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殷勤》 第1章 被委派任务 布置雅致的室内,单着墨与白双色交染薄衫的男子垂眸看向趴桌安静瞌睡的人。 “天权陨了。” 声过半晌,宋迟笺才缓缓抬头,手支着脑袋防止再次倒下,睡眼惺忪地看向天枢,“哦。” 天枢在等他继续说,谁知道人家的反应就这一个字。 有些头疼。 天枢揉揉眉心,艰难开口,“开阳,你的磨损有些严重了,此事后我送你去往生如何?” “好。” 听到这个回答,天枢感觉头更疼了。 怎么连“此事”是何事都不问问啊。 “我需要你去挑选下一任天权星。” “好。” 天枢:…… 同事工作不积极怎么办? 远在天边的道侣听到他的心声,慷慨解囊——智囊,“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不要工作了和我一起当闲云野鹤吧!” 天枢无奈又好笑:走开啦。 —— 宋迟笺揉着后颈,哈欠连天走出房屋时已经是黄昏了。 橘黄染色天际,远处红日圆润,投映在屋前江中拉下长长的影子,星点船舶落在湖面,速度缓慢,船夫站在船头,歌声嘹亮,带着独特的口音。 宋迟笺捡起院中晾晒衣裳用的长竹竿,助跑几步,撑起竹竿跳起,距离是远远不够小船的,身体抛至半空中时,脚踩虚空,飞身跃起,弥补了距离上的差距。 衣袂飞扬,宋迟笺足尖轻点,落在船上,无视船夫惊讶的神情,他拿出钱袋丢给船夫,“妖境边界雪融河。” 说罢,撩开帘子坐进船舱。 一路水流平缓,畅通无阻,小船游荡在江面直至夜幕降临,清凌凌的水流出茂密丛林,融入江水。 “仙人,到了!”手掌贴腮,船夫对船里面的人喊道。 声过半晌,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玉指排开布帘,宋迟笺弯腰从里走出,外袍滑落肩头,露出纯白锦绸里衣。 墨发凌乱,宋迟笺抬手揉在后劲,冰蓝的眸子半眯看天。 久久不出声。 船夫刚想催促,抬眼瞧见宋迟笺的侧颜,蓦然一怔,也随着人家一起久不出声。 啊……好难受。 宋迟笺想活动活动脖子,突然听到一种类似于弦崩断的声音,没来得及反应,酸痛感直冲大脑。 啊啊……! 痛诶。 奈何有人在,宋迟笺痛苦的神情仅仅浮现了一秒,他面色如常、目不斜视地下船,沿着融雪河走进树林,手依旧按在后颈。 听见船桨划水声,确定船夫离开后,他两只手都揉了上去,神色也不再遮掩。 “痛死了。” 他边嘀咕着边往深处走。 林幽翠满山谷,叽喳鸟声,水流哗啦拍打沿岸石块。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中途插进踩断落地的树枝,玉指排开拦路的茂密树枝,一身繁重的祭祀华服,穿出几分不逊于清风朗月的雅,玉衡星看向他,轻轻点头。 宋迟笺放下手,盯着那身华服道:“打扰到你了吗?” 玉衡星轻轻摇头,靠近他,手覆在后颈的位置上。 手心的温热从后颈开始传遍全身,随后,脖颈的酸痛便消失了。 完事后,玉衡星松手,颇有距离感地退到距宋迟笺两步之远的地方。 “多谢多谢。” 宋迟笺如释重负,想拍拍玉衡星的肩膀,结果不出意外拍了个空。 抬眼看见玉衡一副“别碰我,我会死”的表情,抿抿唇,手转向正前方,“走吧,天枢交代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去看看你推荐的人选。” 玉衡星摇摇头,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只是感应到你来了,天枢什么都没和我说。” “行吧,”宋迟笺挥手,不是很在意,“你们妖境有什么人才,带我去看看。” 玉衡星点点头,走在前面带路。 玉衡星是个很安静的人,除了念祭祀词,其他时候,他的话基本不超过三句。 宋迟笺不太指望玉衡星能起个话题,自己每天都睡不醒,也不太可能挑起话题。 四周只剩下林间的鸟兽溪水的声响,愈往里走,流水的声音也愈发的小,似乎是走到了源头湖泊的位置。 略过茂密枝叶可以看见清澈的湖水,倒映岸上树影,阳光倾泻跃动,不止落入水中,同时透过叶隙洒落土地,以及宋迟笺垂下的手。 手背感觉暖洋洋的,宋迟笺下意识打了个哈欠,困意席卷而来。 突地扑通一声,打破湖面的宁静时,也驱散了宋迟笺的睡意。 宋迟笺驻足,看了眼前面没注意到他动作的玉衡星,想了想还是道:“似乎有生物落水了。” 玉衡星没停步,摇摇头,“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找我,往前走就是了。” “不,走吧。” 宋迟笺不感兴趣,他只想赶紧完成天枢交代的任务然后回家睡觉。 想是这么想的,但再听到接二连三的落水声后,他忽的驻足,前方的玉衡星也适时点头,下一秒,身后仿若清风拂过,未被发冠束缚的发丝在空中划出优美浅淡的弧度。 玉衡星没有过多在意,继续前行。 他不是不了解宋迟笺这个人,嗜睡,但爱热闹。生平最大的乐趣不过在看热闹时熟睡,也算是古怪,睡便睡,偏挑得吵闹的地方,也不知怎能入睡。 那边拥有古怪喜好的家伙正加速往湖边赶。 透过树影隐约望着一个人,身姿绰约,罕见的雾青长发垂至腰间,较发色更深一度的腰带勒出纤细的腰肢。 视线往旁一移,几只白狐在水中挣扎,水花溅起有些甚至洒在岸上,本以为水中的白狐数量已经足够可观了,但是岸边那人手中还有一只更为圆润的白狐,挣扎着,嘴里不断冒出宋迟笺听不懂的狐族语言——所以他更愿意说它在鬼喊鬼叫。 似乎是手按到白狐的痛处了,尖锐的一声狐鸣响彻天际,宋迟笺揉揉耳朵,怎么这么吵? 显然,岸边那人也是这么想的,双手举过头顶,二话不说把白狐扔进水里,那优美的抛物线以及扔完后瞬收的姿势,一看就是惯犯。 “滚!都给我滚!今天你们来六个我给你们扔水里,明天来六十个,我也照扔不误!我是青鸟,柳辞竹,别认错了。” 扔下这样的一段话,自称“柳辞竹”的人甩袖离开。 青鸟?柳辞竹? 宋迟笺手按后颈,反复品味这五个字。 终是没有品味出什么,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许的好听。 没办法。 宋迟笺双手一摊。 他的管事范围是附属国,妖境的事,他不关心不插手。 热闹看完了,宋迟笺是打算直接走的,可当目光落在水中扑棱的白狐们,七星守则自动在脑海中响起——见死不救不可取。 想了想,还是施法捞起那几只快要沉进湖底,咕噜咕噜吐泡泡的白狐。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回到树林,往北走了十几步,便看见驻足等待的玉衡星。 面前是高大威严的石门,被簇拥在树叶藤蔓之中,上面隐约可见繁复花纹,最为突出显眼的,是一只简绘的拥有九条细长尾巴的狐狸。 “九尾狐?” 观察纹案,宋迟笺询问。 “七尾。” 玉衡星轻声纠正,随后推开石门。 似乎久久不曾开启过,细碎的石粒从门缝落下,沉重的移动声像是老者的低吟。后响起的,是清脆的铃响,仿若老者返老还童,手握铃铛,置身微风轻拂的四月人间。 “很久没人从这里来了,”年轻的侍者站在门后,黑白银三色组合的长袍贵气高雅,“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两位七星大人。” 宋迟笺略带讶异地挑眉,“没想到妖境的人会知道我?” “不知道,”侍者笑笑,但是看不出嘲或讽,他好像在认真解释,“只是觉得能让玉衡星等待的人,身份必定不凡,至于何等不凡?我实在想不出除七星之外的回答。” “有道理,”宋迟笺颇为赞赏地点点头,随后看向玉衡星,“他可以。” “什么?”侍者疑惑。 “不,”没人搭理侍者,玉衡星摇摇头,“要见的不是他。” 他走到侍者身前,比了个“请”的手势,礼貌得让侍者惶恐,倒退一步,“白茶,我们要找她,劳烦你带路了。” “茗山大人?”侍者再一次询问确认,语气里有些惊讶。 玉衡星点头。 “请跟我来。” 宋迟笺缓步地跟上,石门内一眼可见的是向两边延伸的宽石板路,路的两旁是一层或两层高的木质楼房。 无人居住,所以大多的房屋残破,院中的树早已通过破洞入住,枝叶成了修补破洞的木板,另一种类的藤蔓攀上屋前,缠绕横放挂招牌的木条,藤蔓尖朝下,开出一朵粉嫩的花。 凉风突袭,刮落花朵至荒凉大街,它可以等待下一阵风来,将它吹至石板路外的土地上,它不会因**而死,因为这地方几乎没有活人。 宋迟笺皱眉,不自在地跟在玉衡星后面。 怎么说呢……太过荒凉安静的环境,他会本能地感觉不安。 总有种下一秒埋伏的刺客会带着他淬毒的暗器从破屋后面冲出来下死手的错觉。 “喂,”他快步上前想要按住侍者的肩,“我们什么时候到目的地?” “大人不必心急,”侍者不动声色地闪过,安抚道,“再走几步就是了。” 玉衡星拉过他落空的手,握在手心,温热的触感似乎能安抚焦躁不安的心,那双澄澈透亮的黑眸凝望着他。 “无事的。” 玉衡星,唯三的初始七星之一,拥有与万物沟通的能力,所以他对人对事总是细心体贴。 宋迟笺真觉得此时和他同行是件幸事。 “多谢了。” 玉衡星摇摇头——不客气。 前方的侍者驻足,朗声道∶“两位大人,到了。” 宋迟笺闻声望去,却见他们穿过所有破败,来到了这个地方唯一繁华美丽之地——来茶客栈。 年久的木板刷着锃亮的红漆,大红灯笼三连串挂在门前,酒旗迎风飘,字迹潇洒——新茶,风声之间穿梭着戏子悠长的唱曲,以及摇动骰盅的声响。 声响一停,便躁起一连串的倒喝。 “额,”侍者尴尬笑笑,引路的手有些颤巍,“茗山大人好玩,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好玩? 还是投骰子? 天枢会接受让这样的家伙坐上天权星的位置吗? 宋迟笺沉思。 好像没关系,因为七星守则的洗脑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所以只要武力值过关就够了吧。 宋迟笺成功说服自己,先玉衡星他们一步进了客栈。 入眼便是敞亮的戏台子,青衣拈指,咿咿呀呀,唱着他听不懂的戏文,但其声凄厉,一顿一挫,都仿佛成了细刀子钻入心口,有种轻微但密密麻麻的疼痛在曲儿里。 可惜如此动情的唱曲无人在意。客栈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大,戏台四面八方都是观赏的座椅,而人则都汇聚于一面,吵吵嚷嚷的叫好喝彩声,都快盖过戏子的演出。 “来来来!最后一局,公子你要是再输,可就出不去咯。” 清脆悦耳的女声,仿佛推开门后的铃响。 只不过…… “你要是再输,可就出不去咯,哈哈哈,”这种话,颇像话本里与主角敌对的角色会说的。 那个“公子”该不会是什么无意闯入的小可怜吧? 七星守则又自动在脑海中循环念叨——见死不救不可取见死不救不可取。 哎呀。 宋迟笺抬手拨开挡路的人,手指触碰刹那,粗麻布衣哗啦一声变成白色剪纸小人,轻飘飘地落下,像一片秋叶。 戏声戛然而止,摇骰的声音也一顿,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轻快的嗓音,“嘛,还有客人啊。” 清风扑面,拂过的围观群众,皆化作或红或白的纸片小人,一时间落梅混落雪。纷飞的纸片之间,放有骰盅的方桌盘围着两个人,一个娇俏少女模样,鹅黄齐胸襦裙,浅白对襟短袍,浅青发带扎出两颗饱满的丸子,过长的发带垂在身后,随着少女的动作晃动,整个人看着明媚活泼。 看向宋迟笺时,那双灵动的杏眸明显亮了一下,她激动地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看得出那人是想躲的,但是没躲掉。 这过程中少女一时不慎将骰盅撞倒,露出里面的三个骰子——三个六。 “公子,你有伴了,”少女没在意,高兴地和公子分享。 宋迟笺抬眼去看那位公子,入目是一张清丽的面容,耷拉的眼尾同整个人一样无力,单薄的青衫轻而易举地勾勒出衣下的身材,纤细腰身,好像风一吹就折,雾青色的发挽成一个圈在侧边,木簪斜插,朴素淡雅。 难改,病气难改。 宋迟笺移开目光。 那位公子察觉后,敛敛眸,目光落在桌上。 “这次不算,可以再来一次吗?” “可以可以,”少女频频点头,又对宋迟笺招招手,“这位公子可以来试试哦,押中则得百万大奖,没中也可以继续来。” 宋迟笺上前,示意她开始,“可以,他这局完后我来。” 倒不是宋迟笺真对这玩意感兴趣,只不过初步判断这人就是那个什么茗山,而拉拢一个人最简单也最初步的就是投其所好。 第2章 第一位候选人 那个什么茗山得到示意后,瞬间绽放笑容。手按在骰盅上,一顿眼花缭乱的手法过后,她双手交握,压在骰盅上,“公子,押大押小?” 公子拧眉,面露难色,回答的时候像是经历过七七四十九重磨难,好半天才从喉咙挤出一个字,“大。” “公子,确定吗?”一声轻微的响夹杂在这句话里,宋迟笺眉一挑,看见白茗山朝向自己的那面,大拇指在骰盅上轻轻滑动,每滑一下,他都能听见一声轻响,格外轻,没点深厚修为还真听不到。 “你出老千?”宋迟笺直言。 “咳!”白茗山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一呛,盅上的手因身体前倾的动作滑下,同时响起一阵骰子零乱的声响。 “什么?”公子好像很惊讶,怒视着白茗山,奈何没什么气场,像一朵□□脆弱的小白花,“你怎么可以这样?” “不是,”白茗山一笑,无视公子,手重新按在骰盅上,她斜眼看向宋迟笺,眸中凶光掠过,“这位公子,你怎么拆台啊?这可不好。”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格外绵长,像是在给宋迟笺一个思考的时间。 “我来和你玩。” 宋迟笺走到公子旁边,拉过他的手往外一推。 没推走,公子反而握住他的,拧眉,满脸关切,“她作弊,不要。” 一听他这么说,白茗山急了,不等宋迟笺回话,甩袖将人送出客栈,“去去去,找那颗星玩去。” 完事后,她转头看向宋迟笺,满脸期待,甚至在和他对视后,脸上还飞起诡异的红晕。 “公子打算用什么做赌注?” “等结果出来后再说,”他顿了顿,看着白茗山,扯扯嘴角,想勾抹笑,不过转念一想,这种生动的表情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他这位面瘫的脸上,于是依旧面无表情,“我想要什么,你给的起。” 闻言,白茗山笑意盈盈,眼神温柔缱绻,尾音拖得暧昧,“这样的话,如果公子输了,我的奖励可就放肆定了哟。” “我不会输,”宋迟笺格外笃定。 “哈?”白茗山战术后仰,刚刚由她营造的情爱氛围此刻也由她打破,眸子不满仿佛要凝成实质朝宋迟笺发射出去,“话可别说太满了,公子,在这方面,向来无人能及我。” “毕竟来你这的也基本不是人,”宋迟笺拍拍桌,堵住白茗山想要辩解的嘴,“废话少说,开始。” “嘁。” 白茗山嘟嘟囔囔,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观赏性极高的手法,配上盅内骰子撞击内壁的声音,莫名也成了一种表演。 精彩的演出。 但漏洞有些大。 “公子,押大押小?” “小。” 闻言,白茗山粲然一笑。 还以为会在回答上下些功夫,结果就这? 好吧好吧。 留个人陪她还是可以的,更何况这人的长相算得上是上乘,也对她口味。 想开后,白茗山笑得更灿烂,走流程道∶“公子,确定吗?” 指腹摩挲在盅上,白茗山试图施法操控里面固定位置的骰子——巍然不动。 白茗山笑容一僵,什么鬼? 那边的人已经没有犹豫地开口回答了,“确定,开吧。” “等等等等等……”白茗山手忙脚乱,口不择言,“公、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小女子改日、可以登门拜访一下,我沏茶的手法,咳、比我摇这个还要好哈哈哈、” 怎么还是不动?! 自己单方面的抛出话题并不能延长多久时间,对面的人已经皱起眉,伸手打算自己开了。白茗山手一抖,控制变为了伤害,白盅碎成粉末,里面的骰子毫发无伤。 “看来我赢了。” 宋迟笺看着桌面上总和为九的骰子,毫不意外。 “你!”白茗山猛击桌面,“出老千!” 闻言,宋迟笺抬眸,淡淡开口,“你摇盅的手法很非凡,细节处理也粗糙得不一般。” “哈?”白茗山扬眉。 把她气笑了。 白茗山瞪目,“那您说说,哪里粗糙了?” “一、两次摇骰的声音都是一样的;二、操控法术是可隔断的;三、我有透视。” 前两点白茗山听得还算有些道理,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跟着宋迟笺的话点头,直到最后一点蹦出。 “你还说你没出老千!!” 白茗山暴走掀桌,掀得不够远,没有气势,她又上前补了一脚,方桌破墙而出,喜获自由。 “我从没有说过我没出老千,”宋迟笺淡定地掸走扬自己身上的灰。 白茗山一顿,指指宋迟笺又指指被掀翻的桌,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恶啊!他好像真的没说过! “而且,你也没说不能出老千。” 对啊!她没说过! “更何况,你自己也出了。” 是啊!她自己也出了! 白茗山气得跺脚,但也不敢再指着宋迟笺了,背过身,仰头望天。 好气啊。 白茗山咬着唇,心里的一股火不知找谁发泄。 “总之你输了,”她突然感觉头皮一凉,果不其然,话音一落,绑发的青带突然一沉,且有方向地往前走,“我的要求就是你跟我走一趟。” “啊!痛诶!”为了避免自己心爱的发带撕裂和为数不多的发丝脱离头皮,白茗山只得跟着宋池笺。 不过前方的天光似乎不太对,白茗山瞥见被自己踹到墙里的方桌,“不是,这怎么走?” 宋迟笺抬起腿在回答她怎么走。 “喂!这桌很贵的啊!清醒点!” “我赔你。” 很好,桌子向天寻找自由了。 宋迟笺一松手,白茗山便跌坐在地,一脸痛心疾首,“畜生啊,畜生……我的头发我的桌子……” 无视白茗山哀怨的骂声,宋迟笺转头看向客栈门口,引路的侍者不知离开至何处,外面空地上只余玉衡星和刚刚被赶出的病气缠身的公子。 走近后,发现他们凑在一起在说悄悄话。 而那位公子面色不虞,仿佛下一秒就要给玉衡星一巴掌,然后飞速逃离一样。 宋迟笺被自己鬼怪的想法惊了一瞬,随后挑眉疑惑,他身份很高贵或者实力很强大吗?怎么敢对玉衡星不耐烦的? 不过,白茗山之前好像也对玉衡星不敬来着——找那颗星玩去——原来七星在妖境和妖族是这种相处方式吗? 咳,话还是说回来,那边的悄悄话似乎进行得不顺利,一声愠怒压抑的“滚”从公子喉咙里蹦出,随后公子甩袖打算离开——这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眼熟——玉衡星一把拉住公子的手腕扯至跟前,他转头看向宋迟笺,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宋迟笺听话地抬步走近,那公子也是奇怪,上一秒还在拳打脚踢地挣扎,下一秒看见宋迟笺过来,便瞬间像被符咒定住一般,只是微微侧头对玉衡星说道∶“松手,痛。” 声音听着绵软无力,好像扯个手腕跟捏他心脏一样。 咦。 诡异的是,宋迟笺居然还听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委屈。 “抱歉,”玉衡星真以为自己弄疼他了,连忙松手。 公子快速抽回手,模样像是受到了惊吓,轻轻挪步往宋迟笺身边靠。 宋迟笺垂眸冷眼看着他,大胆猜测。 他待会是不是扒自己的手臂,然后眼泪抽搭。 很显然宋迟笺猜错了,公子虽然向他挪步,但仍然保持着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他是我想介绍给你的第二个人,青鸟——柳辞竹。” 柳辞竹? 把白狐扔水里那位? 怪不得刚刚那画面他觉得眼熟,原来先前在树林里见过。 只是行为那么豪迈,长相气质却那么弱柳扶风,总有种割裂感,不搭。而且感觉面上的精神气不好,不像是能喊出那一声中气十足的“滚”的人。 宋迟笺打量的视线毫不掩饰且**,柳辞竹的手不自在地按在手臂上,轻轻点头,“你好。” “你好,”最基本的礼貌宋迟笺还是有的,察觉对方的不适后,很快就移开视线,但在此之前,他与柳辞竹对视道,“宋迟笺。” “好的。” 柳辞竹似乎不太想和他对视,移开视线,低着头又往玉衡星身边挪。 “青鸟很强,可以担任天权。” 闻言,柳辞竹猛抬头,拧眉不满,“恕我拒绝。” “你可以先看看。” 柳辞竹态度坚决,“拒绝。” 玉衡星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宋迟笺打断道∶“他要是不想便算了吧。” 反正他对这个弱柳扶风的家伙也没什么兴趣。 “我有了一个人选。” 宋迟笺转头看向后面席地而坐的白茗山,“不过来吗?” “唉!” 白茗山认命般撑起身,走到三人身边,又同每人都握了一次手,清脆的声回荡在耳边,“你好你好你好,我是白茶字茗山。” 不过白茗山不老实,在握柳辞竹时,猥琐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肉,还眨眨眼,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柳辞竹拧眉不太高兴,“我可以走了吗?” “虽然你一次没赢,但还是可以,”白茗山手夹一片绿叶丢在地上,落地后变成侍者模样,微笑着,摆出“请”的姿势。 柳辞竹没有犹疑,往侍者指示的方向走,侍者收起姿势,朝三人一笑,跟上柳辞竹的步伐,熟练地指路。 “他真的很强。” 痴痴望着柳辞竹离开的背影,玉衡星这样道。 “是吗,”白茗山挑挑眉,“没看出来。” 宋迟笺的想法和她一样,真没看出来,倒是看出一身病来。 不过难得玉衡星再三强调,以后要是有缘再遇见,他会亲自检验一番。 玉衡星遗憾地摇摇头,看向白茗山,介绍道∶“白茶,九尾狐族唯一的后代。他是武曲星君,宋迟笺。” “嚯,怪不得我玩不过你。” 听到宋迟笺的身份,白茗山释然了。 七星嘛,她要是玩得过自己都可以去当了。 正常正常。 “九尾后代?来,打一架,看看修为。” “什么鬼,”白茗山瞪大眼睛看着已经召出佩剑蓄势待发的人,“我不会打架。” “什么?” 宋迟笺不太相信,疑惑地看向玉衡星,眼神询问,什么? “她确实不会。”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找她?” “你说要人才,她在茶道、操控以及附身法术上确实是个人才。” “那修为呢?” “废柴。” “嘿!”白茗山不满他对自己简短的两个字评价,出声抗议。 “她不是九尾吗?能有九尾,修为保底也是个门派掌门级别的吧?” “七尾,我纠正过。” 宋迟笺彻底无语 好,这么玩是吧。 好。 他甩袖欲走。 茗山伸手扯住他的腰带,勒得宋迟笺差点没喘过气,她理不直气也壮,“好不容易来个人,要么你留在这陪我,要么你带我走。” “我可以一拳把你打飞吗?” “能飞出这里就可以。” 宋迟笺眼神询问玉衡星,她是什么囚犯吗?还出不去? 玉衡星摇摇头——不是,不清楚。 “行,”宋迟笺的手握在配剑的剑身上,剑柄倾斜在白茗山拉着自己腰带的手上打了一下,“走。” “呜呼!” 一时也顾不上疼痛,白茗山欢呼雀跃,一蹦三尺高。 “走哪条路?” “随便!”白茗山高兴得每个字的尾音都扬起,“我走哪条路都是出口!” “那为什么你之前不走?” “因为这条要有人拉着我才生效啊!”白茗山气愤地跺脚,伸出手示意宋迟笺牵上去。 宋迟笺抱剑而立,自动忽视。 还是玉衡星善解人意,牵了上去,示意白茗山走。 白茗山鼓起腮帮子,怒视着宋迟笺,握着玉衡星的手不自觉用力。 玉衡星无言,任凭她捏着。 “快点,”宋迟笺催促。 “嘁。” 白茗山随便选了条路就冲。 被白茗山领着横冲直撞不知多久,迷雾聚拢片刻又散去,三人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离开了那片领域,而在白茗山刚刚踏出一步时,身后便响起震天撼地的倒塌声,掀起的尘埃像晨雾一般四散开去。 “哈哈!” 白茗山兴奋一跺脚,手在空中比划几下,“终于出来了!天不亡我白茗山!” 宋迟笺用看傻子的眼神盯了她一会,随后拉起玉衡星就走,“去看看你认为的第二个人才——我希望不再是什么有歧义的人才。” 玉衡星没说话。 倒是白茗山见状,也不对着空气说话又打拳了,急忙小跑上前扯住宋迟笺的腰带。 后力拉得宋迟笺脚步一顿,玉衡星没及时停步差点撞他身上。 “第二次了,”宋迟笺松开握着玉衡星的手,转身看向白茗山,召出长剑,砍她的心思蠢蠢欲动,“有事快说。” “嘿嘿,”剑身寒光阵阵晃人眼,白茗山讪讪地收回手,“别生气嘛,你们要去哪?带我一个呗?” “不行,”宋迟笺毫不留情地拒绝。 连玉衡星也跟着点头——不行。 白茗山颤抖地举起手,一脸痛心疾首,“你……你们!哼!” 她背过身,侧头,眼神不屑倔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今日之耻,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不是,」宋迟笺嘴角抽搐,转头看向玉衡星传音询问,「她有病吧?」 玉衡星点点头,「任谁被困在一个无人的领域几百年,精神状态都是这样的。」 翻译翻译——对,她就是有病。 第3章 他力气很大的 宋迟笺的表情一言难尽。 最终,经历一番并不艰难的心理斗争后,他拉起玉衡星就跑。 白茗山反应不及再加上跑得慢,没追上。 “可!恶!啊!” 这三个字倒是比她人更快追上二人,宋迟笺无言,手放在耳后轻揉,她真聒噪。 “我们去哪?” 玉衡星也不知道在隐瞒什么,“到了就知道了。” “那位人才,应该比这位靠谱吧?” 接触过刚刚的白茗山后,宋迟笺逐渐对玉衡星的理解能力产生了怀疑。 面对宋迟笺此刻的半信半疑,玉衡星十分笃定地点点头,坚定得下一秒可以去英勇就义。 好。 宋迟笺点点头,算是信了。 毕竟,谁会忍心怀疑一颗温柔善良、细心体贴的玉衡星呢? …… 他会。 不仅如此,他现在还想揪住玉衡星的衣领骂几句。 算了。 宋迟笺看向用昂贵绸缎制成花纹繁复,看起来高贵典雅的华服,领口处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如果他揪乱了,玉衡星估计要打理好久。 而且坏了他还要赔,这一件祭祀华服的钱抵得上他当七星一年的禄了。 但是还是难以接受玉衡星的选择。 妖境明明是修真界最具有生机的地方,他偏生找了个荒芜、尘沙飞扬的边陲漠地。 烈日炙烤沙地,其温度简直可以穿过鞋底直冲天灵盖。 秃鹫在上空盘旋,滚烫的风裹挟着沙与难言的气味扑打在脸上, 像是血与尸体腐烂后的混合,缠在鼻尖,令人恶心不止。 宋迟笺拧眉,靠到玉衡星身上,低头嗅他身上的草木香来续命。 “人才呢?” 宋迟笺没好气地问道。 玉衡星抬手揉揉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轻抬头,“那里。” 与此地环境并不兼容的大树,像矮小兰花间的一立高竹,突兀醒目。 错综复杂的枝丫挂着宽阔翠叶,组成树冠,树干支起冠,像伞柄撑起伞。伞下是围着树的一方池,水质清澈,倒影着树冠一角。 在这荒漠中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奇。 感受到靠在身上的人有些许怔愣,玉衡星说道∶“那是四方树,自愿献身守护与稳定妖境边界的一位前辈。” “你们妖境的边界,这么多年了,还找到办法稳定?” 听到这个发问,玉衡星的气质都感觉一下子苍老了几百岁,“没有,他们侵略我们,或者是我们侵占他们的土地,这两件事明明都对双方无好处,但总会有野心膨胀的人族来犯,也会有自持强悍的妖族应战。边界问题像个无底洞,无论人族和妖族填多少命进去,都填不满。” “我可以来帮你。” “不,”玉衡星推推宋迟笺,扶额转向别处,“你不适合接触这种事,妖境是我负责的区域,我总会有办法的,相信我好吗?” “我信你,只求最后你所愿成真时,身心也无恙。” 玉衡星向来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宋迟笺也担心他会为了安定边界做出什么牺牲自己的事情。 “好。” 玉衡星答应了。 但宋迟笺并不觉得他往后会为了自己身心的健康而放弃一个安定边界的可能。 这也算细心体贴玉衡星的一个性格缺陷吧——什么都可以无所谓的死板——准确来讲,这是七星现在与未来的通病。 “我们去看看四方树吧,”玉衡星如此转移话题。 “行。” 跟着玉衡星的脚步慢慢走近,宋迟笺才发现湖边站着一个人。 整体色彩是几乎要与背景树冠融为一体的绿。 ——柳辞竹。 边界的炽沙盖去不少病气,张扬阔大的叶在身后做背景板,而灿烂耀眼的光无孔不入,细碎光影在纤瘦身躯上跃动,完美的光影也衬得人更加赏心悦目,瞩目的金灿又添美丽,像是摆脱病气即将展翅飞离的蝶,他嘴角轻轻勾起带着一抹笑意,看着温柔,柳辞竹站在这似乎比刚刚在七尾领域里时要高兴不少。 不过这份高兴没持续多久,柳辞竹颇为警觉,发现宋迟笺的到来后笑意瞬敛,后撤一步,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 顿了一下,他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好,敌意过分明显,于是补充,“又见面了,真巧。” 晚了。 宋迟笺已经把那句话自动转化成——怎么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跟踪? 宋迟笺想要打消他的疑虑,“不是跟踪。” 话一出口,他一顿,这句话好像有点不打自招的意味在。 玉衡星在旁听得扶额,开阳好像有点缺心眼。 听到这句话,柳辞竹果不其然以为他不打自招,瞬间倒退保持距离。 河岸土壤湿润,柳辞竹后退时又没控制好力道,扑通一声,脚滑落水,事发突然,连下意识的惊呼都没来得及出口。 宋迟笺抹了一把被溅上水的脸,转头看向无言的玉衡星,“我以为你会救他。” 玉衡星也看他,“我也以为你会救他。” 两人面面相觑。 “我去吧。” 宋池笺动身打算去捞人。 毕竟人家怎么说也是因为他才落水的。 “路上小心。” 宋池笺半个身子都已下水,只余一个脑袋和扒着河岸的手。 “什么?” 他还没明白玉衡星缘何讲出这四个字,突觉脚踝处缠上什么粗糙纤细的玩意,随后那玩意猝不及防一使劲,宋池笺下意识地扒紧河岸,便扒下一手的土,整个人被带进水里。 鼻腔口腔倏地灌进无味的水,呼吸不畅。 宋池笺双眼紧闭,拧眉,刚想蓄力掀了这破湖。 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近后手掌覆在唇瓣上,手中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那人不知轻重地莽着塞进他嘴里。 宋池笺极度不配合地挣扎。 唇缝被撑开,宋池笺下意识地探出舌尖,想把那不知名的玩意抵回去,不料有些歪,抵在了对方手上。 双方皆是一愣。 不知名的玩意趁这愣神的片刻进入口腔,滑入食道。 甜甜的,好像是糖。 目的达成。 对方先一步反应过来,踹了宋池笺一脚后直接开溜。 宋池笺挨了一脚后才睁开眼,看向那抹远去的青色背影,抬手捂唇,鼻息喷洒,他突然发现自己够正常呼吸了。 所以,喂的是丹药? 为什么不直接讲? 哦,水下说不了话。 小腿在隐隐作痛。 真不知道柳辞竹瞧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使的劲却这么大。 ……不对啊。 好端端踹他干什么? ……喜怒无常。 反正他在水下也能活,不捞了。 宋池笺转身往回游,脚踝上又一紧。 这熟悉的感觉…… 长剑先一步出鞘,斩断缠绕物,宋迟笺执剑挡在身前,注视着前方庞大、错综复杂的东西。 树根由下向下发散,像是人参,只是根须更为拥挤,又像是张牙舞爪的触手,只是整体更为粗糙。 宋池笺倒退,身子贴在土墙上。 盯上他了? 四方树也爱胡来吗? 宋池笺握着剑的手用上了几分力。 正当防卫,玉衡星总不会说什么吧? 剑刃划断水流,即将砍向树根时,旁侧突然撞来一人,用力捏上他的手腕,宋池笺吃痛,长剑蓦地脱手,那人顺势抢过,往水底掷去,长剑破水,半身嵌入水床。 宋池笺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甚至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容,那人便揽住他的腰身,往上游去。 如锦鳞般轻跃出水面,没给多余的反应时间,宋池笺就被死死按在地上,双腿被夹紧,痛意密密麻麻。 纤细的手指插入指缝,向下用力扣着,手掌被迫张大,明明是可以误解为十指相扣这种暧昧姿势的手势,被那人做出却像是在制服犯人。 刚出水,水还未干。 宋池笺转头,热沙贴着脸颊,水珠顺着手下滑,落在自己手上,略起痒意,他轻微挣扎了一下,那人便按得更紧,仿佛要把他的手给嵌进沙里一样。 雾青的发垂至眼前——宋池笺似乎知道是谁了。 正过头,宋池笺看向那张熟悉的脸。 “喂你丹药,是让你活着回到地面上,不是让你砍四方树树根。” 柳辞竹教育道,见身下的人面色没什么变化,好像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又补充:“懂?” 宋池笺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你身手不错。” “?”柳辞竹迷惑,“感谢你的夸奖,但你有在听我刚才说的话吗?” “有。是树根先动的手,它拉我下水又不让我走。” “树根?啊,裴……” 后面的字柳辞竹咬得太轻,以至于宋池笺根本没听到那个名字。 不过他也没时间去细究这个。 手上的桎梏骤然解开,柳辞竹起身欲走。 宋池笺手疾眼快,迅速坐起身拉住他的手腕,腿上的痛也瞬间攒动起来,他努力保持面上平静,“有没有入职七星的打算?” “哈?”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柳辞竹不悦地皱眉,“同样的问题我不想再回答第二遍。” 他回答过? 哦,是。他说拒绝。 “为什么呢?” 虽然当七星事多禄少,天天跑东跑西,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三魂失六魄,要是表现得太过冷漠,还会被老大打回去回炉重造等等等等,罄竹难书。 但好歹七星有个名头,能在修真界——仅自己管理的区域——横着走。 柳辞竹笑笑,“当七星可以灭绝人族或者逆转时空吗?” 啊? 烈阳的炙烤下,水很快蒸发,带走不少热量。 一时寒意遍布全身,他看见柳辞竹笑得阴冷,寒意便仿佛侵入四肢百骸。 宋池笺怔愣地摇头,“不可以。” “所以啊,我不当。” 柳辞竹轻松地挣开宋池笺的手,转身潇洒跃入水。 灭绝人族…… 宋池笺呆愣出神。 记忆中,有个……有只妖,他的梦想是毁灭修真界。 真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处。 玉衡星的手突然出现在眼前挥了挥,“还好吗?” “还好,”他理理衣袖,步履不稳地起身,手扶在玉衡星的手臂上,突然想到什么,抬头询问玉衡星,“柳辞竹,好像和在七尾领域的时候有些不同,是……” “那时是装的,现在是真的。” 玉衡星垂下的手凝起了翠绿的光芒,微微屈膝弯腰,在宋池笺腿部疼痛的位置揉了揉。 痛意消散如林霏开。 摆脱了这种折磨,宋池笺简直谢天谢地谢玉衡,“万分感谢。” “他力气很大的。” 宋池笺无言点头。 深有感悟。 感觉在柳辞竹的眼里,自己的腿像枯瘦的树干,他踹一脚就能折。 “他为什么要装?” 玉衡星欲言又止,未整理好措辞像打乱的毛线团一样纠结。 “要追溯往昔。” 玉衡星吐出这五个字。 一场狗血闹剧——宋迟笺自动翻译。 “那往后再说吧。四方树,我可以见见他了吗?” “在你下水期间,我与四方树交谈了一番。” “他怎么说?” “他无法离开边界,天权之位,可以考虑考虑他的孙子。” “他的孙子是……?” “是我!” 欢脱的少年从水中跃出,带着水花扑上岸,打湿了玉衡星的华服背面,少年并没有注意到。跃上岸后,甚至将湿漉漉的手按在玉衡星的肩上,借力往前跳,宋迟笺明显感觉少年按上去那一刻,玉衡星的身体一僵,蓦然失神。 少年依旧无察觉,顿足,背手,转身笑脸盈盈地看着慢他一步出水的柳辞竹。 “裴长青!” “是的!我是裴长青,感谢柳哥哥的介绍!” 裴长青好像没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怒一般,调笑道。 少年语气欠揍,果不其然被追上来的柳辞竹赏了一个暴栗。 “还好吗?” 宋迟笺走近玉衡星,他摸着后背,茫然失神,回答的声音轻得像柳絮,“还好吧,这套是防水的……应该。” 柳辞竹松开揪住裴长青耳朵的手,倒退至玉衡星身后,盯了一会,打湿的布料紧贴身体,勾出后背凸起的蝴蝶骨,以及精瘦腰身,“不是。” “啊……” 宋迟笺感觉玉衡星听到这两个字后魂都不在了。 柳辞竹问道∶“这套多少?” “三万……” “多少?!” 裴长青惊呼出声,双手托着脸,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蛋。 “三万,”柳辞竹复述道,幸灾乐祸,“你完了,你负债了,你后半辈子都要在还债中度过了。” 裴长青跪地,仰天长啸,“不——” 第4章 裴长青入伙 “这套是哪一族送来的?”宋迟笺也凑到玉衡星身边。 “狐族。明日有他们的祭祀,这是他们送来祭服。” 几乎每种妖族,都有一种天然且狂热的祖先崇拜。 不像人族那般,修仙后便舍弃所谓祖先,妖族每年固定都会有一次的祭祖,而主持就由玉衡星担任。 要是让狐族那些家伙知道祭祀用的华服被打湿了,不知道会怎么闹呢。 “裴长青,”柳辞竹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揪着裴长青的耳朵,“别嚎了。给我想办法弥补,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四方爷爷身边了。” 裴长青抹抹不存在的悔过的泪水,小狗似的可怜兮兮地望向玉衡星,“我可以帮你烘干。” “没用的,”宋迟笺抬手摸摸有些缩水的衣料,指腹滑过凸起的肩胛骨,惹得玉衡星身体排斥,一阵哆嗦,轻哼几声,从喉间磨出一句“别……”。 宋迟笺适时收手,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裴长青,“所以你不仅要赔钱,还要想办法让玉衡混过明日的祭祀,不让狐族闹。” “柳哥哥!”裴长青果断抱住柳辞竹的大腿,蹭了蹭,“救命呀!!” “不要,”柳辞竹无情地屈膝顶住他的胸口,“不是说要离开四方爷爷和我的保护出去闯荡吗?闯啊,继续闯啊。” 见柳辞竹如此狠心要让他长这个记性,裴长青又将湿漉漉的目光投向那边两人。 背后黏得难受,玉衡星无视了裴长青的目光,缓步走到四方树后面,换起了衣服。 倒是宋迟笺,低眸不知道想了什么,抬步向他走来,轻俯身与他对视,“我这有个工作,可以帮你解决第一个问题。” “什么什么?”裴长青激动。 “入职七星,你只需要白干一年,就可以还清那一件衣服的钱了。而且我们包吃包住,工作时间弹性,时有福利。来不来?” 听完,柳辞竹没忍住轻笑两声,笑里的讽刺藏也不藏。 宋迟笺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而认真盯着裴长青。 “好!”裴长青缺心眼,做不了过多的思考,跳起身和宋迟笺击掌,“我要当七星!” “那先来做个武力值检测。” 裴长青迷茫,“啊……?” “想当七星,武力值得过关吧?接下我一拳就算你过关了。” 话音未落,拳头先行。 拳风划过,在裴长青要被打飞之际,一只手掌插了进来,包裹住宋迟笺的拳头。如春风化雨,化去了一切冲击与威胁。 “他是个傻子你看不出来吗?你是瞎还是饥不择食?”柳辞竹的声音响起,平等地攻击他们两个。 拳头还被包着,指关节抵住掌心转了转,柳辞竹稍稍拧眉,松开了手。 宋迟笺再次邀请,“如果你愿意入职的话……” “不愿意。” 斩钉截铁。 宋迟笺了然地点头,看向换好衣服走出的玉衡星,“我们走吧。” 柳辞竹推了推原地发懵的裴长青,“跟上去还债。” “啊?”裴长青傻傻地跑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什么,脚下一顿,转身看向柳辞竹,惊喜道,“柳哥哥你同意我离开啦?” “是同意你去还债了,”柳辞竹上前两步,揪住他的耳朵,“好好待在玉衡身边还债听到没。不准惹祸,不然就算被打死了,我也不会管你。” “知道啦知道啦,”裴长青被揪得吸气连连,忙抱住柳辞竹的手臂晃了晃,“我一定会收敛哒!” “爷爷再见!”他朝四方树摇摇手,随后激动地朝远处听到声音停下的两人跑去。 闻言,玉衡星默了默,朝四方树拱手作揖,接受了裴长青的加入。 宋迟笺只是掀起眼皮,静静地看着柳辞竹。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几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柳辞竹的视线没有多余分给在场任何一人,甩甩袖子便跃进水里。 “柳辞竹,现在可以讲讲他的事了。” 三人渐渐迈进生机富饶之地。裴长青新奇地拨弄小花小草,甚至试图摘下几朵小花,不料刚掐上花茎,尖锐的人声惨叫从花心传来,刺向裴长青,吓得他慌不择路,撞到宋迟笺身上。 宋迟笺抬手扶住他,看了眼还在整理措辞的玉衡星,随后将视线转向他,说道:“和我说说柳辞竹。” “柳哥哥呀,”裴长青掐着下巴想了想,“医术很好,脾气很差,还有什么呢……” “柳辞竹……不是柳辞竹。” 那边玉衡星整理好措辞,一开口就平地起惊雷。 宋迟笺轻挑眉,裴长青则是直接“啊”了出来,“柳哥哥不是柳哥哥,还能是谁?” “柳辞竹是他旧友的名字,他的旧友许久之前便离去了,他舍不得也不甘心,化成了旧友的模样,替他继续活着。” 宋迟笺问道:“那‘他’究竟是谁?” “一只体内有白泽血脉的狐狸。” 裴长青失望,“啊——我一直以为柳哥哥的真身是小鸟,原来是狐狸吗?怪不得他一直不给我看。” “但狐狸毛撸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嘿嘿~”他又臆想起来,捧着脸扭扭捏捏。 宋迟笺无视他,兀自问道:“他的真名呢?” “禁忌,不可说。” 玉衡星挑开挡路枝条,露出后面简绘九尾狐的石门。 视线扫过石门,宋迟笺问:“怎么又回来了?” “喂!”少女嘹亮的呼喊从头顶传来。 三人仰头看向石门上方,白茗山躺在上面,一手撑起脑袋,一手抓着颗不知名果子,小腿随着说话的频率悠闲抖着。 “两位星君!这还没到三十年呢,就来找我了?哎呀,如果你们非要我去当那个什么星君,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也是会给你们个面子的。” 话落,裴长青哇了一声,貌似真被这位不知底细的家伙唬住了。 底下三人,就裴长青表情波动有些大,白茗山自然更愿意跟他搭话,仔细端详了他那张脸,觉得还不错。随即自信轻笑,扔下果子,往裴长青的位置跳去。 裴长青也配合地张开手。 正感叹着终于有长眼睛的家伙沉醉于她的美貌,裴长青往前一跌,稳稳地接住了……果子。 喂! 突然的变故害得白茗山落地时踉跄几下,顾不上形象管理,她转手揪起裴长青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面向自己,“你是瞎子吗?看不见我吗?接这个破果子干什么?” “啊?你谁啊,”裴长青双眼迷茫,抬手咬了一口果子,入口甜滋滋的,他享受地眯起眼,“好甜!” 柳辞竹不给他吃东西吗?宋迟笺疑惑。 眼看着裴长青这话一出,就被脸色黑如碳的白茗山一脚踹飞。 在他摔到石门前,宋迟笺及时出手拦截。抓到手的时候,他还在悠闲咬果子,与宋迟笺对视后,他抬抬手里的果子,邀请道:“你要吃吗?” 宋迟笺婉拒,只道:“你好抗揍。” “我知道我知道,柳哥哥也经常这么夸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一种夸奖。 那边白茗山就没得到什么夸奖,反而收到了一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 “我不回去!”白茗山推开玉衡星,“我才不要回去面对那个把我关在这里的臭老头呢!” “他已经身死,并入自然轮回了。” “哈?”白茗山抗拒的动作一顿,呆呆地看向玉衡星,“真的假的,他那种老东西也死了……他究竟关了我多久?!” 她反应过来,气愤地跺脚,震得地上落叶颤抖,“凭什么!他是潇洒了,把我关在这里最后居然还敢死在我之前!我要回狐族把他的坟给刨了!” “您要把谁的坟刨了?” 温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白茗山吓得弹起,抬手操控落叶朝来者摔去。 来者抬袖挡下,朝玉衡、开阳二位星君行礼作揖。头顶的玄狐尖耳耸动两下,眯眯眼对向白茗山,“白茶大人,依据您父亲的遗命,我来带您回去了。” “搞什么?”白茗山退后几步,瞪了她一眼,“你又是谁?” “嗯……您的外孙。” “哈?我去你的!” 开什么玩笑!她风华正茂,年芳二八,哪来的外孙!? “真是抱歉了。” 玄狐不太愿意听她说废话,金丝从袖底飞出,将白茗山捆了个严实,惊呼出口变成兽语呜咽,玄狐伸手掐住她的尾巴根,白狐仰头呜了两声,四脚被金丝捆住无法动弹。 居然只有七尾吗…… 玄狐垂下眼睑,有些失望地将白狐抱在怀里,抬头朝玉衡星看去,弯弯眉,“见笑了。” “等等,”玉衡星上前一步,双手捧起折好的华服,“衣服湿掉了。” 玄狐接过华服,有些无奈,“这已经是第二件了,星君。我们没有备用的了。” 玉衡星指了指她手里的白茗山,“她回去后,一点会闹出些动静,你们的长老无暇顾及我这,所以可以拿上一次穿的应付一下,麻烦你准备了。” “您不会是特意等着我来吧?”玄狐笑了笑,“算了,如果是您的请求,我实在不舍得拒绝。我会替您准备的,也会尝试加工一下,让旧衣也变出些新花样。告辞。” 她携着显出原型的白茗山离去。玉衡星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席地而坐的宋迟笺,撑着脑袋闭眼休息,身前果子堆摞成小山。 “裴长青呢?”玉衡星走过去问道。 宋迟笺没睁眼,声音懒洋洋的,“去找他心中的完美果子,作为果子山的山顶——你刚刚是在拿白茗山进行矛盾转移吗?” 玉衡星应了一声。 “有够坏的。” 对于宋迟笺的调侃,玉衡星面上没什么波澜,抬头在林中搜寻着裴长青的身影,开口解释道:“狐族知道九尾遗迹的结界会在今日自动解开,露出入口,白茶是必然会被狐族带走的。” “不用解释,”宋迟笺伸伸懒腰,“我不关心白茗山的事。” 玉衡星安静地点点头,裴长青跳进视线,朝他和宋迟笺一人扔了一颗果子。 他环顾四周,有些疑惑,“刚刚那位姑娘呢?” “走了。” “是吗?”裴长青佯装无奈,“那我只能吃掉两颗果子了呢。” 他又笑嘻嘻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颗圆润晶莹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果子山山顶,“完美!” 惊呼出声,他抬手想和对面的宋迟笺击掌,对方只是咬着果子,淡淡地施舍了一点目光给他。旁边站着的玉衡星甚至连果子都没咬,只是看着他。 “你们真的很没意思。” 裴长青嘁了一声,将玉衡星的果子抢了回来,咬了一口后又甜滋滋地原地打滚。 柳辞竹说得对,他的确是个傻子。 “我希望你推荐的第三位靠谱点,”宋迟笺仰头看向玉衡星。 “我暂时没空推荐人选了,今晚我就要赶去狐族的领地。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狐族内部有没有适合的人选。” 宋迟笺点点头,按住裴长青问道:“你去不去?” “去啊!柳哥哥让我跟在玉衡星身边!”裴长青拿出果子山山底的果子,小山坍塌,一颗一颗地滚进裴长青撑开口子的灵囊里。 全部收集后,他跳起身,对着二人道:“走吧!” 宋迟笺拍拍袖子,慢悠悠地起身。 “对了,我们去哪?”裴长青好像才想起来问一样。 玉衡星:…… 宋迟笺:…… 合着这小子刚刚根本没有在听啊。 第5章 真刨坟啊 冷月高悬,夜色浸透凉意。 草亭里,宋迟笺躺倒在长条坐凳上,一手垫着脑袋,一腿屈起,睡姿懒散。 亭下小溪流,裴长青背靠青苔石板,赤脚踩在水流里,就着月色咬果子,咔嚓两口,消灭一颗果子后,将果核埋在身侧的小土坑里。 “喂,”他实在是啃果子啃累了,抬手勾勾宋迟笺垂下来的手,“难道你真的要在这里睡一晚上吗?” 宋迟笺由他勾着,果子甜腻的汁水被顺带抹上指尖。 “晚上不睡觉,你还想干什么?” “出去玩啊!狐族住的地方,你难道不好奇吗?再说再说,你不是那个什么很厉害的星君吗,还需要睡觉?” “不感兴趣。我喜欢睡觉。” “那明天你再陪我去玩好不好?” “明天我有别的计划。” “什么什么?带我一个!” “睡觉。” 裴长青沉默了。 手上的触感消失,旋即咔嚓咔嚓的啃果子声又响了起来。 裴长青嘴里的果肉还没咽下去,边嚼边含糊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意思。” “哦。” 宋迟笺并不打算哄小孩。 见他真这般冷漠无情,裴长青咬下最后一口果子,唰的一下站起身。 “你不陪我,我自己去玩。” “不行。” 宋迟笺抬手施法隔空拽住他的脚踝,将人吊在半空。裴长青在半空中仰卧起坐了几下,抓不到脚踝,便选择了放弃。 “吃一堑,长一智。你在我这有前科。” “什么前科?” 宋迟笺提示道:“四方树湖底的树根。” “啊~”裴长青心虚的抓抓头发,但还是嘴硬,“在四方树爷爷那肯定跟在这不一样的啊。” 宋迟笺拒绝,“那也不行。” 他是来妖境抓人上任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裴长青现在跟着他,要是闯出祸,别人很难不怪罪到他头上。 “那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啊?我头晕了……”裴长青像模像样地双手捂嘴。 宋迟笺依言解开法术,裴长青的身体砸进清澈的溪流里。 裴长青委委屈屈,“我想念柳哥哥了……” “那你就把他喊过来。” 宋迟笺懒得管他,施法取了些水洗去手上的粘腻,便捏起禁言术朝裴长青甩去。 可算安静了。 宋迟笺调整了一下睡姿,闭眼享受睡眠。 第二日,日上三竿。 裴长青盯着他的目光实在过于炽热,宋迟笺睁开眼,与他对视。 “干嘛?” 裴长青如此吐槽道:“你好能睡。” “今天狐族祭祖,跟我们外人没什么关系。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出去玩啊。” “不玩。” “求求你啦,”裴长青拉拉他的袖子,“就我一个人待在这真的很无聊!我的果子都啃完了。” “其实凭你啃果子的速度,就算把全妖境的果子都搜罗过来,你也能在一晚上啃完。” 裴长青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你要怎样才能放我去玩。” 宋迟笺撑起身,同他交易着,“把柳辞竹喊过来。” “你对柳哥哥那么感兴趣干嘛?”裴长青警惕地后撤一步,手臂交叉摆出拒绝的姿势,“柳哥哥只会喜欢我一只妖。” 宋迟笺回想了一下他的那张脸,又想起他踹自己时的恐怖力气,“我只是想跟他打一架而已。” “这样啊,”裴长青的警惕来得快去得也快,“喊柳哥哥来很好办,你找人给你写封信让柳哥哥来送就行了——至于打架,这个就不太好办了。” 宋迟笺放下腿,坐在长条坐凳上,脑袋靠在角柱上。就这样歪着头,没个正形。 “怎么说?”他问。 “柳哥哥不跟人打架的呀,起码从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跟人打架。” “是吗?关于他,你还知道什么?” “他跟四方爷爷关系很好啊,说是四方爷爷在他小时候照顾过他。” 小时候? 四方树可是在人妖边境,他小时候在边境待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身有瑞兽血脉的他,怎么会流落到边境呢? “还有吗?” “还有还有……”裴长青点着下巴思考,没过多久坦荡摊手,“还有我就不知道啦。” 还说什么“柳哥哥只会喜欢他一只妖”,结果就知道这么点东西,宋迟笺扫了他一眼,突然想开玩笑。 “那你有没有确定过一直以来照顾你的,是柳哥哥还是柳姐姐?” “嗯?”裴长青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毕竟他现在用的是他故友的模样,他故友可能真是哥哥,但他呢?” 裴长青:……? 嘶……对哦! 裴长青跟被点化了一样,呆在原地进行头脑风暴。 宋迟笺下了长条坐凳,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怕裴长青当场“悟道”,朝他勾勾手,“走了,带你去玩。” “啊!行!” 一说起玩,裴长青也不思考了。大脑一抛,管他哥哥姐姐的,先玩爽了再说! “我们去玩什么呀?” 裴长青拉住宋迟笺的袖子,期待地将脸怼到他脸上。 “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宋迟笺一副散养作派。 “真的吗?!” 诱惑力如此巨大的话居然能被这家伙说出口,裴长青瞬间撒开抓着宋迟笺的爪子,趴进草地开启探索模式。 真的很像狗。 宋迟笺如此评价,盘腿坐下。盯了会见什么都稀奇,甚至连石头都要搬起来看看底下是什么的裴长青。 柳辞竹平日里都不遛狗的吗?看把孩子憋成什么样了。 要不要让柳辞竹来给他送信呢……算了,他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他跟自己打架。 以后再说吧。 他调整好姿势,准备补个回笼觉,脚边毛绒小草毫无征兆地齐齐往一侧倒。 裴长青正试着把靠近的一根一根辫在一起,突如其来的倾倒害得他乱了编织顺序,他茫然抬头看向小草倾倒的反方向。 下一秒,覆盖领地的威压慢一步碾过身体,裴长青额间虚汗冒头,手压在小草上,手指抠入湿土。 宋迟笺朝他缓步走去,裴长青察觉他的靠近与带来的轻松,下意识地抱紧他的大腿。 宋迟笺随手按在他头上,抬头看向威压传来的方向,忆起白茗山在石门前的狂言。 刨坟什么的,她不会真去做了吧? “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挖你父亲的坟墓?那可是你父亲!” 铁锹被掷在膝前,八尾狐妖的威压压得她跪在地上,白茗山眯眼看向族长身后已经被刨了一半的坟,全然没有在意族长的质问。 她倒要看看,那老东西葫芦里边卖的什么药。 见她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族长失望地摇摇头,命人将她押入禁闭室。 白茗山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座坟,威压震慑着双腿,被持续按在地上。长长的血迹从膝盖底下磨出,白茗山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送走白茗山,族长朝玉衡星致歉,“让您见笑了,星君。” 玉衡星轻轻摇头,“祭祀还继续吗?” “发生此等事,实在是无颜再向祖先祈福。祭祀之事,暂缓。” 玉衡星了然地点头,口头安慰几句后,转身欲走,族长却突然叫住他,“星君,您觉得预言会出错吗?” “千百年来,河图的预言从未出错。如果你们找得回来这位不是预言所指,那就只能是你们找不回来的那位了。告辞。” 不等族长回答,玉衡星施法离开。找到宋迟笺他们的时候,饶是玉衡星也被眼前诡异的一幕搞得一怔。 宋迟笺在睡觉,这很正常。但他头上插满了小花小草……玉衡星转头看向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正高兴地抓起一只青蛙就要往宋迟笺头上放,玉衡星忙制止了他,将青蛙放回了自然。 “你回来了,”宋迟笺睁开眼看向他。 “你……”玉衡星指指他的脑袋。 宋迟笺依旧淡然,“带小孩嘛。” “——但你要是把活物放到我头上,我就把它塞进你嘴里,”宋迟笺忽又看向裴长青,如此警告道。 裴长青捂捂嘴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发虚又去扒小草。 “完事了?”宋迟笺看向玉衡星,谈起正事,“白茗山刨坟了?” 玉衡星点点头,“因为这个,祭祀之事暂缓,等族长晚些时候告诉我再定的时间,要是时间离得近就在这住几日;要是还需几日,我就带你去找第三位候选人。” 宋迟笺点点头,起身,抬手取下花草放到玉衡星手里,“你自己带会,我去补觉了。” 挽留的手还没伸出,宋迟笺就原地消失,不知道躲哪去了。玉衡星低头看看裴长青,给自己做了一会思想准备,才问道:“是四方树要我照顾你的。听说,你自诞生起就没离开过四方树身边,所以我知道你初来此有些激动,但是我们先约法三章。” 不待裴长青反应,玉衡星一股脑儿说道:“第一、不要碰我;第二、不要碰我;第三、不要碰我。好吗?” 裴长青都要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这真的不是只有一章吗?” 玉衡星诚实地点点头,“是的。” 裴长青不好说了。 第6章 多不正经 很好,宋迟笺又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后,宋迟笺没有着急去找玉衡星他们,而是坐在树上,闭目养神。 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规律的指甲抠进树皮的吱啦声。最后一声树叶抖动声落下,宋迟笺睁开眼,侧头与正准备坐上主枝的裴长青对视。 “干嘛?” “哎呀!” 裴长青光顾着与他对视,松开了压着小树枝的手,树枝弹在脸上,他哎呀一声,撑在主枝上的手也跟着一滑,被宋迟笺手疾眼快地抓住。 低头看见了树下等候的玉衡星,他也松开手,和裴长青一同落在玉衡星身前。 裴长青踉跄几步,抱紧了宋迟笺的手臂,得到了宋迟笺的无视。 宋迟笺拖着他同玉衡星一起迈步离开,问道:“有说定几日后祭祀吗?” “三日后,”玉衡星说,“够我们去见第三位候选人了。” “候选人,”裴长青探头,“你们又要去找人入职七星啦?不过七星到底是什么啊?” “就是天枢一个人忙不过来修仙界的事,道侣又总在旁边捣乱喊退休,所以招了六个冤种负责不同事务帮他减轻负担。” 足够简洁,足够精辟。 玉衡星在旁边附和地点头。 也不知道是附和全部,还是只附和某一句话。 “哦~”裴长青好像懂了,“好玩吗?” ——根本没懂。 “不好玩。” “身肩重任……不可用‘玩’来形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宋迟笺说得少,于是静静地看着玉衡星说完。 他挑挑眉,“下次这种问题,要么你答要么我答,不要同时。” 显得他多不正经一样。 玉衡星点点头表示同意。 眼看着裴长青又要开口继续追问,宋迟笺随手掐了条下垂的树枝扔到他手里,“数数有多少叶子,数完再说话。” 裴长青掐了掐嫩绿小巧的叶子,觉得有些可爱,数数的同时又顺带取起了名字。 “第三位候选人,先给我些信息。” 他可不希望第三位是白茗山和裴长青的结合体。 “是蛇。虽然平日里作风有些阴损,但武力值是绝对过关的。” 作风阴损倒是问题不大,七星守则的洗脑能力绝对能让他变得良善守序。 他就相信玉衡最后一次,要是再不靠谱,他可要去人域找摇光帮忙了。 “除此之外,”玉衡星捏起传送法术笼罩三人,“可能会有些……” 在他思索形容词的这空档,传送完成,高大的蕨类植物比人还高,露水滑下砸到脑袋上。宋迟笺仰头看看遮天蔽日的巨树,潮湿的空气弥漫着一股腥味。 土腥味?鱼腥味? ……不对。 宋迟笺抬手封了裴长青的听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突然聋掉的裴长青捏着树枝,有些迷茫地看向前方。 咋了? 他朝前方看去,隐约可见翠绿蕨类后面耸动的物体。他眯起眼,还没分辨清楚,眼前一黑——视觉也被封了。 他循着记忆朝宋迟笺扑去,刚刚开口问他干嘛,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诶?! 拍拍裴长青的脑袋以示安抚,宋迟笺传音问道:「现在还是白天,不太合适吧?」 「他是有些……」玉衡星纠结半晌,吐出一个字,「野。」 「我们是等他做完,还是……」他顿了顿,抬眸看向蓦然闯入的雾青色。 “你的信。” 柳辞竹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信往交合的两人脸上甩去,眼神里没有丝毫撞见此等场面的羞涩。 “青鸟,你很不礼貌诶。” “青鸟,你把我吓萎了。” 两道不满的声音一齐响起,柳辞竹扫了眼他们交合的地方,又掏出一沓信往那处扔去。 打得两位瑟缩一下,黑白的鳞片在额头与手臂浮现。上方黑蛇软下身子倒在白蛇身上。 “如何呢?”柳辞竹无所谓,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信,握在手里扬了扬,“还有一沓。” 他看了眼拍背安抚的白蛇,果断甩到那张脸上。 “送完了。记得回信,再见。” 柳辞竹挥挥手,准备潇洒离去。脚下被蛇尾缠住,往后用力一拽,身子向前倒去,被穿好衣服的白蛇接住。 手臂上凹凸的鳞片硌在后腰,下颚被轻柔抚过,黑蛇的胸膛贴上他的背。 被前后两条蛇夹住,柳辞竹扫了眼白蛇额间的鳞片,指尖动了动,有点想抠。 “青鸟,你以送信之名,坏我们那么多次好事……我们讨点利息应该不过分吧?” 蛇信子舔上脖颈,柳辞竹嫌弃地身体后仰,与黑蛇完全贴在一起。 “诶?看来青鸟更喜欢我啊。” 白蛇察觉到他的排斥,轻声安抚道:“放心,考虑到你身体不好,我们会很轻的。” “啧,”柳辞竹有些不耐烦,按住他往下伸的手,“玉衡在看。” 白蛇轻挑眉,身后的黑蛇也闻言停下动作,蛇尾却有些兴奋地在地上乱扫。 “那个。” 见被暴露,玉衡星毫不犹豫地走出,“我找你有事,驳舟。” 锁定玉衡的瞬间,柳辞竹被无情扔开,黑白两蛇化作一条蛇向玉衡星游去,额间鳞片黑白相间。 “什么事啊?跟我去床上说说。” 驳舟牵起玉衡星的手,玉衡星身体一僵,默默地抽回手,无视他不满的眼神,开始说明来意。 那边宋迟笺接住被扔开的柳辞竹,感激的话没有,只有一声嗤笑,同时柳辞竹问道:“好看吗?刺激吗?” 宋迟笺不是很在意他的态度,问道:“怎么不踹?” 宋迟笺至今想不通当时在湖底,柳辞竹为什么要踹他。 如果是因为他舔到了柳辞竹的手指,让柳辞竹感到了不适,那么刚刚呢?为什么不踹? “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柳辞竹揪住他的衣领,嫌恶之情快要溢出眼眸将他埋葬,“你是人。” 说罢,他推开宋迟笺,迈步离开。 嗯? 宋迟笺稳住身形,看着那抹雾青色的身影。 其实修仙者和化形的妖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更何况他还成了星君,那点气息上的差异更是被掩盖得几乎无影无踪。 这么敏锐?这么讨厌人? 有点意思。 “你想不想离开妖境,替你的旧友报仇?” 柳辞竹脚步一顿,眨眼间闪到宋迟笺身前,手抓衣领,“玉衡都告诉你了?” “只是透露了一点,如果你愿意补充,我也很乐意倾听。” 他按上柳辞竹的手,后撤一步,两人面对面平等站着。 柳辞竹收回手,垂在身侧,“玉衡不会让我离开的。” 宋迟笺押上筹码,“如果有我做担保呢?同是七星,他会信我的。”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跟你打一架。” “做不到。” “我知道,”宋迟笺朝他微微压眉,“你不想伤害你旧友的身体。” 柳辞竹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不敢相信,“玉衡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不,这个是我猜的。放心,我可以先带你离开妖境,在我找到下一任天权星之前,都是你考虑的时间。” “如果在那之后我还是不想跟你打呢?” 宋迟笺靠近他,抬手揉上他的脑袋,声音冷静,“那就拉你和你旧友的尸体给我陪葬。” 手腕被紧紧攥住,宋迟笺低眸与他对视,清丽面容染上疾色,咔嚓一声,腕骨被生生捏断。 宋迟笺安抚道:“当然,那些是在你跟我离开妖境之后的事。现在你该考虑的是:要不要跟着我离开妖境?要快,我在这最多再待三天。” 肿胀淤青的手腕被放开,宋迟笺同他告辞,走向玉衡星。 “玉衡,救一下。” 他将手横在玉衡星眼前,打断了他与蛇妖的交谈。 玉衡星轻轻按上他的手腕,替他疗伤,嘴上回话道:“我真的不记得了。” 蛇妖的脸色不太好,驳色鳞片随着心情的躁动快遍布全身。 “好,”他点点头,愤愤甩袖离去。 “他不当?”宋迟笺活动活动治好的手腕,问道。 玉衡星摇摇头。 回想起刚刚他的神色,宋迟笺问道:“你们有故事?” 玉衡星又摇头,“我不记得了。” “哦,”宋迟笺其实并不关心,“妖境的妖都不太靠谱,我准备去人域找人了。” 玉衡星点头表示了解。 “如果柳辞竹要跟我走,你放不放行?”宋迟笺问他。 玉衡星顿了顿,抬头看他,难得有些讶异之色浮现脸上,“你对他很感兴趣吗?” “还好。放行吗?” 玉衡星点点头,“可以。管好他,要是出事就算在你头上。” “行,”宋迟笺应道,“等个三天,看柳辞竹怎么说。我们现在回哪?” “狐族那边吧。白茗山回去后还有些别的事需要我帮忙,你在那住几天是可以的。” “行,”宋迟笺捏起传送法术,“走。” “等等,”玉衡星突然叫停,有些犹豫,“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有吗?”宋迟笺掐断法术,环顾四周,柳辞竹走了,候选蛇也走了,还有什么? “没有吧。” 说话时,一条树枝乖巧地蹭蹭他的手背,宋迟笺扭头看去,发现树枝正捆着裴长青朝他拖来。 啊……他就说怎么感觉安静很多。 抬手解开封闭的五感和禁言术,裴长青瞬间抬头看向他,喊道:“你终于想起我来啦!” 啊…… 太吵了。 于是掐起禁言术又朝裴长青甩去。 裴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