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生存手册》 第1章 杨谙猝死 七月初七晚上，十一点四十分，比翼科技办公楼。 灯火通明的产品研发部，长条桌边围着一圈年轻人，随着屏幕上“加载完成”字样的出现，办公室里霎时爆发出强烈的喝彩声。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啊！终于完成了！” “我要回去睡上三天三夜！” “组长请客！这必须得摆上一桌，好好庆祝一下！” 半年前，公司计划开发一款以西周末年春秋时期为背景的历史向手游——“乱世春秋”，不仅请了著名的历史学家坐镇，在人物、场景、技能等方面更是不断地进行优化，至今已修改不下百次，而刚刚，终于全部完成。 坐在最中心的杨谙停下敲动键盘的手指，面色青白，难掩倦容。她站起来拍拍手，长抒了一口气，才对着大家浅笑着说：“这段时间都辛苦了，今天太晚了，大家就先回去休息，明天晚上，我们聚餐庆祝。小何，你安排一下。” 后方一个格纹衬衫的男孩喊道：“收到！” 纵是这么多天日夜颠倒，项目的成功仍然让大家兴奋不已。大家相互道别，收拾背包，陆陆续续地走了。 “组长，我们先走了，你记得锁门啊！”一人挎着包探头道。 杨谙正往手提包里装东西，闻言道：“好。” 办公室里渐渐安静下来，落地窗外，一轮明月早已高悬在空中，莹莹玉亮。 杨谙将充电器放进包里，正俯着上身打算关电脑，目光却定在电脑上。电脑桌面整洁，“乱世春秋”的游戏图标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她莫名地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点进去。屏幕上瞬间显示—— “请选择您的阵营” 从策划至今，游戏的历史背景不断地涌入她的脑海中。游戏共选取了春秋时期的一百多个国家，从一方大国到一城小国。因为她是滕州人，相传在那个时期是滕国的属地，所以一开始就对那个时期的滕国比较感兴趣。 她在“滕国”上面点了下鼠标. ——“请选择您的角色” 屏幕上出现多个人物，为首的是一个头戴银饰、青袍长发的女孩，下方写着人物角色名：青阳。 随着杨谙的再次点击，人物呈现出眨眼舞动的状态，并出现人物声音： “——若滕奚复国，青阳愿以灵相抵。” 少女的姿态灵动优美，但神色和声音却决绝而哀伤。 “若滕奚复国，青阳愿以灵相抵。”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在杨谙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她像是与角色共情了，只感到一阵心悸与哀伤，心犹如千斤不断下坠，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地府，阴司办公室。 “还是现在的年轻人啊，身体素质太差了。” 庾非窝在沙发里，双脚搭在桌子上，一只手里盘着一串核桃，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另一只手里正摸着一个慵懒躺着的白色猫咪。 “想我们以前打仗的时候，蹲守个三天三夜没合眼那是家常便饭，哪像现在的年轻人，动辄不是重病就是猝死。” 他话音刚落，一旁在电脑前的季初一就叫起来：“庾总！上面新下来一个猝死的年轻人，刚好就是学电脑的！” 庾非懒散的神色一收，收回脚也走到电脑前，“我看看。” 季初一将电脑屏幕转向他，庾非略微眯着眼仔细看着屏幕上条条框框里的信息。 季初一语气快速：“听心阁的薛主任昨晚催了一夜，说滕总的电脑坏了，怎么也修不好。这又半天过去了，估计耽误了不少事，就一台电脑，也不知道那技术部门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下正好，这边电脑刚坏，就来个电脑高手......” 庾非自动隔绝季初一一贯的念念叨叨，目光从“计算机专业”“游戏设计师”“产品研发部负责人”以及后面的一连串荣誉上略过，这才指着他道：“去，叫上林如思，快去把人接来！” 杨谙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像是梦靥住了，怎么也醒不过来。忽然间眼前出现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她向前走，才发现自己光着脚没穿鞋，心有疑惑间，人却已经走到一条大河边，河岸边长着许多碧绿细草，可河水却发黄。 她正想好好看看怎么回事，耳边却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按理说该醒了。” “来之前我看了，她好像不在我们的指标里。” “特事特办，”女声清冷，“薛主任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让今晚务必把人带过去。” “啊对对对，先解决当务之急。” 什么薛主任？什么指标？ 杨谙印象中活了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这号人，她带着疑惑睁开了眼。 面前正站着一对西装革履的男女—— 黑西服的男人看着年纪不大，还有点婴儿肥，戴着副黑框眼镜，旁边白西服的女人头发大波浪，手里正拿着一沓子纸张。两人都高高瘦瘦的，但却面无血色，肌肤青白。 黑白搭配在一起，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什么。杨谙左右看了看，除了面前灯光下的这一片白花花的地方，灯光外都是灰调调的一片，看不清楚边界在哪，而自己正半躺在一把黑色的椅子上，身上还穿着晕倒时的那一套衣服，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也是青白的。 不等她骇然，白衣女出声：“杨谙，26岁，未婚，山东滕州人，研究生学历，生前在比翼科技工作，对吗？” 杨谙懵懵地点头：“对。” “我看你是国内顶尖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的，生前是一名程序员——如果电脑出问题了，以你的计算机水平可以维修吗？”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旁边的黑衣男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杨小姐，我们看你的资料很合适，有没有兴趣来阴司工作？” 杨谙转过神来，问道：“......生前？请问我是已经......死了吗？” 白衣女：“你死得正好。” “？” “长相端正，死相平和，主要是没超过35岁，符合我们地府的考编条件，竞争可比上面小多了。” “？？？” “我叫林如思，这是季初一，都在阴司工作。” 白衣女终于笑了一下，在她还懵懵的时候将手里的一沓材料让她签字画押。 于是，她正式成了阴司的一名编外人员。 “编外？” “是的，”林如思说，“像我前面说的那样，你的条件完全符合，到时候我们会有一年一度的考试，通过后你就是阴司的正式员工了。”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将材料收束整理，对杨谙说：“这个我后面会和你详说，现在，需要先完成你在阴司的第一件工作。” “什么？”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的轿车疾驰而出。 杨谙没想到林如思看起来亲切温柔，开起车来这么迅猛，她拽住把手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林如思看到了，稍稍放慢了车速。 副驾驶的季初一适时说道：“我们现在去给听心阁维修设备，听心阁——你应该没听说过，是我们地府最高机构，管辖地府内所有事务。在你猝死的当晚，也就是昨天晚上，听心阁的设备正好陷入宕机，这很难不说是对你的考验。当然，在你进入阴司的综合评审阶段，我们也会根据这件事情的完成情况酌情对你进行打分，加油吧。” 车一路疾驰，穿过一片片高高低低的建筑。杨谙无暇顾及周围的风景，死亡也没有将她晕车的毛病改掉，她努力压抑住自己想呕吐的**。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在一处楼栋前停下。 杨谙看着面前的一面青石城墙，铜色大门，最上面是像甲骨文一样的三个线条，应该就是“听心阁”了。 路上的建筑包括林如思开的车都是现代的东西，现在出现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建筑，真是奇怪，难道是一种设计？ 林如思已经走到门边侧墙上的机器旁，不知怎么操作，她刚停下手，铜门“嘀——”的一声向两边打开，竟然是异常宽阔的一部电梯。 果然是设计。 杨谙还算悠闲，但林如思和季初一到这里明显就紧张起来了。电梯到了地方，刚打开门，林如思就立刻走了出去，“薛主任，人来了。” 一道浑厚又充满活力的声音接着响起：“太好了太好了！” 杨谙一出去就被握住双手，来人眼泪汪汪地说道：“我的苍天大老爷！你可来了！快给我们滕总的电脑看看吧！这地府一天那么多事情没电脑不行啊！” 定下神，她才看清林如思口中的“薛主任”是什么样子：不是太高，人胖胖的，看着憨厚老实，也穿着副黑西装。 杨谙顿时心生好感，道：“薛主任，您好。” 前面的季初一走到一边，杨谙完全地露出身影，握着她手的薛主任张着嘴却似乎忘了说什么，怔愣住了。 “薛主任？”杨谙疑惑。 “啊，忘了介绍，这是我们阴司今天刚来的新人杨谙，计算机高手，专门来处理此事。”林如思说，“这是听心阁办公室薛孩薛主任。” 薛孩回过神来，“你好。”他看向几人，“事不宜迟，那我们就开始吧。” 薛孩将几人引到一处房间，里面一条八米长桌子上放满了显示器，连对面的墙壁上也都是。密密麻麻，比广播电视台的演播厅还夸张，里面已经有几个人正在看着设备。 “这是我们滕总的办公室，里面的这些设备昨晚开始就突然黑屏了，让技术人员过来也没有解决。” 杨谙已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薛孩手握在身前，小心翼翼问道：“能修好吗？” “没问题，交给我。”杨谙微笑。 薛孩让那几个技术人员出去了，林如思和季初一站在杨谙身后正跟着一起看着，薛孩就对林如思招了招手，三人一起出去了。 杨谙埋首工作，渐渐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房间里静悄悄的，等她修好，准备喊人，不是，鬼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对面一个男人正抱着臂，静静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杨谙猝死 第2章 初遇滕奚 一身黑西装包裹住颀长的身材，白衬衫的领子扣到倒数第二颗，打理得当的短发，鼻子高挺，轮廓分明，眼眸漆黑。 是个帅哥呢，而且看着还很年轻。 杨谙偷偷打量着，看他略显随意的姿态，猜想应该是那位“滕总”，便站起身，解释道：“滕总您好，我是阴司新来的员工，我叫杨谙，专门来给您维修设备，现在已经全部修好了。” 她身后的显示屏都已经亮起，停留在待机页面。 “辛苦了，哪个谙字？” “言音谙。” 那边薛孩把林如思二人带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才问：“刚才那个杨谙，什么时候下来的？” 季初一说：“今天早上系统里才接收到她的信息，然后庾总就安排我们立刻去把她带了过来。” “她看着还很年轻、健全，是什么原因死的？” “猝死，当代人压力大、习惯不好，很多都没什么征兆突然死亡，也就是现在多发的‘猝死’。”林如思顿了顿，“但她的资质很好，我们有意将她留在阴司工作。” 薛孩虽然在听心阁，但对阴司的那一套流程也熟悉，他疑惑道：“命数将尽之人，在你们的系统中都是可以提前知晓的，哪怕是猝死，也是在命运里面的。杨谙，也是吗？如果她此次命数已尽，怎么没有让你们提前知晓？先让她在阴司稳住，回头我会和庾非通电话。” 他下定论：“这个人，一定是有问题的。” 杨谙没想到这位领导虽然位高权重又身负美貌，但不仅不自傲，还很谦逊随和、平易近人。不由想起以前还活着的时候，在互联网大厂里，每天都压力山大，领导们催着进度，同事们也都行色匆匆，加班那是家常便饭的事。 人都彷佛上了根弦，每天活得紧绷绷的。 滕总站直，手背在身后，浅笑道：“你这么快就修好了设备的故障，可见技术水平。求学之路不易，想必为此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杨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她认真道：“学习的过程很快乐也很安心，而且，很开心能利用我的能力帮您解决问题。” 杨谙还是猝死前的那套打扮：JORYA的娃娃领短袖蕾丝白衬衫和黑色短裙，Prada的金色玛丽珍鞋，栗色的过肩发因为长时间的加班变得毛燥燥的，发尾耷拉在肩膀上。鹅蛋脸，翘下巴，杏圆眼，瞳孔黑湛湛的。 看着乖巧又机灵。 杨谙说完后，便是长长的一段沉默，面前的滕总似乎失神了。 “滕总？”她小心翼翼地喊道。 滕总回神，继而又问：“你是新来的？似乎没听阴司提起过。” “是的，因为我今早刚到这，他们想留下我在阴司工作，所以一看我能解决您的问题，立马就把我带过来了。” “地府轻易不留人，条件苛刻，看来你一定很优秀了。” “我现在只是‘编外人员’而已。”杨谙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好笑，她一抿唇，颊边的梨涡便显现出来。 门口突然传来声音，打破了两人的交谈。 “杨谙——”林如思的声音。 随后三人出现在门口，似乎没想到大Boss也在，都有些怔愣。薛孩原本就青灰的面色似乎更加严重，向前走到杨谙面前，挤出一抹笑，“主君，所有设备都已经修好了。” 滕总点点头，先对林如思说：“你们阴司这次留下的人很不错。”他又偏头问薛孩：“今年的编制考试定了什么时候了吗？” “已经发过通知了，刚好还有两个月。” “她是新人，多让她了解一下地府的制度，早点适应。两个月后，等你的好消息。” 杨谙抿唇笑，“谢谢滕总的鼓励。” 三人从听心阁离开，走出房间前，杨谙眼神扫过门口的名牌，方才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看，这一看不得了，见上面写着：总裁办公室，滕奚。 滕奚？ 滕奚！ 杨谙脑海中炸开一朵金花：滕奚，那不是自己开发的游戏里青阳的人物音里的吗？一模一样的名字。 记得当时游戏背景涉及近百个春秋小国，聘请的历史顾问说到春秋时滕州地界的情况时，她印象很深。 说的是薛国和滕国是滕州地界上相邻的两个小国，公元前四百多年的时候薛国被大国齐国所灭，四年后，滕国被越国所灭，但后来滕国复国，又持续了一百多年。滕国贵族逃亡后，为了永怀故土，便改国名滕为姓。 她接收到的信息就这么多，然后人物设计组的同事接手，便萌生出了滕国太子滕奚这么一个人物，青阳公主也是虚构出来的。 难道只是巧合吗？ 杨谙沉默着上了车，林如思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她是被刚才见到大老板吓到了，便安慰道：“滕总平时挺温和的，从没对我们冷过脸，你不用害怕，刚才那件事你完成的那么好，老板心中对你肯定很欣赏。” 杨谙笑了笑，想起另一件事，“我刚才听那个薛主任喊滕总‘主君’，他为什么这样喊？” “他比我们来这里都要早，其实一开始听到的时候我也问过。地府里的人有人来的早，有人来的晚，我算是来得晚的，民国十二年才到这里，而其他很多人，比如我们阴司的老大是南朝的将军，但他说，他来的时候，薛孩和老板就已经在这里了。” 林如思将她带到一处四方天井的院子里，天井四边种着一簇簇花，冒着白色的花骨朵。 “这是昙花，地府里能种的东西不多。” 她打开一间房屋，里面是干净整洁的一间卧室，沙发、书桌和床铺被一套书柜隔开了。 “这个院子就是我们阴司的宿舍，现在除了咱们两个，还有季初一和庾总。”也许是怕男生来不方便，季初一在阴司门口就提前下车了。 “那阴司就我们四个人？” “是啊，阴司的主要职责就是把人接过来，然后移交到悬镜司去，也就是负责审判的部门，然后根据审判结果看这个人流转到安息堂还是阎罗殿，安息堂呢，主要是安置亡魂，是人数最多的部门，也是负责积分的主要部门，大部分人的档案都在这里，等待转世投胎，少部分也会被送到阎罗殿，就是俗称的‘地狱’。” 林如思拿出一本手册，递给她，“这是地府的基本情况，你可以先看一下。” 杨谙接过去。 原来，悬镜司会根据生前的功名、成就、德行进行审判，审判后的亡魂会在系统中积分，达到积分后想转世投胎的可以在安息堂取号排队，有名额会进行通知。当然，一小部分人也会被送入阎罗殿进行惩罚。 除了审判后的基础得分，积分获取的途径也有很多，比如来到地府的年限，参加志愿服务，纳税，还有最简单的就是拿钱买，但这个途径换算比率是最低的。 在地府获得金钱最直接的途径就是上面人寄给你，也就是“烧纸钱”，但扣税达到百分之八十，也可以自己通过商业交易来获得。 杨谙不由感叹：“我以为地府会像以前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大家都穿着蓝色的长袍，形容凄惨，只会有荒芜的沙地，然后喝完孟婆汤就能上黄泉路了呢，没想到组织这么精密，建筑设备都这么现代化！” “这叫与时俱进，任何一个社会没有先进的组织制度都无法正常运转。”林如思接着小声说：“不然你以为那些上千年的老员工在这里都是干嘛的，若是跟时代脱节，那上面下来了个人，他们可能都没办法交流，那到时候他们到底谁送谁走？” “那在这里也可以开店做生意，也可以生活，那和人间也没什么区别啊！哦，除了没有太阳。” 林如思讳莫如深地摇摇头，问她：“你知道在这里做生意，什么类型的店开不了吗？” “什么？” “药店。” “为什么？” “因为地府里没有生老病死。” “那不是很好吗，秦始皇追求长生不老呢，这里不是很适合他？”杨谙眨着眼睛，小声问：“那秦始皇不会也还在这里没转世吧？” 林如思没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系统里出现积分账户的时候，这个人所有的记忆就会被抹去。你觉得，没有记忆的人还是前世的那个人吗？在这里，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赚取积分早日轮回转世，就像人间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将结婚生子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一样。” “那我......记忆也会被抹去吗？” “作为未来的公职人员，你可以选择不，但代价是你会在前世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见面不识。在这里，记忆是可以存储的，每个人的每一世经历在地府都有存档，只要你达到要求，就可以重启记忆。” “你们想让我留下，真的是因为想你说的，我的条件都恰好吗？” “是的，与时俱进嘛，现在招考公告里的条件就是35岁以下的成年人，长相端正、死相平和，说实话，下来的人能达到这几条的寥寥无几，大都死状惨淡，不符合公职人员的形容，更何况你有那么耀眼的学历和技术。所以我说，竞争很小。” “那我考。”杨谙下定决心。她清华本硕，还没毕业就签了大厂实习，毕业一年就做了项目经理。她觉得考一个编制应该不在话下。 “喏。”林如思又拿过来几本书，红花花绿油油的封面。 杨谙一看，什么“公务员考试用书”“决战行测5000题”“申论的规矩”。她不禁想笑，问道：“这些......这里也能买到？” “季初一他家里人烧过来的，连烧了五年才有这一套。”说的是扣税的百分之八十。 “好，我会努力学习的。” “那你先收拾收拾，或者出去转转也行，明早到阴司报到。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林如思站起来，手机却突然响了。 庾非在那边声音略冷：“你现在来办公室一趟。” 第3章 听心阁 林如思驱车到阴司，停车开门，就看到听心阁的那辆别克GL8也停在这里。办公室里，薛孩和庾非对面坐着，面前的茶都喝光了，见她来了，表情都有些严肃。 “坐吧，”庾非指了指旁边，“那个杨谙，安顿好了？” “带到宿舍了，给她说了些基本情况。” “这个人，我们系统里是接收到了她的信息，但比她真正死亡的时间至少晚了六小时，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环节出了纰漏，是咱们不知道的，正好老薛也来了，你说说吧。” 薛孩笑笑才说：“我本来想着打电话，又怕一两句说不清楚，干脆直接过来了，刚才在听心阁我也和小林说了这个情况。目前滕总的意思是，既然这样，杨谙这个人就先到听心阁去，易于管理，你们说的要留下她的话还作数，形式上还是以借调的名义过去。”又嘱咐道：“这话肯定不能对她说，你们把握好度。” 林如思走了，杨谙才长出一口气，打量起周围的一切，明明还在办公室加班，现在却已经死了，来到了常说的“阴间”，仿佛像一个梦。可摸着手里的手册和书，触感却又那么真实。 不知道上面的人现在什么样子，自己在办公室出事了，办公室里的人是不是都手忙脚乱了？会不会也有记者来采访报道，说年轻人压力大之类的话语来警醒世人？ 她给房间又收拾了一下，出了房门去看院中的昙花。亡魂是没有脉搏的，没有生命体征，自然也就没有生老病死，可面前的昙花因为一阵微风却收缩了下花瓣。它却是活的。 没多久，林如思又回来了，丢给她一部手机，让她以后好联系，所有“公务员”的号码她都帮忙导进去了。杨谙道谢，林如思说：“刚才听心阁的人找来阴司，说那边做系统维护的需要人手，你上午维修得很好，所以看中你了，想把你借调过去一段时间。” “借调？” “对，如果你两个月后正式被录用了，到时候人事部门再决定你到底在那个岗位。对了，”林如思又拿出一张卡，递给她，“这是这边通用的银行卡，里面有银行账户和积分账户，商家消费刷卡就行。” “啊？”杨谙惊讶地张了张嘴巴，看着手里那张写着“天地银行”的银行卡。 地府的货币竟然真的是天地银行发行的？苍了天了！ “那这里有钱吗？是我的账户？......悬镜司审判结束了吗？”她还记得手册上看到的，审判结束后才会有积分账户。 “结束了，你积分账户里的基础积分是九十九，换算到银行账户里是475万。” “这么多？”杨谙举起那张银行卡看了看，“那我先买几套衣服，方便上班，这里有商场吗？” “有啊。” 林如思驱车将她带到一片繁华地带，商场四周霓虹灯闪烁着，巨大的一副商品广告海报就在入口处，人来人往的，客流量不少。 两人到一家杨谙在人间常逛的店里，一到那，杨谙就看中了一套衣服，导购给她拿到试衣间，细心地关上门。杨谙试了很满意，脱下准备结账，无意间扫到衣服上标签。 4800000？小数点真的没点错吗？ 她面如菜色地拿着衣服出去，导购笑得很温柔，问她：“女士，这件衣服真的很适合你，风格和你很搭，要留下吗？” “啊，不了，我们再看看吧。”她走到林如思跟前，微笑着传达要走的意思。 一出去，杨谙就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我说，地府的东西都这么贵吗？刚才那一件上衣要480万？抢钱呐我的苍天。” 林如思扑哧一笑，指着她说：“你知道你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吗？” “多少？” “一亿八百万，提前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在你卡里，录用成功后更高哦~” “不是，”杨谙皱着眉坐在休息椅上，“你们这通货膨胀也太厉害了，我有点受不了。” 林如思翻了个白眼，对她说：“你知道上面的人送钱都多少吗？动辄都上亿，对，就是印着天地银行的那个纸钞！得亏收的税高一点，不然通货膨胀更厉害！” “把我吓得一身汗，感觉自己来这里都要负债了。”杨谙摸了摸自己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那我现在卡里的钱应该能拿下那件衣服了吧。” 两人回去又把那件衣服买下，导购笑盈盈地目送两人。又去买了杨谙说的职业装和鞋子，一顿下来两人手里大包小包的。 “说实话我很久没这么逛过街了。”林如思说，“女同事太少了。” “那你之前都没女生和你一起出来？” “有啊，咱们这些领导里啊，唯一的一位女士，是悬镜司的掌门人，慕容璧，北朝的公主。原先我们两个也一起出来玩过，后来庾非那个家伙老往人家面前现眼，你说南朝的将军和北朝的公主——那能有啥结果吗？” 林如思说完，猛地捂上嘴，“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我明白了，阴司的庾非对悬镜司的慕容璧有意思。”杨谙玩笑道：“不过，滕总没有说，要禁止办公室恋情吗？” “没有。”林如思眼里也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滕总，据说那都是两千多年的老狐狸了，我听庾非偶然提起的，反正从他来到这里开始，没见这位滕总有啥感情上的纠葛。” 杨谙想到今天在听心阁办公室里看到的雪肤乌眸的男人，心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我感觉你们的生活也挺有意思的，原先我以为地府里没有七情六欲这些，没想到你们的生活也很精彩。” “爱情是人类亘古不变的永恒话题，无论在哪里。”林如思仰头长叹，“所以杨谙同学，希望你摒弃脑海中对地府的种种刻板印象。一个勇敢丰沛的灵魂，无论在哪里，是活着还是死了，贫穷还是富贵，都会努力地生活，过好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一早，听心阁的车就在小院门口等候了。杨谙东西不多，除了林如思给的那些书之外，就是昨晚买的衣服鞋子啥的。 上了车，她发现薛孩似乎很高兴，亲自给她调整座椅，她感觉不好意思，忙道：“薛主任，我自己来就行。” 薛孩收回手，安全带正好束缚住他白胖的身体，他挠挠头，有些小心翼翼地说：“这边你主要就是负责滕总那儿的系统和设备的维护和更新，现在决定就由你一个人来负责，经过昨天我们都相信你的技术水平。平时呢，最好都在滕总的办公室呆着，当然，休息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出去，找找小林她们玩的。” “好的。” 杨谙被安排进听心阁里面一间带着小桥流水的院子里。她发现这里的人都偏爱古色古香的建筑，估计是在怀念自己生活过的那个时代吧。 薛孩亲自给她介绍各个工区和场所，员工餐厅、咖啡厅、读书角等等，非常现代化的制度和设施，随着时代的浪潮同步变更着地府的制度形容，显然不是一件易事。 杨谙终于开口了，问他：“滕总也会来这些地方吗？” “很少来，他经常待的地方还是那间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的外间原本做的是秘书室，但滕奚不愿意用秘书，所以外间就做成了玄关，摆放盆景、字画还有一些陶瓷青铜之类的。 里间空间大，设备也多，滕奚的办公桌独占一方，后面是千里江山图，下面还做了增高，靠窗那边用书架和屏风隔了一块地方给杨谙办公。 像古代的太监等着伺候主子一样，杨谙腹诽道。 但她还是把那些考公用书给放到屏风后的桌子上，上面已经配有显示屏和电脑。薛孩站在进出的地方，略带慈祥又激动的神情看着她收拾。 怪怪的。 “薛主任，我现在就开始......上班？”她问。 “可以。”薛孩挪动步子，“有事你招呼我啊。” “总裁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杨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不如在上面做游戏的时候呢，不知道她这走了之后，游戏怎么样了。 她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突然蹭地坐起来，打开面前的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乱世春秋”，果然出现了她做的那款游戏，第一条结果就是游戏官网。 她下载安装，捣鼓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猝死前，就是打开这个游戏，选择人物，然后出现了人物音，再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难道这游戏真的通灵了？还是什么量子力学才能解释？这又是不是能让她回到现实的途径呢？ 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再说。 界面上显示登陆账号，杨谙十分熟稔地输入账号和密码，屏幕上立马就跳转了界面，和那天简直一摸一样的操作。 显示选择阵营——滕国。 显示选择角色——青阳。 那个人物音再次响起—— “若滕奚复国，青阳愿以灵相抵。” 杨谙被声音蛊惑一般，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心像是被重锤一下下击打着，声音渐渐环绕入耳，她不得不捂住耳朵，头越来越痛，她从低吟渐渐变成吼叫。 “啊——”她咬紧牙，抱着头痛苦地低吼着。 “青阳。” 一道清冷中带着着急的声音响起，接着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脑袋，掌心柔软，“青阳，我是滕奚。” 杨谙被人以保护性的姿态拢在胸前，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仅仅抓住他的衣领，也许是温热的手掌起了作用，那道咒语一样的声音渐渐淡去，她紧拧的眉心终于散开。 杨谙平复下来，低喘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手心里紧紧抓着别人的衣领，男人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不是别的男人，是她现在的大BOSS。 上班第一天摸鱼被抓现行也就算了，还骚扰上老板了？ 苍了天了！ 第4章 摸鱼 杨谙眨眨眼，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干笑道：“滕总......”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滕奚已经站直身体，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电脑屏幕上。 面无表情。 那屏幕上舞动的游戏人物暴露了杨谙摸鱼的事实，她手忙脚乱地关了界面，并向他表忠心：“对不起滕总！以后我会认真工作的！” 滕奚似乎不在意她有多少忠心，只是看着她问道：“刚才那个游戏是你设计的？” “算是。”杨谙谨慎道。 “那我可以玩吗？” “啊？！” 年轻人爱玩游戏不是很正常吗？哪怕他是领导呢！至少说明我们这个游戏还是很有市场的不是吗！ 杨谙心里暗骂自己大惊小怪，冲滕奚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啦！” 滕奚向办公桌走去，向她招了招手，然后指着桌上的显示屏，说：“你来。” 杨谙在他的目光下坐上了屏幕前那把高端皮质的老板椅。昨天来维修设备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观察滕奚的电脑，现在一打开，看见桌面背景是一副山水画，没有图标全是各种明明的文件夹，但是看着很整洁，显然电脑的主人是个条理清晰爱干净的人。 杨谙下载软件点击安装，屏幕上开始显示下载进度条，“滕总，还需要用你的手机号注册账号呢。” 滕奚把手机给她，连密码也没设置，她直接就打开了。在自己的手机上找到滕奚的手机号，输入之后获取验证码。 一切就绪，需要设置个人信息的时候，杨谙站起身走到一边。 “滕总，您自己设置吧。” 滕奚看了她一眼，坐到了椅子上。直到这时，杨谙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 游戏里也有个滕奚！ 怎么解释？重名了？这两个字有那么大众化吗？还是跟他说阳间接地府，他们这个游戏显灵了？ 杨谙心里惴惴间，滕奚已经填好信息登上了，她眼睁睁看着他选了“滕国”，然后到了选人物的环节。 一个梳着四方髻、身着铠甲的少年伴随着人物音“我在，城在！”出现在屏幕中央。 关键下面还写着人物名，滕奚。 真正的滕奚过了几秒转头看着她，没说话，但杨谙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滕总，”她挠头，“我们设计这款游戏的时候也不知道您的名讳，太巧了你说这！这说明咱两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缘分的，说不定冥冥之中，这游戏就是为您而设计的！” 她一脸正经地解释。 滕奚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转回头去，选了“滕奚”。 杨谙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心想：名字是一样没错，但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威严沉稳的地府掌权人，任谁也不能说这两个人一样啊。 下午，原先技术部门负责维护系统的人过来和杨谙交接工作，她接手的是地府最核心的两个系统，积分账户和记忆档案。这两个系统原本是听心阁总裁办公室直管的，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和技术部门代为管理。 因为杨谙的到来，现在这两个系统正式收回总裁办。 技术部门的人将要点和杨谙交代完便礼貌离去，杨谙将其送至门口后回到工位上，就收到林如思的信息：恭喜你啊，御前还是不一样，近水楼台先得月。 后面还跟着一个坏笑的表情。 杨谙回她：？ 那边传来一个截图，是内部文件，两个小时前薛孩发出去的：积分账户及记忆档案系统收归总裁办公室，特聘技术人员杨谙为专职技术负责人。 她抬头看办公桌后的滕奚，他今天一天都在办公室，对面的显示屏上是地府各处的办公情况和政务信息，而他的目光凝在电脑上，食指抵住下巴，神情看着很专注。 那个文件是滕奚的意思？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眼神投过来。杨谙走过去，犹豫着开口：“滕总，我听说地府的编制也是要考的，我现在还不是地府正式的员工，我接手这两个系统合适吗？” 滕奚脖颈向后靠，侧头看她，眼里有笑意，道：“你觉得你没法胜任？” “不是......” “我看了你的信息表，顶尖学府的计算机硕士，在校期间开发的软件就卖出了很可观的价格，实习期间就获得互联网大厂的Offer，毕业一年就做到了项目负责人的职位。” 他细数着她的经历，然后说：“让你来，是我拍板决定的。以你的履历，来听心阁工作是迟早的事，只是这边正好缺人手，便将这件事前置了两个月。现在对外你还是编外的。” 杨谙一贯吃软不吃硬，更何况是被顶头上司这样一番夸奖，她脸庞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赧红，睁着黑湛湛的一双杏眼，对着滕奚轻鞠脊背，说：“谢谢滕总对我的肯定。” “正好你来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滕奚轻点鼠标。 她凑近，盯着他电脑上“乱世春秋”的界面。他选的人物滕奚正执剑在岸边，无论怎么操作，身形不动。 “他怎么会到泗水边呢？”杨谙说：“滕奚这个人物的特点之一，就是一到泗水边，就会失去一切技能。” 她目光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没有注意到她的话让旁边的滕奚脸色微变。 杨谙没得到回应，不由转头看他。滕奚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坐直身体，问道：“这个特点也是你专门设计的？” “是的，有一小部分的人物特点是不会在人物介绍里体现的，需要玩家不断地摸索，找到规律，比如滕奚的这个特点。这在游戏设计里是比较常见的留住玩家的一种手段。” “那怎么解决呢？” “这个很简单，只需要等待半个小时就会自动解锁，或者，青阳公主这个人物出现在旁边，会立即解锁。” “......也就是说，你们在隐藏技能上将他和青阳绑定在了一起？” 杨谙以为他介意与自己重名的人物“滕奚”被和一个女孩绑定在一起，忙解释道：“我们在设计人物的时候，是深入了解过每段历史的，有历史学家背书的，只是因为商业化的需要，每个人物在不违背其历史经历的情况下，加入了一些适当的设定。” “所以他和青阳之间的设定是......” 杨谙对着手指，讷讷道：“自幼定亲的青梅竹马，亡国后相依为命，乱世中的苦命鸳鸯......” 眼见着滕奚的眼神随着她的话慢慢犀利，唇线越绷越紧，她又补充道：“这种CP很火的！内测的时候，就有不少玩家磕他们俩的CP，所以我们又加深了一下两人之间的羁绊，优化了好几版呢！” 屏幕上方显示泗水岸边的滕奚离解锁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杨谙看着滕奚，莫名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低落，不由安慰道：“如果你实在喜欢这种游戏，我可以再设计一款......把人物名字改一改。” “不必。”滕奚岔开话题，“内网里给你加了权限，关于系统的审批流程会到你那里去，按要求维护就行。” “好的。” 滕奚抬手还想说啥，手机就响了。手机屏上显示是“慕容璧”来电，杨谙见状十分有眼色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慕容璧，那不是悬镜司的掌门人，负责审判亡灵的吗？ 面前的书架挡不住入耳的声音，杨谙听见他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 “暂时先不要走流程，我现在过去一趟。” 通话挂断，他又给薛孩打了电话让备车。 “杨谙。”他出声。 杨谙一激灵，“在。” “你跟我出去一趟。” 别克GL8从听心阁门口驶出去，杨谙还特地带了笔记本电脑。旁边的滕奚正看着手机，时不时轻点屏幕。 滕奚适时开口道：“悬镜司有份审判出了问题，结定书上亡灵一直不愿意签字画押，一个小时前，刚从悬镜司出逃。” “出逃？”杨谙思索片刻，接着道：“悬镜司是这么容易逃出去的吗？” “悬镜司不是阎王殿，没有关押亡灵的职责。” “那逃出去的......亡灵怎么办？” “悬镜司未裁定，关卡不会放人，一旦有异常，工作人员也会报告的。” 说话间，车已经到悬镜司门口。滕奚长腿阔步地下了车，杨谙跟在他身后。 悬镜司是长长的一幢楼，大楼上方的墙壁上有黑色的行楷“悬镜司”三个字。两人迈上台阶，杨谙看到大楼入门处的两边有许多牌匾，“地府亡灵审判处”、“地府现代化领导小组”、“地府司法警示教育基地”...... 感应门里面，一位蓝衣黑裤的工作人员迎接两人，坐上电梯到二楼一处写着“终审二厅”的门前。 一个清瘦苍白、低挽着头发的年轻女性被那名工作人员近身提醒，拿下头上带着的耳机，走过来。 “滕奚，你来了。” 第5章 解语楼 滕奚点头，目光扫过室内的众人和机器。 “我们到办公室。”慕容璧说。 办公室在对面不远处，杨谙跟着滕奚进去在里面的会议桌旁坐定。 慕容璧拿了一沓资料过来，说明情况：“出逃的亡魂名叫符飞雁，这是她的审判结定书，按照流程，我们调取了她生前的所有行为信息，经初审、会审、终审最终结定。” 滕奚将那沓资料拿起来翻了翻，逃魂的信息一点点汇入脑海，直到目光略过最后一页，他才问慕容璧：“她这种情况我记得是不需要移交阎罗殿的。” 地府以往亦有亡魂出逃，不过大都是经悬镜司审判后需要送到阎罗殿接受惩罚的生前便作恶多端的人。当然亦有其他不愿意投胎入轮回的逃魂，这种情况基本发生在积分制改革之前，在地府发展史纪念馆中有些许记载，有史以来最早出逃的亡魂在两千多年以前，但随着地府制度体系的完善，逃魂的数量不断地下降，现在已经很少了。 “那就不是因为害怕阎罗殿的惩罚。”滕奚将资料放回桌子上，“让阴司先将人缉拿回来。” 慕容璧应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滕奚转头，看着旁边坐着的杨谙，低声道：“打开记忆档案。” 杨谙依言打开电脑，找到记忆档案系统，用自己的账号登录上去，将那位叫“符飞雁”的亡魂身份信息输入。 屏幕上立刻跳出符飞雁本人的记忆档案。 杨谙转头看着滕奚，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盯着屏幕的滕奚却凑近，直接越过她的手指抬手在键盘上操作。 杨谙陡然睁大了眼，脸“腾”地一下红了。眼前的人尽在咫尺，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瞳孔里面的丘壑。她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但还在滕奚注意力在屏幕上，并没有注意她。 明明还是一样的黑西装，可是却似乎和上午有所不同。杨谙手指蜷缩，努力压抑自己刚狂跳一瞬的心。 杨谙心里暗骂自己：哪怕是个母胎单身，也不能这么没出息吧！这滕奚不过就是长得帅了那么一点、年轻了那么一点又位高权重了那么一点，而已。 她整肃自己的表情，也将注意力转向屏幕。滕奚已经将符飞雁生前一天的记忆调取了出来。 符飞雁是贵州人，生前在杭州一家服装城做销售，死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刚满十九岁。 那天是一个星期前的早晨，刚起床的符飞雁在自己租住的城中村民房里洗漱完，在早点铺打包了包子和粥，正在去服装城的路上，她步履轻盈，看着心情还算不错。就在这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她母亲打来的，让她回贵州去，说是家里好多人在等着她，把家里围起来了。 电话挂断，符飞雁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起来。她打了个电话给店长请假，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到河岸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面前的河水发呆，一直到日头西落，她才从长椅上起身，来到一家甜品店，买了一个小蛋糕。 “那天是她的生日！”杨谙看着资料上的出生日期，惊呼道。 滕奚和慕容璧闻声都看了一眼资料，然后继续看着屏幕。 符飞雁拿着那盒蛋糕又返回了刚才的河岸边，她沉默地把那个小蛋糕吃完了。晚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来一缕，她没有伸手去整理，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她走到河边，跳了下去。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只有这么短短的十多分钟。 悬镜司审判向来秉承“论迹不论心”的原则，即以行为结果来进行审判，至于亡魂生前所思所想，无从考证，便也无从定夺。 杨谙思索了一下，提出一个可能性：“她是不是有什么还未了却的心愿或者是想弥补什么遗憾呢？” 阴司负责缉拿亡魂，派多人扫遍整个监控一无所获，各个关卡也没有无证明人员出入。 缉拿符飞雁的事一时陷入僵局。 杨谙和滕奚回听心阁已经是傍晚了，薛孩给两人留了饭。杨谙坐在待客的桌子上，接过薛孩递过来的筷子，“多谢薛主任。” “不用客气。”薛孩笑看着她，颇有些慈祥的意味。 她面前的饭和滕奚是一样的，小米粥、清远鸡、胡萝卜炒西兰花，还有一份酱萝卜。 接触一天下来，她发现滕奚沉默寡言，讲话也是直击要害，不多说一个字，也没什么领导架子，从不搞特殊。比如现在，他没说什么，慢慢吃着面前的饭。 杨谙因为思索事情，直直地看着滕奚面前的饭菜发呆。滕奚看过来，问道：“不合胃口？” 她回过神来，立马摇头道：“没有。” 她无害地笑了笑，捏着筷子开始吃饭。 先是把清远鸡上的蒜蓉酱划到一边，然后把胡萝卜炒西兰花里的胡萝卜挑出来，再然后把酱萝卜里的红辣椒挑出来，最后在清远鸡里挑了一块切得薄厚适中没什么肥肉的鸡腿肉放入口中。 她怕刚才她那仿若痴女一般的样子被滕奚误会，此时便一心埋头吃饭。她没有看到，一旁的薛孩几乎难掩激动的神色，而滕奚，他一直抬眼看着她，那深黑眼眸里的情绪，太复杂了。 吃完饭杨谙就回到了听心阁安排的宿舍，刚到地府两天就发生这么多事，杨谙这才感觉有些累了。 她把和林如思一起出去买的衣服整理好挂在柜子里，才拿起手机给她发消息：我有个事想问你，你有时间吗？ 林如思秒回：加班开会，搞那个亡魂的事呢，不过啥事你问~ 杨谙：到了地府里的人，还能看到阳间发生什么事吗？ 林如思：消耗积分就可以，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无法改变。 杨谙：那能产生联系吗？ 林如思：托梦，但这个形式每人每年只有一次，而且是在安息堂排过号的人才行。 杨谙道谢，握着手机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在阳间时，她父母都是商人，聚少离多，她从小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父母离婚又各自再婚，老人也相继去世。 她自小便独立要强，一路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后来考上清华，再然后签约互联网大厂比翼科技工作。 留在她心中的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她的事业，她花费近两年心血开发出来的游戏，“乱世春秋”。 历史的厚重和宏大让她现实生活中的烦恼和苦闷渐渐地被缩小降权，成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杨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手机就响了，她猛地起身，接起电话： “......林如思？” 那边高跟鞋的声音清脆，林如思的声音也高昂饱满：“我的杨总，您在哪儿呢？” “宿舍啊，”杨谙看时间，才七点，她反应过来，“你在听心阁？” “是啊，逃跑的那个亡魂有点眉目了。” 阴司的人一大早就来听心阁准备汇报了。杨谙赶到接待室时，林如思他们已经散坐着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 她是真有点佩服林如思他们，精力这么充沛，昨晚不知道加班到几点，今早就搞出成果来汇报了。 卷的人当鬼也卷得很。 她打着哈欠坐下，身边的人突然都整肃动作，略带恭敬地打招呼：“滕总。” 滕奚西装笔挺，越过众人，坐到会议桌的一头，然后点头道：“开始吧。” 季初一将电脑投屏，屏幕上，显示一个监控画面。画面里的人只露出半张脸，在指向关口的一个路牌下等了一会儿，没有出关，过了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出现在她面前，监控里只能看到那人一个背影。 然后符飞雁跟着那个人走了，消失在监控里。 监控画面暂停，林如思说：“两人从这里就不在监控范围里了。” “庾总怎么看？”滕奚看着庾非。 “这种在阴司建立过档案的，用我们的定位手段按理说是可以追踪到的，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消息，应该是有人干预。”庾非指着投屏，“刚才那个黑西装男应该跟近些年来冒出的掮客组织有点关系。” “地府出现的掮客组织解语楼，他们引诱亡魂交换信物，声称可以帮助他们了却心愿。组织人员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都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林如思小声和杨谙解释。 杨谙听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解语楼，听心阁，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掮客头头是滕奚深柜呢。 滕奚把薛孩喊来，对庾非说道：“既然人还没出关，就总有出来的一天，本来监控的事上个月刚定下来，要慢慢推进的，现在就提前布设，让薛孩配合你，这周把监控全覆盖。” “至于解语楼，”滕奚顿了顿，“最近下来的都很遵纪守法，阎罗殿挺清闲的，我会让秦钟来从处理此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解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