口气,沉默半晌:“三叔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傅修辞看着她,答案不言自明。 宁书禾极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如果三叔想大权独揽,不想让傅祈年得到帮助,其实还有很多办法,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什么办法?” “以三叔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稍加点拨,愿意合作的人恐怕说是趋之若鹜也不为过,我们宁家就算想帮他也无能为力。” 傅修辞笑问:“你真这么想?” 宁书禾没看他:“是。” “某些情况,合作可不能让利益最大化。” “难道两败俱伤就能吗?”她承认自己这话有点极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不是她的作风。 她整个一带刺的状态。傅修辞打量她一阵,似乎在判断她说这话到底是在负气还是认真的:“书禾,你分明知道,在非紧急情况下取而代之比摇尾乞怜划算得多。” 不然今天她就不会越过傅祈年和傅璟年,直接来找他。 “我确实不想傅祈年接触核心业务,可若只是为了这个,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把他赶出北城,的确没必要走这条路。” 傅修辞看她一会儿,眯着眸子,轻飘飘的语气: “但……你和祈年难道不是已经分手了么?与其通过他这个可有可无的纽带维系我们两家的利益——你还不如直接在我身上下功夫。” 宁书禾的瞳孔骤然微缩。 说不清是为的他哪句话。 傅修辞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 “你那两个叔叔在外头打着傅家的名头,又借着宁家的财力,想赚点灰色收入,无奈能力不够,儿子又上了社会新闻,一朝事发不知要拉宁家下水,恐怕我也要跟着遭殃。” 她在清亮灯光下,静静注视他。 傅修辞挑了下眉,听不出情绪的语气:“书禾,是我早早发现且出手料理,又不是祈年,你怎么非但不夸我,反倒讨厌我了?” 当真只是这原因吗? 宁书禾并没太信,只回应最后一句话:“我没有讨厌你,只是想听句实话,解……” 话没说完,不止是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傅修辞那句“不是祈年”的意味,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站得太近,她甚至能清晰嗅到傅修辞身上寒冽的气息,比从前的任意一回都甚。 她心跳如鼓。 第一反应是担心,傅修辞会不会也听到了她的心跳。 “既然一条路走不通,就该走走别的,何必一棵树上吊死,你说是不是?” 不等她回应,傅修辞俯首,与她视线齐平,再次抬手拊她耳侧的头发,笑说: “不然,我去处理这事儿,帮你解决问题,也尽量给你叔叔留着体面,绝不让他再为难你和你小姑,这样好不好?” 已经是近乎哄人的语气了,宁书禾再不能说出什么发脾气的话。 隔着镜片,她看清他眼皮上细小的青脉,皮肤似镀一层薄霜的釉色,鼻梁尤其挺拔,鼻尖旁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宁书禾只觉得自己耳垂发热,视线下意识落下,却看见他白皙的脖颈,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随着一呼一吸。 不是第一次觉得他的长相实在是过分优越,这次却更确信。 人之劣根性,偏爱好皮囊。 她不能免俗。 第23章 Chapter 23 在腐朽中沉沦 宁书禾错开视线, 向后退了半步,他身上的余温离自己远了些,她的目光垂落, 暂时还不想再次撞进他的眼睛:“三叔不会骗我?毕竟没有白纸黑字,到时候不认怎么办?” 傅修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我要是不认,你下回再这么杀过来?” 宁书禾怎会没听出他的揶揄, 但还是想确认一下:“我杀过来的话, 三叔就认么?” 傅修辞笑了, 目光与她交汇, 煞有介事地沉下嗓音:“嗯,那我可能还得再考虑考虑了,毕竟能让你主动过来找我的机会不多, 错过了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 听完这话, 宁书禾不再说话。 有时候真想伸手把他的嘴堵上。 “不逗你了。”傅修辞再伸手拊她脑袋,正色几分,再次开口时认真口吻,又温和不过, “一会儿你联系你小姑,让她明天带人直接去公司找我。” 说罢后, 语气一顿, 又认真补充:“你也跟着去。” 闻言, 宁书禾的神色微怔。 她很久都没回应, 傅修辞垂眸, 看到昏黄灯光下, 她的睫毛像片在水面上漂浮的鹅绒, 轻轻一颤, 好似被水打湿, 但仔细看,她眼底十分清明。 像是意识到她的情绪,傅修辞动作一顿:“怎么了?” 因他的询问,宁书禾回过神,笑起来,声音轻轻的,是一种易碎的清脆:“那我就再信三叔一次。” 方才一瞬间的落寞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傅修辞一时没说话,确认她方才的反应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才笑看着她问:“这回不骂我了?” 宁书禾的表情可堪无辜,他也不主动提上回的事,她很快反应过来,傅修辞是在说她发布会那时的“大逆不道”发言呢。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即便是受惠于人的情况下,她也不愿同流奉承,不想显得过于谄媚,她没说“没有”,说的是:“不敢。” “不敢……”傅修辞轻笑一声,重复她的话,再站直了身子,低头看她,再度确认,“想骂但是忍住了?” “我没这么说。”宁书禾也淡淡地笑着,“是三叔自己要这么想的。” 来之前预料本该走向不愉快的一次会面。 眼下说说笑笑的,气氛很快便回暖了。 她以为傅修辞对她早已没了耐心才会出此下策,可他似乎并没要逼她到绝路的意思。 她果真看不懂他。 但似乎无伤大雅。 她记得周颂宜说的,且再看看吧。 傅修辞想要的,她也未必半点都给不起。 他不是说过吗? 物超所值即可。 “那今后还躲我么?”他的笑意因微醺而几分沉沉。 宁书禾没回答,自觉装糊涂糊弄不了他,干脆不说话了。 傅修辞笑道:“别像上回一样说没躲,我不年轻了。” 宁书禾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幽洸的灯光散落,模糊听到遥远的地方,有钟楼报时,沉厚的钟声。 这会儿灯火亲暖,她意识放松,半开玩笑道:“三叔上回说了些不清醒的昏话,我害怕,躲一躲好像也正常。” 傅修辞垂眸,听不出情绪的语气:“怕我还肯为了些破事过来找我。” 不理会他的揶揄,宁书禾也不反驳,只说:“毕竟有利可图。” 语气一顿,又笑着补充:“下次没好处的话就不会再来了。” “有什么好处?”傅修辞低头看着她,眼底止不住的笑意,“能见我算好处么?” 宁书禾:“……” 浮浪。 不要理他。 傅修辞挑了下眉:“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 “今后还躲我么?” 要命,她还以为是刚刚那个问题。 宁书禾反应一下,轻声说:“以后三叔不再胡说,我就不躲。” 傅修辞却笑意更甚。 都敢威胁他了。 / 傅修辞带着宁书禾去包间里和丁铭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去阳台上打了通工作电话,丁铭给她倒了杯茶,两个人握握手,他主动找起话题:“听说下届展在莫斯科?” “嗯。”宁书禾答道。 “定了什么时候?我好去参观参观。” 宁书禾笑着:“今年冬天。” 因得两个人算半个同行,相谈甚欢,丁铭笑说:“在米兰的时候,你还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抱着一堆材料过去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宁书禾有点不好意思,还没回应,傅修辞自阳台回来,拊她后颈,不等她反应,又很快放开手,往她身边一坐,神色淡淡地看向丁铭:“聊得挺高兴?” 瞧瞧,才哪儿到哪儿,就护上了。 丁铭一扬眉,故意道:“高兴啊,我还正说呢,上回在米兰,我跟主办沟通了好几天,结果人就看了一眼小书禾的作品,头也没回就定了,直接不理我了。” 听清他这称呼,宁书禾只觉得自己简直头皮发麻,表情一言难尽,低头小口嘬起茶来。 傅修辞挖丁铭一眼,丁铭只当没看见,又问她:“会打牌么?我叫人再去开一桌。” 宁书禾摇摇头,表示拒绝:“不了,你们玩吧,我就准备走了。” “不多坐一会儿?”丁铭意有所指地问,“好不容易来一趟,下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人等得着急呢。” 宁书禾能听出他的调笑,神色再平静不过:“家里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傅修辞一直没说话,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 宁书禾没待太久,把手里这杯茶饮尽,她靠近身边的人,小声说:“三叔,我得走了。” 傅修辞看着她,出声问她:“怎么过来的?” “周叔送我过来的,他还在楼下等。” “回家?” “回公司,得去找小姑。” 说罢后她方转头,正巧撞进傅修辞看向她的目光,微微心悸。 今天一度以为他喝多了,所以才会担心他说话是否算数,但眼下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却好似那样清醒。 不知道他这样看着自己多久了。 傅修辞没留她,笑着:“嗯,我送送你。” 说罢便替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 离开时有其他人打招呼,傅修辞懒得理,宁书禾考虑到礼貌问题还是一一回应,却反倒被拖得寸步难行。 傅修辞微微蹙眉,表情有些忍耐的不快,三言两语替她解决完这些人,径直牵起她的手腕,带她往外走。 宁书禾垂眸看着他搭在自己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握紧拳,片刻又松开手指。 这次她没有挣扎,任他拉着自己。 下了楼,出了院子,却没看见周洪国和车。 傅修辞松手,偏头看她:“门口不叫停车,应该在后头的停车场,我送你过去?” 宁书禾没说“好”,但也没说“不用”。 他笑了下,太明白她的想法,却没戳穿,手掌虚拊她的肩膀,给她引路。 从茶楼到停车场,要绕过两条小巷,两侧是些老建筑改建,很有年代感的一条路。 天气很热,傅修辞把她挡在墙后阴凉地方。 路上寂静,偶有蝉鸣,傅修辞随口一问:“冬天会去莫斯科?” “嗯。”宁书禾微微点下头,“不过目前只定了大概的时间和场馆。” 说罢后才注意到他被太阳晒着,她下意识伸手拉他袖子,让他往里靠。 傅修辞笑了下:“大概在什么时候。” 宁书禾想了想,却不能确定:“定了春节前,元旦后,还没选出具体哪天。” 傅修辞又问:“祈年到时候也会去?” 宁书禾顿了顿,侧目看他。 傅修辞也看着她,笑着:“怎么。” 宁书禾错开他的视线,回答:“他应该不去。” “行,那到时候我过去瞧瞧。”不甚所谓的一句话。 宁书禾却终于笑了:“如果他去呢?” 傅修辞挑了下眉:“不管他去不去我都是要去的。” 宁书禾淡淡地笑着,没说话。 很难想象,自己竟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傅修辞这般逾矩的言行,实话说,她并没怎么过分排斥他的触碰和揶揄,不论他是认真的也好,是开玩笑也罢,毕竟论迹不论心,某种程度上,他的目的不也和她相同么。 她先前几次表明,倘若这婚熬到最后还是要结,她也能接受,但如果…… 傅修辞能帮她体面地把这婚退了,她还是会很高兴的。 他们这圈子里,能完全接受自己的伴侣有别人的人不在少数,十有八九,但宁书禾绝不属于这部分,她能接受形婚,能接受婚姻是工作,无非也是暂时走进死路自愿蹉跎罢了。 可谁也不是天生下贱,自暴自弃地甘愿在腐朽中沉沦下去。 若真有人有能力拉她一把,不管他有意无意目的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她都感激。 傅修辞跟她说,一条路走不通,就该试试别的。 那就试试吧。 总比在原地徘徊得好。 傅修辞把人送到地方,看见周洪国就站在车旁,宁书禾走过去,向他介绍几句,周洪国微微颌首,转头上了副驾驶。 宁书禾瞧见阳光投落在地面上,融合一高一低两条清晰的影子,听见头顶浮着谁的声音,微醺着的醉意:“上车吧,外面热。”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阳光之下,他的瞳孔呈现种琥珀般色调:“三叔也快回去吧。” 傅修辞笑了下,嗓音空旷:“嗯,明天见。” “明天见。” 第24章 Chapter 24 好叔叔 照约, 宁书禾跟着宁钰一行人到了华尚后,孟洵下楼来接,她这才从孟洵口中得知, 傅修辞专程为此事推了两个会议,这才临时挪出一个上午的时间。 “傅总说,既然宁小姐都亲自来寻求帮助, 想必是真的遇见了大麻烦不能再推拖下去, 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帮他空出今天的时间, 但最近新项目还没开工, 下午的行程是再推拖不得,所以麻烦各位早早过来,能早点处理, 也好让宁小姐安心。” 孟洵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 陈述般的语气,这话既是说给宁书禾听,也是说给宁家其他人。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若换个人,绝不会这么替她出头。 跟着孟洵到了一个空置的会议室。 傅修辞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先是看着宁书禾,再清淡不过的目光:“早。” 宁书禾微笑道:“三叔早。” “吃过早饭了?” “嗯, 在家吃过了。” 得到她的回应, 傅修辞才和她身旁的其他人一一招呼。 他想要让旁人都明白, 他是因为宁书禾的关系才愿意听他们在这事儿上多分说几句, 不然光凭他们, 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不如直接去走司/法程序还比来找他划算得多。 这事儿处理起来也不难, 既协调完全, 也就散了, 傅修辞本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宁书禾单独留下,仔细想想便放弃了。 傅修辞知道她不是个知恩不报的人,她实打实拿了好处,她知道,她感激,就定能拿出些对方真正需要的东西来报答,这就够了,不需要过多嘱咐,对宁家,对他,她都知道该怎么做。 / 宁书禾跟着宁钰最后才走,两人立在走廊里等电梯时,她隐隐觉得背后有谁的目光,下意识偏头往后看。 是傅祈年。 傅祈年对上她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抿了下唇,朝她的方向走过来,语气很是意外:“书禾?真是你。” 闻声,宁钰也转头,傅祈年向她打了声招呼:“小姑好。” 宁钰亲切地问:“在这层办公?” 傅祈年摇摇头:“这层是三叔的地方,我上来给他送个文件。” “那快去吧。” 恰时电梯到了,宁钰笑着面向宁书禾,笑意不减:“走吧。” 宁书禾点头。 “书禾——” 傅祈年忽然出声,拉住了她的手臂,看她愣住,他赶忙松开手,解释说:“小姑,我有话想跟书禾说。” 宁钰的脚步一顿,与宁书禾对视一眼后再笑着说:“那你们聊,我先去车里等你,别太晚。” 电梯门闭合,宁书禾跟着傅祈年到了玻璃门廊旁的空地,他问:“过来是……?” 宁书禾微笑着,疏离的语气:“和小姑过来,找三叔谈点事。” 傅祈年对此一无所知,莫名有些烦躁不安地挠挠头:“已经谈好了?” 宁书禾点点头:“后天再来签合同就结束了。” 傅修辞还专程加了一条,需要有宁书禾本人过来合同才作数。 沉默许久。 “我这……中午快下班了。”傅祈年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再低头看她,好似鼓起勇气,“一会儿要一起吃饭么?” 她抬头看一眼他,面色犹豫:“我恐怕得问问小姑,她还在等。” 傅祈年连连点头,态度很是柔软:“嗯,没事,应该的,你问,不行的话下次,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约。” 宁书禾其实想说,没这个必要,但看他神色紧张,有那么一瞬间,他悄悄得呼出一口气,实在没能忍心。 傅祈年对上她的目光,又倏然间躲开,无奈的语气:“我也不是故意纠缠你……书禾,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的目光极深,只是瞬间,宁书禾就隐隐猜到内容,却也只是大概询问:“很重要的事么?”她刻意把语气放得轻松。 傅祈年慎重回答:“嗯。” “好吧。”宁书禾了然,指了指电梯的方向:“那我也得先下去和小姑说一声。” 傅祈年点头。 宁书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觉他似乎魂不守舍:“我看楼下有家星巴克,我去那儿坐着等你吧。” “好。”听她愿意赴约,傅祈年总算笑了下,又说:“我给三叔送个文件汇报下情况,可能还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宁书禾微笑一下,尾音清明:“嗯,工作要紧,我下去点杯咖啡,你有想喝的吗?” “我都行。” “那还是香草拿铁换低因?”是他以前的习惯。 “好。”傅祈年轻轻扯了下嘴角。 一串的简单问答结束,他神色黯淡下去,宁书禾嘴角漾着笑,眉眼之间却没有。 其实早就发现,她很少真心对他笑,眉眼弯弯、顾不得表情管理,只能一边捂住嘴巴,一边伸手拍打他的那种真心。 很少,少到他记不清上回是什么时候。 但客气、疏离、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为维持体面不得不展露的倒是很多,眼下也是如此,和在外应酬时严丝合缝的所谓“友好”毫无区别。 他突然想通了为什么。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 不是“没那么喜欢”,是“从未喜欢过”。 意识到这点后,傅祈年微怔,心中凛然,连她什么时候进了电梯都没意识到。 他调整好呼吸,转身穿过走廊,敲了那扇办公室门,是孟洵过来,玻璃门被朝里拉开。 傅修辞正坐桌后,手里揿一份文件,神情肃穆,全然没有因为有人走近而缓和。 傅祈年只得静默地站着。 气氛凝重。 过了许久,傅修辞才抬头。 开始照例汇报完情况,傅祈年递过平板:“三叔,这边需要一个电子签名。” 傅修辞抬眸,神色恹恹地看着他,扶下眼镜,再接过电脑和笔:“准备得怎么样了?” 傅祈年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问什么:“都差不多了,还有两项交接等表哥下周回北城才能办。” “我是说。”傅修辞语气一顿,强调道,“书禾那边。” 傅祈年动作稍愣,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傅修辞把平板放置在桌沿,目光定在他身上,似是审判,却又像在耐心详解:“上回我提醒你以后,你有提前和她说你要去东城的事么?” 提及宁书禾,傅祈年不由得颓然:“还没有,但我刚刚在电梯间碰到她,和她约了午饭……我准备一会儿跟她说。” 傅修辞一顿:“碰到她了?” “嗯,就在电梯间,也是巧,我不知道她和小姑来找三叔。” 傅修辞问:“她应了?” 傅祈年:“应了,现在应该在楼下等我。” 傅修辞的双目隐于晦暗处,分辨不出情绪,傅祈年一时凛然。 注视对方片刻,傅修辞才抬手揉了一下额角,再开口时语气完全是身为长辈的忠告:“你该早早和她商量再做决定,而非临时通知,她是你未来的妻子,这样不够尊重她。” 傅祈年不知道要怎么向家里人解释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只能苍白解释:“我前段时间跟书禾吵架了,最近一直没见面,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怕她不高兴。” 对于他的处事风格,此时此刻傅修辞不想评价,转而说:“你们两个婚期将近,这时候把你调度去东城的确不合适,她会不高兴才是情理之中。” 话还没说完,傅祈年出声:“东城急用人,三叔肯给我这个机会,书禾懂事,应该也能理解。” 闻言,傅修辞暗暗蹙眉,最终到底也没说什么批评的话,只嘱咐一句。 祈年,跟她好好道别吧。 / 宁书禾捧着刚刚点的咖啡,一时无言。 傅祈年要说的所谓“重要的事”,果真是告诉她,他要去东城。 她听完后,神色平静地问道:“什么时候走?” 傅祈年一顿,抬头看她:“十月。” 在一个月后。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再开口时的语气淡淡的:“工作都交接好了吗?” “差不多了。” “吃穿用度呢?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东城那边有人安排。” 宁书禾点点头:“南北气候差异比较大,自己也多少带点吧。” “嗯……” 宁书禾浅笑说:“一路顺风。” 傅祈年听她这么说,却丝毫没有松口气,他没办法忽略心底深处那吊诡的感觉。 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再深吸:“书禾。” 宁书禾正低头抿着咖啡,发声时有些含糊不清:“嗯?” “你不生气么?” 宁书禾一愣,第一反应却是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傅祈年哑然,又问她:“那……你没有别的问题想要问我吗?” 餐厅里,小提琴的独奏声悠扬。 宁书禾思考片刻才答:“也有吧。” 傅祈年抬了抬眉心,微微倾身看着她,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她的嗓音温和,尾音绵长:“你去东城这件事,是三叔的决定还是你自请的?” 傅祈年极为意外,没曾想她会问这个,却还是老老实实答:“是我自请。” 宁书禾对他的回答同样觉得意外,拊在杯壁上的指尖一顿。 傅祈年解释说:“东城那边急用人,三叔本来是想让表哥和刘经理过去,但北郊的项目正收尾,表哥得两头跑,我觉得东城那头也是个机会,和表哥商量以后就去请示三叔了。” “表哥?” “嗯,璟年哥。” 宁书禾犹豫之后,还是问:“三叔就那么直接同意了吗?” “没,他说我们快结婚了,让我跑那么远不合适。” 宁书禾低头再次端起咖啡。 的确是傅修辞能干出来的事。 真是菩萨容貌,神仙态度,若是往前再推几天,她或许还真会觉得他是个好叔叔。 第25章 Chapter 25 可以拆礼物了,宁小姐 一晃两周过去, 丁铭又攒了个局。 前阵子他的一幅画在佳士得拍卖,破了他个人的过往成交记录,他打电话过去, 说要庆祝庆祝,请宁书禾赏个脸,过去凑个热闹罢。 其实宁书禾对丁铭这人印象不算太好, 但人家既亲自打了电话, 的确是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态度也算诚恳, 她不好意思拒绝。 地方定在丁铭家里,说是家里,但宁书禾直觉和她在江南区那馆子也没区别, 不过倒是应该没上回那么乌烟瘴气。 非正式场合, 舒适为主,她挑了套日常衣服,稠质的飘带领衬衫和白色阔腿西裤,裸色高跟鞋, 都是简单不出挑的基础款式。 正在两条项链之间纠结。 有谁打电话过来,她摸手机接起, 也没细看是谁, 直接右滑接听。 那头声音疲懒:“在画室?” 宁书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回答道:“在家。” 傅修辞笑了声, 没说话, 他还不知道她的地址。 她几乎只是一霎就明白他的意思, 犹豫之后, 先说:“我自己开车过去就行。” 电话里静了一下, 不容商榷的语气:“喝了酒晚上还得叫代驾, 地址给我吧,省得折腾。” 宁书禾沉默片刻,挂了电话,找出他的微信,发了个实时定位过去。 把手机锁屏,她盯着桌台上摆着的两条链子,选了银色的小钻吊坠,又看了两眼转珠样式的另一条,最后都放下。 既然实在选不出,那就不选了。 颈间空荡荡的,也不是不行。 傅修辞到的时候,宁书禾正提着包往外走,独栋三层的房子,青砖黑瓦,周遭浓荫匝地,他衔支烟,注意到前院里种着棵梨树,虽眼下早过了梨花盛开时节,枝桠上倒还郁郁葱葱,缀着些水珠。 他说,不知道梨花开时这儿是什么样。 宁书禾坐他身旁,侧目看他一眼说:“别抱太大希望,实物和想象恐怕不太符。” 傅修辞轻笑一声:“听你这话,我应该是有机会亲眼看看了。” 宁书禾不禁屏了一下呼吸,没回应这话。 如果,傅祈年是弥留夜空的一抹月色,她只需轻轻抬头便能一览无遗,傅修辞对她来说就是无垠黑夜中需要摸索的那条小路。 逼仄狭小,能隐约预判,不知通往何处,不知有无退路。 今早下了一阵雨,尽管天很快便晴了,但地面还是被打湿,雨后的天光有种淡白的洁净,街道旁的石板路面反射着橱窗透出的光,宁书禾还没看得完全,车将重新启动,只留下一道残影。 她想,这场秋雨过后。 北城或许就要开始转凉。 挺长的一段路,宁书禾常会偏头安静打量他,确认方才电话里听得的疲倦并非幻象,傅修辞正闭着眼睛,薄而长的睫毛,灯光一晃,落一层淡淡的阴影在脸上。 他的呼吸缓而微沉。 车窗开一线,空气里有腥潮的气息,宁书禾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就小心将车窗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傅修辞才迷蒙睁开了眼睛,方才他当真睡着了,视线聚焦,他才意识到,她正看着自己。 傅修辞轻轻笑了:“怎么了?” 他问时,嗓音里透露着从鼻腔传来的濛濛雾气。 宁书禾垂眸错过他的视线:“没事。” 她既这么说,傅修辞也不再追问,他目光垂落,落在她颈间,那儿空无一物,他扬了扬嘴角。 宁书禾也没注意他从哪里拿出一小盒子,递到了她面前,深紫色的丝绒面,有一精致的金色锁扣,她眨眨眼,没有接,有些莫名,以目光问他这是什么? “礼物。”傅修辞简单回答,把东西放她手里。 宁书禾笑着,仔细摸了摸盒子,却没打开,过了一会儿才说:“三叔,有没有人告诉你,送礼物总也要师出有名。” “是么?”傅修辞似乎完全没这个意识,上回的木雕也是,想送就送了,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随意扯了句,“前阵子不是端午?” 宁书禾幽幽看他:“端午节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傅修辞想了想,对上她的目光,两个人默默对视片刻,宁书禾先他一步:“中秋还在半个月后。” 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伸手揉她的发顶:“既然这样,最近的只剩一个节日了。” 她抿了抿唇,他却没说出来:“节日快乐,可以拆礼物了,宁小姐。” 她也没扭捏,打开那盒子,里面是条银色的项链,宁书禾愣了一下,才捏起那吊坠,提到透光的地方。 样子很别致,是块翡翠黑冰料。 宁书禾笑了:“海螺……” 看她的笑里总算多了几分真心,傅修辞也笑了:“喜欢?” 宁书禾没回答,却很坦然,笑得很开心。 她听见傅修辞问她,怎么不戴上? 宁书禾下意识伸手摸一下自己的锁骨处,才想起那里什么也没有,她再低头看着那链子,解开扣结,两手分别捏紧两端,绕到脖子后方,却是怎么也没法儿反手扣好。 一筹莫展之际,有谁拊过她的头发,宁书禾的动作有一瞬间僵硬,等他从她手里接过,她便放下手,双手扶在膝盖处,微微攥紧。 傅修辞的指尖微凉,他若有若无地触碰她的脖颈时,她忍不住颤栗,睫毛微垂,看着自己的手。 他倒没有借机做什么,规规矩矩地替她戴好项链,再拊她的头发放回原来的位置。 宁小姐今天的卷发看起来费了些功夫,他不想弄乱它。 宁书禾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左右来回看,不过并没揽镜自照太久,就把手机放下。 傅修辞也看一眼被她仔细摆正在她锁骨中心处的那颗吊坠。 他知道,她是真喜欢这小玩意儿。 / 车停在了地下,傅修辞领着她去电梯间,电梯抵达一楼,门弹开。 有位两手各牵着一个小孩的女士走进来,小男孩手舞足蹈、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宁书禾抿了抿唇,正要离得远些,倏然觉出身后的人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默默往角落里退了半步。 傅修辞的手很凉,体温却比她高,宁书禾的左肩抵在他的右胸口,隔着并不厚实的衣料,挨上去是烫的。 她没抬头,也没挣脱,默许了他的试探。 看穿她的想法,傅修辞不禁笑一下,再低头看她,她穿了件挂脖v领的衣服,系带在颈后交叉挽成蝴蝶结,露出分明的锁骨,锁骨中间有颗不甚明显的小痣,往下,是那颗海螺吊坠。 是他的东西。 电梯停下,那位女士带着孩子下楼。 宁书禾下意识地要往前走,肩膀却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得陪他站在原地。 她听见他的轻笑,抬头,恰巧撞进他的视线,他的手指正轻轻摩挲她的肩膀。 傅修辞再低下头来,离她很近,鼻尖轻碰她的额头,却只是一瞬,便错过去了。 她呼吸一滞,片刻后才缓慢松下一口气,感觉电梯的速度慢下来,她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等他放开自己,就离他远了些。 傅修辞沉沉地笑了声,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怕他说些不着调的昏话,宁书禾不敢伸手堵他的嘴,却还是敢瞪他一眼的。 “叮”一声,电梯到达顶层,金属门打开。 丁铭正好在那儿等着,见着这回从电梯里出来的是他俩,脸上的笑更是藏也藏不住,宁书禾微微颌首向他打声招呼,祝贺一声,丁铭就开始跟她讲拍卖的事儿。 三个人寒暄几句,傅修辞面露不耐,三言两语把话题终止,直接揽住她径直往沙发那儿去了。 傅修辞问她:“喝点什么?我去拿。” 宁书禾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眼吧台的方向,挑高的一整面墙都被丁铭做成了酒柜,她只能说:“都行。” 傅修辞挑了下眉。 宁书禾说:“那就拿和你一样的吧。” 他没一会儿就折回来,和她想的一样,两杯金汤力,三五冰块,缀片青柠,宁书禾选了他右手的那杯,无关其他,她不过是觉得这片柠檬切的漂亮些。 这场子里宁书禾认识的人不多,除了丁铭,也就只有一两个从前见过,但并不熟,傅修辞也是怕她不自在,就刻意没往人堆里凑,旁人喝酒的喝酒、攀谈的攀谈,沙发这角倒是没什么人。 傅修辞也没走,就坐她身边陪她聊,却有人主动过来。 那人应当是和傅修辞相熟的,先跟他打了声招呼,语气不怎么生疏,又转了半圈探身过来,实在对宁书禾好奇,笑着问他:“我这刚回国,你不给我介绍介绍?” 傅修辞瞥他一眼,没搭腔。 只能宁书禾伸手打破这尴尬氛围,自我介绍一下,那人笑着与她握握手,又好似反应过来:“名字听得耳熟……” 说罢后又打量她。 那目光确是已经知道她于傅家而言的身份,其实宁书禾几乎能笃定,这儿所有人都知道,只是看傅修辞的脸色不敢置喙,但都对此心照不宣。 来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头想好了个说得过去且较为体面的措辞,可惜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傅修辞的手再往她后背一搂,宁书禾吓了一跳。 那人也看见他这动作,愣了一下,又笑了:“好像也不是很耳熟。” 宁书禾:“……” 第26章 Chapter 26 张嘴 那人说完这话就随意扯了个理由跑了, 宁书禾转头看眼身旁的人,傅修辞端着酒杯,表情简直可堪无辜。 傅修辞忍不住笑, 极有所指的一句话:“早点打个预防针。” 宁书禾向来一点即透,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既已做出了选择, 就该去面对这选择带来的后果。 可是, 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接受, 而非他的强迫。 “不高兴了。” 察觉她的情绪, 傅修辞没问,肯定句,说她。 宁书禾摇摇头:“没有。” 她挪开视线, 也拿起自己的杯子。 还没来得及将酒送进嘴里, 傅修辞就伸手去扳她的下巴,让她重新看向自己,他的手指轻轻捏紧她的下颚,指尖碰在她唇角。 宁书禾也不反抗, 以眼神问他,有何贵干? “为什么不高兴?”傅修辞看着她, 浅笑着猜测, “总不会是因为我抱了你。” 那笑意只停留在嘴角, 并未抵达眼底。 宁书禾就这么仰着头, 平静地看着他。 说不上生气, 傅修辞的行为到目前为止都还符合预期, 不论好的还是坏的, 毕竟她对他几无期待。 更何况, 她不是个要做不光彩的事, 还妄想求个好名声的人。 她只是不喜欢被强迫、且刚刚被吓到了而已。 宁书禾的概念里的“不喜欢”,“不”和“喜欢”之间要隔开,是喜欢的反面,却不等于讨厌,只是类似观点的东西,谈不上恼躁与否。 宁书禾故意皱眉,几分清甜的语气:“又不是头一回了,三叔早也没觉得我会生气。” 傅修辞闲淡的口吻:“不一样。” 宁书禾愣了一下。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傅修辞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宁书禾轻轻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有生气,只是——他是你的朋友,但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至少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说罢后,又补充一句:“不商量的话,能不能也提前告诉我一声你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 他没说话,但宁书禾知道他会答应自己。 宁书禾再看他一会儿,方垂眸,抬起双手握紧他的手腕。 没有将他的手拉离自己,更没有其他,似乎“握着”这个动作就是她目前全部的打算,随后便微微歪头贴近他的掌心。 他的手冰凉,但她的脸颊发热。 本是对峙的场面,却因她这小小的动作变得暧昧不清,无所谓讨好与否,说不清究竟是臣服亦或献礼。 傅修辞的目光更是幽暗深静,微微发力,拊过她的脸,说话时很轻:“宁书禾。”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 他的音色偏冷,好似起雾的清晨。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直接叫她的名字。 她没反应,可傅修辞瞧见她睫毛轻颤,分明是听见了。 宁书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高兴一些。 但好在,他的手卸了些力。 她抬眸看向他,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她赶紧开口,声音却是一紧:“傅——” 不等她说任何话,只下一瞬,一只微凉的手掌扣住她后颈。 傅修辞随着影子,倾身低头。 宁书禾大脑有一霎空白,呼吸停滞,自相触的鼻尖,再到眉心,全身的器官都在感知唇上温热发麻的触感。 太过突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傅修辞倏然便退开了,宁书禾没动,对上他的目光,心跳如鼓。 欲望横冲直撞,理智荡然无存。 但所幸他撑手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傅修辞的手落下,低头看她,她的头发垂落,挡住了脸,看不清情绪。 不知道他有没有打算说些什么,宁书禾决定先说:“不是说好提前告诉……” 耳膜鼓胀,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嗓音过于奇怪,轻咳两声清清嗓子,正准备继续,身旁的人还是先她一步。 “书禾,我这人很贪心。” “……三叔想要什么?” 傅修辞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笑了:“我想要的,还不知道宁小姐给不给得起。” 傅修辞承认,她臣服意味的轻抚的确取悦到了他。但这远远不够,小打小闹的话,还不如不要。 刚刚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要更多。 宁书禾沉默片刻,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松些:“三叔都没说想要什么,我又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得起呢?” 傅修辞并没回答她,她感觉到,他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耳垂,无意识地摩挲。 他不说,宁书禾就假装不懂,急的又不是她,谁又熬不过谁? 傅修辞适时放下了手。 这时候,丁铭走过来:“怎么还在这儿坐着,那边小蛋糕都烤好送过来了,小书禾肯定喜欢吃。”说罢后,餐厅那边有人叫他,他便走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快去快去。” 傅修辞坐直了身子,摸摸她的头:“去吧。” 宁书禾下意识转头过来看他:“你不去吗?” 傅修辞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想我陪你?” “……倒不是这个意思。” 傅修辞的声音沉而平静:“谈点事,你先过去吃点东西,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她点点头。 宁书禾往餐厅的方向走,往盘子里夹了一小份舒芙蕾,转头看向长沙发的方向,傅修辞正和方才短暂过来打招呼那人说着什么,两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她不好再回去,就在吧台处找了个高脚凳坐下,拿金属小勺小口送进嘴里,没过一会儿,丁铭就挪位置过来坐她身边。 丁铭笑问她:“蛋糕好吃么?” 宁书禾十分捧场,连连点头:“丁老师订得哪家店?” “朋友新开业的西点餐厅,一小姑娘,你要喜欢我把她微信推给你。”丁铭打量她,“下回你有需要直接联系她,她跟你年纪差不多,特别好说话。” 说着,丁铭就拿出手机,找到店主的微信推送给了宁书禾。 宁书禾也看向手机屏幕,立刻发了好友申请,对方设置了自动通过,几乎是下一秒,她便看见了朋友圈的自拍缩略图。 “哇,好漂亮。”宁书禾惊叹一声,又问:“和这位美女报丁老师的名字能打折么?” “报我名字恐怕用处不大。”丁铭笑说,“不如你试试报傅修辞的试试?” 宁书禾一脸的官方做派:“有机会一定试试。” 她这么正经,丁铭反倒没法儿继续在这话题上做文章,他从餐盘上拿一块巧克力玛芬,咬一口,又给她拿了一块新的:“这个不错,尝尝。” 宁书禾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等自己吃完,丁铭便把蛋糕放在了她的盘子里,往长沙发那儿一看,又问她:“好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宁书禾抬眸看他一眼,摇摇头。 丁铭一脸坏笑:“好奇的话我告诉你啊,免费的。” 宁书禾也笑着:“傅修辞知道你这样吗?” “那肯定是不知道的。”丁铭说,“我这不是想着你肯定不会告诉他。” “那你想错了。”宁书禾皮笑肉不笑,“我肯定会告诉他。” “……不厚道啊。”丁铭皱皱眉,故意说,“我是看这事儿跟你有关系我才这么跟你说,小书禾真狠心。” 宁书禾瞥他:“跟我有关系?” “可不是嘛。” “那我更不能听了。” 丁铭笑了一声,便不再说了。 她的意思很清楚。 既然是和她有关的事,傅修辞却没告诉她,那就是他不希望她知道的,那她何必非要背着他窥探,既没好处,还得罪人。 宁书禾把自己盘子里的舒芙蕾吃完,还剩丁铭给的那只玛芬,转头看一眼傅修辞的方向,他已经谈完了事,正朝自己走过来。 她夹起那一小块蛋糕,送至傅修辞的嘴边。 傅修辞神色微微怔忡,张嘴咬住,而后坐她身边的凳子上,安静注视着她。 宁书禾又去桌边给自己夹了一块,褪下纸边,咬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香在口中弥漫,她余光瞥见傅修辞正看着自己,假装不知道。 傅修辞出声,却是对着丁铭:“没事做?” “忙得很。”丁铭识趣地摆摆手,“懒得理你们。” 说罢便走了,头也不回。 宁书禾吃完手上这只小蛋糕,拿纸巾擦干净手,才转头看他:“我去趟洗手间。” 等傅修辞点点头,她才拿着自己的包,从高脚凳上轻轻跳下去,往走廊后头的那个洗手间的方向走。 关上门,按开镜子前的灯,旋开口红盖子,重新补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蹭光了的唇妆,宁书禾微微倾身,凑近了看,用小指整理边缘。 忽然想到了什么,宁书禾心里一惊,把口红重新放回包里,开门往外走,却瞧见走廊里孤伶伶地站着一人。 他正衔了支烟,身影寂寥。 听见她出来,傅修辞看过来。 宁书禾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走过去,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的唇瓣上。 什么也没有。 她放下心来。 傅修辞把她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把烟放下,忍俊不禁地问:“怎么了?” 她没回答,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傅修辞晃晃手里的烟,很是不耐:“丁铭事儿得很,得在没人的地方抽,说是怕把他的东西熏着。” 宁书禾笑了笑:“的确有这个说法。” 见他重新衔起那支燃了半截的烟,她看他一会儿,开口问他:“还有么?” 傅修辞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她从中抽一根出来,他替她点燃。 火光闪烁,又熄灭,转移到她指间。 他偏头看着她,她刚补了口红,唇色鲜艳,咬在香烟滤嘴上,留下一小块殷红。 宁书禾微微蹙眉,有些抽不惯这味道,浅抽几口,吐出一口烟,将烟碾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下一秒,倏然被一股力量箍住腰往前带,她伸手撑在男人的胸前,下意识去推的力气约等于无,动作一顿,便干脆转而抚上他的肩膀。 轻微的缺氧,她下意识地闭上眼,触觉和听觉却更加灵敏,她感觉到他的金属镜框铬着她鼻梁,也听见傅修辞沉哑的嗓音:张嘴。 鬼使神差地,她照做。 呼吸萦绕纠缠,烟、酒、黄油、巧克力蛋糕,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气息。 轻微的缺氧,极度的征伐欲和攻击性。 是了,这才是她没认识他时,想象的那个傅修辞。 【作者有话要说】 _ 存稿箱自动更新时间是18:03:03,不是整点喔~ 宝贝们点个收藏吧,拜托拜托OvO 第27章 Chapter 27 她并没有如预期般吻他(小修) 半晌后, 傅修辞稍稍退开,低头看她眼神迷离,刚补上的唇妆又是乱七八糟, 倏然笑了,手掌下滑,移至她腰间, 将她搂得更紧。 听见他沉闷的笑声, 宁书禾一脸迷茫, 视线聚焦, 只看见他唇角的一抹红。 她能察觉到自己的脸和耳朵都很烫,也有很刻意地不去仔细琢磨刚刚发生的事,更是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稍早些时候是被他突袭, 这回她清醒, 没理由也没办法再谴责他,却也做不到坦然面对。 他个子很高,宁书禾只得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替他擦拭那抹口红印,但看起来用处似乎不大, 又想低头从包里拿张纸巾,却被腰间的那只手限制了动作。 傅修辞扣着她的腰, 离得更近些:“去哪儿?” 离得太近,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宁书禾的声音有种不自然的平静:“不去哪儿, 拿纸巾, 不擦干净的话, 旁人还以为傅总被女人给咬坏了。” 闻言, 傅修辞笑得更畅然, 但手终于还是松开些。 宁书禾没作声, 低头打开包的锁扣,抽出一张湿纸巾。 再抬头,就看见他稍稍弯些腰,凑在她面前。 看他就这么乖乖等着的样子,宁书禾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总算把他的唇角擦干净。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傅修辞却又笑了,下一秒她就察觉到男人微微倾身,准备再次低头,宁书禾毫不犹豫地直接伸手挡在他唇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行为。 她的唇妆已经被他弄花两次了。 今天暂时不想再有第三次。 傅修辞轻轻笑了声,几乎低不可闻。 他顺势握紧她的手,偏头吻在她的掌心。 宁书禾微微颤栗,因得这个吻。 分明刚刚才做过比现在这个更露骨的。 真要命。 不论做过多少心理准备,有过多少预期,她都实在是对他的行为不耐受。 宁书禾始终没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拊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上,她承认,她总会被他的手吸引,宽大有力、指节分明,手背上覆着浅浅的青筋,用力时会鼓起,指甲也修理得整齐又干净,他的肤色比她稍暗些,手掌覆着她的手腕时,会显得更有力量。 她能感受到他指腹微微凉的温度,不着痕迹地错开自己的视线,细数他衬衫纽扣的线结。 好在傅修辞没将这持续太久,只反手牵紧她,语调沉沉:“出去吧。” 宁书禾点点头,跟着他就要往外走,突然脚步一顿:“等一下。” 傅修辞侧身看她,微微挑眉。 宁书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我再去补个口红。” 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 / 宁书禾看得出,傅修辞今天来这一趟也不全是为了喝酒说笑,方才那人短暂离开后,又重新返回,再低头和他说些什么,傅修辞起身去打电话。 傅修辞不在的时候,丁铭就会过来和她说话,经丁铭介绍,那人叫谢远,是傅修辞的发小,这两年在国外替傅修辞办事。 宁书禾开玩笑:“那丁老师和三叔是什么关系?我以为你们才是发小。” “我?我是海城人,从小就在海城长大,也就前几年才过来这边,哪儿能那么早认识他们。”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丁铭笑了一声,解释说:“我跟老傅是高中校友,他妈去世以后,他就被他哥哥逼得去美国念高中了,我那会儿也是因为不听话被老爸老妈发配过去,华人圈儿里活动多,他又出名,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宁书禾注意到他话里的几个用词,但刻意没去探究,而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三叔当时很有名吗?” “有啊,那可太有了。”丁铭看她一眼,“我身边那些人,个个都是受得家里的荫蔽,出去留个学接触接触人,谈谈各种类型的女朋友,镀个金什么的,混两年图个好名儿也就回来了,但老傅他可不一样,他是被迫去那儿的,干不出名头恐怕就真回不了北城,拼老命地卷,吓死人了,我当时都害怕跟这种人玩儿。” 宁书禾一愣。 她这才发现,自己对傅修辞的家庭背景几乎一无所知,少有的几个概念也是从傅祈年那里听来的。 她微微失神,低声问:“那你们……” “他在国外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等他去宾大念MBA,北城美国两头跑,就更没时间搞什么人情世故。”丁宁看她一眼,很刻意地补充了一句,“亲密关系当时就好像他的负担一样,更别提女朋友了。” 宁书禾不是很关心这个:“……然后呢?” “然后我也被老妈叫回来了,在国内到处跑,时不时能帮他点小忙,我俩才走得近了点儿。” 气氛沉下去,丁铭的笑意也敛起,正色不少: “老妈可怜走得早,老爸半死不活的又偏心,哥哥姐姐们都占着家业,都等着让自己的孩子继承下来,就没他傅修辞什么事儿了。” 丁铭瞥一眼她,继续说:“那感觉我虽然没体验过,但光想想就挺操/蛋,虽然不是同一个妈,但老爸总是一个吧,一锅饭,都姓傅,凭什么咱端个碗都要让人给砸咯?” 宁书禾心中轰然。 他并没详述,但她却也能靠逻辑和想象明白一二,陷入沉思。 丁铭手里的酒喝完了,调整了下状态,看出她绝非只是好奇他是怎么和傅修辞认识的这事儿,又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就又恢复了平时混不吝的模样,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平静地对她说: “剩下的你要想知道,就直接去问他呗,我也就知道个大概。” 家里画室的方向有人找他,身为东道主,那句忙得很也并不完全是玩笑,丁铭说完这话也就走了。 宁书禾一个人坐了好久才回过神,半晌以后再去吧台续了杯金汤力,多加了两块冰。 呼吸放缓,仿佛血液凝固。 天好像快黑了。 宁书禾低头看眼腕表,有人站到她身边,她抬头,笑了下:“聊完啦?” 傅修辞嗓音微哑地“嗯”了声,拿起桌上那只盛半杯酒的杯子,送到嘴边。 她提醒:“那是我的杯子。” 傅修辞笑了下,没理,将剩下的酒饮下,杯子放回。 宁书禾看他眉眼间的仆仆倦色,轻声问:“要回去么?” “想回去了?” “嗯。” “走吧。”傅修辞一手替她拿起链条包,一手揽她。 往外走两步,她脚步一顿:“等一下。” 傅修辞挑眉,打量她几下:“口红还在。” 宁书禾瞪他一眼,又说:“我的意思是得和丁铭打声招呼。” “不用管他。” “……” 傅修辞笑了:“他不是忙得很?手机上跟他说一声就行。” / 在送她回家的车上,傅修辞很懒散地靠在后排,眼睛要阖不阖。 宁书禾看着他,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碰了碰他的手背,唤他一声:“三叔。” 傅修辞有些倦懒地微微眯着眼睛,反握住她的手:“嗯?” 宁书禾张了张嘴,本想说说丁铭提到的那些话,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她不知道丁铭说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也不知道要怎样提起,才不会让他难过。 丁铭没体会过,但她体会过,丁铭说的对,那感觉的确挺操/蛋的。 但…… 如果亲密关系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负担。 她和傅修辞就永远不可能成为能分享情绪的关系。 所以宁书禾选择不提。 不能分享情绪,那就避开情绪。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她微微握紧些他的手,傅修辞轻扬嘴角。 莫名其妙被她叫醒,却只听到一片寂静,傅修辞实在没了困意,再次闭上眼养神,下意识地轻轻捏着她的掌心。 空调开着,嘶嘶的凉气。 宁书禾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再次欲言又止。 好半晌,傅修辞忽然开口:“丁铭和你说什么了?” 宁书禾怔住,然后点头:“嗯。” 傅修辞的眼底清澈,却没看她,目光空放在她身前的不远处:“他说话向来不着调,听听就行,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都别当真。” 宁书禾摇摇头:“他没有冒犯我……” 傅修辞笑了。 他不知道丁铭说了什么,看宁书禾眼下的反应也能约莫猜到一些,想必是和他有关。 沉默半晌,傅修辞终于转头看她,她眉目清隽,眸光微垂,他忍不住开口:“别被过去的事困住。” “三叔说我,还是说自己?”宁书禾的视线飘向他,问时,几分认真。 傅修辞沉默了数秒,似乎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而后言简意赅地回答她:“说你和我,还有我们吧。” 宁书禾神色怔忡,了然一笑,目光直视前方,不再说什么。 大约半小时过去,别靠边停下,宁书禾迷朦睁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匆匆伸手去拿身后放着的链条包,许是方才在丁铭家里拿湿纸巾后没拉好拉链,包里的圆管口红顺着她的动作滚落出来,停在傅修辞离她更远的另一边。 傅修辞方才也睡着了,因她发出的声响醒过来:“到了?” “嗯。” 宁书禾瞧出他今天实在困乏的很,说话的声调降低了一些,而后靠近他,准备跨过他的身体去拿口红,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 她靠得很近,腰微微往下塌,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傅修辞顿了顿,目光自她的眼睛缓缓向下游走,停在她的嘴唇上。 他隐隐闻到一种香味,一种靠近她时便会入鼻的花香,似乎是铃兰、玫瑰,还有少许檀香木。 温热的呼吸萦绕于鼻尖。 盛夏夜晚般,空气粘稠。 其实没过多久,忽地听见她轻轻唤他一声:“傅修辞。” 他的呼吸微微一颤,他眸光沉黯,藏匿于黑夜里,只觉时间被拉长。 然而,她并没如预期般吻他。 宁书禾只是伸手从他另一侧拿起那只口红,偏着脑袋对他说:“刚刚我的口红滚到那边去了。” 傅修辞反应了一下,立刻伸手去捉她。 没曾想,她却轻巧地拿过口红,退到远处,转身开门弯腰下车,一气呵成。 没急着关门,宁书禾微微探身,语气再平常不过:“三叔晚安。” 但说罢后把车门一合,跑得比什么都快。 傅修辞:“……” 【作者有话要说】- 在想要不要改个更新时间,晚八或晚十二? 第28章 Chapter 28 太过孤寂 十月初, 宁书禾和傅祈年交流得频繁了些,傅祈年正准备出发去东城,大件的行李早早地便寄了过去, 东城那头也有人接应,无需过多准备。 不过周颖的意思是,家里人一块去机场送送, 毕竟以后各忙各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团圆。 宁书禾先开车到了傅家的小楼, 几个人再坐了傅家的车一同去, 周颖和傅云霆许是也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 一路上表情都不咸不淡的,倒是傅祈年主动扯了几个话题,宁书禾也就跟着搭腔, 才不让气氛冷落下去。 周颖的脸色缓和一些, 才打趣说:“你啊,多操心操心自己,一个人在那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傅祈年笑说:“您要觉得我不能行的话,就跟我一块儿去东城吧。” “谁有那闲工夫跟你去, 一天天的又是要工作又是要给你们张罗婚事,我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三个跑。” 提及此事, 傅祈年的话轴了一下, 而后便是笑得不太自然了, 宁书禾接着半开玩笑地说: “伯母您就放心吧,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 祈年不仅把自己照顾得好, 还有余力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呢。” 听了这话, 其他两人总算是笑着把这话题略过, 但周颖还是忍不住嘱咐:“东城那边气候潮湿, 家里常让人打扫打扫,衣服被子什么的长久不穿不用也叫人晒晒,霉了坏了是小事,吸到鼻子里伤身体是大事。” 傅云霆也问:“住处和车都安排好了?” “嗯,三叔都帮我安排好了。”傅祈年应道,“房子就是公司附近的公寓,走路就能到,车的话,就买了和我现在开的一样的,开起来顺手。” “保姆呢?” “也安排好了,已经去家里收拾过了。”傅祈年有点烦躁,“三叔说用得不顺手可以直接换,妈,您别问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好好好,不问不问。” 满打满算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没多久就到了机场,周颖还是忍不住唠叨,傅祈年被弄得哭笑不得,最后提出要和宁书禾单独说两句,才清净一会儿。 宁书禾淡淡地笑了笑:“一路顺风,落地以后记得给伯父伯母发消息报个平安。” “那你呢?”傅祈年问,“我也跟你报个平安吧。” 宁书禾一顿:“可以。” “我爸妈……他们应该是知道咱俩的事了。”傅斯年似乎有些苦恼。 “我看出来了。” “不过你信我,你让我别告诉别人,我真没跟他们说,他们俩应该是自己猜出来的。” 宁书禾点点头。 她信。 他一向不会撒谎,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他父母,周颖和傅云霆能从他平日的表现里看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走了以后,我爸妈要是为难你,你就告诉我一声,我跟他们说。”傅祈年抿了抿唇,“你要是不想和我提,就去找三叔,三叔肯定会帮你。” 宁书禾被他这话吓得一呛,连着咳嗽几声。 傅祈年一脸蒙,问她,还好么? 宁书禾随便扯了个理由:“没事,这儿风有点凉。” 傅祈年左右看看,往风口的方向挪了半步,替她挡着,他低头看她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问:“书禾……” “嗯?” “咱们这算……好聚好散吧?” 宁书禾一怔,轻轻笑着:“嗯。” “那我们以后,不论如何,都还是朋友对吗?” “嗯。”始终单音节的回答,宁书禾觉得不合适,又轻声说,“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直接和我说就行。” 傅祈年看了她半晌,忽地吐出一口气,低头看一眼腕表,再拖不得:“那我走了。” 宁书禾笑着点点头:“拜拜。” 他握紧随身的小尺寸行李箱,却没动。 宁书禾觉得莫名:“怎么了?忘什么东西——” 傅祈年忽然看向她,苦笑一下:“书禾,我们抱一下吧。” 说罢后便张开双臂,等她过去。 宁书禾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半步,抱住他的一瞬间,傅祈年合手圈紧她的身体,融入骨血的力度。 胸腔隐隐发痛,无法呼吸,她微微蹙眉,下意识伸手推,却全无用处,似乎是因为察觉她的挣扎,傅祈年更用力些。 没持续太久,傅祈年轻轻松开手。 宁书禾微微吸了一小口气,听见他的声音浮在头顶:“再见……” 空旷得好似从远方飘来。 她顿了顿:“再见。” / 目送傅祈年过了安检,宁书禾才转身离开,周颖体贴地说送送她,问她去哪儿,她本想说准备去画室。 江南区离这儿有些远,今天是周三,她怕耽误二位工作,便报了个近些的地址,再发消息让司机过去。 到了自家的车上,宁书禾才松口气,车外急速掠过一道道朦胧景色,她闭目养神片刻,又好似有所感地倏然睁开眼睛,手机铃声响起,有人打电话过来,看清来电备注,她稍稍坐直了身体。 “在忙么?”傅修辞的嗓音里好似粝着一团沙,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稍好些。 “没,刚从机场回来。”宁书禾解释一句,再问:“你怎么了?” 听起来他好像是感冒了。 “去送祈年?”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声音清楚些,却还带着鼻音。 “嗯。”宁书禾语气一顿,把话题重新拉回来,“你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他否认得倒是很快。 宁书禾抿了抿唇,确认一遍:“真的?” 那头不说话了,但傅修辞像是克制不住,闷沉地咳嗽两声。 宁书禾不由地放轻了声音:“……那你想要我去看看你吗?” 那段静默一瞬:“你不是去送祈年?” “他三点的飞机,早就已经飞走了。” “……” 宁书禾叹一口气:“发个地址给我吧。” / 犹豫再三,宁书禾还是自己开车去了他发来的地址,和上回他寻那几只古董瓷碗时留的是同一个,毗邻北城最繁华的CBD的一座独栋。 她突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在那家酒馆时,傅修辞说他家也在江南区。 现在来看,其实并不是。 快到时她再给傅修辞打了通电话,得了远程许可,他叫她把车停进车库,从院子里的侧门直接进来,门没锁。 抬头向远看,是繁华灯火,人间百味。 近了,是清风细雨,鸟叫蝉鸣。 虽是难得清净,但放在这地界,有了对比,这房子却未免显得太过孤寂。 二楼的全落地玻璃被金属百叶遮着窗,宁书禾站在铁灰栅栏外看了半晌,也无法判断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此时此刻外面艳阳高照,这里却只有死灰一般的静。 拉开门进去,屋里窗帘全拉着,也没开灯,宁书禾扫见门口的开关,却也没碰,一片昏暗,她抱着包,脱了鞋和外套,踩着袜子进去,只寻着来源二楼的微弱光亮往上走。 宁书禾瞧了瞧亮光的那房门,里头传来黯哑的一声:“进。” 推门,房间里只开了两盏地灯,隐约能看清靛蓝色的被子下有个人平躺着,听见她进门的声音,才翻身看过来,一只手伸到床头按开灯。 宁书禾这才看清他,他正歪在枕头上看着她,眉目倦怠。 空气里是淡淡的香薰味。 她走近他的床沿,蹲下,丢包在地毯上,伸手轻抚他的额头。 没发烧,体温正常,脸色也还好。 手往下滑,在他的颈侧停下,他的皮肤微微发热,傅修辞歪头靠着她的手。 他敛下目光,看她。 宁小姐今天没过度打扮,简简单单的一套衣服。 他暗自扬了扬嘴角,侧脸轻吻她的手。 宁书禾没注意他的表情,也没第一时间把手抽离,而是先询问他:“量过体温了吗?” 傅修辞摇摇头。 宁书禾转头,从包里拿出自己方才买的一袋子东西,从里头拿出水银体温计,消消毒。 傅修辞挑眉。 宁书禾说:“张嘴。” 他果然不肯,还转移话题:“买了很多东西?” “不知道你哪里不舒服,听着你咳嗽又鼻塞,就买了些感冒用的东西。”不知道他是不是介意水银温度计不够方便,宁书禾就耐心告诉他,“来得急,那家药店没有其他体温计,你凑合凑合吧。” 傅修辞笑了声,指了指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面有。” 宁书禾动作一顿,打开抽屉,里面有支额温枪。 “……”她无奈,用额温枪给他量了下。 36.8°C。 她放下心来。 傅修辞笑着拉她手臂:“坐过来吧。” “在外面一上午了,裙子脏。” “不嫌弃你。” 宁书禾撑起身子,转身往床上一坐。 傅修辞问她:“不躺会儿?” “……先不了。”宁书禾问,“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傅修辞摇头,说话时嗓音低哑:“不用折腾了。”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宁书禾方才就发现,他这样,不仅家里没人,床头连口水都没有。 傅修辞没说话,却总算没拒绝。 “有专门喝水用的杯子吗?” “没,厨房里随便拿一只吧。” 宁书禾点点头,瞧见空调遥控器,把温度稍稍调高了些才下楼去找厨房,挑了个不烫手的敞口杯子,接了壶热水,两手端着再上楼去。 回到房间,傅修辞已经坐了起来,宁书禾眯着眼睛一瞧。 她脚步一顿,愣在门口。 他没穿上衣,被子只搭至腰部以下。 怎么说,挺白的,看起来体脂率也挺低的。 她是没想到傅总平时日理万机竟然还有时间去健身,且效果显著。 傅修辞靠着床,斜看过来。 宁书禾调整了一下状态,端着水坐过去,镇定地看他一眼,把水递过去,叮嘱一声:“小心烫。” 傅修辞接过水杯,小口抿着。 她坐在床沿,余光瞥见床侧的沙发椅上搭着件衬衫,目光转回来,不经意地往下看,再匆匆略过他的胸口,最终定在他脸上。 “三叔。” “嗯?” “我有个问题。” “问。” “你是一直没穿衣服,还是刚刚听到我要来的时候才故意脱掉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到晚九点,不会断更,存稿箱设置是21:03:03,宝宝们不用等六点的啦。 第29章 Chapter 29 以吻封缄 “宁小姐。”傅修辞没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 只说:“你说这话前有没有想过,真是后者的话,场面可能会很尴尬。” “所以是吗?” 傅修辞笑了下:“如果我说是呢?” “……”那确实挺尴尬的。 此时此刻, 宁书禾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不太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尖,左右看看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再问他:“……你要不套个衣服?浴袍什么的。” “不。”意料之内的拒绝, 傅修辞的语气很坚定。 宁书禾愣了一下, 威胁说:“那明天哪怕你真的感冒, 再叫我我也不过来了。” “现在很热。”傅修辞平静说,“你刚刚把空调关了。” 宁书禾纠正他:“没关,就是把温度调高了点儿。” “那也热呢。”傅修辞没好气地说。 “……”宁书禾幽幽瞥他一眼, 故意提起, “既然这么热,那你怎么还盖那么厚的被子?” “哦。”傅修辞薄唇微抿,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想让我掀开。” 说着他就伸手去揿那被角, 宁书禾心里警钟轰响,立马去打他的手背阻止他, 他的笑意却是更甚。 傅修辞故作莫名, 表情可堪无辜:“我去趟洗手间。” 说罢后不等她反应, 直接掀开被子站起身, 宁书禾吓了一跳, 赶紧挪开视线, 等他走到床侧, 才鼓起勇气看过去, 等看清以后宁书禾才松了一口气。 算他还有点良心没有把裤子也脱了。 不然她真的要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修辞只套了条灰色的长裤, 走到洗手间,埋头洗了把脸降温。 她实在是没有搞懂他今天怎么回事。 没发烧,不像是生病了,但看着确实像身体不舒服,睡了一中午应该也是真,而且家里连个在旁边照顾的人都没有,可偏偏楼上楼下干干净净的,也不像是他自个收拾的,平时应该也有阿姨在,也是凑巧,今天阿姨应该是没过来。 宁书禾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透过镜子,看他正拿一块干净毛巾擦脸,未擦拭干净的水珠缀在发梢。 头顶灯光清洸,衬得他皮肤更白,他摘了眼镜后,清介到有些失去了人气,整个人浴在这亮白的灯光下,有种禁欲感,但宁书禾能猜到,他压根不是禁欲的人。 有些表里不一。 似乎是不太看得清她,但能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傅修辞微微眯了眯眼睛,没立刻戴上眼镜,反而转身走近。 宁书禾赶在他之前开口:“因为最近太累了才会不舒服吗?” “嗯,可能。” 傅修辞脚步没停,拉着她往床边坐下,自己合被往里一躺,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微阖着眼睛。 宁书禾侧身看他,傅修辞的头发有点乱,眼下也隐隐泛着乌青,她还是更习惯看他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哪怕是在围猎她时。 他孤伶伶地躺在这儿,好像空有一具肉身,灵魂不知游荡在何处。 本想说他要是没事,她就先回去了,但终究没忍心。 宁书禾垂眸,替他掖下被子,傅修辞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她手臂一拽,让她倒在他身边。 警钟再次敲响,但她并没挣扎,傅修辞也只是手臂搂过来,将她裹着被子往怀里一合,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发,便安静下去。 她今天穿了件无袖的衬衫,手臂贴在他的腰腹,能感受到他微高的体温,她问他:“你一个人在这儿躺多久了?” “没多久,睡了会儿。”含糊的说法。 “中午有没有吃饭?” “没吃,不饿。”傅修辞闭着眼睛回答,而后低头,下巴抵上她的肩膀,嗓音沉沉地问她,“你中午在祈年家吃的午饭么?” 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下,这两句话连在一起,他的目的太过昭彰。 “三叔。” “嗯?” 没有下文的一段对话,傅修辞听见她笑,微微睁眼,她肩膀直颤,头发贴在他胸口,挠得心痒。 他忍不住低头,鼻尖碰她一下,感受到她的呼吸微缓后,再凑近些,以吻封缄她的呼吸。 纱帘外透进些暖黄色的光,窗户圈出模糊的光晕,宁书禾没有闭眼,看清他沉迷的神情,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再闭眼时,吻被加深。 在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触觉敏锐,感受到傅修辞并没往常那般安分,他的手掌在她衬衫下摆,没有探入,耐心地在边缘摩挲。 动作隐秘而细微,试探的意味。 背后是柔软的床,她无处可逃。 温热的呼吸浮在耳畔,顷刻间耳后至颈侧的一整片皮肤就烧起来。 感受到一种生理性的、刻在身体里的人类本能,宁书禾有些难耐地缩下腿,膝盖下意识地顶起,只听见男人闷哼一声,下一秒微凉的手掌探进衣边,抚上她的腰。 宁书禾一瞬间微微弓起腰背,下一秒便清醒过来,及时伸手,掌在他胸口处,把他往后推。 被倏然推开,傅修辞的目光尚还迷离,表情有些莫名,手却还没从她的衣服里拿走。 “够了……” 今天的已经够了。 傅修辞一愣,目光深黯,气息有些不稳,是以表情问她,为什么? 宁书禾的视线定在他的唇角,借口准备起身,趁机把傅修辞的手抽开,她故作镇定地问他:“你肚子饿不饿?我去让人送点吃的过——” 不等她说完,傅修辞箍住她的肩膀将她按了回去,他始终没说话,呼吸沉而粗重,看了她半天,忽然低下头,埋首在她颈间:“肚子不饿,但是现在别的地方很饿……” 长长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她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时声音微颤:“那我实在爱莫能助……” 在她自己愿意做之前,傅修辞并不勉强她,但眼下…… 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试图让自己缓过来,却全无用处,贴近她大腿的某处让他的努力显得有些徒劳,嗅着她身上的玫瑰香,他更是难受极了,嗓音像揉了一把粗粝的沙: “小没良心的……” “好端端就骂人。”宁书禾无辜。 “也就你会管这情况叫好端端了。”傅修辞无奈笑着,低声道,“为了某人忙了这么些天,焦头烂额地还感冒了,结果某人也不想着主动联系联系我。” “我……本来想过几天……”提此,宁书禾真有些愧疚,沉默一霎,也是今早时宁钰打电话过来,说宁文琮的事已经解决,宁忠则也完成卸任了。 她一时无言,伸手抱住他的背,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诚意:“谢谢你……” “为什么是过几天?”傅修辞的语气几分微妙,鼻尖蹭着她的耳朵,“最近和祈年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宁书禾哑然失笑:“怎么又是这个话题。” 他不是很高兴地哼一声,好像在问,不行么? 宁书禾笑说:“最近在忙巡展,每天都有无数个电话和合同要签,是真的忙,最近和傅祈年也就只在微信交流,今天是伯母说大家一起送他去机场,中午才去他家里吃饭的。” 一长串的解释,沉默下去。 傅修辞仿佛释怀似的,歪头亲了亲她的脸,松手对她说:“我去冲个澡。” 宁书禾点点头:“去吧,我帮你订点东西吃。” 傅修辞应了一声,就直接往浴室去了,宁书禾也起身,把房间里的灯关掉,打开窗,揿开金属百叶,让阳光透进来,再打电话给她常吃的那家中餐馆,叫人送几道菜来这儿。 傅修辞换套衣服再出来,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动作一愣,去走廊里左右寻了寻,顺着楼梯往下,听见厨房的方向有动静,本以为她走了,他由来惊喜:“书禾?” 宁书禾闻声转头看过来:“你洗好了?有个汤送来就有点儿凉了,我再煮一下,你先坐下吃别的吧。” 傅修辞没去吃,径直挨近她背后,伸出一臂撑在台沿上,另一只手圈紧她的腰,低下头来,呼吸落在耳廓处,微微有些痒,宁书禾挣扎一下:“你别烫着……” 他也没过多干扰她,笑着亲她一口,便撤开了。 傅修辞的确饿了,早上只喝了两杯续命的咖啡,新陈代谢加快后反倒更容易饥肠辘辘,尝了几口,没过一会儿,宁书禾端汤过来,坐他对面,给彼此各盛了两小碗。 咸口的牛肉汤,比较清淡,他吃下去应该能舒服些。 食不言,傅修辞频频抬头打量她,但看她吃的挺香,就语气不咸不淡地问:“怎么饿成这样?中午没吃饱?” “嗯。”宁书禾低着头:“昨晚和今早都没吃饭,中午也只吃了一点点。” “大哥大嫂不招待你?”傅修辞微微蹙眉。 “没,阿姨做了一桌子菜,最后还剩下了。”宁书禾瞥他一眼,解释说,“去别人家少吃几口意思意思就行,又不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胡吃海塞。” 傅修辞笑着问她:“在我这儿就能放开,我不是别人么?” “因为这是我订的餐。”宁书禾故意说,“钱也是我付的。” “……”傅修辞放下筷子,一脸“不是给我订的我就不吃”。 宁书禾哭笑不得,刚刚不还说不饿不想吃么? 第30章 Chapter 30 无所谓,我都行 那天过后, 宁书禾忙着巡展的事,总抽不出时间,但傅修辞偶尔会来画室看看她, 说是路过,但她知道其实不是。 他同样忙得抽不开身时,也会隔三差五地送些东西过来。 之前宁书禾还跟他说送礼物要师出有名, 其实不过就是告诉他, 不用送, 但傅修辞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她也不再管他。 有时是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首饰,实用的不实用的都有,有时候也有裙子和衣服之类的, 前些天甚至还弄来了成套的画笔和颜料, 都不是特别常见的东西,但她也实在不缺。 后来宁书禾觉得,傅修辞给她送东西的举动,与其说是“送礼物”, 更像是一种标记行为,他在试图标记她。 无所谓她想不想要, 缺不缺, 亦或是什么节日。 说不清。 反正他们现在的关系很是怪异。 十一月下旬。 冬天的北城又干又冷, 好在今天下了些雪, 鼻子才没那么痛。 窗外风声呼啸, 一片银白, 画室里却暖气融融, 宁书禾整个人都懒得动弹, 抱着杯热柠檬茶, 披条薄毯坐在沙发上。 去莫斯科要用到的展品几乎已经都搬走了,准备工作基本结束,她中午请大家聚完餐,就给其他人放了两天假,其他人都已经回了家,现在就她一个人在画室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早些时候,傅修辞发短信过来,说晚上来接她吃饭。 看一眼手机,时间尚早,宁书禾踩上毛绒拖鞋,穿过花房,回到睡觉的房间,听见壁炉处正噼里啪啦地响。 电子屏,即便做得再真也是假的,伸手一按开关就安静了。 宁书禾坐在床边,被暖气烤得几分暖足的呆滞,实在撑不住,最后还是放弃挣扎,往后一躺,拽着被子滚了半圈,把自己裹进去,她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放在床边的手机响了两声,宁书禾迷朦睁眼,意志力脆弱得可怜,不过两秒钟就又睡着。 安静下去。 手机再次响起,她半眯着眼摸起一看,立即坐起身,赶紧换了套衣服往外走。 傅修辞就在画室门外,自己开车过来,发了两条短信过去没人应,但瞧着画室里亮着灯,猜她许是忙着没看见,就点了支烟站在车旁慢慢等。 没过多久,就看见大门打开,宁书禾从里头着急忙慌地跨步跑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兔绒外套,底下是条黑蓝色紧身牛仔裤,套进一双黑色的长筒靴,她跑过来时,头发和围巾都被风吹乱,呼在脸上,宁书禾有些烦闷地把围巾重新系好。 傅修辞揿灭了烟,伸手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进怀里。 很久没见,今天是香柑、豆蔻,还有紫罗兰混合后的香气,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傅修辞发现她会根据场合搭配不同的香,所以每一次与她见面,都是惊喜。 男人的怀里很暖和,宁书禾忍不住伸手回抱住他,贪恋风雪中这一小片暂存的温暖。 他感觉到她的动作,不禁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傅修辞才松开手。 微微拉开距离,傅修辞低头看她,她的脸有些泛红,肤色却白皙,像颗沁甜的樱桃,傅修辞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拊她额头:“刚睡醒?” 宁书禾点点头,眼皮还没能完全睁开,有冷风吹过,她哆嗦一下,埋头进围巾里,目光惺忪,整个人不是特别有精神。 傅修辞伸手替她整理好围巾,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后才搂她肩膀,一同去副驾驶:“先上车吧,外头冷。” 宁书禾再次点点头。 扶她上了车,他自己又绕回驾驶位,上车以后,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再看向她时,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傅修辞伸手揉她的脑袋:“怎么了?” “肚子好像在叫。”宁书禾眨了眨眼,“三叔要带我吃什么?” 傅修辞笑着把车从小路里倒出去,解释说:“前几天和一朋友吃饭,那儿有几道菜你应该会喜欢。” “有什么?”宁书禾抬了抬眼。 “鲜笋炖牛腩是那儿的招牌,你喜欢的糖醋小排,鸡翅鲜虾煲,都不错。”傅修辞笑说,“酒也不错。” 他知道,她累的时候爱喝酒。 宁小姐的眼睛总算亮了亮,往后一靠:“希望那地方有瓶好酒。” 等到了餐厅,傅修辞一手替她拿着包,另一只手牵着她,穿过室内花园,再由服务生领着他们往包间的方向走。 刚过大堂,宁书禾的脚步却是一僵,下意识地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傅修辞微微蹙眉,对她的行为感到莫名,正要回头问,余光就瞥见她往后退,离自己远了几步,从她的方向,正好将他挡在屏风后。 不过两秒,就有人与她擦肩,而后像是突然认出她:“书禾啊?真巧。” 宁书禾惊讶道:“程阿姨。” 程锦华,斯恩国际那位董事,她上下打量宁书禾一会儿问:“怎么一个人过来吃饭?” 宁书禾张口就来:“一会儿还有几个朋友要过来。” 说罢后,她的目光放远,看见傅修辞要走过来,宁书禾瞪了他一眼,他一挑眉,又停下了脚步。 随意寒暄几句,把程锦华打发走,宁书禾目送她离开,才回到屏风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走吧。” 等到了包厢,服务生递上菜单便退出房间,宁书禾再抬头看,只见他的目光沉匿在暗色中,意味不明,她愣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语气倒是清淡:“不想让别人知道跟我一块儿来的?” 宁书禾微怔,实在没明白他这问题的意义:“这……别人知道了的话不好解释吧。” 傅修辞平静问:“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宁书禾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他的意思,只能说:“那三叔如果有好的理由可以提前告诉我,以免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用我的方法处理完三叔不高兴。” 此时此刻,傅修辞的眼底已没了半点笑意。 宁书禾自然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可她抿了抿唇,还是试图和他讲道理: “既然你对我刚刚的说法不满意,那麻烦三叔告诉我要怎么跟程锦华解释,实话实说是我们两个单独出来吃饭的?那我们两个为什么要单独见面?总不能跟她说我和你在偷——” 没能把“偷/情”二字明言。 她说不出口。 但傅修辞却直接问:“我们偷什么了?嗯?” 他的语气平静,但隐隐透露着一丝愠怒。 他说,我们。 而不是你和我。 傅修辞说:“你和祈年早就分手了。” “可别人不知道,他们都觉得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别人怎么想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傅修辞扯了扯嘴角,冷声道,“就算真是偷了,我的事和我的人,谁敢置喙半句?” “和你没关系,但和我有关系。”宁书禾听出来,这在他眼里压根不算个事儿,开始有些固执地想要把他口中的“我们”拆分开,“我和傅祈年的婚约还没作废,说难听点我现在就是在偷,见着熟人为什么不能躲一躲?” 傅修辞的声音冷若冰霜:“既然这么怕,当时为什么还答应我?” “我没有怕。” “那是觉得丢人?” “……” 宁书禾顿了下,打量他的神情,再问:“难道不丢人吗?” 傅修辞被她这想法气笑了:“丢人在哪里?觉得我比他差?” “没有。”她否认。 宁书禾咬了下唇,她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关注点根本不一样,他好像根本没觉得这有上不了台面。 傅修辞冷笑一声:“宁小姐不至于想给前男友守活寡吧。” “……”宁书禾怎么会没听出来他在阴阳怪气,声音不由哑了哑,语气十足平静,试图把话题重新拉回来,她惊讶自己有耐心和他解释: “傅修辞,只要这婚约没作废,在外头我就只能是傅祈年的未婚妻,以这个身份来说,你是祈年的长辈,也是我的。我和未婚夫家里的其他男性毫无理由地单独出来吃饭,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合适。” 傅修辞依旧蹙眉看着她。 不等他说话,宁书禾道: “我是个成年人,知道游戏规则,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若有朝一日事发,我也会承担应负的后果,但这也不代表着我会主动去找死,三叔,你能明白吗?” 宁书禾感觉到他并没有冷静下来和她认真讨论这件事,而是被气昏了头,可他又有什么立场为这件事生气。 想到这里,她看着他,也很难再心平气和:“更何况我和傅祈年本不用订婚,当时也是你亲自上门征来的,导致现在这事儿有多难处理,你明明是知道的。” 傅修辞看过来。 他听得出来,她的言下之意,当初是他没有做事留一线,给宁家选择的机会,眼下就不应该让别人来承担没必要的风险。 “如果到时候这婚还是不得不结,至少不会对两家有太大的影响。” 傅修辞微微蹙眉,打断她:“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 宁书禾愣一下。 “让祈年留在东城并不是难事,他自己也愿意。”傅修辞的语气变得三分凌厉,“更何况,书禾,你觉得在祈年心里,已经分手的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和难得向上爬的机会哪个更重要?” 宁书禾眼皮跳一跳,心中一时复杂。 她一直把两个人的关系当成一段短暂的date,傅修辞竟不这么觉得么…… 她抿了抿唇,问:“那你呢?” “我?”傅修辞眯了眯眼,目光沉沉,“不重要。” 宁书禾心中一凛:“什么……” “小三?情夫?见不得人的外遇?还是你说过的乱/伦,无所谓,我都行。” 不重要。 哪怕她一辈子都是傅祈年的妻子,一辈子都是他的侄媳,都无所谓,只要她在他身边就行。 他比她年长,又怎会不懂所谓的游戏规则。 既如此,他愿意担下一切骂名。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叔:偷/情有什么丢人的?至少和我傅修辞偷/情不丢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Chapter 31 他并不抵抗这失控的走向 宁书禾垂下眼, 迟疑出声:“可是我不愿意,也不想。” 傅修辞仿佛还负着气,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放:“不想什么?” “不想任何人因为我背上本可避免的罪名, 不论这是否是你的主观意愿,不论你能不能接受,我都不想。” 宁书禾毫不畏惧地盯着他, 提醒的语气: “我也不想你功亏一篑。” 他分明是个野心家, 这些年却不得不作谦卑状敛起锋芒, 不该因为这种小事前功尽弃。 傅修辞动作一顿, 半晌后冷静下来,神色已然温和得多。 宁书禾没有过多解释,但她知道傅修辞定能明白。 这事本不该像个导火索一样牵扯太多, 更不该上升到这种层面, 他是个商人,明明应该懂得规避不必要风险的道理,点到为止即可,何必在某件无利的事上过度执着, 像只炸了毛的猫,方才的话实在失了分寸。 她也的确不该在明知傅祈年是他心结的情况下反复提及婚约的事火上浇油, 有点操之过急。 今天他们两个人都太失态了。 可…… 傅修辞又为什么会对帮她“取消婚约”这事儿充耳不闻, 甚至排斥, 他并没理由维护这份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的联姻, 相反, 取消这段婚约对他们彼此都只有利无弊。 她正想着, 不知什么时候, 傅修辞已经坐到她身边的位置, 宁书禾抬头与他对视, 眼底明净。 傅修辞一时哑然,合臂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沉而缓,含着重重地叹息:“抱歉,书禾,我也应该站在你的角度考虑,我刚刚太——” 话没说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宁书禾抬手,轻按他的后背,再低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没见过你这么生气……” 过了半晌,傅修辞才退开看她,鼻尖相触:“一直在怪我当初让你们订婚?” 宁书禾一时没说话,而后坦然承认:“是。” 傅修辞神色稍黯,再重复一句:“抱歉……” 宁书禾撇撇嘴。 心情缓和,他哄人的语气:“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宁书禾轻笑一下:“明明是你先生气……” 傅修辞的语气温热:“那下次我再生气,你撒撒娇随便哄哄我我就消气了。” 她叹了口气,将他搂得更紧,问他:“那下次我尽量?” 矛盾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 之后谁也没再提这事。 点了菜,上了酒和餐前水果。 傅修辞没骗她,这儿的菜个顶个的她都喜欢。 饭时浅浅交谈,傅修辞提起,前些日子她的叔叔来过华尚,只看宁书禾的表情,他猜到她并不知晓此事。 “那个是你表哥?”傅修辞形容了一下,“染着头发,耳骨上有一排耳钉,手上打着石膏。” “嗯,他也去了吗?” “他们一家都去了。”傅修辞不等她问,主动说,“他们说,谢我的出手帮助,然后要我为他们指一条明路。” 宁书禾正端着小酒杯,动作一顿:“宁忠则被董事会除名,只能靠着外头的小生意为生,他不甘心。” 傅修辞看着她,言简意赅地问:“你想让我帮他么?” 宁书禾没半分犹豫,直接摇头,她说:“我和他们不熟,三叔自然也不熟,既不是熟人,又没有好处,性价比不高。” 傅修辞笑了,笑她不肯对他说实话又刻意市侩的语气。 吃完饭,走出餐厅门。 借三分灯火,看清北风裹挟着的雪,宁书禾拉紧领口,怕雪花落进去,酒暖饭饱,一脚踏进已经堆起的雪地里,松软虚浮的感觉。 傅修辞揽过她的肩膀,问她:“回去么?还是想再散散步。” 她没来得及回答,先打了一个嗝。 傅修辞笑着:“还是走走吧。” 挽着她的手,一路沿着两侧路灯往前走去,路边的小店尚还闪烁着霓虹。 傅修辞低头点了支烟,见她偏头看着自己,了然地塞给她。 自己又点了一支,问她:“订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宁书禾掐着烟,看着自己的指尖因为太冷而微微发红,回答说:“下周三。” 傅修辞点头,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宁书禾歪头。 “怎么?” “回来的时间还没定。” 傅修辞低头看她一眼。 她解释:“只画展的话,定了四周,莫斯科两周,中间休息一周,圣彼得堡一周,后面还没安排。” “想多玩会儿?” “嗯。”宁书禾抽一口烟,垂眸道,“就去过一次,上次因为工作安排紧,赶时间没有好好逛过。” “行。”傅修辞笑着应了声。 宁书禾看他一眼,眉眼弯弯地笑着:“你要去找我?” “上回说过要去,不能食言。”傅修辞倾身过来,“不想我去么。” “我以为你上次只是随便说说。”她故意揶揄他:“三叔日理万机,飞机上又累又烦,非工作行程也愿意飞八九个小时吗?也待不了太久。” 傅修辞停下脚步,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歪头看她。 宁书禾目光一顿,也站在了原地,他看着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雪地里漏下的一缕月光,傅修辞抬手捧起她的脸,俯身低头轻吻她的嘴角。 若即若离的嗓音,浮在空旷处。 朦胧听见他说: 若是为了见你,我就愿意。 宁书禾红着耳朵,把脸重新埋进围巾里。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重要的。 / 晚上喝了酒,宁书禾本想打个车回去,可傅总嫌这餐厅离市区远,出租车太脏,明天还得叫人过来开回去实在麻烦,坚持要找司机过来。 于是两个人绕着结冰的湖面走了一圈,再回到停车的地方,司机正好到了,先送她回家。 车里暖和,宁书禾松了围巾盖在腿上。 外头的灯光一时明一时暗地照进来,困倦的状态,她主动向他凑近些,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察觉到她的动作,傅修辞伸手搂她肩膀,嗓音微哑:“困了?” “嗯……”宁书禾回答得有气无力。 “睡会儿吧。”傅修辞轻声说道,“到家叫你。” 说罢后,手掌自她肩膀处往上移,轻轻拊她的脑袋,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拍打她,宁书禾顺势卸了力,闭眼,意识模糊。 车停到院子前,傅修辞没第一时间叫她。 灯光清幽,外头有风声。 身旁是她轻缓细微的呼吸。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倏然松开。 片刻后才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宁书禾睁开眼睛,脑袋还靠在傅修辞身上,她看了眼窗外,意识到已经到了,坐直身子,抄起身边的包:“那我先回去了,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去拉车门,正准备走,却发现傅修辞也从那一头车门跟着她下车,绕过来。 宁书禾看见他手里拿着袋东西,他说:“送你进去。” 她没拒绝,两个人并排往里走。 她问:“拿的什么?” 傅修辞把东西递过去:“荔枝。” 宁书禾愣了下,然后接过。 傅修辞笑着解释:“前阵子团建,一高管送了不少,我不爱吃,就想着给你带过来。” “谢谢。” 穿过院子,在洁净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到了家门口,宁书禾侧目看见他肩上落了好些雪,下意识抬手替他拂去。 傅修辞低眼瞧她,她抚在他肩头的指尖沾着雪融后的水珠。 她轻声说一句:“回车上吧,别感冒了。” 傅修辞却没动,伸手捞她的腰。 淡墨的天色,寒意料峭,雪簌簌下着,倾沙一般,朦朦的凉白灯光氤氲过漫天飞雪。 宁书禾看见自己刚替他拂清的肩膀很快便再次被雪覆盖,听清雪落在他衣料上的声响,如轻纱摩挲的质感。 傅修辞疑惑地歪歪头:“没什么表示?” 宁书禾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却是迷茫。 傅修辞看她没反应,叹一声气,低头便吻她,宁书禾呼吸一滞,下意识闭上眼,可预想中的情况并没发生。 她觉得莫名,微眯起一只眼睛,察觉到他正蛰伏在背光的黑暗里,好似在故意吊着她一口气。 欲擒故纵。 宁书禾无奈,伸出双臂,搂住他的后颈,主动凑上去,落吻于他唇角。 她好像听见傅修辞得逞似的低笑一声,而后是更加热烈的回应,撬开牙关,咬上她的舌尖。 “唔……” 宁书禾立马蹙眉喊痛,傅修辞却没放开她。 半晌以后,傅修辞才退开。 宁书禾下意识抬手,抚触自己的嘴唇:“干什么,突然咬人……” 傅修辞微一挑眉,低头埋首于她颈侧:“气你。” “啊?”宁书禾被他这幽怨的语气弄得有点想笑。 “不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宁小姐才肯主动吻我。”他起身看着她,颇为无奈地表示,“不主动联系我,也不想我,说你是小没良心的,没想到我们书禾还真不负所望。” 宁书禾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不过片刻,笑意敛起。 傅修辞不再逗她:“行了不逗你了,快回去睡——” 话没说完,只见宁书禾抬手抓紧他的衣领,尽力踮脚,吻了上去。 傅修辞顿了一会儿,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呼吸凌乱间,他感受到宁书禾松开了衣领,指尖轻抚上他的喉结。 他将她的手拉住,目光幽深:“做事不考虑后果?” 宁书禾笑着,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如果后果明显承担的起的话就没必要考虑了。 傅修辞目光一沉,宁书禾意识到危险,立马退开半步,假装打了个哈欠:“我好困,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傅修辞:“……” 她笑了声,快速按开指纹锁,躲进门后,又探头出来看着他:“晚安。” “砰”地一声,门被合上,傅修辞被晾在门口,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返回车上,抬手看眼腕表上的时间,不算太晚,跟司机说一声,先去趟老宅。 / 崇街是老城区的中心地段,眼下快到了元旦,不论是街边绿化还是街坊的小院,都陆陆续续装起了彩灯,有小孩拿着玩具从人行道上跑过,街边小贩正推着冒着热气的三轮车。 傅修辞神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眉目间已全然没了方才与宁书禾在一起时的热烈。 和她一起时的每一刻,何尝不是另一种乌托邦。 今天难得失态,被她的话点醒的那一瞬间,傅修辞才倏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忘了最开始是为的什么。 可他并不打算抵抗这失控的走向。 但他排斥走向傅祈年的路。 毕竟事实就是如此。 每每等她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回归现实,孤影残照时,这攒三聚五的热闹,同他并没半点关系。 雪停了。 天已经黑透,傅修辞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车内除却发动机隐隐嗡鸣,只剩死灰般的寂静。 第32章 Chapter 32 暴雨隔绝孤岛 傅修辞到时, 傅云霆已经把老爷子带了回去,父子俩人正其乐融融地坐在茶桌边相谈甚欢,他推门而入两人就沉默下去, 好像他的出现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 老爷子年轻时便声名在外,因为在公事上雷霆手段,又前后换了好几任妻子, 太过轻视感情不顾糟糠情分, 不少被人诟病, 却也是倚着这阎罗性子才让傅家稳稳当当地走到了今日。 如今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的, 倒开始期盼家庭和睦、儿女承欢、颐养天年了。 老爷子自出院后就一直单独住在北郊的房子里,虽说有护工和保姆24小时无休照顾,却觉孤单, 如今搬回来和孩子一起住, 也是他自己的决定,思来想去,很果断地定了傅云霆这里。 原因有二,一是念旧, 舍不得这老宅子,想满足下忆往昔的情怀, 二来, 三个孩子里他还是偏向傅云霆的, 老二傅云纤最近两年都在国外办离婚, 就两个孩子还在北城, 老爷子不愿意去打扰, 至于傅修辞…… 罢了。 没事做了才想不开去惹老三的嫌, 他还想多活几年。 也是自傅修辞决定把傅祈年派去东城时。 傅云霆早早就对此有察觉, 他便不怎么待见傅修辞, 他软的硬的都来了一遍,最终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好好,你不给我这做大哥的面子,总要给宁家面子,婚还没结,祈年就离开北城,荒唐不荒唐? 彼时傅修辞依旧一副不露破绽的谦逊模样,笑着给了他一句话:您要不还是去找宁家来和我说罢。 傅云霆更是火冒三丈,却对于这决策无能为力,傅修辞也不知道后来他到底有没有去找宁家商议,但结果已经实打实地摆着,结果变更不了,兄弟俩倒是撕破了脸。 但傅修辞想着,就算背后闹得再僵,眼下有老爷子在,表面上总归还是要扮得合气些,他笑着打声招呼:“大哥。” 傅云霆不搭理。 傅修辞又看向老爷子:“爸,身子可舒服些了?” 不等老爷子回答,傅云霆冷眼瞧他:“爸下午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来看看,亏得爸疼了你半辈子,不知道图什么,养了这么个儿子不如不养。” 好一个“疼了你半辈子”。 傅修辞扯了扯嘴角,解释:下午去北郊谈了谈那城投项目,晚上又有饭局,铁板一块的行程,现在过来已是尽力。 傅云霆还是没好脸色,倒是老爷子先开口,招呼他过来:“修辞,先褪了外套过来喝口茶吧。” 父子三人许久没同坐一席,话题自然是从工作开始,随意几句,傅云霆把话题引到了东城的子公司上。 “到底是不合适。”傅云霆斟两杯茶,一杯挪给老爷子,另一杯给了傅修辞,“宁家那头怎么也说不过去,这婚本就拖过一次,这下可好,祈年直接被老三派去了东城,叫人怎么想?” 老爷子眉心微蹙,视线转向傅修辞的方向:“这事儿可是你安排的?” 傅修辞没直接回答是与不是:“祈年那孩子心软,又上进,过来主动请缨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上进是好事,也得分情况,宁家可有说什么?” “后来遇到过宁总一回,跟她解释过,倒没说什么。”傅修辞品一口茶。 “宁总?哪个宁总?”老爷子问。 “宁钰。” 老爷子轻哼一声,语气十分不屑:“宁天德活着的时候,宁家还值得我们高看一眼,他死了以后,就是这个做小姑的掌事,宁家一天不如一天,估摸着也不敢说什么,不必太把他们当回事。” 傅修辞没说话,只微微颌首。 老爷子好似想起什么:“宁天德那个女儿,叫什么?宁书禾——” 傅修辞抬了抬眼皮,覆在茶杯边沿的手指微微捏紧。 老爷子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没再继续提宁书禾,而是话锋一转:“我听说,前阵子你给宁家收拾了趟烂摊子。” 傅修辞指尖一顿:“不算烂摊子,毕竟是未来亲家,有了麻烦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爷子目光凝重,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修辞,你向来拎得清,即便是亲家,什么人、什么身份,都要分的清楚,你别犯糊涂。” 极有所指的一番话。 傅修辞顿时心下凛然,警告的意味已然昭彰,他只觉背脊发凉。 老爷子掌着骨扇,沉默片刻,只说:“不过既然宁家都不在乎,让祈年去东城历练历练也好,那孩子纵意惯了,结婚的年纪还整天浑浑噩噩的,没点成绩也不行,只一点,别耽误了婚事。” 这话是说给傅云霆听的,傅修辞眸色一沉,只安静坐在一旁,端起茶杯。 “婚礼定到什么时候了?” 这次是傅云霆回答:“定在开春以后,等天气暖和,四月十六。” 老爷子点点头,又问:“这次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周颖亲自盯着的。”傅云霆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到时候让祈年直接回来就行。” 老爷子听懂,又转过头来:“祈年虽是自己请缨过去,但到底只是个权宜之计,等定了合适的人就让那孩子回来吧。” 傅云霆说:“我听说,祈年是因为璟年不得空才不得不替他去的东城?他什么也不和我这当父亲的说,倒是和老三亲,不过这些年云纤在国外,璟年跟着老三在推进北郊那项目,确实走不开,让祈年去也是在理。” 说罢,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傅修辞,他正气定神闲地将泡好的茶汤过滤到茶海里,再分到品茗杯里,好像完全没听清他们说话一般。 老爷子顺势便提:“璟年做事向来靠谱,东城的区域扩展刚开始,正是关键的时候,也该派个得力的人坐镇,老三,等北郊的项目结束,还是让璟年过去负责吧,他做事我放心。” 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傅修辞身上,他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回桌上,拿起放在身前的手巾细细擦拭干净手指,又放下。 “不怕爸和大哥再说我只向着那几个小的,大哥爱子心切,但祈年已经长大了,完全能独当一面,大哥何不放他出去闯闯?” 傅修辞笑得十足温和,却也是真动了气,从方才的宁书禾到现在的傅璟年,他们这父子俩算是铁了心要动他的人。 他视线转到老爷子身上,半真半假地耐心解释:“爸,您这段时间身子不爽利,恐怕不知道。祈年在东城的这两个月,那些老人可都无不称赞的,改天我叫人把报表送过去给您过目,您肯定高兴。” 话音落下,霎时寂静。 老爷子思考片刻,即刻又转了话锋:“若真这样,祈年既做得好,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了,若能在外头有所造诣,也实在好过叫他回来领这死工资。” 老爷子发话,傅云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傅云霆的底牌已然明了,不过色厉内荏罢了,他想把儿子弄回北城,也就只能走老爷子这条路。 可老爷子是何人,打从年轻时就把傅家的荣辱看得比命都重要。 方才顺着傅云霆的话说下去,不过也是觉得傅祈年难堪重任罢了。如今傅家前前后后说得上话的,也就傅修辞一个,若能把傅斯年弄走,的确是断他左膀右臂,但傅家本身也自损八百,得不偿失,还不如让傅祈年在那儿。 / 不算和谐的一次会面,傅修辞并没待太久,说是时间太晚,怕影响姥爷子休息,改日再过来,好在这房子里也没人愿意挽留他,走得顺利。 傅修辞在美国读书时,傅云霆便早早走上老爷子安排的路掌舵家业,一步一坎也都有老爷子的照应。 若是真犯了大错,只要没摊上人命官司,没闹得太大让上面也收不了场,多大的烂摊子左右也不过是老爷子一句话、一顿酒、一次饭局就能摆平的事。 但傅修辞不一样,他母亲是老爷子的第四任妻子,去世得早,傅修辞的年纪也比其他人小了许多,又因不可抗力被困在美国数年。 即便他已尽力早些回国,但回国后面临的情况却是,傅云霆和傅云纤早已在各处都笼络到了人心,手里头又有实绩,几个小辈们也快成年,能工作的那几个堂表兄弟也都在傅修辞回国前夕被安排进公司。 这两棵大树撑着傅家,地下盘根错节,哪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崽子动摇得了的。 没有老爷子的支持,管他多有能力也只能从最底层做起,做小伏低,如屡薄冰,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只有态度谦卑,收敛锋芒,又不吝啬授渔晚辈,暗中养精蓄锐才不至招致祸端。 傅修辞自知从前的小打小闹老爷子置之不理不过是没涉及到傅云霆的利益而已,但现在他做到这地步,甚至把傅云霆一家子从华尚排挤出去,老爷子肯定头一个看不过这狼子野心,动摇不了他,就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没回车上,傅修辞在黑铁栅栏外抽支烟,指尖的火光微燃,青烟缭绕,想着这事儿。 他注意到西北角那棵梨树,早没了半年前他看见的那般繁茂,花还未开,枝桠枯萎,探出墙的那一枝叶疲软地搭在墙边,上头积了些雪,压得它更弯。 抽完一支烟,故意扔在脚下的门槛处,踩灭火光。 傅修辞返回车上,孟洵打电话过来:“傅总,人已经带过来了,但他非要和您通话。” 傅修辞眉心一皱,示意他把电话递给那人,语气冷漠极了:“陈经理,你是公司的老人了。” “傅总,我——” “让你和祈年一起去东城,是我信任你。” “是……” “但什么人该帮,什么人不该帮,什么人值得你夸赞一句,什么人不值得,你心里总该有点数。” 不等回应,傅修辞便挂断了电话。 待车子驶出老城区,他重新点上一支烟。 来时看见的街边摊早已打了烊,能恍惚听见儿童打闹留下的一串笑声,后头还有他们的父母紧追其后,弯着腰跟着他们跑。 他听见,有谁在担心:慢点慢点,别摔倒。 这话,他小时候从没听过。 今天宁书禾说,不想他功亏一篑,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叫人察觉了野心和长达数年的谋划,可那丫头挺傻,不知即便是叫人看出了狠厉杀意,但只要刃未出鞘,猜忌反而会让旁人怵他三分,一昧让步反倒叫人看轻。 雪早就停了,眼下天气干燥,因此体感没傍晚下雪时那么冷,车窗开一线,胡同里星星点点亮着几处灯火。 傅修辞的眼底却尽是苍凉。 叫人调头,把车开回了来时的地方。 这里同样有棵梨树,隔着院子看过去,与这死寂的雪景不同,二楼还亮着暖调的光,像是暴雨隔绝的一处孤岛。 傅修辞形神惫懒地靠着椅背,手指间重新点燃的烟也燃了半截,轻烟被风吹散。 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傅修辞才低头点亮手机屏幕,发条信息出去:[睡了?] 他很少用微信,联系她时会少用几次,不过也只是因为常常会遇到宁书禾不方便打字的时候,她会拨语音电话过来,开盲盒似的。 但这回她没打过来,打字回消息倒是很快:[还没,泡了个澡,怎么啦?] 月光正斜斜倾下,傅修辞往不远处的二楼看了眼,轻声笑了一下:[荔枝好吃吗?] 那头回:[好吃。] 说罢她便发来一张图片,洗净的荔枝盛在透明的玻璃碗里,颗颗饱满。 傅修辞淡淡地笑了下。 宁书禾再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眸色沉黯:[没事,早点睡吧。] [那……晚安?] [嗯,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三叔专场^_^ 第33章 Chapter 33 肋骨隐隐发痛 两人有一阵没见, 因为那天晚上莫名的短信,宁书禾觉得傅修辞许是遇见了什么事,不便打扰, 但傅修辞基本每天都会发消息问问她的日常。 一直到她动身去莫斯科的前一晚,傅修辞才打电话过来问她,明天就要走了, 要不要出来吃顿晚饭。 晚上六点, 天已经黑了, 雪也是刚停不久, 寒风里尚还夹杂着絮雪,不知道是因风吹落了屋顶的积雪还是雪本就未曾落尽。 傅修辞到的时候,栅栏没关, 他直接走进去, 看见宁书禾正裹着羽绒服,戴着副毛线手套,坐在她那小院的石椅上,像是等了很久。 她微卷的头发上粘着几滴雪花融化后的小片水珠, 宁书禾已经团了两大两小四个巴掌大的雪球,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傅修辞扫了凳子上的雪, 坐她身边, 才发现这桌椅冰凉, 全都是大理石砌的, 他微微蹙眉, 手背去触碰她的脸颊, 肌肤触及之处是比他更暖的温度, 但他还是问:“……不冷么?” “还好, 里面穿了毛衣, 羽绒服也很厚。”宁书禾笑了笑,说话时呼出白色的雾气,她递给他一副新的手套,还没拆封,她自己也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抿了下唇,忍不住解释道,“刚刚让跑腿送的,说便利店只有这个样式,三叔将就将就吧。” 傅修辞接过,看清这手套的样式,挑了下眉,最后还是拆开戴到了自己手上,却不知道要做什么,无从下手,就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她今天没化妆,穿件极暖和的黑色羽绒服,头发堆在领口,黑色毛线帽衬得她肤色过白,像是许久未晒过太阳般的一种苍白,鼻尖也被冻得微红,却多了符合她的年龄但又带着几分稚嫩的学生气。 宁书禾十分认真地把一大一小两颗雪球堆叠在一起,再拿身旁那只凳子上的画笔,仔细描摹,见成功了,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今天的雪摸起来松软点,前两天下的那些像霰,一块一块的,都团不起来,好烦。” 傅修辞也跟着她笑。 宁书禾拉他的手,摊开手掌,把那个迷你雪人放在他手心里,即刻就去团第二个,傅修辞神色微怔,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 小小的一个雪人,被她用颜料画上了五官。 过了半晌,宁书禾刚团好下一个,抬头看,才发现傅修辞在走神,她动作一顿:“怎么了?” 傅修辞小心翼翼地把她那只雪人放回桌子上,笑意渐渐温热:“在想你怎么不去堆个大的。” “本来是想堆个大的放在那棵树下,但我一个人弄不了。”宁书禾笑说,“后面那家墙外有个小猫屋,团几个小的放猫屋门口也不错,有几只小猫会常常过去睡觉,等过年的时候再给它们再贴个小春联就全了……” 听到这里,傅修辞垂眸,声线的质感极为温和,如流水潺潺:“书禾。” “嗯?” “过年有什么安排,打算就在俄罗斯过?还是回北城?” “今年过年什么时候?” “一月中旬。”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仔细思考之后,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地说:“我家……就我一个人,在哪里过年都一样,我再想想吧。” “以前都怎么过?”傅修辞忍不住问。 “以前……给自己放个假去旅游,或者在家里画画。”宁书禾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有卖可怜的嫌疑,便补充一句,“有时候周颂宜会过来陪我,我们一块儿吃个火锅什么的。” “周颂宜是……” “我发小。”宁书禾笑得清甜,语气十分轻松,“很巧吧,她也没有家。” 傅修辞沉默一霎,不经意问一句:“女生?” “嗯,女生,和我同龄。”宁书禾解释。 傅修辞正摘下手套,听她这话,动作一顿。 宁书禾把自己堆好的几个小雪人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听见他问:“宁家其他人呢?” “叔叔和小姑他们都各自成家了,我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意大利,往年都是各过各的,不过年后如果大家都有时间,也可能会全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但多半不是这个要出差,就是那个要应酬,或者一家三口要去国外度假,也凑不起来。” 宁书禾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她托着腮,好像在为此苦恼,拿根树枝戳戳桌子上的雪,留下一小片深凹的痕迹:“要不今年我就待在俄罗斯吧,过年期间人情往来好麻烦,还要给小孩子准备压岁钱。” 去年连句谢谢都没换来。 傅修辞深感:“是挺麻烦的,那你那个朋友……周什么?会过去陪你?” “周颂宜。”宁书禾说,“她是演员,工作忙,前段时间刚开工,应该会在剧组过年,等我回来再去看她吧。” 傅修辞的表情严肃极了,一声不吭。 宁书禾歪头看着他,太明白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了,直接就问:“那过年的时候,三叔打算安排我么?” 傅修辞煞有介事:“在考虑。” 宁书禾觉得他今天的状态似乎隐隐的低靡,站起身,笑着去拉他的手:“要不我们还是先安排今天的晚饭吧,好饿。” 傅修辞笑了下,拉着她的手:“走吧。” “等下。”宁书禾叫他先上车。 车就停在院子外,傅修辞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做什么,就看见宁书禾端着装着小雪人的托盘,快步走出院子,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托盘上空空如也,那几个小雪人已经不见,她把托盘和手套放在大理石桌上,再锁了院子的铁门。 她看见傅修辞没上车,就加快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车前,傅修辞拉开后排的门,让她先钻进去。 今天去宁书禾挑的餐厅,她给了司机一个地址后缩回了后排。 方才虽然戴着手套,但那毛线织的手套并不完全防水,车里开着热风,比外头暖和许多,此时热气弥漫,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冻得通红。 傅修辞把她的手捉过去,团在自己掌心里呵气。 宁书禾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瞧着他。 他捧着她的手,轻轻落吻在她指尖。 她觉得痒,忍不住笑说:“已经好一点儿了。” 傅修辞没放手,依旧握着,放在自己腿边。 北城繁华之地,傍晚车流如织。 万物萧索的季节,无所谓什么节日,这条路上每年都会挂上各类颜色的灯,倒显出些热闹。 去了家熟客制餐厅,很大的一块店面,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个位子,crossover的私房胡同料理,可以点单,宁书禾来过几次,主厨是位日本女士,她的醺鰤鱼堪称经典。 进了包间,宁书禾脱了羽绒服,递给应侍生,里头是件白色的兔毛毛衣,搭条藏蓝色牛仔裤,她于桌旁坐下,默默打量着傅修辞,再简单不过的一件黑色圆领毛衣,衬得他眉目柔和,初雪般的清隽。 傅修辞落座在她身边,她闻到他身上浅淡而清烈的味道,混杂着餐厅里清茶和腊梅的香气,餐厅里播放的几首歌,俱是慵懒的旋律。 有人端酒上来,他们点的桃红香槟。 “少喝点吧。”傅修辞出声,“小心明天在飞机上难受。” 听他这么说,宁书禾笑着,还是给自己多倒了半杯。 傅修辞:“……” 等她放下酒瓶,他也给自己多倒了些。 两个人同时出声叫了对方。 傅修辞笑说:“你说吧。” “感觉你不太开心。”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 “嗯?”傅修辞的表情没半点异常,问她,“给你饯行,怎么会不高兴?” 宁书禾看了他一眼,抬手,食指指尖抵在他微微拧起的眉心,傅修辞的呼吸不禁凝滞。 她轻声说:“人的情绪首先会反映在眼睛里,所以我喜欢看人的眼睛,但我从一开始就看不懂你的眼睛,后来我才发现,看你的眉心更容易。”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远还没到了要分享情绪的地步,可只要是人,就会伤心难过,抑或是别的什么负面的情绪,但傅修辞似乎从不表现这样的一面。 他会疲惫,会沉默,却从来没有过不高兴的时候。 宁书禾觉得这不正常。 傅修辞没说话,垂眸捉住她的手腕。 而后,手臂将她一搂,低头,埋在她颈间,就这么沉默着,好久都没出声。 宁书禾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书禾。” 许久,才听见他在耳边唤她一声,嗓音里裹挟着空虚和冷寂。 “嗯。”她的声音好像雪漫漫飘落。 傅修辞的手掌默默箍紧她纤细的腰,再次保持着沉默。 宁书禾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 无声地伸出手臂,将他抱紧。 他似乎叹了口气,将半身的力量卸在她身上。 宁书禾喜欢看他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所有的事态发展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会因为他偶尔不容商榷的强势兴奋到颤栗。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额头轻轻抵在她颈侧,紧紧地将她揽进怀里。 宁书禾一时间却很难形容此时此刻心脏紧缩的这种感觉,好像他们两个同时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氧气被猛然抽离。 明明是少见的、最柔软不过的行为,但她的肋骨却隐隐发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忘记设置自动发布了QvQ 第34章 Chapter 34 区区请柬上的名字,想必也改得了 良久的沉默, 直至包间外有脚步声踏踏而过。 她再次试探性地问:“发生什么事?” 并不意外,他依旧不愿回答,耳边是均匀沉缓的呼吸。他的拥抱比窗外的月色更沉默, 宁书禾的声音很轻,说出自己的推断:“是和我有关的事么?” 话音还未落下,他按在她脊骨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宁书禾这才了然。 她确定了那天的结论。 他们的确不是可以分享情绪的关系。 谁也没想敞开。 过了好久, 傅修辞终于松开她, 手指轻轻碰碰她的脸:“我去趟洗手间。” 宁书禾笑了下:“去吧, 我让人上餐。” 恰两人份的餐品,搭配着有红果和焦糖气息的香槟,两个人喝到微醺都推了杯, 点到为止。晚饭时聊的话题都很浅, 放松不沉重的话题,关于她的画展,关于她之后三个月在俄罗斯的旅行计划,关于偶尔会在邻居家墙边歇脚的猫。 她希望他心情能够好些。 吃完饭以后, 傅修辞早早送她回家。 天色已暗,路灯亮起, 明亮的车流极速穿梭、汇聚成线。 车里开了热风, 宁书禾看见他的眼镜上慢慢腾起一层濛濛的雾, 傅修辞眉心蹙起, 有些不耐地把眼镜摘掉, 拿在手里。 宁书禾的视线定在他脸上, 而傅修辞显然是察觉到了, 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三叔。” 傅修辞有些看不清她, 微微眯起眼睛, 让视线聚焦,嗓音沉闷:“嗯?” 宁书禾伸手,轻轻碰碰他鼻梁上因为戴眼镜而留下的浅浅凹痕:“你近视多少度?” 傅修辞没回答,只朝她微微倾身,在离她将近半臂的距离停下:“这里。” 宁书禾看着他的脸:“什么?” 傅修辞的目光向下落,掠过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停在她的唇上:“在这里就能完全看清你。” 宁书禾一怔,然后笑了。 傅修辞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块布,仔细擦干净眼镜,重新戴起。宁书禾余光瞥见他食指上的银圈戒指,还有被覆盖在戒面下的骨节。 有风呼啸而过。 车内嗡鸣。 “明天几点的航班?”傅修辞突然问。 “八点半登记,八点到机场吧。” “我去送你。” 宁书禾顿了顿,没第一时间应下。 傅修辞当即明白了,朝她看过来,问道:“有人送?” 宁书禾看他一眼,手机突然响了两声,她一边低头看手机上谁发来的消息,一边解释:“嗯,毕竟是工作行程,小姑和周叔送我。” 意识到一时间的沉默,宁书禾抬头看他,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怎么了?” 傅修辞摇摇头,伸手摸一把她的头发,哑声落下句:“知道了,一路平安。” / 次日清晨。 周洪国过来接宁书禾出发去机场。 她天不亮就起来检查行李了,北边天气冷,念着可能不只待在莫斯科,若临时起意打算再往西北方向走,就得多带些厚实的衣物,但加上她的日常用品,东西太多,又想着到了当地缺什么买什么。 最后挑挑拣拣,还是把两个又重又大的箱子放得满满当当,她自个儿光是把这两个大箱子推出门就费了好大功夫,出了一脑门的汗。 宁钰也过来给她送行,看见她累得不行,笑着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宁书禾先小嘬几口,放到了一旁的置杯架里,宁钰问她:“吃点东西没?” 宁书禾几分惫懒地斜靠在椅背,摇了摇头:“没有。” 宁钰从袋子里拿了包东西给她:“咖啡店卖的面包,先吃点吧,到了机场让他们送餐。” 吃了几口面包垫了垫肚子,宁书禾突然察觉宁钰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地问:“怎么了?” 宁钰笑了笑:“等你回北城,恐怕我们得上趟傅家的门。” 宁书禾的动作稍顿。 宁钰随即解释:“周颖和傅云霆那边……很坚持,甚至傅老爷子前些日子也……”话却不说完。 “场面也不能闹得太难堪。” 宁书禾看她一眼,才直接问:“那小姑的想法是什么?” “我是想,到时候你得让傅祈年回来一趟,最好让傅祈年再去和他父母交涉一下。”宁钰神色平静,“合作归合作,婚姻归婚姻,双赢的事他们不会不乐意。” 宁书禾向来一点即通:“我上回说过,傅祈年毫无胜算。” “但现在形势变了,既然老爷子也站在傅云霆这边,我总得为宁家多谋一条路,况且,形婚你难道不是也能接受?” 宁书禾的声线很冷:“小姑不是说,只要我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我?” 既已经决定要借着傅修辞的手脱身,为这一点时事变幻就左右摇摆并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宁钰没回答。 宁书禾淡淡地扯了下嘴角:“而且你说过你不是我的敌人。” “嗯,我说过。”宁钰说,“可是你好像也并没完全信我,我总得顾全大局。” 宁书禾的视线落在她眼里:“那也得小姑的所作所为能让我信任才行。” 宁钰没说话。 宁书禾笑了下,不想再废话:“既然你还是觉得和傅祈年结婚就算是顾全大局,那干脆小姑来嫁给他好了,我记得……小姑连遗嘱上的名字都敢改,虽然因为我没改成,但区区一个婚礼请柬上的名字,想必也是改得了的。” 宁钰的脸一下黑了下来。 “你对我有恩,我记着念着,所以别再消磨我的良心了。” / 到了机场,只有周洪国陪宁书禾进去值机、托运行李,宁书禾背了一个随身的托特包登机。 从北城飞到莫斯科大概七小时四十分钟,宁书禾卸了背包,脱下羽绒服盖在自己腿上坐下,空乘递来两块灰色的毛毯,但她并没有用。 有空调,且座位靠窗,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身上,还算暖和。 连上飞机上的wifi,宁书禾突然想起什么,在和傅修辞的聊天框里编辑条微信,她犹豫一下,才发出去:[已经登机了。] 对方没回。 飞机起飞后,微微颠簸,她实在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因为睡得太沉错过了中午统一供餐的时间,两点多的时候,宁书禾迷迷糊糊醒过来,才叫人送来提前预定的食物,勉强吃了一餐。 吃饭时,微信语音电话提示音响起,她接通后,手机里传来傅修辞温和的声音:“喂?” 宁书禾正喝着橙汁,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傅修辞笑说:“上午开了两场例会,也没看手机,抱歉,没来得及回复你。” “没事,我也是睡到现在。” “觉得无聊?” “感觉天气一冷,脑子就变成死机状态了,肚子也好容易饿……” 听他这么说,傅修辞放松地笑着。 然后听见她“呕”的一声。 傅修辞:“……?” 宁书禾拿着叉子皱眉:“这蛋糕好难吃……” 傅修辞一下笑出声:“别勉强自己。” 她没说话,又赶紧仰头喝了两口橙汁。 “几点落地?” “晚上六点左右。” “安全落地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嗯,知道啦。” 没有聊太多,傅修辞那边就来了通工作电话,便匆匆挂断,再次奔赴文山会海。 宁书禾这边,挂断电话后,也是苦熬的一程,觉已经睡足,从托特包里拿出ipad扫了部电影,九十年代轻松的爱情电影,轻喜剧内容,没什么剧情,所以可以放空脑子不用思考。 也不会让她对一些事胡思乱想。 直到傍晚时。 飞机落地谢列梅捷沃机场,取了行李,早几天已经过来的沈菲给她发了张照片,标记自己的位置,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两人会面。 出了机场,寒风呼啸,冷得像冰窖一样。 宁书禾的腿忍不住打摆子,只能拉紧羽绒服的拉链,再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把脸捂得严严实实。 沈菲和另一个男人一同过来的,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绿眼睛、深棕发色,典型的斯拉夫民族长相,他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两地承办馆的非营业美术馆的主负责人,只会几句简单的日常中文,但负责开车的司机,也就是他的助手,曾在中国留学,中文十分流利,充当了翻译的角色。 之前在线上交流过,双方自我介绍后,宁书禾同他握了握手,通过繁复的翻译流程寒暄两句,一行人就先上了商务车。 车里头提前开启暖气,状态转好。 从机场到市中心,大约一小时的车程。 途中双方谈了谈关于展览的具体情况。 承办方很贴心,和沈菲提前对接过,了解了宁书禾的需求以后,给她订了心脏地带的一家五星酒店,离红场和克里姆林宫都不过几步之遥,交通、用餐和逛街都方便,套房的条件也相对更好,重点是,这家酒店有家非常漂亮的顶层酒吧,也提供客房服务。 沈菲帮她把行李放下,了解了周边的情况后,宁书禾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 沈菲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细心又好说话的承办方。” 宁书禾又问:“那你呢?你住哪儿?” “就在宁老师这间的楼下。”沈菲腼腆笑着,“您有什么需要及时打给我,我很快就能上来。” 沈菲突然反应过来,从包里取出一张临时电话卡给她:“宁老师,这个给你。” 宁书禾接过。 两个人没在酒店待太久,宁书禾觉得自己的毅力不足以让她在极度疲累后只休息一小时还能有毅力重新振作起来,她也深知一整天过去,自己该吃点正经东西了。 去了家有当地特色的连锁餐厅,因为只有两个人,点不了太多菜,就挑着最经典的来,薄煎饼和俄式烤肉,戈鲁布齐,配两块酸奶油,最后再按店员推荐在当地最热销的菜品点了两份。 宁书禾实在吃不惯,甚至有要把这些东西全部写进人生黑名单的冲动,但也总算是填饱了肚子,身体也暖和多了,两人再步行回酒店。 宁书禾累了一整天,洗过澡,往床上一躺,直接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因为头发没吹干,脑后隐隐发痛。 她爬起来吹干头发,觉得脸颊紧绷,于是敷了张面膜重新躺回被子里,戳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才发现有谁早早发了几条微信过来,是傅修辞。 17:40 傅修辞:[下飞机了么?] 18:35 傅修辞:[……?] 19:49 傅修辞:[——对方已取消通话] 宁书禾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忘记给他报平安,眸色稍黯,开始犹豫。 想起宁钰的态度,她意识到现在似乎只有傅修辞和自己利益一致,但她现在其实也不能确定傅修辞是否真的肯拉她一把。 她总觉得傅修辞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很怪。 可最终还是打电话过去:“睡了吗?” 傅修辞刚洗完澡就过来接电话了:“还没有,某人不回消息,我担心。” 宁书禾笑着:“担心什么?” “担心她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宁书禾哪里听不出来他语气里的揶揄,笑过以后,还是诚意十足地道歉,傅修辞倒没真的怪她,不过是想确认她的安全罢了,他问她,安排的住处如何?是否方便? “我挺满意的,除了这儿的食物吃不惯……不过这次的承办方做事很周到,之前线上沟通的时候他就很细心。”宁书禾躺到床上说,“从展馆到招待都挑不出什么错,我已经预感到这次来俄罗斯应该会很愉快了。” 傅修辞低声笑着,不插话,安静听她分享。 宁书禾把手机放在一旁,开了免提,闭上眼睛,试图多说些废话调整自己的状态:“你都不知道,之前在华盛顿和沈菲对接的那个大叔有多固执,我觉得还是和年轻的负责人共事比较舒服,年龄差不多,相处起来没什么负担,有些话能直接说,说不明白也能懂个大概,对方年纪太大的话,我会觉得压力很大,沟通起来也很麻烦。”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突然顿住了。 傅修辞那头一直没动静,方才还说说笑笑的,眼下连个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以为他睡着了,宁书禾把声音放轻:“三叔?你还在听吗?” “嗯。” 那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宁书禾莫名觉得他好像不是很高兴。 “在听,你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有修改,不知道有没有提示,但修的是错误表达和排版,不用重新看。 我现在的状态是一边存稿一边修文,如果修到时间线和剧情的话,会在标题后面用括号标出来,没有标就是没有影响,请大家放心阅读OvO。 第35章 Chapter 35 两心不悦,强求无益 “你困了吗?”宁书禾倒没真的继续那个话题, 试着猜测他兴致缺缺的原因。 “还不困,中午午睡过。”傅修辞语调沉沉,接着解释, “累了一天,想听你说说话。” 察觉他语气里透露的几分不自然,宁书禾笑问:“三叔还想听我说什么?” 傅修辞终于笑了声:“随便什么都行。” “可是我感觉刚刚说的那些三叔不爱听。” “……爱听。” / 月初一。 傅修辞跟着傅老爷子去庙里进香。 老爷子大病初愈, 怎么也算是从鬼门关里捡回来半条命, 总要上几柱香供个灯以谢神明保佑。 傅修辞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为了抢救老爷子一整夜殚精竭虑的是医生, 他半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里, 一把将他拉回来的也是医生,若那位医生知道老爷子身体痊愈后第一件事便是谢菩萨保佑,可是要气撅。 老爷子跟着住持请了灯, 上几柱香。 傅修辞一路扶着老爷子, 沉默不语,听得老爷子咳嗽几声,他才询问。 老爷子摆摆手:“不打紧,来这一趟也是为祈年新婚求个庇佑, 他和宁家那小姑娘也算两情相悦,怎么就这么不顺利?” 傅修辞不甚所谓地说:“或许是缘分还没到。” “世间因果轮回皆有定数, 他们既能走到订婚这步, 就不算没缘分。”老爷子的话意味深长, “你啊, 又何必说这消极的话。” 看似责怪, 实则警告。 是谁种的因, 也该谁来尝这果。 傅修辞不再搭腔。 北城前些天下的雪早消得干净, 老爷子踏过殿前门槛, 才想起回头问他:“修辞, 怎么没去求一签?” 傅修辞神色温和,只说自己已无所求。 老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还是要求:“今儿这柱香烧的不错,去掣一签吧,我歇一歇。” 傅修辞沉默一瞬。 犹豫以后还是转身回到殿里,从东门前的木桌上拿三支香,拱手拜三拜,插进香炉。 动作却还是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求什么,细细想,才有了想问的,手微微握拳,覆于胸口,俯身行礼。 再起身,看着签筒,本想抽取中间的某支,手指却碰到了签筒边缘,被他无心碰到的那支竹签轻轻动了动。 傅修辞微微蹙眉,还是守规矩将这支拿了出来,住持替他取出一张薄薄的签文,他低头看。 第八缘·中缘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也。 傅修辞轻挑下眉尾,并没看太明白。 寻人解签,才得附仙注: 诚意正心情之所系,爱之,不得以逾越、不正等行之,两心不悦,强求无益。 傅修辞看着这行字,神色如常。 朝着住持微微颌首,走出殿外,老爷子正朝他看过来,随口问他,签象如何? 他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再将纸条叠起,直接扔进香炉里,也没亲眼看着那签文烧尽,便转身离开。 是了。 苦果亦是果。 但他向来不信这个。 / 约是又过去了两周,宁书禾在莫斯科的展览闭幕,距离圣彼得堡的开展还有不到一周的空白期,工作室的一行人先一步转程圣彼得堡,开始安排新展馆的布置,宁书禾和沈菲则留下来,同负责人确认展后事宜。 两天之后,两人再启程,往圣彼得堡飞。 圣彼得堡纬度更高,又是一月份,天气比莫斯科冷上许多。 下午,宁书禾检查完场馆布置,展品归库,将美术馆的大门落了锁,没过几分钟,她接到了傅修辞的电话。 “喂?”宁书禾说话时,看见面前空气中凝结成白濛濛的雾气,冷得牙尖儿都打颤,她搓了搓手,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戴上手套,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 “在忙?”傅修辞问。 “刚忙完,准备回酒店。”宁书禾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轻颤,“怎么了?” 傅修辞笑了下:“想问问你,现在方不方便过来接我?” 宁书禾一下没反应过来,懵懵地说一句:“……啊?” 傅修辞笑着,学着她的语气,故意扬了扬尾音:“嗯?” 她脚步一顿,沈菲有些困惑地转头看过来,她摆了摆手才继续走,明白过来:“你……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普尔科沃机场。”傅修辞笑说,“刚落地,还没过海关,别急。” 宁书禾哪能不急,知道他要过来,也不知道就是今天,她在这里又不能开车,让沈菲先回酒店,她临时打电话找了个司机过来,好在从涅瓦大街到机场只要半小时左右。 她到了机场,再给傅修辞打电话,得知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过完海关,她就先去买了三杯热咖啡,再自己过去接机。 没等几分钟,就隐约看见人群中傅修辞的身影从登机口出来,他穿件黑色的防风羽绒服,脸色比这座沉重悲壮的城市还要严肃。 人太多,很多华人面孔,怕他看不见自己,宁书禾就站在台阶上踮脚,尽力向上挥手,傅修辞很快就看见了她,脸上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自觉地加快步子。 傅修辞放下行李箱,不由分说地低头把她紧搂进怀里。 温热的体温将她包裹,宁书禾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合该提前告诉我一声,至少登机前给我发个消息……” 傅修辞笑着,轻声道:“想给你个惊喜。” “幸好今天工作结束的早,不然还真不能来接你了。”宁书禾笑说,“那就变成惊吓了。” 异国他乡。 虽人群吵嚷,但好在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 宁书禾心安理得地抓紧了这个拥抱,额头靠在他的肩膀。 “三叔一个人过来的?” “嗯。” “你的助理呢?” “快过年了,总要放假的。”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 “总不会觉得我会把自己弄丢了?” “说不准。” 傅修辞幽幽看她一眼:“书禾,我不年轻了。” 宁书禾觉得莫名:“不是应该说‘我又不是小孩了’吗?” “我这年纪和‘小孩’两个字差得太多,‘年轻’更合适。” 宁书禾看他一眼。 过分刻意的措辞,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外头太冷,就先推他上了车。 得知傅修辞来之前没有预定酒店,宁书禾就把他带回了自己住的那家酒店,问过前台,所幸与她现在住的那间套房同规格的房间尚还有余,傅修辞就先办了入住。 客房在同一层,两个人的房间之间隔了两三道门,他把行李放下,实在受不了舟车劳顿地颠簸之后仿佛尘土里走一遭的混沌感,先洗了澡,把从里到外的衣服全部换了一遍。 傍晚时,宁书禾陪傅修辞去吃东西,在酒店附近也找到了她刚到莫斯科时吃的那家连锁俄餐店,没别的理由,就为了用他的反应向自己证明这几样东西的确不怎么样。 宁书禾十分平和地看着他,自己举着叉子没动,等看见他把盘子里的东西放进嘴里,就立即开始变得严肃的表情时,她忍得实在辛苦,而后得逞似地笑得捧腹。 傅修辞瞥她一眼,神色十分淡定,但还是默默地端起石榴汁喝了几口,试图冲淡口腔里奇怪的味道。 不过后来,宁小姐还是觉得良心过意不去,给他重新点了鸡肉薄饼和罗宋汤,几样还算符合东亚人口味的东西。 饭后,两个人各点支烟,沿着涅瓦大街缓步走着,傅修辞发现,周遭有红绿两色的点缀,但圣诞节似乎已经过去了。 宁书禾笑着解释:“俄罗斯的圣诞节在一月七,还没开始,听说百年书店正在筹备外部装饰,应该是个像礼物盒那样的巨大蝴蝶结,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她似乎对俄罗斯有种莫名的崇拜,傅修辞问及原因。 宁书禾沉默一说,郑重其事地回答:“这么苍茫又荒凉的一片土地却能迸发人类艺术史上最独树一帜的辉煌,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迷人了。” 傅修辞笑了下。 他大概能懂。 从冰原吹来的凛冽萧瑟的风,万里冰封,寒寂而永无边界的雪夜,阴霾浑浊的天空,厚重又潮湿的动物皮毛衣物几天也无法干透。 泡烂的木材,一家几口同住的房间,充满酒气、低矮狭小,缺少光线时点燃的一小只矿灯。 遍地是迷茫的知识分子,还有因为家境贫穷被送到店里当学徒的孩子,纯洁善良的人民和一颗永远悬挂于夜空、却竭尽全力也无法触摸到的星星。 战后末日般厚重而苍凉的土地将所有痛苦之人慢慢逼向死亡和麻痹。 满怀希望却无处可逃。 世界恢弘、冷峻、悲壮,若灵魂也不再炽热,迎接的便只有死亡。 刻板,但事实几乎就是如此。 空气中呵气成白。 她听见身边人沉沉的语调:“之前以为你会更喜欢别的地方。” 宁书禾好奇地问:“别的地方?” 傅修辞筹措一下,笑说:“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白色,还专门准备了花房,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你会更喜欢自然风景,比如夏威夷?或者肯尼亚之类。” 那些地方有天空、海洋,未受人类活动影响的壮阔自然。 而这里,没有蓬勃的生命力,只有战后创伤和硬核锋利的金属,唯一的色彩,也几乎仅仅来自于人们生命危垂时借以小小希望的基督教堂,还有极寒时偶尔会出现的极光。 找了个地方,宁书禾将烟揿灭:“我都喜欢。” 傅修辞挑眉。 “我不喜欢白色是因为它太空洞了,但这儿的白色却很厚重,不知道我这么说能不能表达清楚。”宁书禾把冻红的手揣进口袋里,对他笑着:“但人类本身就很矛盾,不是吗?” 人类不都是这样?没有文明的蛮荒时代需要建立秩序,所以从思想到行为举止都要一一被规训,当完全进入文明社会后,人类又对此感到厌倦,又开始推翻这一切,鼓吹如野兽般按本能生存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 从亿万年前到现代,人类总会喜欢违背常理的东西。 宁书禾也不例外,看惯了生机勃勃繁茂的枝桠,也偶尔会迷恋最过腐朽不堪的枯枝。 烟、酒、性,还有死亡,同根同源。 她并不排斥自己的本能,反而乐意接受。 圣彼得堡的冬夜总是灰蒙蒙的,宁书禾怕他觉得自己在这环境里轻易产生的想法太过荒诞,转头去观察他的神色。 但傅修辞并没因为这些话而觉得莫名。 反而低头看着她,五官轮廓分明,微微垂眸时,眉骨之下落着一层淡青色的阴影,情绪藏匿,不论眼睛,抑或是眉心,她都看不清。 傅修辞只是沉沉地落下一字的回答:“是。” 他同样自觉并不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可能不能及时回复评论了,有时间会统一回复哒 第36章 Chapter 36 这称呼好点儿 在圣彼得堡的展览开始之前的这几天, 宁书禾忙得实在抽不出空。 傅修辞一个人在酒店待着无聊,又懒得一个人出去逛,就偶尔寻着她提前告知的地址去展馆看看, 也不用人专程招待。 后面几天他就自带着笔记本电脑,轻车熟路地去后台的休息室里办他的公,不打扰她和其他人工作, 反过来, 除了宁书禾外的其他人也不会进休息室打扰他。 宁书禾有一回还打趣他, 没想到傅总一点儿假话都不说, 当真是忙里偷闲,出来休假也免不了开视频会议的苦。 等画展结束,宁书禾先和沈菲去把展品的运回相关手续办好, 当晚又和承办方的那位对接人吃了顿晚餐。 直到这天, 宁书禾才真的明白,要么怎么北城人人都说三叔事事圆滑,处处周到呢。 他不仅在晚饭时特地打了个简短不啰嗦的电话过来,还十分“体贴”地问她喝没喝酒, 晚点有没有人送她回酒店。 即便是在已经听到她说承办方会送她回去的这个答案的情况下,傅修辞也仍然要坚持亲自过来接她。 傅修辞给她的理由是, 异国他乡, 语言不通, 人生地不熟的, 他不放心她单独和任何一个力量悬殊较大的男人单独相处。 这理由任谁来看都简直荒谬到有些刻意了。 听到这话, 宁书禾有些忍俊不禁地笑问:“三叔既然已经决定了怎么还要来问我的意见?” 傅修辞也笑了:“可我如果直接过去, 书禾可不就要跟我翻脸?” 自上次两人偶遇程锦华那回的吵架后, 傅修辞心里头对她的底线其实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私底下怎样都行。 不许闹到明面上。 因为谁也不能白白拿她的前途、宁家的前途开玩笑, 她是真要翻脸的。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 宁书禾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搭腔,只说自己跟承办方吃饭却一直躲起来打电话实在不合适,得赶紧回去,叫他也赶紧去吃点东西罢。 一直晚上九点多,宁书禾这边才结束。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冬宫附近,傅修辞到的时候,宁书禾和沈菲正在餐厅门口同那位“年轻的”承办方说话,路边的几盏霓虹灯光闪烁,有风吹过,屋檐上的飘雪落下。 宁小姐今天穿得十足暖和,一套质感很好的中古貂,深棕色,毛色黑亮,及小腿下的长款,黑色的阔版长裤和高跟短靴,裤脚随她的步子晃动摇曳,步步生花,在这苍凉的夜里,是唯一的灵动。 他看见她伸手把头上的雪帽摘下,抖落帽子上的雪水,再重新戴上,耳后精致盘起的头发也因为没照镜子被她弄得有些乱哄哄的。 但看她和其他人聊得正欢,傅修辞只是忍不住笑了声,没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点了支烟慢慢等她。 街边到处都是已经完成的圣诞装饰,傅修辞猛然意识到,今晚是平安夜。 半晌以后,宁书禾就注意到他站在不远处的车旁,指尖有一星火光忽明忽灭,她转身朝他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相撞,宁书禾笑着挥挥手。 傅修辞手里的烟还剩一半,揿灭在垃圾桶里,朝对面的方向走过去,不动声色地伸手虚抚在她的腰间。 护食意味极强的一个动作。 宁书禾的嗓音清甜,大大方方地向他一一介绍,而后又掌心向上向对方介绍他:这位是傅总。 听着这称呼,傅修辞挑了下眉,礼貌性地与对方握手。 天色已经不早,寒暄完毕以后,一行人也就散了。 沈菲很自觉地自己打车回酒店,宁书禾则跟着傅修辞上了车,待车门合上,后排只剩下他们两个,驾驶座上的司机也听不懂中文。 傅修辞这才因为这称呼发作:“傅总?” 宁书禾摘了帽子,一脸早料到了的表情,半开玩笑的语气:“这称呼好像比三叔好点儿。” 傅修辞:“……” “不然人家还以为你真是我长辈。” 宁书禾笑着从手提袋里拿了块巧克力拆开包装,递在他嘴边。 傅修辞很是不高兴,不想搭理她,干脆把眼睛闭上养神。 听见她长长地“啊”了一声,哄他开口。 傅修辞瞥她一眼,还是不肯张嘴。 “好吧。”宁书禾轻轻地说,“那我自己吃。” 好没良心。 傅修辞微微蹙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偏头朝她看过去。 宁书禾正笑看着他。 目光相接,她衔着那块巧克力倏然倾身,手臂撑在他身侧的靠背上。 傅修辞骤然一顿,因他尝到了她舌尖上有一点甜味,是融化的酒心巧克力,心底无由地颤栗一下,喉结轻轻滚动。 下一秒,他不禁伸手紧紧扣住她细瘦的腰,不由分说地夺回了主动权,将她锁紧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略显暴烈而急躁的一个吻,许久之后,傅修辞才停了下来,咬住她的下唇,又松开。 宁书禾吃痛,“嘶”了一声。 他的目光垂落,无声地看着她,见她的脸颊泛红,眼神里也有几分濛濛的雾气,傅修辞呼吸微滞,嘴唇挨着她的额角,落到颈侧,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 宁书禾的呼吸同样略微急促,笑问:“三叔高兴点了吗?” 傅修辞闷哼一声,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故意说:“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长辈,怎么还头一个这么叫我?” 宁书禾往后退了几分,问他:“你不喜欢我这么叫?” 傅修辞没说话,只垂眸在她的唇角,那里正缓缓沁出血丝。 宁书禾笑说:“不喜欢的话,以后就换一个。” “……比如?” “比如叔叔——”说到一半,觉得不对,宁书禾又话锋一转:“伯伯?或者……” 头一个就挺好,不想再听她说后面那些可以预见有多气人的乱七八糟,傅修辞再次低下头来,阴影笼住她视野里全部的光线,再次咬住她的唇,吞并所有的声音。 这回宁书禾才尝到口腔里充斥着的铁锈味,她微微蹙眉,却没有推开他。 / 车程很短,宁书禾眯眼瞧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变得熟悉,重新戴回帽子,动作一顿,又从包里拿了个口罩出来。 没有错过她这一系列动作,傅修辞轻轻一笑,等下了车,再贴近她身边,轻声问:“怕什么?” 宁书禾瞥他一眼,默默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傅修辞故意地,就是要逗她,捉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别,再伸手搂她肩膀,调笑的语气:难不成是怕别人知道宁老师被自己的叔叔—— 宁书禾在心里尖叫一声,这次选择直接伸手去捂他的嘴。 他趁机直接捉住她的手腕,吻上她的手,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最柔软的掌心处,激起一片痒意。 回到酒店,傅修辞还想说什么,但根本不给他开口讲话的机会,宁书禾就直接抢过他手里的房卡,把他的套房门刷开。 傅修辞笑得十足畅然。 宁书禾不理他,用力把他推进房间里,傅修辞也没有和她僵持太久,低头在她嘴角偷个吻,倏然退开,顺着她推过来的力道进了房间,宁书禾还不忘“贴心”地替他把房门猛地阖上。 各回了各的房间,她才把随身的东西都放下,径直去浴室洗澡,吹干头发,换了身更舒服些的衣服。 刚往沙发上一瘫,就有人来敲门,宁书禾打开门后就被吓了一跳,为沈菲怀里这显然已经超出预期的大包小包,她赶紧伸手去接。 沈菲笑着解释:“刚刚承办方的人过来联系我,说是给宁老师送几分礼物,说知道您还有旅行计划,祝您在俄罗斯旅途愉快。” 宁书禾挑了下眉,低头查看。 她手里接过的是两套礼盒酒,沈菲怀里还抱着一束花。 因为沈菲要赶明天的飞机回北城过年,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她就要回房间收拾行李,宁书禾没有多留她,只祝她新年快乐。 宁书禾回到沙发旁,看着桌上暗红的酒盒上是金色的镌刻,一串英文“ARARAT”,又转头去看那束花,极寒的天,这蔷薇实在来之不易。 她注意到包装纸侧面有两张贺卡,白底黑字,很简约的款式,上头写的是中俄双语的文字,手写的,中文歪歪扭扭。 宁书禾看不懂俄文,但猜测两张的意思是一样的,一些感谢和祝福相关的场面话,说这酒虽不是特别名贵的,但也能代表当地特色,希望她能和傅先生一起尝尝。 卡片的署名是Борис,鲍里斯,那个绿眼睛棕色头发的斯拉夫男人的名字。 这人真的很细心,宁书禾的信息在网上也有不少可查的资料,但她仔细看了看这位鲍里斯先生写的这些话,他怕不是对傅修辞的身份有些误会…… 宁书禾无奈地笑了笑,把贺卡重新掖回原来的地方,把花束和酒堆放在一起,拍几张照,发给了沈菲,她回国后会在ins上发些营业性质的帖子。 放下手机,宁书禾打开其中一盒酒,打开问了问,应该是干邑白兰地,她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喝,最后恋恋不舍地放到酒店提供的小冰箱里,一个人喝没劲透了。 忙完这些事,宁书禾趴到床上休息,才看到傅修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来的信息: [累了么?要不要去喝一杯?] 第37章 Chapter 37 烟火闪烁 宁书禾问他:[你在房间吗?] 那头沉默着, 没过多久便有了回复:[顶层。] 她没再回复,把手里放进口袋里,随便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 取下房卡,碰上门,去了电梯间。 没有给傅修辞发消息, 等电梯到达顶层, 她自己过去找他。 深夜的酒吧总是不缺人, 各种肤色和语言都有, 宁书禾左右巡视了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靠落地窗的一角。 窗外是沉重粘稠的夜色,室内却光影浓酽。 今夜是平安夜, 酒吧里也合时宜地换上了圣诞节装扮, 壁炉旁放着棵圣诞树,装饰得极为繁杂,各式各样的彩球、星星和雪花形状的灯,还有几个手工编织的槲寄生环, 树下堆叠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礼物盒。 傅修辞正神色懒淡地坐在那儿,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身后的靠背上搭着件灰色的羊毛外套, 质感温和, 却衬得他整个人都有种群山覆雪的清冷感, 仿佛周遭攒三聚五的热闹与他没半点关系。 傅修辞翻着手里的酒单, 冷调的光自侧方打过去, 于他鼻侧映出一小片阴影, 衬得他的轮廓更为清晰锋利。 他似乎没注意到门口这边, 宁书禾看着他, 沉默一会儿,抬脚准备朝他走过去,身旁有应侍生过来,以流畅的英文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礼貌性地笑着回答,自己来找朋友,对方便不再多打扰,给了她一份手掌大小的礼物盒便离开了。 再往靠窗的位置看,却发现方才似乎还在吧台那儿的一位陌生女人眼下正款款站在他旁边。 深棕色卷发,小烟熏妆,身形很高挑,说话时神情风情万种,像Eva Green的法国女郎形象。 宁书禾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就站在玻璃隔断后,隐隐听清这位女士说得似乎是法语,但内容她听不懂。 傅修辞静静听着她说话,脸上神色疏离,最后礼貌性地微微颌首,语气十分客气却冷淡地说一句:“Désolé, je suis venu avec ma femme.”* 听此,女人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体面地笑着说句什么,而后稍显受挫地离开了。 宁书禾掏出手机想搜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又不知道怎么拼,下一秒手机屏幕上方出现了一条短信弹窗:[还准备在那儿站多久?] 宁书禾:“……” 她清了清嗓子,握紧手机,又在原地呆了约莫一分钟才往外走,她刚越过隔断,视线往上抬,正巧撞进傅修辞调笑的视线里。 宁书禾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解释:“在后面接了个电话。” 说罢又补充:“急电。” “是吗?”傅修辞的尾音微扬,垂眸看眼腕表上的时间说:“我看宁小姐才是日理万机,将近凌晨还不得不接电话。” 宁书禾沉默一瞬,正要开口。 傅修辞向上推了推眼镜,再纠正自己的话:“哦,急电。” “……” 看她吃瘪,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把手边的另一份酒单递给她,宁书禾低头翻阅,中途抬眼瞧他,又好似不经意地随口一提:“刚刚有人和你讲话,我怕是正事,就没有过来打扰你。” 傅修辞看她片刻,但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再叫来应侍,各点各的酒。 “那个女生很漂亮。”宁书禾先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法国人?听起来说得像是法语。” 傅修辞抬眸看她一眼。 宁书禾也看他,两人视线交汇:“看我干什么?” 傅修辞笑了声,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是法语。” 她故作惊讶:“没想到傅总还会法语。” 傅修辞很想忽略她刻意的表情,但做不到,只能顺着她的话茬说:“会的也不多,恰巧能听懂她方才说的。” “那位美女是你的朋友?” “不认识。” “和你搭讪的。” “差不多。” 宁书禾瞥他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也很平淡,好像真的只是对法语方面有求知欲:“那句话是邀请你一起喝酒的意思?” 傅修辞若有所思:“大概是吧。” 宁书禾问:“可以教我吗?” 傅修辞挑了下眉:“教你什么?” “法语,‘能请你喝杯酒吗’,这句。” 傅修辞笑着,思考片刻:“Je taimais.(我爱你)” “Je——”宁书禾正想照着念,突然感觉不对:“你确定有这么短吗?” “哦,那我应该是记错了。” “……” 傅修辞再说一句:“Puis-je vous offrir un verre ?” “Puis-je vous……” “嗯。” 她重复一遍,然后再漫不经心地问一句:“那……刚刚那句又是什么意思?” “哪句?” “就你回答她的那句,Désolé我知道,是抱歉的意思。”她只会几句日常问候,“剩下的呢,后面还有一长串。” 傅修辞想了想,故意要卖关子:“忘了,我想想。” 宁书禾愣住,大受震撼。 好吧,其实她也没那么想知道,他真的很奇怪。 恰时,酒调好了,应侍生还端了一个小盘子,上面放了两只草莓和香蕉做的圣诞老人,顶上还戴了个滑稽的红白小帽子。 宁书禾忍不住拍了张照片,随后拿起酒杯小抿一口,等冰块和酒精入口,舌尖发麻,顺着喉咙向下,渐渐就没那么凉,她稍稍清醒,便没再打算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三叔什么时候回国?” 傅修辞挑了下眉:“怎么,急着让我回去?” 宁书禾的表情可堪无辜:“哪有,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的安排。” “还没定。”傅修辞的语气柔和,“本来就打算陪你过完年的。” “什么时候打算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吧。” “……” 遥远的某处有厚重钟声响起,不远处的广场上燃起烟花,宣告着圣诞节的到来。 声声烟火炸鸣,宁书禾的目光越过落地窗,往下看,涅瓦大道上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下有几个穿着繁复的海蓝色衣装的严冬老人,他们正在向往来的人群里发礼物。 她笑着指给傅修辞看。 傅修辞那里正好是视线死角,找了半天也只看到了一个圣诞老人的头顶,宁书禾直接走过去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两个人坐到了桌子的同一侧。 她依旧拉着他的手,乐此不疲地跟他描述自己之前没来圣彼得堡的时候听说的一些关于东正教圣诞节的传闻,傅修辞却没顺着她的示意看楼下,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傅修辞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他只看到烟火闪烁在她眼睛里。 傍晚和承办方用晚餐时宁书禾是盘发,傅修辞虽然懂得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不是从前和他出去吃饭时的随手一挽,而是要花时间花精力,很精致,如今她把头发洗过拆开,耳后的位置微微卷起,随着她的动作堆积在肩膀上。 傅修辞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将她领口的那一缕头发捧起,捋到她身后。 “我查过资料,有人说是因为信仰不同,所以才这样。” 感受到他的动作,宁书禾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等把话说完,她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傅修辞。 对上他的目光时,她倏然愣住。 那么温柔而近乎纵溺的眼神。 她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就察觉出其中的复杂意味,不敢再仔细琢磨深层的东西。 宁书禾心底有根弦,从前从未在意,但此时此刻却因为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骤然拉紧,她凭着本能立刻伸手,手掌挡在他的镜片前,隔绝了这道视线。 傅修辞抬手,捏住她指尖,他沉沉地笑了一声,没有第一时间把她的手放下,只问:“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宁书禾没说话,将他的眼睛捂得更紧,傅修辞的鼻梁被眼镜的鼻托压得微微发痛,他干脆直接倾身往前,低头吻她。 绵长的一个吻。 宁书禾垂手在他的胸前,准备推,身前的人却纹丝不动。 察觉到她挣扎的动作,傅修辞睁开眼,视线没了遮挡,总算看见她分明尚还迷离的视线,浅笑着碰碰她的鼻尖,提醒她:“*Vischio.” 宁书禾余光瞥见壁炉前的那棵装饰繁琐的圣诞树,微微一怔,便极为守规矩地不再反抗。 傅修辞顺势抬手拊在她脑后,迫使她贴近自己。 这吻过后,傅修辞在松开她前,蜻蜓点水般轻轻吻几下她的唇角。 “嗯……”宁书禾终于浅浅地笑了下,这才觉得方才的酒劲渐渐上头,“圣诞快乐?” 傅修辞抚着她微微发烫的脸,也笑着:“圣诞快乐。” 喝完两三杯酒,已是深夜,人们渐渐地都散了。 宁书禾喝得有些微醺,她拉着傅修辞脚步一深一浅地离开酒吧,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按钮,好像有点站不稳,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傅修辞倒是清醒,搂着她的腰,生怕她踩不稳摔跤,电梯稳稳下落,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不难闻,倒像是浸上去的一抹香。 宁书禾突然开口叫他,声音清甜:“三叔。” 这种情况,傅修辞有些不耐受她这么叫他,嗓音低哑地回应一声:“嗯?” “所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宁书禾仰头看向他。 傅修辞下巴碰碰她的额头,这次倒不吝解答:“我说,我是和我的妻子一起来的。” 宁书禾忍俊不禁,揶揄地指责他:“怎么还撒谎。” 傅修辞眸色渐沉,将她抱得更紧,半开玩笑的语气:管他的,在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什么身份都是自己说了算。 宁书禾神色微怔,仿佛陷入沉思,一直没作声。 等电梯到了他们住的那层楼,傅修辞扶着她到她的房间门口,叫她:“书禾,到房间了,你把房卡刷一下。” 宁书禾站直了身子,默不作声地张开双臂。 傅修辞挑了下眉,总觉得眼下的情况过于眼熟。 宁书禾看着他,眨眨眼:“……房卡在口袋里。” 傅修辞伸手去掏她口袋,拿出房卡,把门打开,再转身,却倏然被温香玉软扑了个满怀,她的外套是敞开式的,他动作稍顿,下意识地接住她,再低头看。 他比她高许多,垂眸时便能清晰看到、且能清楚感受到紧贴在他胸口处的那片温度,还有随着她酒后滚烫呼吸而微微起伏的…… 傅修辞一瞬间觉得先前不值一提的酒劲一瞬间涌上头顶。 酒意顺着中枢神经运送到身体各处,暗火早已燃起,只稍稍添一把柴,加热升温,催促烈焰转明,烧得他又渴又燥,紧扣在她腰间的手也骤然收紧。 而怀里的人正傻傻地对他笑,语气里也有几分天真,眼底却是清水洗净的透亮,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喝醉了。 她说:“三叔要去我房间里坐坐吗?” 【作者有话要说】 * 清薄月色 Désolé, je suis venu avec ma femme.[法]抱歉,我和我的妻子一同过来的。 * 清薄月色 Vischio.[意]槲寄生,圣诞节传统,不能拒绝的吻。 第38章 Chapter 38 我有没有伺候好你 傅修辞瞬间抬起手, 动作几分狠戾地掐住她的下巴,眯起眸子:“宁书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被迫以仰面的方式与他对视, 宁书禾感觉下颚有些吃痛,但好像完全没有被他这个态度吓到,先是微微一怔, 而后伸手捉住他钳制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 旋即笑着地点点头: “嗯……承办方送了我两瓶酒, 我要分给你一瓶。” 不问他想不想要, 而是很直接的一句“我要分给你”,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但傅修辞却也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话松了手。 说罢后,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宁书禾就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灵活地转身进了房间,傅修辞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随她而动。 他在犹豫, 眼下已是深夜,实在不好在没有被邀请的情况下就进她的房间。 不该趁虚而入, 可…… 傅修辞就靠在门口, 看见她于桌旁蹲下, 耳侧的几缕头发自肩头滑落, 她有些不耐地将其捋至耳后, 再从冰箱里取出来一瓶暗红色的酒。 她的衣服很短, 蹲在地上时, 露出一小截腰线, 傅修辞默默看了一眼, 不由地抬起脚步,朝她走过去。 等他站在了她身后,宁书禾此时正好起身,转过身,把酒瓶递给他,等他接过,她又去架子上掏高脚杯。 傅修辞一只手握着她给的那瓶酒,一只手抬起拊她的额头,笑问她:“站都站不稳了还喝?” 她几份固执地说:“我站得稳。” 转身时,外套顺着动作的方向自她肩头滑落下去,宁书禾也没管,任由肩膀露在外面。 傅修辞看见她的下颚和脖颈连接处微微泛红,是他方才的动作导致,他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最终收回目光,还是拦住她的手,几乎是哄人的语气:“明天我再过来陪你喝,好不好?” 宁书禾转头看他一眼,却没说好还是不好。 傅修辞觉得莫名。 她犹豫一会儿,把两只杯子放下,反手拉着他往外走,没头没尾地来一句:“我要睡觉了。” 傅修辞笑过之后,特地把那瓶酒又放下,再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走到门口,宁书禾的脚步却是一顿,把他刚刚没关的门关上了。 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顿悟似的:“哦,应该开门。” 傅修辞垂眸,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掌心,没说话。 好似反映了一会儿,她又把房门拉开,拉着他出去,关上。 走廊里亮着饱和度很低的灯光,一切都昏昏沉沉的,两个人越过走廊两三个门,到他的房间门口。 她伸出另一只手,傅修辞垂眸,才发现她在摸他衣服口袋,那里面空空如也,他无奈笑了一下,由她去了。 上次也没发现,宁书禾喝多了这么难搞,毕竟好像也没有到了烂醉如泥的地步。 但只是片刻,她的手指就开始直接顺着他的衣摆往下。 傅修辞的表情顿了顿,呼吸放缓,她的指尖摸到西裤口袋的边缘,没有停留的动作,探了进去。 傅修辞的呼吸不禁一滞,触觉更敏锐,甚至能感受到她皮肤上散发的薄热。 出于说不出的心情,傅修辞没有拦她,只喉咙一紧,微微抬头,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几秒钟以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傅修辞及时地一把攥住她细瘦的手腕,抽出她的手,警告神色,出声时嗓音沙哑极了:“别乱摸……” 听到这么恶意的揣测,宁书禾的眼尾一瞬间耷拉下去,再委屈不过的神情:“我没有……我只是想找你的房卡。” 傅修辞从裤子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房卡递给她。 宁书禾笑了一下,高高兴兴地替他刷开房门。 傅修辞现在简直难受极了,闭了闭眼调整一下状态,伸手捏她的脸,近乎纵容的语气:“回去睡觉吧……” 宁书禾还是没有走,因为她看见傅修辞鼻尖上濛着薄薄一层汗,下意识地抬手去抚他的脸和脖子:“三叔。” “……” “你身上好热,是不是发烧了?” 傅修辞没说话,低头,与她目光相对,握住她搭在自己颈侧的手。 无声的对峙。 宁书禾本可以说些什么,顺理成章地返回自己的房间,但是她没有。 幸运的是,今天喝了酒,可以把一切罪责都推给醉酒。 灯光下,傅修辞一向能够维持的克制此时此刻荡然无存,他的目光幽邃而滚烫,呼吸粗而重,缓缓地喷洒在她的手腕内侧,激起一片痒。 她轻轻挣扎一下,还是没有离开,而是踮起脚,抬手去摘他的眼镜。 视野因她的动作变得模糊,傅修辞微微眯了一下眼。 宁书禾轻声问:“你近视多少度?” “你之前问过了。” “哦,是吗?” “是。” “但你上次好像没有回答……” 宁书禾的这句话并没说完,就被他重重地封没在唇齿中,忍耐许久后倏然迸发的一个吻。 急不可耐的、囫囵的、毫无章法的。 她笑了一下,几分笨拙地接受和回应。 而后不自觉地伸手,绕过他的后颈,下一秒,就感受到男人的手臂伸过来,径直箍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转身向后,跌撞在他房间门口的墙壁上,踢上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宁书禾才有机会拿鼻腔呼出一口气,两臂都攀在他肩头,指尖扣紧,像是溺水的人攀紧浮木,本能地不想跌溺下去。 傅修辞退开,落吻于她微凉的肩头,宁书禾只觉被他触及的地方一阵酥麻。 他的动作停下,埋首在她颈窝里。 两个人的呼吸都已然乱了。 他的嗓音沉哑,隐隐不耐:“不想回去睡觉?” 宁书禾微微睁开眼睛,嗅到他身上凛寒的香气,悸动的心跳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她有点紧张,抱住他的脊背,没有回答他直白的问题,而是反问: “三叔想让我回去吗?” “不许回去了……” / 轻薄的纱帘并没能全然遮住窗外的月色,月光透过窗户,被纱过滤后如薄霜般柔和,洒在他坚实的脊背上,她眯着眼睛,下意识抬手轻轻划过,留下炽热的轨迹。 宁书禾最后的意识,是听清黑暗里有谁俯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帮我。 腥甜的气息弥漫,好像闻到雨水般潮湿的味道,可圣彼得堡的一月,哪里有雨。 她没有时间细想那是什么,只能凭着本能抓紧被汗水打湿后皱了又平复的床单,以寻求一丝支点,刚放下的双腿微微发软,腰际就被稳稳扶住,她无处可逃,也没有逃跑的意志。 心脏剧烈而牵扯地跳动,持续缺氧,模糊听到有谁在耳边,一边吻她,一边轻声低语。 刚刚是真的喝多了?没有……我知道你没有。 我们书禾果然哪里都漂亮…… 别人教过你做这个吗…… 还能有谁,当然是…… 别叫我的名字,像平时一样叫三叔听听…… 不哭了,让我亲一会儿。 瞧瞧,早这样撒撒娇,我不就早放开你了? 但是宁小姐,有人告诉过你吗?在床上的时候最好不要一边哭一边撒娇。 嗯?刚刚说会放开你?我说过吗? 骗你的,不论怎样,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 宁书禾平躺在被子上,平顺呼吸,皮肤上的汗水蒸发,微微发紧,她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时间的概念,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伸手想摸手机看时间,却被身旁的人拦住。 微微侧目,看见他小臂上微微紧绷的肌肉线条,想起方才他用力时放肆又难忍的青筋,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但傅修辞还是注意到她微红的耳垂,歪了一下身子,轻笑一声:“回味什么?” “混蛋……”骂一句,宁书禾干脆不搭理他。 呼吸尚未平顺,傅修辞借着床头昏暗又微弱的小灯看了她一会儿,扳过她的脑袋,手指摸到她因为泪痕干涩而微微紧绷的皮肤。 他笑着凑近吻她,呼吸间,拊开她额头上黏着的几缕发丝,手掌向下,掐紧她的腰,没再继续刚才的事。 许久,呼吸平复。 “我有点口渴。”宁书禾轻轻抱住他的肩膀,□□流失严重,她说话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奇怪,像攒了一把沙。 “想喝什么?”傅修辞问她。 “水。” 傅修辞恋恋不舍地再次亲了亲她的唇角,才起身套上长裤,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水,再回到床边,拧开瓶盖,递给她。 宁书禾随手拿起他方才在酒吧时穿的那件内衬,套在身上,原因无它,其它衣服都被胡乱扔在地上,只有这件放在一旁,她坐在床上小口抿着,那种蒸过桑拿般的焦躁感才得以缓解。 傅修辞顺手将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一捡起,尽数撂在沙发上,把地上收拾干净,又走到床边,俯身看她,宁书禾被他盯得不太自在,到底没说话,只默默喝水,下一秒瓶子就被他抽走。 刚随意穿上的衣服再被褪下,傅修辞一把将她抱起往浴室去,第一次没来得及清洗的连同这次一并清理。 洗完澡出来,宁书禾实在一点儿力气都没了,傅修辞刚刚先替她吹干了头发,眼下正在浴室里吹他自己的。 宁书禾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忍不住开始复盘,她在这方面没有经验,不知道相比较起来需要给傅修辞打几分,但…… 好像从来没人和她如此契合,两个人的身体好像两片相邻的拼图碎片,能够彼此补足。 没过一会儿,傅修辞从浴室里出来,于她身旁躺下,两臂自身后向前合拢,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呼吸,嗅她身上沐浴之后淡淡的桃子清香。 宁书禾下意识抬手,轻轻抚摸一下男人额前锐硬的发丝,箍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搂得更紧,宁书禾这才将手重新塞回被子里。 傅修辞语调沉沉,笑问:“困了?” 宁书禾转过身来,回抱住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低头在她唇上碰一下,傅修辞低声说:“睡吧。” 宁书禾闭着眼睛,实在困乏,却还是坚持:“一会儿我回我房间睡。” “不在这儿睡?”傅修辞的语气十分困惑。 “嗯。”她的额头抵在他胸口上,下意识蹭了蹭,“早上沈菲要先回国,可能会早早过去和我打个招呼。” “让她过来这边见你不行?” “不合适。” “我躲起来也不行?大半夜何必折腾。” 宁书禾犹豫一下,还是那句:“……我还是回去睡吧。” 空气中沉默着。 傅修辞的神情一瞬便黯淡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本要比我的预想写得更长了…… 第39章 Chapter 39 偷来一个足够支撑余生的清晨 又抱着他躺了一会儿,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 宁书禾累极了,但还是强撑着身子,从床上起身, 手伸进被子里摸出自己的内衣,默默地瞥了眼傅修辞的位置,瞧见他也正穿衣服, 这才放心地把内衣穿好, 再走到沙发那里, 把混作一团的衣服分开, 挑出自己的那几件穿到身上,转头往身后看。 傅修辞套了件烟灰色的薄款居家服,正往嘴里衔上支烟, 却没摸到打火机, 只能再拿下来,靠在墙边看着她,眉目郁郁。 她把外套搭在臂弯,朝他走过去, 踮起脚试图亲他,却被他歪头躲开了。 宁书禾愣了一下, 思考片刻, 还是抬手捧住他的脸, 落吻在他下巴上:“那我回去睡觉了?” “这是问句?”傅修辞无奈, “好像也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宁书禾笑了一下, 安抚的语气:“你也早点睡吧, 明天下午一起出去逛逛。” 说罢, 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天都快亮了, 她又纠正:“喔, 好像已经是今天……” 傅修辞垂眸看着她,与她对上视线。 只看见那双眼睛里无比空灵,是月色映湖般的明净,分明方才还同他一样癫狂得不辨眉目,如今却能骤然抽离。 烦闷得很,不想再继续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傅修辞倏然抬手拊她后颈,搂着她一块出门,把她送到房门口。 宁书禾刷卡开门进了房间,傅修辞却还没走,她表情困惑,好似在问他:有何贵干? “来拿我的酒。”傅修辞的语气理所当然极了。 “什么酒?”宁书禾的表情却是十足的困惑。 傅修辞扬眉,示意她吧台那里的柜子上:“不是给我的?” 宁书禾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往身后看,才发现几个小时前她送他的那瓶酒被放在了门口的木质柜台上。 她伸手把那瓶子给他递到房间门口,傅修辞却没有接,而是往前一步进到她的房间里,把她手臂一捉,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再次倾身下去。 尝到绵长的烟草味,是她向来抽不惯的那个口感,微微发苦发涩。 片刻过后,傅修辞才松开她,声音沉黯地唤她一声,手指朝她衣摆下方探入,隐秘而细微的动作,目的却昭然若揭。 虽是深夜,但门没关,腰腹处感受到一阵凉意,宁书禾吓得赶紧捉住他的手往外推拒,好在他到底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做什么。 傅修辞很轻地笑了声,适时收了手,却转去掐紧她的下巴,再次吻下去。 过程中他始终微微睁着眼注视着她,直到她的眼睛里总算没了那清远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染上情欲后的几分迷离,他才放过她。 他还是更喜欢看她这样。 至少这样才更像是身心都和他紧密相连。 宁书禾笑着,语气微漾:“刚才还赌气不肯亲我……” 他离得很近,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嗓音很沉,似冬日清晨森林里夹着寒气的雾,语气却浮浪得很:“这回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宁书禾脸一热,一把拍开他的手,一边转身往房间里走,一边闷闷地骂他:行行好吧傅总,资本家也不带第一天就这么压榨人的,至少让人吃顿饭歇一歇吧。 傅修辞笑她:“没出息。” 给你记账上了。 / 早上不到八点,沈菲果然过来敲门,宁书禾刚迷迷糊糊清醒过来,随手套了件浴袍走过去给她开门,看见沈菲手里提着两个袋子,她笑着说:“感觉酒店的餐不好吃,给宁老师带了早饭。” 宁书禾惊讶于她的贴心,看见她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找了张纸巾过来给她擦,关心一句:“你吃过了吗?” “在店里吃完才打包回来的。”沈菲有些不自在,赶忙接过她手里的纸巾,一边解释着,一边递给她杯子,“这里还有咖啡。” 宁书禾低头看,早餐和咖啡都是一式两份。 沈菲挠了挠头,及时解释:“给傅总也买了一份,和您的一样,冰美式。” 宁书禾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让她先进来坐。 “不了宁老师。”沈菲摆摆手,解释道,“我得下楼拿行李,准备去机场,再晚就赶不上了。” 宁书禾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没多坚持,只嘱咐她:“最近辛苦你了,回北城以后麻烦你和周叔对接一下工作室的事,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不用考虑时差。” 沈菲点点头,又问:“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呢?” “过完年吧。”宁书禾笑了一下:“不出正月,有件事得我回去才能处理。” “有什么是我能帮到的吗?” 宁书禾摇摇头:“没有,是我的私事。” 沈菲了然地笑了一下,两人道别。 宁书禾一边吃着沈菲带来的她的那份早餐,一边拿着手机给周颂宜发微信,觉得有义务把这事儿告诉自己的好朋友,但一行字打了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言简意赅,干脆破罐子破摔: [我和傅修辞做/爱了。] 不敢等她的回复,把手里调了静音,宁书禾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却没能再睡着,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对她来说是常态,通宵画画的次数也不少,所以今天虽然睡得更少,但也有种午睡过后的轻松,本想叫傅修辞过来吃东西,想了想还是算了。 但又过了一会儿,门口再传来“叩叩叩”三声响,她再次起身开门。 傅修辞正神色恹恹地打量她。 宁书禾一怔,抬手摸他的脸,轻声问:“刚刚没睡吗?” 他声音微哑地“嗯”了声,伸臂抱她:“你的小助理走了?” “嗯。” “那现在我能进来睡了么?” 宁书禾忍不住淡淡一笑,扶他手臂:“先进去吧。” 傅修辞往隔断后走,搂着她往床上躺。 宁书禾被他圈在怀里,耳朵贴着他胸口,隔着轻软的棉质布料,能听见他有力而平缓的心跳声,不断重复着,她也忍不住阖上眼睛。 棉麻的窗帘,隐隐透过朦亮的天光,天地都静悄悄的。 说不清的一种感觉。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母亲工作繁忙,没空管她,不论是上学、吃饭、还是睡觉,都只有她一个人,虽然常常觉得孤单,但也并非全无好处。 某个凛冽的冬日清晨,被子里实在暖和,她疲懒得很。 要去上课吗? 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旷过课,一直都规规矩矩的,连请假都不曾有过。 可今天被窝里真的好温暖。 不想去。 偶尔不去……应该没关系。 就这一次。 唯这一次,偷来了一个能够支撑余生的清晨。 眼下就是彼时那种心情。 她并不喜欢“偷”这个字眼,甚至厌恶和排斥,但…… 她伸出手臂,回抱住身前的人,困意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袭来,漫过她的思考。 就这一次。 至于后果……若事事都要瞻前顾后踌躇不前,那人生就太无趣了。 / 这觉睡得很沉,惺忪睁眼,宁书禾摸起手机看眼时间,已经下午两点钟了,她眼皮很重,待放下手机又不受控制地沉沉阖上,深度睡眠以后才觉出纵/欲后四肢和腰腹的酸痛。 有谁带着微微潮湿的气息凑近,自背后将她深深捞进怀里,宁书禾闻到他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桃子味儿,是她从北城带过来的爱用。 他们身上的气息是相同的。 宁书禾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醒了?”他的声音清朗,听起来像早就醒了。 “嗯……”她翻了个身,结结实实地拥抱住他,打了个哈欠。 傅修辞收拢双臂,手掌覆着她小腹,眸色稍黯,而后又问她:“肚子饿不饿?” 还没等她回答,胃里就发出一阵哀嚎,宁书禾只好说:“饿。” 傅修辞轻笑:“叫人送餐?还是出去吃?” “嗯……我想想。”说罢,便又沉默下去。 傅修辞也不催,就这么静静抱着她。 过了好半晌,怀里的人才倏然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她懒懒散散地说:“想吃糖醋小排。” “嗯,那去找个中餐厅吧。” 宁书禾抬眼看他。 傅修辞正笑着。 “我开玩笑的。”宁书禾把脸埋在他胸口,“等找到餐厅我就已经饿死了,下次吧。” 傅修辞说:“那还不赶紧起床?” “不要,我好累。”宁书禾说,“三叔快去打电话叫人送餐到房间。” 傅修辞挑了挑眉,揶揄的语气:“折腾到半夜还有力气换房间睡觉,睡了一觉倒知道累了。” 宁书禾觉得耳根几分发烫,干脆不说话了,撑着手臂要起床,肌肉用力,瞬间一阵疼。 傅修辞注意到她拧眉的反应,重新把人拽了回来,拊她手臂,轻轻捏了捏:“疼?” 宁书禾皱眉拍他的手背:“……不疼。” 他拖腔带调地“哦”了声,手掌往下滑,落在她的大腿:“那是腿疼?” “也不疼。” “都不疼,那总不会是——” 她正要重复一句“不疼”,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感觉他的手在向上游走,她的脊背瞬间炸起鸡皮疙瘩,伸手拦住他:“你干什么!” “你都累成这样了,我能干什么?” 语气何其无辜,好像是怪她不该把他想得那样龌龊。 傅修辞笑意沉沉,挨近她些,凑在她耳边说,饿了就快点儿起床,实在不饿的话就做点正事,昨天晚上我都没吃饱,忍得好辛苦…… 第40章 Chapter 40 不会再有进一步发展了 “好了好了, 我起来还不行吗?”宁书禾面红耳赤地推开他的手,拿着手机起身往浴室里走,站在镜子前面, 挤牙膏先开始刷牙。 她刻意把动作放得很慢。 一只手握着牙刷,另一只手打开手机,早上给周颂宜发的那条微信也得到了回复: [?] [???] [??????] [天亮了吗?我是不是连续通宵脑子烧坏了, 我想我可能真的该睡了。] [晚安, 勿扰。] 她看起来似乎很困惑。 宁书禾:“……” 又想了想, 回复她一句:[大概是这样。] 洗漱完毕, 从浴室里出去找人,但傅修辞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宁书禾披了条毯子, 径直走去他的房间。 准备敲门时, 发现门没关,只是虚掩着,她还是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里头显然是听出了她的声音,传来淡淡的一声笑:“进。” 直接把门推开, 走进去,她看见傅修辞刚褪了那身居家服, 只套着长裤, 正在挑衣服。 宁书禾微微一怔:“你要出去?不吃饭了么?” “不出去, 换身衣服。”傅修辞说, “刚刚已经打电话订了餐。” 他背对着她, 她能清晰看见那片白皙皮肤上, 肩胛骨靠近肩膀的位置, 有几道再明显不过的抓痕, 泛红且凌乱不堪。 宁书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摸鼻子, 朝他走过去,背靠着桌台的边沿看着他,犹豫搞半天,最终还是问了一句:“还好吗?” 傅修辞转身看向她:“什么?” “后面。”宁书禾没敢和他对视,声音渐渐弱下去:“……好像破皮了。” 傅修辞当然她在说什么,昨晚洗澡时就发现了,但假装不知道,走到她身边的那面落地镜前面,扭着肩膀看,又问她:“哪里?” 宁书禾碰了碰他身上轻轻泛出血印的地方:“你后背这里,不痛吗?” 傅修辞睨她一眼:“是有点痛。” 宁书禾:“……” “某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被谴责的人没说话,伸手,很用力地拍了拍那两道抓痕,完全没有想要道歉的意思。 她掌心覆在轻度损伤的皮肤表面,那热度浸下去,傅修辞只觉得被划伤的部分再次微微刺痛,倏然转身,一只手撑在桌边,另一只手去抱她,俯身。 没有进行到最后,因为某人饥肠辘辘,胃里发出的大声哀嚎打断了这一切。 宁书禾很尴尬,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早上偷偷吃了早餐,有点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臂,要回自己房间去,傅修辞没拦她,随手套了件毛衣,跟在她身后。 等餐的时间不算长,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餐准时送到了房间,宁书禾去查看菜品,傅修辞说,没别的选择,餐厅的客房服务有固定菜单,如果指定的话要提前一小时预定。 吃完东西,宁书禾把盘子收好,放回推车,再回头时,看见傅修辞拿了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她。 他笑着:“圣诞节,送礼物也算师出有名。” 宁书禾拿起盒子一看,不像是这东西原本的包装,像是重新包装过的,圣诞节红白配色的礼盒,她笑了笑:“那我可以现在就拆开吗?” 傅修辞坐她身旁,伸手拊她额头:“当然。” 解开丝带,打开盒子,是瓶香水,淡黄色的方形玻璃瓶,是Clive Christian和某艺术家的联名限量款,她打开盖子,先顺着喷口闻了闻,再喷一点在手腕上。 好像温暖的荔枝和橙花,如清晨枕边被阳光晒过的惬意。 傅修辞笑着拉过她的手腕,抬起,凑近他的鼻尖,宁书禾低头看他垂眸嗅闻,觉得他呼吸落下的地方迅速烧起来,看见他的唇微张,没听清,她问:“什么?” 傅修辞轻笑一声:“喜欢么?” 她的目光落进他的眼睛里,那里只有她的倒影:“……喜欢。” 傅修辞的表情没什么其它意味,只有,你喜欢就行。 宁书禾低下头:“可是……” “嗯?” “……我没有给三叔准备礼物。” 许久,没得到回答,宁书禾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神色过分温柔。 他说。 礼物他已经收到了。 / 在新年前的最后几天,傅修辞也让孟洵准备了几套设计俄罗斯全境的旅行计划,但给宁小姐过目以后,她嫌弃得很,觉得行程制定和餐饮店的选择都太过老套,中规中矩,若是为了旅行而旅行,很完美,但如果是为了开心,就不够看了。 “听宁小姐的意思,是要亲手做了?”傅修辞倒是高兴,把腿搭在椅子上看她。 宁小姐却是认真得很,不如干脆别定计划了,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后面两天就呆在圣彼得堡,傅修辞乐得清闲,直接当了甩手掌柜,任她牵着自己满地跑。 去波罗的海,逛叶卡捷琳娜宫,看阿芙乐尔号巡洋舰,运气好赶上了马林斯基剧院的天鹅湖表演,因为是临时决定,座满的情况下想要订票,宁小姐还是费了好鼻子劲,还找了在列宾美院读研的同僚。 然后从圣彼得堡启程,落地摩尔斯曼克,除夕夜的前一天,他们住在冰雪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之前在北城时只存在于她想象里,却因为一个人能力不够而没能堆起的雪人完成。 宁小姐还吐槽他,三叔,你的堆雪人技术和你的生意头脑怎么完全成反比,我好不容易滚成的雪球直接碎了。 傅修辞早已经为这不凝固的雪耐心尽失,气急败坏地,干脆搂着她躺在厚厚的雪堆里:“宁小姐好不讲道理,我就动了两下,就把失败全归在我身上。” 白天,就包裹着最厚的皮草和羽绒服,陪她坐在石滩上看还未完全冰冻的海洋,天空是水洗过的蓝,触及彻骨寒凉的海水扑打在冰冷的石滩,宁书禾问及,傅总倒是难得觉得浪漫。 刻板地,沙子、海水、阳光还有椰子树,它们才是相连的关键词,傅修辞也曾以为如此。 但现在他意识到,到了晚上,阴云、海水、黑白的鹅卵石和几不融化的冰川也同样相连,而且这样的环境更适合接吻和做/爱。 这段日子,天天如此。 温柔的、暴戾的,宁小姐前几次会害羞,不论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擦/枪/走/火,她也从不主动,在最后的时刻,总是坚持要把房间的灯关掉,但今晚,宁小姐破天荒地问他:想要吗?我今天新买的睡衣,有蕾丝花边,很漂亮。 他们不知疲倦,一整晚都在重复同一件事。 不知道是谁先举了白旗,只能暂时休战,宁小姐无意间提起,她在佛罗伦萨时有位关系很好的朋友,每年再忙,都会抽出时间去捷里别尔卡追鲸、看极光。 “那我们也去吧。” “嗯?” 宁书禾正坐在床上,靠在他身边,空气的温度太低,不远处虽燃着壁炉,但效果甚微,他身上却很暖和,她直接手脚并用地抱着他,汲取体温。 “我说,我们一起去,天亮就走。”傅修辞从她手里夺过抽了一半的烟,咬进嘴里。 “可也不是每天都有极光的。”宁书禾笑着,权当他在开玩笑。 “或许我们运气够好?”傅修辞笑了声,伸手搂她,“至少这段时间我们的运气都不错。” “万一没有遇到——” “没有遇到的话……”傅修辞意味深长地垂眸看她,再轻声说一句,“新年第一天,就和你呆在酒店消磨时间也不错。” 宁书禾恼了一下,拍他不安分的手,而后却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他抚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 她的注意力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手吸引,骨节分明、宽大而有力,用力时,手腕至指根的手背部位,会布着浅浅的青筋。 他右手的食指上总戴着一枚素银戒指,前几次见面时,她的目光就总定格在那戒指上,不像是很值钱的东西,但看起来已经戴了很久,边缘有很明显的划痕,她的指尖落在那银色的光里。 “这戒指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宁书禾下意识抬眸问他,“你好像一直戴着它。” 傅修辞的表情藏匿于夜色里。 她没办法判断他的心情。 就当宁书禾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身旁的人忽然沉沉开口:“圣诞礼物。” 宁书禾心里一凛。 谁送的礼物? 什么时候的圣诞礼物? 为什么他说这四个字时的语气如此沉重,好似千斤一般。 这些问题她都无从得知,因为傅修辞的话戛然而止,并没打算继续下去。 宁书禾知道自己不会听到任何解释,也没再继续问,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他们不仅不是能够分享情绪的关系。 更无法分享过去。 她不愿意袒露自己的,而傅修辞似乎同样不愿意说明。 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发展了。 好似最后一点压力倏然消散,宁书禾轻轻叹了一口气,反而轻松下来,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腰。 傅修辞始终垂眸看着她,过了好半晌,于床头揿灭手里的烟,顺手把眼镜摘了,俯身吻下去,宁书禾淡淡地笑了笑,手臂向上抱紧他的肩膀。 耳边有谁轻笑。 宁书禾不禁呼吸一滞,微微眯眼,看轻傅修辞正慢条斯理地转着那只戒指。 她有点紧张,实在忍不住闭上了眼,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手掌游离向下,冰凉的银戒触及肌肤,她忍不住颤栗得瑟缩。 “凉么?” “凉的话,帮我取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Chapter 41 日复一日的,只能和他在一起 就这么被他半抱在怀里, 许久,宁书禾凭着本能将额头抵在男人的肩膀,手臂紧绷, 撑在他胸前。 她闭着眼睛,只觉自己像只气球,氧气被渐渐抽空, 脑部轻微的窒息, 只能任凭风吹拂而过, 随之无力飘落, 再被谁轻轻捞起,灌满清而热的水,渐渐抵达承受的临界值, 铮然炸裂。 呼吸渐缓, 宁书禾的视线聚焦,才意识到方才帮他取下的那枚银戒还被她紧紧抓在手心里,现在全身都骤然放松下来,她低头看, 掌心里被深深烙了个戒圈的印子,有缺口, 有磨损, 并非完美无缺的一个圆。 同他背后的抓痕一样, 像是某种印记。 体温升高时, 微微泛红且刺痛。 头顶有谁虚浮的笑意。 没有遮挡, 傅修辞的指尖轻抵她的一节脊柱, 不过多停留, 一只手臂就能圈紧她的腰, 带着她往后一躺。 宁书禾趴在他胸口上, 感受着身下与呼吸共频的起伏,她把手伸进被子里,准备默默地重新把戒指戴回他的食指,却倏然被傅修辞攥住了手。 而后他按着她的后脑勺,落下带着几分隐忍和克制的吻。 事情并没如她预想般发展到最后,傅修辞并没贪多,仿佛只是满足于这小小的吻,随后起身去了浴室,她听见水龙头被打开,水漱漱而下的声音,没过多久,水声再戛然而止。 他重新回到床边,身侧床垫微陷。 宁书禾感受到被水流冲洗过后,沾着微凉水珠的那只手覆上了她的侧腰,轻轻出声问他:“还要戴吗?” 他动作一顿,惊喜于她今晚的主动,笑着:“……嗯?” “拜托,你还不累吗!”她瞪他一眼,拒绝得很彻底。 宁书禾摊开手掌,那枚戒指依旧躺在她的掌心,强调一遍:“我是说戒指,问你还要不要戴上了。” 闻言,傅修辞笑意微敛,看着她安静片刻。 屋外荒凉萧瑟,经雪地澄净,月光透过薄纱,傅修辞能看清,她眼里沉着月亮,幽静而明亮,那一瞬间猜想,她或许是在期待着自己能向她解释一些什么。 但他能说什么呢? 过去和未来,本就应该分得清楚。 傅修辞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她手里拿过,重新戴回食指,再低头吻一下她的额头:“睡吧。” 宁书禾愣了一下,眼里的光亮倏然暗了下去:“嗯……晚安。” “晚安。” / 两人第二天一早就叫车出发去了捷里别尔卡,先找了个条件还算不错的住宿,又向当地人询问了观赏极光的最佳位置,吃完中饭,宁书禾抱着消食的目的拽着他先去当地人所说的地址看了一眼,虽然刚过正午,但也已经有不少摄影爱好者搭起帐篷架起了相机,只等夜幕降临。 外头太冷,两个人沿着村庄外徘徊了好久,最后的行程还真像傅修辞说的,在酒店里消磨了白天的时间。 倒不是之前预料的那样,他们找了两部电影,靠在床边,一边吃东西一边探讨剧情,为了晚上能有精神些,宁书禾最后还是抱着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了凌晨,傅修辞才叫醒她,她迷迷糊糊地摸起手机一看时间,直接变成一只炸了毛的猫,随意披了两件厚实的衣服就要出门,却被傅修辞拦下,他坚持要宁书禾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才许她出门,不然就干脆别出门,也干脆别穿了。 宁书禾急得很,频频看时间,推搡他给她围羊毛围巾的手,忍不住提醒:“再晚就要迟到啦!” 傅修辞表情淡定得很,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依旧坚持:“极光又不上班,哪儿有迟到这一说?乖乖把保暖做好。” 宁书禾瞥他一眼:“不是上班但是时间很短,很容易错过,而且万一提前了呢。” 傅修辞幽幽抬头,半点不通情理:“那只能怪极光运气不好,没等到你。” 宁书禾:“……” 一时间被他这插科打诨又并非全无逻辑的话弄得哑口无言。 等等,这话明明就是完全没有逻辑,好不讲道理。 听她这么说,傅修辞却是笑了,抬手拊她脑袋,警告她:乖乖配合穿上厚衣服,别动来动去的,效率反而能高些,不然真要错过了。 宁书禾乖乖不再挣扎后效率确实高,没过多久两人就匆匆赶到了白天定位的地方,问了其他人得知似乎还没开始,至少他们从七点以后就呆在这儿,还没有看到极光的痕迹。 宁书禾这才放下心来,总算高兴点,挎着傅修辞的胳膊去早早找人搭好的帐篷里,向导替他们在离帐篷大约五米的距离生起一小堆篝火,两个人坐在火堆旁的一根横放的枯木上静静等待。 可惜的是,即使他们没有迟到,但他们同那些摄影爱好者等到了大半夜,也还是没有看到极光。 许是天气不好,云层太厚的缘故,连星星都没几颗。 时间太晚,早已过了寻常极光出现的时间,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两个人却没离开。 寂静的夜里,凛冽寒风裹挟着微雪吹过。 白天睡得太多,眼下即使已经到了后半夜也全无困意,宁书禾抱着腿,靠在帐篷旁,挑起一根小臂长短的树枝动了动已经烧到泛白的炭,火星冒得更旺,她有些失落,盯着那炭盆发呆,一句话都不说。 傅修辞垂眸,伸手将她搂紧,十足温和的语气,安慰道:“明天再过来吧。” 闻言,宁书禾并没放松,反而扯起嘴角笑得苦兮兮的,开始懊恼是不是前阵子花了太多运气,导致幸运值透支,现在该付出代价了。 傅总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怪我,脑袋一热就说要跑过来,这是没提前做计划的后果,还白白让我们书禾的期待落空。 宁书禾无奈地说:“做了计划也预料不到天气。” “至少能看看天气预报,放宽一点时间?”傅修辞想了想,又补充,“说不定至少能看到星星。” 宁书禾这才笑不出来,耷拉着嘴角,伸手圈紧他的腰,委屈得很。 傅修辞隐约听见有人在吸鼻涕,忍不住笑着拍拍她的背:“不哭。” 耳边传来谁潮湿又粘稠的音色,好似被水浸湿后的油墨,尾调湿湿嗒嗒地往下落:“都怪你……” 傅修辞被她这么叫得心痒,笑着道歉:“都怪我,对不起。” 沉默下去。 傅修辞安静思考片刻,语调沉沉:“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宁书禾早该想到,他哄人的办法只能这一种,刚刚就不该听了他的鬼话跟着他回酒店。 傅修辞起身揿亮床头那盏台灯,浅黄色灯光落下来,看清她眼尾尚未完全褪去的情/欲,低下头,温柔而缠绵地吻她,宁书禾推了推他的肩膀,要去洗澡,傅修辞这才放开她。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傅修辞再进去洗漱。 再回到房间时,他便看见宁书禾正趴在阳台的玻璃围栏上出神,手里拿着支烟,点燃了却没抽,痴痴地看着窗外,雕像般一动不动,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 他一瞬间怔然,感觉到有什么正悄然从他身边溜走,傅修辞不由得出声叫住她:“书禾?” 好似被手里燃尽的烟烫到,宁书禾回过神来,揿灭了手里的烟,才转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傅修辞朝她走过去,自背后抱紧她,下巴抵在她颈窝里。 窗外是空茫茫的一整片雪原。 偶有几棵枯木。 一个人都没有。 今天明明是新年。 国内想必很热闹,但在国内,他们两个就不能这么独处了。 傅修辞语调沉沉地问:“看什么呢?” 宁书禾的嗓音空灵:“你觉不觉得……” 傅修辞没听清后半句话,问道:“嗯?” 宁书禾哑然失笑,再重复一遍:“我说,你觉不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就好像马上要世界末日了?” “哪种世界末日?”傅修辞问,“天启四骑士?还是玛雅预言?” “都不是,或许就只是最普通的全球突发极寒天气?像现在这样的天气,反正对我这种三天两头感冒的人来说,光是天气冷这一点就足够杀死我了。” 宁书禾笑着这么说,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幼稚。 但傅修辞沉默着,好像在认真听她说。 “人类销声匿迹,植物凋零,动物哀嚎,到处都是尸体,天空是灰色的、紫色的,月亮却鲜亮如血?”宁书禾发着呆,继续同他描述,“就好像……世界已经毁灭,只有这间房子是安全的。” “嗯,说不准真是这样。”傅修辞煞有介事,“若真有那么一天,不管你去哪儿,可都要带着我一起活下去。” 沉默许久。 宁书禾问:“那三叔有自己的想法吗?” “嗯?” “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了,你会去哪里?” “既然我们书禾说了这间房子是安全的,那就呆在这里吧。” “三叔不像是会追求安逸的人。” “但这儿有你,不是么?” 宁书禾愣了一下,然后开玩笑似地问他:“那我要是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躲起来呢?” 傅修辞一挑眉:“不想管我?” “我没这么说。” “你说的那意思也差不多。” 宁书禾笑了一声。 没再说话,傅修辞微微低头,嘴唇轻碰她颈侧的皮肤。 她太傻。 若有朝一日这世界真的灰飞烟灭,根本不会有这么温暖的安全屋,也根本无处供她躲藏。 哪怕是颠沛流离,哪怕走向死亡。 她也只能和他困在一处,日复一日的,只能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段评应该是开了,没有人玩咩(戳手指) 第42章 Chapter 42 偏向 春节后, 两人回到圣彼得堡,宁书禾暂还时间自由,借着画展和采风的由头, 或许还能再拖延一周,但傅修辞不能,自春节那天开始, 他被迫留在酒店进行视频会议和长时间工作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 但他也没表现出什么, 还是宁书禾主动向他提:“三叔, 要不你还是赶紧回北城吧。” 无它, 只是因为最近她真有种这世界没他就转不起来了的感觉。 春节期间家里家外有多少人情要走,傅修辞实在推拒不开,宁书禾也知道, 像他这样赚钱都要按分钟算的人, 能陪着她在俄罗斯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浪掷光阴实属不易。 更何况,从圣诞节到春节,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除了在她巡展期间, 除了傅修辞偶尔会待在她的休息室里办公的那几天外,宁书禾几乎都没怎么见过他处理工作。 她猜测, 傅修辞在北城忙得脚不离地的那段时间, 或许也有部分的忙碌是为能安心过这长假而奔波。 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不论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即使他也从未标榜过做这些是为了能陪她, 宁书禾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不愿再霸占他的时间。 傅修辞听见她这么说, 还因此闹了一通别扭, 觉得她是不想和他独处, 要赶他走。 骗得宁书禾使了浑身解数哄他好久, 才发现他压根没生气,就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卖可怜的,宁书禾直接不搭理他了。 结果傅修辞又来那一套:“要不我也哄哄你?” 他哄人的方式还是只有那一种。 最后遭殃的还是宁书禾自己。 他还问:“我把你哄好没有?” 宁书禾:“……” 浮浪…… 订了初五回北城的机票,临行前,傅修辞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一点,他实在不放心她,认真问她一个人在这儿行不行?要不要叫个人过来陪她。 宁小姐不领情,嫌他没事找事,她都是个成年人了,而且也是在国外生活惯了的,有翻译器,最大的语言问题也能解决,哪有什么行不行。 只是,该逛的地方都已经和他逛过了,剩她一个人继续赖在这儿到处瞎溜达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在犹豫之后,宁书禾还是提出:“三叔,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北城?” “赶着回去派压岁钱?”傅修辞笑着,把行李箱合上,伸臂把她拉过来,半开玩笑的语气,“我是挺想,不过到时候要是有人来接机,看见你和我——” 话没说完,宁书禾顺着他的力,膝盖往床边一抵,转身坐在他的腿上,听他这么一提,她才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傅修辞,我突然想起来……” 称呼又变回来了。 她的外套滑落,傅修辞低头亲亲她的肩膀:“嗯?” “你出国这么久,用的什么借口?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用了年假还没人问你去哪里吧。”宁书禾语气严肃许多。 傅修辞简单回答:“出差。” 宁书禾了然,又问:“那他们知道你是来俄罗斯的吗?” 傅修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笑着揶揄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知道怕了?” 宁书禾瞥他,语气平平:“才不怕,到时候我就说是你跑过来骚扰我。” 傅修辞:“……” “开玩笑的。”宁书禾笑笑,而后情绪又落下去,“所以你要怎么和其他人解释?” “其他人?包括谁?”傅修辞注意到她话里的重点。 “傅家其他人。”宁书禾回答。 “没必要解释。”傅修辞言简意赅地告诉她,“他们以为我在英国。” 宁书禾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片刻之后才说出自己的考量:“可是……航班信息不是很容易查到?签证、消费记录什么的也是,还有通话和网络ip,不是都很明显吗?如果是出差的话,英国那边应该有对接人,对方值得信任吗?” 傅修辞没回答,只是安静注视着她,听语气,她好像对这些十分熟悉。 宁书禾觉得莫名,眨了眨眼问他:“怎么了?” “书禾。”傅修辞的态度突然认真起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只是出差而已,没人会这么监视我,没有价值,也没有必要。” 宁书禾倏然愣住。 监视…… 这的确是监视。 可悲的是她现在才意识到,从前这种行为都被她们下意识地美化为“报备”,宁书禾不作声了。 傅修辞神色稍正,抬手抚过她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有人这么对你了?” 宁书禾一时间没说话,感受到肩胛骨上贴着傅修辞的手掌,温热触感,安抚的意味,她觉得心口处好像梗着团棉花似的,扯了扯嘴角,笑得实在艰难:“……怎么会。” 说话时,她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却显得更勉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表现得太假了…… 傅修辞看着她,仿佛能洞察一切,他的笑意也很淡,再次向她确认:“真没有?” 宁书禾一下咬住唇,低下头,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脸,傅修辞眉心紧蹙,手掌微微用力,试图将她搂进怀里,却被她几分固执地挣扎开,她还不忘了回答一句:“没有。” 语气苍白,毫无说服力。 任谁来都不会信。 闻言,傅修辞微怔,因为察觉她的音色潮湿,倏然抬手去扳她的下巴,看清她的脸时,却愣住了。 她的眼睛落在灯光下,睫毛好似被濡湿,粘连成簇状,眼底却是被清水洗净后清透的澄亮,看不出什么情绪,好像刚刚那一瞬的憋闷只是他的错觉。 傅修辞什么也没说,手掌用力,不由分说地把她揽入怀里,嗓音低沉:“我知道了。” 宁书禾吸了吸鼻子,再抬眼看他,无端笑了一声:“三叔又知道什么了……” 傅修辞垂眸,看她片刻,语调沉沉:“至少知道了我们书禾有在我面前不愿意说出口的难处。” 宁书禾微怔,偏过头看他的眼睛,那目光如轻雪般,她垂下眼,手掌覆在他胸口,隔着衣料和血肉,触及那有力的心跳。 她知道傅修辞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依旧是从前在她面前时无比包容的态度,抛开情/欲,也好似那夜薄月斜落,醉酒闲聊时,他说: 如果立场不能中立,言论就会有失偏颇。 那时她总以为傅修辞会想方设法为傅祈年说好话,可后来回想,他从一开始就是偏向她的。 在严肃的课题上,傅修辞向来不追问,更不审判。 眼下也是如此,好似只是站在最平等的立场,以长辈般宽容又温和的态度,问她: 愿意和我说说么? 不愿意,觉得说不出口。 没关系,那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应该没人能拒绝他这般哄人的话,更何况谁都知道—— 只要傅三叔想,他就真的能帮到忙。 但他如果不想呢? 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弄不懂的心态,宁书禾想到这里的一瞬间只觉得心底微凉,而后好似颓然地泄了气,双臂抬起,无声地拥抱他。 傅修辞俯首于她肩头,不打算就此多评价什么,只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脊背,轻声说:“但不论什么事儿,不是都有我在么,只要我们书禾舍得自家人,不过是你一句话。” 他的确可以出手,就怕宁书禾会怪他。 因为傅修辞始终觉得,宁书禾和她那位小姑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他不能确定她的想法。 而宁书禾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半开玩笑的语气试图扯开话题:“三叔明明就是不知道,骗子……” 傅修辞轻声笑着:“我确实不知道,那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 她没有出声。 虽是那么问,但即使她不说话,傅修辞也十分清楚她想说什么。 左不过还是和傅祈年那婚约,婚礼定在四月初,可眼下已经一月底了。 不知道她是在怪他不替她出头,还是在提醒他回国以后注意身份,不见得什么事他都插得上手,别开空头支票。 以前每每察觉到话题有往这上头靠的苗头,两人都会心照不宣地略过这话题,谁也不会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知道宁书禾对婚约的事有自己的打算,这几个月宁钰在北城跑前跑后,全是围绕着婚礼涉及的那几家人情,梁家和程锦华这段时间也和宁家来往更切,要是傅家办的活动,就各种理由推脱,那些理由倒也合理,但却实在是可有可无。 能逼得傅云霆和周颖不得不把老爷子搬出来压阵,连丁铭都知道,宁钰敢这么干,除了是宁书禾授意和默许,没别的可能。 傅修辞更是清楚,她现在这么顺从不过也只是对他的缓兵之计,这事儿上,她对他能有所作为的期待值几乎为零。 至少现在是。 自上回两人因为“见不见得人”这话题吵了一架后,宁书禾恐怕就已经开始赌,赌他到底沉不沉得住气,赌他能忍多久,若他某天情绪爆发,不论是站在她这边硬刚傅云霆,还是站在傅家的角度和宁家闹个不痛快,她又能损失多少? 傅修辞也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对宁家来说几乎无损的解法,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她的打算怕是要落空。 傅修辞捏捏她的手心:“去收拾东西吧。” 宁书禾回过神来:“去哪里?” “回家,回北城。”傅修辞笑了一下,“让孟洵想办法给你也订一张明天直飞北城的机票,我去东城转机。” “……啊?” 傅修辞很不正经地低头亲她:“我倒是不介意让大哥和祈年知道这段时间我没去英国,而是一直都在这儿和你厮混——” 宁书禾赶紧站起来:“好了,我赶紧去收拾东西了。” 傅修辞笑不可遏。 【作者有话要说】 顶流zjk上班了,以后的车尾气也要且看且珍惜。 (怒)^_^(怒) 第43章 Chapter 43 不着调的心情 翌日下午三点的航班。 收拾好行李, 宁书禾还是不放心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不知道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傅修辞伸手把她拉过来, 两个人一起靠在软皮沙发上,他手臂往后一搭,绕过去搂她的肩膀:“歇会儿吧, 晃得我也难受。” 宁书禾乖乖坐着, 她只是莫名有些不安。 一种不知来路, 不知所终的不安。 “书禾。”傅修辞唤她一声。 “嗯?”宁书禾一边看手机一边应声。 “有没有想过留在这里?” 傅修辞半抱着她, 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她微卷的头发。 宁书禾一愣,转头看他,他的表情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但她还是笑着:“当然想过, 但是最近不行,回去忙完工作还要忙结婚。” 傅修辞瞥她一眼。 宁书禾刻意拿这话题堵他,却没想到傅修辞接了这话茬,语气懒洋洋地:“留在这儿不就就用不着忙结婚了?” 说罢后, 傅修辞歪头看她,宁书禾也正看过来, 那表情仿佛在说, 你开玩笑的吧? 傅修辞神色稍黯, 没说什么, 手掌在她头顶揉了揉。 宁书禾身子一歪, 干脆靠在他身上, 嗅着他身上一股木质调的香气, 渐渐放松下来, 但还是习惯性地拿手机再次确定车过来的时间。 看见她的动作, 傅修辞忍不住笑着偏头,本打算只亲她一下,却还是不禁撬开她的唇齿。 宁书禾下意识闭上眼睛回应,过了好久才等他松开,她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察觉他目光定格在她尚还微微湿润的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再次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手机掉落在沙发,宁书禾抬起两臂撑他胸前,维持着这姿势一动不动,傅修辞也因为她这个动作没能进一步。 片刻以后傅修辞退开稍许,眼神略显迷茫地看着她,他声音沉哑:“怎么?” 宁书禾笑了声,解释:“为了避免擦/枪/走/火,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听到这个理由,傅修辞直接被逗笑了,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搂,继续方才的事,更加暴烈,却也足够克制,他蹭在她嘴角,语气呢喃:如果我真想做,你真的觉得这能拦得住我? “我知道拦不住。”宁书禾亲了亲他的嘴角,笑说,“但是我也知道三叔不会强迫我。” 傅修辞挑了挑眉。 宁书禾推推他的肩膀,又转手抱住他:“好啦,最后再陪我坐会儿吧。” 傅修辞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模糊的意味,他没来由地对这个词生出几分排斥:“最后?” 宁书禾笑一笑,手指无意识地勾他衬衫领口的扣子,难得温软的语气:“一会儿我就走了,可不是最后?” 傅修辞却不再搭腔,本能地想去抓住什么,伸手将她肩膀一按,再去吻她。 再单纯不过,是从他此时此刻正在渴望的那个复杂的过程里,单拎出来的一个吻。 只是安抚的意味。 安抚他自己不着调的心情。 / 宁书禾先傅修辞一步回国,待她回国以后就是紧锣密鼓的工作安排,先是把展览后画室的事情收尾,后来又参加了两个没什么意思却还得表现得乐得其所、纯粹为了哄人高兴的饭局。 等到了初五,宁家几个小辈们上门来拜年,宁书禾最后还是派了有去无回的红包,依旧是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收到。 出于一种小小的报复心理,宁书禾把已经叫人包好的红包打开,各再抽出两张。 这天,宁书禾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 喝了些酒,没法儿开车,代驾把车停在车库后,等宁书禾从手机上结算完才离开,宁书禾安静地在后排坐着,没有第一时间开门回家,因为她看见,离院子门口不远的正门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天早已全然暗下,夜色沉酽,树木静悄。 偏远的半山处有几扇轩窗散落着忽明忽暗的灯火,昏蒙而黯淡。 宁书禾于黑暗的车内看她许久,才打开车门下了车。 冷风扑过来,被她敞口的大衣兜了满怀,宁书禾赶紧合起衣领,却还是被吹得脸颊好像刀子飞过般刺痛。 听到这边有动静,宁钰转过身,客气礼貌地对着她微笑:“回来了?” 宁书禾没什么情绪地简单地应一句:“嗯。” “晚上去哪儿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宁钰好似是随口一问,她把被冻到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双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因为室外温度太低,呵气成白,她说话时的声音微微颤抖。 宁书禾默默看了她几秒,一边伸手去按指纹锁,一边解释她的问题:“丁铭和他的几个收藏家朋友攒了个局,叫我去喝酒。” 宁钰了然,试探性地问:“你和丁铭这段时间走得近了些?我记得他和傅修辞关系不错。” “和傅修辞没关系,我跟丁铭也算半个同行,不好把关系拉的太远。”宁书禾瞥她一眼,态度算不上太好,但还算客气,“丁铭之前一直在海城活动,现在初来乍到,想结交人脉,聚会牌场什么的肯定会多一些,过几个月他就清净了。” 说罢,她揿下全屋灯的开关,转身向身后:“快进来吧,外面冷。” 屋内的灯光亮起,宁钰踏进门内,暖意才渐渐流遍全身,背着手把门关上:“怎——” 没曾想话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 “小姑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好让我拒了丁铭在家等你。”宁书禾刚脱了鞋,弯腰提起高跟鞋的后沿,放进鞋柜里,听她又出声想询问什么,动作一顿,直接打断了她。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宁钰有些不悦地顶起舌尖,抵住下颚,片刻后再次恢复到平时的状态,才笑着,半开玩笑地说: “你的事比较重要,不过也怪我,没提前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在不在家,想着家里有保姆,就算你不在家我也能进来等,结果失算了。” “下回小姑过来之前还是先给我打个电话吧,最近北城的天忽冷忽热,您再这么在外头站着等几次可就真要感冒了。” 宁书禾踮起脚,从头顶上方的储藏柜里拿了双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拆开包装,放到宁钰脚下:“前阵子大扫除,把旧拖鞋全扔了,您凑合凑合吧,周颂宜每次过来也是穿这种的。” 宁钰倒不在乎这个,左右打量了下这房子的变化,跟在她身后走进去,轻车熟路地坐到沙发上。 “喝点什么?” “有热水吗?” “嗯,我现在去热,很快。” 宁钰注意到家里的保姆并不在,又问:“丁阿姨呢?请假了吗?” 宁书禾歪头看她一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抱着水壶到了吧台,打开水龙头把水壶灌满。 宁钰觉得莫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宁书禾随口回答:“去年秋末,我就已经给了丁阿姨一笔钱,让她回老家养老了。” 听到这话,宁钰当即就愣住了:“为什么?她做得不好?” “也不是。”宁书禾脱了外套,挂到衣帽架上,不经意说,“丁阿姨到底年纪大些,那天晾衣服的时候手筋疼,关节都肿起来了,我赶紧带她去了医院,医生说以后尽量别干重活,少碰水,我想着这种情况估计也不能在我家里继续做下去了,就干脆重新找了个新保姆。” 宁钰的反应却是很大:“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那电热水壶把水烧到一定的温度后便自动关闸了,宁书禾从柜子里随意拿了只杯子,往里面倒了半杯水,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好像觉得她那样的反应过于荒谬: “只是换个保姆而已,这么小的事,再怎么样不好打搅小姑。” 宁钰神情严肃,宁书禾却轻松:“更何况,这点小事,我应该还是做得了主的,对吧?” 宁钰扯了扯嘴角:“当然,我只是担心你没人照顾,新来的保姆怎么样?靠谱吗?” “靠谱,以前在梁家做过,试工的时候办事利索,嘴巴也严得很。”宁书禾的语气顿了一下,而后笑了,“重点是……她不会不经我同意给别人开门。” 宁钰语气一顿:“不住家?” “住,但我告诉她过年期间每天在我不在家的时候过来打扫一下就行,晚上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宁钰的笑很生硬:“那挺好的。” “不过坏处恐怕就是会像今天这样,会把小姑拦在外面了。”宁书禾端着热水过来说,“所以您下回过来的话一定给我打个电话。” 宁钰低头,轻轻吹凉杯子里的水,一点一点试探着水温。 宁书禾看她一会儿,这才问:“小姑这么晚还在外头,宁愿吹冷风也要等我,总不会只为了关心几句我家的保姆?” “也没什么事,就想过来看看你。”宁钰放下水杯,“你从俄罗斯回来以后我还没过来” 宁书禾笑了笑,没回答。 “在俄罗斯一切都好?” “嗯,一切都顺利。” “那就行。” 沉默一霎。 “年前我见了傅老爷子一面,在裴老的寿宴上。”宁钰倏然提起。 宁书禾抬眼,等她继续说。 “老爷子精神头不错。”宁钰看着她,说话很直白,“虽然得随身带药,但说话走路有劲得很,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宁书禾不太想在这话题上搭腔。 但宁钰还是自顾自地告诉她:“听说老爷子大年初一那天还有功夫去山上赶头香,说是为傅家添灯祈福,也为你和傅祈年的婚事做个保。” 宁书禾笑了一声,似乎很不齿:“如果拜拜菩萨神仙就能心想事成,事事顺遂,大家也就都不必拼死拼活了,整日蹲在寺庙里烧香拜佛就行。” “确实如此。”宁钰倒认可这点,接着把话题拉回重点,“我原本想借着年前年后的场子见傅修辞一面。” 宁书禾一顿。 宁钰眉心微蹙,语气严肃许多:“结果不巧,他不在国内,恐怕要过段日子才能回来。” 宁书禾故意问:“不在国内?” 宁钰点点头:“去英国出差,回国以后还要去东城一趟,估摸着还要过两天才能回北城。” 见宁钰对傅修辞的行程的确是一无所知,宁书禾才放下心来,了然地点点头:“小姑,您之前提过的要去傅家的事,安排在什么时候了?我联系联系傅祈年。” “先等傅修辞回来再说吧。”宁钰也很苦恼,“毕竟傅家现在还是他说了算的。” 宁书禾沉默着。 她其实一直记得很清楚。 那年凛冬清晨因她贪恋温暖而冲动的旷课并非没有后续,她很少后悔,那是少有的一次。 第44章 Chapter 44 嫉妒和情/欲 从圣彼得堡离开后, 傅修辞先去了东城。 原因有二,一来是考虑到的确不方便和宁书禾回国的时间邻近,二来, 他早就想去趟东城,看看傅祈年在公司的情况。 傅祈年自去年十月去了东城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虽然傅修辞安排的人依旧固定每周五打电话向他汇报情况, 但有陈经理的事在前, 他总归不放心。 毕竟再忠诚的狗, 也得常常勒紧绳子, 才能让它们不乱跑,也能保证它们只咬该咬的人。 更得让它们时时谨记,究竟是谁握着拴在它命门上的那条致命的绳索, 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初八下午, 傅修辞落地东城,在前一天,孟洵也自北城飞了过来。 没有大张旗鼓,傅修辞先去酒店办了入住, 而后去了家近郊的茶室,同北城那地一样, 私人的场所, 足够隐秘。 “傅总这般, 我老头子还真是受用不起了。” 谢承平双手捧着手里的那方砚台, 亮在光下, 戴起老花镜仔细端详, 他不是不识货的人, 只要能看得清, 只要能摸得着, 就知道这东西的分量,价格不菲还是其次,主要是这东西有市无价。 十年间这东西被几经转手,他前些年甚至还特地跑到黑海沿岸也没能拿下,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把这礼物送到他手上。 傅修辞跷腿坐在红木雕刻的长椅上,抿一口茶,态度很是平和:“也是偶得,前阵子在英国,听人说才知道是谢老师寻遍黑海也没找到的爱物,就特地上门,给您拿来了。” 谢承平畅然地笑了笑,自然知道这并非巧合,但也更知道这天底下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直接问:“我活到这岁数,还不至于这么好骗。” 傅修辞笑了笑,倒也坦然:“谢老师火眼金睛,晚辈才疏学浅,果然一开始就不该打算瞒住您。” 谢承平摘了眼镜,把砚台重新放回绒布盒子里,叫人过来把盒子小心收起来,转而拿起面前的品茗杯:“傅总既有事需要帮忙,拐弯抹角也是和我见外,就直说吧。” 傅修辞却没提自己的需求,只是先提及旧事:“我记得在美国的时候谢老师曾说过,有朝一日我定会和我大哥反目成仇。” 谢承平动作一顿,不由得谨慎态度:“有吗?我老糊涂了。” “谢老师,今儿我既带了礼物,也就是带着诚意过来,您不必紧张。” 傅修辞对他的想法了然于心,语气淡淡的: “这么多年过去,说您于我有知遇之恩也不为过,我实在不愿看您为难,但反过来,这些年我也帮过谢家不少,所以现在只是想要个准信,若那真的是寓言,您会站在谁那边?” 这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试探谢承平的态度。 警告他就算不愿帮忙,也不要在看不清事实的情况下随意出手。 听此,谢承平凛然,深吸一口气,并没直接给出答案:“我和老傅,好歹也是几十年的朋友了,不论怎样,里子面子的事儿,你总该理解。” 北城的圈子里谁不知道,傅老爷子只和傅云霆一条心,动了傅云霆,就甭想得傅老爷子的好脸色。 “到您这个年纪,就更不该谈什么感情。”傅修辞的目光冷淡极了。 “傅总说笑,我这年纪也没了斗志,不就图个儿女平安,老友常聚么?”谢承平的话并没说太满,“至于其他的,也折腾不动了。” 傅修辞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谢承平沉默片刻,还是选择直问:“为的什么?钱?权?名誉?地位?” 傅修辞说:“都有。” “这些你似乎已经都得到了。” “但不止这些。” “哦?还有什么?” 傅修辞目光沉郁,轻轻落下两个字。 / 翌日下午。 傅修辞直接去了子公司,到楼下时才先后通知了负责分公司的ED和傅祈年,并不是正式的考察,简单了解情况后,傅修辞就适时提出只留傅祈年陪同。 “我这……都不知道三叔您要过来。”没了第三人在场,抛却掉纯工作性质的相处模式,傅祈年才稍稍大胆了些,讪讪笑着上前一步,走到傅修辞身旁为他引路,“早知道的话该提前去机场接您。” 傅修辞打量他片刻,脸上的笑容十足温和,谨肃端方的态度:“也没什么正事,不必大张旗鼓,这次来也是想看看情况,让老爷子安心。” “爷爷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傅祈年合手在身前,看似淡定,其实局促极了,有种上学时候被老师盯着写作业的心情,虽没做什么坏事,三叔也向来会替他打马虎,但傅祈年仍旧很紧张。 瞧他满脑门子的汗,傅修辞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紧张。” 在公司里转了转,不论好的,还是美中不足的,甚至是手足无措的部分,大体情况都与傅修辞收到的报告相同,看出傅祈年怕这些不足引得斥责,傅修辞叫孟洵同傅祈年的助手一同去了办公室,把报告润色。 晚间。 傅祈年订了个位子,两人吃了个饭。 包间东南角放着一红木雕花的斗柜,四角刻螭龙祥云,傅修辞注意到那上头放了只青瓷耳瓶,插支芍药,背缀几朵开得不甚显眼的太平花。 傅修辞的注意力并没太集中,随口问几句他的近况。 “都还差不多,就是……”傅祈年犹豫以后,还是实话实说,“张经理前阵子离职了。” 说罢后,傅祈年小心翼翼地抬眼注意对面的人。 傅修辞酌一口酒,始终神色如常:“什么原因?” “荣城市郊儿童公园,竞标有失误。”傅祈年整个人丧了下去,“陈经理主动替我担责了。” 张经理是在华尚干了半辈子的老员工,也是东城子公司筹建之初就被三叔重点考虑的人,他临行前三叔也是特地嘱咐过,可以全然信赖张经理,日后再回北城,张经理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结果现在,就因为他的失误,导致陈经理离开华尚。 傅修辞沉默地打量他一眼,才皱了皱眉:“我知道竞标的事,但总归结果没受到影响,即便是替你担责,也没到了需要离职的地步。” 傅祈年摇摇头,解释这事有难言之隐。 自竞标失误后的许多事,都像是直冲他来,十分诡异,陈经理离职已经是当时能保住他的方法里损失最低的一个选择了。 主动离职,比被迫灰溜溜地回北城,体面得多。 傅修辞没再说话,心想姓陈的办事还算识趣。 这时候,有谁的手机响起。 傅修辞低头,自己的手机是黑屏,也没有任何信息,下意识地视线上移,就瞧见一直放置在傅祈年手边的屏幕亮起,来点备注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 [宁书禾] 看清那名字,傅修辞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神色却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傅祈年接起电话,也不知道宁书禾说了什么,傅祈年与他对视一眼,然后毕恭毕敬地说:“三叔,我出去打个电话。” 傅修辞沉沉地点了下头,傅祈年便得到许可似得急匆匆出了门。 包间里安静极了,傅修辞看着盘子里的生牛肉,夹起一块,动作一顿,最后直接将其扔进骨碟里。 一瞬间全无食欲,他干脆身体往后一靠,从外套内侧口袋里的盒子中抽一支烟点燃,他垂眸看着火光随着呼吸忽明忽灭,看着那青雾慢慢腾起。 寂静里。 傅修辞能隐隐听见门外传来的通话声,隔着一道木门,却始终听不清。 两个人说什么呢? 还聊得那么欢。 和前男友哪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某人回国到现在甚至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只视频过一次,语音两次,其他时间都是在微信上汇报下日常,还都是他主动打过去的,不然她才想不起来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脱了裤子知道撒娇,穿上裤子连人都不认? 好像过了好久,傅祈年才挂断了电话返回。 傅修辞垂眸看眼腕表,才过了两分钟。 傅祈年刚要扯起嘴角说些什么,却猛然察觉到眼前的人看似淡漠的神情之下透露着隐隐的烦躁,从没在三叔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他有点发怵,下意识解释:“是书禾打来的。” 傅修辞抬眼,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好似只是随口一问:“嗯,说什么了?” 傅祈年解释:“书禾说,想让我近期回北城一趟,两家一起吃个饭,不耽误太长时间,看我什么时候能抽出一天的空,她配合就行。” 傅修辞抬眼:“工作不忙的话,她的事要紧。” 傅祈年点点头,也这么想:“三叔,我想着,要不就把手头上的采购材料整理完,然后回北城住上一段时间。” 傅修辞闲谈口吻:“大概什么时候?” “月底之前吧。”傅祈年想了想。 傅修辞的语气不咸不淡的:“感情还好?” 没头没尾的一个无所指问题,傅祈年一时间有点懵:“……什么?” “你和书禾。”傅修辞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感情还好?” 傅祈年神色稍顿,情绪很快便淡了下去:“嗯,挺好的,前段时间我们都……太不冷静了,这段时间联系得比较多,又和好了。” 气氛凝重。 傅修辞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声:“最近联系比较多?” 傅祈年心中一凛,慎重地“嗯”了一声:“这不是婚礼也将近了么,就联系得多了些,反正都……挺好的,我很爱她。” “那她呢?”傅修辞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她也爱你么?” 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傅祈年没法儿骗自己,但他不能在三叔面前实话实说。 “至少她说她爱我。” “是吗?”傅修辞轻笑一下,但笑意并没到达眼底,“她这么说?” “嗯。” / 昨日傍晚,近郊的那茶楼。 [为的什么?权力?金钱?名誉?还是地位?] [都有。] [这些你似乎都已经拥有了。] [但不止这些。] 话音落下。 谢承平问他,还有什么。 傅修辞镜片后的目光沉沉:“嫉妒。” 嫉妒和情/欲,是他还活着的两大证明。 谢承平显然格外意外这回答,因为他并不觉得傅云霆有什么值得傅修辞嫉妒的点,所以才会问他:嫉妒谁? 那时,傅修辞的脸上早已全无笑意。 只落下三个字。 傅祈年。 第45章 Chapter 45 如果爱的确如此 这天宁书禾和周颂宜见了一面。 她早就想和周颂宜面对面聊聊了, 但宁书禾之前一直待在俄罗斯,回国后也因为时近年节而被迫忙着和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实在不得空。 周颂宜过年期间又一直在西城拍戏, 整天日出就起月落才睡,也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但不忘每天在微信上和她吐槽剧组里的奇葩事。 比如说有一网剧出身的女演员, 找了团队在外头编排自己是某不可明说的大佬的正牌女友, 这流言一传十, 十传百, 还真叫她混进了正统电影派里,等被拆穿了的时候也积攒了很多无条件支持她的粉丝,照样实现了咖位越级。 再比方说前阵子影视城里有一导演大白天就在酒店房间里玩多人运动, 不仅男女通吃, 还喂了药,其中一个刚成年的小男孩差点被整到医院去,赔了一大笔钱让他说自己是洗澡时不小心坐到了…… “我天,你都不知道有多炸裂, 我叫赵雨去打听了,就我们隔壁剧组的, 前阵子火的那部民国剧的男主也在那儿, 他公关真的厉害, 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去。”周颂宜是这么说。 宁书禾被她的语气逗乐:“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去打听, 不怕被人发现别人给你穿小鞋?” “怕什么, 有我老爸在呢。”周颂宜倒是恃宠而骄的语气, “他们看不起我这个十八线, 总不能看不起我爸吧, 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能良心发现愿意给我塞点好资源。” “你爸没头一个给你穿小鞋逼你回家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宁书禾开玩笑的语气。 “……你好损。”周颂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这些事儿电话里都说不尽兴,我真有点想你,你要是现在就能直接飞过来就好了,我都不敢想和你抱在一起聊八卦有多爽。” “恐怕不太行。”宁书禾的情绪很平静,“最近的从北城直飞西城的航班也在明早七点。” 周颂宜烦闷道:“那能拜托宁大小姐买架私人飞机飞过来吗?” 宁书禾愣了下:“啊?你想要吗?我让周叔去帮我问问,航线啊,许可啊好像很麻烦来着。” “……开玩笑的。” “不过最近的从北城直飞西城的航班在明早七点。” 周颂宜打了个响指:“就它了,明早七点宁大小姐能搭个飞的过来吧。” “好呀。”宁书禾笑着,“记得帮我订个你们剧组附近的酒店,要套房。” “我现在住的这个就挺近,套房倒是不一定有剩的,和我住一起就——”周颂宜一愣,“不是,你真来啊?” “嗯,真来。” “你不是还要和傅家吃饭?一般都定周末吧。” “还没定时间,在等傅祈年。”宁书禾笑了,“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去找你。” “要要要,你真好,我爱你,我愿意和你白头到老。” “……” 但最后到底还是没订到七点那班机,宁书禾第二天落地西城时,已经晚上了。 两个人太久没见,没见面的这段日子又发生了很多事,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宁书禾并没瞒着周颂宜她和傅修辞的事儿,包括她的想法,对傅修辞的揣测,还有……傅修辞的某些言行,全都告诉了周颂宜。 宁书禾本以为周颂宜会八卦个彻底,但没曾想,等她把俄罗斯发生的一切都交代出去后,周颂宜却是神情更加严肃。 周颂宜沉默好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坐直了身子盘起腿正视她,再愣住。 宁书禾不经笑了下,觉得她这一套动作莫名其妙:“怎么啦?” 周颂宜思考一下才开口:“没事,本来想问他有没有‘强迫’你来的,然后又感觉‘引诱’这个词更合适,最后又感觉……” “感觉什么?” “从你说这话的语气来看,你不反过来‘引诱’他就已经够不错了。” 宁书禾因这话笑得十足畅然:“是,也不是,其实我也不清楚。” 酒壮怂人胆,她承认自己那天的所作所为有点故意的成分。 “正常,这种事本来就是不讲求逻辑的。”周颂宜也放松下来,再问,“那你是深思熟虑的,还是喝酒上头了?” “都有吧。”宁书禾靠在床边抱着腿,好似在沉吟,“毕竟有些事想做是一回事,有勇气真的去付诸行动却是另一回事。” 在没有勇气向前一步时,酒精是最易得最有效的推手,还是个万金油借口,虽然大家都知道一般能用到这理由的问题真正的答案都羞于宣之于口,但也不会有人拆穿,更无从考证。 但是…… “但是现在才说是喝酒上头了也不会有人信吧。”宁书禾忍不住笑,“一次是喝多了,总不能天天都喝多,好啦,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是我自己想要的。” 其实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即便她没办法像周颂宜一样乐于和朋友分享床/笫间的事,宁书禾也能够做到对自己当下产生的情绪和欲望坦坦荡荡,承认自己的性/欲并不肮脏,也不可耻,和吃饭睡觉一样,又有谁会为自己今天想要吃两碗饭而感到羞耻? 以前她也并非自矜地等待傅修辞找她求欢,只是没什么经验,所以暂时还不太擅长向他主动表达和索求,但后来即便开了个好头,她也还是很喜欢由傅修辞来主动试探她羞耻的底线。 不过既然周颂宜是能够坦然和朋友分享床事的奔放性格,有些问题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就问出口的。 “嗯……怎么说呢?”宁书禾犹豫之后,斟酌用词,“你知道的,我很少用Perfetto 来形容什么东西,或者人……” 周颂宜挑一挑眉。 宁书禾想了想,觉得这词挺合适,再点点头:“嗯,反正就是这样。” “还挺喜欢?”周颂宜止不住笑,托着腮仔细看她的反应。 “嗯。” “喜欢傅修辞的人还是喜欢——” 宁书禾向她投去迷茫的眼神。 周颂宜却是笑,宁书禾一瞬就懂了她的意思,往后一躺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想理你。” “哎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每次都会和你说的呀。” “……”宁书禾还是不说话。 “说嘛。” 自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你不要再问啦!” 看宁书禾不肯说话,周颂宜更来劲了,起身爬到她的床上,掀开被子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地缠在宁书禾身上,拐着弯儿问她:“说嘛说嘛~” 宁书禾一愣,低头,把脸埋进被子里:“……都喜欢。” 周颂宜没再继续逼她,翻了个身平躺抬床上,感慨道:“是喜欢就行,只要不是爱……” 一阵沉默。 宁书禾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她一眼,仿佛陷入沉思。 周颂宜也转过头去,与她对视。 宁书禾却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国时在候机室,她拿着kindle看书,注意到过一句话。 爱不过是一个时期,为了粉饰性/欲而想象出来的东西。(*) 如果爱的确如此。 那她很爱傅修辞。 如果爱是其他文学作品里描述的那般。 幸好,她还没爱上他。 / 宁书禾没在西城待太久,和周颂宜聊了一整个通宵,第二天,也是周六,上午去她剧组探班,晚上六点的航班回北城,落地时她先去了趟工作室,然后才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街道安静极了,树与树间疏松阔索,藏着几盏灯火,年后的天气稍稍暖和些,至少北风吹来,较年前来说体感变得没那么冷。 宁书禾裹紧大衣,双手插进口袋里,捏到一个空瘪的烟盒,愣了一下才转身找到一个垃圾桶,丢进去,往另一个路口走。 拐弯后没走两步,便脚步一停。 她那院子前的路灯不久前找人换过,一眼望过去,连点成线的暖光灯光,像引路似的延伸至道路深处,只有这盏是冷调的,格外明亮。 那盏灯下停着那辆熟悉的库里南,车前此时此刻正站着个人,透过两道灯光照射而成的两道影子,一浅一深,长长地投落在柏油马路上。 黑色杂灰的羊毛大衣面料挺括,衬得他肩宽腰细,气质更为清正疏朗,他单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眉目沉郁,好似饱经倦色。 有所感似的,傅修辞转过头来。 宁书禾回过神,小跑到他身边:“三叔?你怎么——” 话没说完,傅修辞倏然伸出手臂,将她搂进怀里,她只能凭着下意识回抱住他。 本想继续说完方才的话,不曾想却被傅修辞一把掐住腰,他另一只手伸入她发间,掠夺般难耐地吻她。 宁书禾听到有脚步声自巷子里传来,愈来愈近,紧张地伸手推他,才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她轻声说:“三叔,有人……” “没关系……” “他们可能认识我……” 重点是,可能也认识傅祈年。 “……” 傅修辞不舍得松开,可到底没再继续,几分难耐得下意识蹭她的鼻尖,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清甜香气,荔枝、橙花,圣彼得堡一月的冬日暖晨。 不自觉地,他的呼吸更粗重:“只是接吻而已,被看见也不会……” 宁书禾笑了笑,不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可是我有点冷,先回家吧。” 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宁书禾愣了一下:“三叔。” “嗯?”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家里没有……”宁书禾有些难为情,“没有你用的东西。” 傅修辞脚步一顿。 宁书禾不由得笑了下,伸手推他肩膀:“路口左拐有便利店,辛苦三叔再忍一忍,先去买——” “一会儿叫跑腿送过来吧。” “……” 傅修辞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将她裹得更紧,在有人过来之前搂着她进了院子。 宁书禾感觉到一点点痛意,因为他揽在她肩上的手无意识地用力,隐隐藏着某种按捺不住的心情。 离得太近,她仿佛能听清两个人交错的心跳声。 到了门口,宁书禾伸手按开指纹锁,先他一步走进去,抬手想要先揿下总灯的开关。 黑暗里,一只手臂搭上来,阻止了她的动作,温热的呼吸拂在耳畔,叫她喉间有点发痒,她侧过身,主动凑近些,却停在了某个地方,她的气息放缓,感受到谁的呼吸一滞。 下一秒,傅修辞直接搂着她,掠夺般地将她往玄关一侧压上去,是比方才更加急切的吻,宁书禾闭上眼,手臂搂着傅修辞的脖颈,应接不暇地回应着他,不过几秒,他尤嫌不够的,弯腰将她一把扛起。 没问她卧室在哪儿,直接去了客厅。 没有计生用品,总能先救救急。 宁书禾被扔在沙发上,她靠着靠背眯起眼睛,视线聚焦,瞧见傅修辞跪在她身前的地毯上,拿手机匆匆下单了什么东西,而后摘下眼镜,同手机一起扔到一旁,修长的手指搭到她腰间,低头俯身伏于她两膝之间。 等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她兴奋到连指尖都在颤栗。 【作者有话要说】 * “爱是一个时期,为了粉饰性/欲而想象出来的东西。”——雅克·巴尔赞《从黎明到衰落》 下周开始应该会随榜更,无榜尽量日更,现生太忙碌了TwT。 第46章 Chapter 46 占有欲爆棚的混蛋 一只手探过来, 轻拊宁书禾黏湿的额头。 “去洗澡?”傅修辞搂着她的腰,哑声询问。 “……嗯。” 像在干涸地中久经风雪的人,埋进热浪, 宁书禾浑身瘫软,神思涣散,反应也比平时迟缓许多, 隔了好半晌, 才反应过来傅修辞是问她要不要先去, 弱弱地回答一声:“你先去吧……” 傅修辞笑了一声, 低头亲她的肩,随后不由分说地伸臂在她膝弯里,将她一把横抱起:“一起去。” “不要, 我好累。”宁书禾无力地晃腿, 试图挣脱,却是在身体腾空时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温热:“那我帮你洗好不好?” 听了这话,宁书禾才放弃挣扎,开始复盘今天晚上的一切。 刚开始计生用品没送到时候, 傅修辞的确很有耐心,极具服务意识地帮她进入状态, 但他却不需要她反过来帮他。 忍耐的克制一直持续到房门被敲响, 傅修辞绕到隔断后取了东西回来, 宁书禾是在那一瞬间察觉出今天傅修辞心情不算太好, 他是携着某种负面的情绪来找她的。 他的每一个动作里都带着惩戒的意思, 并不粗暴, 却十足愤怒, 导致第一次很快, 只够他们两个不管不顾地囫囵吞下, 双影交叠好似要融为一体。 傅总从不标榜自己清心寡欲,她之前也仅凭着印象对他这方面的风格进行过猜测,后来……即便也不是头一回了,但宁书禾也是第一次真的确定,傅修辞是享受且沉迷这件事的。 没怎么休息,也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两个人都很快又有了反应,傅修辞搂着她的腰,手掌向下滑落,一手将她托起,另一只手几分急躁地解开她背后的裙带扣子,宁书禾抱着他,只能把一切都交还给最纯粹的本能,双腿抬起,紧紧缠在他腰际,以避免自己掉下去。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辗转到她的卧室,宁书禾被扔到床上,他欺身压上来,第二回傅修辞的动作更加狠戾,手掌也自枕边移至她的颈侧,虎口掌在她最脆弱的咽喉处,不动声色地用力。 宁书禾察觉他的动作时,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腕,想要挣扎,却听到有谁熟悉的声音荡漾在她耳边。 放松,别怕,有我在。 一声声的安抚,宁书禾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视线却缓缓失焦,轻微的窒息后,她的的思绪渐渐被情/欲掠夺,是更兴奋,在荷尔蒙和肾上腺素地共同主导作用下,血液上涌,身心一俱到达最爆烈的癫狂。 疯子。 宁书禾第一次感受到傅修辞的极端,也是头一回切身体会他的危险。 什么天之骄子风雪霁月,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像是个占有欲爆棚的混蛋。 在最关键的那一瞬间,傅修辞倏然松开了手。 他轻拊她的额头,再俯身亲吻她沾染几分湿热的眼角,片刻后,唇瓣慢慢下移,吻过她的鼻梁、鼻尖,唇角,最后落在她微微有些泛红的颈侧,舐过由他造成的那道红痕。 宁书禾终于有了大口喘/息的机会,像是溺水的人,抱紧浮木,脑海里尽被求生的本能占据,待肺部氧气充足,头脑的理智才被追回,她反应过来,因为他刚刚的行为,让她有些怕他,但宁书禾还是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腰,感受着傅修辞身上和她同频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脊背,心率减慢,好久以后,她才安心下来。 今晚傅修辞的态度强势到近乎侵略,她却凭借本能将他抱得更紧,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被火烫过,同他肌肤相触的地方,噼里啪啦地熏灼,理智和克制被烧得一丝不剩。 最后的时刻,在醒与梦之间,在意识漂浮的边缘,宁书禾隐隐听见傅修辞好似问了句什么,他的声音像是晨雾自丛林深处朦胧溢出,内容模糊地不可辩驳。 宁书禾完全无意识地,只是顺着他的话回答了一句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的话,但傅修辞却像是被她这句确认的话哄高兴了,他的反应这才变得温和下去,恢复到往常的状态,方才的那些狠戾和暴烈仿佛都只是她的错觉。 宁书禾泡在浴缸里,全身都卸了力,视线落于搭在她身上的手臂,她挺想知道傅修辞刚刚到底想问什么的,也实在记不清自己回答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又无所谓,床上说的话,一般也没人当真,能在那个过程里助兴就够了,没必要把它带到床下。 看见她视线失焦,似乎是在发呆,恰时傅修辞抬手,自她身后向前抬手,捏她的脸颊:“怎么一声不吭,想什么呢?” 宁书禾摇摇头,把那事抛之脑后,拍拍他的手臂:“在发呆,起来冲一下吧,我感觉水凉下来了。” 她有点累,冲过澡后拖着步子直接躺进被窝里,身体蜷缩,睡意朦胧。 没过一会儿,就感受到身侧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躺在身后的人拥抱住她,出声时语气很轻:“睡了?” “还没。”宁书禾有困意,却没能睡着,她干脆转过身,侧躺着看他,“怎么了?” 傅修辞的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摩挲,随口一问的语气:“明天什么安排?” 宁书禾的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判断他问这个问题的动机。 傅修辞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伸手拊她额头,像哄小孩子似的,看着她笑了一声,觉得困惑,就直接问:“怎么不说话?” 她只能选择实话实说,一边回答一边观察他的反应,言简意赅道:“明天要回趟家,我舅舅的女儿……我表妹,明天过生日,她之前要么在海城疗养,要么在国外治病,前阵子刚回来,我得去看看她。” “生了什么病?” “……”宁书禾没说。 傅修辞也不勉强,点点头,表示理解:“就在市区?” “嗯,忠元路。” “要去一整天?” “就中午吃个饭,订在她家里,吃完饭打几轮牌我就回来了。”宁书禾反应过来,“三叔想安排我吗?” “本来想的。”知道她不是去傅家,傅修辞放心地伸手揽她入怀,随口扯了个理由,无奈地解释说,“谢远在北山开了个山间酒店,今天开始试营业,叫我们这些熟人先过去暖场,本来想明儿带你过去玩。” 话倒是真的,谢远真提过,不过傅修辞直接以没时间为理由拒绝了。 宁书禾回想半天,还是有些对不上这名字和记忆中的人脸,干脆直接开口问:“……谢远是?” 傅修辞解释说:“上回在丁铭那儿,你见过。” 宁书禾一瞬间了然,谢远是那天说她名字耳熟的那位,丁铭告诉过她,他是傅修辞的发小,这两年一直在国外替傅修辞办事,如今不知道为的什么回北城。 “……下次吧。”宁书禾无奈地笑了一下,而后语气微漾,“等我有空,嗯……那酒店试营业多久?三叔要不先问问他,如果过了试营业时间才去的话,能不能看在你的面子上给我们打个八折。” 傅修辞笑问:“等你有空?” 宁书禾看他一眼,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某人有空了也不说主动找我。”傅修辞的语气幽怨,虽是笑着,但到底有几分责怪的意思,“有功夫跑去西城看朋友,没工夫主动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傅修辞知道她去西城的事儿,宁书禾周五晚上和他在微信上打电话时说过。 但她还是被他这个语气逗笑:“哪有,我那天给你打过一次。” “嗯,确实就打过那么一次,还是为了告诉我宁小姐那两天应该都不在北城,因为要忙着坐几个小时的飞机去西城和小朋友通宵聊八卦,挂断以后,我一看通话记录还显示那次通话只有两分十六秒。” 听他这么严肃认真地描述这件事,宁书禾更加笑不可遏。 傅修辞听她笑,忍不住低头咬上她的唇,她身上有沐浴过后留下的扑扑热气,捂在白底绿纹的被子里,与窗外无雪无月的萧条冬日做对比,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温暖得像盛夏落日燃烧。 呼吸乱了。 纵使舍不得,但时间太晚,不能再继续下去,傅修辞适时放开了她,宁书禾脑袋往他的方向凑了凑,额头贴近他的胸口。 怀里的人长发微卷,蹭得他心里和喉间都发痒,傅修辞忍不住伸手拊住她的后颈,一瞬间想起方才情难自持时的举动,手掌往上一翻,轻轻蹭了蹭她的颈侧。 这里太脆弱,好像轻轻一捏就会受伤。 宁书禾看他愣住,低头,脸颊贴近他的手背,神思迟缓。 安静下来,隐隐听见屋外有猫叫声,困意席卷,宁书禾的意识逐渐模糊。 “睡着了?” 模糊听见身旁的人唤她,宁书禾没有意识回答,好似“嗯”了一声,又好似没有,她实在困倦,疲倦像蕴在海底的水草,将她的意识往下拽,她来不及挣脱,沉沉地睡过去。 又过了许久,像是知道她不会回应,傅修辞的手掌向下轻抚她的脸,落吻于她额头,再出声时声音更加清淡茫远: “方才我问的时候,你说你爱我,书禾,不论是真是假,我只当是真的了……” 第47章 Chapter 47 替你做决定(修) 被生物钟唤醒。 宁书禾醒来时, 感受到一条分量不轻的手臂搂在她腰间,那人极强的存在感让她清醒一些,她反应一会儿, 意识到自己似乎和身后的人正朝着同一个方向侧躺,背后被他胸口的温度捂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双腿夹着被子,动作轻缓地拉开他的手臂, 翻了半圈, 转过身静静地看他半晌, 发现只有他阖眼时才能看清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傅修辞的眼睛, 很快便放下。 傅修辞正呼吸沉沉,似乎还在深度睡眠。 宁书禾侧躺着,发了会儿呆, 眼皮太沉重, 撑不了太久又阖上,而后出于不想打扰到他休息的意图,蹑手蹑脚地从床侧滑下去。 宁书禾从柜子里拿出一整套的睡裙和稠质睡袍,穿上拖鞋, 在镜子前随意抓起头发,拿皮筋一箍, 抱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取了隔壁房间的浴室。 等刷完牙洗完脸, 再敷一片面膜, 宁书禾重新回自己的房间时, 她看见傅修辞已经醒了, 此时此刻只套了条长裤, 正坐在床沿, 一动不动。 她不禁笑了:“醒啦?” 说罢便凑近了去看他的脸。 傅修辞转头看见她, 沉睡后浸出惫懒的脸上才露出笑, 拍了拍身侧的床垫,叫她过来:“还以为睡晚了,没来得及见你。” 宁书禾笑说:“我以为你还要睡会儿,就去隔壁房间洗漱了。” 宁书禾说了声“等等”,进浴室里把东西放回到柜子上以后,才走到他面前,正要坐下时,傅修辞拽着她的手腕,往里一拉,她一时失衡膝盖顶住床沿,傅修辞搂着她,叫她于自己膝间坐下。 宁书禾搂着他的肩膀,突然想起:“这次我去西城……” 话音稍顿,然后才继续简单概括:“小姑没有过问我。” 傅修辞鼻尖蹭蹭她的脸颊。 宁书禾笑了下:“是你的功劳吗?” 傅修辞笑问:“有什么奖励么?” 她亲了亲他。 傅修辞挑眉:“没了?” 她笑意更甚:“多的来不及了。” “下次补给我。” 宁书禾低头,再亲亲他:“谢谢你。” 她不打算问他做了什么。 傅修辞大概率不会说。 傅修辞低头打量她一会儿,宁小姐刚刚洗过脸,脸颊处透着微红,随手扎的高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新鲜极了。 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声,把下巴搁在她颈窝里,静静搂着她,也不说话。 宁书禾瞧得出来,这些日子他恐怕累得不轻,轻抚他的发顶:“要不再睡会儿?今天还有别的安排?” 傅修辞摇摇头,说话时声调也恹恹的:“刚给孟洵打了电话,叫他一会儿送身衣服过来,我九点得去公司一趟,有合同要谈。” “那你还不快醒醒?”宁书禾笑了笑,伸手整理他凌乱的头发,“起来吧,我去给你拿支新牙刷。” 傅修辞点了点头,却也没送开箍在她腰间的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没睡醒似地叹一声气。 宁书禾笑了:“起来啦,我也得准备化个妆,一会儿就得出门去给表妹过生日了。” 听她这么说,傅修辞才动了起来,微微歪头碰一下她的嘴,动作顿一顿,又转去亲亲她脸颊,再顺势低头,吻在她睡袍滑落后露出的一片腻白。 宁书禾觉得痒,伸手推他的肩膀。 舍不得似的,过了好半晌,傅修辞才终于放开她,拖着步子往浴室里走。 宁书禾起身,抽出床下柜子,那里头放着几个收纳盒,从里头挑出一支与现在自己正在用的那支颜色不一样的牙刷,再拿一方新毛巾,递进浴室里,出声提醒里面的人:“篮子里有干净的浴巾,你直接用就好了。” 没一会儿,浴室里传来水声,宁书禾摘了仅仅敷了五分钟左右的那张面膜,开始护肤化妆。 期间宁书禾余光看见手机提示,解锁屏幕,发现是楼下有人在门外按了可视,点开一看,是孟洵。 她赶忙下楼开门,孟洵瞧见她后态度十分客气,没什么意味却很是礼貌地笑了笑,言简意赅地向她解释:“宁小姐,傅总让我给他送套衣服过来。” 说罢后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宁书禾伸手接过,孟洵微笑颌首,宁书禾看他一眼,又问:“你还要接他去公司吗?” 孟洵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宁书禾笑说:“那你进来坐着等吧,外面挺冷的。” 孟洵连连摆手:“不不不,谢谢宁小姐的好意,我在车里等就好,有几个电话要打。” 宁书禾不勉强,拿了袋子进屋,轻轻关上门。 等她重新上楼,听见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她没进去送,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放到床上,走到化妆镜前试了支新买的口红,涂好后抿了抿唇,宁书禾拿起小镜子左右仔细看着,再用小指指腹轻轻擦拭唇沿,整理口红边缘,试图让这颜色显得更自然些,最终却还是重重地叹了声气。 再也不信刚加没几天的柜姐推荐的产品了。 几分懊恼地,她拿出纸巾把刚涂上的颜色擦干净,再换上了平时常用的那支,宁书禾起身,拿起孟洵带过来的那只袋子往浴室里走,正想敲门,动作一顿,手臂顺势往下滑,转而抓在门把手上,向下一旋打开门。 浅白灯光下,傅修辞下半身裹着一条浴巾,上半身的水基本已经被完全擦干,看她进来,傅修辞从镜中瞥她一眼,将浴巾拿起,擦了擦头发后扔进一旁的脏衣篓里,下意识的想去拿浴袍,发现架子上只有女款。 宁书禾捕捉到了某个画面,耳朵微微发热,表情却还算淡定,不动声色地把装着衣服的袋子给他放置在架子旁:“孟洵送过来的,他在车里等你。” 傅修辞看着她,不由地哼笑一声,从袋子里拿出一整套衣服,站在一旁套上长裤和衬衫。 宁书禾从他身侧绕过去,从洗手台旁拿了两张干净的擦脸巾,擦掉手背上用于调色的化妆品,下一秒,感受到傅修辞自她背后挨近,伸出一只手臂撑在洗手台上,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低声问:“宁小姐。” 宁书禾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心里一凛,每次他这么叫她准没好事。 傅修辞的呼吸落在她耳廓处,轻声说:“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宁书禾不禁拱了下背,因他下一步的动作,她赶紧拍了下他的手背,躲开后才说:“……来不及了,下次再仔细看吧。” 傅修辞:“……” / 十点多,宁书禾先开车去了舅舅那里,挺老一小院儿,外头是平平无奇的旧时白墙黑瓦的建筑样式,保留了传统,里头却基本都打破重造,翻修成新中式的风格。 巷子里没地方停车,宁书禾往外绕了半圈,把车停到远处车库里,再步行绕到前门。 那扇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一条黑色的大狗径直朝着她冲出来,宁书禾吓了一大跳,脚步踉跄,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狗却没什么恶意,蹲在她脚边嗅闻,没过一会儿,就像是确认了她的味道,热情地摇起尾巴。 宁书禾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自院子里传来一声爽朗又清脆的笑,小姑娘好像老远就已经看见她,笑着朝她扑过来:“表姐!” 她再次猝不及防地下意识伸手去接,有些担心:“慢点跑,别摔着。” 小姑娘叫许若若,比宁书禾小四五岁,穿一身白色洋装,比起北方其他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个头显然更娇小,一头短发,不是特地剪出来的款式,倒像是剃光头发后重新生长出来的碎发,她戴着个毛绒小熊发箍,正笑得开心,弯腰去抱那条大拉布拉多。 宁书禾提醒她:“要不先戴上口罩再摸……” “没事,早上刚让阿姨带它去洗过澡,一会儿进去扫扫衣服上毛就好了,我闻闻,嗯~身上是香喷喷的小狗味。”许若若笑得开朗,抬眸看她,“表姐,你也摸摸它吧,很可爱的。” 宁书禾也被她的样子逗笑,伸手抚摸狗狗的额头:“它叫什么?” 许若若回答:“蛋黄。” 明明是条黑狗,却偏偏叫蛋黄,宁书禾再伸手过去摸摸它的背,笑问:“这名字有什么渊源吗?” 许若若弯起嘴角,她笑起来时,右边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如果我说是做梦梦到的,表姐会信吗?” “当然,为什么不信?”宁书禾觉得她的笑里带着些许悲伤,却没多问。 “我是将死之人,所以我觉得只要是我睡醒了还能想起来的梦都有深意,我妈非不信,我说咱们家养什么都养不活,梦里的小狗叫蛋黄,要不它就叫蛋黄吧,给它取个玄一点儿的名字,说不准它能比我活得更久。” 许若若说着这般涩然的话,表情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耸肩,好似毫不在意。 即便宁书禾面对其他人时能够拿出再圆滑不过的语言表达,此时此刻也无法说出任何话,只得伸手握紧她,而后突然想起:“对了,给你拿了礼物在车里,我忘记拿了……” 许若若笑得畅然,拉着她走:“没事啦,先进屋吧,一会儿让人去拿就行了。” 宁书禾被她带着她往院子里走,牵着她的手,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在见到舅舅之前先问她本人一句:“若若,你身体最近还好?” “好多了,身上也没以前那么疼了。”许若若挎住她的手臂,“吴叔叔说让我穿厚点,每天可以在外头遛半个小时。” 宁书禾笑着,不再提这话,牵她进屋。 许若若朝厨房的方向喊:“爸!表姐到了。” 里头的男人转头过来,笑着寒暄:“书禾来啦?” 宁书禾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洗手帮忙,许若若问:“妈妈呢?” 舅舅许明哲说:“楼上。” 闻言,许若若转身跑到楼上去,宁书禾忍不住看她,许明哲叫她放心:“没事,别担心她,若若这两年能照顾好自己了。” “北城这两年冬天天气冷得很。”宁书禾闲聊似的提起,“您怎么突然想着让舅妈带若若回来?海城那边有什么情况吗?还是……若若身子好些了能回来住了?” 自从那场车祸后,不知道是因为若若确诊需要去国外看病,还是有其他原因,许家和宁家的联系少了许多,只在重要场合稍稍表明立场,其他的一概不参与。 宁书禾的母亲还活着时,行的也是儒商,如今即便她去了世,许家缺了个会做生意的人,但许明哲的身份实实在在摆在那儿,士农工商,自然是最瞧不起宁家那副商人的市侩嘴脸。 “没什么情况,都挺好。”许明哲低头洗菜,语气十分平静。 “回来是有事?”宁书禾问,“没听小姑说……” “没告诉她,我许家办事用不着和她姓宁的报备。”许明哲哼了一声。 宁书禾也因为这话沉默片刻。 许明哲瞥她一眼,像是斟酌之后才提起:“前阵子,也就年前,有人去海城的公司找你舅妈,我打电话一问,说是谢承平。” 宁书禾想了半天,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就问:“谢承平是哪位?” 许明哲解释:“一搞镌刻的,东城人,美籍华裔,人脉甚广,只要是他想找的人,就一定能搭上,你母亲还在的时候,同他走得很近,前几年就已经隐退,没想到如今出山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 宁书禾问重点:“他找您有什么事?” “说来也怪。”许明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是为了傅祈年来。” 宁书禾的动作一顿,心里莫名有根弦骤然绷紧:“为什么?” “说了很多,但左右不过是想让我来做主,替你做决定,这样对三家都好。” “什么决定?” “和傅祈年结婚,五年后再离。” 宁书禾一凛。 许明哲擦了擦手,有些忿忿不平:“他们宁家人不管怎的都向着自家,傅家也是,个个都商人做派只考虑自己,一个想着怎么把你卖个好价钱,一个想着把你买回来挂招牌换金……” 宁书禾低着头,继续干着手上的活,喉咙里好似有团棉花梗着发酸,却没多难受,毕竟这些都是早知道的现实,不过还是想听听舅舅会说什么。 许明哲想了想,问道:“这几天要去傅家谈婚礼的事?” 宁书禾点点头:“嗯,但还没定时间。” 许明哲什么都知道,倏然放松地笑了声,安抚着拍她肩膀:“到时候我也去,咱们家书禾也不是没人疼,总还有我这个当舅舅的不是?” 第48章 Chapter 48 愿赌服输(修) 天气呵气成白。 如果一定要用颜色来形容北城的冬天, 宁书禾知道有种传统色叫暮云灰,最开始是形容夕阳西斜,余晖将尽时, 远山背峰藏隐的某种枯灰色,但眼下了无生机的景色,倒加深了几分字面上的意韵。 北城的冬末春初, 云层沉厚, 日光久久不能渗透, 只隐隐透着些许天光, 分辨昼夜,下雪时空气中朦上一层微白的滤镜,天色更像是长时间不能汲取水分的将死槁木, 坚硬的树皮脆裂, 木质干竭的那种死灰,没半点生机。 宁书禾抬眼眺望,于灰沉的空中伸手,试图接下一片雪花, 她静静盯着其中某一片,最终却还是错过, 袖子上却落了一片更大的。 许若若坐在她身旁的秋千上, 木板制成的秋千椅上裹着厚厚的羊绒毯子, 她趴在褐色的木质茶桌上看了宁书禾好一会儿, 倏然痴痴地笑了。 听到动静, 宁书禾回过神来, 好奇问她:“怎么了?” 脚边蹲着的那只狗也站了起来, 于许若若身旁蹲下, 脑袋安静伏在她膝头。 “没什么。”许若若摇摇头, 话锋一转,“表姐过年的时候在圣彼得堡?” 宁书禾点点头。 “那里好玩吗?” “挺好玩儿的。”宁书禾瞧见她的围巾掉了下来,弯腰捡起,重新替她围上,“下次带你去?” “好呀。”许若若笑着,“不过那边应该挺冷的。” “天气暖和点,或者干脆到夏天,那个温度你也可以去。” “夏天?”许若若歪头想了想,“之前我一直想努力活到表姐的婚礼,现在还得努力活到夏天,好辛苦。” 宁书禾不愿听她说这丧气话,伸手拊她脑袋,也略过讨论婚礼的话题,抿了抿唇,伸手拉她:“进屋吧,一会儿吃饭了。” 许若若摇头晃脑地拽着她的胳膊,像小孩一样撒娇,语调也轻飘飘:“不要,你再陪我坐一会儿嘛。” 说罢后周思若干脆缠着她的腰,靠在她身前。 宁书禾也不再动,许若若很快就安静下来。 天气干燥,鼻腔里微微发涩,除此之外,其实并没感觉到太冷,许若若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敛下来,小声询问:“我应该吃不到表姐的喜糖了,对不对?” “这次吃不到了。”宁书禾不打算瞒她,半开玩笑的语气,“我和傅祈年已经分手很久了,不过不是还有下次嘛,等我下次结婚的时候再请你当伴娘好不好?” 许若若破涕为笑,问她:“为什么?他出轨了?还是表姐你移情别恋了?” “都没有。” “那为什么会分手?” 宁书禾笑了下:“就是不合适。” 她和傅祈年之间,无非都是些立场问题,远远还没到了评价谁对谁错的地步。 许若若眨眨眼:“既然早就分手了,那为什么婚礼还能重定?” “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就能不做的。” 许若若同样沉默不语,过了好半晌,拉她在身边坐下:“没关系,我爸他一定——” 许若若的话说了一半,没再继续,她也不是小孩儿了,自然懂这里头的利弊,她无奈地笑了笑: “算了,他应该也不是真心帮你,姑姑姑父去世这么多年了,他也从来没说过要来帮表姐,现在突然有个压他一级的人上门,反倒开始不屈了,我才不信,表姐,我爸的话你也别全信。” 宁书禾有些哭笑不得:“不可以偷偷编排爸爸。” 许若若撇了撇嘴:“本来就是,他肯定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我还不知道他嘛?嘴上说的要帮忙,实际上有利可图才掺合,谁也没他能把自己摘得利索。” 宁书禾再去摸她脑袋:“不许胡说。” 说罢,她垂眸,沉默下去。 其实她比谁都明白许若若不是胡说。 本想在傅修辞身上赌一把,但她实难看出傅修辞真正的想法,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知道谢承平是受谁所托去了海城,更不知道许明哲说的是真是假,谢承平又拿了什么利处给他。 这感觉糟透了。 所有人都能在这场联姻里拿到实打实的好处,除了她自己,或许也不包括傅修辞。 但傅修辞不愿意帮她,无父无母,无人撑腰,擅长且深耕的领域专业和行业与宁家、傅家甚至许家三家都差之千里,但带来的人脉和资源却十足有益。 不论从什么角度看,宁书禾都知道自己是最适合牺牲的饵。 俗话说得好,放长线,钓大鱼。 可见过了眼下的情况,宁书禾才深觉,哪有那么麻烦? 他们只需要扔一个想她这样,大家都认可的、几无还手之力的饵料下去,其他都唾手可得。 有风裹挟着冷气吹过,宁书禾不由地将外套裹紧,深吸一口气,察觉心脏被勾连出清晰的钝痛。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傅修辞有太多期待,也知道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一场豪赌,应该愿赌服输。 理智上来说,她即便没办法靠自己,也该换个依靠,就像傅修辞告诉过她的一样,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实在做不到,不论表面上如何,不论她多么自持清醒。 浅意识里都始终期待着傅修辞能伸手拉她一把,就像每天睡前都会不自觉期待他能和自己相拥而眠,直至清晨醒来一样。 知道不对,知道不该。 却做不到。 “两个人怎么还在这儿坐着?赶紧进屋吃饭吧。” 许明哲的声音自长廊内传来。 “好,马上来。”宁书禾应了一声,转头去拉许若若的手,蛋黄也跟着进屋。 洗了手,上桌吃饭,许若若挨着宁书禾,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凑在一起说话。 许明哲正和妻子说话,不经意提起:“不过前阵子倒是和华尚的傅总见了一面。” 宁书禾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竖起耳朵听,许明哲倒很快转移了话题。 宁书禾有些心不在焉,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许若若指了指自己手边的手机,小声提醒她:“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 “谁?” “不知道,没有备注。” 宁书禾滑开手机屏幕,点通话记录。 的确没有备注,是个陌生号码,宁书禾看了一会儿,把手机重新锁屏,没再理。 许若若问:“不打回去吗?” “不认识,可能是打错了。”宁书禾握着叉子,把盘子里的蛋糕送进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补充,“真的有事的话,应该会再打过来吧。” 一语成谶。 还没过十分钟,那人就又打了过来。 宁书禾不得不和几位长辈打个招呼,拍拍许若若的手,拿起手机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外,长廊两侧嵌着落地的玻璃隔断,走出廊后,是一段石板路,宁书禾一边接电话,一边朝着红木茶桌的方向走。 接起电话,不等她开口。 “宁小姐?”对方先问。 “我是。”宁书禾语气淡淡,“您是哪位?” 对方笑笑:“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谢远。” 宁书禾愣了下。 感受到沉默,谢远开玩笑道:“宁小姐不记得我了?不应该啊,老傅肯定跟你提过我。” “……啊,不是,我记得,我们之前见过。”宁书禾有些懵,“就是不知道谢总找我什么事?” 听出她不想和他搭上关系的警惕语气,谢远也毫不在意,干脆直接说:“喔,这样,老傅让我打给你的。” 宁书禾了然:“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在荣城那边接了个社区项目,现在初步的想法是弄个类似文化商业综合体的地方,商业我懂,也能问傅修辞,但这‘文化’的部分,实在一窍不通,得找个顾问。”谢远笑着解释,“刚才老傅在我这儿打牌,我就稍提了一嘴,他就让我直接打给你,说你比他专业。” 宁书禾终于放松地笑了下:“谢总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应该能提些拙见。” “宁小姐的意见怎么可能是拙见呢。”谢远笑说,“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面聊?到时候也让傅修辞过来。” 言下之意,他有分寸,不会越过傅修辞擅自和她联系,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 宁书禾想了想:“傅修辞现在和你在一起?你们在哪儿?” “在他的茶馆,他刚走。”谢远答道,“说公司有事儿。” 宁书禾一下反应过来是之前宁忠则出事时,她去找傅修辞的那个私人茶馆,她问:“今晚行吗?你们有空?” “我肯定有啊,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老傅我就不知道了。”谢远笑说,“宁小姐问问他?” “好吧。” 挂断电话,宁书禾转头在最近通话列表里翻了很久,才找到傅修辞的号码,拨了过去。 那头接得很快,宁书禾言简意赅地把方才谢远说的那些话复述一遍,向他确认。 傅修辞笑着:“我只是觉得,外头的人审美都比不上宁老师。” 宁书禾开玩笑的语气:“就不怕我没时间,拒了这差事,伤三叔的面子?” 傅修辞没什么意味地哼了一声:“他自己没本事谈下这生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宁书禾笑了下:“所以,今晚你有空吗?” “今早才分开就想我了?” “不是,谢总都亲自打电话过来了,这忙我总不能不帮。” 傅修辞拖腔带调地“哦”了声,确认道:“不是为了我。” “也是为了你,三叔既然向朋友推荐我,我总得表现出一些专业水准来不是?”宁书禾脸上的笑意更甚,安抚的语气,“好啦,晚点见。” 第49章 Chapter 49 绑在我身边(修) 吃完午饭, 陪着许若若躺在床上说了会儿话,就因为这对话,宁书禾攒了一堆伤心事儿压在心里, 开车回去的路上也郁郁寡欢,差点儿忘了要去茶馆,绕着市中心转了半圈才改道。 等到了那茶馆, 把车钥匙给了门口的人, 让他帮忙去停车, 宁书禾径直走进去, 门口的服务员认识她,礼貌说傅总和谢先生也是刚到不久,已经在二楼尽头的房间等着了, 还是上回他和他的朋友们待的那间。 推门进去, 她一眼就看见傅修辞坐在靠窗的高脚木几旁,还穿着早上孟洵送来的那套衣服,白色高领针织打底,长款的浅咖色毛呢外套, 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隽,却也面露疲色。 床侧的檀木桌上摆着一仿古铜瓶, 里头精心插着几支红花檵木和铁线莲, 文人清供的插花样式, 显得背身跷腿坐在一旁的的人清心寡欲的, 但宁书禾深知他不是。 谢远坐在傅修辞对面, 比他先一步看见宁书禾, 热情地冲她摆手:“宁小姐, 好久不见。” 宁书禾笑了下:“好久不见。” 闻声, 宁书禾看见傅修辞转过身来, 她跨步朝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坐他身旁,傅修辞自然而然地伸手拉她,触及一片冰凉:“手怎么这么凉?” 宁书禾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眼自己与他相握的手,才忽然注意到:“手套好像落到舅舅家了。” 傅修辞垂眸,轻轻揉搓她的手背,换取体温。 谢远打量他们两个半天,瞧见傅修辞的眼睛都要摘下来粘到人家身上了,想着得赶紧提醒提醒他旁边还有个大活人,才清清嗓子出声,语气十分刻意地问:“宁小姐喝点什么?” 宁书禾回过神,考虑片刻,余光瞥见面前的一套茶具,指了指桌上的紫檀小茶壶,嗅到隐秘细微的清香:“你们喝的这个是什么?” “碧螺春。”谢远意有所指,“也不知道怎么着,某人今天火大得很,一进门就甩脸子,点一壶给傅总降降火,要不要给宁小姐来一杯?” 宁书禾点点头,微微侧目,看向谢远话里所指的那个“某人”,随口一问:“你怎么了?” 傅修辞神色淡淡,手掌往上移,拊她后背,表情要笑不笑的,显然不想跟她提:“工作上的问题,没事儿。” 工作麻烦,宁书禾不好多问。 谢远笑着,将目光从宁书禾身上移开,仔细将茶滤出,倒进品茗杯,再把茶杯递置于她面前,作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简直要直接跳起来:“看来是单冲我来的。” 傅修辞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瞥一眼谢远,搂着宁书禾就要走:“不说正事就别浪费时间。” “别啊。”谢远赶紧拦住,“上来就谈事显得我目的很不单纯。” “你的目的难道很单纯?”傅修辞微微蹙眉,声音静冷,他哪里能不知道,谢远这人简直和丁铭一个德行。 宁书禾笑不可遏,打岔道:“谢总需要我做什么?” 闻言,谢远也不再找茬,打了个响指,两手迅速推开他面前放着的茶具,从背后的沙发上拿起一ipad放在桌上空出来的地方,动作十分流利地点开一个文档,推到宁书禾面前,神色稍正。 宁书禾接过ipad,指尖轻点屏幕,一边翻看,一边不经意提起:“谢总在电话里说,想法是文化商业综合体?” “嗯,虽然是个社区项目,但规模比较大,所以我想谨慎些。”谢远说,“内里的功能性要做好,但名头也得打出去,整个北城有点名头的搞艺术的,论不仅风头正盛、炙手可热,还有实力这点,谁比得过宁老师?” 宁书禾笑了声,没说。 其实有点没太明白为什么傅修辞身边的朋友都一个样,油嘴滑舌,却不会让人讨厌。 丁铭是,谢远也是。 宁书禾笑着把这奉承略过去:“等项目完工说不准我就过气了,谢总不怕亏本?” “怕什么,这不还有傅总给咱们兜底么?”谢远凑近些,故作严肃,“悄悄告诉你,傅总说了,钱不是问题,他只掏钱投资,不过问细节,想怎么造都行。” 闻言,傅修辞不由得挑了下眉。 宁书禾笑问:“那这个社区的地址在……” 谢远简单回答:“荣城市区。” 宁书禾思考片刻,随后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想法:“能让谢总这么上心,荣城就算是市区也只有文水区能出得起这个价了,不过,这么肥的差事,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 就微微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在一旁始终沉默着的傅修辞,听到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勾了下唇,伸手捏她后颈。 谢远毫不留情地直接揭穿傅修辞,确认她这猜测:“本来这么肥的油水我说什么也要独吞,宁小姐猜猜谁非得从我这儿捞一把。” 宁书禾故作思考状,目光看向傅修辞。 谢远当即表示:“对,就是他,他威胁我。” 听到这话,宁书禾先是一愣,过了两秒钟以后,刻意压低声音,凑拢在他耳边,问出那个早就猜到答案的问题: “三叔还真投了这个项目?我以为谢总刚刚那句说你可以兜底的话表达的意思是如果投资失败的话要找你当冤大头讹你的钱。” “他还没那个胆子。”傅总相当不屑。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突发奇想似的再问:“这么赚的话,要不我也投点儿?” 傅修辞认真看她一眼,煞有介事地提出:“要不干脆把他踢出去,换你进来。” 宁书禾捂嘴惊讶,声音更低,小心翼翼:“这真的可以吗?不好吧。” 傅修辞点头:“需要费点功夫,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操作。” 见他们两个就在他脸上大声密谋,谢远的方向传来声一惊一乍地暴吼:“喂!你们两个!我听得见!” 宁书禾笑得更开心。 / 晚餐席间,三人才正经起来,宁书禾说了说自己的想法,但话总留三分,她只负责以专业性为基础再天马行空地提出一些意见,但不考虑也不负责可行性,更不考虑成本和效益。 谢远还打趣她:话里话外这一套商人作风和傅修辞没什么两样。 宁书禾笑:“整天呆在宾大MBA硕士身边,也得学个样子。” 等吃完晚饭,谢远被朋友的一个电话叫回他那家刚开业的山间酒店,留下他们两个在茶馆,宁书禾这才反应过来:“谢总不是刚回国没多久?这酒店不会也是三叔的手笔吧?” “那倒不是。”傅修辞垂眸,认真解释,“谢家老爷子给他打水漂用的。” “……啊?”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宁书禾猜测,多半是谢家当谢远在国外浪荡成性,怕他回国以后祸害家族企业,就忍痛割爱把这酒店送给他造,用一点小损失换一大家子的安宁,但是:“不知道其他,但我感觉他对那个社区项目挺认真的也挺专业的,没必要……” 傅修辞沉默一瞬,只说一句:“别人一句话的事。” 在这种事上,宁书禾总是一点即通,不需要连篇累牍的解释,只见他神色听他语气,便能明白其中深意。 并不意外,丁铭说谢远这些年一直待在国外替傅修辞做事,必定不是那般只知玩乐毫无抱负的二世祖,但他究竟是又与否,并不重要,信不信只是别人一念之间,会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不过也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身无分文,即将饥饿而死。 站着可要不到饭,抛下自尊,弯腰嗟食好歹能先填饱肚子。 回去的路上,傅修辞开着车,漫不经心地提醒:“你提的美术展厅那一条恐怕要被直接否决了。” “为什么?” 傅修辞笑问:“门票不赚钱,美术厅赚得是卖画的钱,宁大画家会大发慈悲去社区中心办画展吗?” “现在当然不会。”宁书禾故意这么说,“我这不是‘风头正盛’嘛,要是能受邀白嫖,可能……” 傅修辞笑她:“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市侩。” 宁书禾笑说,反正不论怎么造,不都有傅总的钱包兜底?有这种机会不去把想法落实,下回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呢。 “看来真得让你入一股。”傅修辞不着调地揶揄她。 “也可以呀。”宁书禾脸上的笑意更甚,放松地往他身上靠,“有三叔在,我总不会吃亏吧。” 她温软的语气,听着和撒娇似的,让傅修辞受用极了,车程不远,傅修辞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到了自己在市中心的那套别墅,到了车库,把车停下熄火。 宁书禾看清这地方,笑了一下,伸手去解安全带。 傅修辞拽住她的手,按她的肩膀,吻下去。 宁书禾闭着眼,伸出双臂拥抱着他,好久才舍得放开,她听见傅修辞沉沉的嗓音浮在头顶,他再次提起:“我找个人和你对接,研究下合同。” 宁书禾笑着:“对接什么?” “入股。” 他的语气十分认真,宁书禾反而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傅总,你这么积极拉我入伙,我会觉得这项目是个坑。” 傅修辞挑眉:“是坑的话我就让谢远一个人做了,说什么也不拉你下水。” “那三叔是想带我赚钱吗?” 傅修辞没说话。 赚钱不赚钱倒是次要,如果以宁小姐上回去老宅作客时送“准婆婆”的那条Ascher丝巾为计量单位,所谓的“小投一股”不过也只是几条丝巾钱罢了,哪里值得一提。 他只是觉得,以利益为纽带,说不准能将宁书禾绑在自己身边。若是哪怕某天她真的到了天涯海角,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找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远:狗男女 第50章 Chapter 50 某种茫茫的前路 傅修辞不说话, 只看着她。 宁书禾心生吊诡地觉得,这目光里藏着复杂的情绪,她愣了一下, 最终笑意敛起,几分认真地向他解释:“我想进行投资活动必须要小姑签字才行,别说小股了, 迷你股都不行, 十块钱也不行, 我自己说了不算的。” 她其实没把话说完, 宁钰在许多事情上也有颇多限制,在类似的投资商务活动也多半需要宁书禾和她一同签字,各执一份合同才能奏效, 归根结底, 她们是互相制衡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宁钰和宁书禾互相忌惮却又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宁钰做的许多事,宁书禾不是不知道,同样的, 她的想法,宁钰也一清二楚。 但这些她都没有和傅修辞提起过。 闻言, 傅修辞沉默一霎, 这样的状况他好似早就知道, 却也像是第一次了解到这回事, 垂阖的眸中晦沉深黯, 说话时语调沉沉, 无意识地一句:“是么……” “是啊。”宁书禾毫不犹豫地确认道, 而后动作一顿, 好像又忽然想到什么, 半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说:“三叔要真是钱多没地儿花,不如发发善心投资一下我的工作室?工作室我还是能全权负责的。” 傅修辞挑眉,笑着看她:“你想做什么?” 宁书禾故作思考状,一只手手指轻点另一只手的掌心,把想法一条一条地列出来,但也不乏胡说八道随意攀扯话题的成分: “我工作室北门不远处的后山,产权也规划在工作室的房屋面积里,那儿有片草地我想垦一下,种点冬天也能活的东西,不然现在太死气沉沉了,比如松树?四季青之类的。” 傅修辞抱臂,目光沉黯,轻轻落在她身上,好像真的在思考这想法的可行性以及后续的用人。 宁书禾瞥他一眼,手指虚浮在空中划出一片,告诉他哪个方向是她的工作室的位置,再指出后山那片可开垦的荒地:“我还想修修我的院子,往花房后面支一个葡萄架。” 傅修辞笑问:“你还会这个?” 指种葡萄的事。 宁书禾笑说:“当然不会,雇人来照顾,顺带替我操心一下花房。” “没记错的话,你的工作室不是在你回国前才搬过来?”傅修辞问,“哪儿不好?” “也不是不好。”宁书禾的话很微妙地滞了一下,然后再次牵起嘴角,“就是突发奇想,支个葡萄架,等葡萄成熟了还能酿酒喝。” 傅修辞笑着向她提议,半开玩笑的语气:“不如干脆给宁小姐建个植物园,收收门票办办活动什么的比画画来钱更快更容易,还能垦出一片租赁田,按年出租。” 听他这么说,宁书禾反而故作沉思,煞有介事地说:“也不是不行,三叔一定能想办法给我弄点稀有品种过来,还有商业运营的部分,就拜托三叔?” 傅修辞一时真没听出来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抬手轻轻拊她额头,却也不扫兴,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对她说:“回去认真考虑考虑,确认一下想法,到时候我找个靠谱的人过来和你对接,顺道帮你出出主意。” 见他十分认真,宁书禾先是顿了一下,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开心,傅修辞忍不住一挑眉。 每每谈及她热爱的工作、她偶尔天马行空的想法时,傅修辞才觉得,自己仿佛能真正触及到她的灵魂,那种热烈而坚定的感情。 傅修辞的嘴角微微勾起,笑着看她。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等宁书禾的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她手臂撑在中控台,托腮看他。 “扯远了。”傅修辞捏捏她的脸,把话题拉回来。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但宁书禾十分坦诚,随即便又笑了,语气却是认真:“嗯……反正就只是给谢总当个顾问而已,又不是非得要我自己去设计,不费什么功夫,他是你的朋友,我就权当帮你了。” 傅修辞垂下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伸手轻抚住她的侧脸,却动作顿住,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 车库门早已经落下,灯光很暗,寂静无声。 过了半晌。 他始终近看着她的眉目,觉得如雪后初晴的远山那般,清澈明净。 宁书禾微微怔忡,因他过于温存的眼神,低头,安抚似的在他手心蹭了蹭,而后笑意盈盈地与他对视,下一秒便主动伸出两只手将他往车座椅的靠背上按。 他呼吸骤缓,不自觉地往后仰头。 温热气息扑面而来,触感在唇边停留,让他察觉自己的嘴唇冰冷,傅修辞无由颤栗,隐隐期待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但这般若即若离、好似羽丝轻纱落下的感觉并没持续太久,她的指尖轻碰他的,又快速离开。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宁书禾便将两人的距离微微拉远些,她胳膊撑着身子,半弯着腰,抓住他的衬衫衣领,在即将落吻于他喉结时,手又倏然松开,指尖微凉,自他胸口飘飘落落地往下滑,最终停下,手指搭在他腰带上金属锁扣的位置,停下来故意吊他胃口。 傅修辞一瞬间觉得喉咙很痒,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顺着本能,闭上眼睛往后仰头,视觉丢失,触觉却更加敏锐,仔细感受她的呼吸、体温及其他的一切,但宁书禾却在一个合适却又不合适的地方,毫不留情地收回了手。 橙花的气息渐远,傅修辞蹙眉眯眼,表情不耐,是种欲望被激发却没能得到满足的恹。 空间逼仄,隔着两个位置中间的中央扶手,这姿势实在别扭,宁书禾的胳膊和手都酸得不行,想了半天还是轻轻笑了下:“还是先上楼吧。” 正要去按车门,傅修辞却从他的位置直接将所有门一锁,他喉结滚动,嗓音微微沙哑:“上楼还有什么意思?” 闻言,宁书禾呼吸一滞,瞳孔骤然微放,听见他的方向传来座椅往后滑的声响,心间发紧,转头看过去。 咔嗒一声,傅修辞解开安全带,朝她伸出手:“爬过来……” / 车里暖气消散,但只不过片刻,温度就变得足够高,宁书禾出了一身汗,手掌撑在方向盘上侧的挡风玻璃上,额前坠落着几缕头发,沾黏在鬓角和脸侧,皮肤比新雪更白,她饭后刚补过嘴唇上的口红,现在也模糊不清,透着一丝淡淡的蔷薇色。 傅修辞盯了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稍稍倾身,手臂自身侧绕至她的锁骨处,掐着她的下颚,扳过她的脸,伸出手指将挡在那张脸上的发丝抚至微热的耳后。 傅修辞这才能完完全全地看清那双眉眼,她眼睛里有着因为情/事而朦胧的雾气。 他喜欢看宁书禾这样,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么惹人。每每看见她露出这副表情,傅修辞才能确认,她此时此刻独属于他。 宁书禾意识不到他的想法,主动塌下腰,向后靠,脊背靠在男人体温高一度的胸口,歪着头与身后的他接吻。 傅修辞的手掌抚在她的小腹,让她无限地贴近自己,手臂箍在腰间,将她搂得更紧。 车内的氧气有限,但所幸是私人车库,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强撑到结束后,宁书禾忍不住直接伸手推开车门,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她趴在他肩头,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在他身上,张开嘴大口呼吸氧气。 她闻见汗津津的味道,不知是谁的。 或许他们两个都有。 傅修辞轻抚过她湿漉漉的额头,手指插进她后脑初的发间,手指微微用力,在不弄疼她的情况下将她往后拉,刻意想去看清她尚还迷朦的神情。 傅修辞忍不住笑了一下,碰碰她的唇角,侧身打开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拿出里面放着的湿纸巾,抽出几张,慢条斯理地先替她擦拭干净,才去清理自己。 在车里多待了一会儿,等她的呼吸缓下来,傅修辞用外套把她裹好,再搂着她上楼,两人直奔浴室,方才的不过只是暂时休战,简单地洗过澡,再相拥回到卧室,延续车库里发生的事。 第二回清洗以后,宁书禾在浴室里吹完头发,才发现傅修辞没在卧室,来时穿的那身衣服刚刚被傅修辞扔进了洗衣机,她现在没有干净衣服可以穿,只好裹上了他的浴袍,出去找人。 听见楼下传来动静,宁书禾趴在二楼的玻璃栏杆上,倾身往下看,傅修辞人在厨房,正叼着根烟,手里拿着瓶冰水,站在流理台旁等着热水烧好。 她朝楼下喊一声:“傅修辞。” 底下的人闻声抬头,看向她。 宁书禾问:“有什么我能穿的衣服吗?” “去衣帽间瞧瞧?” 得到许可,宁书禾才回到房间,在衣帽间里找了件他的长袖休闲打底,类似家居服的款式,在圣彼得堡时见他穿过,长度刚好。 听到她换好衣服下楼的声响,傅修辞看过来,不动声色地扫她一眼,从微微凌乱的头发,到腰间,再到臀腿。 他朝她伸手,宁书禾走过来,于他膝间坐下。 宁书禾问他:“在想什么?” 他回答:“在想你。” 傅修辞的手指顺着她腰间的曲线向上蜿蜒,她很瘦,背后的骨骼清晰可见,他的指尖最终定格在她的一节脊骨上,隔着她身上穿着的、属于他的那件衣服,轻轻地无意识摩挲。 “三叔怎么也喜欢这么俗套的回答?”宁书禾觉得痒,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等他安分下来后,才笑说,“我不是就在这儿么……” 傅修辞眼里也有笑,手掌掌前伸,圈住她的腰,俯身碰碰她的唇:“在想以后的你。” “以后?”宁书禾觉得这回答新奇,问道,“多远的以后?” 傅修辞好似在沉思,片刻后,实话实说:“不知道,只是个模糊的‘以后’。” 宁书禾几分怔忡,落下一句:“三叔可能还不知道,我不是个喜欢想以后的人。” “……为什么?” “因为我小时候也没想到现在的自己会是这样,那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也没想过几小时后的未来我会永远失去爸爸妈妈。” 宁书禾的语气几分认真,嘴角却是微微漾着,说完这句后稍稍一顿,尾音落下去,再补充道: “没有要故作伤感的意思啦,我只是觉得像‘以后’、‘未来’,这些东西都太不确定了,完全是依于想象建立起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我从来不想这些。” 傅修辞垂眸,沉默地看着她,听出她意有所指,他们两个之间,没什么未来,如果非要说一个可能,那就只有悲剧。 她太漂亮,又足够会察言观色,恰恰又没有挣扎向上的机会,只能选择依附,这些特质揉杂在一起,会加深人的一切欲/望,情/欲、破坏欲、占有欲。 他抬头揉揉她的发顶,只说:“那就不想,我也不想了……睡觉去吧。” 宁书禾没动,指了指流理台旁的电热水壶:“水还没开。” 傅修辞差点忘了这回事,无奈叹了声气,低头埋首于她颈间,难得温存的时刻,无所谓性或者欲求,手掌握住她的手,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 水烧到了某个温度,水壶自动断闸,傅修辞给她兑了杯温水,宁书禾接过杯子,小抿两口,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傅修辞的手机倏然响起。 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提示,神情骤然肃穆,不过只是一瞬,宁书禾猜测可能是工作电话,便没再打扰,向他指了指楼上的方向,示意他自己先去睡觉了。 傅修辞笑意温和地点点头,拿着手机走远了些。 宁书禾走上楼梯,无端觉得不安,脚步一顿再转头看过去。 傅修辞穿一身黑色,身影孑孑地站在落地窗旁,窗外是泼墨的夜色。 两人之间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宁书禾却觉得好似踏上了某种未知的茫茫前路。 回到房间。 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显示,半小时前有谁发来的微信。 傅祈年:[我买了下周五的机票,回北城。]【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Chapter 51 错就错在不该想以后(大修) 宁书禾愣了下, 思绪有些空茫,没有回这条信息,而是直接把手机关机, 塞到枕头下。 倏然间,直觉作祟,她心里隐隐泛出某种不可名状的、无法形容的情绪, 持续灼烧, 顺着血液流淌至全身, 最终汇聚在额上。 有时候直觉太准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现在。 她侧躺着闭上眼,努力将注意力聚焦在自己的呼吸上,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但就这样平躺着, 盯着天花板过了好半晌, 意识却始终都是清醒的,她全无困意,空调嗡嗡作响的声音不断盘桓在脑子里,没过一会儿, 又隐隐听见房间外有谁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 下一秒, 门“咔嗒”一声被旋开, 走廊里微弱昏黄的地线灯光透进房间。 傅修辞逆着光源的方向走进卧室, 影子投向床边, 只一眼便瞧见她眼神清亮空茫, 正一动一动地看着天花板, 好像意识已经被放空, 伸手拊她的额头, 低笑一声, 语调沉沉:“怎么还不睡?” “……有点儿睡不着。”宁书禾叹声气,回答说。 她的脸颊凑过去,轻轻蹭蹭他的手,往后退,离床边远了些,给他让出一片空位,拉着他一同躺下,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浅灰的阴影。 傅修辞拉起被子,躺进去,再将被子盖到身上,伸手揽她的腰,她刚洗过澡没多久,身上很热,体温渡到他胸前,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傅修辞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俯身下去,吻上她的唇。 他们之间,从没有浅尝辄止这一说,他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掌一路向上撩火,宁书禾有些难耐地朝他的方向凑得更近了些。 一呼一吸间都是她的气息,好闻极了,他深深地迷恋她身上与他相同的气息。 像是山野林间裹着晨雾的风,潮湿,却清新。 该怎么说。 总归还是舍不得。 有些事上,怕她难过,但更怕她因此消失。 他踌躇许久,决定选择自私。 思绪飘然,傅修辞合掌将她搂得更紧,嗓音微哑:“书禾……” 宁书禾抬手抱住他,声音有几分缥缈的空茫:“嗯,怎么了?” “真的没有想过以后?”他不是没听懂方才她话里有话,但他想听点别的,别的能让他心安的话。 宁书禾一时沉默,微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傅修辞低头咬她耳朵,温热呼吸荡在她颊侧,他提醒道:“说话。”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实话实说:“……想过。” “你想过的我们以后是什么样的?说给我听听。” 宁书禾抬眸,黑夜里,他十分清醒:“一定要说吗?” 傅修辞目光一沉,好似思虑良久,才落下一句:“嗯,一定。” 说罢后,故作轻松的语气:“就当睡前故事?” 哪怕这故事没那么梦幻浪漫。 宁书禾瞥他一眼:“睡不着的是我,还要我给你讲故事。” 傅修辞笑了下:“我也睡不着,你先给我讲,一会儿我也给你讲讲我的。” 宁书禾看他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 要说什么? 该说什么? 怎么说才不会让他难过? 她有点纠结和茫然,随意扯着谎话:“以后……再去一次捷里别尔卡?还住冰雪村,看极光……” 傅修辞掐她下巴,轻笑一下:“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宁书禾不着他的套,直接反问:“那三叔问的是什么?想让我回答什么?” “我们。”傅修辞垂眸看着她,直说无妨,“你和我,我们的以后,书禾有没有想过,嗯?” 宁书禾呼吸一滞。 “我……”她语气稍顿,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傅修辞的情绪,却没有选择拐弯抹角,直接说道,“等傅祈年回北城,不论如何我都要和他解除婚约,闹得难堪也好,持久的舆论战也好,损失惨重也罢,我……一定要。” 傅修辞没说话,好像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然后恐怕就要开始准备澳洲的展览。”宁书禾的语气很认真,“到了春末,趁着展览的时间,多在国外待几个月,我们……我和你恐怕——” 傅修辞安静一瞬,似乎对这个答案并没太意外:“遇到事躲起来不是你的风格。” 宁书禾先是一愣,而后轻笑一声。 傅修辞一顿。 “可是三叔,我除了躲还有其他办法吗?”宁书禾抬头,“如果能和傅家好聚好散也就罢了,以后我还能在北城过下去,但若到时候闹得太难看呢?三叔觉得,我砸了所有人的饭碗,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傅修辞迟疑出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一句:“不论如何,迟早都要回来。” 她总不能躲一辈子。 他同样不能,也不愿意。 宁书禾想要干脆把话说透,与无数次预想的不同,同他谈及这话题的场景不是在正式的谈判桌上,而是在情事过后尚还温存的床头,她的情绪也没有如预想那般沉重,而是难以形容的一种平静: “……那至少能不回北城,东城?或者海城,除了北城哪里都行,哪怕是国外,这样的话,对大家都好……” 傅修辞蹙眉反问:“对大家都好?” “我能获得自由,傅祈年也不会再有宁家支持,只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往前走,以三叔你的实力,依旧能独揽大权,如果真有一天东窗事发,被别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曾经的关系,我人不在北城,你也不会因我被有心之人拿捏,不会左右为难。” 傅修辞低眼瞧她,她有双过分冷静的眼睛,是他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的那种镇定自持,仿佛能将所有的情感抛却,在这个问题的设想中,她考虑到了傅祈年,想了宁家,想了他,却唯独没有想过“我们”。 傅修辞感觉到喉间仿佛揉了一把粗粝的沙:“若我帮你呢?” “三叔如果真想帮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宁书禾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拊在他腰间的手掌慢慢收紧,她无端觉得自己再次出声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很奇怪: “……我其实真的能理解,你做什么都有你自己的考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三叔能走到现在一定受过许多旁人不知道的苦楚,我能懂,如果是我,如屡薄冰这些年,也不会为了一个——” 宁书禾的话突然轴住了。 “一个什么?”傅修辞的嗓音无悲无喜,却冷得仿佛寒潮掠过冰湖。 “一个我。”沉默之后,宁书禾落下这么一句,“区区一个我,更何况三叔一开始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 傅修辞因为这话有些不悦,微微蹙眉,低头看着她:“谁允许你这么揣度我的?” 宁书禾扯了扯嘴角,凑上前去亲他,努力想让场面不那么尴尬,却被他躲开了。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其实没预料到傅修辞会这么拧巴。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说错。 “不管是不是揣度,事实不都是这样么?”宁书禾无声叹气,“我没有揶揄你,也没有怪你,因为我也有错。” “你有什么错?” “……” 宁书禾一时间没说话。 错就错在不该去想从一开始就没有、也不可能会有的“以后”,这是他和她共同的错误。 过了好久,宁书禾心里渐渐凉了下去,好似凉风过膛,她叹声气:“……三叔在气什么呢?” “你觉得我在气什么?” 宁书禾不说话了。 她也是前阵子才意识到,两个人在一起都这么久了。 这八九个月,他们两个肉/体狼狈,精神却完全陌生,傅修辞从不过问她的过去,从没试图了解过她,她也没能等到有从他嘴里了解他的机会。 她对他的过去也同样一无所知。 “怎么不说话,嗯?”傅修辞的眉心揉作一团,语气却还柔和,“你觉得我在气什么?” 平时多机灵,他真不信她一点儿都看不懂。 就算最坏的结果发生,就算她砸了所有人的饭碗,就算她和所有人都闹得难堪撇得干净,那不是……还有他么? 只有他和她是同类,只有他能懂她的感受。 所以,她只要有他就够了,旁人有什么要紧的?何必非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 但空气中寂静许久,她才缓缓说:“我不知道。” 这一瞬间,傅修辞倏然有种仓皇的落败感。 早以为,只要让她孤立无援,让她没有别的依仗,她就会乖乖地跟他在一起,像他们之间这段关系的开始时,她所抱着的目的一样。 被围困,急于寻求一条新的出路。 而这种情况,只有他能作为她的出路。 宁书禾只要这样继续利用他身上一切可利用的价值,她只需要依靠他,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可傅修辞没料到,为什么宁书禾宁愿赌上自己的一切,也不愿意笑着撒撒娇求求他? 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宁书禾低声重复:“我怎么会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怪你。 不给傅修辞反应的机会,宁书禾捧住他的脸,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语气和平常毫无二致:“晚安吧。” “能睡着了?”傅修辞语气平平。 “……嗯,有点困了。” 傅修辞无奈:“不打算听听我的想法?” 宁书禾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嗯……可以呀。” 傅修辞看她一会儿,拊她额头,最终还是放弃:“改天吧,睡觉。” 宁书禾愣了下,才说:“那……晚安。” 傅修辞不再出声,过了好半晌,他听见怀里的人呼吸渐沉,才缓缓开口:“书禾,别怪我……” 第52章 Chapter 52 某种提醒和警示(重写) 傅修辞受邀去了趟北郊, 梁总作为东道主的一场普通酒会,不是特别重要的场合,涉及到的人情往来也并不多, 请柬是梁总叫人送到华尚去的,但当天傅修辞行程冲突,他便不打算去, 寻了个合适的理由准备回绝梁总。 但那天傍晚, 傅修辞去了趟丁铭那儿, 拿副字画给谢家老爷子祝寿, 丁铭打趣他:“这种东西,小书禾那儿的门路可比我宽多了,谢老爷子什么人啊?眼光刁钻的很, 我这恐怕不太够格, 你确定要吗?” 傅修辞压根儿不搭腔,叫他拿几样出来先瞧瞧。 丁铭能拿的无非就是些常规的收藏品,老头子们都喜欢,出不了差错, 傅修辞挑了两件,丁铭拿着叫人去包起来。 “这是怎么了?”丁铭开玩笑问, “前阵子不还好的跟什么似的, 谢远都快被气死了, 跑到我这儿来一阵疯, 和小书禾吵架了?” 傅修辞瞧过来的目光凉飕飕的。 丁铭还是敛下笑意, 正要想办法转移话题, 傅修辞幽幽开口:“她不需要我。” 丁铭脱口而出:“她不需要你她干嘛还和你在一起?” 傅修辞沉默下去。 是, 她需要过他。 但他为了自己那点私心, 什么都没做。 现在宁书禾不需要他了。 傅修辞知道, 哪怕将来以卵击石,哪怕粉身碎骨,她恐怕也不会再去拉他的手。 丁铭察觉到氛围的微妙,试探性地问:“因为什么?” 傅修辞垂眸。 意料之中的,回答丁铭的只有沉默。 丁铭看着他那样子,就猜中了七八分,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我之前在米兰的时候,就跟小书禾打过交道,当时她跟你侄子感情好得很,天天如胶似漆的。” 傅修辞冷不丁地瞥他一眼。 “诶!我不是那意思。”丁铭连连摆手,“我是说,我记得那会儿她跟现在比差得多了,去年我知道她不仅敢骂你大哥,连你都敢骂的时候,我是真挺震惊的。” 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丁铭才继续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米兰的时候那姑娘的胆子可比现在小多了,不敢惹事,不敢得罪人,明明宁家家底殷实,她自个儿条件又好,偏偏是个软柿子,但当时你侄子不一样,他留学时候惹了多少祸,不都是你背着他爸妈摆平的?他才不会让自己女朋友被人拿捏呢。” 傅修辞有些不耐:“你想说什么?” “老傅,我也不怕得罪你,就直说了,你别太高估自己在人家心里的分量。”丁铭的语气极为认真,“再怎么说,傅祈年也是实实在在让她依靠过的人,回国以后她看出你侄儿就是个纸老虎,干脆利索地直接把人踹了,你能说她对傅祈年没感情吗?不能吧,但她就是一脚踢开了。” 丁铭往后一靠,懒洋洋的样子:“还有一点,你以为宁书禾真是为宁家无私奉献?我早说过她像你,老傅,你现在给傅家这一大家子当牛做马,图的什么?” 傅修辞神色漠然,只沉默地听着,并没打算回答。 “不就图赚个大头么?”丁铭拍了下桌子,“她那情况确实赚不得大头,但宁家是吃准了打算把她排挤出去,让她连碗都拿不上,这种情况她选傅祈年结婚已经是上上策了,不就是以后老公窝囊,婆家人难相处?为了钱、为了话语权,忍一忍又不是不行,去哪儿不都是看人脸色?” 丁铭继续说:“但人小姑娘偏不要这上上策了,如果是你,你会为了什么放弃即将唾手可得的这一切?” 傅修辞知道答案。 是比钱和权更重要的东西。 对宁书禾来说就是,不再任人拿捏,不再寄人篱下,有一方自己的天地。 丁铭察觉到他微妙的神情,毫不犹豫地直接拆穿:“你这不是知道吗?人家把纸老虎扔了,找上你是因为知道你不是纸做的,结果和纸的也没什么区别,人家不照样把你踹了留着干什么,除了能做个爱还有什么用?找谁做/爱不是做?” 说着话,有人把傅修辞选的两幅字画包好拿了过来,问他是否直接放进车里,他心不在焉,几分厌倦地摆摆手。 那人走后,丁铭的语气才平静下来,重新说起: “反正据我了解,那位宁大小姐还真不是什么为五斗米折腰的商人做派,她一不缺钱二不缺爱,缺的就是个自尊,且先不说你俩当时为了什么在一起的,就算她真喜欢你又怎么样?” “傅祈年帮不了她,只能让她畏首畏尾,所以她选择离开,你呢,有能力帮她,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帮她,她就可以做出同样的选择,再去找下一个,说不准就有谁能拉她一把,至于你,就算她真爱你爱的要死要活的,也不算什么,老傅,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吧。” 丁铭喝完手里的茶,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受人钳制的感觉不好受,你又不是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别人都欺负她没爸没妈没人撑腰,咱可不能跟他们一样。” / 傅修辞从丁铭那儿离开,坐在车里抽了支烟。 丁铭发来微信告诉他,梁总那场酒会,宁家接了函,宁书禾会代表宁家过去,叫他自己看着办。 后来的两天,傅修辞思来想去,还是叫孟洵挪了行程,抽出空过来一趟。 酒会当天。 在签到处签了名,傅修辞一进会场就瞧见熟悉的身影站在右侧的花坛旁和谁聊天,宁小姐今天穿了条及地长的宽吊带礼裙,墨绿色,浅浅衍着几分黑,腿侧开衩,微卷的长发飘逸,极为契合这衣香鬓影的场合。 他站在原地,没去打扰,只是默默看着她,没出声。 直到对面开玩笑似的说了句什么,宁书禾才抬手遮脸浅浅地笑了下,而后和对方打了声招呼,便准备转身离开。 迈开步向前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来,恰巧精准无误地落在他身上,看清他的身影后,宁书禾的脚步忽然一顿。 因他忧愁的目光。 宁书禾实实在在地愣了下。 傅修辞看清她的脸,几无犹豫,勾起唇角,笑着朝她走过去,他下意识地伸臂,凭着本能将要去搂她的腰,就像每每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时,总会有的那种亲密举动。 此时此刻傅修辞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完全忘了在北城、在类似的公共场合下他只是她的“长辈”而已,也丝毫没有意识到以他的身份无权这么做。 直到他看见宁书禾脸上的笑容僵持一瞬,很快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她动作干脆利落地直接躲开他的手,面上却还能礼貌周全地喊他一声:“三叔,您怎么来了?” 再陌生不过的语气。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像他们两个初识时,每每与他相遇,她十足警惕的态度。 反应过来这点,傅修辞倏然一怔。 过去在柔软的床垫上、微粘的皮质沙发,甚至是毛绒地毯上、墙面冰凉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在无数次情事时,她都爱这么叫他,轻声的、娇嗔的,他还很深刻地记着,在圣彼得堡时,宁书禾笑着跟他开玩笑。 三叔不喜欢我这么叫吗? 要不我换一个。 比如…… 哪儿有什么不喜欢的,其实他喜欢极了。 毕竟称呼这种东西,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意义。 也因此,眼下傅修辞好似倏然被这声疏离的“三叔”深深地烫到了,心脏陡然悬停,手臂也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向前还是放下。 像是某种提醒和警示。 傅修辞觉得自己呼吸狭促,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玻璃罐里,抽出氧气,在真空的环境里,渐渐窒息。 因为他是直至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不能和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也是这一刻,才感同身受到,宁书禾曾不止一次提及过的“偷”字含义为何。 纵然先前宁书禾三番五次提醒他,纵使她将后果假设得再严重不过,掰橘子似的在他面前剖析,也比不上眼下这轻描淡写的场面。 什么声名狼藉身败名裂,什么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比起这轻描淡写的疏离和能够被轻易抹去的过去,都差得远。 他始终面无表情,还是宁书禾先一步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很快便松开,不过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却不会让周围人投以异样的目光,也能将傅修辞从失神中拉出来。 傅修辞的确因为这动作回过神,却也只是默默垂眸看她,他好似张了张嘴,又好像没有,他觉得喉咙干涩,微微一动便是泣血般的疼痛,半句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三叔?”宁书禾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凑上前仔细看他,担忧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说罢,伸手碰碰他的胳膊。 傅修辞低头看着她,声音微哑:“没事。” 宁书禾不放心他:“要不要去那边坐下休息一下?” 他没说话,静静地注视身前的人。 而后倏然伸手,将她的手腕攥紧。 宁书禾好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先是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试图挣脱,却无济于事,只能急迫出声,小声提醒:“……傅修辞,放手。” 傅修辞没动。 “这儿很多人在看,你快点放手……” 傅修辞微微一怔,犹豫半晌,不舍地松手。 他看见宁书禾嘴唇一张一合,却感官失灵似的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她好像要去找什么人,就先告辞。 整个酒会,一直到结束,两个人都没什么机会单独讲话,有人问及,宁书禾便大大方方地介绍他,傅修辞感受得到,那礼貌里没有半点强撑。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无了TvT,尽量日更 第53章 Chapter 53 她很在意(重写) 酬酢的场合, 她向来如鱼得水。 傅修辞很难定心留意主动前来跟他打招呼的人,目光始终跟随着那抹墨绿色的身影,看着她游走在这香粉玉屑的名利场里。 到了餐点, 有侍者来提醒。 傅修辞只拿了一杯酒,告知他再等等。 目光再朝远处落了去。 等看见宁书禾落座长桌,他才起身上前, 选中她身旁空下的位置, 落座。 余光瞥见身旁有人坐下, 宁书禾下意识地转头看过来, 本想礼貌寒暄,但看清来人是傅修辞时,她的表情一怔, 有片刻惊讶, 而后又因为长桌四周的方向都有人在,她脸上露出的微笑再平淡不过。 不喜欢她这样。 傅修辞沉默着看她半晌,等侍者上同份例的菜品时,他主动拿起酒杯, 朝她示意,宁书禾看着他, 态度毕恭毕敬, 俨然一副对他不熟悉却必须尊重的状态。 在外人面前, 又把他当长辈。 还是所谓“未婚夫”的长辈。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极为漫长的一瞬, 直到她饮尽杯中所剩无多的酒, 再次看过来时, 他方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默默攥了攥手指。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从前的话, 他或许会笑一笑, 然后故意做点什么捉弄她,但现在他没了这个心情。 这破酒会无聊透了。 早知就不该来。 身旁有人认出他,主动凑过来找话题攀谈,傅修辞随便应付几句,对方很快便察觉出他兴致缺缺,简单聊几句边缘话题,非常识趣地找了个合适的理由退场,不再打扰。 宁书禾其实也在一直注意着傅修辞,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拿着刀叉的手上,他用起刀叉时,微微用力,手背的纹路清晰可见,脉络清晰,骨节分明。 她忍不住将视线往下落,打量他片刻,最终定格在他食指上那枚素银戒指上,银白干净的戒圈,边缘却是累累的刻痕,深浅不一,不辩新陈,像是被反复捶打过。 时至今日。 她还是不知道这戒指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傅修辞那天简单地回答过她,这是一份圣诞礼物,但送礼的人是谁,即使她事后有心凭着记忆去搜索这戒指的来历,也无从得知真相。 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量产戒圈。 不值钱,也没有收藏价值。 多半是送礼的人非常特别。 前女友? 还是白月光? 她不知道。 并非出自对旁人窥探隐私的执着,也无所谓被谁提防和掩饰,宁书禾只是觉得,这代表着傅修辞对她不肯敞开心扉罢了。 理所当然,情有可原。 但她真的很在意。 宁书禾心里憋了一口气,克制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却倏然意识到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下意识偏过头,恰巧对上傅修辞的视线。 那副金属镜框后的目光十分平静,却好似冬日傍晚的雪,蕴着几分寒潇的凉意。 宁书禾微微歪头,十足刻意的语气:“三叔有什么事?” 傅修辞轻声笑了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选择学着她今晚的样子,态度再礼貌不过,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微微向她颌首。 席间对她的态度,是最宽容,如长辈般地照顾。 这是她安排给他的角色,他应当做好。 其实在遇到宁书禾之前,他很擅长扮演这类角色,且总是游刃有余,不露丝毫破绽。 但现在他难受极了,表情却还不得不保持平静。 过了好半晌,宁书禾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放下餐具,无比绅士地整理好仪容,而后突然起身,她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他的背影正在往远处露台处的夜色里走去。 宁书禾收回视线,随即放在手边的手机响起,但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短信界面,与他的聊天框里,只有两个字: [过来。] 没第一时间回复,她抬头,故作不经意地左右巡视,这儿人来人往的,宁书禾想都没想就直接锁屏,打算假装自己没看见,缓缓端起酒杯小抿着。 只是还没过多久,宁书禾的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便再次亮起,她不经意地低头一看,屏幕面容解锁,短信内容显示出来: [两分钟。] 宁书禾的动作稍顿,低头回复:[三叔有什么事吗?要不一会儿走的时候说吧。] 傅修辞:[十。] 宁书禾:[……?] 傅修辞:[六。] 宁书禾:[……???] 不是说两分钟?! 傅修辞:[行,我过去找你。] 看到这行回复,宁书禾猛然朝着露台的方向转头,一眼便看见方才消失的那抹身影正要走出露台,她第一反应是打量四周,好在旁人都在相互攀谈,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再站起身,快步朝他的方向走过去,傅修辞看见她的动作,忍不住挑眉。 见到有人拦下她,向她打招呼,傅修辞的脚步却还是停了下来,站在露台的玻璃门后等她。 “项叔叔,真是好久不见。” 宁书禾脸上的笑不露一丝破绽,一边攀谈一边往前看,等她话术圆滑体面地将人送走,再转身朝傅修辞走过去。 就餐时间,露台上没人。 还没待她完全走进露台,在她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傅修辞几分难耐地一手去牵她手腕,另一只手搂紧她的腰,使她的身体无限贴近自己,将她往厚重的窗帘后的墙角压过去,感受着自她身上传来的温暖,掠夺般带着几分狠意地吻她。 久违的感觉,宁书禾觉得自己脑后微微发麻,因为害怕,也因为好几天未见他的情况下骤然亲密而产生的某种难耐的渴望,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她安心闭上眼睛,不自觉地抬起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搂上傅修辞的脖颈,应接不暇地回应着他热烈的吻。 因为缺氧,肺叶连同心脏都隐隐发痛。 视觉丢失,听觉和感觉却更加敏锐。 宁书禾刻意想要忽略耳边谁的粗重呼吸,腿边却感受到了微凉的触感,他的指尖轻轻摩挲在她裙摆边缘,却始终没能探入,她适时垂下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接下来可能的动作。 她也不太好受,轻声提醒:“等等回家再……” 他的鼻尖浮着一层薄汗,开口打断她时,嗓音好似攒着一把沙,低哑极了:“等不及了……” 宁书禾笑了一下。 抵在她小腹上的某种昭彰的存在感,让她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的急不可耐。 “两分钟。”傅修辞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去打声招呼,我们回家。” 宁书禾笑了下:“怎么又是两分钟?” 傅修辞拧了下眉心:“如果你想现在直接走,我没意见。” 宁书禾笑着,凑近他耳边:“那要是我两分钟之内没回来,三叔要直接把我扛回去吗?” 傅修辞煞有介事:“嗯。” 宁书禾笑得肩膀直颤,傅修辞低头咬她嘴唇,低声催促她:还不快去?我倒是不介意就在这儿…… “好了我马上去。” “……” / 那天回去以后,两个人短时间内没再有机会见面,傅祈年回了北城,宁书禾就整天忙着应付傅祈年和傅家其他人,傅修辞也因为工作原因离开了北城,飞往洛杉矶实地考察。 但他们还是能在微信上保持着某种频度的交流,很规律,每天都有。 最近春初,天气转暖,傅修辞思来想去,还是再三嘱咐她别贪凉,衣服要穿厚些,小心着风。 平日里谈及这话题,宁小姐总嫌他太烦,这回却一反常态地没嫌弃他,还很贴心地回了句:你也是。 傅祈年回北城不过也才三四天,给傅修辞发了几次消息,倒不是什么正事,无关工作,不过就是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三叔,我好久没回北城,应该带点什么礼物才能让书禾高兴点儿? 三叔,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书禾分手了,以后都不会在复合了,您能接受吗?我爸和我妈能接受吗? 三叔…… 傅修辞不觉得他在旁人面前装得这样假有什么用,只觉得太过吵闹。 一直到了周一,傅修辞结束在美国的工作,快马加鞭地从洛杉矶飞回北城,家都没回,直接开车去了公司,天亮以后才在休息室睡了两个多小时,叫孟洵回了趟他家,换了套干净衣服便开始工作,北郊的项目快到了验收阶段,洛杉矶的工程效果不尽人意。 傅修辞一整个上午都在公司,开了两场对内的例会,听各负责人汇报手里工程的进度。 傅修辞这阵子本就有些心烦意乱,饭都很少吃,就靠着不间断地无糖美式续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本想今晚去看看宁书禾,上午却接了一个应酬,轻易推脱不得的场合。 抽空给宁书禾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晚不能一起吃晚餐了。 宁小姐却轻松极了,一点儿都没失落,还有心思开玩笑:“下次吧,我叫阿姨来家里做,我家阿姨八大菜系样样精通,三叔想diy自助点单都行。” 傅总郁闷得很:“我出差这么久,你一点儿都不想我?” 宁小姐只说一句:想了呀。 傅修辞:“……” 一点都不诚心。 本来心情就差,结果下午的研讨会上还有两个整天只知道浑水摸鱼、遇事只会踢皮球的小管理没眼色地上来请示问题,问题并不难处理,只是容易担责,恰恰这两个人拐着弯儿地不愿担责。 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傅修辞平日里表现得太过和善,在工作上除非是重大失误,不然不会轻易苛责谁,所以今儿也不知道谁想的损招,让这两个小管理抖机灵在会上把这皮球踢到了boss手里。 没曾想两个一米八天天泡健身房的壮汉被骂得狗血淋头,冷汗出得连衬衫都湿透了,汗顺着下巴往下滴,连孟洵都不忍心看,闭上眼睛耳边还会响起傅修辞音调不高却压迫感极强的一番话。 无比煎熬地一次会议,于两个小时后完毕,傅修辞回办公室的一路上,员工都离他十丈开外,孟洵拿来一大叠文件,傅修辞接过一一仔细核对后签名,孟洵在一旁等着,准备把签好的文件重新发还各处。 孟洵正要转身出门,傅修辞却喊住了他。 他转过身,傅修辞语气倒是淡淡的:“去联系一下宁氏。” 孟洵:“……啊?” “问问宁钰明天中午有没有时间。” 傅修辞语气一顿:“就说,之前她提过的所谓‘某个无法拒绝的条件’,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宁总愿不愿意听听。” 第54章 Chapter 54 该说抱歉的是我 宁书禾的生日在三月中旬, 她不愿意太闹腾,生日前一天简单攒了个局,邀请了几位关系亲密的好友, 恰时周颂宜刚好完成了西城的行程,回到北城进行下一部分的拍摄,挤压行程以后, 抽出了一天的时间陪她。 去年生日时她人还在国外, 也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但今年既然在北城, 人情往来是免不了的。 生日当天,各类标明赠者的礼品盒就陆陆续续地送到了工作室,宁书禾正忙着发消息一一回谢, 在一旁的软沙发上躺了很久的周颂宜突然把零食放下, 起身去看。 “嘉域科技裴宴赠……”周颂宜拿起其中一张卡片念着,随后又拿起另一份,“斯恩国际程锦华赠……” 宁书禾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了。 周颂宜再看了几张,泄了气一般跌坐到沙发上, 语气无力:“跟这些东西比起来,我给你准备的礼物简直能叫做破烂儿了。” “哪有?”宁书禾头一个反驳这话, 她笑说, “周大小姐可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压缩行程到每天只睡三个小时, 这一对里头哪个比得上这份心?” 周颂宜弯起嘴角, 这才想起来凑过去问她, 今天什么安排? “逛街, 晚饭, 喝酒。”宁书禾犹豫半天, 才说了这么一句。 周颂宜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答案, 只是:“你晚上回哪儿?” “啊?”宁书禾没反应过来,“回家啊,我还能回哪儿?” “你过生日诶。”周颂宜不在卖关子,直接问,“傅修辞没一点表示吗?还是说你俩已经掰了。” 宁书禾反应过来,先是一愣,然后抿唇。 周颂宜看出端倪,身体后仰,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不是吧,真让我给说中了?” “……倒是没有闹掰。”宁书禾摸了摸鼻尖,解释说,“但也是迟早的事了,不过今天他没表示可能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今天我生日。” 周颂宜扬眉,到底没嘴快说什么。 “我没和他说过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宁书禾语气一顿,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也没和我说过他的……” 当时资料上写的那些基础身份信息,宁书禾后来自己去证实过,都是半真半假的,傅修辞好像和她不一样,不仅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他身边的人也对有关他生日的任何相关话题只字不提。 并非唯恐避之不及的顾左右而言它,而是某种好似是理所应当的忽视。 沉默半晌。 宁书禾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 周颂宜瞥她一眼,伸出双臂,手心向上,指尖朝向那堆礼物盒的方向,眼神示意:“宁老师过个生日半个北城都送了礼物过来,他就算之前不知道,今天也该知道了。” 宁书禾没理她,继续低头编辑短信。 这阵子两个人的相处如常,却也隐隐有些诡异,闲下来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想过,上回在傅修辞家里,睡前说得那番话到底是太重了。 她其实能感觉出来,尽管两个人现在这段关系确实别扭,但傅修辞也的确正在兴头上,那晚他问那问题说不准也只是想调情罢了,但她非但没说点好听的烘托气氛,反而给了他当头一棒。 宁书禾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她自己被一盆冷水浇下去,她的反应也不会比傅修辞好到哪里去。 其实仔细想来,无所谓他和她的想法是否背道而驰,就单论身份,两个人早晚也都是要散了的,还不如将错就错,给他打个预防针,免得他到时候再应激。 今天他没出现,想必也是冷静下来仔细想过了。 如若真是这样,宁书禾倒还能轻松些。 她不想他伤心,也不想他落寞。 / 和周颂宜找了个商圈吃饭,又打车,两人跑到之前常去的那家西部风格的小酒馆,宁书禾照常点一杯Negroni,周颂宜则叫了金汤力,等酒的过程里,随意聊些什么没营养的话题。 春风微凉,月色轻薄。 “不过我真挺意外的。” “意外什么?” “意外傅修辞啊。”周颂宜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她,笑着说,“像他们这种圈子里的男人,甭管玩得有多开,最后应该都会和家里选定的对象结婚吧,傅修辞年纪也不小了,他家里竟然从来没提过。” “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宁书禾眼神放空,呆呆地嘀咕一句,“他有时候甚至整晚都不需要睡觉的。” 周颂宜嗤笑一声:“听起来你是深受其害啊?” 宁书禾咂咂嘴:“也不完全是那个意思……” 酒精上头,宁书禾懒懒散散地撑着头,有气无力地落下一句:“……也可能就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吧,他不想做的事谁敢逼他啊……” 他还不得吃人。 周颂宜笑说:“也是。” 宁书禾笑了下,闭上眼睛:“管他呢……” 周颂宜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叹了声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两个人一直聊到十一点才回家,喝得醉醺醺的,宁书禾怕打车不安全,给周叔打电话派了两辆车过来,把她们分别送回去。 快到家时,宁书禾提醒:“停在路边就行。” 她抱着包下车,去便利店买了盒烟,点上一支,慢慢悠悠地散着步往家走,有微风吹过,拂过脸颊,心情随着月光的倒影浮漾,脚步也轻快起来。 走到家门口。 那盏光照特殊的灯下,站了个人,身影孑立,正时不时有几分焦躁地看向腕表,另一只手提着一件挺大的黑色盒子。 他穿件黑色风衣,像是即将要融入这夜色里,寒夜一般清冷。 “三叔?”春夜湖面般微空的音色,是自身侧传来的。 傅修辞顿了一下,侧身,微微眯起眸子,视线聚焦在正快步朝自己跑来的那个身影,他赶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车前箱上,张开双臂,接住了飞扑而来的人,她身上带着热烈的香气,淡淡的酒味,却很好闻。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宁书禾没考虑到场合问题,伸出两手搂进他的腰,再仰头看他,几分迟钝地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傅修辞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过来给你过生日。” 说罢后,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腕表,分针还差一点即将指向最上面的刻度,傅修辞一挑眉,抬手捧住她的脸,几分郑重地落下一吻:“生日快乐。” 宁书禾睫毛轻颤,在他即将退开时,主动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几分乖顺。 傅修辞对她这小小的动作简直受用极了,毫不犹豫地夺取了主动权,加深着这个吻。 她的目光几分迷离,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这满含欲念的吻。 许久,傅修辞才松开,提上东西,搂着她进屋。 脱了外套,蹬了靴子,宁书禾才想起来解释:“刚刚和周颂宜去喝酒了,脑袋有点晕。” 傅修辞忍不住笑一声:“嗯,看出来了。” “三叔什么时候就过来了?我都不知道。” “八点就给某人打过电话了。”傅修辞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宁书禾一愣,伸手摸包,把手机拿出来,按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动关机了。 她几分羞赦:“……抱歉。” 傅修辞附身搂她,低声道:“该说抱歉的是我……” 宁书禾一怔,没有问为什么。 傅修辞目光微沉,合掌将她搂进怀里,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宁书禾抬手轻轻抚他的脊背,笑问:“是礼物吗?” “嗯?” 她指了指放在厨房流理台上的那个方形的盒子,他带来的:“那个,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傅修辞笑了下:“不算。” 两个人走过去,傅修辞提着礼带,把盒子放置在餐桌上。 宁书禾扯开丝带,这才看清楚,盒子里面是个蛋糕,她笑了笑,转身从消毒柜里拿出两柄银色的金属小勺,又端了两个盘子出来。 傅修辞就在旁边笑着看她。 许是觉得样式不漂亮,她又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两个,一套餐具放在自己面前,一套摆在他那里。 傅修辞几乎笃定,是酒精才让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幼稚,可爱极了。 毕竟她喝完酒后向来如此。 他俯身替她将蛋糕稳稳拿出来,又从一旁的小袋子里拿出蜡烛。 样式很别致,小猫形状的雕刻,小小一团。 宁书禾“哇”了一声,把“小猫”拿过来,放在手心里,细细观摩,一边说着:“舍不得点蜡烛了。” 但只是嘴上说说,宁小姐最终还是在蛋糕面上给“小猫”挑了个最合适的位置,用力按下去固定。 傅修辞离开片刻,把屋子里的灯关掉,而后坐到她身边,替她戴上生日帽,顺手捏捏她的脸。 “虽然已经过了十二点。”傅修辞以指尖轻轻蹭她的脸颊,嗓音沉沉,“但还是许个愿吧。” 宁书禾两手相握,抬头看他,诚恳地问:“过了十二点许愿还灵吗?” 傅修辞挑眉:“说不定呢。” 话音落下,宁书禾闭上了眼。 一秒。 两秒。 三秒。 …… 好似过了很久,她才再次睁开眼。 却没有第一时间吹蜡烛。 傅修辞笑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闻声,宁书禾转头看向他,傅修辞垂眸与她对视,发现那双干净的眼睛此时此刻尤其寂静。 莫名,他陡然觉得心里空了一瞬。 下一秒,面前的人倏然凑近些,随之而来的是唇上温热的触感。 第55章 Chapter 55 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 傅修辞的目光深黯而不见底, 抬起手臂,箍紧在她纤细的腰间…… 淡淡的酒味,熟悉的荔枝和橙香。 她似乎很喜欢那瓶香水, 傅修辞不自觉地沉迷她身上属于他的味道,他再次俯身,闭上眼睛, 深深地吻她。 宁书禾很是配合地向前凑拢, 直至无法更近, 她闭着眼, 感受到温热的气息不差分毫地扑面而来,她伸出手指,轻抚在他耳后, 渐渐下滑, 停滞在他腰间的金属锁扣。 这时候,她却停了下来,微微退开。 黑暗里,只有桌上的蜡烛发出摇曳而微渺的浅黄柔光, 映在墙边的影子随着风吹过的方向微微摇晃。 傅修辞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她正看着他, 故意一动不动地, 好似在等他接过主动权。 某种熟悉的、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但他向来乐意中招。 他低笑一声, 配合地低头蹭蹭她的鼻尖, 手指自她手腕缓缓向下滑, 用力攥紧她的手往下走, 呼吸粗而重, 眼神幽邃而滚烫, 嗓音粗粝, 故意问她:“怎么不继续了,嗯?” 宁书禾也好像故意似的,没有挣扎,顺着他的动作往下,却歪着头笑一声,表情几分天真:“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没吃蛋糕。” 傅修辞挑了下眉:“刚刚在心里许过愿了?” 宁书禾缓缓点头:“嗯。” 傅修辞笑了下:“怎么也不说出来。” “说什么?” “你的愿望。” 宁书禾睁开眼,很是坚持:“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不吹蜡烛也实现不了。”傅修辞语调沉沉,意味深长,“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实现的可能性更大。” 听他这么说,宁书禾一时间没说话,只静静地看他的眉眼,灯光昏靡,眉目尤其深邃。 她移开目光,视线落在蛋糕盒子的方向,伸手一指:“那是什么?” 傅修辞笑她这才看见。 伸手,是个方形的、皮面的靛蓝色盒子,递给她:“礼物。” 宁书禾眼神一亮,笑着坐直了身子接过。 傅修辞看得出来,她眼中的惊喜并非装出来的,可下一秒,这层惊喜渐渐褪去,他有些不解地歪头看她。 从材质到锁扣,盒子的样式太过特殊,侧面烫有“CHAUMET PARIS”的字样,不知傅修辞是有意还是无意,本该包裹在外的缎带并没出现,但即便宁书禾再装傻充愣,但从外表也能轻松猜到这盒子里装的什么,这导致她意识到这点时,打开盒子的动作微微顿住。 太过昭彰和荒唐的想法。 她莫名有点慌,下意识地有点退缩,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 宁书禾确认似的,看了傅修辞一眼,好在他的反应并没什么异样。 三叔财大气粗的。 不过挑一枚戒指给女伴当生日礼物而已。 也正常。 她抿了抿唇,低头看片刻,小心翼翼地解开锁扣,左右翻开盒子。 十几颗净透钻石镶嵌成冠,鹭羽般烘托起中间那颗海蓝色的宝石,宁书禾不是不懂行的人,她见过许多珠宝,但这颗主石不论是从净度还是饱和度,抑或是切割细节和精致程度,都屈指一数。 一瞬间的恍惚。 这种规格的戒指,用作婚戒也不为过。 宁书禾只觉得晚间饮下的酒精这才开始发挥作用,微微眩晕以后,却又倏然清醒。 她笑了下,阖上盖子,妥善珍重地放回桌子上。 看她这个反应,傅修辞蹙了下眉:“不喜欢?” “……啊?”宁书禾回看他,“喜欢啊。” 傅修辞不太信:“真的?” 宁书禾笑着:“我在想怎么好好收起来。” 这句倒诚恳,傅修辞没再说什么。 不等他反应,宁书禾笑着捧他的脸,轻轻吻上去,表示感谢,傅修辞顺势抬手掌住她的后脑。 浅尝辄止,却漫长的一个吻。 宁书禾几次都觉得是进入正题的好时候,但又真切地感受到,傅修辞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抱着她,静静地吻她。 深夜仆仆而来,并不只是为了那点事。 他当真是为了来给她过生日。 傅修辞沉默很久,手掌轻轻摩挲在她的腰间,其实只从她的表情,就能很轻易猜测出她现在脑子里左右推锯的事多半与他有关,但她不愿说,傅修辞就不强迫她,无声俯身亲亲她的唇角,一手撑到膝后将她捞起,椅子往后推,干脆叫她在他膝头坐下来。 宁书禾顺势圈紧他的肩膀,手臂往上滑,虚虚地扶住他的腰,脸颊蹭在他微微发硬的衬衫领口,视线落在那个靛蓝的盒子上。 傅修辞却只将她抱紧,方才的一隅并非前戏,只是从复杂的过程里单摘出来的一个片段。 难得的温存,宁书禾的心渐渐静下来,嗅到他身上有好闻的香味,香草、豆蔻,还有一点点巴西红木,前调尘茶般微微的苦味散去,是深邃而沉稳的木质香,并不寒洌,她觉得柔和。 其实今天她没想过他真的会过来,以至于看见他身形清俊地立在路灯下时,才会感到陡然的惊喜。 宁书禾不由得呼吸放缓,再次确认,傅修辞眼下并没有要做的想法。 但她有点想了…… 沉默良久,就在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宁书禾却倏然开口了:“三叔,我刚刚许的愿还能收回吗……” 傅修辞一愣,畅然地笑了声,问她:“想再许个新的?” “……嗯。” 刚刚那个,她突然不想要了。 “嗯,再许一个吧。”傅修辞笑着搂她,“反正蜡烛还没吹,不作数。” 宁书禾笑说:“反悔重新许愿的话,会不会在仙女教母那里丢了信用,以后她就再也不管我了。” 傅修辞附身吻她:“在我这儿没丢就行。” 宁书禾只笑,捧着他的脸回吻他嘴角,手也开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上下游走,四处惹火。 傅修辞其实挺乐得她的主动,低头回应,再垂眸看她一眼,自头顶能看见她微挺的鼻梁,还有如羽扇般的睫毛,在她脸颊处投落一片浅灰色的阴影。 “书禾。” “嗯?”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宁书禾的手指搭在他腹间,动作一顿,看他一会儿,抬起脸主动凑上前,手掌却继续向下,一边在他耳边告诉他自己现在想要什么,一边动作。 “是么……”傅修辞低笑一声,伸手将她的腰往上一抬,横抱起她,直接往浴室里走。 洗完澡之前,始终没能到了最后一步,从浴室辗转至床边,宁书禾几分迫切地抱紧他,与他一同跌在床边,傅修辞闷哼一声,将她的双手交叠,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五指,将她的双臂高举过头,抵在床头的软皮上。 宁书禾觉得有些难耐,微微伸长脖颈,往后仰头,最关键的时刻,她凭借着本能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手臂向前伸,却只能抓紧他微短而硬锐的头发…… / “你还没回答。” “嗯?”洗过的头发已经半干,宁书禾一边往发尾擦着精油,一边转头看向他。 傅修辞朝她走过来,自背后拥紧她的腰:“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你还没回答。” 宁书禾忍不住脸热:“我刚刚不是说了……” 傅修辞轻笑了下:“我是说其他的。” 宁书禾先是一顿,然后摇摇头。 空气中沉默。 她动作轻缓地细细捋着发尾,傅修辞也静静地没有说话。 “这次不会了。” 好似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好似隔了一层雾,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宁书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不会什么?” “不会再出现‘如果你想帮早就帮了’的情况了。”傅修辞合臂将她抱紧,轻轻碰了下她的头顶,“所以……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只要我能,就都给你好不好?” “生日礼物……” “嗯。” “蛋糕不算吗?” “不算。” “这枚戒指呢?” “也不算。” 宁书禾先是因为他的那句“不会再出现”的话神色微怔,最后到底还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沉默了好半晌,才确认似的开口,半开玩笑的语气:“真的什么都能给?” 傅修辞没第一时间回答,不出声,好似在认真思考,片刻以后方才郑重点头:“嗯,只要我能。” 宁书禾煞有介事:“……啊,这么好的机会,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傅修辞轻笑一声。 只听她又问:“生日愿望说出来还灵吗?” 顾左右而言它的行为。 傅修辞目光沉静,注视着她,轻轻落下一句:“许愿最重要的是要说给能和你一起实现愿望的人听,其他都不重要。” 这话落下,空气沉默着。 她的身形纤瘦,很轻,眼下安静着没有任何回应,傅修辞几度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消失,几分不安地垂眸看她,却又能确定她真实地靠在自己怀里,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凝视她半晌,傅修辞抬手,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摩挲,几秒后,指尖向下,他低笑着凑近,告知一声:慢慢想,不急…… 第二次格外地久,结束后,一只手伸过来,拊平她翘起的发尾,宁书禾的呼吸尚未平顺,微微歪头,靠在男人的掌心。 傅修辞俯身低头,在黑暗里找到她的唇,温柔地吻她。 许久,心情才平复下来。 宁书禾起身,找了根皮筋将头发扎起,再重新躺回床上,身旁的男人搭手过来,她顺势翻身凑进他的怀里,呼吸间,鼻腔里充斥着他们身上尚未蒸发的、微咸的汗水味。 “我想到了。”宁书禾倏然轻声说道。 傅修辞伸手揿亮床头的台灯,房间里瞬间亮起,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眸子,再垂眸看她。 “如果三叔说可以实现我的生日愿望……”宁书禾语气一顿,“那我的愿望就是愿望本身吧。” 傅修辞没说话,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着,将她搂得更紧:“愿望本身?” “嗯。”宁书禾仰头看向他,视线落进他的目光里,笑说:“把这个愿望攒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用吧。” 傅修辞笑她:“所以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想出来。” “想出来了啊。”宁书禾也笑,“愿望就是三叔能给我一个无时限的实现愿望的机会。” 傅修辞垂眸,无声地看她。 “我想要一个……只要我需要,只要三叔能做到就必须无条件接受的机会。”宁书禾的眼底却清朗,她笑着,“答应吗?” 第56章 Chapter 56 童话的结局(小修) 傅修辞并没说话, 只是垂眸,看向她时眸色晦黯不明。 若是关于宁家,关于她自己, 现在本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可此时此刻,尽管她没明确是什么事, 傅修辞心里也莫名警觉, 像是头顶拉紧了一根弦, 牵扯神经和心脏, 逼迫他提起精神。 直觉,的确是有不能答应她的事。 且这件事一定就是她此刻所想。 可…… 傅修辞看着她,微弱的灯光在她眼瞳中微微跳动, 衬得她的脸尤为清净, 宁书禾与他对视着,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沉默许久,像是在挣扎,傅修辞最终还是开口:“我答应你。” 好似也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 宁书禾的神色微微怔忡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趴在他胸口, 几份惊喜地笑出声, 凑上去亲亲他的下巴:“三叔对我真好。” 傅修辞心绪复杂, 伸手捏她的脸颊, 开口时嗓音微微发闷:“但有一点, 我这儿不是许愿池, 没有心想事成的好事。” 警告的语气, 却是纵容的态度, 毫无威慑力,也因此,宁书禾完全没在怕他,笑得更高兴,肩膀直颤。 傅修辞的胸口有些痒,目光始终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他无奈地扯起嘴角,眼里没半分笑意。 觉得像是在滩涂上,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迈入沼泽,却没有挣扎的意图。 某人真是没心没肺…… 但眼下,他心甘情愿。 沉默着看她半晌,傅修辞方才抬手,手掌箍住她被汗水打得微湿的头发,低头咬住她的唇,惩罚似的力度。 意识涣散的边缘,宁书禾抬臂抱紧他,片刻以后,她轻轻推一下男人的肩膀:“不要了,好困……” 傅修辞低笑一声,就此作罢。 宁书禾的手臂放松下来,抚在他胸口,酒精溢上大脑,思绪潮湿,像是被水浸湿的纸巾,拖拽着她往沉睡中走,迷朦间,觉得有谁伸臂一揽,以揉进骨血般的力度将她拥进怀里,精神因胸腔里的痛意清醒几分,却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宁书禾被生物钟唤醒,整夜过去,酒精已挥发殆尽,头脑意外地清醒。 浴室的方向传来隐隐的水声,想必是傅修辞比她早起,正在洗漱。 宁书禾翻了个身,把被子踢开,懒洋洋地侧躺着,托着脑袋一动不动地朝浴室的方向看,透过毛玻璃质感的隔断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的身影,没过一会儿,傅修辞从浴室里出来,只在下身裹着一条浴巾,往小沙发的方向走。 昨晚他的衣服就扔在那儿,没往衣帽间里拿,他拿起衬衫,看着面料上陈了一宿的褶皱若有所思,片刻后又放了回去。 傅修辞从一侧拿起手机,一边给孟洵发着信息,叫他送套衣服过来,一边往床边走,发完信息后将手机锁屏,随意地放在柜子上,这才往床上一瞥,恰巧对上宁书禾的视线。 他脚步顿了下,笑着弯腰揉她凌乱的发顶:“醒了?” “刚醒……”宁书禾反应有些迟钝地应一声,躺平过来,抬手抱他,轻声问:“你要走了吗?” “嗯,有个会。”傅修辞于床沿坐下,余光瞥见她随意搭在被子上的小腿,似雪般的凉白,他呼吸一沉,俯身凑近亲亲她的唇角,反手拉紧她的手腕,将人捞起搂进怀里。 宁书禾跪在床上,顺势伸手,搂紧他的脖颈,恋恋不舍地嗅着他身上散发着的淡淡香味,裹挟着水气,她一时间没能放手。 收起手臂抱紧她,分明是自己贪恋她从被子里带出来的暖意,傅修辞却笑问:“舍不得我走?” 宁书禾听出他的揶揄,却没否认,蹭在他胸口,轻轻点点头。 傅修辞先是一怔,随后轻笑一声,低头吻她额头:“那今天留下来陪你。” 宁书禾愣了下,退开些距离,看着他的脸,似乎在确认这话是真是假:“真的?” “真的。” “可是三叔日理万机……”宁书禾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 她并不觉得自己重要到能让傅修辞抛下工作。 但傅修辞听见她这么说,也只是闷哼一声:“我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还是趁早引咎辞职退位让贤的好。” 宁书禾笑了笑,没接他这玩笑。 可傅修辞当真拿起手机,给孟洵打了电话,叫他把会议和今天的行程推到明早。 挂断电话,傅修辞在她身边躺下,继而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笑问:“今天想去哪儿?” “……啊。” 宁书禾还没反应过来,但当真被问住了。 她现在确实挺珍惜和傅修辞在一起的每一天,也惊喜于他留下来的决定,但眼下在北城,他们两个不论如何都不能一同出现在太过公开昭彰的场合,最常规的看电影逛街这种事又和傅修辞这个人的磁场违和,一时间她还真想不出什么能算得上“约会”的地方。 思虑良久,她还是眨眨眼,认真问他:“我想不出来,三叔有什么想做的吗?要不反过来算我陪你一天吧。” 傅修辞有些不明所以,垂眸看她:“嗯?”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好像没什么特别想去的,三叔有没有什么想法?”宁书禾翻了个身,趴回他的胸口。 傅修辞的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目光一沉:“我想做的么……” 说着他就伸手朝她腻白的肩膀滑去,宁书禾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动作十分利落地就要起身往浴室走:“烦你,我要先去洗澡了。” “又烦我了啊?”傅修辞笑得十足畅然,趁她起身,在她唇角偷吻,又迅速退开。 “烦。”宁书禾不理他。 等她洗完澡,傅修辞的衣服也送到了,来送衣服的人却不是孟洵,而是另一个生面孔,宁书禾没见过,等着人走了,才从楼上下去,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冰水。 旋开其中一瓶的瓶盖,正要仰头,余光却瞥见昨夜没来得及吃的蛋糕,上头插着的小猫蜡烛早已经燃尽,滴落的蜡在奶油表面凝固,好似一抹惨白而冰冷的泪痕,昨夜分明还炽热滚烫。 莫名觉得心悸。 宁书禾的目光再定格一旁的那只靛蓝丝绒盒子,指尖微微一顿,将水瓶放下,靠近流理台边沿。 她装作不经意地歪头,看一眼正在沙发上正背对着自己打电话的傅修辞,才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戒指盒,再拿起翻开,放心地拿起那枚戒指。 厨房里只开了一盏灯,自头顶投落清幽的光,照在那颗宝石上,月色映海般的蓝。 宁书禾的睫毛微微一颤,心脏像是块浸满水分的海绵,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攒揉成团,待心神淌尽,再倏然松开,心绪膨胀,却空虚。 她很难不去发散思维,联想这枚戒指是否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且以她对傅修辞的了解,她几乎能确定,傅修辞八成就是那个意思。 宁书禾低着头,心底这才漫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不然就戴一下吧。 就戴两秒钟…… 她捏着戒圈,屏住呼吸,将戒指缓缓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戒围很合适,也不知道傅修辞是怎么拿到她的尺寸的,衬得她的皮肤很白,像是将一泓海水凝于一方之中。 宁书禾好似看得出神。 可下一秒,她猛然回神,迅速将戒指摘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把戒指放了回去,阖上盖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妥善地往里推了推。 这一系列的动作以后,她听到傅修辞挂断了电话,宁书禾若无其事地坐到了一旁的高脚凳上,莫名地,她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块已塌陷的蛋糕,塞进嘴里。 隔了一夜的奶油,甜味里衍着微苦的滋味。 蜡烛会燃尽,烟火会熄散,蛋糕会变质。 她总算明白,童话的结局为何戛然而止。 傅修辞朝她走过来时,恰巧看见她拿纸巾捂紧嘴,想要将吃下去的那一口蛋糕吐出来。 “昨晚忘记放进冰箱里了。”她的语气觉得可惜。 傅修辞坐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再买吧。” “不一样。” “因为是生日蛋糕?” “嗯……” 看她难过,傅修辞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再给你补一个,好不好?” 她摇摇头,没说话,知道自己眼下的情绪并非来源于这块蛋糕的变质。 聊聊天,临近中午,两个人才出门,找了个隐私性不错的馆子,吃过饭,稍作休息,还是傅修辞主动提:要不就去你的画室看看吧。 宁书禾喝了点酒,坐在副驾驶趴在车窗上吹风,傅修辞余光瞥见她微微张着嘴,觉得那模样傻极了,趁着等红绿灯的时间,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小心着凉。” 宁书禾应声转过头来,脸颊抵在小臂上,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她眼睁睁地看见,傅修辞看向她时眼底泛起的柔暖,待看向前路时又倏然消散。 宁书禾又看了他好半晌后才开口:“……傅修辞。” “嗯。” “今天几号了?” 傅修辞挑眉瞧她,虽不解,却还是瞥了眼中控屏幕,告诉她:“三月十五。” “喔……”宁书禾好像才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得解释,“忘记了,我生日也只过农历来的。” 傅修辞笑了笑:“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 好像没多少时间了。 第57章 Chapter 57 他并不特殊 初春, 即便阳光充足,风也是冷的。 路上,宁书禾在ipad上处理了一下昨晚因为手机关机没能收到的微信消息, 昨天白天宁钰和周洪国已经差人送了礼物到家里,昨晚还是象征性地给她发了几句简短的祝福语,宁书禾面无表情地回复, 语气如他们一般客套。 家离工作室不算太远, 约莫四十分钟的车程, 等到了工作室, 她把包和东西都留在车里,推开车门,腿往下落跳下车, 再转身用力把车门阖上, 赶紧伸出双臂一揽将大衣裹紧,才没叫寒风透进来。 宁书禾被冷得肩膀直颤,待低头稍缓,有谁的肩膀贴紧她微薄的脊背, 轻轻搂紧,将体温渡了过来, 她忽然恍惚一瞬, 偏头看过去。 傅修辞的另一只手正极其自然地拎着她撂在副驾上的包, 察觉她的目光, 傅修辞觉得莫名, 垂眸看向她, 笑问:“怎么了?” 宁书禾回过神, 摇摇头, 往他身边靠了靠, 再迅速摸了钥匙开门,推开门的一瞬间,傅修辞揽在她肩上的手放了下去。 宁书禾没有错过他的反应。 也深知他的想法。 昨天他所说的“这次不会了”。 并非在哄她高兴。 傅修辞看她一直低着头,有些不解,却始终没有开口多问。 一直到两人穿过花房,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宁书禾身侧一脚的距离,一边注意着她的动作,一边默不作声地打量四周。 他很少来她的工作室,一来这里和宁家有牵扯的人太多,没有什么正式的理由经常往这儿跑,容易招人揣测。 傅修辞其实并不在乎,他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向来保持着“被发现了不如就承认”的态度,但宁书禾不一样,若她心里没做好准备,没等她没精打细算把里头的利害关系分析得明明白白…… 她绝对会和他翻脸。 二来,出于对个人领域的尊重,他也并不愿意常来她工作的地方打扰,从前是因为只有在这里能见到她,但现在完全没有必要。 若是来日方长,哪怕是换个城市、换个国家,甚至是再跑到捷里别尔卡,甚至到北极边儿上,哪怕再也不回来…… 若真能来日方长,哪里不能见面。 但今儿试探性地提了提,宁书禾却意外地没排斥,她愿意带他来,傅修辞也是乐得。 画室开了门,门脚下却卡了半截儿,宁书禾皱了皱眉头,侧身挤进去,才发现门口的地方被包装好的画堆得满满当当,把东西挪走,她才拉着傅修辞的手把他拖进来。 沈菲没听见他们两个的声音,正满头大汗地叫人过来把去澳洲需要的东西整理装箱。 宁书禾出声喊住她。 沈菲闻声转头,看见两人站在一起,表情错愕一瞬,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别人,这才笑着过来打招呼:“宁老师,傅总。” “歇一歇吧。”宁书禾说,“我给大家点了喝的,一会儿再忙,不着急。” 沈菲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宁书禾简单问了几句情况,便先拉着傅修辞去了后面的画室。 傅修辞左右看着。 来了这么几回,倒真没进来过。 是她平时画画的地方,三层打通挑高,连着一封闭式露台,推拉式的折叠玻璃门,平台延伸出去,边缘砌着木头围栏,几个木制花架放在露台侧面,花架上已空空如也,却还是一尘不染,上面的东西像是刚收回去不久。 阳光自玻璃外透进来,墙边摆着几副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味,不难闻,有点熟悉,偶尔来这儿接她的时候,傅修辞能嗅到她身上沾着类似的气息,夹杂着几分花木扶疏的香气。 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傅修辞猜,只要她的手还能画,眼睛还能看见,就不愿委身于谁。 在这点上,他并不特殊。 傅修辞收回目光,视线落回在宁书禾身上,她正从一墨绿色滚轮软椅上把自己放得乱七八糟的抱枕、毛毯和暖手袋一次性收拾好抱起来,扔进一旁的收纳箱里,傅修辞朝她脚下看过去,那里放着半瓶红酒。 “平时就在这儿画画?”傅修辞随口一问。 “嗯。”宁书禾低头鼓捣着什么。 傅修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什么时候启程去澳洲?” “我四月底过去。”宁书禾回答,“在那之前得把展品都运过去。” 傅修辞沉默一瞬。 过了半晌,察觉到傅修辞的视线,宁书禾低头看着自己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平时在这儿一坐就是一整天,舒服为主,就没那么整洁……” 傅修辞也笑着自背后搂她,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又没笑话你。” “你先坐。”拉过他的手,带他坐到那软椅上,宁书禾说:“我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宁书禾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链条包,从里头掏出手机,准备转身离开时,却被傅修辞拉住手,宁书禾有些不解地回头,傅修辞却是笑着一挑眉:“我不能去瞧瞧?” 宁书禾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一声,爽快地应下:“当然可以,要我带你逛逛吗?” “你先忙你的。”傅修辞语气平平,“我先自己看看,其他的待会儿再说。” 傅修辞搂着她的肩,推着她往外走,等宁书禾伸手去拉房门时,傅修辞感觉到她的动作一顿。 傅修辞眸色稍沉,猜到她打算说什么,便先一步正要将手放下,态度假意疏离了些。 他妥协了。 见不得人又如何?不见就是了。 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想要她。 只想和她在一起。 其他都不重要。 空气中沉默着。 不曾想,半晌以后,宁书禾只不过神情严肃地说一句:“那你可不许乱动我的东西哦。” 傅修辞一怔,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而后心口便漫起惊喜,他陡然笑了,抬起手掌重新压紧她的肩膀,俯身吻她脸颊。 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侧,激起一片痒意,耳侧是男人浮浪的调笑:知道了,宁老师真是铁面无私…… 宁书禾承认自己有些受不了他这个称呼,忍不住低头缩了缩脖子,把下巴埋进围巾里。 看见她这样子,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还要凑过来亲她,宁书禾直接伸手到他脸上,把他往后推,傅修辞却反手拉紧她的手腕,亲了亲她的掌心。 ……真要命。 宁书禾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抚似的语气:“好啦,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傅修辞乖乖放开了她的手。 一直等宁书禾忙完,带着他在画室里四处逛了逛。 她提到外面工作室的部分是宁氏的人负责设计的,但画室里每个角落都是她亲自操刀,这里这么放是什么想法,那里那么放是什么说法,宁书禾一一解释给他听。 傅修辞虽是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听得十分认真,从没让话题落下,遇到没听懂的还会重新问她。 说完以后,宁书禾凑上去盯着他,故意笑着问他:“觉得这些有趣吗?宾大MBA高材生。” 听出她的揶揄,傅修辞也不恼火,反倒动作亲昵地伸手搂住她,慢条斯理地坦言:他是个商人,确实不懂这些,但今儿听她这么仔细讲了讲,觉得也挺有意思,不过他确实不太能深入理解,以后还是保持远观为好。 宁书禾侧目看他一眼,心下怃然。 不是腹诽,也并不失落,反倒庆幸。 她很清楚,傅修辞是生意人,凡事都讲究个白纸黑字,论个明码标价。 但她搞的这些东西,买家卖家口口声声的所谓“价值”看不见摸不着,价格也没有实打实的行业标准和市场规则,高了低了全凭她一句话,她说的话贵了贱了又只是时势问题,傅修辞肯定会觉得搞艺术的人多少都有些虚头巴脑。 之前她刚回国,画展闭幕,傅祈年爽约,傅修辞却过来的那天,傅修辞也是这样,但她很欣慰,他不是全然不懂她的画,却还算懂她的话。 至少在大部分情况下是这样…… 少部分的偏执不算。 “那你是觉得这些东西有趣……”宁书禾回过神,语气一顿,“还是我有趣?” 傅修辞看着她,挑眉。 宁书禾恼着拊他额头:“你脑子里能不能别总是……我的意思是,这种事儿,你不用哄我高兴。” 傅修辞笑出一声,手掌微微收紧:“哄你高兴另有他法,没必要说好听的假话。” 宁书禾微微一怔。 傅修辞微沉的声音自耳边再次响起:“我在你这儿,以后都只说实话。” 宁书禾并没忽略掉他语气里的微微滞涩,却没深究,转而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他:“以后……?听三叔这个意思,像是以前骗过我。” 傅修辞十分坦然,语调沉沉地落下:“嗯,我承认,骗过。” 宁书禾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她好奇:“几次?” “两次。” 宁书禾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就两次吗?” 听出不对劲,傅修辞垂眸,抬手拊她后颈,故意气他:“嗯?什么叫‘就两次吗’?就这么不相信我。” 如果他说就两次,宁书禾还真有点好奇,这“两次”到底是哪两次。 傅修辞不咸不淡地对上她好奇的目光,却保持沉默。 不管他到底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说了假话,宁书禾还就是非得问出来,和他拉开些距离,抬着脑袋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 “你母亲的遗物。”傅修辞缓缓开口,“那副海螺珠,是我拍下的。” 宁书禾笑了下:“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傅修辞看着她,“那天不是路过。” “哪天?” “北城美术馆,你的画展闭幕,你没等到祈年。” 傅修辞低着头,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的颈侧: “但等到了我的那天,并非偶然。” 第58章 Chapter 58 斯里兰卡 宁书禾轻轻浅浅地哼笑一声:“这也算吗?” 傅修辞垂眸, 认真地看了她几秒钟,再把这话反问回去:“不算吗?” 阳光透过玻璃,树叶的光斑落在她的脸上, 沉默的几秒,耳边有风吹过。 “不算。”宁书禾沉沉地落下一句,“因为这些我知道。” 傅修辞静默一霎。 宁书禾没错过他一瞬间错愕的表情, 忍不住倾身朝他凑近了些, 又半开玩笑地笑说:“至少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的才算吧。” 傅修辞看着她, 挑眉。 “有吗?”宁书禾抓住他的手臂轻搡, 煞有介事的语气,“要好好考虑再说哦。” 傅修辞垂眸,对上她的眼睛, 顿了一瞬, 好似真的认真思考过,最终谨慎确认:“没有了。” 宁书禾微微怔住,但这状态并没持续太久,她向来不喜欢猜测傅修辞所说究竟是真话假话, 因为如果她真的去计较这有还是没有,一次还是几次, 就显得太过较真太过傻气。 更何况。 隐瞒和欺骗, 是实打实的两种情况。 方才出于私心, 问他有没有骗过自己, 这本身就已经是破戒了。 何必再去追问是否有过隐瞒。 分明早就知道答案。 她不能再纵容自己。 傅修辞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半晌以后, 伸手去拍她额头, 略过了这个话题:“走吧。” 宁书禾抬头看他, 顺势下了台阶:“要带我去哪儿?” “宁老师, 太阳都要落山了。”傅修辞将她搂紧:“先去吃饭。” 宁书禾低头笑了下,坦言道:“喔,肚子还真有点饿,三叔要带我去吃什么?” 傅修辞反问:“你想吃什么?” “糖醋小排。” 傅修辞笑了声:“回家。” / 三月的最后一天,宁书禾去日本参加在佛罗伦萨时的同僚的婚礼,傅修辞赶在傍晚仪式开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得知丁铭碰巧也在,两人正结着伴,他也放心许多。 待他挂断电话,放下手机,孟洵自前排驾驶位递来一叠资料:“傅总,照您的吩咐整理好了。” 傅修辞揿亮头顶的阅读灯,手指捏着薄薄的纸张,面无表情地翻阅,半晌以后,才将文件夹合起,搁置在一旁:“不用拿进去了。” 孟洵先是一愣,而后点头应道:“是。” 傅修辞低头,不疾不徐地再打两个电话,约莫二十分钟后,才下车往院子里走,这儿离市区很远,位置在北山脚下,不对外营业的私人餐馆。 傅修辞和孟洵,脚步一前一后地踏着石板路,跟着领路的侍者走到一间厢房前,侍者抬手扣门,几秒钟后,有人来开门。 门内的人是周洪国,看见来人是傅修辞,一瞬间滞愕,愣怔之后才想起打声招呼。 傅修辞目光扫向屋内,定格在某处,似笑非笑道:“打扰宁总了?” 宁钰抬头与之对视,同样意外,今儿约她过来的人可不是傅修辞,若她知道傅修辞会不请自来,铁定是要推了这饭局的,但眼下没有选择,只能体面周全地招呼人进来。 傅修辞毫不客气地落座,宁钰主动寒暄几句,他都兴致缺缺,等服务生进来添了茶,宁钰也干脆开门见山:“傅总来这一趟所为何事?” 傅修辞的语调平缓:“宁总是不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宁钰脸色一僵。 傅修辞敛起笑意,直接点明来意:“上回我的提议显然不太合宁总的心意,以至于这么长时间我还没看到宁总的行动,所以今天特地过来问问您的想法。” 宁钰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我的想法?上回我已经在傅总这儿吃了苦头,傅总警告我不要再盯着书禾,我也照做了,不如傅总明示?” 傅修辞眯着眼睛瞧她,却不作声。 宁钰被他这并不算好意的目光盯得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最近这段时间她处处碰壁,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但次次如此,她很难不去怀疑是傅修辞的手笔,同他说话时很难保持好脾气,但也自知低人一等,宁钰振了振衣服,往后靠着,选择避而不谈,转而自接自话: “现在这节骨眼上对傅总来说重要的恐怕只有宁书禾一个,就连傅家的事都得稍稍靠边,不过就我来看,傅总现在的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傅修辞没说话,低头抿一口茶,没回应。 “书禾的性子我了解。”宁钰抱紧手臂,继续道,“如果我把你的打算和你当时同我讲的条件一并告诉她,傅总觉得她会——” 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只因身侧传来的一声冷笑。 宁钰侧身看过去。 傅修辞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以不咸不淡的口吻反问:“你真以为她猜不到么?” 宁钰更是一愣。 一时间分不清今天这一出是傅修辞单方面的打算,还是宁书禾的意思。 了然她的想法,但傅修辞并没继续解释这话,而是言简意赅地提出要求:“下周五,傅云霆会请宁家谈最后一次,到时候即便傅家不提解除婚约的事,书禾也不会再拖下去,我的要求,你找个借口不出面,由许鸣哲替你出面。” 宁钰觉得莫名,淡笑一声:“傅总说笑,我虽然不是书禾的父母,但也算是半个监护人,看着她长大的,书禾的婚姻大事我哪儿有不去的道理?” “即便是法律认定的监护人,她成年时你的监护人身份也已经自动解除了。”傅修辞冷扫她一眼,语气十分平和,“宁总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多年都不肯放弃这名头,应该用不着我把话说得太明白。” 宁钰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说:“即使我不同意,等到了两家会面的当天您也有一万个法子能让我去不成,是么?” 傅修辞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袖口,毫不吝啬地肯定她的猜测:“是。” 因为这声简短的语气词,宁钰彻底被他从走进这间包厢的门开始就始终表现出的这种轻蔑和傲慢惹恼了,气极反笑:“那您何必专程跑这一趟来知会我,因为我和宁书禾一样姓宁所以觉得该留有一丝情面?傅总应该比谁都清楚血脉亲情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难不成单纯只是为了羞辱我?” “羞辱?”傅修辞脚步一顿,低头俯视她,薄冰一般的声色:“我与宁总无冤无仇,何来羞辱之说?难道宁总是做了什么错事,自知理亏,怕我为了书禾报复?” 宁钰霎时便想起宁书禾曾经也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瞬间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正想要反驳,却没来得及,直接被傅修辞出声打断: “宁总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书禾会希望我提前告知你,让宁家规避本无必要的风险。” “她也会希望你瞒着她做这些事,把整个宁家和傅家全都吞进去吗?”宁钰当真气急了,脱口而出之后才感受到阵阵后怕,却也没了挽回的余地。 但傅修辞并未因此暴怒,而是嗓音低缓地说着:“傅家如何,书禾知道以后什么反应,这些都是我个人的课题,与宁总无关,宁总只需记住我的吩咐,宁家自然会相安无事。” / 周三,傅修辞先得到了丁铭回国的消息,但宁书禾却没回来,说是要和那位新婚的同僚谈正事,就想在日本多住一天。 第二天傍晚,傅修辞接到她的电话,两人约着吃饭,他毫不犹豫地推了晚上的应酬,但六点钟还有一个短会实在推脱不开,只好叫她等等,宁书禾并没觉得有什么,下飞机就直接回了家。 卸了一身的疲惫,洗漱过后,傅修辞恰巧打电话过来。 他人刚开完会,在往地下车库走,听到手机里传来宁书禾怠倦的嗓音,她问他:“事情办完了吗?” “嗯,马上回去。” “好,那我把酒打开醒一下。” 傅修辞不由笑一声:“肚子不饿了?就想着喝酒。” “休息了一下就还好,就在家里吃吧,我叫了阿姨过来。”电话那头语气一顿,“你想吃什么要赶紧说哦,阿姨今天有事,做完饭就回家了。” 傅修辞笑道:“实在饿了你就先吃,我马上就回去。” “不饿,我要等你回来一起吃。”宁书禾沉默一霎,尾音微微垂落,“我想你了。” 傅修辞莫名察觉心口有隐约的灼烧,他下意识地喊她的名字:“书禾……” 宁书禾笑了下:“快点回来吧,酒已经醒上了。” 傅修辞到家,没有按可视铃,上次过来时宁书禾把他的指纹录入了系统,待他推开门时,看到紧贴门侧的地毯上整齐摆放着一双灰色的棉布拖鞋,男款,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好像本就属于这个家。 傅修辞不由得微微怔忡一瞬。 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楼上传来脚步声,傅修辞换上拖鞋,抬头看,瞧见宁书禾正扶着栏杆,从楼梯上弯腰往下看,看清是他回来,宁书禾脸上顷刻便浮出笑容:“你回来啦?” 傅修辞跨步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天气刚转暖,春寒不减,尽管屋子里,可她身上只穿了件棉质的吊带睡裙,傅修辞将她拥入怀里时,只觉得她本就凉白的皮肤更是失了些人气。 他手臂收力,将她抱得更紧,嗓音微微沉哑:“我去给你拿件睡袍,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 “这不是听到你回家了嘛。” 她鲜少有这般撒娇撒痴的语气,傅修辞很是受用。 两人一起上楼,傅修辞不容商榷地给她披了件睡袍,自己换了身居家服后才下楼,阿姨做好了晚饭便已经早早离开。 宁书禾攒的满肚子话,一落座就忍不住和他分享,说了在日本发生的事,还提到参加婚礼时还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没想到是当时我们在圣彼得堡办画展时选作场馆的那家非营业性美术馆的负责人,叫鲍里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傅修辞正替她剥虾,闻言挑眉,也觉意外。 他确实还记得,她在俄罗斯办展时不吝夸赞的那位“细心”又“周到”但有点碍事的斯拉夫人。 宁书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笑了下:“很巧吧,他现在已经会说很多日常交流用的中文了,还给自己取了中文名字。” “书禾。”她正自顾自地说着,傅修辞倏然出声叫她。 “……嗯?” 宁书禾抬头与傅修辞对视,无端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叫人不得不呼吸一滞的郑重。 “想不想出去玩儿?” “……啊?现在吗?”宁书禾说,“最近的商圈好像都快打烊了。” 傅修辞摇摇头,没头没尾地提及:“等天气再暖和些,选个日子……就我们两个人。” 他的语气像是想这件事想了很久,宁书禾先是一愣,然后才问:“去哪里?” 傅修辞眸色深黯,考虑很久:“再去趟北边?上次你没能看到极光。” 宁书禾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也只是笑了下:“傅修辞,我马上就要去澳洲了。” 某种再昭彰不过的提醒。 傅修辞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听到这话,他先是沉默一瞬,再郑重地提出:“我陪你去。” 以为他并没明白,宁书禾说:“我是去工作的,你公司最近不是也很忙吗?” “过阵子就不忙了。”傅修辞注视着她,眼底平静而隐隐悲漠,“等画展结束,我们可以找个离澳洲不算太远的地方。” 宁书禾沉默一霎,因他的迫切,某个曾以为只是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重新迸发,她一时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 “新西兰?”傅修辞没头没尾地提出这么个地方,“又或许……斯里兰卡。” 第59章 Chapter 59 某种病态的痴迷 斯里兰卡…… 听到傅修辞提到此地, 宁书禾倏然抬眼。 傅修辞并未错过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错愕。 宁书禾本下意识想问他是不是从傅祈年的家人那里听说了什么,所幸理智及时追回,她踌躇许久, 最终并未开口,只揣着满腹疑问保持着沉默,试图从他的表情验证自己的猜测。 察觉她在打量自己, 似乎是想从中得到某种答案, 傅修辞抬起手掌拊着她额头, 极为坦荡地对上她直视过来的目光:“怎么了?” 宁书禾摇摇头, 握住他的手:“没什么。” 傅修辞紧紧捏了下她的掌心才重新收回手,看她低头咬一口他方才剥好放进她盘子里的虾,沉默无言。 她知道阿姨做的菜味道顶好, 但方才他们说话的功夫便已经凉透, 咬进嘴里少了些滋味。 过了好半晌,宁书禾才再次开口,半开玩笑的语气:“斯里兰卡离澳洲可不算近,好累好颠簸, 我不要。” 傅修辞凝视着她的眼睛,淡淡地笑了一下, 以几近纵容的语气, 轻声道:“那就再想想, 等从澳洲回来再决定也不晚。” 闻言, 宁书禾先是动作一顿, 随即嘴角微微扬起:“好。” 吃完晚饭, 傅修辞搂着她到卧室玻璃门后的露台坐下, 小臂搭在她的后背, 宁书禾被桎梏在他两臂的范围里, 无处可退,便下意识妥协似的顺着他搂她入怀的姿势,卸力靠到男人的胸口。 一时无言。 眼下正值初春,天气尚未回暖,霜白的牙月高悬夜空,月光清洸澄澈,倾洒而下,映照院内梨树枝桠笼罩的一整片浓荫匝地。 她莫名有种不安感。 因晚饭时傅修辞的那番话。 不知道是否是某种预警。 微风拂过,宁书禾裸.露在外的一小截手臂微微发凉,她这才回神,下意识侧目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身旁的人,他神色平静,呼吸微沉,若不是看他正望着远处,眼底清明,她真要以为傅修辞已经睡着了。 宁书禾几乎是顺从本能地伸手,手指轻轻碰下他眼镜的鼻托处:“……傅修辞。” “嗯?”因为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沉哑得像攒了一把沙。 “你的眼镜多少度。” 熟悉的问题,傅修辞静了一瞬,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轻笑一声。 傅修辞平时鲜少摘下这副眼镜,只有夜里和她在一起,与她接吻时、缠绵做.爱时,才会觉得多余,有时是他自己摘下,有时是宁书禾主动替他摘下。 如今久了,这个动作的意味变得更加明确,是他们之间早已经默契形成的暗号,像是巴普洛夫反应。 宁书禾将他的眼镜往上托了托:“如果这样,还能看清我吗?” “你帮我摘下来试试看?”他当然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她同样也知道。 傅修辞下意识地闭眼,却许久都没能等来怀里的人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有些困惑地重新睁开眼睛,垂眸对上她的目光,瞧见她正对着自己痴笑,不过也没持续多久,她就试图收手,像要逃离什么似的准备起身。 可傅修辞没给她成功收回手的机会,在她后退的一瞬间倏然捉住她的手指,往自己身后用力一拉,令她身不由己地往前倾倒,贴近他的胸口:“去哪儿?” 不等她回答,这姿势实在别扭,傅修辞手掌拊向她的膝下,抱她跨坐在自己身前。 “三叔这么抱着我,我还能去哪儿?” 故意似的,宁书禾抬起手臂圈至他的肩膀,搂住他后颈,稳住自己不至跌倒,他的呼吸炙热,喷洒在她颈侧。 她因这微微发痒的感觉下意识瑟缩,随即便感受到微微发烫的手掌自腿侧一路向腰后游移。 傅修辞正仰头亲她。 她闭上眼睛。 某种时有时无的触感,似乎是男人的金属镜架轻硌着她的鼻梁,分明是冰冷硬朗的,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脸颊微热,心口发胀。 对于和傅修辞做.爱这件事,她很坦然,平日里也很享受他对她的欲望摸索占有,但偶尔的,她也乐于主动索取。 刚刚喝了些酒,傅修辞的身体温度很高,宁书禾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抱在他肩上的手臂微微收回,指尖沿着颈侧,环绕至前,停他的喉结处。 她听到男人立即自喉间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这才笑着,手指探进他耳后的发间,力道极轻地摩挲: “三叔?” “……嗯。” “想要吗?” “嗯。” “三叔想要什么?” 傅修辞有种微妙的感觉,更类似于某种病态的痴迷,他上下滚动着喉结,俯在她耳边告诉她,他想要什么。 不仅仅是平日里不会,此时此刻他也同样没有只因这个充满情.欲的吻而满足。 傅修辞收紧手掌箍住她的腰,却故意退开几分,视线自她动情之后尚还迷离的眉目间下落,停留在那殷红的唇角。 宁书禾的呼吸有些急促,仿佛吊着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几乎没有犹豫,心照不宣地抬手替他摘下了眼镜,放在一旁的木质桌台上。 再次指尖轻抵他轮廓分明的喉结,指腹感受到无法克制的滚动,确认过,下一秒便主动低头咬住他的唇。 一瞬间她仿佛听见傅修辞得逞似的一声笑,扣紧她的后脑勺,一边将她往后压,几分忍耐不住地回吻她。 半晌以后,两人都觉得实在不够尽兴,傅修辞手臂用力将她托抱而起的瞬间站起身,连碰带撞地往浴室里走。 黑暗里,傅修辞摸到开关,往下一按。 热水自头顶淋下来,抵在脊背后的墙面却冰冷,宁书禾打了个寒颤,本能的渴望接管了所有理智,她闭上眼,抬起双腿交缠在男人腰际,不自觉地朝着他的方向贴得更近。 没有足够清醒的思绪来分辨,喉间滞涩的一口气究竟是来源于浴室里的濛濛雾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明明还是初春,她却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像是盛夏时分浴了一宿夜雨后的热带森林。 一瞬间心脏骤然紧缩的颤栗尚未消散,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宁书禾圈紧身前人的肩膀,傅修辞便顺势将她一把托起,让她坐在浴缸边缘的毛巾上。 傅修辞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几分恋恋不舍地一边倾身亲她,一边还不忘揶揄:在浴室有浴室的好处,瞧瞧,省了多少力气,就是有些看不清那个时候宁小姐的…… 宁书禾耳根发烫,没等平稳呼吸,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他却低头吻她的掌心,带笑的温热气息喷洒在手心里,激起一片痒意。 宁小姐曾十分严肃地评价过,傅修辞在床.上的表现并没有平时在外人面前时看上去的那么正人君子。 眼下她又红着脸,把这个论点重复了一遍:“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很迷茫。 ” 傅修辞吻了下她的额头:“迷茫什么?” “偶尔会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宁书禾记得,春节刚过,她从西城回来的那天晚上,傅修辞的危险举动。 在那方面,他常常表现得像个疯子。 傅修辞仿佛早已习惯似的,并没意外她会说这样的话,沉笑一声,将问题抛回给她:“你喜欢哪个我?” “或许听起来有点敷衍。” “嗯?” “但我觉得我都喜欢。”宁书禾笑着看他,“是你就好。” 彬彬有礼的正人君子也好,占有欲爆棚的危险混蛋也罢,思来想去,仔细斟酌,她都喜欢。 曾经她说过,如果所谓的爱仅仅是像文学作品里描述的那般,是高尚的、是纯洁的,是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的,那她并没有爱上傅修辞。 她的确不知道爱的概念是否真的如此。 但…… 如果是稍逊于爱情的所谓喜欢。 她确定自己是喜欢傅修辞的。 听到这话,傅修辞一愣,有种心脏骤然悬空的错觉,四目相对,空气中只剩下轻得仿佛不存在的呼吸声。 他的鼻尖微浮着一层薄汗,宁书禾下意识伸手替他擦拭。 下一秒,他手掌用力按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低下头来。 毫无章法的吻。 胸腔里,心脏隐隐作痛。 第二次结束时已是深夜,先前未来得及吹干的头发也已经自然风干,宁书禾躺在床沿边,见他还没餍足,进一步下去有再次惹火的危险,她便忍不住拊住他的肩头,把他往后一推:“我要洗澡。” 傅修辞有些舍不得地在她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听到她吃痛,闷哼一声,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宁书禾清洗完时,傅修辞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揿亮一盏床头灯,随意翻看她放置在柜子上的一本书,宁书禾甩了拖鞋,钻进被子,在他身旁躺下,傅修辞这才去浴室洗澡,再回来时,整理好方才的那本书。 宁书禾半靠在他腰间,这才看清桌角处,放才他阅读的是本全英文的小说,她早就忘了是什么时候丢到书篮里的。 内页零零散散地夹了几张大小不一的便签,勾画着一些随手的涂鸦和线条速写,傅修辞正一张一张地将它们放回原处,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拽了一下,他低头去瞧,宁书禾正仰着脑袋看他,也不知她看了多久。 那眼神让他有种失去掌控的不安。 傅修辞干脆把书合上放回书篮,反手将枕头放平,侧身躺下,将她拥紧,嗅闻她身上与自己相同的气息,片刻之后,他有些难耐地低头吻她,灼烈而肆意。 彼此氧气夺尽,宁书禾抬起手臂,两手捧住他的脸,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傅修辞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揽过来,无意识地学着她方才在露台上的样子,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摩挲。 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下:“今天先休战吧,我真的困了。” 傅修辞也笑着,却没说话,替她掖好被子。 他也有些困。 但他不想就此睡去。 他此生最圆满的日子,不该这么早以沉睡画上句点。 第60章 Chapter 60 丢失理智,迷失方向(修) 隔日是周四, 公司有例会要开,傅修辞起得很早,等他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时, 碰巧瞧见床上的人侧躺着,刚刚惺忪睁眼,视线放空, 正神思涣散地朝他的方向看。 视线相撞, 打量她片刻, 却还是始终不能确认她究竟是在发呆还是在打量自己, 傅修辞无奈,忍不住笑一声,走近床边, 俯身摸摸她的额头, 轻声道:“把你吵醒了?” 一时贪恋她皮肤上散发着的刚从被子里携出的热气,“咔”的一声,傅修辞将刚带上不久的金属表带重新卸下,搁置在一旁, 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指尖顺势滑向她的颈后, 倾身亲她。 “没有……自然醒的。” 宁书禾抬起手臂圈在他后颈, 借他的力爬起来, 跪在床沿, 一边有些费力地睁眼想看清他的脸, 一边下意识地抱紧他, 在他的唇间落下回吻:“你要走了吗?” “嗯, 要开会。”傅修辞语气无奈。 宁书禾听得出来, 拥紧手臂, 结结实实地抱着他,下巴靠在他的胸口,抬头笑着揶揄他:“资本家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回应她的却是无尽的沉默。 宁书禾意识到这点,心脏一紧,再去观察男人的神情。 她从一开始就弄不懂他。 直至现在也是。 傅修辞心里藏着些无法说出来的事,她的确曾妄图替他分担,但每每这种时候,她又自知她不是能站在他身旁的人。 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傅修辞回神,扯了个笑,而后不由得收拢了手臂,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几分用力地深深呼吸,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过了半晌,才退开些,在她嘴唇上碰碰,极其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晚上有空?” “……嗯?”宁书禾也不再提,把脸埋进他胸口,左右蹭蹭。 “有空的话,接你去吃饭。”傅修辞说,“有个设计师朋友攒的局,带你去见见。” 宁书禾怔忡一瞬,没有说话,像是在犹豫。 几乎只是一瞬间,傅修辞便看出她的顾虑,安抚似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谢远他们也会去,都是自己人。” 宁书禾解释:“我只是不确定晚点是不是有空。” “下午要工作?” “嗯。”宁书禾语气一顿,煞有介事地补充道,“自由职业有时候也会无可奈何。” 傅修辞笑了下:“晚点给我打电话。” 宁书禾十分乖巧地应一声:“好。” “走了。” 傅修辞再低头碰碰她的唇,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手腕便被拉住,他低头时,便被一片温热扑了满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抱紧他时的力度。 “这么不想我走?” “嗯……不想……”宁书禾侧脸蹭蹭他的胸口。 虽是第二次出门失败,傅修辞却受用极了,不由得收拢手臂,不着调地半开玩笑:“不然把会推了在家陪你。” “真的?” 即便是真的也无所谓,但连宁书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故意这样问。 第二次了。 “嗯。”傅修辞没有撒谎的必要,他的确舍不得走。 宁书禾笑说:“我生日的时候你已经这么干过一次了,傅总以后在属下面前可没什么信用了,小心被口诛笔伐,威严扫地。” “威严扫地了就早点退休,以后陪你一起游山玩水也不错。” “那算了,三叔还是多奋斗几年吧。” “不希望我多点时间陪你?” “确实希望。”宁书禾语气稍顿,“但往往都会事与愿违,不是吗?” 察觉她音色里携着潮湿的情绪,傅修辞不禁低头看她,却是愣住。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有沮丧、有不舍,难过却又豁达,复杂到让他无法准确形容。 傅修辞微微张口,却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宁书禾倏然抬头笑了笑,在他唇角落下一个长长的吻:“快去上班吧,要迟到了。” / 傅修辞出门以后,宁书禾重新缩回被子里,却一直没睡着,也没起床,只是放空心神在床上平躺着,盯了很久的天花板,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多,才起身洗漱,套了件连帽绒毛外套往画室去。 偌大的工作室,空无一人。 宁书禾在流理台旁坐了下来。 沈菲今天已经提前出发去澳洲,平日满满当当的工作室如今已经基本被搬空,除了开办画展所需要的东西外,还有一些与工作无关的宁书禾的私人物品。 这次去澳洲,她并没打算回来。 并非一时冲动,是无可奈何深思熟虑之后,鱼死网破的决定。 宁书禾承认自己的性子有时太过执拗,甚至小题大做,但她再也做不到继续推诿、继续拖延,继续浑浑噩噩地度过当下。 无他。 只是因为傅修辞。 宁文琮出事的时候,若沉下心来再想想,总归还有别的办法,但她当时鬼迷心窍地去招惹了傅修辞,这件事上,她有时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后悔。 庆幸去找了他,偷来了一整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冬天,她并不后悔和傅修辞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刻。她只是后悔招惹了他,让自己丢失理智,迷失方向,把路走得乱七八糟。 漫长的沉默。 分明已经快四月了,虽然还有些薄薄的寒意,但只要阳光充足,空气里就还有暖意,也有翻新的泥土和青草的清新,但此时此刻宁书禾却听见有寒潮飞掠而过,时间仿佛刚刚消融的湖面,在这死寂里再次凝结。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并不知道所谓“原本的路”究竟是什么,在遇到傅修辞之前,她原本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或许…… 她原本可以维持原状,直至死去。 / 夕阳斜落,残留的余晖被夜色吞噬,天际线边沿只留下几缕紫灰色的霞光。 宁书禾坐在车里,慢吞吞地喝了半杯咖啡。 手机响了,从储物格里拿出来一看,微信界面新出现的红色提示点只是无关紧要的运营商推送,点开置顶的聊天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尚还停留在她两个小时前在工作室时给他发的那条微信: [晚上有个局,不能和你去吃饭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电话、短信、甚至是一个表情。 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焦躁地捏了捏咖啡杯。 实在不能确定傅修辞有没有收到这条信息。 宁书禾纠结许久要不要重新发送一次,最后的结论是把手机侧边的静音键打开,再放下手机。 没过多久,后排车门“咔嗒”一声从外被打开。 许明哲打开车门,坐到了后排,他抬头看一眼前方驾驶座上的位置,宁书禾正端着一杯美式,不禁皱眉,询问道:“这么晚了,还喝咖啡?” 宁书禾愣了下,抬眼从后视镜里与他对视,淡淡地笑了下,随意胡扯了一个理由:“提提神,顺带把胃撑一下,一会儿能少吃点,减肥。” 等待会儿和傅家的人碰面,有硬仗要打,可能得受一肚子气,不搞点精神支柱她恐怕真要坐不住。 不能喝酒,就只能用咖啡因来代替酒精,她才能稍稍放松些。 许明哲又问:“我记得傅家的意思是,明天得空。” 宁书禾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回答:“明天我有事,恐怕到不了,还是提前一天吧。” 许明哲面色沉凝:“你打电话联系过了?” “谁?” “自然是傅家。” “嗯。”宁书禾低头抿一口咖啡,“下午和周颖打了电话。” “都有谁会来?” “当然只有傅云霆和周颖两个人。”宁书禾抬眸,“反正只用和傅祈年的父母谈就好,没必要兴师动众了。” 她不想让傅修辞掺合进来。 “用的什么由头?” 宁书禾有些不满他反复拷问的态度:“自然是说得过去的由头。” 听出她的语气,许明哲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也没计较,只皮笑肉不笑地应道:“那就好。” 宁书禾把纸杯里最后一口咖啡饮尽,发动车子往傅家市郊的方向走,那儿有一茶楼,和傅修辞那地方差不多,是许明哲那种身份的人谈事喝茶的地儿,许明哲亲自订的座。 车窗外,街景飞逝,道路两侧的白杨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奋力向上挣扎,却还是躲不过北城冬天死气沉沉的萧索。 路上氛围稍显沉默。 “到底为什么突然改时间?”许明哲忽然问,“真是你明天有事?” 宁书禾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坦然承认:“不是,我怕明天小姑有事耽搁,再拖下去就不好了。” “她有什么事?” “不知道。”宁书禾把目光从后视镜上挪开,转移到车前的远处,“但她明天一定会有事来不了的。” 许明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了解你小姑。” 宁书禾没再搭腔。 路上氛围稍显凝重,只有许明哲偶尔开口,针对席上可能出现的问题简单嘱咐她几句,但无非就是那些,比如让她别像个刺儿头一样不懂变通,也别事事都让步显得我们许家任谁来都能轻易拿捏,一切都有他这个当舅舅的在前头,她只用乖乖地等结果罢。 乖乖的…… 宁书禾厌恶这个词。 二十分钟的车程,独门独户的小院儿。 到了顶楼的一个雅间,宁书禾同许明哲先进去坐,宁钰早已经到了,宁书禾落座在她身侧,简单寒暄几句。 没过太久,三个人正说着话,傅家的人也来了。 傅云霆和周颖在前,傅祈年站在他们两个身后的不远处,许久不见,他眉目下些许乌青,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比从前成熟许多,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有些凝重。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北城的。 宁书禾和他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联系,偶尔的几次对话,话题也不过只是简单围绕着今日的事,再无其他。 宁书禾同许明哲站起身,两家体面地打声招呼,再寒暄几句再浅显不得的话题,便纷纷落座了。 傅祈年坐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傅祈年的目光投落在她身上,两人意外地对视片刻,他又将视线移开。 宁书禾抬手吩咐人拿过几份菜单,大家各自点过,期间服务员进来先沏上了茶,没过一会儿,各样菜式上齐,大多口味清淡,与茶配宜。 因得几位长辈的问话,宁书禾连喝几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她累得很。 今儿的名头是两家凑在一起商量个结果。 但人人心里都门儿清,各有各的打算,哪有什么商量,不过是知会对方一声罢了,反倒是宁书禾这个攒局的人,几次想要谈正事都被打岔糊弄了过去。 傅祈年来之前一定和傅家其他人说过此行的目的,宁书禾佩服,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周颖竟还能作出一副准婆婆的模样,相比之下,傅云霆的脸色更差,只偶有搭腔,十有八句都没有回应,只保持沉默。 谁也不肯让半步,话题始终围绕着中心边缘,双方都不主动提及那可能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话题。 聊着,周颖突然朝宁书禾看过来,问她:“书禾可有什么想法?” 宁书禾沉默一瞬。 多可笑。 筹码也会有上谈判桌的时候。 “我想——”她做好准备正要开口,门口忽然传来木门被打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宁书禾心口突地一跳,骤然转头。 门口的男人目光径直朝她看来,没有任何折衷,傅修辞微微笑着,礼貌绅士地赔罪态度: “我好像来晚了?该自罚三杯才是。”【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Chapter 61 傅修辞,你疯了吗 对于傅修辞今天会过来的事, 不仅是宁书禾意外,其他人也一概不知。 男人含着笑意的话音落下,房间里所有人都倏然一愣, 目光聚集在门外一处,还是许明哲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起身打了声招呼, 其他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感觉好些日子没见大哥了。”傅修辞似乎并没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像往常一样, 笑得滴水不漏, “大哥最近可还好?” 招呼的话客套又空洞,傅云霆此时此刻就算再咬牙切齿,也不得不简单回应几句:“我好得很!托你的福, 我现在在家里清闲的很。” 听到他这么说, 傅修辞几分畅然地笑了下:“大哥高兴就好,我怎么样都行。” 傅云霆恼怒地拿起水壶,又重重放下。 话音落毕,傅修辞的目光扫过包厢内, 接下来就一反常态,对其他虚头巴脑的事情不管不顾, 面对宁钰和周颖的招呼, 毫无礼节地谁都没理, 进门以后, 目标极为明确, 旁若无人似的径直朝着宁书禾身边的位置走过去。 他身上穿件深色的大衣, 方才他站在门外, 宁书禾看不太清, 现下在屋内暖光的映衬下, 宁书禾才发现那极重的墨色里好似衍了一点蓝,衬得他的轮廓清晰,存在感十足。 愣神许久,才意识到他的脚步在自己面前停下,宁书禾几分诧异地抬头,即便是意料之中会与他对视,却还是下意识一顿,只能任由本能匆忙移开视线。 后知后觉这样的反应太过不自然,但这种情况下,她实在做不到再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称呼他一声“三叔”。 但最主要的原因,只是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更是在这天过去很久之后,依旧不能区分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究竟是在惊讶他的突然到访,还是讶于此时此刻傅修辞正没半点遮掩地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俯身对着傅祈年问:“祈年,让个位置。” 傅祈年的反应只会比宁书禾更甚,他好似懵了一下:“啊?” 傅修辞依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尽是长辈一样的包容和耐心:“我有几句话要和宁小姐说。” 此话一出,宁书禾心口骤然一紧,根本没看明白他想做什么,其他人也是嘴角僵住,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三叔还是坐上座吧。”宁书禾觉得自己笑得僵硬。 傅修辞垂眸,目光轻扫过她的脸,直接问道:“宁小姐是不想和我坐一起?” “怎么会呢……”宁书禾轻咬下唇,搭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心底只期盼傅祈年能有点儿—— 傅祈年先是没反应过来了愣怔一下,然后就很干脆利落地起身,礼貌地把刚刚他坐的那把椅子向外一拉,手掌翻起向上:“好,三叔您坐。” 宁书禾:“……” 宁书禾尚还面无表情,但实际上已经快要气笑了,她现在肚子里窝着一大堆疑问,却又不能立刻明目张胆地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傅修辞面上带笑,毫不客气地于她身旁坐下,靠近时他能清楚嗅闻到她身上荔枝的清新,是在圣彼得堡时他送给她的那瓶作为圣诞礼物的香水。 傅祈年似乎没觉出什么,等傅修辞坐下,他也就自顾自地走到对面,也就是傅云霆和周颖所在的位置,坐在他们身旁。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朝外伸出腿,试图连人带椅子朝着离傅修辞更远的地方挪。 就在她脚下用力的一瞬间,傅修辞忽然手心向下,在桌布的遮挡下掌住了她的大腿,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掌心滚烫,宁书禾在一瞬间肢体僵硬,第一反应是害怕在她左侧位置的许明哲会发现,她余光瞥见许鸣哲正侧目和傅云霆说话,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又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傅修辞,他神态自若地正和周颖打着马哈,开玩笑地改口说想逃了方才所说,自罚的三杯酒。 宁书禾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才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平复呼吸,却依旧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的体温很高,且傅修辞太过了解她身体的每一寸敏感之处,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能感受到他中指第一节指节侧面因为长期握笔而留下的一小片薄茧。 宁书禾忍耐许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下意识伸手抓紧他的手腕,想推开他,但他仍然纹丝不动。 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只要稍稍张嘴就会直接跳出来,但傅修辞的神情却十分自在,还有心情说笑。 宁书禾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却恰巧撞进傅祈年的视线。 他正打量着她。 宁书禾倏然一怔。 傅祈年却先她一步错开了视线。 因为紧张和害怕,宁书禾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否神色如常,但她察觉自己的额角起了一层薄汗,她用力将傅修辞的手臂往外一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她只能硬着头皮,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并不算漂亮的客套笑容,看向身边的男人:“方才三叔说了要自罚三杯,这会又耍赖。” 傅修辞觉得她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却又意外她一反常态地当众揶揄,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暗自挑了下眉,总算松开手。 可宁书禾刚有机会松一口气,下一秒就瞧见傅修辞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起她面前的那只小酒杯,极其自然地举杯。 礼数可堪周全。 不过……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的杯子——” 傅修辞垂眸看她一眼,却是笑了,一句话没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凑近一些,嗓音沉沉地轻声问她:“怎么了?又不是没用过你的。” 宁书禾被他这个举动震在原地,甚至没心思去观察席面上其他人的反应,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阻止他,最终却还是生生地顿在了空中。 傅修辞将酒杯重新放回桌子上,听到身旁的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傅修辞,你疯了吗?” 傅修辞没第一时间回答,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笑的嘴角拉平,三分正经的语气:“嗯,差不多。” 察觉到空气凝滞似的安静一霎,傅修辞微微的偏头,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正大光明地对上她的目光,瞧见她眼底满是惊悚,目光一沉,却是笑了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他合手搭在膝盖上。 宁书禾感受到桌上的其他人正看着自己,逼迫自己牵起嘴角,手背到身后,撑了撑椅子,成功离他远了些,咬咬牙不再看他。 即便旁人没听见他们之间在讨论什么,却也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清楚傅修辞多半是在为难她,还是傅云霆第一个开口,语气十分强硬地质问:“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还不快出去。” “没什么意思。”傅修辞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抬眸看向说话的人,笑意早已淡去,声音冷硬得与方才同宁书禾说话时判若两人,“就是担心我的人,万一被人欺负了、吃了亏、受了委屈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过来看看更合适。” 宁书禾瞳孔缩放。 一旁的傅祈年却是因为这话当即愣住,就算他再迟钝,也会知道三叔口中所谓“我的人”绝不会是傅家的任何一位,刚才傅修辞进门后发生的种种,此时此刻在他脑中串联成线,傅祈年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瞬间停滞,目光不自觉地定格在宁书禾身上,心中铮然。 他宁愿自己是多想。 宁愿是自己的思想过于龌龊。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多半是事实。 傅祈年难受极了,胃部猛然痉挛起来,他当即就想冲上前,质问三叔,验证自己的猜想,可他做不到,不过,他至少能冲出这个房间,逃离这里……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依旧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傅祈年微微弯腰低头,以掩藏自己的心情,希望不被任何人发现。 但傅修辞的视线却依旧落在他身上,并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微妙的反应。 而傅云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反应,被傅修辞这么当众一呛,一时神情有些错愕,却并没往其他方向想,即便还不清楚傅修辞这话意欲何为,他也能意识到傅修辞今天来这一趟是为了砸场子。 傅云霆思虑再三,到底没表现出什么,第一时间先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许鸣哲,对面显然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沉默着。 可这桌子上能和傅修辞拍拍板的,也就许鸣哲一个,傅云霆看不惯傅修辞这般猖狂,还是警告道:“老三,身为长辈,你觉得你说这话合适吗?” “长辈?”傅修辞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个人,最终落定在身旁的人身上,“在这张桌子上,我好像只是祈年的长辈。” 一直沉默着的周颖皱了皱眉:“老三,你怕不是吃醉酒了吧?书禾就快要嫁进我们傅家,也得叫你一声三叔,你自然也是她的长辈,好好的一个席面,你这时候说这种话,是不是太不合适了?好像把书禾当外人似的。” 闻言,傅修辞倏然笑了声:“把她当外人?” 周颖一顿。 傅修辞再开口:“我有没有把她当外人,不如让书禾自己来说?” 第62章 Chapter 62 一时兴起 包厢里霎时沉默, 仿佛冻结。 傅祈年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能说出半个字。 宁书禾心中轰然,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傅修辞。 与开始的猜想完全相反,她这才明白他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她努力吊着一口气, 再没办法保持最基本的理智, 出声时连嗓音都在颤抖, 她低声质问:“傅修辞,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傅修辞垂眸,与她无声对视。 好玩儿吗? 一点也不好玩儿。 本没必要走到如今这地步的, 宁书禾不该这么做, 他同样也错得离谱。 本打算问她,是不是真的甘心变成今天桌上的一道主菜,但觉得没必要问,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可她今天还是来了。 更何况,还是背着他, 瞒着他, 防范着他, 主动攒了这么个局, 违背自己的本心, 把自己置于席面上供人消遣把玩, 也不愿低头看看他。 傅修辞有些愠怒, 却没回答她, 径直看向傅云霆的位置, 谈起:“我在外头听了好半天,觉得大哥一直没讲到重点,公司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您处理,祈年又不能在北城久留,一时没忍住,进来推个进度。” 傅云霆的脸霎时便黑了下去。 傅修辞则继续:“不如祈年先说?” 傅祈年还没说话,傅云霆就先站了出来,打断了这场对话:“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是说说,他觉得这婚还能结吗?”傅修辞的语气淡淡的。 傅祈年没敢说话,宁书禾也是眼皮一动。 可眼下的傅修辞耐心早已到达临界值,便干脆直接替他说:“既然早就分手了,就该告诉家里人,书禾不愿让你为难,你也不该一直拖着,让大嫂忙前忙后这么久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耽误人家书禾开始新生活。” 周颖和傅云霆二人一怔,许鸣哲和宁钰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傅云霆拧眉:“有这回事?” “分手?”周颖同样讶道,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仿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原来外头说的都是真的?” 宁书禾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周颖明明早就知道了。 假的很。 她甚至不用再看下去,也能猜到接下来要演什么戏码,多半是谈笑间就把责任推拖到她的身上。 她并不因此紧张,只不过,宁书禾没太明白,周颖方才说的所谓“外头说的”究竟所指为何,有什么传言是她目前还不知道的吗? 没等她细想,就听见傅祈年这才回答:“是,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傅云霆严肃道:“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原因?” 傅祈年面对傅云霆的压力,多少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他思虑良久才微微张口,挑了个中规中矩的理由:“就是……我们之间不太合适,所以还是分开的好。” “不太合适是什么意思?都到结婚的时候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不能忍一忍?”傅云霆并不满意他的回答,眼瞧着从傅祈年嘴里问不出什么,又转向了宁书禾的方向,很快速地看了眼她身旁的许鸣哲,最终目光还是定格在宁书禾身上,神色凝重。 傅云霆正要开口,傅修辞却先他一步直接出声按下了他的话:“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大哥何必非要刨根问底?” 傅云霆积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干脆转头瞪一眼傅祈年作罢。 眼下的状况,傅祈年根本注意不到傅云霆的表情,他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两个位置,看到傅修辞的反应,不自觉地咬紧牙关,几乎是又一次确定了方才自己的想法,别过了目光。 宁书禾选低头抿一小口茶,一时间没选择回答,而是以余光观察着傅修辞,方才松手之后,他并没再作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没听清周颖仿佛说了句说什么,桌上的人一瞬间都转头看她。 凝滞似的一瞬。 被宁书禾的一声叹息打破。 “要不各位长辈想问什么就一并都问了吧,也用不着这么辛苦表演,左右今儿凑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这个?” 宁书禾的语气比她的表情更加柔和,她无奈扯了扯嘴角身体往后一靠,仿佛无悲亦无喜,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她难受极了,半点都装不下去。 只是这下反而没人开口质问了。 宁书禾语气稍顿,先是看向周颖和傅云霆:“我和傅祈年的确早就分手了,大概是半年前?记不太清了,婚期第一次延后是我们分手的缘故,至于第二次,是因为……” 宁书禾没把话说满,视线落在周颖身上,气氛依旧安静着。 周颖咬咬牙,准备开口时,宁书禾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就再次出声: “不过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今天来这儿,各位恐怕和我一样,不是为了商量什么劳什子婚礼,大家都知道早就没有婚礼了,来之前我就已经和傅祈年在电话里商量过,本想由他来起头,但三叔说得对,进度实在太慢了,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分钟的价值都难以估量,既然已经占用了大家这么久的时间,傅祈年没有开口的意思,为了不耽误各位接下来的安排,还是我来说吧,我有点累,顾不得弯弯绕绕的了。” “这婚,我不打算结。” “和傅祈年分手时就作的打算,现在也不会改。” “你们想的、还有我曾经畏首畏尾不断逃避的那些——” “现在我都不在乎了,下个月的婚礼取消与否,请柬是否已经发出,这些都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毕竟这件事你们本该预料的到,如果你们坚持办婚礼,我不会再像往常一样委屈自己顾全各位的脸面,所以你们记得提前准备一个没有新娘出席的预案,以备不时之需。” 话没说完,傅云霆一拍桌子打断他:“你说的轻巧,我们傅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这婚说不结就不结,其中的损失你来负责吗?” “我说过的话不会后悔,伯父,损失仍可以由我个人——” 没等宁书禾把话说完,一直持旁观态度的傅修辞却是忽然开口,他的语气凉薄,针对的是对面的人: “大哥这话就说错了,您和大嫂想要祈年和书禾结婚,不也是为了傅家着想?联姻不过是一场没落定的合作而已,换种方式也能让两家双赢,更何况这事儿被搞砸,祈年难辞其咎,大哥何必急着把祸都栽到小姑娘头上,闹得都不愉快,您吃酒吃糊涂了。” 傅云霆听到这话直接撂了茶杯:“傅修辞,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我瞧急着栽祸的应当是你才对,一直向着宁家、向着宁书禾到底有什么目——” “和气生财,各位,消消气。”眼瞧着话题越拐越歪,再这样下去今儿恐怕谁也别想笑着脸回去,许明哲及时出声打断了他,转去搭傅修辞的话,“傅总既然说,换种方式也能两赢,我虽不是宁家人,但我到底是书禾的家人,若是真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两家也愿意配合。” 等到周围安静,傅修辞才开口:“您有什么想法?” 许明哲不紧不慢地笑说:“不过是些愚见罢了,归根结底还得看书禾愿不愿意。” 宁书禾听到这里,恍惚间骤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傅修辞,再转头看了眼许明哲,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心沉到了底,原本今天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但自从傅修辞出现开始,一切都开始偏离预想的轨道,她根本没敢确定傅修辞真的会想这么做。 宁书禾平复心绪,直接打断了许明哲即将要唱的双簧,语气十分利落平静:“不必那么麻烦,该我负责的部分我都会承担,后续我会找个合适的中间人商谈补偿的方案,但这婚我无论如果都不会结,以后也不想再和傅家有任何瓜葛……” 最后这句话,她刻意说给傅修辞听,她垂眸,视线落在傅修辞搭在桌面上的手:“至于三叔说傅祈年隐瞒我们分手的事是在耽误我开始新生活,是觉得我交了新的男朋友吗?” 宁书禾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人,他正看着她。 傅修辞微微偏头,仿佛在问:不是吗? 她再出声时嗓音虽然微微发颤,吐字语气却十分清晰,她一字一顿地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完全没有的事,三叔是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蜚语?” “只是流言蜚语?”傅修辞睨她一眼,紧蹙眉心,语气也明显不悦。 宁书禾很清楚,他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但她依旧毫无破绽地笑着说:“当然,难道我那所谓的新男友,三叔见过?” 傅修辞始终不经意的神色终于布上一层偏执的戾气:“宁书禾。” 语气已经近乎警告了。 可宁书禾与他对视着,毫不畏惧:“见过也无妨,因为的确有这么个人。但……就像三叔您刚刚说的,我和傅祈年分手也挺久了,开始新生活也是理所应当,一时兴起找个炮.友而已,三叔若非要说是新男友……思想也太老顽固了。” 第63章 Chapter 63 笼子 最终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虽然宁书禾本就没想维持体面, 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堪,席面上的人各怀鬼胎,她本以为许明哲就是起个凑人数的作用, 但他显然和傅修辞之间达成过什么,而宁钰始终做事留一线的做事原则,注定她不会在今天的局里多说半句, 至于傅云霆和周颖,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明里暗里都在推卸责任, 妄图占个理,要个人情,傅祈年就更别说了, 每次在他爸妈面前就和哑巴没什么区别。 这些都无所谓, 她来之前都有心理准备。 她此刻怒从心起的原因是傅修辞。 虽然她担心的傅修辞可能会在所有人面前摆明他们的关系这件事并没发生,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场的但凡还留有理智的人,都能发觉傅修辞和她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席上傅修辞说了一句: [婚姻的本质是契约, 如果有了契约之实,书禾和祈年之间这场形式上的婚姻也就不再重要。] 左右傅家想要的是宁家的资本和许明哲的暗中提携, 而非宁书禾这个人。她认同, 她同样也这样想, 但整张桌子上的所有人里, 只有她没权利主动提这话, 好在也因为傅修辞这话, 傅云霆像是忽然间醍醐灌顶, 也没那么执着于联姻的事。 但傅家的想法是傅家的想法, 把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婚事解决是一回事, 傅修辞究竟什么打算又是另一回事。 宁书禾在席面上打断傅修辞,也是迫于无奈。 她现在心底实在骇然,几乎确定心中所想即为事实。 她以为那天两个人在车里,关于她工作室的闲聊,仅仅止步于闲聊。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天她对他说,工作室的一切事宜她都可以全权作主,所以傅修辞今天提出的所谓“意见”是真的打算,将她同他绑定,并在她还未察觉时早已付诸实践。 从两人在西城见面,她帮他寻了一件古董,傅修辞当时的说辞是去西城作项目考察,其实是专程去见她,后来宁文琮出事,宁钰三番五次墙头草似的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得由宁书禾出面,走傅修辞这条关系,再有,在俄罗斯时,他刻意在鲍里斯面前露面,让鲍里斯以为他就是和她订婚的那位“傅先生”。 包括今天,宁钰的表现。 原本宁书禾也只是心里存着个疑影,这也是为什么她决定把饭局提前到今天,可经此一遭,如果现在傅修辞对她说,他和宁钰两个人没有私下见过面,宁书禾绝不会信他半句话。 甚至是……许明哲为什么忽然回国。 宁书禾只觉得自己太蠢,竟直到今天才对此后知后觉,她把傅修辞想得太简单了,他对她的围猎并没有在宁文琮的事情解决后就结束,而是一直在持续,直至现在仍未告一段落。 傅修辞想做什么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想让这场婚礼如期举办,除了要更改请柬上其中一个名字外,其他一切照旧。 她从前感到困惑,为什么傅修辞不肯帮她取消和傅家的联姻,为什么傅修辞总是对此闭口不谈,为什么傅修辞不希望她闹个鱼死网破,这些现在全部都有了答案。 现如今,即便她和他明天就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也不会有人怀疑曾和宁家订亲的人究竟是不是傅修辞。 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人的记忆是可随时转变的。 傅修辞算得明白,且势在必得。 当时她因为在意流言和舆论,担心会影响到宁家,选择暂时将和傅祈年分手的事瞒下来,如今也就不得不接受许明哲的提议,或许与之相比,用借许明哲的口说出的傅修辞的打算来形容更合适,除非她不在乎宁家几十来口人的活路,除非她不在乎自己的前途,甚至要从零开始,打破重来,又或者……她愿意让父母生前留下的一切落败…… 她不可能不在乎。 没得选。 这让宁书禾无法忍受,她觉得自己在傅修辞面前简直就像个笑话。 察觉到这点之后,宁书禾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随便扯了个理由从酒桌上脱身,她也没心思去思考这理由是否合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快步从院子里跑出来,往停车场的方向赶。 分明一口酒都没喝,她的胃里却翻腾不止。 到了停车场,她脚步停下,几分急躁地按钥匙找车,等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的一瞬间,宁书禾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状态好转,几分轻颤地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摸出一烟盒,里头却是空空如也,她有些颓然地用力,将其捏瘪。 车内的空间好似因为这个被捏瘪的烟盒而变得异常沉闷,宁书禾觉得自己眼前变得模糊,远处零零落落的灯光发散,光晕的边缘渐渐重合,丢失视野。 整个停车场空荡而阒静。 她弯腰趴到方向盘上,试图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重新收回。 只不过片刻的时间,副驾驶的门忽然向外被拉开,宁书禾吓了一跳,神经紧绷地转头看过去,傅修辞对上她的目光,二话没说就直接坐了进来,把车门一合。 宁书禾愣看着他。 副驾座位的空间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局促,傅修辞正微微蹙眉,把座椅往后调。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唇,她以为自己的语气控制得足够平静,可开口时还是难免带着情绪:“三叔要搭车至少要提前打声招呼吧?” 傅修辞把座椅调到适合他的位置,这才懒懒散散地歪头看她一眼:“宁小姐把我当炮.友的时候,好像也没提前打声招呼。” “……”宁书禾心里堵着一口气顺不上来,实在懒得和他争执,她累得很,干脆不接他的话茬,只保持沉默。 傅修辞偏头打量她,察觉她在刻意回避自己,目光不由得深了几分:“我喝了酒,不能开车,麻烦宁小姐送送我?”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顺路。”宁书禾没好气地回答一句,在中控把他那边的门打开,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麻烦三叔去找个代驾吧,或者把司机叫过来,不过您的司机应该就在这儿吧。” 傅修辞语气淡淡的:“不顺路?” “是,不顺路。” “可我还没说我要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都不顺路。” 傅修辞笑她幼稚:“那你准备去哪儿?我按你的路程挑个顺路的地方,或者直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宁书禾讶于他的死皮赖脸,倏然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傅修辞你要点脸行不行!” “不行。” “……” 好无耻…… 傅修辞沉默一霎,再次开口,却是要笑不笑的,“怎么?好歹也做了一段时间的炮.友,宁小姐就这么绝情,送送都不肯?” “不好意思,我没有送炮.友回家的习惯。”宁书禾完全没有被他这阴阳怪气激到,话里话外没半点商量的余地:“你下车,我要回家了。” “一起回家。” “那是我家。” 闻言,傅修辞先是一顿,而后脊背放松靠在椅背上,直接把安全带拉好,抱臂看着她,一言不发,好像一定要和她杠上:“我们的家。” 宁书禾盯他半晌,最终还是被他这幅轻描淡写的样子成功惹得炸了毛,她干脆把车熄火,车厢里的灯光暗下来,她却反而觉得他的轮廓更加清晰。 “傅修辞。”宁书禾尽力沉下一口气,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的很多。”玻璃窗外不远处,有灯光飞驰而过,车里的光线一时明一时暗,傅修辞凝望着她略带愠怒的脸,“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不知道?”宁书禾忍不住反问。 “知道,但不完全知道。”傅修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心平气和,他的确快要疯了。 宁书禾没说话,拧眉看着他。 “你不必和祈年结婚。”傅修辞说,“而且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这不好吗?” 觉得这话太过荒谬,宁书禾很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事怎么看都只对你有好处吧?” “对你不好么?你想要的也马上都能实现。” 宁书禾没回应。 “婚约作废,宁钰承诺不再干涉你的任何事,之后你想做什么都有华尚支持,我全权负责,而我的一切都有一半属于你,这是你作为我妻子应得的部分。” 听到这里,宁书禾苦笑一声:“然后呢?” “然后?”傅修辞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当然是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哪怕你想跑到天涯海角,也不用再拿类似出差的什么劳什子借口,我们结了婚,就是合法夫妻,不必再躲躲藏藏瞒着谁,也不必整日整夜地为了个‘偷’字消磨心神,这不好么?” “不好。”宁书禾的目光清澈而无由几份坚定,“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笼子,有什么区别?无非你的笼子更大一些。” 傅修辞听得明白,直截了当地问:“我对你来说也是笼子?” “原本不是。”宁书禾不退不惧地与他四目相对,“但从刚才开始,是。” 傅修辞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车里的氛围随着他的无声变得沉重,宁书禾不由得稍稍屏住呼吸,她试图和他沟通:“傅修辞,如果你真的为我好,真的想要实现我的愿望,想让我开心,就不该瞒着我做这种事。” 傅修辞哑然:“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有能力自己解决,你所谓最好的办法不过是让我从受宁家钳制转变成了受你钳制,傅修辞,你不信任我,你这是在强迫我。” 宁书禾说完这话,车里再次变得寂静,无声的环境让她变得焦虑。 长久的沉默。 她的视线定在远处,懵然有种傅修辞似乎已不在她身边的错觉,宁书禾心里的不安愈演愈深,再侧目时,却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傅修辞与她对视,嗓音发哑:“那你呢?你有信任我么?” 宁书禾倏然一怔:“……什么?” “没什么。”傅修辞的语气十足的平静,目光却比墨色更深,“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只打算短暂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直做着随时抽身的准备。” 他用了更委婉的说法,不知是否有希望能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第64章 Chapter 64 我爱你 宁书禾静了几秒。 她的第一反应, 是无话可说。 她的确曾这么想。 不过……也只是很久之前的曾经…… 但宁书禾避开了他的目光,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只简单回复了一个字:“是。” 确定的答案, 傅修辞自嘲地一笑。 他并没多难受,因为不论是她得知真相后的反应,还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以及她表现出的沉默, 他都早有预料。 但说实话, 傅修辞不可能不失落。 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的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宁书禾昨晚的话给了他一丝希望,现在又用一个字将这希望摔下深渊。 他也没那么愿意看见她陷入这般难过的境地。 只是相较之下,他更不愿让她离开。 傅修辞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理由, 急于出声打破这凝滞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或许是不想让宁书禾循着这个话题给他迎头一击,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看到了她脸上隐隐藏着复杂情绪的冷静神情。 “书禾,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觉得你的方法代价太大且效率不高, 鱼死网破并非最好的解决方式,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傅修辞喉咙发紧。 “和你结婚就是最好的吗?”宁书禾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 “从理性的角度, 是。” 傅修辞的语气冷淡极了, 胸口却在灼烧。 “理性……可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理性的吗?”宁书禾看向他, 语气里是少见的薄怒, “傅修辞, 从我们之间的感情来说, 这也是最好的吗?” 傅修辞本想说些什么, 但几次都没能开口。 “怎么不说话?”宁书禾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笑意里带着几分苦涩, 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从感情的角度,即使我不愿意,你也要强迫我和你结婚,让我恨你,是最好的结果吗?” 从前面对傅祈年时,她总自诩理性,把理智凌驾在感情之上,她如今才想明白,只是因为不够爱而已。 她爱傅修辞。 是此时此刻才得以确认的事。 宁书禾现在完全做不到冷静下来将所有的事条分缕析,再细细琢磨解决方法。 她只想发泄情绪,控诉傅修辞的所作所为。 思绪飘散,不过片刻,宁书禾倏然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了悟道:“所以,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同意,才干脆瞒着我,我生日那天,你送我戒指,也是在试探我在和你结婚这件事上的态度,对吗?” 那天那枚戒指,不是像往常一般带着“标记”和“礼物”的意味,而是试探,她小心翼翼地贪恋那一瞬间的妄求,生怕自己多戴半秒钟就重新陷回不切实际的迷瘾,可对傅修辞来说,只是一个目的明确的试探,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她的感受,不是真的希望她感动,抑或是忐忑,而是只需要一个实验结果。 意识到这点,她的心在一瞬间跌入谷底,宁书禾笑得难堪:“因为那天我没戴上那枚戒指,你知道这意味着我不愿意和你结婚,你确认了你所认定的事实,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剑走偏峰,把我拉进你的算计里。” 傅修辞薄唇微抿,一时未作声。 宁书禾只默不作声地等他开口。 过了半晌,傅修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困惑极了:“昨晚你说,你喜欢我。” 宁书禾很难受,她以为昨晚的话是告别,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未来留有遗憾,但傅修辞似乎并不这么想:“我是喜欢你,甚至……我爱你,所以呢?” 如果她不爱这个人,他做的这些事,她一秒钟也忍不下去,在他上车的瞬间她就会弃车离开。 而不是在这里发泄情绪,甚至试图让他理解。 说这话时,她歪头看着他,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哭过的原因,她的鼻头微微泛红,眼神却亮得清明,傅修辞的心口骤然一紧。 方才,她说,我爱你。 如同昨晚那句,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形容不出的感受。 更甚于震荡难安的某种心绪,却是从飘然的幸福到灰飞烟灭的痛楚。 宁书禾余光看见,有人自车前的不远处走过,出声打破这凝滞的氛围:“已经不重要了。” 傅修辞心底有些隐约的失重:“这怎么会不重要。” “这重要吗?”宁书禾反问他,“如果我早点说,我爱你,你会收手吗?” 傅修辞沉默一瞬,语气柔软几分:“书禾。” 宁书禾知道,答案是不会。 她很清楚,傅修辞没有直接给予这个问题一个否定的结果,仅仅是因为不忍心。 多可笑。 他不忍心在她这般难堪的表白之后否定她的期望,却忍心亲手造一牢笼将她围困,哪怕她很痛苦。 傅修辞几分犹豫地抬手,擦拭她眼角快要干涸的泪,宁书禾并没有躲,他有些意外地一顿,当指腹触碰到她脸颊时,他感受到她的皮肤因眼泪蒸发而微微紧绷。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从前不爱的时候两个人都能相安无事,相爱后反而要分开。 “傅修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宁书禾缓缓出声,“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个能为了爱就放弃一切的人。” 傅修辞眉目沉郁,凛然的神色,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宁书禾短促的叹一声气,实在有一种无力感:“更何况,我再也不想和你继续从前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我现在需要对我们之间做一个明确的界定。” 从前的他们,是纯粹又世俗的肉.体关系,所以她能理解傅修辞的所想所为,也能充分接受,但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他们之间又远远不够。 宁书禾没法撒谎,没法否认,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傅修辞长久下去,等她意识到自己一边在筹谋计划着如何离开,又一边在这段本该短暂到朝生暮死的关系里奢求永恒时,只觉得徒劳如海浪般淹没她的理智。 傅修辞不在乎她的想法,只想要裹挟她,将她锁在身边,却又别扭地想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而非被胁迫。 他们两个人都怪异极了。 同样的言行不一,同样的口是心非。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我继续和你上床,继续和你厮混,我可以妥协,明天我就可以和你领证,我们结婚,之后甚至可以将这件事写进日程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方,甚至是固定的次数和时长?”宁书禾有些徒然地辩驳,“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身份,是你的爱人,而非情人。”宁书禾看着他,“你想要的明明也是这个,不是吗?” 傅修辞不自觉地碰碰她的脸:“书禾,所以我才不明白……” “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你不懂为什么我爱你,却还是选择离开你。”宁书禾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将他的手放回,“傅修辞,我的确爱你,但比起爱你,我更爱我自己,我不想对不起我的爱,更不想为了爱你委屈我自己,没人规定相爱就必须在一起。” 傅修辞有些无力地微微捏紧手指,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些许来自她的体温。 “你说我不信任你,说我从没想过真真正正和你在一起,那你呢?你织了一个天大的网来围猎我,一开始是因为算计接近我,现在依旧没变,你有把我当成你的爱人去对待吗?” 分明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宁书禾真的说出这些话时,她的心脏还是不由得失去了支撑,任由地心引力作用,惨烈地摔垂直掉落,留下一片狼藉: “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新奇的玩具,或者……用一门生意来形容恐怕更合适,你只是想赢我,你花了这么多时间,费了这么大功夫,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无非就是在害怕我脱离你的掌控。” 傅修辞缓缓呼吸,他无法反驳。 “傅修辞。”宁书禾的嗓音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地清晰表达:“虽然你从没说过,但我就自作多情一次,我想问你,你真的觉得自己爱我吗?” 傅修辞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实在沙哑不过: “……书禾。 我爱你。” “……”宁书禾挺想强撑着继续找一下的,可她听到这个答案时,她实在有点笑不出来了, 明明是最该高兴的答案,她却没有因此感到半点安慰,反而呼吸变得更加艰涩,肋骨似乎也因肺部的压力隐隐作痛。 这种时候,傅修辞没有哄她高兴的必要,但…… 宁书禾不由得放缓呼吸,低声问道:“可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傅修辞忽然沉默下去,无声地凝视她。 宁书禾并没错过他眼底罕见的怔忡,即便那近乎迷茫的眼神只持续了一瞬间。 漫长的寂静。 久到腕表指针划过每一个最小刻度时都显得格外迟钝。 宁书禾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继续飘飘忽忽地往下坠,她本以为早已经摔落在地。 傅修辞垂眸,不再与她对视,他胸口里有许多郁积的情绪和繁杂的思绪,但他好像没办法缕出条理,他甚至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至少从宁书禾的反应来看,他从前对“爱”的所谓认知都是错误的,那他不论回答什么,都只会让她更加失望。 寒风刮过来,灯火遥远地像在彼岸。 傅修辞声音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抱歉,我的确不清楚什么是爱,或者说某种关于爱的具体概念。” 宁书禾一顿。 傅修辞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我现在很清楚,我绝不能失去你,绝不能。” 为了避免现实走向最糟糕的结局,他会做任何事。 宁书禾脱口而出:“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胁迫我?” 空气凝滞似的安静一霎。 车前有灯光扫过,于车内短暂的明亮中,宁书禾看得清楚,那副金属镜框后有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她早该知道,傅修辞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手。 “……傅修辞,你下车。” 宁书禾的语气近乎恳求,有些茫然,只能凭着挣扎的本能催促他离开。 她的声音发苦,像生咽了一把粗粝的沙, 跟一个执拗的疯子,没什么好说的了。 反正说什么都是徒劳。 只是,没等傅修辞回应。 驾驶位一侧的玻璃陡然被谁敲响,“叩叩叩”规律的三声响动不急不缓,傅修辞极为不悦地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过去,与下意识转头的宁书禾的视线聚焦于同一处。 是个想不到的人。 傅祈年正拧着眉往里张望,神色担忧。 第65章 Chapter 65 他不是该离开的那个人 宁书禾顿了一下, 按下车窗。 去除了遮挡视线的窗膜,傅祈年总算看清她的脸,眉心舒展:“书禾。” 话音未落, 他余光瞥见副驾上的人,一时嘴角僵在原处,待他反应过来, 便微微弯腰问好:“……三叔。” 宁书禾发现外头站着的是傅祈年时, 她的第一反应是赶忙拉开车门下车, 脱离了封闭空间, 与新鲜空气相对应的,寒风陡然刮过来,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膛而入, 她不由得拢紧敞开的外套:“你怎么过来了?” 她怕他们两个起冲突。 毕竟傅修辞现在情绪不太稳定, 而傅祈年的运气向来不好,次次都能撞枪口上。 “我看到你刚刚走的时候……心情不太好,本来想追出来但是一时没能脱身。”说这话时,傅祈年有些犹豫, 不由得朝她身后的位置看去,副驾上的人也已经俯身下车, 他抬手拍了拍宁书禾的肩膀, “那边刚结束, 我出来看见你的车停在这儿, 没想到你还没走。” 宁书禾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马上就准备走了。” 傅祈年微微弯腰看着她, 几分关切的表情, 因她脸上的情绪淡得仿佛风吹就散:“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宁书禾回答时的语气并没那么自然, 因为傅修辞已经走到她身旁, 正极其自然地圈紧手臂, 搂着她的腰,他扣在她腰侧的手掌有种嵌入骨髓的决然。 宁书禾不着痕迹地挣扎无果,索性放弃。 傅修辞沉默无言地看着对面的人,似乎并没打算加入他们的对话,只是在旁观。 傅祈年对眼前的情形并没多意外,但亲眼确认了心中猜想,他还是不由得捏紧拳,好似经过了无数次纠结,他最终还是抿抿唇,当即以很快的语速问道: “三叔,我也有话想和书禾说,要不您先去忙?” 宁书禾眼皮一跳,她不由得闭了闭眼。 傅祈年的语气近乎挑衅了,傅修辞也有些意外,先是微微睨一下眸子,而后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地低头看眼腕表才回答: “我好像没什么要忙的,有什么事直接说,时间不早了,我和书禾要回家。” 傅祈年咬牙说:“我想和她单独说。” 傅修辞的表情仿佛随他怎样,反正话撂这儿了:“恐怕不行。” 傅祈年微微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宁书禾便开口打断:“傅修辞,你先上车吧。” 闻言,傅修辞眉心微蹙,低头确认她的想法,宁书禾转头对上他的视线,幅度很小地朝着车的方向歪了下头,他掌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行。 他不是该离开的那个人。 意料之中的结果,宁书禾并没有对此抱太大的希望,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只能抬起头说:“傅祈年,我记得你今天没喝酒,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傅祈年有些诧异地一愣。 傅修辞听到这话却是意外地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想到她会这么做了。 他这般的游刃有余,宁书禾深吸一口气,尽力语气轻松地重复一遍:“送送我吧,麻烦你了。” 傅祈年虽然没理解她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怔怔地点了点头:“嗯。” 宁书禾轻轻吸了吸鼻子,脸上挂笑:“你的车在哪儿?” “就在后面。” “那走吧。”宁书禾侧身看向身边的人,说话时难免带些脾气,“我要回家了,如果你实在喜欢我这辆车,不愿意走的话就帮我开回工作室。” 闻言,傅修辞微微斜过目光,静静地看她一会儿,随即听不出什么情绪地缓缓开口:“行,到家给我打电话。” 他的嗓音有种薄霜似的冷意,说完后便松了手。 宁书禾实实在在地一怔,她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傅修辞的反应好像是在脑子里过了几万个应对方法似的,他甚至没有抓紧她的手阻拦她离开。 但……他松了口,不论如何,也算是件好事。 宁书禾默默跟在傅祈年身后,却还是能感受到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仍未离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找到眼熟的那辆车,便拉开车门钻进副驾。 她发誓自己绝非故意,在正要关门时才看到傅祈年想为她拉开车门的手正僵持在空中,歉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儿。”傅祈年抬起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替她合上车门。 宁书禾紧紧攥住了搭在腿上的手,一言未发,目光投向正前方的远处,听着身旁的人拉开车门,迈进驾驶位,好似微微怔住一下,这才轻轻关上了车门。 傅祈年提醒她:“三叔好像还没走。” “……嗯。”宁书禾刻意克制自己不去看,所以也不清楚车外不远处的傅修辞是否已经离开,撑了片刻,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地低下头去,无声地啜泣。 傅祈年听到类似哽咽的细小声响,忍不住转头看身侧的人,却只看到她侧身背对着他,微卷的长发垂落,挡住了她的脸。 他不知道宁书禾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敢随意打探,只能语气干瘪地重复方才的询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宁书禾再次回答,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她稍稍一顿,回头看向他,几分诚恳地致谢,“谢谢你。” “不用谢,只是——”傅祈年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个话题。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宁书禾看出他的窘迫。 傅祈年抿了抿唇,这才开口:“你和三叔……” 不等他说完,宁书禾肯定道:“嗯。” 傅祈年一愣,接着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宁书禾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微微歪头打量他,试图猜测他的意图。 傅祈年捕捉到空气里的一瞬尴尬,赶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宁书禾眨了眨眼,“你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但我确实没有出轨的癖好,我是在和你分手之后才和他在一起的。” 傅祈年无言片刻,总觉得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是错,只好补一句:“抱歉。” 宁书禾没明白这段对话里哪里是需要他道歉的,却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今天太累了,把头往座椅靠背上一躺,歪头看向窗外。 萧条景色飞速后退,宁书禾放空了视线。 眼瞧着气氛再次沉默,傅祈年深深地呼吸,问出了那个从方才开始就想问,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暗自憋在心里的问题: “书禾,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偏偏是三叔?” 宁书禾没动,第一反应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谓命运阴差阳错,她只能随波逐流,无处可逃罢了。 哪儿有什么偏偏。 “我也不清楚。”宁书禾垂下眼,目光浅浅放在了自己的指尖,心底有种细碎的、微末不绝的痛楚,“就是,自然而然的走到今天了……” “那,你们是准备结婚了吗?”傅祈年轻声问。 宁书禾不说话。 傅祈年解释:“你别误会,我是看到刚刚在桌上三叔说的那番话,像是你们要结婚了的意思。” 宁书禾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 傅祈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却还是故作释然地笑了下:“三叔挺好的,比我好。” 眼下这种情况,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提起任何话题。 傅祈年被这寂静熬得窒息,正准备再次开口找些话题,突然,一道刺目的强光从驾驶位一方的反光镜袭来,下一秒伴随着“砰”的一声撞击,车身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侧滑至路边。 / 夜里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看着宁书禾上了傅祈年的车,那辆车闪了几下转向灯,便毫无留恋地汇入万千灯火里,傅修辞这才收回神,有些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口袋,摸放在那里的烟盒,抖一支烟,低头衔进嘴里,才想起打火机还放在车里,更是焦躁,将那支烟折断,丢进灭烟垃圾桶里。 他一边沿着露天停车场的边沿往外走,一面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短暂的一顿后,还是粗略地打了几个字发送出去,而后放缓脚步,直到他常开的那辆库里南缓速出现在身后,孟洵自驾驶座的方向绕过来,替他拉开后排车门。 孟洵察觉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问他要去哪儿。 傅修辞往方才下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思考太久,便直接吩咐:“从后面绕一圈,跟上他们。” 孟洵一愣,还是照做。 两辆车一前一后,保持着稍远的距离,是经过了几个路口,傅修辞确定这是她去她工作室的方向,而非回家。 车流多朝着开往市内的高架上去,宁书禾的工作室在远离市区的另一个方向,傅修辞的车慢慢跟了过去,始终隔了两车的间距,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前车的位置,直到红灯亮起,两辆车无阻隔地一前一后停下。 红色的倒计时渐渐归零,位于前方的车启动直行。 傅修辞目光更沉,缓缓开口: “踩油门。” “从侧面朝驾驶座往前撞上去。” 第66章 Chapter 66 你不了解我 宁书禾的心脏狂跳, 全身的血液好似都涌上了头顶,迷迷蒙蒙间听到驾驶位的人语气急迫地问她:“书禾,你没事吧?” 她没精神去回答, 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还没从方才的撞击中回过神来。 神思紧张、震惊骇然之余,宁书禾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从车外打开副驾一侧车门的男人, 目光聚焦于那张熟悉的脸时, 她下意识往后退, 但车内空间狭小, 她被限制在座椅上,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车门被打开, 寒风倏然倒灌进来, 将车内最后的暖意席卷而出,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好似冬夜。 宁书禾只觉得耳后的一小片皮肤渐渐麻木,不知是因为空气寒冷, 还是因为她发觉傅修辞背对着远处灯火的轮廓,在墨蓝色的夜幕下更加清晰, 他正面无表情地扶着车门, 俯身看着她。 此时此刻, 宁书禾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傅修辞就是个疯子。 “……你让开。”宁书禾无力道, 好像声带与意识脱离, 她无法控制。 “我让开?”傅修辞仿佛笑她天真, 这种情况下竟还能提出这种要求, “你还在这儿, 我能去哪儿?” 他的语气再平静不过, 可每字每句重重落下时,宁书禾都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疯子是不讲道理的,她又何必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宁书禾咬紧下唇,沉默下去,低着头不肯看他。 傅修辞微微垂眸,以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他的音色沉凝:“祈年的车出了事故,我得送你回家。” 说罢,他便抬起手,手掌轻抚在她的发顶。 宁书禾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向下滑落,傅修辞的指尖停滞在她的下颚,而后捏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以仰面的姿势对上他的视线,可夜空比墨色更浓,他背着光,藏在黑夜里,宁书禾看不清他的眼睛。 宁书禾被这寒风冻到,用力从他手里别开脑袋,迅速反驳:“刮蹭而已,还不至于没法儿送我回家。” 傅修辞的目光扫过她因为咬合而充血的下唇,短暂停留后,收回滞在半空的手,不动声色地反问一句:“是吗?” 宁书禾本想下意识说“是”,却霎时觉得喉间一哽,她的直觉,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傅修辞会立刻让它不止是被“刮蹭”而已。 她一瞬间哑火。 “祈年恐怕是太久没去过了,忘了路,这是去你工作室的方向。”傅修辞没有等她回答,再出声时,声音里带着某种脱离意识控制的情绪,使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冷硬,“回家的路,我更熟悉,我来送你回去更合适。” 宁书禾觉得自己的嗓音有种不太自然地故作镇定:“……我可以自己回去。” 傅修辞没说话,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沉默看着她,远处高架桥上的灯光映入车内,沉冷而微弱,衬得她的睫毛似一簇打湿的鹅绒,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哭过的缘故,她的脸颊和鼻尖微微泛红。 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多么能催人生出欺凌的欲.望。 即便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排斥。 傅修辞一瞬间怔忡地意识到,似乎不该这样。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本该是笑着的,意乱情迷的…… 他们之间应该拥抱、应该接吻。 而不是这般对峙。 漫长的时间过去,终于,宁书禾受够了这煎熬的滋味,凭着本能伸手,想要推开他冲出去,可她挣扎的力道砸在男人的身上聊胜于无,反倒被一把抓住手腕,被他的力量攥得生疼。 宁书禾避开他的视线,因她察觉到自己眼前有水雾渐渐积蓄,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她并不想叫傅修辞发觉:“你真的疯了,放手……” “是,我疯了。” 如若他不是疯了,方才怎会那么轻易地让她和别人走,不过几秒钟就后悔,现在又干出这种事情来。 “所以,书禾,别逼我。” 傅修辞没给她其它选择,弯腰伸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无视她的挣扎,紧紧箍着她的腰抱她出车门,转而拉着她的手,态度十分强硬地将她塞进他的车里。 可傅修辞没有立刻跟着上车,而是“砰”一声反手摔上了车门。 宁书禾感觉自己的睫毛已被不知名的情绪濡湿,视线变得愈发模糊,趁着傅修辞关车门的时间,她反应很快地挪向后排座椅的另一侧,试图开门,可没曾想不论她怎么做,车门都纹丝不动。 她余光这才瞥见正坐在驾驶位上一言不发的孟洵,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开口恳求,先是怔忡片刻,而后几分绝望地缓缓放下了扣在车门上的手,再转头向外看。 傅修辞朝着正被一个陌生面孔搀扶着的傅祈年走去,后者情绪激动,他却反而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宁书禾一下便泄了气。 随便好了。 傅修辞总不会真的伤了她。 应该不会…… 而孟洵也很快便察觉她的反应,微微抬头,纠结许久,还是自后视镜以眼神向后投去歉意:“抱歉,宁小姐。” 意料之中,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也没什么能做的。 宁书禾歪靠在车门上,其实没太听清孟洵说了什么。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傅修辞身上。 不知道他和傅祈年说了什么,傅祈年先是神情不甘地朝她这边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明白了什么似的,几分颓然地垂下了手,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了被擦掉一片漆的车上。 而傅修辞看着他离开之后,才转身朝她走来,拉开后座车门,将趁着他开门的间隙差点就挣脱出去的人重新塞回车里,自己才上了车,生怕她再逃跑似的反手攥紧她的手腕。 车里开了暖风,她的皮肤却像雪水一样冰凉。 察觉她不再挣扎,傅修辞先是顿了一下,而后合掌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摩挲,试图向她渡去自己的体温。 宁书禾僵坐着,面朝窗外,几分呆滞地放空视线。 折腾了半宿,眼下已是深夜,偶有几辆车拖着尾灯于她身侧驶过,她看见光晕自那几盏残灯向外渐渐延伸,她轻轻闭了下眼,再度睁开眼睛时,视野又变得清晰。 一路沉寂,耳边只有汽车发动机发出的微弱嗡鸣,还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是过了许久,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傅修辞才微微侧身,低头轻吻她的头发,声音沉缓:“肚子饿么?方才的席面你一口都没吃。” 宁书禾只是微垂着眼睛,视线缓缓聚焦在他们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始终一言不发。 傅修辞仿佛并不在乎她是否回应自己,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感受到她温热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此时此刻才觉得安心些。 他的鼻尖轻抵在她额角,仿佛嗅到了陌生的气息般,傅修辞不由得微微皱眉:“回家先洗个澡暖和暖和,我给你点餐,想吃糖醋小排么?” 外头的风擦过玻璃,发出好似搓磨过后皮肉分离的哀嚎。 “傅修辞。”宁书禾不由地扯了扯嘴角,“好玩儿吗?” 她实在不知道,傅修辞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不久前还像个疯子似的开车撞人,现在却又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姿态,指望两人能像从前一般继续相处。 但她做不到。 她不可能做得到。 傅修辞并没错过她嘴角细微的苦涩:“你觉得我是为了好玩儿才这么做。” 陈述的语气,并非问句。 宁书禾嘲讽似的反问:“不然呢?单纯为了撞死我?” “我有分寸,不会伤到你。”傅修辞垂眸看她。 “你有分寸吗——”宁书禾的声音发哑:“那又何必吓唬傅祈年……” “你很在乎他?” “我不——”宁书禾沉呼一口气,“这不是一回事吧?” 傅修辞的蹙眉:“他当着我的面就要带你走。” 宁书禾一顿:“可这明明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 “既然与他无关,他就不该出现,更不该从我身边带你离开。”傅修辞语调沉沉,“书禾,你不了解我。” “……是,我的确不了解你,也没人能了解你。”宁书禾不想承认自己说这话时难过极了,说罢后便扭头背向他,不愿再多说半个字。 她其实很想说些刻薄的话挖苦他,想要毫不留情地戳他的软肋,让他和自己一样难过,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些。 可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宁书禾却可悲地意识到,她并不清楚真正能让傅修辞感到痛苦的是什么。 傅修辞的过去,他的曾经,他灵魂深处的无可奈何。 她全部一无所知。 或许他也会剖白真心,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的确还远没有到可以分享过去和弱点的程度,她无法与他卑劣的一面共存,即便尚未清楚这所谓暗面究竟是什么。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早就已经意识到。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略了。 第67章 Chapter 67 外面有的是不介意我已婚的男人 宁书禾记不太清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的身体很冷,傅修辞一路搂着她进屋,回到家便极体贴地先去浴室帮她放了热水。 再后来。 就是现在。 她正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将下巴埋进早已不再温暖的水里,只留鼻尖浮于水面之上,发丝飘浮, 微冷的水紧贴在皮肤上, 层层叠叠包裹着她的身体, 不留一丝缝隙, 宁书禾这才觉得安心些。 宁书禾微微前倾身体,看着远处高楼顶上堆积翻卷的厚重暗云,仿佛将要压倒一切, 她埋头闭眼, 心中郁结更甚。 半晌之后,她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停留在某处,安静一瞬, 随后敲门声接着响起。 动作的意味是通知,而非询问。 “点了你爱吃的几样菜。”傅修辞小臂间搭着一件刚洗过的女式浴袍推门进来, 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陈述着。 话音落下, 他仿佛听见宁书禾以极小的声音“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可好像又没有, 他有些不能确定, 便将手里的浴袍放在衣架上, 俯身触碰那几近静止的水面。 水已经失去热度, 变得冰凉, 傅修辞不禁皱眉:“书禾, 水已经凉了。” “喔……”闻声,宁书禾抬头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他一向不怎么喜欢的空离:“我一会儿就出去了,你先去吃吧。” 傅修辞没应这话,而是毫不犹豫地抬手,掌心覆着水面下她的膝后,将她拦腰抱起。 宁书禾被吓了一大跳,生怕自己掉下去似的只凭着本能圈紧他的脖颈,她仿佛听到浅浅地一声笑。 她倒吸一口气,沉声说:“……傅修辞,放我下来。” 傅修辞挑眉:“放你下来?你要继续泡到凉水里么?” 宁书禾咬了下唇:“我擦干……地板湿了。” “叫它湿着吧。” “……” 傅修辞一只手臂托着她,腾出一只手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下方才他带进来的浴袍,抖开,裹紧在她身上。 从浴缸里里骤然被托起来时带出大量的水,不止是卧室的地板,傅修辞的衣裤也被彻底打湿,遇水后微微发硬的面料,随着男人的动作在她裸.露在外的部分皮肤上或重或浅地擦过,宁书禾有些不自在,攥紧他后颈的衣服,撑着力道,想离他远一些。 嗅闻到她身上的桃子香气,他垂眸看她,宁书禾正低着脑袋,微卷的长发被浸湿,沾黏在她冻白的锁骨处,隐约瞧见她睫毛轻颤。 傅修辞没错过她的反应。 在这方面,他太了解她了。 傅修辞轻扯嘴角,默默移开了目光,未发一言。 抱着她进了卧室,傅修辞这才放手,宁书禾落地的一瞬间便退开了几分,傅修辞的动作稍稍一愣,便好似毫不在意地转身打开衣柜,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居家服放到床边,再朝门口走准备离开。 手掌握住门把手时,傅修辞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宁书禾并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将身体和头发擦干,关上那套家居服,坐在衣帽间的沙发上沉默许久。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梳妆台上,那里放着一个丝绒盒子,藏蓝色的盒面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宁书禾不避讳地看它许久,最终还是起身,匆忙地将盒子塞进一旁闲置着的某个礼品袋里。 拖到不能再拖,宁书禾咬了咬唇,转身下楼。 / 对于傅修辞不会做饭这件事,在宁书禾心里就像人类从来都是两条腿走路一般,是一个默认的既定事实,以至于在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下楼到达餐厅后,厨房的方向映出傅修辞带着围裙的背影,她一瞬间呆住。 察觉她的出现,傅修辞转头看她:“先坐会儿,粥马上就好。” 宁书禾歪着身子看了一眼,反应了很久,看清他只是在热粥,宁书禾才松了一口气。 可刚落座,宁书禾嗅出糖醋小排和银鱼豆腐是千春斋的口味,可另外两道热菜和粥似乎并不是。 她不知道傅修辞会做饭。 但想来也合理。 他之前一个人在美国,总要想办法照顾自己。 宁书禾记得,丁铭提及傅修辞的往事那天,傅修辞告诉她,不要被过去的事困住。 可…… 人怎么可能完全抛却过去。 他在美国要照顾自己,所以学会了做菜,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他一直以来把她当成一门生意来经营的事实,又何尝不是来源于他过去几十年来的经验,生意场上,他总是这般,依结果反复论证,几乎从不失手,所以他就这么对她做了。 往往身不由己之人才会害怕失控和意外。 宁书禾觉得可悲又可怜。 不止是她自己,还有他。 正出神,傅修辞便落座她身边的位置,接过她面前的小碗,替她盛粥。 傅修辞把粥放到她面前稍远些的位置:“小心烫,一会儿再喝,先吃菜吧。” 宁书禾没说话。 她其实挺惊讶,自己在经历了今天一整天的事之后还能和傅修辞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像往常一样共进晚餐。 整个晚饭时间,宁书禾都一言不发。 以至于陶瓷汤匙碰在青釉小碗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都使傅修辞忍不住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她身上,看她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里盛放的一小口粥缓缓吹凉,轻轻碰了碰嘴唇,确认温度适中后再含进嘴里。 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再舀起一勺,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偶尔从粥里捞出一小块虾仁,傅修辞没法儿从她的表情上判断她对此是何评价。 傅修辞并非不清楚她此时此刻沉默是为了什么,也不是没有洞悉她的想法,但他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不愿主动提起话茬。 他可笑地逃避着,只因深知宁书禾之后要说的话会是某种失控的走向。 傅修辞时至今日才理解了初次见面时,在那个无第三者在场的角落,她面对他时为何要保持沉默。 丁铭说,她更像他,忍无可忍时,比谁都凉薄。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只不过这个结论第一次得到印证时的心情与现在大相径庭。 即便视线定远,宁书禾也能察觉到傅修辞正在看着她,她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却仿佛舌尖麻木,味蕾失能,只能干涩地咀嚼,僵硬吞咽。 食之无味。 宁书禾放下筷子,擦拭干净唇周,一动不动地沉默片刻,她没有转头看过去,就这样保持着放空的状态,没什么情绪地轻轻唤他一声:“傅修辞。” 她的余光瞥见身旁的人陡然一顿,他的嗓音沉冷:“嗯?” “你挑个时间,我们去领证。”说这话时,宁书禾才偏着脑袋看向他,在身前桌布的遮挡下,两只手紧紧地攥紧。 傅修辞看着她,过了好久,才问:“为什么?” 宁书禾没弄懂他这个问题的用意,有些纳闷,却没回答,而是反问:“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 “的确是我希望的。”傅修辞垂眸,视线定在她葱白的手腕上仿佛因用力太过而微微凸起的浅紫色青筋,语气有些不悦,“可听起来你是出于其他理由做出的决定。” 比如,赌气,又比如,某种类型的报复。 “这样不好吗?”宁书禾哪里不清楚傅修辞的意思。可她的语气冷硬,呼吸似的,故意学着他今晚在车上时的态度。 闻声,傅修辞的目光渐渐上移,对上她的视线。 瞧瞧。 多漂亮的一小姑娘,眼神里却是这股如同在和傅祈年分手时如出一辙的狠意。 不过这回,这狠意对冲的对象变成了他。 “如你所愿,我和你结婚,捆绑在一起,以后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你都能立马找到我。”宁书禾的声音苦涩,“我想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手,不过我也会依照法律和规矩拿到属于我作为傅太太的东西,但好在一切都和你预想的一样,这还不够吗?” 傅修辞神情晦暗,像是暴雨将至的阴天:“不够。” 她分明知道他想的不是这个,她也清楚这和他预想的不同。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宁书禾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你可以胁迫我,让我无法离开你,可你总不能控制我、要求我的身心都必须忠于你。” 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宁书禾,考虑清楚再说话。”傅修辞的语气少见地带上了几分凌厉,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没这样过。 “我考虑得很清楚。”宁书禾盯着他,“既然我当初可以瞒着傅祈年和你在一起,有谁规定我现如今就不能抛下你再去找别人呢?就算我和你结婚了又怎么样?外面有的是不介意我已婚的男人,就和你当时的想法一样,你不会觉得你很特别吧——” 傅修辞被她这段话彻底惹恼,低头冷眼瞧她还要继续开口,便伸手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边,不给她再次说话的机会,抬手以虎口钳制住她的下颚,拉近距离,带着几分狠意的低头,咬上她的唇。 他原本很自信。 可现在几乎什么都不能确定了。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至少在这方面非常契合。 第68章 Chapter 68 胆小鬼 唇上传来刺破的痛感, 一瞬间微微生涩的铁锈味充满口腔,宁书禾只凭着对危险感知的本能挣扎一下,可拒绝的动作却被身前的人强势阻断, 将她束缚得更紧。 宁书禾狠下心,在他舌尖重重地咬下。 傅修辞却吻她更深,好似只有浓重的血腥和最强烈的性.爱才能稍稍弥补心底的空缺。 很快便无法呼吸, 空气好似变得粘稠, 从四面八方涌来, 如胶般钻进鼻腔和喉咙。 宁书禾眼前的视野同意识变得模糊, 下一秒,她察觉有谁的指尖自她颈后缓缓滑落,沿着微微弓起的脊柱一路向下, 所经之处是同他掌心一般滚烫的温度。 视线丢失, 听觉和精神却更加敏感。 她几乎是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衣领,又猛然意识到什么,理智回笼,仿佛几分排斥地松开了手, 握拳去推。 傅修辞的手臂虚落在她身后,微微睁眼, 垂眸, 并没错过她眼底一瞬间的动情, 动作一顿, 蓦地箍住她的腰, 将她托起, 放在餐桌上, 再次低头压上去。 桌角被猛地一撞, 桌上器皿碰撞清脆。 宁书禾抬起手臂用力推他, 收效甚微,只能侧头试图躲开他的吻,傅修辞却顺势埋首在她的肩颈处,深深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两人之间离得更近,不等她从方才的动情中回神,便感知到他的呼吸渐渐加快,拊在她大腿内侧的手掌微微用力,将要更加深刻地入侵,宁书禾心里惊了一瞬,推搡他的力道比方才更甚:“傅修辞,别逼我恨你……” 傅修辞怔忡一霎,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拦腰抱起,跨步走出餐厅,将她摔在沙发上,轻车熟路地伸手拉开抽屉。 “摔”这个动作力道却不算太重,沙发有软垫,宁书禾并没有受伤。 脱离男人的钳制后,她的目光转向傅修辞手指的方向,她太清楚矮桌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放的是什么了,宁书禾神情呆滞一下,第一反应是起身逃跑,手臂一撑就朝着门口冲过去。 可下一秒却被傅修辞自腰后抱紧,不费吹灰之力地单臂将她捞起,重新扔回沙发的软垫上,他顺势欺身上来。 宁书禾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心情究竟是庆幸还是后怕,因为她实在不清楚,傅修辞究竟是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前就想到了要戴.套,还是在那之后。 明明昨晚才做过,她现在却觉得十分陌生。 那个时刻来临时,耳边是他不知满足的喘.息,她只能近乎无意识地咬上他的肩膀,像往常一样,颤栗着将他抱紧,缓解精神的猛然紧绷和倏然间的空虚。 后半程,宁书禾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再挣扎。 拒绝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她何必自讨苦吃,不如干脆随他去,她只凭本能接纳。 夜色迷惘,光线昏沉,朦胧间,傅修辞低头去看她动情的反应,藏在他身体投落下的阴影里,她微亮的眼眸渐渐迷离,他伸手拊开她汗津津的额头上粘黏的发丝,按耐不住地低头,亲吻接踵而至。 外头果然是下雨了。 狂风夹杂着雨吹得楼下的玻璃哐哐作响,那声音很远,宁书禾的意识迷朦时,尚有一种狂风将要掀翻屋顶的错觉。 身后的床垫微微陷了下去,宁书禾察觉傅修辞躺了下来,两臂自她身后向前合拢,将她搂在自己双臂形成的一小方天地里,颈后有挟着浴室水汽的微热呼吸扑在她的皮肤上,宁书禾忍不住瑟缩。 “……书禾。”傅修辞的声音沙哑,“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何必走到这一步。” 宁书禾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傅修辞知道她没睡,将她搂的更紧,就在他几乎以为她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时,怀里的人又冷不防地开口,重复着之前的话题: “明早我们去领证。” 傅修辞微微蹙眉。 因她潮湿的音色和看似与之完全相反的冷静态度。 宁书禾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清醒过,可出声时,她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苦:“我改签了后天飞澳洲的航班,我们之间的事……等我忙完工作回国以后再说,虽然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眼下的情况需要结婚证来平息……” 他们这种人,内里烂得一片狼藉,面上也得过得去,她向来擅长处理这种事,可眼下她理智缺失,只能想到一个漏洞百出并且成功率极低的办法。 傅修辞的视线垂落,想看她的眼睛,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卷发。 宁书禾再次开口,声音仿佛比方才更远:“明天我派律师去华尚对接,我自己的律师,傅总应该会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事儿吧,不让我……也不让宁家受挫。” 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黑暗里有人伸手,手指捏着她的脸颊,迫使她看着他。 傅修辞松开了手,他本以为她哭了,可眼下,她的眸子清明极了。 宁书禾没有反抗,即便是在黑夜里,她依旧熟悉他的轮廓,直视他的眼睛:“傅修辞,我应该还有出国工作的权力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和挖苦,只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讽刺意味针对的对象,是她自己还是傅修辞。 “你当然有。”傅修辞眉心紧蹙,似乎是被这深思熟虑过后的疏离,以及她眼神里的平静和悲伤惹得有些心烦意乱,“书禾,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坏,我们结婚之后,你的工作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果你需要,华尚可以随时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是吗?”宁书禾的目光里多出一些情绪,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只因她疲于同他争辩:可你从来没想过我究竟是否真的需要。 傅修辞看着她,确定她心中所想:“书禾,我针对的从来都不是你。” 宁书禾径直看向他的双眼:“我知道,你不会针对我。” 听她这么说,傅修辞反而一顿。 夜里很静,她的声音很轻:“可这就是我无法理解你,你同样也不理解我的原因。” 傅修辞静静看着她,认真听她的话。 “你看,都这个时候了,你都没想要解释你针对的对象不是我的话,那究竟是什么。” 宁书禾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已经这个时候,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了,干脆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你说你爱我,可你也说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你说你针对的不是我,可却实实在在地伤害了我,你说你不想失去我,可你现在已经要失去我了。” “工作也好,生意也罢,你想做的事总能做成,可你现在应该也懂了,感情不是生意,我也不是你的目标,你以前那些能够自洽的行事准则在感情方面行不通,你心里的主意那么多,什么都不让我知道,试图吃定拿捏我,你什么都不说,又想让我懂你,可我真的不懂。” “傅修辞,我不明白你,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傅总在生意场上向来无所不能,在感情里却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宁书禾从来都弄不懂他。 说完这些,宁书禾沉默下去。 心底隐隐希翼他或许能借着这契机坦诚,哪怕只有一件事,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是了。 他总是这样。 “……书禾。”傅修辞迟疑片刻,俯身下去,将她拥得更紧,“对不起……” 话音落下,两个人对视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还是宁书禾先错开了目光:“太晚了,我今天很累,你先走吧,我得睡觉了。” 实在难免失落,她觉得自己方才说的那么多,像个笑话。 傅修辞看着她,好似想说什么。 “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宁书禾清楚他的想法,抢在他开口前直接截住了他的话。 傅修辞陡然一怔。 因她的话。 宁书禾的声音弱下去,艰涩开口:“……我们两个人的事,等我从澳洲回来,或者我们两个人都能冷静下来好好沟通的时候再说,今天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 傅修辞听到耳侧,有浅浅的叹息声。 她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了,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说出任何一句可能会伤到她的话。 无声地抱着她,许久之后,傅修辞最终还是起身,从地上拾起方才被随意丢弃的衣裤,一会儿便已穿戴整齐,他再返回时,臂弯搭着大衣,站在床边,宁书禾看见他的衬衫领口微微褶皱着,与平日里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样子相比,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傅修辞借着床头灯投下的小片光影,静静地垂眸看她片刻,而后于床边半蹲下,视线与她齐平,微凉的指尖轻抚她的脸颊,低头吻她的额头:“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我送你去机场。” 宁书禾的睫毛颤了颤,却始终闭着眼睛,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傅修辞并没想要得到回应,垂下头去,与她额头相抵,好像只有她的气息和体温才能让自己憋闷发胀的心脏好受些,想到了什么,傅修辞微微张了张口,仿佛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是过了好半晌,宁书禾才感觉到身前的人起身,随渐淡的脚步声而离她更远,朝门口走去,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她等了很久,却一直没听到关门声响起,她微微眯起眸子,有光亮透过门缝,投入屋内。 寂静许久,宁书禾听到很轻的一声关门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世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一片荒凉。 第69章 Chapter 69 一向如此 宁书禾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所幸今早的天气还算不错,阳光从飞机机身的窗口透进来,投落在皮肤上, 脑后的刺痛和眩晕减轻了几分。 昨晚傅修辞离开以后,她几乎都没睡,忙着联系律师和落地澳洲后的一些相关事宜, 忙着收拾行李。 她骗了傅修辞。 她的航班是今天, 而非明天。 宁书禾不想再演什么你追我赶、拖沓严重的苦情戏, 这两天她真的太累了, 抽不出任何一丝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傅修辞的不可理喻。 在他冷静下来之前,在他愿意对她坦解之前,宁书禾觉得没什么同他见面的必要。 她指尖微微用力, 捏紧了那本薄薄的证件, 轻绒的质地,她垂眸,最后再瞧了一眼,默默打开包, 把结婚证重新塞回去,同其他证件放在一起。 在民政局门口借着要回家收拾东西的借口和傅修辞分开, 幸运的是傅修辞刚好接了一通工作电话, 看他的反应似乎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宁书禾便顺势说可以自己开车回家, 实际却径直来了机场, 值机, 托运, 时间刚刚好。 在候机室时, 宁书禾原本想拉黑傅修辞的所有联系方式, 犹豫半天,到底还是没能做到,宁书禾在想,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如果傅修辞真的还想和她在一起,就不会刨根问底。 按照她对傅修辞的了解,当他发现她已经离开北城时,直接飞过来的概率都比电话轰炸大,可最近各类合约事务繁杂,听说华尚在美国的新项目也即将动工,傅修辞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往墨尔本飞。 想到这儿,宁书禾也就彻底安心下来,只是取消了他的置顶,任由其他信息顶上去,傅修辞的消息框飘飘落落地往下沉。 北城到墨尔本,十一小时的路程。 从前宁书禾也总是满世界飞来飞去,她向来享受在航班上的这几个小时,作为一段注定被“浪费”的时间,是难得不被打扰的惬意。 可现如今她却对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厌恶极了。 出发前在屋子里忙活着收拾随身行李和其他不想留下的东西,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但有事做,脑子运转着总归还好些。 现在她半躺在椅子上,裹着毯子,空调的暖风拂过来,暖意融融时,却越是想要刻意地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几天发生的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越是挥之不去,反复出现。 宁书禾起身,胳膊撑在桌板上,轻轻揉了揉脸,掌心很热,她把脸埋进去。 天色渐暗。 信息提示音短暂地响了一声。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宁书禾猛然被惊醒,摸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手机已面容解锁,她却犹豫了。 屏幕预览一共两条消息,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过了好半晌,宁书禾才鼓起勇气去看。 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两条信息。 一条是宁钰发来的短信:[交接已经完成了,傅修辞的人都已一一验过,你不放心的话等落了地告诉我一声,我让人给你传真份副件。] 宁书禾动作顿住,察觉不到宁钰这话里有什么情绪。 另一条的来源是微信,宁书禾的个人律师徐怡的未接来电,过了两分钟,宁书禾给她回了通语音电话。 “宁小姐。”对方是嗓音机械又冷静的女声。 “嗯,事情还顺利吗?”许久未开口说话,宁书禾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怪,说到一半便伸手从储物格拿出瓶装水,拧开。 “差不多了。”徐怡语气平静地陈述,“宁钰名下的十四家企业,北城和东城、洛杉矶、纽约及欧洲的房产、地产和其他不动产从下月初开始陆续过户,剩下的曾属于您父亲的部分会在今年后半年再开始,还有一些……” 宁书禾小抿一口水,直接打断她:“公司的部分呢?” “都按照您父亲的遗嘱内容还有您昨晚的安排办妥了。”徐怡说,“合同也已经拟好,但……宁总说,要您亲自到场,不然她不肯签。” 宁书禾沉默一瞬,将瓶盖重新拧紧,再开口:“她现在是不是还没搞清楚情况。” 徐怡“嗯”了一声:“宁总似乎并不知道您父亲生前留下了遗嘱。” “她本来就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这些年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想暗度陈仓了。”宁书禾对此并没觉得有多意外,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我小姑都怎么说的?” “我没有立场询问她的态度。”徐怡说,“不过,她的情绪似乎很消沉,临走时她说会给您回电话。” 宁书禾的表情更淡,仿佛风一吹便散:“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还得多多麻烦你了。” 徐怡语气谦谦:“不麻烦,您给我足以还债的报酬、帮我给小月找医生,这都是我该做的微不足道的回报。” 小月是徐怡的女儿,三年前确诊了罕见病,和许若若的情况类似,却更严重。 彼时因徐怡的丈夫在几年前也在导致宁书禾父母丧生的那场车祸中意外去世,留下的一笔巨额债务徐怡实在无力清缴,只能带着女儿一边东躲西藏,一边想方设法凑钱治疗,最后阴差阳错,宁书禾替她摆平了这件事,因为许若若的关系,小月也被送到了海城接受治疗。 说是治疗,其实不过是某种“短暂延长寿命”的方式,但这已经是宁书禾能做的所有,作为交换,徐怡重回老本行,做她的代理律师。 宁书禾犹豫半晌,还是问一句:“小月的身体最近还好么?” “……”徐怡语气一顿,像是没什么情绪地机械回答,“小月恐怕活不到夏天了。” 宁书禾陡然一惊,而后微微张口,却没能说出半句安慰的话,只有歉意:“抱歉,我不知道,要不……我让别人来推进我的事,你……” “没关系,宁小姐,我可以做。”徐怡的语气,比起悲伤,更像是无可奈何,“小月不希望我为了她放弃工作,再次……” 电话挂断,机舱安静。 宁书禾有些颓然地躺了下去,她并没见过小月几次,眼下只是不自觉想到了许若若,还有许明哲。 她想不明白,傅修辞的计划里,许明哲是什么角色,许明哲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她自然不相信许明哲千里迢迢举家从海城搬回海城,甚至在这么个寒冬里带上了畏寒的若若,只是为了他说辞里的所谓“为她撑腰”。 宁书禾有自知之明,也不怀疑许明哲对女儿的爱,不然当时也不会放着大好的仕途不走,反而放弃,亲自带着许若若四处求医。 她更不明白了。 / 四月,墨尔本的天气渐渐开始转凉,空气却清爽,宁书禾落地后,沈菲来接机。 在回酒店的路上,沈菲简单向她汇报了一下展览的准备进度,有几个细节还需要她亲自调整,约了第二天一早的时间去展馆和负责人详谈。 “对了,宁老师。”车在酒店门前停下,沈菲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之前圣彼得堡美术馆的负责人上周寄到工作室的。” 宁书禾一愣,接过东西,注意到这句话里的时间:“上周?” “嗯……当时有很多工作信件都没处理,我把它们都堆在一起放进箱子了,这封混在里面,就没发现……”说起来,沈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没事。”宁书禾并没在意,“是我让你以搬家优先的,不怪你。” 说罢,低头,她扫过信封上的信息,看见角落里写着寄信人的署名——“Борис”。 她并没有拆开看,而是放进了自己的随身背包里,而后又问沈菲:“工作室的通讯信息现在更新了吗?” “嗯,我已经换到圣彼得堡的新地址了。”沈菲语气稍顿,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傅总那边……” “我知道。”宁书禾垂眸,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那是他和小姑的合同,我的工作室完全独立不受影响,我们只需要履行告知义务就行,过阵子……我亲自去和他说。” 沈菲抿唇,只是点点头。 是过了半晌,沈菲才再次开口询问:“宁老师,您……还好吧?” 宁书禾一怔,歪头看向她:“我挺好的,怎么了?” 沈菲赶忙摆手:“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宁书禾几乎笃定:“是听说什么了。” 沈菲忍不住低头,尴尬地笑了笑,手指搅着外套的布料:“就是……大家都在说。” 宁书禾笑了笑:“大家说什么?” “说您和傅总结婚了。”沈菲说,“我想着——” “嗯,我和他结婚了。”宁书禾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菲很是惊讶地张了张嘴,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有那么惊讶吗?我们的事你不是都知道。” “知道是知道……”沈菲的情绪好似跌了下去,“什么时候……” “今早我们才去领了证。” 沈菲不说话了。 宁书禾轻扯嘴角,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怎么不祝我新婚快乐?” “因为我觉得宁老师不快乐。” “……”宁书禾也笑不出来了,开口时音调也落下去,“这有什么呢……” 她的一生都在被裹挟着往前走。 一向如此,向来如此。 现在不过是在重蹈覆辙罢了,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和沈菲道别,上了楼,找到客房,宁书禾才发现当地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就先把行李箱摊开,之前早早邮寄过来的日用品沈菲都已经一一摆好,顺手就能用,她先洗了个澡卸去一身疲惫,吹干头发,回到房间时,餐点也送了过来。 宁书禾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东西填饱饿了一整天的肚子,一边把前些日子留存的需要她亲自签字的资料一一处理,吃完晚饭,把垃圾收拾好,躺到床上。 她闭着眼睛,却久久不能眠。 翻来覆去,过了好半晌,宁书禾还是爬起来,从化妆包里拿出一瓶香水,喷了一点在被子和枕头上,再躺回床上,蜷缩进被子里。 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终于变得平缓。 像某个冬日的清晨。 第70章 Chapter 70 站在上位,却只得低头 傅修辞这阵子过得急鼓翻钲似的, 还得从宁书禾离开北城那天说起。 他前脚刚和宁书禾从民政局办完结婚手续,正要把她送回去,后脚傅璟年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北郊那项目出了点问题, 电话里说不清楚,得叫他亲自去看。 傅云霆眼瞧着丢了宁家的助力,又失去了许明哲这个隔了八辈子的亲家作为靠山和指望, 谁都清楚他只能寄希望于北郊的项目翻身。 从前傅老爷子的身份摆在那儿, 傅云霆不便冒险, 而傅祈年的精力又被傅修辞梏在东城, 一来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二来就算傅祈年辛苦一些两城飞也无济于事,可如今傅祈年骤然回北城, 又有傅云霆出主意, 傅修辞一时半会儿又抽不出空来,这难处自然而然压在了傅璟年头上。 傅修辞清楚,若非傅璟年实在管不了,是万万不会在美国的工程即将开工的时候来打搅他的, 只得回去一趟,一边盯着洛杉矶即将开工的项目, 一边盯着北郊, 还得抽出空来顾着宁书禾和宁家的事。 北郊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要拖一阵子, 项目停工一周, 接受审查, 要解决的也不过是在这时间段内资金流的问题, 这些杂七杂八的堆在一起, 事情虽然棘手, 却到底还是预料之中的情况,即便四面楚歌,也并非毫无经验,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隔天照着约定好的时间,开车到宁书禾家里接人,可门敲了又敲,他才意识到那里哪儿还有什么人,不知何时就已经人去楼空,当即反应过来,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工作室,同样干净地连脚印都没有,查了她的航班才知道人从民政局出来直接就去机场了。 于是关于宁书禾的事推倒了工作上的千头万绪,成了他眼下最道不明的心结。 傅修辞拾级而上,进了花房。 那里的盆栽和植物都已被搬走,露出脚下的一条石板路,已叫人来人往得磨得光滑。 他停下脚步,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再难受不过。 本想一通电话打过去问她的情况,可对着她的信息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 犹豫之后,傅修辞退而求其次地点开了她的名片,点进她的朋友圈,确认自己并没有被拉黑,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傅修辞点了支烟,进了前屋,脚步微顿,转身推开她画室的那扇门,里面同样也是一尘不染的空旷,目光逡巡一圈,突然意识到印象里很深刻的那把墨绿色的滚轮软椅也不见踪影,角落里放着杂物的箱子和酒瓶也被一同清理出去,只剩下挪动不了的少数几个家具,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防尘毯。 白茫茫的一片。 空洞、任人涂抹。 同在俄罗斯时看到的沉厚的白全然不同,眼下这种,了无生机。 傅修辞有些心神不宁,于玻璃门外露台边儿上坐了下来。 天色青灰,空气干冷。 还记得上回来时,宁书禾手忙脚乱地抱着毛毯和枕头,手里提着半瓶没喝完的红酒,歪着脑袋对他笑,是觉得不好意思,因他可能发现精致到头发丝都要一一打理的宁大小姐,在私底下也并非一丝不苟。 当时,她微微前倾身体,拉着他的手问他: 觉得有趣吗?宾大高材生。 你是觉得这些东西有趣,还是我有趣? 那时候,好像就是站在这儿。 他当时当真以为自己走进了她的世界,除了花草树木和颜料画布外,有属于他的某个角落,希冀与她血肉相连,彼时或许的确即将成真,可如今似乎又被他活生生地亲手剥离。 如今这局面,她痛得厉害,他何尝不是有种脱离预想的痛感。 她说,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再谈。 可傅修辞哪里能想不到,两个人现在分开,宁书禾会独自处理妥善的绝非情绪,只会是和他之间的感情。 他不想放她走,不想让她一个人躲起来,将他从心里剔除,可他也不想宁书禾真的恨他。 有种无力感。 傅修辞不由得思绪茫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间,指尖的火光越烧越近,好似真要烫着了他,他却冷着脸无动于衷,任由那温度烧至关节处。 他默默垂眸,视线却是落在了自己右手食指的那枚素银戒指上。 他记得,宁书禾曾问过他,这戒指是否有特殊的意义。傅修辞数不清多少次察觉,她始终期待着他能向她解释或者分享些什么,毕竟她表现得那般明显。 可他自知,过去的三十多年,寥寥活过几近半生,不论怎样描摹修饰曾发生的种种,也并没有任何能与她分享、能让她亮着眼睛好奇的记忆。 傅修辞总觉得她像只小鹿,爱好浪漫,渴望自由和温情。 可他的过去没有浪漫的幻想,更没有感性的温情,只有最冰冷不过的、锋利的算计,以及薄冰破碎后不见底的深渊。 蛰伏、瞄定、算计、撕咬,不留任何余地。 这些恰恰都是宁书禾所厌恶的。 对他的过去,她不会感兴趣。 坦诚恐怕只会让她害怕,将她推得更远。 过去傅修辞总是自觉是个经验主义者,可前半生殚精竭虑地汲汲营营,他从一片荒芜中学习且擅长的等待、筹划,甚至是厮杀,都没能告诉他,眼下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办。 她控诉,他从前能够自洽的逻辑在感情方面行不通。 该怎么说。 此时此刻傅修辞才意识到,初见时他就早已经察觉到的,她似乎总能洞穿一切一针见血,的确是真的。 眼瞧着那薄薄的纸边卷着烟草燃烧殆尽,化作一缕灰,飘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他试图整理纷乱难厘的思绪,直到指尖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烧得他皮肤发痛,傅修辞怔忡着,犹豫片刻,才面无表情地将烟揿灭在食指的戒指上,戒圈很细,烟蒂摁上去,烧出一小片凹陷,戒圈外侧的皮肤被烫得泛红,皮肉分离。 他却像没有感觉,默默弯腰,半跪在地上,将这一小片地方收拾干净,恢复纯洁的原状,再转身离开。 — 北城的春天太短,傅修辞再见到宁书禾时,是在六月底的米兰。 他本是去参加葬礼,逝者是在宾大时没见过几次的同僚,虽不熟,但毕竟名头放在那儿,不论如何都需得走个过场。 傅修辞本没必要亲自去,可他从丁铭口中得知,上回邀请宁书禾赶赴日本参加婚礼的那位新娘,是位设计师,前阵子一直在米兰准备个人秀场,宁书禾多半也会去。 从宁书禾离开北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上月初她在澳洲开办画展,傅修辞本挤出了来回两天的时间,却因北郊的项目被停工调查而不得不放弃。 也因为这事儿,傅修辞窝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方向,或许也是实在忍无可忍,便找了个破绽百出却又让人无法拒绝的由头将傅祈年打发回了东城,甚至对老爷子明里暗里的敲打不管不顾,有些一意孤行的意思。 傅祈年回了东城,调查结束,北郊的项目继续动工,傅云霆那头也消停了一段日子,傅修辞有空去打听宁书禾的消息,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得知宁书禾的通讯地址改到了圣彼得堡的人,至于她人现在是否还在澳洲,就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就是从丁铭口中得知,她可能会在米兰,傅修辞二话没说地赶赴文山会海,把许多工作的ddl提前了几天,即便没有十足把握宁书禾一定会去,但傅修辞说什么也要抽出空来,去碰碰运气。 他没邀请函,进不去内场,但傅修辞的身份摆在那儿,如今又和宁大小姐新婚,加上丁铭的这层关系,东道主自然是笑脸相迎的,但他没进去,婉拒了进内场的邀请,只在楼上的露台,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等。 傅修辞不知自己这运气究竟是好与不好。 等了一晚上,直至闭幕,他都没有找到宁书禾的身影,但after dinner时,他自己在二楼的包间找了个地方坐,没过一会儿,丁铭便快步走过来,给他指了指楼下的位置。 宁书禾自楼外走了进来,穿一身宝石蓝鱼尾长裙,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这衣香鬓影的场合十足契合,可她的神色却是不沾浮华的清寂。 丁铭看他两眼,便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而傅修辞却一时怔忡,眼瞧着她游刃有余地在这酬酢场里游走,她擅长这些,他喜欢她这般模样。 他就这么默默打量着宁书禾,从发丝到脚踝,从指尖到耳垂,他努力记住她现在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再与记忆中的做对比。 快两月没见她了。 她好像瘦了点,头发似乎也修短了些,蓬松柔软的发尾落在锁骨处,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垂落。 没过一会儿,傅修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右侧有一面熟的男人,正目标十分明确地朝她身边走过去,西方面孔,身形消瘦,微微弯腰同她打了声招呼,宁书禾转头看向他时,眉眼带笑,抬首于他身侧耳语什么,下一秒便自然而然地搭手在男人的臂弯处,两人一同朝露台走去。 一时间,傅修辞只觉得心脏陡悬,无意识地抬手,伸手探了一把,却只触及到微燥的空气。 他倏然意识到,这是第二次了。 站在上位,却只得低头,怔怔旁观她和别的男人谈笑,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ing…TvT效率变低了……sorry【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Chapter 71 他的真心(修) 没办法在米兰待太久, 眼下的形势没给傅修辞太多时间去厘清他自己的千头万绪,便被推着投入到工作里。 北郊的项目如今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昼夜不停地防范着各种看不清摸不着但又的确存在的风险, 好不容易将事态稳定下来,美国项目开工的日子紧随其后,先前和宁钰签过的合同也临近生效时期, 傅修辞只得把事项一一叮嘱过傅璟年, 叫他趁此机会历练历练, 早日独当一面, 傅修辞有空便两头跑,手机24小时待机。 行程紧锣密鼓,几乎连停息一刻的机会都没有, 催得喘口气的功夫也无。 孟洵提醒他:“要不您暂且先歇一歇, 有些事项可以往后安排,没那么急。” 后半句“主要是我真的顶不住了”还没敢说出口,他就只得到了一句回复:如果不想干,就尽早去人事部一趟, 还想拿奖金就闭嘴。 孟洵:“……” 好嘞。 被拒绝的结果倒是在意料之中,但很意外地加了奖金, 孟洵也不再多说什么。 虽然上回傅总去米兰是私人行程, 没叫他跟上, 但孟洵哪里能不明白, 傅总多半是在米兰见到宁小姐后受了什么刺激, 现在这样是想让自己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呢, 毕竟忙起来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可孟洵并没觉得, 傅修辞能真的如意料之中般因为太忙就放空大脑, 不东想西想。 毕竟这阵子, 傅总看起来心思更重了,不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其他应酬场合,谁都不敢胡乱讲话,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对正撞枪口,宁愿沉默着,可就是这般死气沉沉的气氛,傅总愈发不乐意,看他们的目光都凉飕飕的。 自那之后,孟洵也不敢像往常一样同傅修辞开什么玩笑了,只听令行事。 就这样,傅修辞又过了一阵晨昏颠倒、饮食不节律的日子后,正逢春夏换季气温不稳,天气阴晴不定,北城刮了好几日的狂风,傅修辞隐隐有些身体不适,又强撑着过了一周,最终还是病倒了。 就这种情况,第二天办完住院手续后,还不忘叫孟洵回家里一趟,把电脑给他抱了过去,在病房处理工作。 孟洵实在忍不下去了,偷摸找到之前加的宁书禾的微信,毫不犹豫地求助,可刚发出去不过几秒钟,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孟洵还是撤回了。 过了很久,宁书禾才回复:[……?] 孟洵赶紧解释:[不好意思,宁小姐,刚才发错人了,打扰您了。] 宁书禾没再追问,也就不了了之了。 傅修辞生病的事儿没怎么声张,加上工作不停,线上会议照旧,不过推了几个非必要应酬,也就没多少人知道。 傅璟年偶然得知三叔生病了,自觉作为三叔的左膀右臂,正是表忠心的时候,二话没说就丢下手头的活儿紧巴巴地去医院瞧了一次,结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没待几分钟就哭着回去继续忙活北郊的收尾工作,没过几天,丁铭和谢远相跟着过来。 两个人自然知道傅修辞生病的深浅缘何,原本是抱着揶揄的态度打算过来看看热闹,可当真的瞧见傅修辞难受的样子,却是笑不出来了。 傅修辞穿着病号服,冷白的灯光投落下来,照在他身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气,双眼里却满是熬出来的红血丝,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瞧见他们两个没敲门便吊儿郎当地推门进来,神色更是有种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招惹的阴沉。 谢远是他的发小,两个人还没一米高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见过这么沉朽的傅修辞,踏进房门看清状况后,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谢远就不再吭一声了。 傅三这是真不打算把自己的命当命了。 丁铭也敛起嘴角,先走到病床边开口询问:“怎么了这是?难受成这样。” 傅修辞没说话,不理会他们,移开视线,垂眸继续看文件。 谢远倒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去追问,直接伸手翻他床头挂着的病历,上头写的急性肠胃炎,虽没什么理由,但谢远当即就确认,这果然是心病,但还是故意说:“实在不行就歇歇,钱什么时候能赚完?” “你给我的员工发工资么?” “……” 说罢,傅修辞直接无视了他们两个人的存在,继续忙工作。 丁铭无奈,想起那天在日本让傅修辞受打击的事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就赶紧给自己找了一个拿壶倒热水的活,赶忙逃离了现场。 而谢远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实在受不了这死寂得只剩键盘声的空间,也不惯着他,干脆直说了:“你怼我也没用啊,我在国外好好的,你非得把我叫回来,这下好了,我勤勤恳恳地干了半年,你在这儿颓着直接前功尽弃了,现在这惨样你自己一个人藏着能改变什么?你得让人家看见才行啊。” 沉默一霎,傅修辞冷不防地抬头看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闲。” “我怎么就闲——”谢远摆摆手,不再继续,无奈地转移了话题,问他,“住几天院?” 傅修辞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三天。” “那你好好养几天病,说不准还来的及。”谢远笑着,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没得到任何回应,谢远身体前倾,故意又说:“前阵子宁小姐在澳洲的展览办的不错,你没去成,不过我和丁铭可都去了。” 提及此处,傅修辞终于抬眸,掀眼盯他一眼。 正巧这时丁铭拿着水壶走近病床,谢远紧接着半开玩笑道:“不对……现在好像应该该改口叫嫂子。” 丁铭:“……” “我听说嫂子的工作室搬到圣彼得堡了。”谢远看向丁铭,好似在确认,又观察傅修辞的表情,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地界儿不错,把丁铭都快馋死了,这几天也盘算着往外走呢。” 丁铭搭腔:“是挺不错的,下回叫小书禾把那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我,有机会一定交涉交涉。” 谢远故意刺激他,提起:“那俄罗斯人叫什么来着?” “不会念,就记得长得挺帅的。” “不是有中文名儿么?何……何什么?人专程选了个嫂子名字里有的字当姓呢。” “想不起来了,下回问问,这段时间他跟小书禾走得挺近的,天天在一块儿,还怕没机会?”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傅修辞再想忽略也无济于事,却也始终都没吭声,沉默得仿佛已经不在这儿了。 [就算我和你结婚了又怎样?外面有的是不介意我已婚的男人。] 想到这句话,傅修辞十分烦躁地将电脑合上,丢在一边,几分颓然地皱眉闭眼,病房里沉默着,一直等到谢远和丁铭两个觉得自讨没趣为止,傅修辞才微微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丁铭一直在偷偷注意他的反应:“还是算了,你先养病再说,下周我有事去莫斯科,顺道替你去趟圣彼得堡,有什么要……” 傅修辞:“用不着。” 丁铭:“……” 傅修辞神色漠然,再不肯说半句话。 / 宁书禾在八月底时,回了北城一趟,因为和宁钰之间那份合同的事。 她其实挺怵的,不是不清楚这阵子北城的情况,自她和傅修辞领证之后,虽然人不在国内,但国内对她的评价倒是一句不落地都灌进了她的耳朵里,宁书禾过去二十年来都没听到过那种程度的脏话,虽然听多了倒也习惯了,却也做不到坦然接受。 所以此次回北城,宁书禾并没多做停留,把宁钰的事情处理完,去看望了一次徐怡,便订了隔日的航班回圣彼得堡,恰逢周颂宜的新电影杀青,放了长假,周颂宜说: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你的新家吧。 落地圣彼得堡。 周颂宜没住酒店,就住在宁书禾的家里,宁书禾如今住的房子是鲍里斯帮忙找的,地方好,设施全,离工作室又近。 两人太长时间没见,第一晚打电话叫餐厅送了餐后,忍不住通宵聊天,宁书禾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一并说与她听。 周颂宜听完后,意料之外地沉默好久,始终没有发表意见,宁书禾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是真的想要听一听她的意见,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周颂宜因为工作原因,只能在圣彼得堡待两天,第三天时,周颂宜就离开了,宁书禾亲自开车送她去普尔科沃机场,两人道了别,宁书禾有些心事重重,在机场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驱车离开。 宁书禾中途看眼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语音输入给周容易发了条信息,再抬起头,猛然发觉什么,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按下车窗抬头去看。 是上次画展时,入住的那家酒店。 今夜不是平安夜,楼外没有华丽精致的装饰,时间还不算太晚,却人烟稀少,自楼下向上遥遥望去,似乎只有顶层的酒吧还未熄灯,寥寥有光。 宁书禾沉默着,保持仰头的姿势。 她似乎还能看到它灯火通明的模样,点缀着圣诞气氛的色彩,澄澄灯火洒落,酒杯碰撞,清脆幻动。 她甚至还记得,自己几分固执地去追问傅修辞那句法语的样子,他开玩笑骗她Je t‘aimais是“能请你喝杯酒吗”的意思,他拒绝前来搭讪的法国女郎,用的理由是“我和我的妻子一起来的”。 宁书禾不知道这是否属于一语成谶,还是傅修辞那时意外暴露的目的,又或许是……他的真心。 她无从得知,也排斥将这件事刨根问底,她实在不清楚,前后两者,究竟哪个作为正确答案,会让自己更好受。 有风吹过,她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远处微弱的光点慢慢晕染四周,宁书禾下意识眨眼,再度清晰,眼角却有些凉意,她抬手一碰,意识到什么,不管不顾脸上是否还有精致的妆容,用手背将脸擦干。 她单手掌着方向盘,心底漫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酸,总觉重心不稳,为了让自己安心似的,又规规矩矩地双手握紧。 窗户半开,车外是呼啸而过的风。 隐隐透进些含着燥气的热,宁书禾才发现脚下的路并非回工作室亦或是所谓新家的方向,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回过神,调转车头,几分丧气地往回家的方向走,这里离她的新房子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宁书禾却觉得漫长。 到了家门口,车直接开进地库里,宁书禾下了车才发现没有拿包,又折返回去,打开副驾驶的门,从位子上拿出自己的手包,走进院子里,就在她一边从包里掏着钥匙,一边朝门口走时,蓦然意识到什么,怔忡一瞬,猛地转头。 男人身影孤拔,风衣是比墨色更暗的一种黑,几乎要融入这寂静的夜里。 他似乎瘦了很多,宁书禾毫无防备地径直撞进他的目光中,隔着天光,彼此注视。 第72章 Chapter 72 雾里远山 风刮得树叶哗哗作响。 圣彼得堡的深夜总是雾蒙蒙的, 萧寒昏暗的环境,隔着院落的栅栏,宁书禾下意识地眯起眸子, 可尽管如此,也看得并不真切,只能透过薄纱一般的雾气隐约瞧见, 傅修辞的目光如同黎明破晓前天际线边沿渐淡的月光, 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的嘴角缓缓牵起, 又倏然落下, 下一秒,突然眉心紧皱地侧过身去,有些抑制不住地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这几声咳嗽拉回了她的意识, 宁书禾这才意识到, 傅修辞或许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宁书禾一下就想到之前孟洵给她发来的那条不过片刻又紧急撤回,可她还是恰巧看到了的信息,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她想起时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 根本来不及多想, 她当即便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径直小跑过去,即便没有主观的意识, 但她此时此刻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书禾。” 看见她朝自己过来, 傅修辞忍不住出声唤她, 嗓音几分黯哑, 其实他觉得惊喜极了, 方才他来这里时, 预想的无数种可能都没发生, 她非但没有无视他, 还主动朝他跑来。 说不出的欣喜, 他不由得挺直了背,向前靠了一步,却被院子的栏杆挡住。 等她走近了,傅修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意识到她是在打量自己后,他半点神色未改,飘忽的目光中却有些隐隐的、不易察觉的波动不安。 宁书禾未曾察觉他几分僵硬的神情,因她始终垂眸,视线定点在他的胸口,发现男人风衣上好似已经凝着一层薄霜,内里搭了件藏青色的高领毛衣,只是两个月没见,他明显瘦了不少,在月色的衬托下,人有一种病态的清寂。 他这几个月里,过得并不好。 或许和她一样,或许比她更甚。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难过还是该松一口气。 最终,宁书禾还是移开视线,抬手从院子里按开栅栏的门,“滴”的一声电子音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拦在两人之间的隔栏缓缓右移,随后消失,宁书禾这才抬头,视线渐渐聚焦,待看清他的脸后,她的心脏骤然一紧,忍不住出声:“三叔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微张,试图开口,可所有的话都结成一团,似棉花般卡在喉咙里,干涩、难噎、微微窒息,发不出半个音。 在她的印象里,从没见过这么憔悴的傅修辞,他身上有浓重的烟味,脸色苍白,脸颊也因消瘦而变得更加凌厉,细框眼镜后的双眼微微凹陷,干涩,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的状态宕至谷底。 甚至于她能很敏锐地觉察到,在自己走近时,傅修辞下意识抬起,停顿,握紧,又克制收回的手。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她对他的称呼,傅修辞眉心舒展几分,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热气,混杂着暖调的香,不是她常用的那一款香水,是一种陌生却好闻的香气,使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书禾,好久不见……” 宁书禾没说话,轻缓地呼吸,目光顿在他的眉眼之间。 根本没那么愿意看见这样的他,宁书禾现在难受极了,胸口闷得厉害,面上却还是强忍着没什么过度的情绪,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别扭:“你什么时候——” “六点。”不等她问完,傅修辞忍不住快速回答,他向前半步,离她更近了些,“我六点过来的。” 宁书禾抬头与他对视着,他眼底的乌青有些刺痛了她,思绪空茫,一种微微失控的情绪在发酵,撕扯,崩坏。 不该这样的,在她心里,傅修辞不该这么狼狈。 他合该一生都像初见时那般矜贵,合该一生远离这绳结般厘扯不清的爱恨嗔痴,合该……一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高在上。 沉默许久,宁书禾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有些颓然地叹了声气,微微攥紧手指,没有再与他对视,侧身说:“你……先进来吧,外面起风了。” 说罢便转身往屋里走。 傅修辞也不说话,只沉默地跟在她的侧后方,始终离她半步距离,可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她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又短了一些,许是西伯利亚的天气较冷,紫外线稀缺,天气虽已热起来,却使她本就冷白的皮肤变得更透,有风吹动她的头发,她下意识抬手,将发丝压至耳后,他垂眼时,能看清她耳侧后颈隐隐覆着青紫色的血管。 直至此时,傅修辞收回目光。 到了门口,宁书禾按密码推开了门,进门之后,她打开鞋柜门,踮起脚,抬手,在最顶端的抽屉里摸索半天,才拿出一个米白色的棉麻质感的袋子,她解开抽绳,将里面装着的一双崭新的灰色布拖拿出来,放在他脚下的地毯上。 在这个过程里,傅修辞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那架棕木色的矮脚鞋柜里有一双男士的拖鞋,并不是新拆封的,且放在与手同高的位置,而不远处的桌台上,有两套酒具,似乎有人常来,刚走。 宁书禾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蹲在地上,把拖鞋摆好,随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傅修辞的呼吸凝滞一瞬,看此时此刻着她的脸,这段时间以来,通过昼夜不分的工作和紧锣密鼓的行程才得以稍稍麻痹的痛觉,变得愈发清晰。 他犹豫片刻,才沉默着换上了那双新的拖鞋。 在他换鞋的间隙,宁书禾将自己的手包丢在一旁的置物柜上,随后便看着他,等他再次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时,宁书禾才缓缓开口:“你六点就过来,一直站在门口吗?” 傅修辞没第一时间回答,只说:“你换了号码,我联系不到你。” 宁书禾明白,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他总会这样,找不到人,就一直等。 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胁迫。 因为她喜欢他,会心疼他,且有前车之鉴,所以傅修辞就会下意识地拿着这份爱来胁迫她,即便他并没有主观意识。 不知道如今的现状到底是谁的错导致,宁书禾不着痕迹地叹了声气,转移了话题:“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他的身边,加快脚步,到了厨房,手掌撑在流理台的边沿,试图舒散胸口处微胀的不适感。 厨房外的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宁书禾才强撑着情绪,深吸一口气,掀开壶盖、灌满直饮水,将满当当的水壶放在电热底座上,视线放空,仿佛灵魂抽离肉身,却只是在做“等待热水烧开”这件事。 门口的脚步声并未继续向前,宁书禾背对着门口,克制自己不转身去看,他似乎走远了些。 她总是弄不懂傅修辞。 直至今天,依旧如此。 她本以为半年前一言不发从北城离开时,傅修辞会不顾一切地飞到澳洲将她抓回来,至少会大发雷霆,打电话亦或是发短信,宁书禾当时甚至做好了准备,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以至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可她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 傅修辞也从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她的世界。 六月时,她去过一次米兰,受邀出席某位同僚的个人秀场,在after dinner时,她无意间听到,东道主用蹩脚的英文向其他人提起,内容似乎是:请为宁小姐的丈夫准备一间包厢。 宁书禾当时并不清楚,这场晚宴里是否还有其他“宁小姐”,她的心里不停打鼓,想着傅修辞说不准真的在那里,说不准几分钟之后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并没有。 或许那位“宁小姐的丈夫”并不是傅修辞,而是别的什么人,又或者,他只是突然出现,又默默离开。 她无从得知。 那段时间,每每手机响起或是震动,有任何反应,她就会以为是他,可都不是他。 直到最近这些日子,她甚至已经快要习惯,但他今天真的出现了。 那么突然,随着朦胧的雾气和月光,像梦一样。 可宁书禾知道,那不是梦。 她梦到过傅修辞,梦到过许多次。 梦里的他像初见时她抬头仰望的那般,依旧面容清隽、依旧意气风发,好似雾里远山。 而并非被万事磋磨后的疲惫。 不过几分钟,水开关“咔哒”一声跳了闸,世界恢复寂静,宁书禾仿佛这才察觉,方才水壶里沸腾的声音真的存在过。 她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拔掉开关,拿起热水壶放到了一边,蹲下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玻璃杯,指腹触碰到微凉的杯壁,她动作一顿,又将其中一只放了回去,拿了只有防烫手垫的陶瓷杯,分别倒上热水,放在置物盘上,转身往客厅里走。 她看见傅修辞正坐在沙发上,脚步停了一秒,只因他正侧身看着窗外,四周似乎笼罩着一种挥之不去无所不在的孤寂。 宁书禾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傅修辞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感受到什么似的,一霎坐直了身体,而后倏然转头看过来,瞧见是她的身影,他释然地笑了一下,朝她招招手。 宁书禾端着盘子走过去,将陶瓷杯放在他的面前,自己拿了玻璃那盏,于他身旁隔了半米的距离坐下。 傅修辞自然能发现这两个杯子的不同,也能察觉她的刻意疏远,但他还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语调沉沉地主动开口寒暄:“最近都还好吗?” “嗯,都挺好的。”宁书禾明显顿一下,“三叔呢?最近忙些什么?” “无非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也是瞎忙。”傅修辞始终注视着她。 宁书禾握着玻璃杯,随口一问:“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我一会儿带你去吃点东西。”她又问,“那三叔订酒店了吗?今晚的。” 宁书禾的余光瞥见傅修辞明显顿了一下,而后才开口:“你希望我订过了么?” 宁书禾一怔,她太清楚不过这句话的潜台词,但还是选择笑着装聋作哑:“当然希望,这样我就不用再去打电话问有没有空房了。” 傅修辞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嗯,放心,已经订了。” 说罢,他抬手,轻轻摸摸她的发顶。 宁书禾感受着头顶薄薄的温度,抬起脸,视线毫无遮掩地透过那片透明的镜片,却还是看不清他的眼睛。 第73章 Chapter 73 我很想你 傅修辞离得更近了些,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像清晨的雨林中弥漫着带着潮气的雾,宁书禾眨了眨眼, 不动声色地微微侧开脸,躲开了他的手,她指了指几上的茶杯, 起身示意他:“三叔先喝点水, 我去查查我常吃的那几家餐厅还有哪家没打烊。” 仿佛洞穿她的想法, 傅修辞笑了笑, 没说话,只是微微倾身,伸手拿起那盏瓷杯, 很是平静地喝了一口, 润着干涩的嗓子。 宁书禾抱着手机,把自己爱吃的几家餐厅作了筛选。 她记得之前孟洵在消息里说,傅总觉也不睡,吃饭也是应付几口, 不管这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孟洵为了激起她的同情心而编织的谎话, 她现在都只希望他能吃点合口味的东西。 至少今天, 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她想他能尽量舒服一点。 最后选了一离家距离并不算太近的中餐厅, 是和沈菲逛街时偶然发现的, 口味正宗, 加上符合北方人的口味, 宁书禾便习惯常来。 后来光顾的次数多了, 与店主渐渐相熟, 才了解到他的确是个华国人,在北城长大,十几岁时才跟着父母移民俄罗斯,随着爱好在这里开了一家中餐馆,刚开始,店面刚开业,是店主亲自下厨,做了几年之后,便退至幕后指导了,只有重要客人过来,才会亲自下厨,也会提供上门,但全看人情和心情。 宁书禾翻了下通讯录,打电话联系店主,想问问有没有空余的位子,能否预约。 店主欣然问:“今天几位呢?” 宁书禾回复:“两位。” 他笑着打趣道:“朋友还是男朋友?” 宁书禾沉默一瞬,微微侧身看一眼傅修辞,才回答:“我和我丈夫。” 闻声,傅修辞侧目看过来,不知对方回复了什么,宁书禾闪躲着随意说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他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试图找到些细节推测猜想,可却无功而返,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预订好了位子,便不急着出门,宁书禾也累得折腾,也干脆放心坐下来在家里喝口水,稍稍坐会儿,傅修辞便主动寻了几个围绕她在圣彼得堡生活的话题,随意聊了聊。 或许是深知此次见面难得又短暂,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横在彼此之间的敏感话题,小心翼翼围着敏感部分的外沿,保持适当的疏离和客气。 傅修辞本想问她,已临近九月,巡展是否已经结束,欧洲是否已经去过,虽然这近半年来,宁书禾名下与宁氏有关的部分都是他来操作,但有关她画室的部分,完全独立,他一无所知。 他曾许诺过,要同她一起去澳洲,却食言了,即便后来在悉尼及东京的两场展览他派了专人以匿名的身份参加,也无法弥补遗憾。 他错过了许多,不想再继续错下去。 可他又怕提及牵扯到分开时的事,让这次还算和谐的会面变得糟糕。 他的书禾总是一针见血,他的确是胆小鬼。 想到这里会,傅修辞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几分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说话时,宁书禾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对面,她并没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包括此刻的自嘲,宁书禾意识到他的情绪后,也不禁垂眸下去,看着玻璃杯里因自己的动作而微微泛起涟漪的一小片水面,一圈一圈向外延伸,触碰到杯壁边缘,随后缓缓消失,再次回归平静,仿佛从未颠簸。 无声的氛围。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宁书禾倾身将杯子放下,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去换身衣服,带你去吃晚饭。” 傅修辞点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说罢宁书禾便上楼去,约莫过了十分钟,楼梯上方的走廊才再度出现她的身影,傅修辞抬头看去,视线不由得顿住,她穿了件亮橘色的棉麻长裙,外头搭白色的粗针镂空长衫,及小腿的长度,几缕作为点缀的流苏随着她下楼的步伐轻盈晃动。 傅修辞问她,会不会冷? 毕竟他来这里是穿风衣的程度。 宁书禾笑了一下,没解释什么,弯腰撩起一小半裙子,向他展示穿在里面的及膝打底袜。 傅修辞也笑了,不是因为她的举止行为,只是因为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嘴角微微上扬,好看极了。 傅修辞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她开车,傅修辞坐副驾,系上安全带,侧身看过去,她扎了条侧麻花辫,正低头鼓捣导航,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小半张脸,傅修辞听到她选中了一处距离这里十三公里的地方,开始导航,导航软件里默认的机械女声响起,打破短暂的沉寂。 路上,傅修辞也极力找着话题,路边的绿化、街道设置,还有她车里的陈设,只要是她乐于谈起的,他都愿意主动问,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半小时的车程,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红砖圆顶的一小楼,虽还没到深夜,但时间到底也很晚了,周边的街道却极为热闹,傅修辞注意到,来往的各色行人中不乏亚洲面孔, 许是听说宁书禾是和丈夫一起过来,他们两个到店里时,这家中餐厅的店主也在,一个个子不高的长发男人,约莫三十多岁,和傅修辞差不多大,气质却大相径庭,戴着棒球帽,唇角缀着两颗唇钉,右脚微微有些跛,看见他们两个自门口走进来时,跨步过来迎接,看见傅修辞时,动作却是实打实地一顿。 宁书禾向他说,这位就是我丈夫。 店主热情地伸出手,先和宁书禾握了握,还不忘记调侃她,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先前听说你已经订了婚,但迟迟都没结婚,我还以为闹什么事儿了,结果结个婚还偷偷摸摸的啊?” 听到这话,宁书禾下意识抬头往身侧看去,果不其然,傅修辞的脸色很难看,她抬起手握住傅修辞的手臂,一边安抚他,一边笑着向对方解释:“哪里的话,出国前我想着恐怕很久都不能回国,就先领了证,婚礼还没办,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闻言,傅修辞微微怔忡,而后垂眸注视着她。 她的脸上是一贯地温柔疏离,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公事公办。 “哦~这样。”店主了然,“是我唐突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宁书禾向身侧的人靠近些,捏了捏傅修辞的手臂,轻声说:“这位是这家中餐厅的老板,姓江。” 傅修辞虽因为对方方才的话感到不太高兴,但也礼数周全地与之握手:“江先生,你好。” “叫我小江就行了。”店主倒是随性,笑着提起,“是傅总吧,我们之前见过,您可能不记得了。” 傅修辞抱歉表示:确实是没印象了。 小江笑着摆摆手,说是在之前的峰会上见过,但没说过话,他倒是真没在意,一边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去楼上的雅间,一边搓着手说:“今儿我亲自下厨,让你们尝尝我最近新学的手艺。” 上了楼,包间里,宁书禾一进门就注意到正对着门口的雕花斗柜上放着一只淡青色的玉壶春瓶,里头插了两支白牡丹,颇有讲究,像宋朝工笔画的韵调。 有服务生进来沏茶,宁书禾就径直走到斗柜旁,俯身观察,白牡丹错落固定,后位点缀着几支石榴,她凑近了轻轻嗅闻,如她所料,的确是仿真花。 说不上失望,她进来看到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只是这插花样式淡雅大方,想仔细瞧瞧罢了。 她只是想到了自己那一整个玻璃房的花,先前找专机运到了海城,周颂宜雇的人在照顾,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正出神,听到服务生沏好茶,摆好餐具,“咔嗒”两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这个时候,倏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敏锐地觉察到傅修辞好像走了过来,脚步声停止在她身后,宁书禾下意识转身回去确认,没曾想是与他咫尺的距离。 下意识后退半步,却退无可退,不小心磕碰到了背后的斗柜,宁书禾向后撑起手臂,有些别扭的姿势,却支撑着她的身体。 身后是斗柜和墙面,身前是傅修辞的胸口,宁书禾被笼罩在他宽大臂膀投落的阴影里,一时进退无据。 眼下的场景,一瞬间让她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在过去的无数次,在不久之前,傅修辞总会像这般在她身前,与她紧密相拥。他的肩膀和脖颈、身后的洗漱台和镜面,是她不会跌落的支撑。 傅修辞身上有一股清洌的香气,是香根草和雪松的味道,随着他走来的动作轻轻飘拂在她面颊上,他的呼吸略过时,宁书禾只觉自己的脸颊和耳侧迅速燃烧,借由极速奔腾的血液,一路抵达心脏,撕扯灼烧着跳动。 她没有抬头,只听见他飘渺的声音浮于空中:“我去看过。” 宁书禾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去看过你的花房。”傅修辞低头,又近了半步,“原来的,还有现在的,我都去看过了。” “是吗……” “它们被照顾得很好。” 傅修辞看见她垂眼时,轻颤的睫毛,不由得呼吸一滞,心脏好似缺氧。 宁书禾始终没有抬头,却能透过他的胸腔,感受他同自己别无二致的波动情绪,她听见他开口询问:“你想不想……回去看看它们?它们或许很想你。” 宁书禾的目光定格在他外套的一粒扣子,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离半寸,有些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三叔想问我的只有这个吗?” 沉默着。 窗外有潺潺的水声。 傅修辞的话音缓缓落下:“是我……我很想你。” 第74章 Chapter 74 我仍能确定我爱你 从北城到圣彼得堡, 六千多公里的距离,九小时的航程,又在她家门外生生地站了三个小时等她回家, 这样千里迢迢又辛苦地赶来,傅修辞怎么会觉得,宁书禾会相信他所说的仅仅是“它们很想你”。 她却没第一时间回应, 手掌微微扣紧桌角, 视线始终定格在他的肩膀, 避免与他对视:“傅修辞, 我之前说我们的事等我从澳洲回来后再谈,的确是我食言,但是你应该了解我……” “我知道。”傅修辞的语气里有种不大自然的平淡, “你当时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抚我, 并不是真的打算这样解决。” 宁书禾抬头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是有些意外。 察觉她的沉默,傅修辞垂了下眼,凝视她片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调却微微宕沉:“毕竟我那天……” 宁书禾没说话, 静静地等待这短暂的沉默之后, 傅修辞会如何定义自己那天的行为。 “那天我失控了, 伤害了你, 但不论什么, 都是因为当时我不够尊重你。”傅修辞的目光落在她微微下垂的睫毛, “我很抱歉, 书禾, 对不起。” 再诚恳不过的语气。 是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宁书禾的呼吸不禁放缓, 过了半晌,终于抬头,透过那薄薄的镜片,看清他的眼睛。 难以形容的一种心情,方才因傅修辞的话而感到一瞬间的诧异之前,宁书禾对他是否会道歉、会否反思并没什么预期,她以为,傅修辞来圣彼得堡仅仅是想见见她,仅仅是…… 会像她预料中那样,会像曾经的傅祈年,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假装不存在,维持表面的平静,然后,回到北城,等她冷静下来,等她想出一个最完备的办法。 宁书禾再次低头,咬了咬唇,正要开口时,门口传来一阵“笃笃”的叩门声,随之而来,是服务生一边扭动门把手,一边预报的声音:“打扰了,给二位上菜。” “请进。”宁书禾提高了些嗓音,叫门外的人进来,随即身体前倾,微微站直,伸手扶了扶男人的手臂,轻声道,“先吃饭吧。” 傅修辞微微怔愣一下,神色倒还平静,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宁书禾从他身前圈起的一小片禁锢绕过,回到餐桌旁,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余光瞥见傅修辞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不太自然地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刻意回避他投落过来的视线。 沉默半晌。 “傅修辞。”宁书禾终于想好措辞,无声地叹息后,慎重开口,“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让你失望,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们之间有很多症结,而且目前我还没想到有什么解决方法,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回北城……如果仅仅是想我们之间回到从前的那种关系,这些问题就可以放任不管,但我不想,我知道你也不想,所以就必须……抱歉……我现在的想法很乱,但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书禾。”傅修辞轻声唤她,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宁书禾的话戛然而止,不由自主地抬头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幽深而神色平静,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与她说接下来的话。 傅修辞说:“我今天过来,说想见你,是因为我觉得再不来见见你,我一个人在北城真的会疯……” 宁书禾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刚刚郑重同你道歉,也不是必须得到什么回应,我只是……觉得必须要向你道歉而已,这是我的义务,如果一定要期待得到你的原谅或者某种回应和结果,反而更像是另一种胁迫了。” 宁书禾看着他,两人视线相对,她也没避开他,轻声地说:“……谢谢你。” 傅修辞淡淡地笑了一下。 宁书禾执着汤勺,缓缓搅动碗里的汤粉,注意到他下意识照顾她的动作,收回原本想说的话,很刻意地转移了话题,转而提醒他,“你多吃点吧,不用顾着我,我晚上吃过了。” 傅修辞抬头看她,动作微微一顿,目光却极为平静,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和朋友在家里吃的么?” 宁书禾没多想,直接回答:“嗯。” 傅修辞瞥了她一眼:“吃了什么?” “一些快餐。”宁书禾支起胳膊,撑着脸,心情也放松许多,“她要赶飞机,常吃的几家人都比较多,就干脆点外送了。” “他常去你家么?” “也不是——”宁书禾登时意识到什么,微微笑着解释,“是周颂宜,她来看我。” 傅修辞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嗯”了一声。 宁书禾看着他,又笑了一会儿,才沉默下去。 一餐不知该称之为是晚饭还是宵夜完毕,下了楼,宁书禾迈步准备径直朝着走廊后方的停车场走,却注意到傅修辞正看着不远处沉沉的湖面出神,昏黄的灯光散落,他的身影长长地投落在柏油路上。 宁书禾莫名地怔忡一瞬,走上前问他:“想去散散步吗?” 傅修辞愣了一下,先是问她:“你会不会冷?” “不会,今天还好。”宁书禾看他一眼,而后笑说,“走吧,就当消食了。” 说罢后,她裹紧衣服,走在他身侧,脚步慢慢,她的脑子里全是方才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她的确没有出轨的癖好,不论是傅祈年还是傅修辞,对宁书禾来说都是一个没有客观答案的主观命题。 在感情问题上,她没有弃考亦或是没有答完题目就提前交卷的习惯,对傅祈年如此,对傅修辞只会更甚,最近这段时日的逃避,宁书禾只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平衡好对傅修辞的感情和自爱自尊。 她觉得自己十足矛盾,面对傅修辞对她的所作所为,她此时此刻竟还能和他一起说笑,竟还只是单纯觉得,不想让他受苦,不想他太忙,想让他吃饱饭。 听到傅修辞的道歉,听到他说想见她,察觉他的吃醋,她也会有一瞬间的飘然,飘然之后便是懊恼。 这种感觉和她的价值观相悖。 宁书禾也不由得开始怀疑,她那天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傅修辞所谓“不懂爱”的指责究竟是否客观。 想到这点,宁书禾的心里有种很难形容的微妙的情绪,她微微敛起笑意,主动开口:“那天……我是在故意说气话,就是……很伤人的那部分,如果那些话有让你感到受伤,我也向你道歉。” 夜色如湖水,缓缓淌过。 傅修辞停下脚步,低头,与她面对面,再次开口时,却是没有第一时间接她的话,反而是提起:“书禾,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总去你之前的画室,还有我们的……你家。” 他的嗓音沉闷,呼吸也起伏不定,宁书禾顿住:“你怎么……” 明白她在意的点是什么,傅修辞坦然说明:“你放在宁钰那里的钥匙,我拿走了。” “……” 的确是傅修辞的风格。 “我最近想了很多,你那天说的,包括可能是你认为的‘伤人的’那部分,我也认真地想过了。” 傅修辞静默一霎,垂眸看向她的目光柔软几分,好似天光暗寂:“书禾,当时你问我真的知道爱是什么吗?我的答案是,如果爱是某种具象的概念,我的确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不能失去你,后来我又细细琢磨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如果爱是表达喜欢或者情绪最强烈的程度,我现在仍能确定我的确爱你,我很爱你,我不想失去你。” “傅修辞……”宁书禾抬头看向他,“我那天说的话,也有在故意气你的成分,你其实不必太过纠……” “但那是事实,不是么?”傅修辞始终看着她的眼睛,此时此刻,他冷静极了,“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嘴上的对不起并不能弥补你,我隔了这么久才过来和你道歉,更是大打折扣,但你还会反过来害怕伤害我。” “我几乎从没剖析过自己,因为我觉得那没有意义,但那天,我坐在你的画室里,那儿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花草、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你,直到那天我才开始抽丝剥茧地回看。” 傅修辞有些忍不住地,抬手轻抚她的脸颊,而她也并没有躲开:“书禾……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过去苟活的三十几年汲汲营营的东西,都比不上你教给我的。” 反思、尊重、直视自己的内心。 是宁书禾的话让他意识到,想要与旁人建立羁绊,就要改变从前独身时某些自洽的逻辑。 他顿了一下:“我可能……的确不懂什么是爱,我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爱你才是对的,但我能保证之后不会再……胁迫你,或者不尊重你。” 他的眉目清峻,宁书禾看着他,对接下来会听到的话有了清晰的预期。 “书禾,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再多教教我,好不好?” 宁书禾满腔的酸涩,只化作一个问题,她轻声问:“傅修辞,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给你一个否定的答案。” 傅修辞沉默一霎,才点头:“嗯。” “你会难过吗?”宁书禾问。 “如果我说我会,你就不会拒绝我了么?”傅修辞的语气无奈。 “不一定。”宁书禾笑着。 “拒绝也没关系,这是你的权利。”傅修辞的语气稍顿,再次开口时,他的态度严肃极了,“表达感情也只是我的权利,不是你给出肯定答复的义务。” 宁书禾看着他,停顿片刻,他的神情匿于昏暗之后,让她看不大分明,但也已经足够确定她要给出的答案了。 “那……我好好考虑考虑。” 第75章 Chapter 75 踌躇和彷徨 湖边有些潮湿的寒冷。 宁书禾将本就不遮风的外套交叠, 裹得更紧。 傅修辞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罩在她身上,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贴近自己:“回车上吧,起风了。” “……嗯。”体温自肩上渡来,宁书禾觉得暖和了些, 察觉到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 她下意识地朝他身边靠得更近。 湖面刮来寒凉的风, 惊扰树林, 吹得树叶漱漱。 宁书禾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她身上披着两件外套,走起路来不觉得冷, 甚至微微有些发热, 但她觉得傅修辞会冷,他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针织衫。 到了停车场,宁书禾赶紧把风衣拿下来,递还给他:“你穿上吧。” 傅修辞一怔, 还是抬手接住。 宁书禾到驾驶座上,瞧见他还没上车, 便低头越过车窗朝他看去, 傅修辞正垂眸看着那件衣服, 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书禾轻声问:“怎么了?” 傅修辞低头看她一眼, 说没事, 随即穿好外套, 上了车。 “我直接送你回酒店?”宁书禾低头鼓捣手机, 连上CarPlay, 再自然而然地开口问他,“三叔订了哪家?” 傅修辞没回答,很快就在微信给她发了位置,宁书禾注意到她的聊天框依旧在他的列表置顶。 宁书禾低头打开自己的微信,之前的置顶早已经被她取消,近半年两人也没有任何联系,傅修辞的对话框早已沉到了底,是方才他发了消息过来,他的信息才被顶上去。 她余光瞥见傅修辞正看着自己,却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宁书禾清了清嗓子,点进两个人沉寂已久的聊天框,看清了那家酒店的定位,是微微怔忡一瞬,便沉默着朝着之前和他一起住的那家酒店的方向导航。 路上,车里暖气开得足,整个空间都暖烘烘的。 虽是犹豫许久,但宁书禾终于还是没忍住提起:“前阵子,我听说你生病了。” 傅修辞始终在侧目看她:“嗯,孟洵告诉你的?” 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是重点吗?” 傅修辞的嘴角轻轻扬起:“那就是他说的了。” “已经够折腾他了。”宁书禾问,“生得什么病?听孟洵的语气,好像很严重。” “肠胃炎而已。”傅修辞的语气很是轻松。 宁书禾却觉得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恐怕没有他此时此刻说起时这么轻松:“因为什么?孟洵说你饮食不规律,有时候两天加起来也吃不够三顿饭。” 傅修辞微微怔愣,这次没第一时间回答,只是瞥了她一眼,表情很微妙。 “因为太忙吗?最近好一点了吗?”宁书禾也没执着于这个答案,无非就是工作太忙,她敛起玩笑的口气,认真询问。 “嗯,住院一段时间,早已经恢复了。”傅修辞刻意略过了第一个问题,只回答第二个,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察觉他的态度急转直下,宁书禾慎重说:“但感觉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有吗?”傅修辞的语气听起来不咸不淡的,“过阵子就好了。” 宁书禾沉默一瞬,她能感受到傅修辞似乎有些抗拒谈论关于他生病的话题,可能这样问刨根问底地确实有些惹人烦,她意识到这点,微微抿住唇:“我只是问问,你已经恢复了就行。” 傅修辞微微叹了声气,再侧身看着她,认真问:“当时你担心我么?” 宁书禾觉得莫名,待反应过来,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问:“你想让我担心你么?” 傅修辞没回答,沉默了一下。 宁书禾偏过头,却只能看到他刻意回避的侧脸。 “如果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要问我呢?”前方刚好是红灯,宁书禾踩刹车停了下来,再缓缓开口,“但如果你想知道……你就应该直接表达,你曾说过不会说假话骗我,那我也同样不骗你,可三叔刚刚不是说了吗?我没有必须回应的义务,只有你问,你表达,我才会考虑回答。” 宁书禾的目光坚定,她想要弄懂他,想要了解他。 前提是傅修辞要向前迈出一步,给她这个机会。 其实只要傅修辞想要、需要、希望,她不介意同他从头剖析自己,但她觉得傅修辞做不到和她同等程度的一览无遗,她并非执着于某种绝对等价的交换,而是觉得不公平,这段感情里,自始至终,她都感到不公平。 傅修辞深知她的窘迫,了解她的弱点,明白她的心意,而她对他却一无所知,甚至不清楚他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宁书禾想要的不过只是公平。 她从不相信所谓的无声的爱,她只坚信,看不到的、感受不到的,就是不存在。 傅修辞安静地看她一会儿,几分郑重地落下一个字:“想。” 无声片刻。 “我想要你担心我,想要你在知道我生病后惴惴不安。”傅修辞明白她的揶揄,却不在乎,只是再次认真求证,“所以……你担心我么?” 宁书禾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正侧身看着她,朦朦灯光下,金属镜框的边沿反射着薄薄的光晕,他的瞳孔颜色显得比平时还要淡上几分。 宁书禾本想扯起嘴角笑一笑,用轻松的态度回答,最终却还是放弃了,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告诉他:“……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傅修辞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轻笑一声。 沉默一会儿,他放松些,指出自己的在意:“……可你没有来问我。” “我当时想要给你打电话来的,但想到某人做的事,又觉得自己巴巴地贴上去不好。”片刻,绿灯亮起,车缓缓起步,宁书禾移开视线,落在远处,不再看他,“更何况已经过了那么久,你不是也没来找我么……” 傅修辞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顿了一瞬,几分克制地轻声回答:“我不敢。” “……为什么?” “分开的时候,你看我的表情。” 傅修辞顿了顿,才继续道:“有点厌恶,也有点害怕。” 宁书禾一怔,两个人的目光无声交融。 “我不确定你看见我之后会感到惊喜还是厌烦。”安静片刻,傅修辞先错开视线,“而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新的……” 话只说了一半。 没再继续。 宁书禾觉得莫名,顺势问他:“我有新的什么?” 一时间,傅修辞张了张口,却没作声,其实他很少有这种左支右绌的为难,在来圣彼得堡的飞机上,想了很多要表达的措辞,可从隔着栅栏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起,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不说,宁书禾也就不再追问。 她会给他踌躇和彷徨的时间,只要最后有结果。 所幸酒店离得不算太远,二十分钟的车程,这微妙的沉默也没持续多久,车熄了火,两个人都没有下车,也没有开口说话,一直作为背景音的不甚明显的发动机嗡鸣声戛然而止,显得格外寂静。 只剩空旷的、寂寥的风声。 还是宁书禾先推门下车,傅修辞跟过来,待他走近身边,她反而停下了步子,转身拦下他,抬头与他视线相撞。 夜已极深,橙黄的街道灯映着墨蓝的天空,疏阔的天空,天幕下她的眸子明亮,却一言不发。 傅修辞知道她的意思,某些方面,他们两个之间无须太多解释和讨论,就能轻而易举地明白彼此的想法。 但他现在有其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傅修辞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语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平静:“六月底,我去了米兰。” 之前一直无从考证几近成为心魔的问题得到确切的答案,宁书禾不由得呼吸一滞,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平淡的状态,她想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傅修辞并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却尚还无从判断,只得犹豫出声:“我看到,你和鲍里斯……似乎关系很好。” 听到这里,宁书禾闷声问:“就是因为这个吗?” 不是预想中的反应,傅修辞有些困惑地歪头看着她。 宁书禾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你那天明明在会场,就因为这个理由,没有去找我就直接离开了,对吗?” “……嗯,算是。”傅修辞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目之间,一边回答,一边不断找寻着什么。 宁书禾缓缓呼出一口气,问他:“……为什么?” 傅修辞:“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你想和他在一起,我作为你名义上的丈夫,不合时宜的出现只会让你更讨厌我。” “那你今天为什么又敢过来了呢?”听他这样讲,宁书禾再也维持不下去冷静的神色,她清楚自己的语气已经接近咄咄逼人,但她的确有些生气,就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觉得我在和别人date,害怕我看到你会不开心,但为什么又要拧巴着……偷偷去打听我住在哪里,今天又为什么傻傻地站在我家门口等我?” 傅修辞再度出声:“因为我想见你,我实在受不了见不到你的生活了。” 宁书禾憋着一股气,故意说:“你就不怕正好撞到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不怕我看到你会生气吗?” “但你没有。”傅修辞低头看她,“对吗?” “……”宁书禾一瞬间哑火,陡然意识到什么,顷刻便反应过来。 停顿的一瞬,傅修辞倏然扯了下嘴角,他终于笑了:“算我赌对了么?” 第76章 Chapter 76 他的痕迹、他的味道 宁书禾移开视线, 不再看他。 而傅修辞此刻却倾身,低下头去,手臂将她轻轻揽进怀里, 缓缓收拢,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使她靠在自己胸口。 宁书禾没有挣扎, 却也没有给出太多回应, 僵持片刻, 她还是忍不住回抱住他, 额头抵在他的身体上,克制又贪婪地汲取久违的温度,他风衣微硬的面料硌得她的脸颊发痛, 隐隐听到头顶轻轻飘浮着, 同她别无二致的叹息。 她觉得矛盾,一面希望他和自己一样痛苦,一面又不忍心,明明下定决心和他分开, 又忍不住抱紧他。 宁书禾也察觉到傅修辞将她拥得更紧,好几次她都觉得, 傅修辞应该是要说些什么了, 但都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抱着她。 只能听到, 他的心跳声如鼓。 旷远的风吹过他们, 静静听着漫长的时间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丢失时间的概念, 傅修辞闭起眼, 低头吻上她的头发, 随即松开手,他的动作很果断,以至于显得不够自然。 傅修辞轻轻揉揉她的发顶:“太晚了,快回家吧。” “……嗯。”宁书禾随口问他,“你明天有什么安排么?” 傅修辞说:“明天的下午三点的飞机,回国。” 宁书禾一愣。 傅修辞低下头去,无奈地笑着:“忙里偷闲过来的。” 宁书禾缓缓点头,再抬头看他,他的眉眼间几经风霜的倦色,但那里头有缱绻的笑意,他笑着问她:“我们书禾明天想安排我么?” “……没有。”宁书禾平声说。 “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傅修辞轻声问。 宁书禾觉得莫名。 “陪我吃顿午饭吧。” “……好。” / 宁书禾回到房间,把包往地上一扔,手包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她也好似泄了气一般,瘫倒在地毯上,抱着腿,将自己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她歪头,脸侧贴紧手臂,目光定格在遮着落地窗的那扇巨大的蓝色丝绒窗帘,心里乱极了,她清楚有些症结不止狎在她和傅修辞两个人之间,还阻在她心里。 隔日清晨,宁书禾简单洗漱之后,先动身去了趟工作室,沈菲不在,这几天没什么事,宁书禾说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多出去玩一玩,不用过来固定坐班,算起来也有几天没见她了,那丫头最近神出鬼没,宁书禾顺嘴问了一句。 没想到被问到的那个人说:“沈菲姐最近可能是谈恋爱了。” 宁书禾先是一愣,表示大受震撼:“……啊?和谁?” 说罢后便意识到什么,忽然了悟。 那两个人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没发现。 “不知道。”那人瞧她没说话,以为有什么急事,挠了挠头:“宁老师,要不我去给沈菲姐打个电话叫她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宁书禾连忙摆手,“你忙你的去吧。” “好。” 宁书禾去画室里拿了一本画册,装进包里,转身关门时,脚步又结结实实地停顿一瞬,回到桌前,拿上了另一本同样封面的画册。 没在工作室待太久,宁书禾便立刻驱车去了傅修辞住的那家酒店,没上楼,她坐在车里,在马路边打着双闪,给他打了个电话:“三叔。” “……嗯?” “我在酒店楼下,你要不要和我去逛逛?” 对面似乎很是意外,沉默一瞬,但还是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好,稍等,我马上下去。” 不到十分钟,宁书禾便在酒店门口匆匆落落的人群里看见了傅修辞的身影,他提了个做工很精致的小纸袋,穿件烟灰的休闲针织衫,黑色卫裤,舒适为主,看惯了他裁剪有度的西装革履,眼下是不多见的日常感。 傅修辞一眼便瞧见了马路对面她的车,左右确认安全之后跨步走过来,绕过车头,俯身进了副驾驶,将手里提着的纸袋放在腿边,再合上车门。 这辆车是鲍里斯帮忙买的,和之前宁书禾开的不同,但和在北城那天相同的,傅修辞的身型较大,副驾驶的位置对他来说未免太过局促,宁书禾静静地看着他把座椅往后调。 她的心情其实并没比当时好太多,只是更复杂。 傅修辞调好座椅,霎然转头与她对视,宁书禾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她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笑:“给你准备了礼物。” 她重新转头去看,傅修辞已经把那袋子提起来,递给她的动作。 宁书禾一时间却没有去接,傅修辞也顿一下,问她,怎么了? 她几分谨慎:“这次是什么由头的礼物……” 傅修辞怔忡一瞬,只说:“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还要好久。” 在三月份,还有将近半年。 “今年的。”傅修辞的神情很平静。 宁书禾一愣:“今年的,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那枚样式夸张的戒指,还有他的陪伴。 傅修辞沉默一瞬,才开口:“那天的……不算。” 宁书禾有些诧异,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谢谢……” 余光瞥见他好似松了口气般笑了一下,宁书禾抿了抿唇,旋即转身,把袋子放回后排的储物箱里,又拿出自己的包,掏出那两本画册,淡淡地笑着递给他:“给你的。” “画册?”傅修辞接过来看。 “嗯,我自己画的。”宁书禾解释,“我也想送你礼物,但不知道你要来,没有提前准备,看了半天只有这个还算能当做礼物……” 傅修辞看她一眼:“为什么想送我礼物?” “这样更公平。”宁书禾接着说。 “公平……”傅修辞细细地斟酌这个词。 宁书禾抿抿唇:“下次见面,我会好好准备的。” 傅修辞一愣,宁书禾却没打算向他解释这话的意思,他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但他依旧为这些话中的几个字词感到庆幸。 宁书禾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视线放远。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 耳钉、项链、香水、口红、睡衣,甚至是内衣,她的全身上下几乎都来源于傅修辞,有关于他的痕迹、他的味道充斥着她的生活,每次呼吸和视线聚焦的时候都能想起他,即便她不愿意,但好像,不论走到哪里,傅修辞都在她身边。 可傅修辞身上却没有她的印记,没有她留存的痕迹,他不会每时每刻都想起她。 这不够公平。 她想要和傅修辞继续下去,想要和他换一种更舒适的关系,就不能再继续被动地等待,知道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来时的路就不是第一等重要,未来要怎么走才最重要。 她不想在和傅修辞的感情问题上,因为自己的懦弱和退让,得到和往常一样的失败结果,她想努力争取。 宁书禾无视了他几分困惑的反应,只说,想要带他去上次因为特殊时期闭馆没能参观的地方,然后回涅瓦大街附近吃中饭。 说完自己的想法,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或者三叔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都行。”他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能和你在一起,哪儿都行……” 宁书禾笑也了笑,倒没说话,开了导航,往目的地开。 走出车流如织的市区,到目的地还有半小时的车程,也许最近真的太累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伴着发动机的嗡鸣声,傅修辞在不够宽敞的副驾上沉沉地睡了一觉,宁书禾早早便发现了,尽力将车开得更稳当些,不忍心打扰他。 是一个急刹,座椅将傅修辞推醒。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向驾驶位的人,宁书禾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平时自己开车比较少……” 傅修辞忍不住笑,后面也就睡不着了,安静许久,他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来这边好像已经快半年了。” 宁书禾觉得莫名。 他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是离开北城半年了,我记错了……” 说她。 宁书禾顿了一下,反应过来,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四月底我出国,在澳洲待了两个月,从米兰离开之后才来圣彼得堡……现在才九月。” 她离开北城不过才四个月,却同样觉得漫长。 宁书禾曾以为离开北城,离开华国,跑到上千公里外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无拘无束地做着喜欢做的事,好像这样就一定能过得轻松自在。 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 吃完午饭,宁书禾送傅修辞回酒店收拾东西。 时间还早,她看他精神不足,叫他休息,傅修辞没直接应,而是问她,要不要上去等? 宁书禾犹豫一下,选择跟着他一起上楼。 电梯里,她微微低头,出了电梯,踏着织花的灰色地毯,傅修辞的房间在走廊中间,他拿门卡开门,让宁书禾先进去,他跟在她身后进门。 宁书禾回头,注意到他关上房门。 “你喝点东西吧。”靠近窗台的地方有一个小冰箱,搁置在高桌上,傅修辞走过去,将其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盒果汁,递给她,“拜托半小时后叫我?” “……好。”宁书禾伸手接过,低头拧开盖子,转头一看,他正在床边合衣躺下,手臂搭在额头上,挡住由窗外投射的日光。 没一会儿,便是沉缓的呼吸声。 宁书禾没喝那果汁,走到窗口处,垫脚拉上了遮光窗帘,再转身到床边,自他身侧拉起被子,俯身轻轻盖在他身上。 整个房间陷入昏暗,宛若深夜,宁书禾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他沉睡的面孔。 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现下他睡着了,她才允许自己看得更清晰,瞧见他的眼下乌青,皮肤粗糙许多,宁书禾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但也很快收回,转身坐到沙发旁,给谁发了两条信息,等待回复的时间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方向。 到了半小时后,宁书禾才走过去,推一推他的手臂,傅修辞睡得并不沉,顷刻便清醒过来,目光聚焦后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床边的人影,他看着她,轻轻笑了笑,下意识地握紧她轻瘦的手腕。 宁书禾也微微笑了下,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她:“该起来了。” “……嗯。”傅修辞起身,坐在床边抬头看她,忍不住出声,“书禾……” “嗯?”宁书禾有些困惑地低头看向他。 “……我做了个梦。” “什么样的梦?” “不好的梦。” 宁书禾不解,微微歪头。 傅修辞没说话,起身将她轻拢进怀里。 幸好,梦已经醒了。 第77章 Chapter 77 畏缩和冷漠 傅修辞从圣彼得堡回到北城后, 还不过俩月,傅家的麻烦便紧跟着黑云摧城似的压了过来,就这样, 他也坚持要抽出时间来往圣彼得堡跑,她有时不在圣彼得堡,傅修辞就提前确认她的行程, 她去哪儿, 他就在哪儿。 有时她布展忙得晕头转向, 没时间陪他, 傅修辞就默默坐在后台,等她休息时,只一起吃顿饭, 绕着美术馆散散步说会儿话, 很快他就得去机场。 她念他辛苦,劝他不要折腾,等她忙完这段日子主动联系他,约个更好的时间。 傅修辞只说, 既然有机会可以和她相处,就没有理由放弃, 更何况, 北城的日子像潜水深海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飞机上也又燥又累, 可只有来这里的一天甚至半天, 见见她, 听她说说话, 才是为数不多能歇歇脚的时候, 他需要能探出水面呼吸的机会, 以期生机。 听到这话,宁书禾霎时便心软下来,自此再说不出任何劝阻他的话,只说,不要勉强,身体和工作更要紧,过阵子她也会考虑回北城住一段时间,到时候两个人会有很多可以见面的机会,来日方长。 宁书禾这边紧锣密鼓的,傅修辞的事情处理起来也变得更加棘手。 彼时傅修辞正在洛杉矶,风尘仆仆刚落地没几天,工地公司两头跑,忙里都不得偷闲,连顿囫囵饭都没能吃上,还得挤出时间参加几个论坛,都知道他刚新婚,又不常回洛杉矶,人情应酬便趁着他在美国这段时间山一样堆起来,躲也躲不过,逼得他只得放弃原定的去西班牙和宁书禾见面的行程,先处理工作。 虽说宁书禾劝他趁此机会别乱跑,但傅修辞还是难受极了,他觉得她听到自己被迫爽约的消息时还挺高兴的,直接就这么说了。 没曾想宁书禾笑得更开心。 傅修辞:…… 宁书禾认真向他解释,不是不想和他见面,只是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傅修辞难受的心情这才缓解一些。 但在这种情况下,傅修辞还是被半夜的一个急电催命似的叫回了北城。 是老爷子出事了。 原因无他,老爷子这回压根用不着从傅云霆嘴里听点什么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语,毕竟如今整个北城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多少花边逸事绯闻闲话风一样地往他耳边吹,吹得老爷子头晕目眩。 原本以为傅修辞仅仅是为了和傅云霆争一争,却没想到不仅如此,这狼崽子是想骑到他头上,拖整个傅家下水! 更可气,他早就瞧出端倪,却没能阻止傅修辞。 外头的谣言更是难听,什么傅家那位死了的四太太的儿子傅三公子阴差阳错娶了自己原定的侄媳妇,哪有那么多阴差阳错,宁家大小姐其实就是为了攀上傅三公子才先去勾搭小傅总,搭上了这桥便毫不留情地甩了人家,那傅三公子更是,以前真看不出来是这种人,啧啧啧,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老娘还是老子。 有人就出来反驳:这豪门乱.伦在北城也不少见了,前阵子不还有一个爸爸娶了儿子女朋友的,还有儿子娶小妈的,这有什么稀罕的?比起来,叔叔和侄媳的关系都能算是八竿子打不着了,说不准人家傅家人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傅老爷子不就娶了好几房?那傅三公子的妈,当年不就是被傅家强行娶回来…… 还有人说:那可是宁家,又不是什么攀权的小门小户,这种事宁家恐怕也不屑得做。 更有甚者:是啊,宁家也就算了,宁大小姐的舅舅那可是……再说了,傅家都是什么人,可轮不到我们在这乱说,傅三公子是个做生意的,他老子可不是,谁知道这里头门门道道的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人考虑的东西可比我们多多了。 虽是避讳着私底下讨论,但终究还是不知怎的,有意无意地传进了老爷子耳朵里,老爷子气急了,直接将说这话的人全都叫到了面前,才知道傅修辞和宁书禾确实已经领证且做了财产公证、以及傅祈年被重新派回东城后直到现在还迟迟不能回北城的事。 不等其他人说些什么找补,老爷子当即就坐不住了。 为了傅家这棵大树清正了一辈子,临老临了竟然因为自己的儿子乱来被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别人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老爷子心里一憋脑袋一堵,拍桌而起,没曾想怒火中烧气得直接躺进了医院。 傅云霆半夜急电过来少不了一顿训斥,也少不了颠倒黑白的话术,傅修辞一概没听,只匆匆挂断电话,订了当天最早飞北城的机票,登机之后,也有十小时注定被浪费,就准备和宁书禾说说情况,但犹豫之后,暂且搁置了。 傅璟年发信息告诉他,自己正在医院里替他撑着,老爷子的情况估计没有傅云霆说的那么严重,目前还在急诊检查,三叔不必过分担心。 傅修辞落地北城时已经当地时间凌晨,傅璟年本安排了人去机场接,但他思虑之后,还是打电话叫孟洵亲自开车,以备不时之需。 凌晨的医院无声,霭霭夜色下,零星几窗尚还未熄。 孟洵在车里等,傅修辞独自上楼去。 他一边推门进去,一边拨通傅璟年的电话询问病房号,言简意赅的两句对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傅璟年似乎有些话想说,但碍于某种原因迟迟未能开口,傅修辞只说:“没关系,我马上到。” 到了地方,傅修辞意外的是,在这儿陪护的不只是傅云霆,连同本该在国外的傅云纤也在,傅璟年则躲在一角,低着头一句话不肯说,傅修辞的脸色沉了下去。 傅云纤先上前同他讲话,态度还算客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老三,你大哥憋了一肚子气,你先进去瞧瞧,有什么话一会儿出来再说。” 傅修辞垂眸看她一眼,她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问:“爸现在什么情况?” 傅云纤提此,踩着高跟鞋“笃笃”地走近,意有所指:“还是老毛病,但这回……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了院。” 傅修辞只看她,没再搭话。 “老爷子今天找了赵律师到家里去,至于问了什么,你应该清楚。”傅云纤说完这话后,拍拍他的肩膀,靠近低声说,“老三,我不跟你绕圈子,如果情况不严重,我也没必要回国,还有,傅祈年现在还脱不开身,但听大哥的意思,老爷子如果真的出事,他马上就会回来,但……总之,要怎么办,你说了算。” 傅修辞看她一眼,傅云纤随即放下手,转身朝傅云霆走过去,作啜泣状,傅修辞则暂且往病房里走。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各类仪器发出的滴滴答答声,老爷子正沉睡着,失了往日杀伐的果决,只剩苍白的脸色,凹陷的眼眶,以及奄奄一息的病弱。 傅修辞于床边的陪护椅坐下,身体向后靠,定定地瞧着床上枯槁的老人。 这感觉很难形容,自宁书禾点破他的畏缩和冷漠,直到今日的此时此刻,他的心底终于蔓延出某种微妙的情绪,他前半生受到的裹挟、压抑、逼迫,不过只是……来自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并不值得一提。 傅修辞沉默半晌,释然似的笑了。 笑自己,也是笑病床上的人。 汲汲营营半生,到头来不值分文。 也不知是不是这声轻笑的影响,他起身准备离开时,恰巧听到病房床头的方向传来低吟。 傅修辞脚步一顿,回头转身,并没有重新靠近,只是站在床尾,低头瞧着老爷子缓缓睁开双眼,氧气面罩上的白雾凝聚又散去,又很快重复,脆弱地仿佛只是掀起眼皮这一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半晌,老爷子的视线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左右看了两圈,最后才聚焦在存在感极低的床尾处,他微微张口,发出两声毫无意义的呜咽,傅修辞这才上前,俯身,听清他几不可闻的声音:“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是我。”傅修辞的表情冷淡极了,“您病了,我也是您儿子,合该来看看。” 老爷子撑着力气,急促的呼吸:“我没你……这个儿子……” 傅修辞走近,低着头,笑了下,但笑意只凝滞在唇角,不尽眼底:“爸,您老真是病糊涂了。” 老爷子虽体弱,眼神却忿然。 傅修辞坐下,微微退远些,音调却更高,他一字一句地强调:“不论怎么说,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姓傅,我都是您儿子,这点不会变。” 闻言,老爷子的胸口起伏更快,呼吸愈发艰难,傅修辞垂眸,瞧见老爷子瘦弱的手掌用力攥紧床单,便伸手将其握紧,方才的话没说完似的,继续说:“许是我妈走得太久了,您病了、记不清了,但不论您多瞧不上她,瞧不上我,我都是您二位的儿子,我和您、和她流着一样的血。” 听到这话,老爷子忽然呼吸更加急促,瞪大眼睛看着他,用力想要将手抽开,却无济于事,傅修辞只拉得更紧,他的神色平静,凑得更近些。 老爷子的视线落在傅修辞的胸口处,不常见的,那里有一枚胸针。 老爷子的脑子很清醒,一下便猜到这东西定是哪个女人给的,喉咙间好似哽着一口气:“你和宁家那个……” 傅修辞坦然:“嗯,我们结婚了。” 老爷子又问:“你把祈年……” 不等老爷子说完,傅修辞笑着打断他:“您当真病糊涂了,祈年志在东城,早已回去了,您忘了吗?您也同意了的。” 沉默下去。 病房里一时只有老爷子急促的喘.息,片刻之后,老爷子渐渐阖上眼睛,声音太过微弱:“老三,当年……你妈去世的时候……” 傅修辞静静看着、等着。 克制着不去猜想接下来老爷子究竟会说什么。 老爷子的身体开始颤抖,情绪激动起来: “你妈去世的时候怎么没有连你一起——” 并不意外的内容。 傅修辞眯了眯眸子。 老爷子用尽力气,大声吼叫着梗起脖颈,瞪着身边的人,下颌带着下巴张口,后半句开始却只能发出无法辨认内容的声响,“就应该连你一起……” “连我一起怎么?”傅修辞笑了下,低头,转动食指上那枚素银戒指,“您大声些,我听不清。” 老爷子依旧瞪着他,眼中满是憎恨和不甘,太阳穴因过度用力而爆起青筋。 而一瞬间,好似丢失所有的力气,泄力跌回病床上,发出“咚”一声响。 老爷子急促地换着气,过了几分钟,才平缓下来,累了一般,闭上双眼。 这期间,傅修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病床上的人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挣扎,最终却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会缓解自己的痛苦,遂绝望地放弃,就像这人在他小时候时,对他母亲做的那样。 傅修辞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折线,确认老爷子只是睡了过去。 房间里没开灯,他在黑暗里坐了许久,将食指的那枚划痕斑斑的戒指摘下,放进老爷子的手心。 起身,从病房里推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三叔专场~ 第78章 Chapter 78 离婚协议 意料之外的, 宁书禾回北城的计划被提前了。 原本定了国庆前后,等她忙完手里拖不得的事情,就回北城住一阵子, 圣诞节再回来。 但九月二十那天早上,宁书禾刚到画室,正摆弄着新到的画材, 就接到了傅修辞的电话。 没有来得及问候两句边缘话题。 傅修辞直说, 老爷子走了, 凌晨的事。 不等她从震惊中抽神, 就听见傅修辞又问她,最近忙不忙,得不得空回北城来参加葬礼。 宁书禾坐在画室里一动不动, 实在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她不说话, 电话里,傅修辞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她:“怎么了?” “没,就是感觉太突然了。”宁书禾说,她记忆里傅老爷子的身子骨硬朗的很, 去年她还和傅祈年在一起时,见过几次, 虽是生着病, 但总归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她也感受得到, 傅修辞对此事的态度极为冷淡, 便不再多说什么, 问他, 葬礼定在什么时候?她需不需要备些什么。 傅修辞语调沉沉:“回北城后, 尽量在我身边就好。” “……嗯。” 之后, 宁书禾也就只能暂时搁置了一些工作, 简单收拾东西,订了二十五号的机票回国,在离开之前,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 但宁书禾却在回国的前一天,在圣彼得堡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颖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工作室,其他人不认识她,听她自称是宁书禾的家人,就暂且先让她留在了会客室,直到宁书禾回来,还不等人来通知会面,周颖便几分迫切地自顾自推开门吗,直接冲了过去,拦在门口,伸臂挡住她的路:“书禾啊——” 宁书禾正抱着电脑,刚踏进房门就和她撞上,吓得脚步硬生生后退半步 她几分厌烦地皱着眉头,待看清妆容精致的来人,便是一愣:“伯母……” 周颖笑着:“怪我怪我,没提前告知你一声就不请自来了,不打扰吧?” 宁书禾扯了扯嘴角,倒没应这话。 周颖并未因这沉默而嗫嚅,反而亲近地拉住她的手:“听说你明天就回北城?” “……嗯。”宁书禾有些不太习惯周颖这样的态度,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个人之间过分紧密地距离。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排斥,周颖也不再假客套,问她:“要不找个地方聊聊?我有重要的事想说。” 宁书禾也不想让她长时间待在自己的工作室。 附近恰巧有个咖啡馆。 两杯拿铁。 “伯母知道你明天就回北城了。”周颖依旧是笑呵呵的,“所以赶在那之前过来找你,也是想单独和你商量商量。” 话音落下,宁书禾却没第一时间回应,手指无意识地搅拌着咖啡,周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听到对面的人开口,声音十分平和:“方才是我疏忽,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不应该叫您伯母了,我应该叫您一声嫂嫂才对。” 十分刻意地强调。 气氛凝滞一瞬。 周颖的嘴角也因此失控地微微耷拉,又迅速扬起,仿佛方才的愠恼是假:“都好都好,那我还叫你书禾?” 宁书禾淡淡笑了笑:“您随意就好。” 周颖问她:“你最近……和祈年还有联系吗?” 宁书禾摇头。 “祈年最近在东城……爷爷去世了也不能……” “嫂嫂。”宁书禾出声打断她,并没有留什么体面,“您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周颖看着她,沉默片刻,转了话题:“我听祈年说,你并不是自愿和傅修辞结婚。” 宁书禾觉得莫名,歪了歪头:“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那天祈年的车是怎么被撞的,你和傅修辞之间……那些不愉快,他都跟我说了。”周颖仿佛笑她现在还装傻,“傅修辞的性子我知道,以前装得再纯良,也掩饰不了本质。” 狼崽子。 宁书禾倒是挺想知道,傅祈年单凭那天在车上的事,是怎么定义她和傅修辞之间的不愉快的。 但她却没说话,只等周颖继续。 “书禾,我就直说了。”周颖看着她,“傅修辞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家人都不谈什么感情,怎么会真心实意对你好?” “抱歉,我不太明白。”听到这里,宁书禾的态度冷淡极了,反问道,“嫂嫂,您当初选择嫁给大哥是因为他对您好么?” 周颖似乎被万箭攒心般,一下哽住了,颈侧憋得渐渐涨红。 宁书禾不理会她的反应,又继续问:“还是说,当时您同意傅祈年和我的婚事,只是单纯觉得我对他好?” “宁书禾。”周颖再难维持方才的柔和态度,“你真的觉得自己嫁给傅修辞就高枕无忧了?我们当时同意你和祈年的事的确是出于利益角度考虑,但傅修辞娶你不也是同样的原因吗?你的处境和当时没什么不同。” 傅云霆和傅修辞之间的博弈。 她不过是筹码。 宁书禾怎么会不清楚。 但她和筹码的唯一区别在于,她现在可以决定,是跟着傅修辞一把□□,还是反过来将他一军。 弄不清楚现状的是周颖和傅云霆。 明明是求人,却没有求人的态度。 周颖看她沉默,以为她是被戳中了心事,也不再绕弯子,往后一靠,便直接开门见山:“老爷子一走,估计就没人勒得住傅修辞了,再加上你们宁家、你舅舅许明哲做靠山……傅修辞现在已经疯了。” 宁书禾一怔,倏然间明白过来什么,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祈年被他困在东城,好歹也是长孙,就因为傅修辞,都不能回去参加老爷子的葬礼。”周颖的情绪微微激动起来,“我的公司被查,资金链已经冻结,这十天半个月里就是拿着个人资产往无底洞里填,连带着今天华尚的股东大会,傅修辞就是冲着把云霆——” 宁书禾眉心紧皱,直接打断她毫无意义的控诉:“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不掺合任何公司的事。” “我当然知道。” “那你应该也清楚傅修辞不会因为我改变主意。” “我不是想让你劝阻他。” “那你们想干什么?” “书禾,看在祈年的份儿上,我们商量商量。”沉默一瞬,周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想办法帮你不受损失地和傅修辞离婚,你帮我们……” 宁书禾先一步,定定落下:“——你和傅云霆,想让我帮你们对付傅修辞。” “是。”周颖倒是坦然,她身体前倾,撑在桌子上,靠得更近了些,“傅修辞准备拉整个傅家下水,逼我们走,一个人独吞,如果傅家真的因为他的冲动倒台,你、宁家也不能独善其身,不论傅家最后结果如何,傅修辞成功与否,和他离婚对你来说都是最优解啊。” “我明白嫂嫂不辞辛苦来圣彼得堡见我的意思了,不过……你和大哥对我似乎有些误解。” 周颖一顿。 宁书禾的视线始终落在对面的人双目之间:“第一,我没觉得傅修辞是冲动行事,在他年纪小、没有能力的时候被你们排除在外,后来他靠自己有了立锥之地,你们又让他三番五次地替他人做嫁衣,我对傅修辞的了解也不算多,但这些事我还是知道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拿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谈什么冲动不冲动?” “你——” 宁书禾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语气稍稍放缓:“第二,我从没说过我想和傅修辞离婚,也想不到和他离婚的好处,领证的事当时还是由我提出的,我没有因为正面或负面的感情和他结婚,也就更加不会为了泄愤和报复放弃难得的好机会。” “况且……他能逼得您偷偷从北城跑来,顶着屎盆子求人……怎么看也是傅修辞的胜算更大吧。”宁书禾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无比清晰,“我和他没有签过任何婚前协议,现在,只要他能从你们手里多拿一分,就有半分属于我,对我来说百利无害,我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周颖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可傅修辞……早早就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 宁书禾倏然一怔。 没有错过她的反应,周颖满意极了,笑了两声后才说:“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你离开北城之后没几天,傅修辞就开始找律师斟酌离婚协议的内容,每一个条款,每一个数字,都是他的意思。宁书禾,你想坐收渔翁之利,从傅修辞那儿分一杯羹,可他好像不那么想。” 周颖盯着她半晌:“你再考虑考虑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北城。” / 傅修辞给宁书禾打电话时,她人正在海关,说是没带什么大件行李,只随身带了个小箱子,省了不少时间。 所以没过几分钟,他就在登机口旁出站的人群里瞧见了她的身影,一身利落的套装,缎面衬衫和白色长裙,手里推着一只灰粉色的行李箱,有些茫然地左右环视,傅修辞抬抬手,宁书禾的目光随即越过出口,很快便定格在了他的方向,脸上露出微笑。 傅修辞跨步朝她走过去,一只手推着她的箱子,另一只手虚扶在她的腰间。 他似乎情绪不高,状态很差,宁书禾仰头,柔声问他:“是不是等很久了?” “还好。”傅修辞垂眸看着她,“今天没太多事,怕中午堵车,就早早过来了,稍等——” 因他的话,宁书禾停下下脚步,与他对视:“……嗯?” 傅修辞的目光落在她发顶的某处,微微俯身,手掌轻轻拨弄两下,仿佛替她拂去了什么。 宁书禾忍不住笑了下:“谢谢……” 而傅修辞的手并未因动作的停止而落下,两人面对着面,距离咫尺。 宁书禾看着他,心跳微微加速,呼吸却相反。 她感受到他呼出的微热气息轻轻拂落在她的脸上,像某种先兆。 她一度以为,傅修辞会否像过去一样,不由分说地吻她。 然而—— 傅修辞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走吧,回家。” 第79章 Chapter 79 主动权 老爷子的身份在那儿摆着, 葬礼也就没法大操大办,只在规章要求允许的范围内由专人来负责,傅云霆插不上话, 傅修辞也因为工作上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一概撒手不管。 回北城后,因为之前的房子久无人住, 宁书禾懒得再折腾, 就暂且住在宁家, 临近葬礼前几天时, 干脆搬去了傅修辞常住的那套别墅。 是宁书禾自己的意思。 毕竟这段时间情况特殊,若两人分居,虽落人口舌也无可厚非, 毕竟她和傅修辞两个人现在在北城毫无名声可言, 但傅家有多少人情往来要走,她一直在宁家多少有些不方便,再有就是,她和宁钰的关系…… 宁书禾一开始还有些担心, 她和傅修辞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好不好坏不坏,还是有点怪异, 住在一起会不会尴尬, 不过好在自她搬过来后, 傅修辞白天一直都在公司, 每天几乎都忙到深夜才回家。 她虽然是住在这里, 但也没能因此多见他几面, 只是偶尔赶巧, 能同他吃顿早饭, 亦或是宵夜。 反而, 她见周颖和傅云纤的次数更多。 宁书禾此前并没见过傅云纤,只以前听傅祈年提起过,傅云纤年纪比傅修辞大上许多,前些年和傅云霆不对付,便跟着丈夫移民加拿大,如今若不是老爷子去世,她鲜少回北城。 傅云纤头一次来家里拜访时,也是跟着周颖一起来的,所以宁书禾对她的态度相当谨慎,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后来,傅云纤电话邀她去老宅坐坐,就几个女眷,喝喝茶聊聊天,没有那些爱吹嘘找茬的男人。 彼时傅修辞恰巧在她身旁看文件,闻言也是一诧。 宁书禾笑得,即时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宁书禾才问起,傅云纤和周颖走得那样近,她对她一无所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傅修辞这才告诉她,对待傅云纤不必过分紧张,但也不必太过信任,寻常即可。 人都是利己的。 只分贪或不贪罢了。 傅云纤暂且是后者,但也不代表她不会改变立场。 从傅修辞的这番话里,宁书禾自然能察觉他和傅云纤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危机,她便顺势半真半假地提起,上回周颖来家里时,对她说起过傅云霆和傅祈年在公司里有些困境。 “我怕他们被逼急,乱咬人。”她说。 “不会,他们不敢。” “……为什么?” 傅修辞对此的态度偏向三缄其口,宁书禾也就不再追问,及时略过了这个话题。 “我没想瞒着你,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但傅修辞也明白她的想法,柔声安抚,“葬礼结束后,我回家一一解释给你好不好?” “……好。” 哪有什么不好的。 / “离婚协议?” 宁书禾抽空和周颂宜见了一面,简单吃顿午餐,包间里,宁书禾直白说明周颖那天所说:“嗯。” “我确实不太清楚,没听说,不过我不是有同学在赵律那里吗?前阵子赵律确实是一刻不离傅修辞,傅老爷子住院之前,也见过赵律一次。”周颂宜说,“不过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去问傅修辞?你们现在不是住在一起吗?” “我是打算问的。”宁书禾抿了抿唇,“等葬礼后吧,他最近太忙了,我也忙,懒得想。” “那怎么还问我?” “做个心理准备,总要提前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周颂宜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脸上表情笑眯眯的:“那你现在是希望他拟了离婚协议,还是希望他没有?” 宁书禾沉默一下,好似认真考虑后才回答:“前者吧,我希望他是真的想和我离婚。”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还喜欢他?他好像也很喜欢你,难不成……你觉得他在骗你吗?” “那倒也不是,他应该不会骗我。” 周颂宜又问:“那你想和他离婚吗?” “我不清楚,应该是不想吧……” “你想他是真的想和你离婚,但你又不想和他离婚。”周颂宜挑眉,笑了一下,“宝贝,你好矛盾。” “我承认,确实矛盾。”宁书禾笑笑。 “这情况对我来说超纲了。”周颂宜是个直球,理解不了,只托着腮说,“我真帮不上什么忙,姐们儿只能劝你想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我就是想再和他试试……”宁书禾低着头,把掉落的头发压至耳后,沉默许久,再开口,“一直以来我好像都很被动,被动地等待别人的审判或拯救,但是这次……至少那天在圣彼得堡,在送他去机场的路上,我确定我还是很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想主动争取一次……” 十分直白的表达。 周颂宜微微向后靠,看清宁书禾紧扣的十指,一时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开口:“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放你走,是真的想和你断开……” “如果他是真的想和我分开,那我就回圣彼得堡,至少现在得益于他,我已经不受限于谁,就回去,继续画我的画,种我的花,世界这么辽阔,何必整天纠结什么爱不爱的?”宁书禾笑了一下,“可如果他不是……如果他是真的爱我,却也是真的打算和我离婚,那这就是他想要和我尝试另一种可能的某种信号,我好像也没有理由不试试。” 周颂宜一时没能回应,只默默听她说完。 宁书禾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至少这次,至少在和他之间的感情问题这件事上,我不想被动地等到一个最差劲的结果,我想为自己争取,但我也想看看他会做什么。” “可你对他之前的做法……”周颂宜说,“你就不怕你们不合适,毕竟感情也不是全部。” “怕。”宁书禾抿了抿唇,“但就是因为怕不合适,我才说是尝试,之前我们两个的关系的确不太正常,我想试试和他以正常的关系相处,无所谓结婚或离婚,无所谓结果……” 只是某种尝试罢了。 和调色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话音落下。 服务生咚咚敲门,得到应允后才进门上菜,忙完后礼貌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宁书禾再次开口:“我之前问过我母亲,为什么她和我父亲离婚再复婚后,感情反而还能比以前更好?明明离婚时闹得天翻地覆,是因为失去以后才更懂得珍惜吗?她说不是,她说……她和我父亲曾经都以为过来人所坚信的‘伴侣之间需要磨合’这句话里那所谓的‘磨合’,是要为彼此妥协,为彼此让步,可他们因为冲动离婚后,她才发现并非如此。” 磨合是折衷而非让步,是让从前已经习惯独立生活的两个人,共同去寻找一种新的、同时能洽合两个人的生活方式。 “傅修辞去圣彼得堡找我的那天晚上,我整夜都没睡,想了很多……” “颂宜,我从来没见过那样不清爽的傅修辞,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当时的心情……” 那天,她看到那般狼狈的他站在风里,落寞地盯着熄了灯的窗,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撕扯着拔出,丢进一只密封罐里,封口,抽取空气。 宁书禾的声音很平和,视线放远,盯着远处露台上的一小片草地: “那一瞬间,我好像才意识到,我不清楚傅修辞的过去,但他也同样不了解我的,我们只不过也才认识两三年而已,我们两个人从前生存的环境、过去的经历不可能完全相同,形成的思维和观念也不同,他没有以我预想中的方式和样子来爱我,难道就是不爱我吗?是或不是,两个答案目前似乎都站不住脚,得通过验证才能得出结论。” “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他无所不能,从没想过他也是人,也会有许多不得已,总会有做不到的事,总会……为了达成目的而付出巨大代价。我没有主动问过他、也没有向他身边的人了解,没有任何依据,仅凭道听途说和部分人对他的刻板印象就以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帮我、解决我的困扰不过是顺手的事,可……” “连我自己都不愿意为了我想要的东西主动挣扎、拼出全力……” “可我却在要求他这么做,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胁迫呢?我斥责他一意孤行地强迫我,可我好像也在胁迫他……” 一边连自己都不上心,一边又希望他能出手帮助,一边还不主动说明,只被动等待谁的垂怜。 宁书禾自觉错得离谱。 宁书禾抬头看向对面,她诚恳地请教:“所以我想试着和他沟通,如果他真的爱我,想和我有另一种关系,我愿意和他磨合,试试我们有没有别的结局,但要放在葬礼之后了……颂宜,你会觉得我卑微吗?” “不会。”周颂宜认真回答,“我反而为你高兴,我们书禾终于想要把握主动权了。” 宁书禾笑了笑:“有点肉麻。” “这有什么……”周颂宜起身换了个座位,挪到她身旁,笑嘻嘻地说,“还有更肉麻的你想不想听?” “……” 第80章 Chapter 80 下定义的前提 十月初, 殡葬事宜底定。 葬仪当天,宁书禾穿了一套黑色的裙装,她从圣彼得堡回来时没带什么东西, 这身衣服也是前一天和傅修辞在晚饭时间专程去买的。 头发放低挽在脑后,整理得一丝不苟,只用珍珠做点缀, 十分正式的装束。 相比她, 傅修辞穿得就更随意些, 与平日里的穿着几乎没什么区别, 白色衬衫,黑色的西服和领带。 只在出门前,拗不过宁书禾强行拉着他坐在床边, 她站在一旁替他稍稍打理了头发, 摆正孝布和胸花,最后拍拍他的胸口:好啦。 傅修辞笑着,故意揉乱她一丝不苟的头发,迫使她不得不再重新扎起, 宁书禾忍不住瞪他,他却笑得更开心。 但自早晨出发起, 宁书禾就频频用余光注意他, 傅修辞最近总是面无表情的, 平日里在她面前、在外人面前, 他多半时间都是带笑, 虽说不上多真诚, 至少能游刃有余地客套, 维持表面的体面, 但这些天, 除了今早两人打闹时,她并没怎么看见过他笑,眼下也是,疲惫和隐隐的不安。 像在圣彼得堡的那晚。 宁书禾觉得自己心里直突突地梗了一下。 “是昨晚没睡好吗?”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傅修辞说,“丧仪结束之后我们早点走。” “怎么了?” “我有话想和你说。” 宁书禾微微一怔。 “恐怕不太容易。”她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一会儿进去,屋子里可是一群豺狼虎豹。” 傅修辞转头看向她:“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 宁书禾再清楚不过他要说什么了,直接截住了这话:“我不是怕,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她虽然不擅长商场上的弯弯绕绕,但她好歹也和宁家的老头子们周旋了那么久,十分清楚某些看似和谐的场合中的尔虞我诈才是刀刀致命,他的野心和能力,应该在更广阔的地方施展,而不该被揉陷进这些毫无意义的纠缠里。 傅修辞没应,只垂眸错过她的视线,沉默地握紧她的手。 但宁书禾还是敏锐地察觉他脸上只出现一瞬便很快消解的莫可名状的复杂神色,不由得沉默下去。 两人坐在车里,园前的路上缓缓行驶着好几辆车,宁书禾微微侧着身体,向外探头张望着,却没看到有谁在门口。 她感觉到傅修辞的手掌微微收紧。 宁书禾也将手指捏紧,与他紧紧相握,再垂眸看两人相扣的手。 看了半晌之后,她倏然意识到什么:“戒指……” 傅修辞没听清,靠她更近:“……嗯?” “你的戒指不见了。”宁书禾拧起眉心,左右寻找,“是不是掉在哪里……” 车里没有,许是掉在家里。 再仔细确认一遍。 傅修辞看她急匆匆地找,忍不住笑着,揽过她的腰:“别找了,丢了就丢了。” 宁书禾觉得莫名:“……不是很重要吗?” 她虽然不清楚那枚戒指就是是何来历,也因为他从不肯坦白而感到忿忿不平,但她知道,既然傅修辞总是一刻不离地戴着,那一定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丢不得。 意识到这点,傅修辞不由得怔忡一瞬,许久才堪堪落下一句:“不重要了。” / 屋子里黑压压地坐了一群人,宁书禾和傅修辞是最后到的,整个葬仪期间,两个多小时,她挎着傅修辞的手臂,除却仪式所需,一刻不离。 并不意外,等媒体走后,在遗嘱宣读会上,其他人才开始发难,先是作为长子的傅云霆严肃指出:如今怎么着也算是老三当家,前些日子傅修辞不仅对殡葬事宜极其不上心,半点表示也没有就罢了,毕竟华尚那头也实在是忙,大家都理解,但今儿是老爷子葬仪,他们小两口却姗姗来迟,实在是不合规矩,简直是完全不把老爷子当回事。 “我看,老爷子也是白疼他一场,这遗嘱里头的东西究竟如何,老三的份额都得打个折扣。” 傅云霆这话落下,傅家有几位没什么印象的生面孔随即便应声附和,却也是少数。 经傅修辞这半年里不分昼夜地忙碌,如今傅家日进斗金的生意,几乎全都依仗他一手操盘,傅云霆对自己和儿子被赶到东城心有不甘,旁人却还是要在北城混口饭吃,不会傻到跟财神爷过不去,反对的意见颇多。 非议气氛稍稍缓和时,傅云纤倒是一派柔弱悲痛的表现:“大哥,爸留给老三的也只有个位数的股份和一栋房子而已,还要折扣到哪儿去?更何况,爸这才刚走,你又何必这么急……” 傅云霆一听这话:“正是因为老爷子刚走,这事儿才要理清楚,才对得起在天之灵。” 言下之意,傅修辞连这点可怜的东西都不配有,这些年他任劳任怨替傅家当牛做马攒下的资本,纯粹是给傅家其他人做嫁衣,不仅如此,他仅剩的一点儿少的可怜的“报酬”都要被敲骨吸髓,最后连渣都不能留下。 宁书禾在一旁听着,实在觉得眼前的场景过分熟悉,只不过,被攻击和安排的对象由当年那个手足无措的她换成了她的丈夫罢了。 越往后听,她的脸色越是沉黯下去。 直到傅云霆说出一句:“老三,这遗嘱又没什么限制条件,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只是这房子是当年我母亲娘家给的婚房,就算之前是在爸名下,也……” 宁书禾的脸色已经难看极了,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时,身侧有些按捺不住攥紧成拳的手却被谁轻轻碰了碰。 宁书禾被惊了一下,倏然转头看向傅修辞,他的脸色沉静,似乎已打好腹稿。 又是那个,面对任何意外,都游刃有余的傅修辞。 随即,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傅修辞开口,是对她说的,他的声音清朗:“书禾,方才奉的花还没送过去,你去催催吧。” “我不能——” 傅修辞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宁书禾咬了咬下唇:“……好。” 可哪儿有什么奉花,他早早便盯着人送走了,他只是想把她摘出来,不想让她瞧见接下来的不体面罢了。 礼堂外的右手边有条遮荫长廊,宁书禾闷着一口气走出来,在长廊旁的长椅坐下,长长地呼出。 她抵着木质的靠背,梗直脊柱,两手不太自然地放在腿上。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却更加紧张,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紧咬着牙关,刻意微微张开下颌,脸颊却一瞬间微凉。 她当时就坐在这样的椅子上,没有任何助力,只能推出自己能拿出的所有底牌,却仍然无力抗衡,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她曾以为这是所谓命运的宣判,如今再回头看,哪里是什么命运,不过是一群醉心权术的老家伙们的肆意瓜分蚕食罢了。 甚至懒得费什么拐弯抹角的功夫,不过三言两语就达成共识,鬣狗一般。 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而已,能成什么气候。 傅修辞不是她,更不是当年的她。 宁书禾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觉得窒息,找了个通风的地方,她点了支烟,却一直没抽,任由风吹。 “不冷吗?坐在这儿。” 倏然,身后有人说话。 宁书禾转头看过去,几分诧异:“小姑?” 宁钰扯了扯嘴角:“不想看见我啊?” 宁书禾按灭那支尚未燃尽的烟:“没,我以为刚刚您和舅舅他们一起回去了。” “本来要走的,傅修辞的助理打电话来,说要给我送份文件,我就又回来了,刚好在门口看见你。”宁钰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宁书禾这才看到她手里的文件袋。 宁钰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里面在遗嘱宣读。” “你现在和傅修辞结婚了,你也应该在场才对。” “出了点意外,傅修辞在里面处理,让我出来等他。”说罢,宁书禾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几乎只是一瞬,宁钰就听出来她的意思。 “里头在重新分配话语权,他却把你推在外头。”宁钰笑了笑,故意说,“之前傅修辞跟我说,他要给你上牌桌的机会,怎么不继续履行?敢情这招只敢用在我身上,在傅家人面前露都不敢露,书禾,小姑说句实话,你找男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单从宁钰的表情和语气,宁书禾猜不出她说这话的来龙去脉,只觉莫名:“……什么意思?” 宁钰语气一顿,也没什么想瞒她的,直接说起,是宁书禾到澳洲的第二天,傅修辞忽然发来一封正式的邀函,不是对宁钰,而是对宁氏,他要谈话的对象,不是宁钰,是宁钰背后的老头子们,是宁氏。 “我的确不知道大哥当年拟过遗嘱,那份遗嘱确实有用,但拟的草率,有不少空子能钻,更何况,你当时和傅修辞领了证,急着去澳洲,单凭那份遗嘱,就算我不插手,那几个老的也要把你拖死在北城,鱼死网破也不无可能,但他们没有,我也没有,可里头的两份合同,原本可以律师代理,但我一定要你回来处理,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宁书禾蓦地一怔。 “他那天是来谈经营权和分股问题的。” “有什么必要?他想要宁氏的经营权?” 宁书禾觉得宁钰在瞎扯,她问出这问题时都觉得荒谬,毕竟傅修辞没理由也没资格这么做。 宁钰打量她:“不是,他是想要给你。” 宁书禾骤然心口一紧。 宁钰看着她一副没理清状况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却不像在笑,别扭极了。 当天,傅修辞带着助理和几位律师,十足坦荡地将自己的诉求和可给予的条件都摆在他们面前。 一看这狮子大开口的样子,可别说几个老的了,宁钰自然是第一个不乐意的,直说:宁书禾又不懂做生意的门道,好多事情一窍不通,就算这条件再诱人,我也不能拿这么多人的饭碗给她练手,傅总叫我退位,也得是有贤可让才行,可……书禾?傅总这是在开玩笑吧? 傅修辞没有开玩笑。 他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小半辈子,自然懂这不是儿戏。 “他要我在你的巡展结束后,先给你安排一个边缘位置,两个月后再接触项目。”宁钰看着她,“他还说……” 宁书禾不禁问:“他还说什么……” “我记不清了。” “……是吗?” 宁钰只看着她,长久沉默下去,并没打算回答。 其实心里总是有种微妙的不平衡,当年宁天德出事的时候,宁书禾的确是个毫无选择权只能任人宰割的孩子,可她又何尝不是个被操纵的傀儡,费劲心思也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残羹剩饭以得活路…… 寂寥的风吹过,宁书禾没有得到答案,便直接起身,不再与她交谈。 宁钰顺着宁书禾的背影方向,朝走廊深处望过去,那扇方才还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人缓缓向外打开,傅修辞自堂内出来,没有任何犹豫地,跨步走向宁书禾身边。 宁钰错开目光,默不作声地离开。 自己或许只是没有这般的好运气能获得一个向上挣扎的机会罢了…… 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傅修辞为宁书禾争取时所说的话。 [从没有人给过她上擂台的资格,就说她不擅长,她也从没有过学习和展示能力的机会,就说她一窍不通,她究竟能否做好,两个答案眼下都站不住脚,下定义的前提是她有机会尝试。] [她从前没有资本,但现在,我是她的丈夫,不论我和她之后会怎样,我们的婚姻存续也好,我们很快就会离婚也罢,只要我还活着,就是她上桌的筹码,她才二十多岁,往后有几十年的时间,有华尚兜底,我会给她数不清的机会,会教她怎么去经营公司,我也会教她怎么去处理生意上的问题。] [只要她想。]【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83 第81章 Chapter 81 一把潮沙 傅修辞身上有股淡淡的恼意, 宁书禾察觉到时,身后传来傅云霆不顾场合地吼叫,他快步追上来, 无视了周颖的制止,径直朝着傅修辞的方向冲上去:“老三,你把话说清楚——” 傅修辞正拉着宁书禾的手往前走, 身后跟着孟洵和几位律师, 闻言, 他的脚步生生顿住, 宁书禾也不由得跟着他转回身去,瞧见傅云霆是气急了扑过来,傅修辞下意识地伸手将她往后一拉, 挡在身后: “还有哪里不清楚, 我的律师会和您沟通。大哥与其在这儿和我浪费时间,不如先回家,仔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耗得起, 祈年那边可没多少时间了。” 傅修辞的语气毫无起伏,淡得仿佛只是在机械回应, 撂下这么一句后便不再与之纠缠, 就要带着宁书禾离开。 身后是傅云霆的声音:“你以为拿着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就能把傅家搞垮吗?” 傅修辞冷笑:“是不是子虚乌有, 我清楚, 您也清楚。” 傅云霆怒吼:“傅修辞, 如果真有一天傅家出事,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你就能好过吗!” 傅修辞看着他, 目光凛冽极了, 开口却还是往常开玩笑般的语气:“我从没想过独善其身,也不在乎自己好不好过,只是大哥自己都火烧眉毛了,竟还有闲情逸致关心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说罢,一直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的孟洵将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便带着律师先行离开。 宁书禾注意到,傅修辞的右侧脸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 她默不作声地握紧他的手。 到了停车场,因为孟洵不在,司机过来还要一些时间,傅修辞干脆自己开车。 从墓园回家里的路,大约一小时的车程。 这附近远离市区,车流稀疏,道路两侧林荫遮阳,明明是中午,车厢里却不算明亮,空气里也是灰蒙蒙的。 宁书禾转头,看着身旁的人。 如若不是她看到那双攥紧方向盘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勒出红痕,她也会真的相信,他能永远冷静、永远胜券在握。 “傅修辞。”宁书禾倏然出声,“先停一下车。” 傅修辞看她一眼,困惑,却什么都没问,在确认安全后,踩下刹车,在树影里将车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嗡鸣声消失,车厢里重新归于寂静。 宁书禾一时间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他颊侧的伤痕。 傅修辞一怔,下意识的反应,是避开。 而后视线垂落,停在她眉眼之间,再主动拉起她的手腕,歪头,贴近她的掌心。 过了好半晌。 她放下手,轻轻笑了声,开口:“我们换换位置,我来开车吧。” 似乎是没料到她只这么说,傅修辞结结实实地顿住,没等他反应,宁书禾已经拉开车门下去,提着裙子从车前绕到了驾驶座那边。 瞧见傅修辞还在车上,她敲了敲车窗:“快下车呀。” 傅修辞看了她一眼,照做,推开车门,下了车,却没有与她交换位置,而是与她面对面站着,垂眸问她:“……不打算问我什么吗?” “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没有犹豫,宁书禾抬头,径直看向他的双眼,当即回答,“反正我一直都在,等你想说的时候,我认真听就好,如果你一直不想说……我也允许我们之间有灰色地带。不过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很难过,需要歇一歇。” 傅修辞好似是反应了一会儿,几分愕然。 过了好久。 他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倾身,低头,额头抵上她的肩膀,不是所谓完整的拥抱,更像是……依靠。 宁书禾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承担,还有他微热的呼吸。 他顿首于她肩头,好似这一刻,才能卸下些不堪重负的疲累。开口时,傅修辞的声音再涩然不过:“……书禾,我爱你。” 宁书禾没有说话,只抬手轻抚他的颈侧。 得到回应,傅修辞这才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双臂将她箍紧,傅修辞似乎忧虑良多,语气不由得柔软几分:“只是,我从来是个唯结果论的人,一直以来,比起已经无法改变、毫无意义的来时路,向来只在乎接下来要怎么走,所以,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因为没有意义……” 话说到一半,再次安静下来。 宁书禾轻轻抚上他的背,并不催促,她只说:“傅修辞,你说你爱我,可一开始……至少一开始,你对我甚至绝非‘喜欢’这种感情,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感兴趣的呢?” 傅修辞怔忡一瞬,好像没有具体的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是在她和傅祈年的订婚宴上,他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走廊里,明明疲累不堪,却仍能在发现他时露出爪牙,不让分毫,又或者……是第一次去她的画展,那时候已经闭馆,她清瘦的身影缩在地毯一角,可带他参观时,眼里有着鲜活的生命力,她抬头和他对视,寻求他的认可,那双眼睛漂亮极了。 那是真实的她,藏在为了生存而戴上的面具背后,不能轻易窥见的,真实的她。 他这么说。 宁书禾听见后忍不住笑了声:“那你不也同样是看到了真实的我才喜欢我吗?” 说罢后,她察觉身侧抱紧她的人呼吸凝滞一瞬。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还在犹豫,纠结要不要和你重新在一起……”宁书禾说,“如果不向任何人敞开是你的选择,我不会置喙,也不想强迫你。” 傅修辞没说话,保持沉默。 宁书禾淡淡地笑了笑,再次开口:“但是,傅修辞,如果我们要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我得告诉你,我想去爱一个具体的、真实的人,不是描漆勒金的像,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所以,我想看到真实的你,也希望你把我当成能够并肩同行的爱人……” 话音落下,宁书禾松了手,两个人稍稍拉开些距离,傅修辞背靠着车门,低着头,久久没有出声。 她并没因此而气馁,歪着头,笑着问他:要不要烟? 他终于看向她,没有拒绝。 宁书禾重新回到副驾驶的位置,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手包,摸出一盒没有拆封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她先抽了两口,再反手递给他。 傅修辞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弯腰,直接衔住微微湿漉的滤嘴,再起身,吐出薄薄的烟雾,火星在指尖没有跳跃太久,渐渐暗下去,许久之后,他才想起再抽一口。 宁书禾将车门关上,和他一样,靠在车门上。 就在她不抱希望,以为傅修辞准备再次放弃时,身旁的人却倏然淡淡开口,用听不出什么情绪似的语气平静陈述: “那枚戒指——之前我一直戴着的那枚银戒,是我母亲的,准确地说,是她和老爷子……我父亲的婚戒。” 宁书禾转头看向他,不由得放缓呼吸。 傅修辞没有看她,也没有紧接着继续说下去,而是捏紧手中的烟,长长地吸了一口,吐出薄薄的烟雾。 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给自己一段缓冲的时间,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比声音更加沉涩:“她叫……谢静璇。”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 “她对老爷子是一见钟情……” 谢家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天潢贵胄,但在北城却也算是数一数二,谢静璇是谢家唯一的孩子,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事事顺意,家里向来是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但难得的,她的性子却恬静温和,半点也不乖张。 当时的傅元勋还很年轻,只是谢老先生手底下的一学生,在图书馆工作,尚还名不见经传,那时候读书人少,谢老先生又惜才,有什么能露脸锻炼的机会都带着他。 两人是在一聚会上遇见的。 旁人都吵闹聒噪,肤浅张扬。 只有傅元勋,懂礼貌知进退,一边顾全初识的那些人的脸面,一边时刻关注着谢老先生和谢静璇,将一切都打理妥帖,半点不争抢。 谢静璇也是这时候注意到傅元勋的。 她知道他野心勃勃,也知道他怀才不遇。 而她同样知道,他想要的那些,她恰巧都给得起。 回家后,她跟父亲打听,得知他是东城人,家里在山区务农,父母都没念过什么书,稀罕的是,傅元勋自幼爱书,如今更是满腹才华。 崇街那栋老宅便是那时候傅元勋攒下的,虽不是什么大院儿,却也不寒酸,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后来,她主动频频约他出去,送他喜欢的书,费心思弄来初版的手稿,带他去看电影,给傅元勋买当时在他看来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衣服,带他去见名流贵眷,带他看到了仅凭他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见到的纸醉金迷。 而傅元勋,也更加刻苦地读书工作。 显赫高门与他的身份天地悬殊,但他并没退却。 相反的,他说,静璇的确不该跟着我受苦,但我以后一定能给她更好的。 谢父谢母起初并没答应这桩婚事,即便谢老先生看好傅元勋,也只是处于老师的身份,若是女婿,他更偏向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但在之后的一段日子,傅元勋对谢静璇的极尽所能,以及谢静璇和他在一起时的幸福感受,他们也全部都看在眼里,后面也就没再多加干涉,默许了。 后来,谢家和傅家两家见了个面,商定婚期,傅父傅母虽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在人瞧着还算踏实善良,多多带些嫁妆,多多扶持女婿,想必女儿也不会被苛待分毫。 再后来,两人顺利结婚。 婚戒便是傅修辞一直戴在身上那枚,傅元勋说,结婚的东西都是谢家置办,但婚戒一定要他自己出,虽然眼下他只给得起这样的素银,但他以后一定…… 不论如何,谢静璇听得开心,她买得起这些东西,单纯的初恋,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用心。 可以后,永远都只是以后…… 婚后不到两年,谢静璇怀孕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谢父谢母顺水推舟,提拔女婿,托举他平步青云,傅元勋也争气,抓住了一切机会,做事滴水不漏。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似乎?”宁书禾捕捉到了这个词。 “嗯。”傅修辞淡淡地确定,“只是似乎。” 怀孕七个月时,谢静璇流产了。 只是个寻常天,谢父带着她出去散步,因她身子笨重,走不了太远,就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晒太阳。 不知是从哪里突然蛰过来一女人,拉着一半大孩子,二话不说就朝着谢静璇一边哐哐磕头,一边用听不懂的乡音哭喊着什么,引得人围观。 有人认出来,被叩头的是谢家人,纷纷议论。 而谢静璇直接呆在原地。 因她能听懂,那女人是在控诉:谢家这种门第,谢大小姐要什么又什么,何必抢别人的男人,还把人把往死路上逼?我是三书六聘、盖了盖头,被他抬着轿子娶回家的媳妇,可怜我这孩子,从生下来就只见过爹一面,求谢大小姐给条活路,将孩子爸爸…… 再往后,谢静璇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要逃离,可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谢父抱扶着她,两人半点也走不出,不知是谁推搡一把,谢静璇直接被绊倒在地,血浸湿了裙摆,落了一地。 送到医院时,已胎死腹中。 “外公也是后来才知道,傅元勋在东城时就已经和村子里另一家指腹为婚,两人成年后自然而然地成了亲生了孩子,后来,傅元勋孤身一人外出求学,他们母子二人留下来照顾老人,也只是从报纸上看到傅元勋和我母亲共同出席会议的新闻,才知道……” “这不算是重婚吗?” “他们当时不过是在乡下办了婚礼,没有结婚证,而且婚后并没过太久,傅元勋就来北城了,所以并没多少人知道。” “那……那个孩子是我认识的人吗?”宁书禾的第一反应,以为那孩子是傅云霆。 没曾想,傅修辞否定了她的想法:“不是,那孩子和那个为傅元勋生儿育女的女人,在我母亲流产后不久,双双意外去世了,之后再没人提起。” 某种猜测浮现。 宁书禾只觉得不寒而栗,傅老爷子盛名在外,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些往事竟消失得一干二净,半点痕迹未留。 说这些时,傅修辞的声音沉冷,冻着了她。 他沉默片刻,继续说起。 因为胎死腹中时,已过了七个月,谢静璇经过两场手术后,身体已大不如前,她拖着病体,也要坚持和傅元勋离婚,没想到的是,傅元勋很轻易就答应了。 而谢父谢母,并没有因此报复他,只因谢静璇说,她不想再和这种烂人纠缠,她只想让傅元勋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那枚素银戒指,也被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傅家。 但是,两人离婚后,只过了一个月,傅元勋就再婚了,女方的父亲,是当年北城的大人物,论地位论威望,远高于谢老先生。 傅元勋在婚后,仰仗着岳家的提携,他自己的能力和手段,事业突飞猛进。 而在婚后不过才半年,他的第三任妻子就产下了一个男婴。 “这个孩子是我大哥,傅云霆。”傅修辞说。 又过了四年,傅云纤才出生。 而谢静璇因为之前的流产伤了身体,就索性在郊区辟了一处院子,多少年,一直待在那房子里,日子倒也还算清闲。 但没过多久,谢父在东城出差,夜里被一辆逆行的货车撞倒,卷入车下,当场死亡,肇事司机的尸体在事发两天后被发现在海岸边,谢家也从此一落千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谢静璇还未能从震惊和悲痛中走出来,巨额的债务便凭空冒了出来,她将自己名下的财产变卖以补亏空,谢家的公司却还是难以为继。 而此时,傅元勋找上了门,带着收购谢家公司的合同,以及那枚当初被丢弃的素银戒指。 因时间太久远,戒面上已满是斑驳。 他说:静璇,我也是刚知道爸去世的事,你和妈两个人无依无靠,念在夫妻一场还有过一个孩子的份上,我们重修于好吧,我会照顾你们,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离婚,但很快就可以了,你看,我还留着我们的婚戒,我一直都留着…… 谢静璇嫌他恶心,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只说,她宁愿去乞讨、去跪着要饭,又或者为了还钱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哪怕是去给别人做小,被人蹉跎,也不会从他手里接受任何嗟来之食。 这话气急了傅元勋,他强行带走了她,将她囚在郊区的一院子里,而后,他又派人将谢母送出国,不让她们见面,只叫人传话给她,以此为要挟,要她乖乖留在他身边。 可这般,谢静璇只会更加厌恶他。 在这之后,傅元勋折磨她,羞辱她,他挑着最刻薄的字眼故意刺激她:装什么清高?当年不是你倒贴过来勾引我的么?你给谁做小不是做,任谁折磨不是折磨?你离过婚,又流过孩子,家里又失了势,你大可以出去问问,整个北城,除了我谁还愿意要你!是有人愿意睡一睡谢大小姐,但只有我愿意娶你,收拾你们家的烂摊子。 谢静璇只觉得恶心极了。 再然后…… “他强迫了她。” 宁书禾倏然怔在原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渐凝固,她在这瞬间似乎明白了,在她离开北城、去往圣彼得堡之后,傅修辞对她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而傅修辞自然也清楚,他说这话时,声音凛冽极了,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后来,傅元勋的确离了婚,很快就拉着我母亲去领了证,过了许多年,我母亲再次怀孕了,生下了我。” 谢静璇第一次流产后身子便已大损,后又经历生离死别,气血两虚,而再次怀孕时,她已算是高龄孕妇,医生的建议是,放弃,但傅元勋不愿意,他觉得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保一条命比让一条命消失简单得多。 谢静璇再清楚不过这话里的威胁意味。 念着还远在国外的母亲,她终于还是妥协,乖乖吃饭、产检,样样都听话。 那年圣诞节时,谢静璇生产。 如傅元勋所愿,谢静璇生了个男孩,眉眼和她一样漂亮,他高兴极了。 但谢静璇也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一边忍受着傅云霆和傅云纤两个孩子对她的恨意,一边喂养襁褓之中的傅修辞,她任劳任怨,只求,傅元勋腻了厌烦了,能放她和母亲一条生路。 傅修辞出生之后,傅元勋对谢静璇也不再过分苛刻,允许她出去社交,允许她出去和以前的朋友相聚,日子虽还是不好过,但与之前相比,还算相安无事。 谢静璇在同学会上,碰到了上学时的一男同学,两人交往密切,却半无逾矩,比起爱情,他们之间更像是灵魂相似惺惺相惜的知己,男人知晓她的婚姻不幸,了解她的过去,他说,可以想办法偷偷带她走,离开北城,离开华国。 可谢静璇拒绝了,她说,她无法丢下孩子。 不想,还是不能? 是不能。 傅修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没过多久傅元勋就发现两人的消息往来后,动手打了她,后来,将她重新关回那栋房子里,再后来,恰逢中年,多疑的傅元勋开始怀疑傅修辞究竟是否为他亲生。 而那时,尚还年幼的傅修辞什么都不懂,他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对自己如此冷淡,也不知道为何这么久母亲都没回家。知道谢静璇的地址后,他也只是心疼母亲,就偷偷跑去看她。而谢静璇看见他,并无半点开心,只将他推的更远。 她亲口对他说:“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受尽折磨,我早该远走高飞……” 谢静璇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孩子,身上同时流淌着她和傅元勋的血,她觉得恶心。 听到这里,宁书禾再难保持沉默,她的声音微颤,也自知言语苍白,只得下意识伸手抱住他:“不是的,傅修辞,不是你的错……” 傅修辞却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手臂收拢,抬手揉她的发顶。 他同情谢静璇的遭遇,却也痛恨她的矛盾和扭曲,她无力反抗真正的强权和压迫,就将怨恨和愤怒转移到了比她更弱小的孩子身上,她怨恨傅修辞托生在了不该投胎的肚子里,觉得是他的存在迫使她无法逃离。 而傅元勋,他无法掌控自己想要的人,无法掌控局面,就毫不留情地利用和伤害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他怀疑傅修辞不是他的孩子,觉得傅修辞是外人,克扣他的吃喝,又想用傅修辞来拴住谢静璇的人生。 这世上,本应该最爱他的父亲和母亲,没有一个人将傅修辞看作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 “我十岁那年,他们两个大吵了一架。”傅修辞将已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碾灭,“有人告诉我母亲,其实我外婆在她生下我之后不久就已经去世了,这些年一直和她通信的,是傅元勋的人,而信也并非从国外寄出,而是写好之后直接交给了傅元勋,由傅元勋带回家给她。” 宁书禾的心口攥紧:“这是讹传还是——” “是真的,这消息是傅云霆故意告诉她的。”傅修辞垂眸,“有死亡证明、有火化通知,时间确实是我不到一岁的时候。” 大吵之后,傅元勋干脆承认,是又如何?他对她的耐心已尽,懒得挽留。 得知真相,谢静璇直接崩溃了,她不顾一切,想尽办法躲开傅元勋的监视,离开北城,坐着廉价航班到了东南亚的某个海岛上,傅元勋曾一直坚称的,谢母所在的地方。 顺着最初信封的寄出地址,谢静璇找到了一座疗养院。 “傅元勋最初没说谎,他的确将外婆安置在了这里,但没过多久她就因为身心两枯撒手人寰,傅元勋才开始伪造信件。” 第二天,傅元勋就抓着傅修辞,从北城追过来找到了谢静璇,故技重施,说今天是修辞的生日,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叫她乖乖跟他回去。 再然后,谢静璇因精神崩溃,在她自己开车逃离的过程中慌张逆行,被两辆车碾压,司机当场死亡,而傅元勋就在距离车祸现场不过几米的距离,将当时年仅十岁的傅修辞按倒在地,阻止他冲过去,也阻止他打救护电话。 “他拽着我的头发,强迫我睁开眼,看着我母亲已经开始燃烧的身体,他说了很多令人作呕的话……” 他说,瞧瞧你妈的样子,她现在被压在车底,你猜猜她有没有后悔当初不该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 “傅修辞……”宁书禾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他身上很凉,她想渡过一些体温,让他暖和一些。 傅修辞的声音实在沙哑不过:“车上的火滚在她身上的时候,我看到她还活着,但很快,她就不再挣扎了,只有烧焦的皮肉味。” 谢静璇的人生其实在又一次怀孕的这天就已经结束了,可直到傅修辞十岁生日那天,她才真正死去。 傅元勋和谢静璇之间,这段彻头彻尾的悲剧,产生的废墟,一尘不散,全部重重地砸在了傅修辞的身上。 而傅修辞的悲剧,也并没有因为谢静璇的死亡落幕,相反,才刚刚开始。 沉默许久,傅修辞才再度出声:“回国以后,他一概不管母亲的葬仪,但他第一件事是带着我去东城找人做了DNA鉴定。” 结果出来之后,傅元勋才松了口气。 但傅元勋并没改变对傅修辞的态度,因他那双与他母亲过分相似的眉眼。 短短几年,这些事就被轻而易举地掩盖了过去,鲜有人知,而傅元勋将当初收购的谢氏从他名下转移,自己两袖清风地塑造起清正儒雅的人设。 或许是同为女人,傅云纤同情谢静璇,厌恶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同样也尽可能对身为受害者的傅修辞更好些。 但傅云霆不同,他认为自己原本贵为天之骄子,却因傅元勋执意要养着谢静璇而导致他母亲的离开,没了外公的扶持,必定要有更多难路要走,而傅修辞,根本不该有机会和他争。 谢静璇去世时,他们兄妹都已成年,傅修辞尚还年幼,两人一个接班老爷子,一个趁此机会接手谢氏,也就是后来的华尚。 将傅家安排得明明白白后,傅云霆和傅元勋两人一句话的事,就让傅修辞孤身一人送去了美国。 再后来,有什么好的东西、百利无害的机会,傅元勋都会让傅云霆和傅云纤两个孩子平分,而傅修辞依旧不在选项之列,他什么都没有,如果侥幸上桌,成为选择之一,等待他的结果也只是被放弃。 说这一番话时,傅修辞的神色凛冽极了。 是到了低头看怀里的人时,才柔和几分:“书禾,我从没成为过谁的选择……” 在亲情里,他从来都是弃子,不具备任何竞争优势,永远都是优先排除项。 他想要生存、想要活下去,想要在这基础上奢求更多,拿到属于他、抑或是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就只有一条苦痛的荆棘路可走。 精准的算计筹谋、置身事外的冷漠,是他保护自己的武器。他不在选项之列,那就只能扼杀其他能够获得机会的选择,让对方被逼无奈突破定向,看到他,相信他,最后,只能选择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将华尚收入囊中。 这些本就该属于他。 可他要拼尽全力,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得到。 “过去的三十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存方式,所以在一开始,我也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来对待你。可后来我发现,你心软,但又尖锐,不是我筹谋围猎就能收入囊中的奖品……我发现事情有失控的走向,所以开始害怕了。” 宁书禾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不敢抬头,怕自己心口的酸涩因他的目光漫上眼眶。 “书禾,那天你质问我到底在怕什么,我没能回答。”傅修辞将她抱紧,“我一开始是怕你从没想过和我在一起,我怕你心里早早就定下的打算,我怕我成为你的选项之一,或者,被你排除在选择之外,却没有任何手段能向你争取一席之地……” 宁书禾终于抬头,哑然:“傅修辞……” 她张了张口,落在唇边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傅修辞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她湿润的眼角:“所以我……只能按照我的继往经验里成功率最高的办法,试图让你别无选择,只能留在我身边。可那天……你说,我可以将你困在身边,却不能要求你的身心都忠于我,你当初可以瞒着傅祈年和我在一起,就可以抛下我再选择别人。” 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她像一把潮沙,等暴雨停下,海水退去,就再也留不住了…… 第82章 Chapter 82 劫后余生的感受 宁书禾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清楚,那天她说这段话时,的确有故意惹恼他的想法, 可她却无意,又精准无误地插.进了他的命脉。 “你偷偷离开北城那天,我坐在你的画室, 回头去看。”傅修辞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才发现, 我竟做了和傅元勋一样的事……” 他丢失了理智, 不顾她的意愿强迫了她,甚至在咬上她唇的一瞬间想过,如果, 他们有个孩子, 有了两人之间不可忽视的链接,她是不是就只能选择他,她是不是就会留下来,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直到现在, 傅修辞都在为这一闪而过的想法感到后怕,他不敢去想, 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会得到怎样的后果。 “书禾, 真的对不起……”他的嗓音沉哑, 眉目间满是懊恼。 “不是的, 傅修辞。”宁书禾手忙脚乱的, 伸手捧住他的脸,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 只能苍白地重复, 你和他不一样, 不许拿自己和他比较…… 他的神色沉郁,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脸颊贴近,几分贪恋她掌心的温度:“在圣彼得堡的时候,你说你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我,可我实在是不知道你最后会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试一试另一条从前不敢走的、不确定结果的路……书禾,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不知道如果你从那之后决定留在圣彼得堡,执意不再见我,我还能怎么办,我不想活成傅元勋的样子,不想让你恨我……” 傅元勋一辈子疯魔,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对谢静璇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别的什么,欺骗她,爱上她,抛弃她,最后固执地强留她在身边,无法接受她对自己的厌恶,更无法接受……她的“移情别恋”。 所以他失去了谢静璇,失去了一切。 傅修辞不愿重蹈覆辙,他深深呼吸,准备一口气说完:“所以,我想,将主动权还给你……” 说到一半,他转身从车后排拿出方才孟洵递给他的文件,拆开密封,将其中一叠协议递给她:“我拟了一份离婚协议,里面的每一条我都亲自斟酌过。原本打算回到家里再给你看……” 宁书禾的呼吸起伏不定,伸手,是碰到了他捏紧文件的手指,才察觉他竟有几分颤抖。 她接过那一叠厚厚的文件,想要看一看内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耳边只有他的幽静而苍凉的声音。 “我和宁钰打过招呼,之后她会让你试着去宁氏上班,之后,宁钰会再和你签一份协议,宁氏的股份、不动产投资、基金会的投资、还有现金和债券,都会严格按照你父亲当年草拟的那份遗嘱来分配。” “那份遗嘱没有公证过,宁钰和我的几个叔叔不可能完全听话——”宁书禾语气一顿,陡然意识到什么,“傅修辞,你拿什么和他们换的……” 遗嘱的确效力不够,但傅修辞的承诺有效。 对那些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狐狸来说,已经握在手里的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能继续揽进扩张的那些。 “总归是要出点血。”傅修辞垂眸,“但并不算赔本的买卖。” 这点东西,换她的高兴和自由,他赚大了。 宁书禾低着头,咬紧下唇,不再说话。 “至于我们的离婚协议……”傅修辞继续说,“因为我们结婚前没有做任何公证,所以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分配由我说了算,在70%归你的基础上,还有另一条条款,你无需将你的任何东西分割给我,就算你坚持,这部分也将随着这70%赠予给你。” 半晌,宁书禾扯了扯嘴角:“你才说要给我足够的选择权。” 傅修辞沉默了片刻,才说:“重新赠予给你也是我的选择,与你的选择无关。” “你好不讲道理,你甚至没有问我愿不愿意接受。” “无所谓接受不接受,如果你想要和我离婚,这些东西就是你应得的,你对这份财产有绝对的处置权。”说罢后,傅修辞又补充一句,“这份协议永久有效,不论任何时候,你想和我离婚,它都有效……” 傅修辞瞧她沉默,又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捏在手里,是比方才那份更加厚重的分量:“还有这份……” 宁书禾正要接过,却一眼看清上面的字,她动作一顿,霎时便退开了。 她不敢去碰。 因为,那是一份遗嘱。 “傅元勋的发家史沾满了血,傅云霆现在被逼急了,恐怕会狗急跳墙,但毕竟他的身份限制着,所以我也不确定他们究竟会怎么做,但提前准备总没错。” 明明是在说自己的遗嘱,可傅修辞的语气听起来太过平淡,仿佛只是在事不关己地陈述旁人的故事:“遗嘱已经公证过,如果我出了事,即刻生效,孟洵和律师会立刻开始走流程,我的一切都归你,不受任何限制,不被任何变量转移。” “傅修辞。”宁书禾终于开口,“……其实你不必做这些的。” “有必要。” 傅修辞将两份协议重新放回文件袋里,微微俯身,牵着她的胳膊,将文件袋放进她的手里,将她的手指合起。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书禾,我不是因为冲动或别的什么不理智的理由才做了这些,相反我很慎重,我的人生没有容错率,走错一步可能就会害了你,所以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宁书禾很想扯起一个笑容,但她没能做到。 低头看着那封牛皮纸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傅修辞……” “嗯。” “你知道我爱你。” 傅修辞思虑良久,语调沉沉地确定:“我知道。” 宁书禾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我爱你,所以,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有容错率。” 言下之意,这一次,我原谅你。 傅修辞先是反应了一会儿,而后嘴唇紧抿,他微微抬手,想要将她拥进怀里,却克制着,开口时呼吸艰涩,嗓音也轻颤:“你不讨厌我么?” “我爱你。”宁书禾再次重复,“我……的确接受不了你的某些行事准则,但我爱你,爱和讨厌是冲突的,我怎么会讨厌你。” 傅修辞语塞一下,似乎是欲言又止。 “如果我讨厌你,我这段时间也不会再继续和你相处了。”宁书禾总算笑了下,“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傅修辞犹豫之后,还是提起:“可你当时和傅祈年也是……” 宁书禾觉得困惑:“也是什么?” 傅修辞对上她的目光:“你也会和他继续如常相处,也会……和他拥抱。” 是机场的那次告别,宁书禾一愣:“这你都知道?” 傅修辞拧了拧眉:“……” 宁书禾忍不住笑:“怎么还吃这种陈年老醋……” “你们分手之后,有一次,他跟我说,你也说你爱他。” 宁书禾无语:“……这个就纯粹属于无中生有了。” 一时无言。 傅修辞还是拧着眉,仿佛仍然在继续对比自己和傅祈年的待遇,宁书禾踮起脚,抬起双手,捧住他的两颊,迫使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唤他:“傅、修、辞。” 傅修辞回过神来,垂眸,眼底幽寂。 “听我说,我很确定我爱你。”宁书禾看着他,认真问:“你呢?你确定你爱我吗?” 他轻声回答:“我确定,我爱你……” 宁书禾笑了,没有打算就此多说什么。 但傅修辞能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此时此刻我们相爱,就足够了。 何必再去纠结别人的事。 傅修辞的目光落在她笑得开心时总会眯起的眉眼间,最终,还是忍不住地霍然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他将手指收得更紧,扣上她薄薄的肩,感受到怀里的她也同样回抱着他,融入骨血的力度。 很难形容,劫后余生的感受。 宁书禾原本有许多话想同他说,但到了此时此刻,却半句也说不出,她只注意到,他拥紧她时,因为急促的呼吸,以及微微振动的胸腔。 不着急。 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过了很久,她才松开手,仰面看着他。 “傅修辞。” “嗯。”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傅修辞低头看她,却并没松手,手臂缓缓往下落,掌在她的腰间。 宁书禾敛起笑意,几分严肃地对他说:“你和傅元勋完全不一样,不要拿自己和他做对比,好不好?” 傅修辞淡淡地笑了一下,顿了半晌,才点点头:“……好。” 宁书禾又笑说:“那你以后可得都听我的。” 傅修辞的目光落下,诚恳的语气,郑重的态度:“嗯,我都听你的。” 宁书禾的心一下便软了下来,再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只默默看着他。 傅修辞的目光从她的眉目间,渐渐向下,落在她的唇边,才发觉,她许久都没有离他这样近,他忍不住俯身,他很想吻她,却还是克制地脑袋抵上她的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目相对。 漫长的寂静里,只剩毫无规律的呼吸。 她并没错过他的反应,几乎只是一瞬间便洞悉他的想法,笑着,声音轻得仿佛一吹便散:“三叔向来想做便做,怎么现在变成正人君子了……” 傅修辞的闭了闭眼,嗓音沉哑:“你说让我听从你的意愿,所以我必须问过才行……” “三叔想问什么?” “我能吻你么?” 宁书禾故意地,手掌落在他的胸口,一路蜿蜒向上,最后,攥紧他的衣服,拉向自己:“如果我说不能,你就不继续了吗?” 只差分毫。 好半晌,傅修辞的音色依旧沉闷,“我分得清。” “……诶?” “我分得清你是在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排斥……” 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被唇齿重重地吞没,他几分忍耐不住地扳过她的脑袋,一只手扣紧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铐在她的腰间,将她往上托举,身体相贴,直到不能更近。 宁书禾却不自觉地伸起手臂,绕过他的后颈,紧紧搂住,应接不暇地回应他掠夺般的深吻。 阔别已久的吻,掺杂着太多情绪,胸腔和心脏因缺氧而隐隐发痛,急风骤雨般摧毁着彼此。 过了很久,他才舍得松开,却没有退远,手指轻轻抚过她微微红肿而湿润的唇瓣,落在唇角。 宁书禾几乎没有犹豫地主动凑上前,轻轻地吻他一下,只一瞬,便退开。 这一次的吻,无关情欲,只是安抚。 “对了,刚刚忘记问。”宁书禾倏然想起什么。 “……嗯?” “你说要将选择权还给我,所以如果我想要和你离婚,这些就是我应得的东西。”宁书禾问他,“那我的另一个选择呢?” “另一个选择,我没有准备太多措辞……” “为什么?” 因为,在他的预想里,最好的结果只是她愿意和他继续下去,但前提是,他们两个离婚,恢复到正常而平等的关系里。 所以,其他的,他并没抱着希望。 他设想的另一种可能,其实是对他自己而言的。 傅修辞停顿好久,片刻,才将手抄进衣服的口袋里,再拿出来时,宁书禾看见他的手心里安静躺着一枚戒指,与上次她生日时那枚的风格大相径庭,样式极为低调,戒圈外镶着一颗钻石,像是男款。 宁书禾的呼吸凝滞:“另一个选择是,求婚吗?” “……算是?” 比起正常的相识、了解、恋爱、求婚、结婚的过程,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全部都是混乱的,所以,他不觉得类似于“你愿意嫁给我吗”这样俗套的话适用于他们的关系。 傅修辞看着手里的戒指,安静好久,才缓缓开口:“书禾,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让我属于你……” 他的目光望进她的眼睛里,宁书禾怔忡一瞬,心口漫涨,她的答案早就已经在心底酝酿,回答时几无犹豫:“……我愿意。” 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听到这个答案,傅修辞缓缓松了一口气,终于笑了。 他高兴,宁书禾也就开心,她笑着问他:“那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帮你戴上?” 没求过婚,没什么经验,宁书禾便直接伸手,准备从他掌心拿过戒指,但动作却突然一顿:“不对,等一下!” 傅修辞愣了一下:“嗯?” 她歪着头看他:“我猜,你一定准备了两只戒指吧?” 傅修辞:“……” “装傻也没用,我敢肯定你口袋里还有一只给我的。” 她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傅修辞无奈地笑了下,拿出了另一只女款戒指,两枚是配套的。 宁书禾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笑着探出手指,无声地示意。眼看着傅修辞即将把戒圈套进她的中指,宁书禾拒绝地“嗯”了声。 傅修辞的动作随之停了下来。 她说。 我们已经结婚了。 这是婚戒。 该戴在无名指。 戒指戴上的那一刻,她不禁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那里是无比的虔诚和郑重,宁书禾拿起另一枚,眨了眨眼,轻声唤他:“傅修辞。” “嗯。” “如果我给你戴上这枚戒指,会像你之前的那枚一样,困住你的一生吗?” 傅修辞先是一怔,随即释然地笑了:“这次是我心甘情愿。” 宁书禾笑着,同样郑重地给他戴上。 “这样才对。” “不止是你属于我。” “应该是,我们属于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内完结![竖耳兔头]年前能赶上[猫头] 第83章 Chapter 83 只属于他的印记 “走吧, 先回家。”宁书禾抬手碰碰他的脸,他的皮肤冰凉。 傅修辞点点头,顺手就要拉开驾驶座的门, 却被宁小姐一把拉住:“我来开吧。” 傅修辞笑了下,乖乖听她的话,从车头绕到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开门进去, 系上安全带。 宁小姐的开车技术的确不太好, 但好在并不是高峰路段, 刹车和会车的次数都比较少,一路过去,并没有发生向上次一样值得一提的意外。 回到傅修辞的那栋别墅, 宁书禾把车停进车库, 拉上手刹,熄火,整个空间随着身后大门的缓缓落下而变得黑暗,她微微侧身看向身旁的人, 他的呼吸沉沉,眉心却拧紧, 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宁书禾知道, 傅修辞最近真的太累了。 她实在不忍心打搅他, 就在车里, 默默看着他, 直到他自己醒过来。 傅修辞睁开眼, 周遭的环境太过黯淡, 他一瞬间迷茫极了, 直到与宁书禾对视的时候, 才反应过来好像已经到家了,只是,她很快便错开了视线。 也是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间,宁书禾陡然意识到,上回两个人在这间车库里待这么久,是因为…… 傅修辞有些迷茫,开口时,嗓音有种刚因刚睡醒许久没能说话的沙哑:“怎么也不叫我?” “……想让你多歇歇。”宁书禾扯了扯嘴角,笑说,“反正也已经到家,怕把你折腾起来你很难再睡着了。” 傅修辞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无奈,抬手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再戴上,另一边宁书禾已经下车,他便跟着下去。 两人并肩走进电梯,轿厢里的墙壁反射着两人模糊的轮廓,她抬眼瞥一眼傅修辞的身影,却瞧不出他的神情,明明他就站在她的身边。 出电梯,宁书禾便蹬了脚上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头也不回地往衣帽间里走。 傅修辞仿佛洞穿她此时此刻的想法,笑了下,弯腰俯身,替她将鞋子摆好,脱下自己的,放在她的旁边,再跟着她的步伐,往衣帽间里走。 他进去的时候,宁书禾正站在他存放手表岛台旁,将自己身上的首饰以及绑在头发上的丝巾摘下来,放在玻璃上,傅修辞将外套褪下,扔在一旁。 她用余光瞥见傅修辞进来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傅修辞倏然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无声又狭促的环境里。 宁书禾听到自己心跳骤然加快,仿佛生出某种难耐的渴望。 傅修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手,指尖绕着圈,指了指自己后颈的位置,哑声问她:“需要帮忙么?” 宁书禾对上他的视线,喉咙发紧:“……嗯。” 随即垂眸,背过身去,将自己的长发捋至一侧,露出脊间的裙身拉链。 她看不到他,却能感受到他的脚步停在了自己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宁书禾克制着自己不回头去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傅修辞才重新迈步,靠她更近。 他的呼吸滚烫,喷洒在她最过敏感的颈侧。 宁书禾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抵在她的脊柱上,缓缓下移,速度不能再慢,她渐渐觉得自己好似不能呼吸,直到他的动作停顿在她腰间。 拉链被拉下,肩上的衣物随之滑落,她的皮肤微凉,而取而代之的温热触感倏然落在她的肩头。 是他的吻。 她下意识搂住裙子,手却被裹进谁的掌心。 身后的人靠得更近,将她抱紧,嗓音低沉:“书禾……” 宁书禾时常觉得,他说话时有种诱蛊的错觉,她只能下意识地应答:“嗯……” 她向侧偏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可他的掌心却上移,自身后轻轻掐住了她的下巴,顺势扳过她的脑袋,随即,咬上她的唇。 宁书禾闭上眼,几分按捺不住地转了个身,不自觉地伸手攀上他的肩膀,热切地、毫无章法地回应着他,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意识被本能占据,上半身贴紧他的胸腔,只想让他再快一点吻她。 傅修辞的虎口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岛台上。 空气焦躁,玻璃却很很凉,裙底裸.露的皮肤一瞬间接触冰凉时,宁书禾忍不住瑟缩,但他的手掌用力按在她的后脑勺和腰后,迫使她无法逃离。 她还是更喜欢他这样。 强势、大胆、掌控一切。 她下意识地以指尖抚过他的颈侧,到锁骨,摸索着解开衬衫中线上一个个小小的纽扣,最后顿在最下沿金属锁扣上,转而伸进他的衬衫,抚上他紧绷的腰。 “傅修辞……” 唇齿相磨间,她终于有机会唤他的名字。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稍稍退开些,抵上她的额头,她唇角残留一丝花掉的口红,傅修辞伸手,大拇指指腹抹过那抹艳色,轻轻摩挲她唇线的轮廓,最终,停留在她的唇瓣处。 他的呼吸粗重,嗓音极哑:“……怎么了?” 宁书禾瞧见他鼻尖微浮着一层薄薄的汗,忍不住笑了下。 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变得模糊,傅修辞眯了眯眸子,将她脸上的笑意和微红的脸颊看得更清楚。 宁书禾没有回答,盯了他半晌,将手抬起来,摘下他的眼镜,放在一旁,这才以手指轻轻触碰他紧拧的眉心,再到眉骨,最后,抚摸他的鼻梁。 衣帽间里的顶灯灯光清幽,自上而下投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眉骨优越,双眸在阴影里,幽邃而滚烫,宁书禾常常觉得,傅修辞的眉眼太过出挑,使其他地方泯然,但其实他的鼻骨高耸、角度完美,同样是他清峻的理由。 宁书禾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再摩挲着,吻了吻他的唇,动作缱绻而温柔。 傅修辞凑得更近些,用被她吻过的鼻尖轻轻蹭蹭她的鼻头,宁书禾闭上眼睛,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吻,她有些困惑地眯起眼睛。 离得太近,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轻笑一声,而后诱引着问她: “……想用吗?” — 他们从衣帽间转至浴室,洗完澡后,宁书禾已经觉得身体发软,便干脆趴在他肩膀上,任由他抱着她,再辗转至卧室里,继续方才没能尽兴的事。 第一次结束后,没立刻再去清洗。 宁书禾平躺在床边,呼吸因渴望太久又瞬间满足引起的暴烈感受迟迟未能平顺,黑暗里,傅修辞低下头找到她的唇,温柔又缠.绵地吻她。 混乱中,他微湿的鼻尖与她脸颊相触,宁书禾一瞬间便想起方才的事,她感觉自己从耳根到脸颊都烧得滚烫。 方才,他再次问她。 想用吗? 我们书禾好像很喜欢我的这里。 想用的话,就自己…… 除去前戏的其他过程里,其实她鲜少主动,今天也不知怎的,竟是冲昏了头,被鬼迷心窍,真就照做。 柔软敏感的皮肤触及他锐硬的发梢,她觉得痒,忍不住后退,又克制不住的想要汲取更多,难耐地低头时,是他微睁着眼,看着她因他动作而不自觉产生的反应,却再虔诚不过的目光。 宁书禾闭了闭眼,让自己此时此刻不再去回味,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胸口,中断了他正要重新返场的趋势,傅修辞几分迷茫地退开半分,呼吸离她嘴唇仅差分毫。 “口渴……”宁书禾避开他的目光,即使在昏暗的房间里,他恐怕并不能完全看清她。 傅修辞轻笑了一声,没有第一时间应答,二是拊着她的额头,继续亲吻她的唇角,过了好久才舍得退开,随即起身,去衣帽间的方向,从散落了一地的衣物里捞起自己的长裤,随意套上,去隔壁书房的小冰箱里拿水。 他离开之后,宁书禾并没在房间里待着,很快也起身,裹上一件他放在浴室里的浴袍,循着他的声音找人,她推门进去时,傅修辞正拿了瓶矿泉水准备往外走,看清她的穿着,他忍不了挑眉,笑了一下。 宁书禾没理他这显而易见的揶揄,直接伸手要他手里的水,傅修辞替她将瓶盖拧开,再递给她,宁书禾喝了两口,干涩的喉管被浸润,焦热口感才稍稍得以缓解。 傅修辞转身背靠在书桌旁,点了一支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他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不自觉地自鼻腔里闷哼着笑出一声。 宁书禾瞥他一眼,走到他身边,傅修辞将手里的烟拿远一些,顺势搂过她的腰,挟着苦涩的烟草味低头吻上去,宁书禾下意识地环住他肩膀,主动回应。 呼吸间,傅修辞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眸色稍黯,微微退开些。 书房的窗帘没有被完全拉上,一束阳光投落,傅修辞低头看她染上情.欲的双眼。 片刻,便伸手于桌面上揿灭刚点燃不久的烟,微微弯腰将她一把托起,转身将她搁置在桌面上。 从方才她走进来时,他便一直注意她身上穿着的浴袍,因为过于不合身而随她动作渐渐下滑,露出一片白腻。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它彻底剥了去。 那里很适合留下只属于他的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双更合一[害羞]【你现在阅读的是 】 【全文完结】 第84章 the finished chapter 晚安 不知过了多久, 宁书禾和傅修辞终于两厢餍足,他抱着她去清洗,再回到卧室。 宁书禾从地上摸起手机, 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钟了,整个上午和中午, 他们都在做着同样的事, 丢失理智, 不知疲倦。 而此时此刻, 她已经提不起半点力气,软趴趴地将脸压在枕头上,尽力平缓呼吸和心跳, 半晌以后, 才抬头呼吸,将脸侧贴着早已汗津津的枕头,越过衣帽间的玻璃门,看着他的背影。 傅修辞正把洗完澡后随意裹上的浴巾解开, 扔进一旁的脏衣篓里,宁书禾捕捉到某个一闪而过的画面, 立刻重新把脸埋进枕头里。 傅修辞站在衣帽间的衣柜前, 一边扣着衬衫上的纽扣, 一边打着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在说什么, 他只简单地回答:“嗯, 知道了。” 似乎是察觉她这边的声响, 傅修辞挂断电话后, 从柜子里随意挑了一只金属手表, “咔”一声扣上,朝她走过来。 宁书禾下意识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瞧见他笑了,却还是懒懒散散地没怎么动弹,只是小幅度地翻了个身。 傅修辞忍不住笑了一声,眼下这场面太像是刚睡醒的猫,边打哈欠边露着肚皮蹭人裤脚。 他的脚步停在床边,俯身低头,手掌轻轻拊下她的额头:“一会儿起来换个房间睡吧,这床湿了,不舒服。” 宁书禾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傅修辞脸上却笑意更甚,俯身过来亲她:“我叫人做了午餐,一会儿送过来趁热吃。” “嗯……”宁书禾顺势搭上他的肩膀,任他将她捞起,她跪在床边,抬起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他,“一定要去吗?” “嗯,得去看看。”傅修辞叹了声气,“早晨那么一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你都没有吃午饭。” “孟洵点了工作餐。” 宁书禾没再说话,而是一声不吭地抬头看向他,嘴角耷拉下去表示委屈,下一秒就重新扑进他怀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傅修辞愣了下,不由得收拢手臂,怀里温暖的感受让他当真有一瞬间想着,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之脑后吧。 “下午什么安排?” 傅修辞倏然出声,声音虚浮在她的头顶。 宁书禾知道他问这个问题必定不是为了留下来,只是不想让她在家里闲着瞎想。 她仔细想了想,才回答:“去处理下签证,然后去趟宁家,拿我在家里放的东西,然后去找颂宜……” 傅修辞哑然失笑:“一下午办得了这么多?” 宁书禾“喔”了一声:“那就先去跑趟签证,一年快到了。” 提及此事,傅修辞才微微一怔,意识到她只是临时在北城住一段时间,过阵子还得回圣彼得堡的事实:“定了什么时候?” “……嗯?”他的声音太小,宁书禾没太听清。 “回圣彼得堡,定了什么时候?” “不知道。” “……” 傅修辞低头瞧她,宁书禾恰时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察觉他的视线仿佛在说,既然没定,那处理什么签证? 宁书禾提起:“我想过了,圣彼得堡的工作室继续运营,国内的……如果我之后去宁氏上班,就重新开始工作,还是我自己负责。” “圣彼得堡的谁来运作?” “沈菲。”宁书禾说,“我和她商量过了。” 傅修辞这时候突然想起,当时鲍里斯…… 宁书禾一怔,然后突然笑了,实在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事情。 傅修辞轻哼一声:“因为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宁书禾笑问:“什么答案?” “你和他,那段时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宁书禾故意说:“不止那段时间,直到现在,我和他都只有一种关系。” 傅修辞:“……?” 宁书禾没有立刻接着说,观察他的表情,过了好一阵,才给他回答:“好啦,他和沈菲订婚了。” 傅修辞扬了下眉。 “就前几天的事。”宁书禾说,“他们还说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他们的婚礼,但我说不一定……” “为什么?” 宁书禾叹了声气,语气好似倍感遗憾:“因为我原本打算带你一起回去的。” 傅修辞听着倒是来了兴致,还以为能听见她说点什么好听的:“原本?你什么时候这么打算的。” “刚刚。” 并不意外的回答。 毕竟印象里,她之前这样说过。 傅修辞沉沉地笑了一下:“哦?那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 “也是刚刚。” “……” 傅修辞这下真的感觉自己要被她玩儿死了,气得直接低头咬她,宁书禾倒笑得开心了,捧着他的脸回应这个吻,肆意而灼热,氧气被夺尽,他始终不舍得放开她。 最后还是宁书禾推了推他的胸口,傅修辞才回过神来,重重地压着她咬一下她的下唇,退开,抬腕看了眼手表,这下真得走了。 宁书禾问他:“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傅修辞仔细想过,认真回复:“……不确定。” “宵夜呢?” 傅修辞捞她腰,在她唇上轻轻点了点:“我争取早点回来,好不好?” 宁书禾抿了抿唇,学着他的样子亲了他一下,再将他推开:“那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就把家门锁住让你再也走不了。” 傅修辞笑不可遏。 其实他求之不得。 / 傅修辞从家里离开之后,没有立刻去公司,而是绕了远路,去了北郊一趟,然后回到公司附近的公寓,打印了几份资料,在去公司的路上,接到几个电话,便吩咐司机,不必再去公司,换了另一个地址。 是周颖名下的一小院,也是傅云霆平日里招待一些重要人物的地方,四合院的样式。 门口的人认识傅修辞,却不敢轻易叫他进去,傅修辞也不催,叫他尽管去报,门卫微微颌首,便转身离开,又过了几分钟才将他放行,由人带领着,去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叩门。 但并没有等待谁的回应和许可,傅修辞自顾自地将门推开,开门的一瞬间,里头几道目光齐齐地扫过来。 屋子里,只坐着傅云霆一家人,傅祈年紧赶慢赶,终于还是挤了时间回来。 傅云霆眉头紧蹙,冷眼看着他走进来:“还有脸来。” 傅修辞没说话,于他们三人对面落座,一声不吭地将手里带来的文件递至他们面前:“早上我在宣读会上说的那些话,大哥似乎是没听明白,或者是……不太相信我真的会鱼死网破,觉得我是在口出狂言?” 傅云霆没理会他,翻开放在他面前的那本资料,看清内容时,手指霎时便攥紧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傅修辞的语气不疾不徐:“不做什么,只是给大哥瞧瞧,以前的那些事,还是有人记得的。” 傅云霆被他这话噎住。 这何止是记得,这已经是把证据甩他脸上了。 他怒目圆睁,将手里的资料一并扔在对面:“傅修辞,你几次三番声称华尚本就不属于傅家,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姓傅,而不是姓谢!” 傅修辞并没错过他的任何一丝微妙的反应,轻笑一声:“谢?我还以为这个姓在傅家是禁词。” 傅云霆警告道:“不论华尚从前如何,现在都实打实的是傅家的产业,你、华尚、和傅家一体——” 不等他说完,傅修辞直说:“我当然知道,大哥虽就不入商场,但以华尚今时今日的规模,那么大体量的项目,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哥能不能自保是一说,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整个傅家,包括我自己,能否逃离水火,确实也是个问题。” 他的言下之意甚明。 傅云霆面如沉铁。 傅修辞继续:“至于我会不会投鼠忌器,大哥您比谁都清楚。” 傅云霆的确清楚。 他既然有能力拉着华尚走到今天,就有能力再把华尚推下去,哪怕如今没有宁家那小姑娘和姓许的助力,对他来说,东山再起也不过像从前一样,只要十几年的时间。 “大哥的路子本就和我不同,如今冒险这么做,无非就是担心祈年没了容身之处。”傅修辞敛了笑意,将话题拉回正轨,“但我既给了他一条生路,让他全权负责在东城的工作,大哥又何必把我和书禾往死路上逼?” 是在家时的那通电话,有人告诉他,傅云霆打了不该打的主意。 傅云霆拍案,怒问他:“我就问你,祈年为什么只能在东城,不能回北城?” 傅修辞抬眼看他:“让祈年留在东城这事儿可是老爷子拍板的,大哥是不是问错人了?” “你——” “更何况,现在华尚我说了算,而我不觉得祈年有资格和能力回北城当差。”傅修辞半眼都没瞧过傅祈年,“你在这儿为他据理力争,他可说过一句话?” 提此,傅云霆一怔,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傅祈年。 傅祈年握紧了拳,抬头看向傅修辞:“三叔,你这么对我,是因为书禾么?” 傅修辞动作一顿,一瞬便蹙起眉心,朝他看过去时,傅祈年却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傅修辞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这么觉得?” “难道不是么……” 傅修辞的目光骤然冷了三分,盯着傅祈年强调:“傅祈年,当初是我死缠烂打,也是我没有考虑她的感受挤压她的自由空间,更是我先喜欢她,逼她和我在一起,所以怎样?” 傅祈年不再说话。 “就算没有她,我也会像现在这样安排你,这里头,她最无辜。”傅修辞的笑里带着最显然不过的轻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而你分明清楚这一点,但你怕我,所以你只能怪在书禾身上,还自欺欺人觉得责任在她。现在,造成你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就在你面前,让我看看你想怎么做。” 傅祈年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有能力,连他最大的荫蔽傅云霆,如今都奈何不了傅修辞。 见他沉默,傅修辞语气淡淡:“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别溅我太太一身泥。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们对书禾有任何想法,我不保证这些东西会不会出现在哪位的办公桌上。” 说罢,傅修辞起身,礼数周全地朝着对面微微一颌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回到车上,傅修辞没有立刻吩咐司机走,而是开了车窗,先点上一支烟,沉沉地吸一口,再吐出薄薄的烟圈。 手指夹着燃起的火星,傅修辞低头看着放置在腿边的文件,然后才对着前排说,回家。 路上,傅修辞摸出手机,本想给宁书禾打个电话,但还没来得及拨出,便挂断了。 眼下,他的确是挺想和她说说话,但电话里总解不了渴,说不准还害她担心。 车窗外,一盏盏朦胧灯火灯火极速后退。 他有种从前很少有过的情绪。 他想要回家。 他的家,他和她两个没有家的人……组成的家。 想快点回家,快点见到她。 那栋常年空荡荡的房子,现在有人在等他。 从公司到他那栋别墅,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司机将车停在大门口,请傅修辞先下车,再停车到车库里,院子的大门没锁,傅修辞一推便开,从外头看,家里的灯似乎都关着。 但进门后,傅修辞才遥遥望见,客厅的角落里尚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放在与壁炉相对的位置。 外头很冷,周围都黑漆漆,只有这片小小的区域暖融融的,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香气。 越过玄关,一眼瞧见她在沙发的角落躺着,清清落落的模样,傅修辞心中一动,贯穿他今天一整个下午的隐隐焦躁和虚空的不安一瞬间烟消云散。 像是丢失锚点的船,此时终于靠岸。 来不及褪外套,傅修辞径直朝她走过去,步履匆匆。 到了客厅,傅修辞的脚步声被没进柔软的地毯,他的身影也融进了这一方暖融的灯光里。 他垂眸看着她,宁书禾正沉沉地睡着,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绸缎睡裙,很是轻薄的料子,他几分怔忡地碰了碰她的手臂,幸好她的身体是暖和的。 傅修辞拿起自己臂弯处的外套,给她轻轻盖上,掖好,这才注意到,她手边放着本翻开的纸质书,页面上是法语,中间插着一书签,是两个人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她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而书签标记的那页被红色钢笔画上了一简笔画,是个小女孩,几分困惑的表情,右上角还有一个“?”,而他一直以来常用的,放在书房里的那支定制钢笔,正滚落在地板上。 傅修辞不自觉地笑了笑,俯身于沙发的边沿坐在她腿侧,侧身微微垂眼望着。 只是靠近她身边,他便不觉得冷了。 不知是他的哪个动作吵醒了她,本沉睡着的人轻轻拧了下眉,随后几分迷茫地睁眼,等视线聚焦,她反应了一会儿,认清眼前正笑着的人,那笑容里有很深的情绪。 宁书禾开口时,声音很低,有种刚睡醒的困顿:“你回来了……” 她的语尾松软,为这句询问赋予了更加特别的意义,让傅修辞有一瞬间的恍惚:“嗯……回来了。” 傅修辞俯身吻了吻她:“怎么睡在这儿?” 宁书禾嗅到他身上有薄薄的烟味,抬起手臂圈着他的肩膀,哝哝地说:“本来想等你回来一起睡,实在无聊就拿了本书看,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说罢,她微微仰起脖子,重新找到他的唇,深深地一个吻。 傅修辞没说话,沉默地回应她,过了半晌,伸出手臂撑在她的膝后将她揽腰抱起,准备往楼上的房间走。 宁书禾急忙开口:“书……” 傅修辞脚步一顿,表情好像在问,两个人现在这个姿势要怎么拿? 宁书禾轻笑了一声:“放我下来。” 傅修辞表示拒绝:“不行。” 宁书禾撇了撇嘴,干脆将他搂得更紧,安心地靠在他肩膀。 到了房间门口,傅修辞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肩膀顶开房门,将她抱到床上,而后又转身出了房门,过了两分钟又回来,手里拿着她方才做了笔记的那本书。 宁书禾笑了,伸手去要。 傅修辞连同那支钢笔一起递给她,而后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我去洗个澡。” 宁书禾笑了笑:“好。” 傅修辞洗漱过后,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再回到床边,宁书禾正揿了盏灯,窝在床上看方才那本诗集。 余光瞥见他过来,宁书禾往里挪了挪,拍拍床边叫他上来,傅修辞笑了声,照做。 被子里是微微潮湿的、热烘烘的温度,傅修辞靠着床头,没有犹豫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顺势侧身,双臂圈紧他的腰。 她将诗集递给他,问他,三叔不是略通法语?这几段话怎么念,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念给她听。 傅修辞笑着:“荣幸至极。” 他翻开她在书侧做标记的第一页,一段一段读给她,宁书禾的手掌放在他的心口,感受他出声时胸腔里勃勃的振动。 傅修辞微微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一边嗓音沉沉地念着诗,帮她翻译。 夜色朦胧。 有人正倚偎在他的怀里,温软的肌肤与他相触,她的体温渡过来,十分温暖。 过了很久,傅修辞停下来,低头,看见她已经沉沉睡去,睫毛宛若鸦羽。 他沉沉地笑了一声,调整了一个让她更舒服的睡姿,低头轻吻下她的眼睛,无声地念着她标记的最后一段,即便除了他自己,已无人在听: “……Je voulais te téléphoner pour te dire quil faisait beau et que je taimaisme on aime lespoir et la certitude.”* 我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天气晴朗。 告诉你我爱你,就像人们热爱希望和确定一样。 “我确定我爱你。” “晚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fr.——加缪《情书集》 以下是一些碎碎念—— 因为换工作不适应和历史遗留的身体问题,《潮沙》从开文到完结间的耗时比我开文前预想的要长很多,先在这里向大家道歉,也真的真的很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还有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也拿到了第一笔稿费,两顿饭钱!呱唧呱唧![奶茶] 其实宁小姐和傅总的故事和我开文前所做大纲的走向有些出入,原本设定的许多节点和场景都没有在文中出现,让我一度想要强行将剧情并入“正轨”,纠结之后,还是选择在写到一半的时候进行了大篇幅的修文。 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强行将角色的言行扭至我自认为的所谓“正轨”,每一个角色在被创作出来的那一刻就拥有了自己的灵魂,他们是不受我控制的,有自己的选择权,我不该为了所谓的“不能失控”而强行拼凑剧情。 下一本《劣等真心》,计划在四月份开,文案核心梗都已经定了下来,有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点进专栏里了解!或者收藏我的专栏,有更新第一时间提示! 再次感谢支持,携宁小姐和傅总,祝新年快乐,望岁岁无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