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炮灰女配,空间囤货虐渣渣》 第64章 永州渡口夜惊魂 江雾裹着湿冷钻进顾昭宁的领口,她盯着那艘乌篷船,船身被雾气浸得发黑,舱门半开处漏出一线昏黄灯光,像只半睁的眼。 "顾三姑娘,请上船。"舱内传来男子低语,尾音被江风揉碎,倒比喊出来更清晰。 她的手指在靴筒上轻轻一按,确认匕首还在。 三天前沈砚塞给她的铜哨贴着腰腹,磨得皮肤发烫。 这是她第二次单独赴约——上一次是流民劫道时引沈砚来救,这次...她望着对岸老槐树影里忽隐忽现的红布,深吸一口气,抬脚跨上跳板。 船身轻晃,顾昭宁扶着船舷的手顿了顿。 跳板下江水漫过她的靴底,凉意顺着足尖往上爬,像根细针挑着神经。 舱内油灯跳了跳,映出个清瘦身影——三十来岁,眉骨高挺,左眼角有道淡疤,正垂眼盯着她沾了水的鞋尖。 "周文远。"男子抬眼,目光像淬过的刀,"令尊与先父同朝为臣时,曾共饮过三坛梨花春。" 顾昭宁的手指蜷进斗篷里。 原主记忆里顾老爷的旧部早被清算干净,但这声"令尊"让她喉间发紧。 她在舱中木凳落座,与周文远隔着张矮几,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药草味——是甘草混着血竭的气息,像极了空间药圃里晾着的伤药。 "这是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周文远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指节因用力泛白,"他说若有一日顾家后人能活着到永州,便将此物交于她。" 油布展开,露出封火漆未拆的信。 顾昭宁盯着那枚熟悉的麒麟印——原主父亲书房的私印,边角缺了米粒大的一块,此刻正嵌在蜡封里,像道旧疤。 她摸出袖中银簪挑开蜡封,信纸刚展开半页,心跳便漏了一拍。 "四月初三,顾某面圣直谏,言北境军粮案有诈,恳请陛下暂缓定罪..." 墨迹未干的小楷在油灯下泛着暗黄,顾昭宁的指尖发颤。 原主记忆里,顾家被定的首罪便是"蒙蔽圣听,力保贪臣",可这信里分明写着顾老爷冒死进谏的原话! 她快速翻到最后一页,尾注处四个朱砂字刺得她眼眶发热——"御笔留中"。 "留中不发。"周文远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先父是当日值房的中书舍人,亲眼见陛下将奏折锁进了御书房暗格。"他指腹蹭过信纸上的折痕,"后来新帝登基,说顾府通敌的罪证,便是这封被篡改过的'保举书'。"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空间里那半枚玉坠贴着心口发烫,她突然想起李伯在流民堆里捡到的玉坠——两枚拼成并蒂莲的缺口,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 原来不是巧合,是有人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线索。 "为何选我?"她抬眼,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顾家女眷流放的有七人,你怎知来的是我?" 周文远的目光扫过她腰间若隐若现的铜哨,又落在她沾了泥的靴底——那是今早路过粮行后巷时,被阿福新收的麦种染的。"顾三姑娘在流放路上用半袋米换流民带路,在穷边用灵泉腌菜救了二十个冻僵的孩子。"他扯了扯嘴角,那道淡疤跟着动了动,"先父说,能撑过抄家流放还肯帮人的,才是顾家骨血。" 舱外江风突然大了,油灯"噗"地灭了。 顾昭宁立即摸向袖中解毒丹,却听周文远轻声道:"是雾大,灯芯湿了。"他划亮火折子,重新点上灯,火光映得他眼底泛红,"折子副本在我家祖祠的地砖下,我只等你一句话——敢不敢跟我去取?" 顾昭宁的拇指摩挲着信纸上的麒麟印。 空间里灵泉池的水突然泛起涟漪,是她方才太激动,不小心触到了空间屏障。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一下下撞着"翻案"两个字。 "敢。"她将信纸重新用油布包好,塞进贴身暗袋,"但得等..." "砰——" 船身突然剧烈晃动,顾昭宁撞在舱壁上,腰间铜哨"当"地磕在木头上。 舱外传来粗哑的叫骂:"老子盯这船半日了! 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打斗声混着江水轰鸣涌进舱内,周文远猛地拔出身侧短刀,刀鞘"当啷"掉在顾昭宁脚边。 他反手将她推进舱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信先走,我拦着他们!" 顾昭宁摸到靴筒里的匕首,暗袋里的信被体温焐得发烫。 舱外传来刀剑相击的脆响,还有人吼了句:"那女的别伤着!"她盯着周文远绷紧的后背,突然想起沈砚说的"渡口三不管"——原来不是提醒她小心江雾,是提醒她... 船身又是一震,顾昭宁踉跄着扶住桌角。 透过舱门缝隙,她看见对岸老槐树下的红布突然坠地,像是被什么重物扯断了绳结。 船身剧烈摇晃的刹那,顾昭宁的瞳孔骤缩。 她本已摸到腰间铜哨,预备吹哨唤沈砚,可舱外阿福那声"小姐快走"里带着哭腔——那是小崽子跟着她在流民堆里熬了三个月,连饿三天都没掉过的脆亮嗓音。 "周公子!"她反手抓住周文远的手腕,却被他用力一推撞向舱壁。 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混着刀剑劈砍船板的闷响,像极了上个月在穷边镇看到的,被狼群围猎的老黄牛。 "听我说——"周文远的声音突然发颤,可顾昭宁的注意力早被舱门缝隙里闪过的刀光攫住。 那刀鞘上缠着的红绳,和三天前在驿站外偷窥她的马夫腰间的一模一样。 "砰!" 冷箭破窗的尖啸比风声更利。 顾昭宁本能地侧身,后颈却擦过箭簇的倒刺,火辣辣的疼。 她瞥见箭头正对着自己咽喉——那支箭尾染着朱漆,是兵部暗卫惯用的标识。 "空间!"她在心底狂喊,意识刚触到灵泉池的涟漪,整个人便被吸了进去。 再睁眼时,箭簇"噗"地扎进方才她站着的舱板,震得油灯又晃了晃,将周文远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正死死盯着她方才的位置,右手按在腰间鼓囊囊的布包上——那形状,像极了能装下密信的油布袋。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空间里灵泉的凉意漫过脚踝,她突然想起周文远身上的药草味——甘草性温,血竭止血,可方才他推她时,指腹的薄茧分明是常年握刀的手才有的。 原主记忆里顾老爷的旧部,哪个不是拿笔杆子的? 舱外传来阿福的惨叫。 顾昭宁咬碎银牙,从空间药架抓了把止血散,又摸出半块火折子。 她盯着舱角堆着的干柴——方才上船时她就注意到了,在这江雾里堆干柴,本就不合常理。 "借你们的火用用。"她低笑一声,意识退出空间的刹那,火折子"刺啦"擦着干柴。 火焰腾起的瞬间,她抓起矮几上的茶盏砸向油灯,灯油泼在火上,噼啪炸出半人高的火舌。 "有火! 船要沉了!"舱外传来惊喊。 顾昭宁趁机翻窗跃入江中,冷水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 她憋着气往下潜,江底的鹅卵石硌着掌心——这是她在流放路上练出的本事,为防官差下黑手,她早摸熟了永州渡口的水势。 江水漫过耳际时,她听见周文远的嘶吼:"追那女的! 信在她身上!"可话音刚落,便是重物落水的"扑通"声——有人跳下来了。 顾昭宁划水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想起沈砚教她的"混水诀":摸下腰间的铜哨,用指节轻轻敲了三下。 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危险,速来。 等她在芦苇荡里冒出头时,后背的暗袋还鼓着——信还在。 对岸老槐树下的红布已被烧得只剩半截,火光里有个佝偻的身影正往这边招手。 是乞丐老张,她上个月在破庙给过他半块炊饼的流民。 "姑娘快!"老张的破棉袄滴着水,伸手拽她上滩,"那帮人追去下游了,说要把你沉江喂鱼!"他的手糙得像砂纸,却把顾昭宁往草堆里塞得极轻,"我在江边讨饭二十年,知道哪条沟能藏人。" 顾昭宁摸出空间里的干帕子擦脸,目光扫过老张腰间的草绳——上面系着半块缺角的陶片,和她在空间里捡到的那半块,正好能拼成个"忠"字。 原主记忆里没有这东西,但她突然明白,为何空间善意值上周涨了三石——有些善意,早埋下了根。 回到客栈时,天已泛白。 阿福裹着条破毯子坐在门槛上,见她回来"哇"地哭出声:"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方才那周公子带着人冲进来,说你勾结反贼偷信,要报官!"他抹了把鼻涕,从怀里掏出个纸团,"我偷听到他们说话,这是在周公子鞋底发现的!" 纸团展开,是半封密信,墨迹未干:"事成之后,许你永州粮行三成股。 兵部尚书 李" 顾昭宁捏着纸团的手在抖。 她想起周文远说的"先父是中书舍人",想起他递信时指节泛白的模样——原来都是戏。 可那封顾老爷的信是真的,麒麟印是真的,御笔留中四个字也是真的。 李尚书想要的,从来不是信,是让她带着这封能翻案的信被抓,坐实"私藏逆证"的罪。 "阿福,去把沈公子找来。"她将纸团塞进袖中,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铜哨,"告诉他...该我们反击了。" 窗外传来打更声,五更天了。 顾昭宁望着案头未燃尽的烛芯,暗袋里的信贴着心口发烫。 她知道,李尚书此刻怕是正捏着茶盏等消息——等她的尸首浮上江面,等那封能让顾家沉冤得雪的信,永远消失在江底。 可他忘了,她的空间里,还藏着半枚能拼出真相的玉坠。 更忘了,沈砚那身痴傻下,藏着比江雾更浓的算计。 晨雾漫进窗棂时,顾昭宁突然笑了。 她摸出空间里的灵泉,沾湿帕子擦去后颈的血痕。 这道伤,会是她送给李尚书的见面礼。 隔壁传来踢门声,是官差到了。 顾昭宁将信重新收好,转身迎向门口。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场局,该换她来布了。 第65章 永州的山…要变了 官差的踢门声撞碎晨雾时,顾昭宁正将最后半块密信塞进贴胸暗袋。 门闩断裂的脆响里,她转身时袖中铜哨轻轻撞在腕骨上——那是沈砚昨日用废铜片打的,说是"紧要时吹三声,我带二十个挑夫来抬人"。 "顾氏!"带头的捕快腰间铁尺晃出冷光,"周公子状告你私藏逆信,跟我们回衙门!" 顾昭宁迎着穿堂风站直,发梢还沾着江边的潮气:"官爷要查便查。"她抬手指向空荡荡的案几,"昨日有流民冲进来掀了桌子,信早被江水泡烂了。"眼角余光瞥见阿福缩在柱子后捏紧衣角,那半块密信已被她连夜塞进空间最深处,与顾老爷的麒麟印并排躺着。 捕快的刀尖挑开她的包袱,翻出半袋糙米、两双粗布鞋,再无他物。 为首的突然眯起眼:"你后颈的伤哪来的?" 顾昭宁摸向颈后,指尖沾了血——是昨夜在江边躲追杀时,被芦苇茬划破的。 她笑了笑:"许是撞了树。 官爷若觉得可疑,不妨请稳婆来验。"她故意踉跄半步,露出腰间系着的药囊,"我昨日还去医馆买了金创药,药铺的王老汉能作证。" 捕快们对视一眼,铁尺"当啷"收回鞘中。 为首的甩了甩袖角:"暂且记着,若查出你说谎——" "小的明白。"顾昭宁垂眸应下,耳尖却绷得笔直。 直到官差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她才攥紧暗袋里的信。 李尚书要的是"私藏逆证"的罪名,可他没想到,真正的逆证早被她用灵泉泡过,字迹透进玉坠里了。 "小姐!"小翠从厨房跑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沈公子在柴房等您,说有急事。" 柴房里飘着霉味,沈砚正蹲在地上拨弄一堆碎瓷片。 他往日总散着的发辫今日束得齐整,额前碎发下的眼睛亮得惊人:"方才我去码头,听见船家说,李尚书的亲信三日前到了永州。"他捏起一片带"忠"字的陶片,正是顾昭宁在江边见老张系着的那块,"这是我托老张在破庙捡的,原主是镇北侯府的暗卫信物。" 顾昭宁心口一跳。 原主记忆里,镇北侯府与顾家是世交,可沈家被抄时,顾老爷正跟着旧帝在外狩猎——这或许不是巧合。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陶片上的裂纹:"我们需要一个据点。" "城东的张员外庄子。"沈砚从怀里掏出张地图,手指点在城北偏东的位置,"三年前发大水冲垮了前院,如今只剩后宅和仓房。 我昨日去看,仓房地基是青石板的,防潮。"他抬头时,眼尾沾了点灰,倒像从前那副痴傻模样,"我跟牙行说,是给流民置义庄,他们要价五两。" "五两?"顾昭宁挑眉。 她在空间里翻出块碎银——原主嫁妆里的,还带着胭脂味,"够。" 三日后晌午,顾昭宁站在张员外庄子的断墙前。 李伯正指挥四个流民搬瓦,阿福举着根长竹竿敲房梁上的蜘蛛网,灰尘簌簌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短打上。 她摸出空间里的铁锨,往墙根挖了半尺深——果然,沈砚没说错,青石板下是干燥的黄土。 "小姐看这儿!"小翠从西厢房跑出来,怀里抱着个缺嘴的陶瓮,"我在灶膛里发现的,里头还有半瓮盐!"她鼻尖沾着黑灰,眼睛亮得像星子,"咱们可以拿这盐换农户的余粮,他们存粮不多,最怕潮。" 顾昭宁接过陶瓮,盐粒在指缝间簌簌作响。 她想起昨日在市集上,有个老妇捧着半升米掉眼泪:"官仓收粮压价,一斗只给十文。"她摸了摸腰间的铜哨,转头对李伯道:"明日起,咱们收粮按市价加两成,不过得让农户拿地契做保——我要他们知道,跟着顾家,比跟着官仓强。" "小姐放心。"李伯抹了把汗,皱纹里都是笑,"方才我去买石灰,卖石灰的刘老汉说,愿意把儿子送来当护院。"他压低声音,"那小子会使猎叉,去年还打过狼。" 顾昭宁点头,转身走向后园。 沈砚正蹲在葡萄架下,跟个穿粗布衫的汉子说话。 那汉子右耳缺了半块,看见她过来,立刻单膝跪地:"见过顾姑娘。" "这是老周。"沈砚拍拍汉子肩膀,"从前跟着我爹在北边守过粮仓,识得粮虫,会看粮温。"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我跟他说,咱们要建的不是粮栈,是救命仓——流民来讨饭,给半块饼;帮着搬粮,给一升米。" 老周抬头时,眼眶发红:"小人从前在镇北侯府当差,侯爷说过,粮食是人命。" 顾昭宁心里一热。 她摸出空间里的灵泉,倒了半碗在陶碗里:"老周叔,喝口水。"灵泉泛着淡青色,映得老周脸上的疤都软了。 他喝了一口,猛地直起腰:"这水...甜的!" "往后仓里的粮,都用这水喷一喷。"顾昭宁笑着转身,看见阿福正踮脚往院墙上钉竹刺。 竹刺尖上抹了她从空间里拿的辣椒汁——前日夜里有野狗翻墙,被刺扎得嗷嗷叫,倒省了买狗的钱。 月上柳梢时,顾昭宁站在新修好的仓房门口。 仓里堆着二十袋糙米、十袋黄豆,都是今日收的。 小翠举着个火把,火光照得粮袋上的"顾"字红堂堂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铜哨,突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顾姑娘。"老张的破棉袄在夜色里像团灰云,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我在码头上听人说,明日有个陈掌柜来买粮,说是要往南边运。"他把油纸包塞进顾昭宁手里,"这是他的船票,我偷的。" 顾昭宁展开船票,上面盖着"通海行"的朱印。 她抬头时,老张已经融进夜色里,只余一句低语飘过来:"那陈掌柜...脖子上有条金链子,刻着'忠'字。" 仓房里飘起新麦的香气。 顾昭宁望着天上的月亮,把船票塞进袖中。 她知道,属于顾家和沈家的粮栈,就要开始真正转动了。 暮色漫进院角的葡萄架时,顾昭宁正蹲在仓房门口数新收的粮袋。 竹篾编的记数签在她指间发出沙沙响,忽听得院外传来马蹄声——那不是流民讨粮的破草鞋声,是裹着油皮的新马靴,踏在青石板上脆得像敲玉。 "顾姑娘好雅兴。" 陈掌柜的声音裹着脂粉气撞进耳朵。 顾昭宁抬眼,正见对方抚着腰间金链子跨进门槛,链子上"忠"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和老张偷来的船票印鉴,和沈砚捡的陶片,竟是同一种刻法。 "陈掌柜大驾光临。"她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米屑,眼角余光扫过对方随从腰间鼓起的布包——不是商队的账本,倒像藏着短刀。"不知是要谈粮价,还是论交情?" "自然是谈生意。"陈掌柜笑着搓手,目光却往仓房里钻,"听说顾姑娘收了三百石粮? 在下愿出市价两倍,全要了。" 顾昭宁心口一跳。 前日市集上糙米才卖三十文一斗,两倍就是六十文——这价码高得反常,倒像急着把粮买走,再倒手压价砸她的生意。 她垂眸理了理袖口,露出腕间铜哨:"陈掌柜好魄力。 只是粮还没收齐......" "顾姑娘莫要推辞。"陈掌柜突然压低声音,"在下听说,顾家从前在京都的库房,藏着半块麒麟印?"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麒麟印是顾老爷的私印,原主记忆里早随顾家抄家被烧了——可前日她刚把真正的麒麟印收进空间最深处。 她抬头时眼尾微挑,倒像是被说中了心事:"陈掌柜消息好灵通。" "那是自然。"陈掌柜以为她松了口,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这样,在下先付五成定金......" "阿福!"顾昭宁突然提高声音。 正蹲在院角逗猫的小斯猛地跳起来,手里的猫"喵"地窜上墙头。"去灶房给陈掌柜拿碗茶,要新采的野菊花茶。"她冲阿福使了个眼色——那是昨日刚教的暗号:跟踪。 阿福擦着陈掌柜随从的衣角跑过,袖中短刀在对方腿上蹭了道白印。 顾昭宁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巷口,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 沈砚说过,兵部的密探最爱装商人,用高价套话,再抓把柄——看来今日要钓的,是条不小的鱼。 月上三更时,阿福的敲窗声比蛐蛐叫还轻。 顾昭宁拉开门闩,小斯浑身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淬了火:"小姐! 那随从进了城西破庙,和三个穿玄色短打的人碰头,说'顾家粮栈有问题',还说要'连夜查账'!" "辛苦了。"顾昭宁摸出块烤红薯塞给他,转身往柴房走。 沈砚正借着月光磨短刀,刀锋映得他眼底寒光一闪:"我猜他们要盗账册。"他将刀往桌上一插,"后半夜我在房梁设了绊马索,仓房门槛下埋了辣椒粉——从前在侯府看暗卫抓贼学的。" "好。"顾昭宁走到仓房,指尖抚过最上层粮袋。 空间在她意识里嗡地一响,三百石糙米、黄豆、麦种瞬间消失,只余下二十个鼓囊囊的空袋,表面还沾着新米的碎渣。 她又摸出半本账册,用炭笔在空页上画了几行鬼画符——这是昨日教老周的"密语",外人看了只当是乱涂。 子时三刻,仓房后窗传来瓦片碎裂声。 顾昭宁缩在葡萄架后,看着陈掌柜举着火把摸进来,随从举着刀挑开粮袋——空的。"上当了!"陈掌柜吼了一嗓子,转身去翻账册,"找账本!" "小心!"随从话音未落,"咔"地一声,绊马索缠上他的脚踝。 陈掌柜往前一扑,正撞在门槛的辣椒粉堆上,呛得直咳嗽。 沈砚从房梁跃下,短刀抵住陈掌柜后颈:"兵部的密探,夜里不睡觉,来偷粮栈的账?" "你...你们敢动我!"陈掌柜涨红了脸,"我是通海行的......" "通海行的金链子刻'忠'字?"顾昭宁从阴影里走出来,火把映得她眼尾泛红,"忠字营是兵部暗桩,三年前镇北侯就是被他们参的——沈公子,你说是不是?" 沈砚没答话,只把刀又压深半寸。 陈掌柜的随从突然暴起,挥刀砍向顾昭宁——却见她反手甩出把铜哨,"呜呜"三声清响。 二十个挑夫举着木棍从院外冲进来,为首的刘老汉抡起猎叉,"当"地磕飞了短刀。 "捆起来。"顾昭宁指了指墙角,"拿麻筋绑紧,嘴堵上。"她蹲在陈掌柜面前,指尖挑起他的金链子,"回去告诉你们主子,顾家的粮,能救流民的命,也能要算计人的命。" 天快亮时,火折子的光映亮了仓房焦黑的梁木。 陈掌柜同伙放火时引燃了窗纸,好在沈砚提前在房梁挂了水袋,火势刚起就被浇灭。 顾昭宁踩着满地碎瓦,望着被烧出窟窿的账册——那些鬼画符早被烤成了灰,倒真成了一本"空账"。 "小姐。"李伯从废墟里捡起半块金链子,"忠字被烧化了。" "烧了好。"顾昭宁把金链子塞进袖中,转身看向沈砚。 他正仰头望山,晨雾里的轮廓像把收进鞘的刀:"永州的山,要变了。" "会变。"沈砚转头时,眼里有光在跳,"但变的方向,由我们定。" 远处传来晨钟。 顾昭宁摸着腰间铜哨,听见巷口传来马蹄声——不是昨日的新马靴,是更沉、更密的脚步声,像潮水漫过青石板。 她望着雾里模糊的人影,突然笑了:"看来,兵部的第二波,要来了。" 第66章 闭嘴 晨光未散,顾昭宁裹紧斗篷,看李伯赶着两辆板车拐进山道。 山道两侧是枯黄的野荆,风卷着沙砾打在车帘上,发出细碎的响——这是他们离开永州的第三日,为避开兵部耳目,特意选了这条荒僻路径往云岭去。 顾夫人掀开车帘,苍白的手搭在她腕上:"宁儿,这山风刮得人骨头都凉......"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枯枝断裂声。 顾昭宁瞳孔微缩,看见山道转弯处腾起一片黄尘,数十个身影从尘雾里挤出来。 为首的汉子敞着破棉袄,腰间别着生锈的柴刀,目光像淬了毒的箭:"停下!" "流民。"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 他平日总挂着的痴傻笑不见了,眉峰紧拧如刀背,"约三十人,半数拿棍棒,三个有铁器。" 顾昭宁反手将顾夫人往身后带了半步,余光瞥见小翠已经攥紧了腰间的剪刀。 李伯勒住骡车,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里,她摸到腰间那枚温玉坠子——这是空间的契物,轻轻一按,无形屏障便将队伍笼罩。 "各位兄弟!"李伯颤巍巍下了车,佝偻的脊背突然挺得笔直,"我们是流放的罪眷,车上只有破衣旧被......" "放屁!"为首汉子跨前一步,柴刀在地上划出火星,"老子闻着米香了!"他身后的流民跟着起哄,几个瘦得脱相的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板车上的草席。 顾昭宁心跳如擂鼓,却笑得温和:"阿福,把昨日剩的干粮拿两袋。" "哎!"扎着羊角辫的小厮从车后钻出来,怀里抱着个粗布口袋。 他跑向流民群时故意绊了下,口袋"哗啦"散开,半块硬馍骨碌碌滚到个抱孩子的妇人脚边。 那妇人膝盖一弯就要去捡,又猛地缩手,把怀里的小娃往破布里塞得更紧。 "拿去吧。"顾昭宁扬高声音,"我们从永州来,路上见着饿殍......" "大哥!"人群里挤进来个络腮胡,手里攥着阿福抛过去的干粮袋,"这馍是掺了野菜的,不是精米......" "李四!"为首汉子突然吼起来,柴刀"当"地剁在树干上,震得几片枯叶簌簌往下掉,"你忘了昨儿后山坡那具小尸体? 要不是没粮,那娃娃能饿成皮包骨?"他转身时,棉袄下露出半截青灰色的裤脚——顾昭宁瞳孔一缩,那是军裤的料子,洗得发白却还留着箭簇状的补丁。 李四的手开始抖,干粮袋"啪"地掉在地上。 抱孩子的妇人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土:"求爷奶给口吃的,娃三天没喝上热汤了......"她怀里的小娃突然哭起来,声音细得像蚊鸣,听得顾夫人眼眶发红,悄悄往顾昭宁手里塞了块糖。 "夫人。"顾昭宁反手握住那方糖,指尖掐得生疼。 她望着流民里几个眼神发直的年轻人——他们的指节因为长期握武器而变形,袖口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泥。 这不是普通流民,是溃兵带出来的残部。 "沈郎。"她侧头,看见沈砚的拇指正摩挲着腰间的短刀鞘,"你说,他们要的是粮,还是......" "是立威。"沈砚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刘大(她这才注意到,为首汉子衣襟上别着块褪色的布,隐约能看出"刘"字)要在这群溃兵流民里立威信,必须抢。"他突然提高声音,"李伯,把车上的药箱搬下来!" 老管家愣了下,立刻掀开草席,露出个刷着红漆的木箱。 顾昭宁心领神会,扬声道:"我们有金疮药! 前儿在镇上买的,能止刀伤!" 流民群里起了骚动。 几个胳膊上缠着脏布的人往前挪了半步,其中一个卷起袖子,露出溃烂的伤口,脓血正顺着小臂往下淌。 抱孩子的妇人突然扑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药箱:"我男人腿上的伤......" "都退下!"刘大的柴刀"唰"地架在李四脖子上,"老子说过,要粮不要药!"他的喉结剧烈滚动,顾昭宁这才发现他嘴角泛着青——是饿狠了,胃里没东西,胆汁泛上来的颜色。 山道上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几片枯叶打在顾昭宁脸上。 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叮铃"声——是阿福绕到山梁后系的铜铃,说明后方没有伏兵。 沈砚的手搭在她肩头上,温热的触感透过粗布衣裳传来:"准备。" "各位!"顾昭宁突然拔高声音,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这是最后半块桂花糕,我娘做的。"她慢慢拆开纸包,甜香混着山风散开,流民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给你们,但得听我一句话——" "少废话!"刘大的柴刀砍断了李四的腰带,"给老子上!"他身后的流民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举着棍棒冲过来。 抱孩子的妇人尖叫着去抢地上的干粮袋,那个胳膊溃烂的男人却站在原地,盯着药箱直咽口水。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沈砚的短刀出鞘时带起寒光,李伯抄起车辕上的铁鞭,小翠把顾夫人推进板车底,而阿福正猫着腰往山梁跑——那里有他埋下的绊马索和滚石。 山风卷着喊杀声撞进山谷,顾昭宁摸向腰间的铜哨。 这一次,她吹的不是召集挑夫的调子,而是短而急的三响。 空间里,灵泉正"叮咚"作响,二十袋压舱的糙米在暗处泛着微光。 刘大的柴刀已经劈到面前三尺,顾昭宁突然笑了。 这一笑,比山风更冷。 刘大的柴刀带起的风刮得顾昭宁耳侧碎发乱飞,她喉间溢出半声冷笑——这声冷笑里藏着三分笃定,七分狠劲。 早在昨日夜宿山神庙时,她便让阿福在山梁弯道处用藤条系了绊马索,又在高处堆了半人高的碎石,就等着这群饿红了眼的溃兵流民撞上来。 "阿福!"她咬着牙低喝,声音像淬了冰的箭镞。 山梁后立刻传来"咔"的脆响——那是阿福砍断固定藤条的竹楔。 原本绷直的绊马索突然收紧,冲在最前的两个流民被藤条缠住脚踝,"扑"地栽进路边荆棘丛,带得身后三人也踉跄着撞成一团。 几乎同时,高处的碎石如暴雨倾盆而下,"咚"的一声砸在刘大脚边,溅起的土粒崩得他满脸生疼。 "有埋伏!"流民群里炸开尖叫。 那个胳膊溃烂的男人抱着头往树后躲,却撞翻了正举着棍棒的络腮胡李四。 刘大的柴刀"当啷"掉在地上,他瞪着滚到脚边的碎石,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哪是普通罪眷? 分明是早有准备! 顾昭宁趁机摸向腰间玉坠,空间里二十袋糙米"唰"地落在脚边。 沈砚的短刀不知何时已换作一张乌木弩,他半蹲着搭箭,弓弦震颤如蛇信:"左三,右二。"阿福缩在板车后数着人数,脆生生应:"得嘞!" 第一支箭破空而出时,刘大正弯腰去捡柴刀。 箭头擦着他耳尖钉进树干,木屑飞溅到他眼皮上。 第二箭射穿了冲在最前的青壮流民左腿,那人"嗷"地摔进泥坑,鲜血浸透了裤管。 第三箭精准挑落了举着石块要砸李伯的流民手腕,石子"啪"地砸在老管家脚边,惊得他怀里的药箱都晃了晃。 "都他妈停下!"刘大吼得脖子青筋暴起。 他捡起柴刀时发现掌心全是冷汗——这对小夫妻的箭术太邪门,专挑腿脚射,既不致命,又能让人丧失行动力。 方才还喊打喊杀的流民像被掐了脖子的鸡,举着棍棒的手直抖,几个受伤的抱着腿在地上打滚,惨叫声撞得山壁嗡嗡响。 "王嫂子!"顾昭宁突然瞥见方才抱孩子的妇人被推得踉跄,怀里的小娃眼看要摔进碎石堆。 她甩开沈砚拉她的手,踩着碎石冲过去,在王氏跌倒的瞬间攥住她胳膊,另一只手护在小娃后脑。"别怕。"她贴着王氏耳朵低喊,指尖快速按了下玉坠——小娃温热的身子突然轻了,被她塞进空间灵泉边的草窠里。 王氏瞪圆了眼,怀里突然空了。 她刚要尖叫,顾昭宁已把个硬馍塞进她手里:"娃在我这儿,安全。"山风掀起她的斗篷角,王氏看见她腰间玉坠闪过一道淡光——那光像极了她老家土地庙前的神灯,暖得人心底发颤。 "都看够了?"沈砚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你们要粮,我们要路。"他踢了踢脚边的米袋,糙米混着谷香漫开,"十车粮换你们放我们过山。" 刘大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地上的米袋,又看了眼蜷缩在树后的王氏——那妇人正捧着硬馍掉眼泪,和他怀里饿得直抽抽的小闺女一个样。 李四偷偷扯他衣角:"大哥,这米够咱们撑到云岭镇......" "闭嘴!"刘大反手甩开李四,柴刀却垂了下去。 他盯着顾昭宁腰间的玉坠,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十车粮,太少。" "再加两箱金疮药。"顾昭宁从李伯怀里接过药箱,"治你兄弟腿上的烂疮,比米管用。"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我还能告诉你,三日后有批官粮从南坡过,押粮的是张百户——他腰上挂着个翡翠鱼符。" 刘大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盯着顾昭宁的眼睛看了三息,突然用柴刀挑起一袋米:"成交。"流民们立刻涌上来搬米,有几个偷偷瞥向王氏——她正攥着顾昭宁的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谢谢"。 顾昭宁看着米袋被搬空,趁人不注意把封好的信塞进最后一袋米缝里。 信上的字迹是她用炭灰混水写的,模糊却能辨:"赈灾粮三日后经南坡,押队张百户贪墨,可截粮勿伤民。"这是她昨日在山神庙外听见两个商队仆从闲聊时记的——新帝登基要立威,赈灾粮的路线图,总得有人送到该去的地方。 "走!"李伯赶着骡车重新上路时,山风卷来流民的窃窃私语。 顾昭宁掀开车帘回望,看见刘大蹲在路边,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王氏突然追上来,往车里塞了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半块烤得焦黑的红薯,还带着体温。 "宁儿。"顾夫人摸着红薯,眼眶泛红,"他们......" "是困在泥里的人。"顾昭宁把红薯塞进沈砚手里,"但泥里也能长出芽。"她望着渐远的流民群,声音轻得像山雾,"那封信若是到了刘大手里......" "会到的。"沈砚咬了口红薯,焦香混着甜意漫开,"他怀里的小闺女,和当年的我一样。"他望着车外渐起的暮色,指尖轻轻搭在她手背,"云岭城的茶棚该支起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云岭太守的独子,昨日刚带着二十车盐巴进了城。"沈砚笑了,眼尾的细纹里藏着锋芒,"听说那盐巴,比金子还金贵。" 山道上的铜铃又响了,清脆的响声撞着晚霞,像撒了一路的星子。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小娃正攥着灵泉边的草叶咯咯笑。 她不知道刘大会不会看那封信,不知道流民们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更不知道云岭城里等着她的是盐商的算盘,还是太守的陷阱——但她知道,这一路的风,终会把种子吹到该去的地方。 第67章 粮车暗藏杀机 车轮碾过碎石的闷响里,顾昭宁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 王氏抱着孩子坐在最后一辆车上,粗布襁褓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婴儿皱巴巴的小脸。 她的手指绞着衣襟,指节发白,眼神像受惊的母鹿,时不时扫过周围流民——有个络腮胡的汉子正用刀尖挑着草茎,目光总往粮车方向溜;扎着麻花辫的妇人蹲在路边,往怀里揣了块石子,袖口露出半截铁锥。 "宁儿。"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尖。 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沿的木痕,"刘大应得太痛快了。" 顾昭宁的眉尾微挑。 她记得刘大接过米袋时,指腹在麻袋上蹭了三次,那是数米量的习惯——可他连半袋米都没拆,就应下用流民护送的条件。 山风卷着松脂味灌进车厢,她摸到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灵泉叮咚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 "李伯。"她探身唤了声。 老管家勒住骡车,鬓角的白发被吹得翘起,"今夜宿在鹰嘴崖下。"又转头对阿福道:"去林子里砍十根碗口粗的树桩,钉在营地周围。" 阿福应了声,蹦跳着跑开,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 顾昭宁借着检查粮车的由头,蹲下身,指尖在麻袋缝隙里摸了摸——最后一袋米的信还在。 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沾了沾瓶里的深绿色液体,往车底缝隙里插了三根细针。 麻药是用空间里的曼陀罗花泡的,扎进肉里半刻钟就能让人软得像团泥。 "夫人。"她掀开车帘,顾夫人正给小表妹梳头发,"今夜您带孩子们睡中间那辆车,车门用木条别死。" 顾夫人的手顿了顿,梳子"当啷"掉在铺盖卷上。 她望着女儿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顾老爷出征前,也是这样的眼神——天塌下来,都要先给家人撑片瓦。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悠悠罩下来。 李伯把树桩钉成半圆,篝火噼啪炸开火星,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 阿福猫在树后,把浸了沉水香的棉线系在树桩间,每根棉线下都坠着个小铜铃。"姐,"他仰起脸,鼻尖沾着草屑,"这香粉熏得蚊子都绕着走!" 顾昭宁揉了揉他的发顶。 她能闻到那股浓烈的沉水香——前几日在空间里晒的香蒲草磨的粉,混了半瓶灵泉,味道冲得人打喷嚏,倒成了最好的警报。 子时三刻,月亮被乌云吞了个干净。 第一声铜铃响的时候,李伯正往篝火里添柴。 他的耳朵动了动,像老猎狗嗅到了危险,抄起铜锣就敲。"有贼!"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顾昭宁从车上翻下来,手腕在玉坠上一按——空间门开了条缝,她拽住王氏的胳膊就往里带。"别怕。"她低声说,王氏怀里的婴儿突然哭了,声音闷在空间里,像隔了层棉花。 黑影从林子里窜出来,至少有七八个。 最前面的举着柴刀,刀光映出他脸上的刀疤——正是白天总往粮车溜眼的络腮胡。 顾昭宁看见他腰间别着半截信,被汗水浸得发皱,正是她塞在米袋里的那封。 "沈砚!"她喊了一嗓子。 沈砚从阴影里闪出来,手里的长棍带起风声。 他之前总装痴傻,走路都要扶着人,此刻却像换了个人,棍花舞得密不透风。 李伯的刀也出鞘了,刀背劈在一个瘦子肩上,疼得那人跪在地上直抽气。 混乱中,顾昭宁瞥见个灰衣人猫着腰往粮车挪。 他的手揣在怀里,袖口露出半截火折子——那是要烧粮车! 她刚要冲过去,就见沈砚的长棍突然扫向那人的手腕。"当啷"一声,火折子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在干草上,噼啪响了两下就灭了。 灰衣人捂着手腕后退,月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他腰间的玉佩——雕着云岭城的城徽。 顾昭宁的瞳孔猛地收缩。 铜锣声还在响,流民们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刘大攥着柴刀冲在最前面,刀尖挑开络腮胡的衣领,露出里面刺着的虎头——是云岭太守府的暗卫标记。 "宁姑娘。"刘大转头看她,月光照在他脸上,之前的凶悍全没了,"这信,我还没看完。"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灵泉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掌心。 她望着被按在地上的灰衣人,又看了看刘大怀里睡得正香的小闺女——那孩子的襁褓,和刚才王氏塞给她的布包,用的是同一种蓝印花布。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营地,篝火的火星子直往天上蹿,像要把乌云烧出个洞来。 顾昭宁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金铁相击的脆响。 她知道,那是刘大派人截的赈灾粮到了——可云岭太守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封被汗水浸皱的信,到底是引来了救兵,还是捅了马蜂窝? 沈砚走过来,把长棍往地上一拄。 他的发带散了,碎发贴在额角,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宁儿,那火折子......" "烧了也好。"顾昭宁笑了,从袖中摸出块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烧了旧的,才能腾地方种新的。" 远处的马蹄声更近了,有人喊了声:"张百户!赈灾粮在这儿!" 顾昭宁望着粮车上被踩乱的米袋,一粒糙米滚到她脚边。 她蹲下身,把那粒米捡起来,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是今年的新米,带着太阳的味道。 营火突然"轰"地蹿高,映得众人的影子在地上扭成一团。 那个灰衣暗卫突然挣扎起来,嘶声喊:"顾三姑娘! 云岭城......" 沈砚的长棍重重敲在他后颈,声音戛然而止。 顾昭宁抬头,看见山梁上站着个穿锦袍的少年,月光正落在他腰间的玉牌上,映出两个小字:云砚。 "宁儿。"沈砚的手覆在她手背,"该收粮了。" 顾昭宁望着山梁上的少年,又看了看被绑成粽子的暗卫,突然笑出声来。 她摸出空间里的灵泉酒,仰头灌了一口——辛辣顺着喉咙烧下去,倒比这山风更让人清醒。 "收。"她把酒壶递给沈砚,"连云岭城的风,都收进咱们的米袋子里。" 营火噼啪炸响,火星子裹着松脂味,往云岭城的方向飘去。 浓烟腾起的刹那,顾昭宁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早算准了这些人要在混乱中灭口——那探子被沈砚击晕前眼底闪过的狠戾,分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 指尖在玉坠上连点三下,空间门裂开一道细缝,她弯腰捞起探子后颈,借烟雾掩护将人拖了进去。 空间里的灵泉声突然变得清晰。 顾昭宁把探子甩在青石板上,反手抽了他两记耳光。 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左眉骨有道旧疤,此刻被灵泉的凉意激得呛咳,猛地睁眼就去摸腰间短刀。 她一脚踩住他手腕,从袖中抖出根细银针对准他咽喉:"说,谁派你来的?" 探子的喉结动了动,嘴角扯出冷笑:"顾三姑娘倒是好手段,连这种邪术都使......" "邪术?"顾昭宁屈指弹了弹银针,针尖在他喉结上压出红痕,"我倒想让你试试灵泉泡曼陀罗的滋味——你主子没教过你,流放队伍里最不能惹的,就是活下来的人?"她另一只手摸出个小瓷瓶晃了晃,里面深绿色的液体泛着幽光,"上回用这药审个偷米的,他哭着把祖宗三代的丑事都抖了。" 探子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盯着那瓷瓶,突然哑声道:"云...云岭城陈记米行。 陈老爷说你们这支队伍带了粮,又没官差跟着,正好......" "正好吞并?"顾昭宁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流放罪眷的命在你们眼里,连粒米都不如?"她攥紧银针,突然听见空间外传来沈砚压低的唤声。 掀开空间门时,晨雾正漫进营地。 李伯守在粮车旁,手里的刀还滴着血;阿福蹲在篝火边,往陶壶里添着热粥,眼睛却紧盯着不远处几个裹着破毯子的流民——他们正用怨毒的眼神盯着顾昭宁。 "宁儿!" 刘大的嗓门像破锣,带着七八个精壮汉子从林子里钻出来。 他腰间的柴刀没入刀鞘一半,刀柄上还沾着血,显然刚处理完自己人。"昨夜死了两个兄弟。"他盯着顾昭宁身后的粮车,"我流民队护着你们走了三百里,到头儿倒成了贼?" 顾昭宁没接话,转身从粮车下抽出个布包。 里面是探子的短刀、半块火折子,还有封被血浸透的密信。 她抖开信笺,露出末尾那个朱砂印——云岭陈记的"陈"字被血晕开,像朵狰狞的花。 "这是从那探子身上搜的。"她把东西推到刘大脚边,"昨夜动手的不是流民,是陈记派来的细作。" 李四突然踉跄了一步。 这个总跟在刘大身后的瘦高个,此刻脸色白得像纸,手指死死抠着腰带:"我...我前日在山神庙见过这印子。 有个穿绸子的男人给了老吴半吊钱,让他往粮车底下塞火油......" 刘大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弯腰捡起密信,指甲几乎戳破纸背。 营火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好半晌才闷声道:"死的是我流民队的人,你说他们是细作,谁信?" "信不信由你。"顾昭宁指了指远处躺着的络腮胡尸体,"但你该问问自己——陈记为什么要动粮车?"她顿了顿,"因为他们怕咱们带着粮进云岭,坏了他们囤粮抬价的买卖。" 刘大的手猛地一颤。 他抬头望向东方,那里正浮着鱼肚白。 流民们陆续围过来,有妇人抱着孩子抹眼泪,有汉子攥着木棍往顾昭宁这边挪。 李四突然挤到刘大跟前,压低声音:"大当家的,前日那陈记的人说要分咱们三成粮,我就觉着不对......" "闭嘴!"刘大吼了一嗓子,震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狠狠瞪了顾昭宁一眼,又扫过满地狼藉的粮袋,突然弯腰抓起那封密信塞进怀里:"今日就走。"他转身冲流民们喊,"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 "刘大。"顾昭宁叫住他。 刘大没回头,只背影僵了僵。 "陈记能买通细作,就能买通更多人。"她的声音放软了些,"你们流民队要活,我们顾家也要活。" 刘大没应声,大步往林子深处走。 李四跟着跑了两步,又回头冲顾昭宁挤了挤眼——那眼神里有歉意,有担忧,还有点说不出的决绝。 "他生疑了。"沈砚不知何时站到顾昭宁身后。 他的长棍斜倚在肩头,发梢还沾着晨露,"昨夜杀的人里有他的旧部,他得给底下人交代。" "所以我们得更快。"顾昭宁望着流民们忙乱收拾的身影,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那探子还在发抖,密信的内容已经在她脑子里过了三遍。 云岭陈记勾结城防百户,专吞流民粮车;他们这支队伍带着新米,又没官差押送,早成了块肥肉。 "阿福!"她喊了声,"去把李伯的骡子喂饱。 咱们今日要赶六十里路。" 阿福应了声,蹦跳着跑向骡车。 顾昭宁转身看向沈砚,晨光里他眼底的星子亮得惊人:"你说,云岭城门会给咱们开么?" 沈砚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开不开的,咱们总得去叩一叩。" 队伍出发时,晨雾还未散尽。 顾昭宁坐在骡车上,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 远处有座青灰色的城楼轮廓若隐若现,城墙上"云岭"二字被雾气浸得模糊。 她摸出块米饼咬了口,新米的甜香混着晨露的凉,在舌尖漫开。 "快到了。"沈砚坐在她身侧,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 顾昭宁望着那座越来越清晰的城楼,突然想起昨夜探子说的话——陈记在云岭城根深蒂固,城门守军都是他们的人。 她握紧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灵泉翻涌的声音盖过了车轮声。 第68章风起云岭城头 晨雾未散时,顾昭宁已能看清云岭城墙上斑驳的青灰色砖缝。 队伍行至距城门半里处,城楼上突然传来铜锣闷响,八个手持长矛的守卫"咔"地跳下石阶,矛尖斜指地面,将流民队伍拦了个严实。 "停!"为首的守卫是个络腮胡,矛杆重重敲在顾昭宁脚边的青石板上,震得她腰间玉坠轻晃。 她垂眸扫过对方腰间的铜鱼牌——云岭城防百户所,陈记的标记在牌面右下角压了半枚朱砂印。 沈砚悄悄往她身侧挪了半步,长棍触地的声响混在骡车轮子的吱呀里。 顾昭宁摸出怀里的流放文书,封皮还沾着前日雨水的潮意:"官差批的路引,烦请查验。" 络腮胡接过文书只扫了一眼,便"嗤"地笑出声:"顾家三姑娘? 好名头啊——"他把文书往怀里一揣,矛杆敲了敲顾昭宁的骡车,"但规矩得守。 云岭城小,容不下这么多嘴,每人交五斤粮作入城费。" "粮?"李伯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他凑到顾昭宁耳边压低声音,"三姑娘,前日刘大那队流民说过,陈记垄断了城内外粮市,故意抬高粮价逼外乡人走。" 顾昭宁盯着络腮胡腰间晃动的铜鱼牌,突然想起空间里那个被灵泉泡得发抖的探子——陈记买通城防,专吞流民粮车。 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坠,灵泉在空间里翻涌的声音盖过了身后流民的窃窃私语。 "我们有干粮。"她朝阿福使了个眼色。 阿福立刻猫腰钻进骡车底,再直起腰时怀里多了个粗布口袋,袋口渗出的麦香混着晨雾钻进守卫的鼻子。 络腮胡的喉结动了动,伸手要抓口袋,却被顾昭宁避开。 "二十袋麦饼,换全队入城。"她把口袋往地上一墩,"够五十人吃三日。" 络腮胡蹲下身捏碎一块麦饼,金黄的碎屑落进他粗糙的掌纹里。 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他猛地抬头望了眼城楼,又迅速低头把麦饼塞进口袋:"只能放女眷和孩子进城。 男丁去城南营区——"他瞥了眼缩在流民群里的刘大,"包括你们顾家的车夫。" 顾昭宁攥紧了袖口。 她看得见刘大攥着短刀的指节发白,也听得见王氏怀里的小娃饿得直哭。 但城楼上的灯笼还在晃,像两只盯着猎物的红眼。 她冲李伯点点头:"照办。" 流民们开始骚动。 刘大扯着嗓子骂了句粗话,被李四拽住胳膊。 王氏抹着眼泪把小娃塞进顾昭宁怀里,那孩子的小手立刻攥住了她的衣襟。 顾昭宁摸出块米饼塞进娃嘴里,余光瞥见沈砚突然转身往街角走,长棍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 云岭城里比顾昭宁想象的更空。 街道两侧的店铺大多关着门,门板上的封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陈记"两个墨字。 她抱着小娃站在当铺门口,看着沈砚掀了茶馆的竹帘进去——那茶馆的幌子倒是新的,红底黑字写着"云来",与满街的衰败格格不入。 "三姑娘,这铺子..."李伯指着街角的药铺,门环上还挂着半串未烧完的纸钱。 顾昭宁摇头,她注意到路边的菜摊只有两把蔫了的青菜,摊主正用草绳捆着最后半袋米,见她望过来,立刻把米袋往身后藏。 "客官要喝茶?"茶馆的跑堂掀开竹帘,手里的铜壶碰出清脆的响。 沈砚摸出枚铜板拍在柜台上,目光扫过堂内——只有三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围着火炉,其中一个的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像是刚从城外回来。 "听说最近流民多?"他挠了挠头,装出副傻气,"我家娘子怕被挤着,让我来问问。" "挤?"左边的汉子嗤笑一声,往炉里添了块炭,"陈大官人说了,云岭城的米够吃,外乡人再闹,就把营区拆了喂狼。"右边的汉子踢了他一脚,眼神往柜台方向飘。 沈砚顺着看过去,跑堂正擦着桌子,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突然拍着大腿笑起来:"我就说嘛,官府哪能不管!"伸手抓了把桌上的瓜子,"就是营区那地方潮,我家车夫身上起疹子了..." "潮?"中间的汉子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昨夜营区着了把火,烧了二十顶帐篷。 说是灶火没灭,可谁不知道——"他猛地闭了嘴,抓起茶碗灌了口,茶渍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衫上。 沈砚的手指在桌下敲了三下。 他看见跑堂的抹布停在半空,看见三个汉子的喉结同时动了动。 远处传来铜锣声,是城门方向。 他摸起长棍起身,竹帘在身后"唰"地落下,把茶馆里的低语截断在门内。 顾昭宁正哄着小娃看街角的纸扎铺。 纸人纸马在风里摇晃,像是一群举着胳膊的影子。 她看见沈砚从茶馆出来,长棍在地上点出规律的节奏——三短一长,是他们约定的"有情况"。 "李伯,带王氏她们去西巷找客栈。"她把小娃塞回王氏怀里,指尖轻轻碰了碰沈砚的手背,"阿福,去看看骡车卸完没。" 等众人散去,沈砚才低声道:"营区昨夜失火,陈记在清场。"他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城门守卫只放女眷,是想把男丁困在营区里..." 顾昭宁望着城门外的山坳。 那里已经支起几顶破帐篷,刘大正扯着嗓子骂守卫,李四蹲在地上帮流民们捡散落的粮袋。 风卷着尘沙扑过来,她眯起眼,突然想起空间最里层的木板——那是她在顾家库房搬的,原想着盖个储物间。 "去把刘大叫来。"她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灵泉在空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我们得在城外扎个据点。" 沈砚望着她眼底的光,突然笑了:"我这就去。"他转身时,长棍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像是敲开了某种新的可能。 顾昭宁望着沈砚的背影消失在流民群里,指尖在腰间玉坠上轻轻一按。 空间里堆叠的木板立刻发出"吱呀"轻响,她闭了闭眼——这些木料是从顾家库房最深处搬的,原主母亲当年陪嫁的百年楠木,如今倒成了救命的建材。 "阿福!"她扬声唤道,"去把车辕下的油布掀开。"小厮立刻颠颠跑过来,刚掀开油布就瞪圆了眼——原本空荡荡的车底不知何时堆了半人高的木板,还码着整整齐齐的铁钉木桶。 李伯凑过来摸了摸木板,老茧擦过平滑的木纹,突然红了眼眶:"这是...夫人房里的顶梁柱?" 顾昭宁没接话。 她望着山坳里东倒西歪的帐篷,流民们正抱着孩子缩在石头后面,王氏的小娃又开始抽噎。"先搭五顶大帐篷。"她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中间留块空地架篝火,左右各两顶给妇孺,最边上那顶..."她顿了顿,"给男丁。" 阿福抄起斧头就往木料堆里钻,木屑纷飞间,他突然"哎哟"一声——铁钉扎进了掌心。 顾昭宁眼疾手快拽过他的手,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倒出点淡绿色药膏:"灵泉泡的金疮药,别声张。"阿福盯着冒着凉气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喉结动了动,重重点头。 李伯扶着木柱往土里夯时,流民们渐渐围了过来。 有个穿补丁袄的老妇颤巍巍摸了摸木板,声音发哑:"姑娘,这木料金贵..."顾昭宁抬头笑:"能用就行。"她转身从空间里提出两袋米面,"等帐篷搭好,每户分两斤麦面,腌肉管够。" 人群突然静了。 王氏的小娃"哇"地哭出声,却不是饿的——她正攥着顾昭宁刚塞给她的糖块,沾着口水的糖纸在风里晃。 老妇抹了把脸,突然跪下来:"顾家姑娘大恩,我这把老骨头给您磕一个!"其他流民跟着跪了一片,山坳里此起彼伏的"恩人"声撞在岩壁上,惊飞了几只寒鸦。 顾昭宁喉头发紧。 她前世在急诊科见过太多生死,却从未被这样纯粹的目光注视过。 她蹲下身扶起老妇:"起来,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余光瞥见刘大挤在人群最后,短刀在腰间晃得厉害,眼神像狼盯着肉。 夕阳把云岭城染成血红色时,五顶蓝布帐篷已经支棱起来。 顾昭宁拍了拍沾着木屑的手,刚要去查看篝火,就听见山路上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刘大带着李四和七八个精壮汉子大步走来,他腰间的短刀没了刀鞘,刀尖在地上划出火星。 "顾姑娘好手段!"刘大扯着嗓子笑,脸上的刀疤跟着抖,"老子在云岭混了三年,头回见外乡人能在陈记眼皮子底下扎营。"他突然弯腰抱拳,指节捏得发白,"我有百来号兄弟,您有粮有手段。 咱们联合,陈记那老匹夫的粮铺,咱们说掀就掀!" 顾昭宁盯着他手背上新结的血痂——那是方才搭帐篷时,他抢着搬木料被铁钉划的。"刘首领的好意,昭宁记下了。"她声音温温的,"但天晚了,大家都累。 明日辰时,咱们再细谈。" 刘大的笑僵在脸上。 李四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哈"地笑出声:"成! 明日辰时,老子带酒来!"转身时踢飞块石头,"砰"地撞在帐篷柱子上。 月上中天时,顾昭宁正借着篝火补帐篷的破洞。 沈砚蹲在她身边磨短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刘大的人刚才往城南去了,三个时辰没回来。" 话音未落,帐篷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王氏裹着破棉袄钻进来,怀里还揣着个用布包着的热红薯——是顾昭宁白天分的。"姑娘..."她声音抖得像秋后的叶子,"我家那口子跟着刘大去打水,看见他在乱葬岗见了个人。"她掀开布包,红薯的热气里飘出股腥甜,"那人戴青铜面具,脖子上有道疤,像...像被刀砍的。" 顾昭宁的针"啪"地掉在地上。 沈砚的手按在她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陈记的大管家周七,去年在赌坊跟人起冲突,被砍了脖子。" 王氏突然捂住嘴。 山风卷着篝火的火星扑进来,把帐篷里的影子撕得粉碎。 顾昭宁望着帐篷外摇晃的灯笼,那光映在沈砚眼底,像两把淬了火的刀。 "去把李伯和阿福叫来。"她捡起针,在火上烤了烤,"再让人盯着刘大的帐篷。"沈砚起身时,短刀在腰间碰出轻响,像某种暗号。 王氏退出去时,顾昭宁摸出空间里的地图——那是她从王府私库里顺的云岭城舆图。 她的指尖停在城南乱葬岗的标记上,又移到陈记粮行的位置。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溅在舆图边缘,烫出个焦黑的小洞。 山坳外传来夜枭的啼叫。 顾昭宁望着帐篷外此起彼伏的鼾声,把舆图小心折好。 沈砚提着灯笼回来,灯影里他的轮廓愈发清晰,不再是那个只会敲长棍的痴傻庶子。 "他们明早要动手。"沈砚把灯笼挂在帐篷竿上,"周七的伤养了三个月,现在该急了。"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灵泉在空间里翻涌的声音盖过了夜枭的啼叫。 她望着帐篷外的星空,突然笑了:"那就让他们先动。" 山风卷着细沙扑过来,吹得灯笼晃了晃。 顾昭宁的影子在帐篷上摇晃,像面猎猎作响的旗。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云岭城的夜,才刚刚开始。 第69章 答谢宴 月过中天时,顾昭宁的手指还抵着舆图上那处焦洞。 帐篷外的更梆子敲过三更,她忽然把舆图往怀里一收,转身对刚掀帘进来的李伯道:"老管家,去把灶房的旧砂锅找出来。" 李伯布满老茧的手在门框上顿了顿:"姑娘要煮夜饭?" "不是夜饭。"顾昭宁摸向腰间玉坠,灵泉在空间里咕嘟翻涌,她能清晰感觉到藏在泉眼旁的安神草正在抽芽——那是前日在山涧采的,叶子揉碎了有股清苦的甜。"明日辰时刘大说要带酒来,咱们总得备些热汤。"她抬眼时,篝火在眼底晃出细碎的光,"流民们喝了热汤暖了胃,话才肯往肚子外头淌。" 李伯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他躬了躬背:"老奴这就去寻砂锅。"转身时粗布裤脚扫过地上的短刀鞘,发出沙沙的响。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了帐篷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罩住顾昭宁的鞋尖:"阿福换了套杂役的青布衫,脸上抹了灶灰,方才从西营门混出去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春夜落在瓦上的雨,"我让他盯着城南的陈记粮行——周七现在是陈记的大管家,刘大若要见人,十有八九在那附近。" 顾昭宁把砂锅搁在火上,从空间里摸出半袋小米。 米粒子落进砂锅时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前世急诊科抢救室里仪器的滴答声。 她往汤里撒了把切碎的安神草,绿莹莹的叶子在沸水里打旋:"安神草的量得拿捏准了,多了让人犯迷糊,少了压不住戒心。"她抬头看沈砚,"你等会得把刘大的话往豪族上引——他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流民头,最怕的就是被人当枪使,只要松了口,自然要找靠山。" 沈砚低头用短刀挑亮灯芯,暖黄的光漫开来,把他眼角的细纹都照得清清楚楚:"我扮痴傻惯了,等会装成听不懂话的样子,他反而容易漏底。"刀身映着他的脸,半明半暗间,哪还有半分往日流着口水敲长棍的傻相。 天刚蒙蒙亮时,营地的空地上已经支起了三张破木桌。 李伯用麻绳捆住桌腿摇晃的地方,阿福临走前留下的杂役服搭在树杈上,被晨风掀起一角。 顾昭宁蹲在灶前添柴,砂锅里的小米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混着安神草的香气飘出去半里地。 最先凑过来的是王氏。 她怀里的小儿子正啃着顾昭宁昨日给的红薯干,见了汤锅眼睛立刻亮起来:"姑娘这汤...真香。"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破棉袄,又缩回来,"刘大说辰时带酒来,咱们这算..." "答谢宴。"顾昭宁舀了碗汤递给她,"流民们跟着咱们走了半月,总该暖暖心。"她余光瞥见刘大的帐篷帘子动了动,李四探出头来嗅了嗅,又缩回去。 辰时三刻,刘大晃着两坛酒来了。 他敞着怀,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刀疤,酒坛往桌上一墩:"顾三姑娘倒是讲究,流放路上还摆宴席?" "讲究个热乎。"顾昭宁笑着递上汤碗,"刘大哥尝尝这汤,我特意加了山涧里的野葱。" 刘大的鼻子动了动,端起碗抿了一口。 安神草的苦甜混着小米的香在舌尖散开,他原本紧绷的肩背慢慢松下来,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比老子在城里吃的阳春面还香!" 沈砚蹲在桌角,手里捏着根草棍儿戳蚂蚁。 他突然抬起头,眼尾还挂着假装的傻气:"刘大哥的酒...是从陈记粮行买的吗?" 刘大的手顿在酒坛口。 顾昭宁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沈砚这招妙,用痴儿的傻话问最扎心的事。 "小傻子懂个屁!"刘大灌了口酒,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老子在城里混的时候,陈记的米袋子都得给老子让道!" 李四捧着汤碗,许是被热汤熏得晕乎了,突然插了句:"昨儿大哥见的那人,戴的面具可金贵了,说话声儿跟捏着嗓子似的..."他话没说完,就被刘大踹了一脚。 顾昭宁的汤勺"当啷"掉进锅里。 她望着刘大骤变的脸色,心里却在翻涌——金丝面具? 能让流民头敬畏至此的,必是有身份的人物。 难道是新帝派来的监察使? 还是... "李四你个蠢货!"刘大抄起酒坛作势要砸,却被顾昭宁笑着拦住:"刘大哥别恼,咱们这是自家兄弟唠嗑。"她又给刘大添了碗汤,"我听说陈记的周七脖子上有道疤,刘大哥可曾见过?" 刘大的喉结动了动,酒坛重重磕在桌上:"老子喝多了!"他起身要走,却被沈砚扯住裤脚。 "刘大哥的酒还没喝完呢。"沈砚仰着头,眼里的傻气淡了些,"阿宁姐姐说,喝完酒要讲城里的故事。" 刘大的脚步顿了顿,到底坐了回去。 顾昭宁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知道安神草的劲儿上来了——人在放松时,最容易把秘密往汤里泡。 就在这时,营地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福的青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他挤到顾昭宁身边,附耳低语:"他们在'青萍楼..." 山风卷着汤香扑过来,顾昭宁望着阿福发梢沾的星点草屑,突然笑了。 她转头看向沈砚,对方眼里的光与她撞个正着——这局,该收网了。 阿福的尾音被山风卷进汤锅里,顾昭宁耳尖微微发颤。 她垂眸搅了搅汤勺,余光瞥见刘大正扯着李四的衣领骂骂咧咧,喉头动了动,将涌到嘴边的"什么目标"咽了回去——这帐篷外不知多少双耳朵竖着,流民里混着的细作比灶灰里的火星还多。 "阿福去灶房拿两个热馍。"她声线放得软,像是怕惊着怀里的婴孩,"刘大哥的酒坛见底了,总得垫垫肚子。"阿福立刻应了声,转身时故意撞翻脚边的瓦罐,脆响里顾昭宁已攥住沈砚的手腕。 两人借捡瓦罐碎片的由头蹲到桌下,顾昭宁的指尖在沈砚掌心快速划了三个点——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行动"暗号。 沈砚的指腹轻轻回压两下,算是应下。 他直起身子时又成了痴傻模样,涎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阿宁姐姐,我要去茅房!"声音尖得像小母鸡打鸣,惊得王氏怀里的孩子"哇"地哭起来。 顾昭宁忙起身拍哄,趁乱把半块包着艾草的碎银塞进王氏手里:"嫂子帮我哄哄小娃,我带砚哥儿去方便。" 两人刚拐过营地西边的柴堆,顾昭宁的手就按上腰间玉坠。 空间里的月光草簌簌晃动,她摸出两套夜行衣——青灰色的布料浸过槐树皮汁,在夜色里比墨还沉。 沈砚接过衣服时指尖擦过她手背,带着山风的凉意:"我在马厩牵了两匹青骒马,后脚门的栅栏松了三根,能挤出去。" "砚哥哥越来越会藏私了。"顾昭宁低笑,夜行衣罩上身子的瞬间,她摸到内袋里的短刃——是前日在山涧磨的,淬了空间灵泉泡的麻醉草汁。 沈砚的手突然覆上来,将短刃往她掌心按了按:"青萍楼后巷有棵老槐树,树洞里有我藏的火折子。" 月上柳梢头时,两人已立在青萍楼后巷的阴影里。 顾昭宁仰头望二楼那扇半开的雕花窗,窗纸透出昏黄的光,隐约有男声传来:"...流民里的顾三姑娘最是难缠,她若看出端倪,这局就废了。" 沈砚的呼吸几乎要贴在她耳后:"是金面具的声音。"顾昭宁没应声,指尖扣住窗台的砖缝,借力翻上檐角。 瓦当硌得膝盖生疼,她却笑得眼睛发亮——这姿势像极了前世在急诊科翻上救护车顶摘马蜂窝,那回小护士吓得直哭,她倒摘了满满一罐蜜。 窗缝里漏出的对话更清晰了。 刘大的声音带着酒气:"那娘儿们精得很,昨儿用安神草汤灌老子...不过您放心,等下月初八的暴雨冲垮营前的桥,我把流民往顾家养的粮车那儿引,她就是有十个空间也得交出来!" 顾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刘大早看出她空间的端倪——定是那日她在溪边洗米,被躲在芦苇丛里的李四瞧了去。 她望着金面具人掏出的羊皮契约,朱红印泥在烛火下像凝固的血:"这是三千亩荒地的地契,事成之后,你便是边州最富的田主。" "那顾三姑娘..."刘大搓了搓手。 "她和那傻男人?"金面具的指节敲了敲契约,"等流民抢粮时,乱刀之下,什么都查不出来。" 顾昭宁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转头看沈砚,对方正用短刀挑开窗棂的铜扣,月光在刀身上划出冷光。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退后半步——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得让他们把话说尽。 等楼里的脚步声渐远,顾昭宁才顺着房梁滑下来。 沈砚接住她时,她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那契约上的印信是...镇北王府的?" "不。"顾昭宁摸出怀里的舆图,焦洞边缘的暗纹在月光下显形,"这是新帝登基前的私印。"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抄顾家的不是冤案,是有人要灭口——当年顾老爷发现了新帝私通北戎的密信,藏在舆图里。" 沈砚的手突然收紧,几乎要把舆图揉皱:"所以他们要在流放路上除了你,再嫁祸流民?" "所以我们要把计接过来。"顾昭宁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明早让李伯带二十个精壮流民去东山挖药,实则把空间里的粮车押过去。 刘大要抢粮? 正好,让他抢些掺了灵泉的陈米——吃了能通便的那种。" 沈砚低笑出声,喉结在夜色里滚动:"再让阿福往青萍楼的酒坛里撒点巴豆粉,金面具人明早准得蹲在茅房里骂娘。" 两人翻身上马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顾昭宁望着营地方向忽明忽暗的篝火,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的灵泉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像是在应和她的心跳。 "砚哥哥。"她勒住马缰绳,"等打垮了这局,咱们去边州城开第一家酒楼好不好? 就叫'青萍居',专做安神草小米汤。" 沈砚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粗布夜行衣渗进来:"好。 不过得先让那些想害你的人,尝尝被人当枪使的滋味。" 马蹄声碎了满地星光。 营地的更夫敲响五更梆子时,顾昭宁已站在自己帐篷前。 她摸出怀里的短刃,在树干上划了三道深痕——这是给李伯的暗号,今晚子时,所有重要物资都要转移到东山坳的岩洞里。 山风卷着晨雾扑来,顾昭宁望着刘大帐篷里亮起的灯,突然笑了。 她知道,此刻金面具人正把地契收进檀木匣,刘大正数着怀里的金叶子,而她的空间里,新播下的安神草正顶着露珠抽芽——这场局,该她出牌了。 第70章 金面人 顾昭宁翻身下马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 她望着营地中央那顶蓝布帐篷,王氏正抱着幼子在帐前哄睡,孩子的小脚丫从襁褓里露出来,粉嘟嘟的像颗剥了壳的荔枝——这是她昨夜特意挑的最中心位置,左右挨着李伯的帐篷和沈砚的歇脚处,三步外就是存放火种的陶罐。 "阿福。"她转头时,那小斯正蹲在篝火旁拨弄余烬,火星子溅在他沾着草屑的额角,"把空间里那袋艾草全撒在周围。"她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玉坠,"烧起来要呛人,但别真伤着人。"阿福立刻跳起来,裤脚还沾着东山坳的泥,跑远时带翻了半块磨盘,"得嘞! 保准比咱们老家过年放的响炮还管用!"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手里提着半袋粗盐:"王氏的儿子咳了半夜。"他指节抵了抵她手背,温度透过布面渗进来,"我让李伯把空间里的枇杷膏混在粥里,你看......"顾昭宁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还凝着未褪的夜雾。 她突然笑了,把盐袋塞进他怀里:"砚哥哥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还婆婆妈妈?"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阿福的吆喝:"三姑娘! 东山坳的洞门我用藤蔓遮严实了,连野兔都扒拉不开!" 晨雾散得比往常快。 顾昭宁蹲在帐篷前搓洗帕子,余光瞥见刘大的影子从二十步外的土坡上冒出来。 他今天穿了件簇新的青布短打,腰间却别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身后跟着三十来个流民,有几个她认得——昨日还蹲在顾昭宁帐篷外讨水喝的瘦高个,此刻正往林子里溜,裤脚沾着湿泥。 "顾三姑娘!"刘大的嗓门震得帐篷帘子直晃,他刻意挺了挺佝偻的背,可喉结还是止不住地滚,"咱们流民本是一家,我想着今日坐下来好好议议——"话没说完,身后突然炸开一声喊:"刘大昨儿夜里收了金叶子!"李伯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举着半块碎金,在晨光里闪得人睁不开眼,"他说要带咱们投豪族,可豪族要的是咱们的命!" 营地里霎时炸了锅。 顾昭宁看见李四攥着柴刀的手在抖,他是刘大的远房表弟,前天还帮她抬过受伤的老人。 此刻那年轻人的脸涨得通红,先是瞪着刘大,又扭头看王氏——王氏正护着孩子往后缩,怀里的小娃被吓醒,扯着嗓子哭起来。 "都静一静!"顾昭宁突然站起来,帕子"啪"地甩在木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刘大的鞋尖,"刘头领说要议事,咱们便好好议。"她从怀里摸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时发出沙沙的响,"这是咱们进流放队以来,所有粮米、盐巴、药草的进出账。"她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数字,"前日分的粟米,每户一升半;昨日发的野果,老弱多两把——" "你哪来的账?"刘大的声音拔高了三度,牛耳尖刀的刀柄在他掌心压出红印,"咱们流民哪懂这些——" "就因为不懂,才要算清楚。"顾昭宁打断他,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攥着木棍的壮实汉子,"刘头领不是说要选新头领么?"她把羊皮纸往石桌上一按,"谁当头领都行,但得让大伙儿看明白:粮从哪来,米往哪去。" 营地里静得能听见山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李四突然挤到石桌前,指尖颤抖着划过"王氏,小米半升,药草三钱"那行字——正是昨日他帮王氏讨的救命粮。 他猛地转头看向刘大,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只把柴刀往地上一杵,震得石桌都晃了晃。 刘大的额头沁出冷汗,他盯着那卷羊皮纸,像盯着条吐信的毒蛇。 顾昭宁看见他的手指在身侧蜷成拳,指节泛白——那是要动手的前兆。 她不动声色地往沈砚身边靠了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那是方才替王氏儿子调膏时沾的。 "这......这账我得再看看。"刘大扯了扯衣领,目光往林子里飘,那里有他方才派去埋伏的人。 顾昭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看见阿福从树后闪出来,冲她比了个"三"的手势——第三拨伏兵,已经被李伯带着人引到了东山坳。 山风突然卷起来,吹得帐篷帘子哗啦作响。 顾昭宁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不似流民的破车,倒像是官差的快马。 她摸了摸腰间玉坠,空间里的灵泉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像是在唱什么调子。 刘大的牛耳尖刀"当啷"掉在地上,他猛地转头看向林子,脸色比晨雾还白。 就在这时,王氏怀里的小娃突然不哭了,他伸着藕节似的小手,指向营地外。 顾昭宁顺着他的手望过去,晨光里,一个戴着金面具的身影,正从山梁上缓缓走下来。 金面人每走一步,山梁上的晨雾便被撕开一道裂缝。 刘大的牛耳尖刀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划痕,他盯着那抹金芒,喉结剧烈滚动——这与昨夜潜入他帐篷的人,戴的是同一张面具。 "顾三姑娘!"阿福的尖叫混着马蹄声炸响,营地西北角突然腾起黑烟,二十余个裹着守军皮甲的黑衣人举着火把冲进来,为首者挥刀砍向装粮的牛车:"烧了这些贱民的粮!" 顾昭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早料到刘大勾结外应,但没算到对方敢伪装官差明火执仗。 手指刚触到腰间玉坠,便听见沈砚低喝:"东边林子里有伏兵!"她迅速扫过人群——王氏正把孩子塞进李伯怀里,老人抱着娃往石桌下钻;李四抄起柴刀挡在几个老妇身前,刀刃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阿福!"她扬声喊,声音比山风还利,"东山坳的爆竹!" 阿福早猫在柴堆后,闻言立刻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炸响混着艾草燃烧的呛味腾起,最前排的战马被惊得人立而起,黑衣人摔得东倒西歪。 顾昭宁趁机拽着沈砚闪到粮车后,空间里的灵泉在玉坠下发烫——这是她前日让阿福用竹筒装了火药,混着碎石埋在营地四周,专为对付这种突袭。 "抓活的!"沈砚的声音像淬了冰,他抄起地上的牛耳尖刀扑向落单的黑衣人,刀锋压在对方颈侧时,指节因用力泛白。 那黑衣人疼得龇牙,却还在硬撑:"你敢动老子,云岭陈...咳!" 沈砚的刀尖微微一压,血珠立刻渗出来:"陈什么?" "陈...陈员外!"黑衣人额头的汗滴进泥里,"他说流民占了官路,要清...清场!"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云岭陈员外她听过,前日流放队路过云岭时,这员外还送过两袋发霉的糙米,说是"善行"。 她盯着沈砚扯下黑衣人脸上的黑巾——露出的面容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左眉骨有道刀疤,正是昨日在刘大帐篷外"讨水"的瘦高个。 "刘头领。"她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刘大,"你昨日说要带大伙儿投豪族,就是投这个要烧咱们粮、屠咱们命的陈员外?" 刘大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瘦高个突然吼起来:"姓刘的! 陈员外给你五两金叶子时,说的可不是清场! 他说只要你引流民进云岭,就给每人发半斗米——" "放屁!"刘大抄起地上的木棍砸过去,"他说要收咱们当佃户!" 顾昭宁从怀里摸出卷了半宿的契约副本,"啪"地拍在瘦高个脸上:"佃户? 这上面写的是'死契',一条命换十文钱。"她盯着刘大发红的眼,"你以为陈员外要的是劳力? 他要的是流民的户籍——云岭缺壮丁填军籍,死了正好销账。" 营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刘大的青布短打上。 他突然抓起瘦高个的衣领,木棍抵在对方喉头:"陈员外在哪?" "在...在云岭西头的青瓦院!"瘦高个哭嚎着指了指南方,"他派了三百人在山脚下等着,说等咱们粮车一烧,就...就——" "够了。"顾昭宁打断他,从空间里摸出个油纸包抛给刘大。 粗盐的咸香混着艾草味散开,刘大捏着油纸的手在抖——这是他昨日盯着顾昭宁分盐时,喉结动了三次的东西。 "我空间里有三十石粮,够咱们吃到下月初。"她的声音放软了些,像在哄急诊室里焦躁的病人,"你若信我,带大伙儿守粮;若不信..."她指了指被爆竹炸翻的黑衣人,"他们的刀,可不会认谁是头领。" 刘大盯着油纸包里的粗盐,又看了看缩在角落的王氏——她正给小娃擦眼泪,沾着泥的手在孩子脸上抹出两道白印。 远处传来山雀的惊鸣,他突然把木棍往地上一杵:"我帮你。" 顾昭宁注意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涩,像阴云遮住的月光。 山风卷着烧焦的艾草味掠过营地,沈砚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山梁上那道金芒不知何时不见了,只余下半枚金片在草叶上闪着冷光——像是被谁匆忙扯落的。 "三姑娘!"阿福从林子里跑回来,裤脚沾着血,"李伯带着人把伏兵引到东山坳了,可...可我听见山脚下有马蹄声,好多!"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发烫的玉坠。 空间里的灵泉突然翻涌,像是在预告什么。 她望着南方的云层——云岭方向,正有一团乌云,裹着马蹄声,朝这边压过来。 第71章 山雨欲来风满营 顾昭宁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山脚下的马蹄声像闷在瓮里的雷,一下下撞着她的太阳穴——她早该想到陈员外不会善罢甘休,昨日当众撕了死契,等于断了对方拿流民填军籍的财路。 "阿福,你裤脚的血是李伯的?"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厮腿上的血渍。 阿福疼得缩了缩,却梗着脖子摇头:"是我自己摔的,李伯带伏兵绕东山坳时,我偷摸跟去,被野藤刮的。"少年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三姑娘,咱们得挪地方! 山脚下那伙人要是冲上来,咱们现在的营地连块遮雨的石头都没有!" "挪。"顾昭宁霍然起身,空间里的灵泉还在翻涌,那是她每次遇到生死危机时的预警。 她望向刘大,对方正盯着王氏怀里的小娃——那孩子不知何时攥住了刘大的衣角,沾着泥的小手揪得死紧。"刘头领,山腰有处背风的山坳,三面是峭壁,只有一条窄路能进。"她从空间摸出块烤得金黄的玉米饼,塞给小娃,"你带二十个壮劳力先去探路,我让阿福拿盐巴跟你换——每人两把粗盐。" 刘大喉结动了动。 粗盐在流民堆里比金子还金贵,昨日顾昭宁分盐时他闻着味凑过去,被王氏瞪了一眼又退开。 此刻他猛地扯回衣角,却没松开孩子的手:"我带三十个,老弱病残也得有人扶。"说罢扯着嗓子喊:"狗剩子! 二柱! 跟老子去探路!" 山风卷着焦糊味灌进营地时,顾昭宁已指挥着把剩下的粮车推上了板车。 李伯捂着胳膊上的刀伤过来,血浸透了粗布:"三姑娘,老奴带人引开的伏兵有五六十号,可山脚下那马蹄声...怕不有两三百。"他咳了两声,"咱们不能总缩着,得让城里的人知道咱们不是软柿子。" 顾昭宁摸出空间里的金疮药,往李伯伤口上撒:"您说得对。"她望着阿福,那孩子正踮脚帮王氏捆包袱,发顶沾着草屑,"阿福,你扮成卖干粮的商贩进城。"少年猛地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把咱们营地的干粮、药材往贵了卖,但要漏两句话——'山坳里藏着百来号带刀的','柴火堆下埋着铁片子'。"她压低声音,"记住,要让茶馆里的说书人听见。" 阿福用力点头,把脸上抹了把泥,又扯了块破布包住干粮筐。 临出发时他突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顾昭宁:"这是我在林子里捡的,像金片子。"顾昭宁一怔——正是山梁上那半枚闪着冷光的金片。 她攥紧金片,触感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指尖发疼。 日头西斜时,新营地的木栅栏已经立起半人高。 顾昭宁从空间搬出整捆的粗木,流民们扛着木头跑过她身边时,有人小声嘀咕:"三姑娘这包袱皮儿怕不是神仙给的?"刘大抡着斧头劈木桩,汗珠子砸在地上:"少废话! 把栅栏扎密些,晚上要是漏了人,老子拿你们的皮补窟窿!"他瞥了眼顾昭宁,见她正教几个妇人用藤条编绊马索,喉咙动了动,到底没把"谢"字说出口。 沈砚是在月上树梢时回来的。 他的青布衫沾着草汁,手里攥着截竹筒,见顾昭宁站在栅栏口,便把竹筒往她手里一塞:"敲三下长,两下短,是东边有动静;敲五下急,是南边有人。"他指了指远处的山林,"我在必经之路上挖了陷阱,铺了松针,再往上撒了层薄土——就算夜里摸过来,也得踩断三根藤条才能到栅栏下。" 顾昭宁摸着竹筒上的刻痕,突然想起他伪装痴傻时流着口水啃糖葫芦的模样。 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一道淡白的疤——那是幼时被正室夫人砸的茶盏留下的。"砚哥哥。"她轻声唤,"辛苦你了。"沈砚耳尖一红,转身往林子里走,却又回头补了句:"后半夜我来守第一班,你去歇。" 营地的篝火噼啪炸响时,阿福回来了。 他脸上的泥没擦干净,却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姑娘,我在醉仙楼听见陈员外的管家跟人说'那山坳里的穷鬼倒有几分手段'!"他从怀里掏出串铜钱,"卖干粮赚的,够买十斤盐。" 顾昭宁把铜钱塞回他手里:"给王氏的小娃买块糖。"她望向南方——云岭城的方向,灯火像星星散在山脚。 空间里的灵泉突然平静下来,可她总觉得那半枚金片在发烫,像藏着什么没说透的秘密。 "三姑娘!"守夜的流民突然喊起来,"山脚下有灯笼!" 顾昭宁眯起眼。 月色里,一列火把正顺着山路往上爬,最前面的人骑着黑马,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青。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坠,对沈砚说:"去把李伯和刘大叫来。"又对阿福笑了笑,"把咱们的刀枪都摆到栅栏上——要让他们看清楚。" 山风卷着松涛声掠过营地,远处传来马蹄踏在碎石上的脆响。 顾昭宁望着那列越来越近的火把,突然想起阿福捡的金片——背面似乎刻着什么,等天亮了,她得找块布擦干净看看。 山脚下的灯笼越爬越高,顾昭宁数着共有十七盏——不多不少,恰好是陈员外府里三等管事的规格。 她摸了摸腰间那半枚发烫的金片,转头对沈砚道:"把栅栏门开条缝,只放三人进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跨进栅栏时,月光正落在他靛青直裰的盘扣上。 他先朝顾昭宁作了个揖,声线像浸过蜜:"小的赵全,替我家老爷给三姑娘赔个不是。 前日里多有误会,我家老爷说了,这穷边之地,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何必要刀兵相见?" 顾昭宁垂眸盯着他腰间的琥珀坠子——和陈员外管家昨日在醉仙楼露出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指尖轻轻叩着身边的粮袋,袋里的糙米发出细碎的响:"赵管事好手段,白日里在茶馆说我们藏刀埋铁,夜里就来称兄道弟。" 赵全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三姑娘明鉴! 我家老爷是实诚人,就想买些粮米赈济流民。 您看这价——"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块墨玉镇纸,"市价二十文一斤的糙米,我家老爷愿出三十文。"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到赵全的鞋面上。 顾昭宁注意到他瞳孔微微收缩——这才是真情绪。 她屈指敲了敲粮袋:"三十文? 赵管事当我没见过粮行的账本? 上月云岭城米价涨到四十文,还是因为陈员外囤了三成粮。"她突然倾身,盯着赵全鬓角的汗珠,"我可以卖,但只卖五十斤。" "五十斤?"赵全的眉毛跳了跳,"三姑娘这是打发叫花子?" "五十斤够赵管事回去交差,也够我看看诚意。"顾昭宁从空间摸出半袋糙米,故意让袋口松了松,露出里面饱满的米粒,"要金银结算。" 赵全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个锦盒。 打开时,金叶子的光刺得流民们眯起眼。 顾昭宁数了数,正好十五两——五十斤糙米,三十文一斤,算得分毫不差。 她指尖在金叶子里拨了拨,趁赵全不注意,将一枚刻着小月牙的铜钱混了进去。 "三姑娘好手段。"沈砚突然出声,声音带着点痴傻的尾音。 他踉跄着撞向赵全的随从,青布衫蹭上了对方的皂色衣料,"我、我帮着搬银子!" 赵全的随从慌忙去扶,顾昭宁却看见沈砚的手指在对方腰间一勾——那随从的腰牌便进了沈砚的袖中。 她垂眸掩住笑意,对着赵全道:"赵管事慢走,下次带够银子再来。" 月到中天时,营地的鼾声渐起。 顾昭宁坐在篝火旁补着藤条,火光照得她眉峰冷硬。 阿福凑过来,压低声音:"三姑娘,沈公子跟着他们进城了,我看见他往马肚子底下塞了片松叶——那是咱们约好的记号。" "辛苦你了。"顾昭宁摸出块烤红薯塞给他,余光瞥见王氏的帐篷帘动了动。 果然,一更梆子响过,王氏裹着破棉袄溜进她帐中,怀里还揣着个用布包着的冷馍。 "三姑娘。"王氏的声音抖得像秋后的蝉,"我起夜给小娃喂奶,听见刘大跟李四说...说咱们这儿的盐和粮来路不明,不如带着人投陈员外,能换身暖衣裳。"她攥紧馍馍,指节泛白,"刘大还说...说您藏着个神仙包袱,要是能抢过来,下半辈子都不用愁。" 顾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白日里刘大劈木桩时,斧头故意往她脚边偏了三寸;想起分粥时他总把最稠的那碗留给自己。 原来那些粗声粗气的"命令",早藏着狼崽子的牙。 "王氏,辛苦你了。"她摸出块碎银塞过去,"明日带小娃去林子里采野果,别让刘大看见。"等王氏缩着脖子离开,她掀开帐帘,山风卷着松针扑在脸上。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她望着沈砚离开的方向——那里有她埋下的最后一张牌。 后半夜的露水打湿了裤脚,顾昭宁坐在栅栏口的石头上,盯着东边的山路。 空间里的灵泉突然翻涌,像有什么大鱼撞破了水面。 她摸出那半枚金片,用帕子擦去背面的泥——隐约能看见"镇北侯府"四个小字,还有半枚残缺的虎纹印。 山脚下传来马蹄声,比昨夜更轻,却更急。 顾昭宁站起身,看见一抹青影从晨雾里钻出来——是沈砚。 他的衣襟沾着血,手里攥着半块染了墨的纸,见她便笑:"查到了,赵全不是陈员外的人..." 话音未落,刘大的帐篷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响。 顾昭宁转头望去,只见李四捂着流血的额头冲出来,喊着:"刘大带着人跑了! 他偷了盐袋!" 晨雾里,二十几个身影正往南逃去,背上的盐袋在晨光里泛着白。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玉坠,又看了看沈砚手里的纸。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营地,把刘大的骂声撕成碎片——而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72章 烽火连营破金局 晨雾未散,沈砚的青衫下摆还滴着血珠,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顾昭宁迎上去时,闻到他衣襟里混着铁锈味的墨香——那是官府密信才有的松烟墨气息。 "赵全不是陈员外的人。"沈砚把半块染墨的纸塞进她掌心,指腹重重压过纸角的折痕,"他袖中别着监察使的银鱼符,靴底沾着州府大牢的青灰。 我在马厩偷听到,他们正查陈、周两家私囤军粮的案子。" 顾昭宁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一挑,半行残字便显了形:"......边疆三县,豪族吞粮二十万石......"她喉间一紧——这正是上个月流民里疯传的"官粮失踪案"。 原主记忆里,那些饿得啃树皮的孩子,原是被这些人剜了活命粮。 "刘大跑了。"李四的喊声响得破了调,额角的血顺着腮帮子往下淌,在破布衫上晕出个歪歪扭扭的红月亮。 他踉跄着撞向栅栏,带得松枝编的篱笆哗啦啦响,"他昨晚偷偷把盐袋往马背上捆,我拦他,他抄起石锁砸我!" 顾昭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晨雾里二十几个影子正往南窜,最前头的刘大背着三袋盐,压得腰都直不起来,后背上的补丁被晨露浸得发黑——那是昨日她让阿福给流民补的冬衣。 "三姑娘,刘大说陈员外许了他十两银子,说咱们的盐是偷的官货......"李四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可我知道,这些盐是您带着我们夜里去河边挖的碱土,熬了七夜才出的白盐!"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他还说您有个神仙包袱,能变出钱粮......" 顾昭宁反手握住他发抖的手。 这双手她前日还见过——李四给王氏的小娃编草蚂蚱时,指节灵活得像跳棋。 此刻掌心全是老茧,虎口还裂着血口,是劈柴时被冻裂的。 "李兄弟。"她从袖中摸出块姜糖,塞进他掌心里,"你信我么?" 李四愣了愣,喉结动了动,把姜糖攥得死紧:"我娘咽气前说,顾三姑娘给她喂过最后一口热粥。" "那就去追刘大。"顾昭宁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落在松针上的雪,"告诉他,陈员外派了三百私兵,后半夜要屠了咱们营地。 只有抢在他们前头端了陈府粮库,才有活路。" 李四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被火折子点着的灯芯:"我这就去!"他转身要跑,又踉跄着回头,"三姑娘,要是刘大不信......" "他信。"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的灵泉正顺着经脉往上涌,带着清甜的草木香,"他这种人,最怕的就是被人抢了先。" 沈砚突然咳嗽起来,手撑在她肩头上,指腹悄悄在她锁骨处按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计划启动"暗号。 顾昭宁低头替他整理衣襟,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细铁丝,正是前日她让阿福去镇里买的牛筋弦。 "阿福。"她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 那个总爱凑在篝火边烤红薯的小斯从柴堆后钻出来,鼻尖还沾着炭灰:"三姑娘!" "带十个能爬树的,去营地西头的老槐树上。"顾昭宁把沈砚给的半块密信折成小方块,塞进他领口,"看见刘大的人过了青石板桥,就把这东西扔到他们脚边。" 阿福眨了眨眼,突然咧嘴笑了:"明白! 就像上次咱们吓唬山猫,往它们窝里扔爆竹!" "王氏。"顾昭宁又喊。 王氏裹着破棉袄从帐篷里钻出来,怀里的小娃正啃着她衣襟,口水把补丁都洇湿了。 她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昨夜她把刘大的阴谋告诉顾昭宁后,哭了半宿。 "带着能拿动锄头的妇人,去东边挖陷马坑。"顾昭宁摸出把铜钥匙,"地窖里还有半袋生石灰,撒在坑底。" 王氏捏着钥匙的手突然稳了,她低头亲了亲小娃的额头:"三姑娘,我男人当年修城墙时,最会挖这种坑。" 沈砚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玉牌——那是镇北侯府的虎纹腰牌,被他磨去了半块。 顾昭宁心领神会,从空间里摸出个粗布包裹,塞进他怀里:"这是前日晒的鹿肉干,分给守夜的兄弟。" 等所有人都跑开,山风突然卷着松涛灌进营地。 顾昭宁望着刘大逃跑的方向,空间里的灵泉突然翻涌起来,像是有大鱼在水底扑腾。 她摸出那半枚金片,背面的"镇北侯府"四个字被她擦得发亮,虎纹印的断口处还沾着沈砚的血。 "他们会来的。"沈砚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冷硬,"陈周两家能吞下二十万石官粮,就绝不会容咱们查到线索。" 顾昭宁转头看他,晨光里他眼尾的血渍还没擦干净,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像极了她第一次在流放路上见到的,藏在痴傻面具下的锋芒。 "所以刘大必须成为他们的刀。"她把金片塞进他手心,"而我们,要让这把刀,捅进他们自己的心脏。" 远处传来阿福的欢呼声,接着是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他已经爬到了树顶。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的灵泉突然凝成一道细线,顺着她的指尖往外淌。 她知道,这是空间在提醒她:善意值又涨了。 营地外的山路上突然传来马蹄声,比昨日更急,更沉。 顾昭宁望着东边的晨雾,那里正漫上来一片黑影,像团化不开的乌云。 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是陈府的马队。" 顾昭宁笑了,她望着营地里忙碌的身影——李四正追着刘大的背影喊什么,王氏带着妇人往坑里撒生石灰,阿福在树顶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让他们进来。"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刀刃般的锋利,"今晚,该让这些吃官粮的豺狼,尝尝被啃骨头的滋味了。"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营地,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马夫的呵斥:"快! 别让流民跑了!" 顾昭宁摸出腰间的玉坠,轻轻一按。 空间里的灵泉突然沸腾起来,带着她藏了三个月的秘密,在晨雾里翻涌成海。 真正的夜,就要来了。 马蹄声撞碎最后一层晨雾时,顾昭宁正蹲在篝火边调整火折子的角度。 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眼底的冷光比刀鞘里的匕首更亮——这堆看似普通的篝火,底下埋着阿福昨日从药铺顺来的硫磺粉,混着王氏地窖里的生石灰,足够让冲进营地的马队先吃一记灼喉的烟火。 "三姑娘!"阿福的尖叫从老槐树梢砸下来,"陈府的旗子! 红底金线的!" 顾昭宁抬头,二十余骑当先冲进视野。 为首的青面汉子举着镶铜皮的马鞭,鞭梢正抽在跑不快的流民身上,"贱种们! 把顾三那小娘皮交出来——"话音未落,最前头的黑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陷进半人深的土坑里。 生石灰混着冰水腾起白雾,马腹被坑底的竹钉划开老大一道口子,血沫子喷了青面汉一脸。 "陷马坑! 有埋伏!"后队的人喊得破了音。 但来不及了,二十余骑本就挤在狭窄的山路上,头马一倒,后面的全撞作一团。 王氏举着锄头从土坡后冲出来,她怀里的小娃被绑在背篓里,正攥着块烤红薯咯咯笑:"娘! 马马摔跤!"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玉坠,空间里的灵泉顺着指尖发烫——这是流民们第一次主动为自己而战,善意值正像涨潮的河水般往上涌。 她站起身,对着正在拆帐篷的流民们扬声:"拿火把! 烧他们的鞍子!"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嘶吼。 李四举着劈柴刀冲在最前,他脸上还沾着刘大砸的血,此刻却像头红了眼的狼:"陈员外说要屠咱们! 老子先屠了他的狗!"被煽动的流民抄起木棍、铁锨,甚至有人捡起马队掉落的刀,跟着他往马群里扎。 刘大的身影就在这时从混乱里冒出来。 他原本正往南边跑,此刻却突然折了回来,背上的盐袋早不知丢到哪去了,手里举着把从马尸上拔下的短刀:"都听我指挥! 砍马腿! 他们没了马就是瘸子!"他瞥了眼顾昭宁的方向,喉结动了动——方才阿福从树上扔下来的半块密信他捡到了,"边疆三县豪族吞粮"的字迹还沾着露水,足够让他明白:陈员外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刘大反水了!"有私兵喊。 青面汉抹了把脸上的马血,抽出腰间的佩刀:"杀了这叛徒!"他的刀刚举起来,一支牛筋弦突然从老槐树上破空而至,精准地缠住他的手腕。 阿福挂在树杈上晃悠,手里还攥着半卷弦:"三姑娘说,要请你看场戏!" 弦一紧,青面汉的刀"当啷"落地。 顾昭宁眼尖地看见他靴底的青灰——和沈砚说的州府大牢一模一样。 她对着人群边缘的阴影处点了点头,那里立刻走出个身影。 沈砚的青衫已换过,却仍沾着零星血点。 他手里捏着半块虎纹腰牌,在火光下泛着冷铁的光:"赵管事,别来无恙?" 青面汉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后退,却被流民们围了个严实。 沈砚上前一步,袖中滑落个油纸包,里面是叠染着松烟墨的纸页:"这是你与陈、周两家的密信副本,从州府大牢到陈府粮库的脚印,我让人拓了十七份。"他指腹重重划过信上的朱印,"监察使大人昨日便到了云岭镇,你以为能瞒过谁?"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三十余骑官服打扮的人从东边杀来,为首的中年男子腰间悬着银鱼符,正是监察使周正。 他勒住马,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私兵,又落在沈砚手中的密信上:"好个陈有财,私囤军粮不说,还敢私调私兵屠民!"他转头对亲卫下令,"去陈府、周府,封库拿人!" 顾昭宁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从空间里取出个雕花木盒,盒中整整齐齐码着账本、地契、流民按的血手印——这些都是她这三个月来,借着给流民看病、送粮的由头,不动声色收集的。"大人,"她上前两步,声音清亮如泉,"这是陈、周两家吞粮的证据链,从粮船进港的记录,到他们买通仓吏的收条,全在这里。" 周正接过木盒的手顿了顿。 他盯着顾昭宁腰间的玉坠看了片刻,又扫过她身后眼中带光的流民,突然笑了:"顾三姑娘,倒是本使小瞧你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战火终于平息。 顾昭宁站在营地后的山坡上,望着脚下渐次亮起的灯火——那是流民们在修补帐篷,煮热粥,给伤员裹绷带。 王氏的小娃举着个烧糊的红薯跑过来,往她手里塞:"姐姐吃! 甜!" 沈砚的手突然覆上来。 他的掌心还带着方才翻找密信时的温度:"云岭,将成为我们新的起点。" "这一仗,只是开始。"顾昭宁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墨香,那是周正的亲卫在焚烧陈府的粮册。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的灵泉突然泛起涟漪——方才周正看她的眼神太沉,像深潭里藏着未出鞘的剑。 更远处,京城的方向,某位高居龙椅的帝王正翻着最新的边报。 云岭流民、顾氏遗女、镇北侯庶子......这些字眼被朱笔圈成一团,墨迹未干,便有暗卫跪呈新讯:"启禀陛下,云岭昨夜发生私兵屠民案,监察使周正已拿获陈、周二家。" 帝王的指尖在"顾昭宁"三个字上顿住,眼尾的笑纹里浮起寒芒:"有意思。"他挥了挥手,"继续盯着。" 山风卷着晨露掠过顾昭宁的发梢。 她望着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沈砚袖中那半块虎纹腰牌——镇北侯府的秘密,该是时候揭开了。 而监察使周正的银鱼符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究竟是助力,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云岭的黎明,才刚刚破晓。 第73章 暗夜藏粮 晨雾未散时,监察使周正的亲卫已在营地前敲起铜锣。 顾昭宁正蹲在流民临时搭的灶前给伤患换药,那清越的锣声撞进耳朵,震得她指尖的药棉微微发颤。 "奉监察使令,云岭非流民久居之地。 三日后未离境者,按流寇论处。"亲卫的声音裹着山风刮过帐篷顶,王氏抱着小娃从她身后探出头,怀里的红薯粥晃出半滴,"昭宁姑娘,咱们要往哪儿去?" 顾昭宁将药棉轻轻按在老妇人溃烂的脚踝上,抬头时眼底已褪尽昨夜的柔软。 她望着周正离去时留下的银鱼符印记——那抹冷光像根细针,挑开了她心里的算盘。 三千里流放路走了小半,云岭是头回有片遮风的地儿,可新帝脚下容不得乱民扎堆,周正这道令,不过是帝王棋子的第一步。 "阿福,去把沈郎君请来。"她扯下染血的帕子,指腹蹭过腰间玉坠,空间里储存的百石粮米在灵泉里晃出细碎涟漪。 迁徙最缺的是粮,可流民里老弱占了三成,光靠空间那点储备,走到下处驿站怕要折一半人。 沈砚来得很快,青布衫下摆沾着草屑,显然刚帮着修完最后顶帐篷。"云岭往南三十里有处缓坡,背风有泉。"他站在她身侧压低声音,袖中虎纹腰牌蹭过她手背,"我今早去探过,土松得能攥出油。" 顾昭宁眼睛一亮。 她转身往林子里走,沈砚默契地落后半步。 待确认四周无耳,她指尖轻叩玉坠,空间里早备好的瓷罐便落进掌心——那是她昨夜从空间最深处翻出的稻种,颗颗裹着灵泉浸润过的光泽。 "得赶在三日前让这些种子抽穗。"她蹲下身,将稻种撒进沈砚新翻的土坑里,灵泉顺着指缝渗进土中。 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壳,茎秆拔高时带起细小的风声,沈砚屈指摸了摸刚抽出的稻穗,唇角微勾:"云岭的风,倒比京城御花园的催花术还灵。" 日头西斜时,缓坡上已铺了层浅绿的稻浪。 顾昭宁直起腰,额角沁着薄汗,却见李伯举着火把从营地方向跑来,拐杖敲在石头上的声响比平时急了三倍。 "姑娘!"老管家的声音带着颤,"后半夜我巡到西头林边,瞧见三道黑影猫着腰往粮车方向挪,见我举火把就溜了。"他枯瘦的手攥着半截断枝,枝桠上挂着片灰布——和流民们穿的粗布不同,边缘锁着细密的针脚。 顾昭宁捏着那片布,指节泛白。 她想起昨夜周正看她的眼神,想起云岭外未散的血腥味——陈周两家倒了,可他们的私兵余党,或是盯着流民粮车的盗匪,总有人不肯死心。 "阿福,去把我前日配的夜嗅粉撒在粮车周围。"她转身吩咐,"再在林边多埋些竹钉陷阱,入口处的绊马索加三道。"阿福应了声,转身时裤脚带起阵风,跑得比林子里的野兔还快。 月上柳梢时,顾昭宁坐在帐前补着沈砚的旧衫。 针脚刚走到第三针,就见张五柱着拐杖从黑暗里挪出来,裤脚沾着露水,鞋尖还挂着片带刺的荆棘。 "姑娘,"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我夜里起夜解手,瞅见赵三和小六他们在林子里说话。 赵三说'那小娘皮看着精,粮车不就停在东头? 等明儿后半夜,咱们摸过去......'" 顾昭宁的针"啪"地扎进掌心。 赵三是半月前混进流民队的,说是逃荒的庄稼把式,可他手掌心没茧子,倒有几道刀疤——她早留了心,却没料到他敢顶风作案。 "五伯,辛苦您再盯紧些。"她抽出手帕裹住渗血的指尖,笑容却没褪,"明儿我让阿福给您送碗热粥,您且当什么都没听见。" 张五走后,沈砚从帐后转出,手里捧着盏陶灯。 灯火映得他眼尾微红:"要我去会会赵三?" "不急。"顾昭宁望着粮车方向的黑影,空间里的灵泉突然翻涌如沸。 她摸出把短刀别在腰间,刀鞘上的铜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要粮,咱们便给他们个机会......" 夜渐深时,赵三蹲在林子里搓了搓手。 他望着营地渐弱的篝火,又摸了摸怀里的短刀——那车粮食够他带着兄弟去南边买几亩地,至于那顾小娘皮......他咧嘴笑了,月光照进他缺了颗牙的嘴,像道黑洞。 小六缩在他身后扯了扯他衣角:"三哥,要不咱再等等?" "等个屁!"赵三踹了他一脚,"再等那小娘皮把粮车拉走,你我喝西北风去?"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土,"跟紧了,等会先砍断粮车的绳子,能扛多少扛多少......" 营地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 赵三猫着腰往前挪了两步,脚腕突然碰到个软软的东西——是夜嗅粉。 他没察觉,只觉得鼻尖泛起股怪味,像烂了的野果。 而此刻的顾昭宁正坐在帐中,借着月光数着怀里的短刀。 她听见林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嘴角勾起抹冷笑。 空间里的稻穗在灵泉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即将到来的夜战。 夜露浸得草叶发沉,赵三踩过顾昭宁撒下的夜嗅粉时,鼻尖突然窜进股腐梅般的酸腥。 他皱了皱鼻子,抬手抹了把脸——许是林子里烂叶的味道,哪成想这味越往营地深处钻越冲,直往脑仁里扎。 "三哥,我、我眼晕......"小六扶着树桩踉跄两步,额角汗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泥地上。 赵三踹了他后腰一脚:"没出息的东西! 再走十步就到粮车了,扛上两袋米你能晕成神仙!" 话音未落,脚下突然一空。 赵三瞳孔骤缩,本能去抓身侧的小六,却只扯下对方半片衣袖。"咔嚓"一声脆响,预先埋好的竹钉刺穿他的裤管,扎进大腿肉里。 与此同时,绊马索在头顶"铮"地绷直,另外两个同伙被勒得踉跄,直挺挺摔进顾昭宁让人挖的陷坑里——那坑底铺着带刺的荆棘,扎得人鬼哭狼嚎。 "有贼! 护粮!"守夜的阿福举着火把从暗处窜出,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疤发红。 顾昭宁早站在粮车旁,手里的火折子"滋啦"一声窜起蓝焰,往天上一抛——信号火箭"咻"地炸开,在夜空里绽成朵赤金的花。 营地瞬间炸了锅。 老妇的惊呼声、孩童的啼哭、男人们抄起木棍的闷响混作一团。 赵三咬着牙拔腿上的竹钉,鲜血顺着小腿往下淌,染透了半片裤脚。 他狠瞪着缩在坑边发抖的小六:"废物! 去把粮车绳子砍了!" 小六哆哆嗦嗦摸出短刀,刚直起腰就撞进顾昭宁怀里。 她身上带着灵泉浸过的草木香,比夜里的冷风还清醒。"姐姐饶命!"小六"扑通"跪下,短刀当啷落地,"是赵三逼我的! 他说不跟他干就把我丢进狼窝......" 顾昭宁垂眼盯着他。 少年的瞳孔因恐惧缩成针尖,睫毛上挂着泪,哪有半分行凶的狠劲? 她前世在急诊室见过太多被胁迫的人,这副慌不择路的模样做不得假。"阿福,把他捆去柴房。"她摸出块帕子擦了擦手,"李伯,带两个人看住赵三——别弄死了,留着天亮说话。" 柴房的月光漏在小六脸上。 顾昭宁搬了条木凳坐在他对面,递过去个烤红薯:"吃。"小六盯着红薯,喉结动了动,终于狼吞虎咽起来,嘴角沾着薯皮:"我、我真没想偷粮......赵三说他在城外头有兄弟,等抢了粮就带咱们占山头当大王。 可我娘还病着,我要是死了,她......" "城外哪股势力?"顾昭宁打断他,指尖敲了敲桌沿。 小六被这动静惊得一颤,慌忙道:"是、是王大麻子的队伍! 上个月在驿站抢过官粮的! 赵三说他们缺粮,愿意拿三成米换咱们的粮车......" 鸡叫头遍时,顾昭宁站在营地中央的老槐树下。 赵三被捆成个粽子,嘴里塞着破布,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她举起从他怀里搜出的布卷——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大米五十袋、腌肉二十坛",最后还画了个歪嘴的笑脸。 "赵三勾结王大麻子,要抢咱们的救命粮。"她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流民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瞬间哑了。 张五柱着拐杖挤到最前面,胡子抖得厉害:"昭宁姑娘,我就说这小子手底下没茧子,哪像庄稼人!" 顾昭宁扫过人群,停在几个低头搓手的年轻人脸上:"想走的,领三天干粮。 留下的,每日能分半块饼——我顾昭宁说话算话。" "我留下!"王氏抱着小娃挤出来,"我男人上个月病死,要不是昭宁姑娘给的药,我娘俩早喂狼了。" "我也留下!"修帐篷的汉子把木棍往地上一杵,"姑娘带咱们种稻子,哪有贼头头会干这事儿?" 小六从人群里钻出来,扑通跪下:"我娘还在营里,我、我想赎罪!"顾昭宁伸手扶他起来:"去帮李伯看夜,别再让人钻空子。" 晨光漫过云岭时,流民们自发搬着石头加固营地。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的稻穗正沙沙抽节。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袖中传来温热的触感——是他刚烤的红薯。"你猜他们走了多少?"他望着山脚下逐渐消散的人影。 "三成。"顾昭宁咬了口红薯,甜得舌头都发颤,"但留下的七成,心齐了。" 山风卷着晨雾扑来,她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官道,喉间突然发紧。 王大麻子的队伍、没清干净的余党、还有周正那道催命的迁徙令......真正的难关,才刚掀开个角。 第74章 疑云未散 晨光漫过云岭时,顾昭宁站在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坠。 空间里新抽的稻穗正沙沙作响,可她的目光却落在加固营地的流民群里——那个昨日还拍着胸脯说要留下的络腮胡汉子,此刻正背过身与两个年轻人交头接耳,眼角余光总往粮车方向飘;更远处,裹着灰布的老妇蹲在帐篷前补衣服,针脚歪歪扭扭,碎瓷片在毯子里硌出一道生硬的棱。 "昭宁姑娘?"李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腰间别着顾府旧年的铜柄腰刀,刀鞘上的红绸因岁月褪成淡粉,"您让加派的夜巡,老奴安排了五个壮实小子,每两个时辰换一班。" 顾昭宁收回视线,见李伯鬓角沾着草屑,想来刚从帐篷区过来:"李伯,再让阿福去做件事。"她压低声音,"那些眼神飘的、总往粮车凑的,帐篷角用炭灰点个小三角——别让人瞧出破绽。" "明白。"李伯重重颔首,腰刀在晨风中晃出半道银光,"老奴这就去寻那猴崽子。" 阿福正蹲在营门口逗野狗,听到召唤蹦起来时,裤脚还沾着泥:"姑娘放心! 前儿偷王二婶的鸡蛋,我用灶灰抹过鸡窝,连她养的大花狗都没闻出来!"他拍着胸脯保证,袖中早摸出截烧剩的炭棍,眨眼便混进了流民群。 顾昭宁望着他灵活的背影,喉间刚松快些,便见沈砚从关押赵三的草棚里出来。 他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发梢还沾着草屑,倒真像个痴傻的模样,可袖中却多了团皱巴巴的布片。 "阿宁。"他走近时,袖中布片被山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墨色的"山口"二字,"赵三裤腰里藏的,烧了大半。" 顾昭宁接过布片,指腹擦去上面的泥污——除了"山口""水源",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终点处有个被烧出焦痕的"王"字。 她瞳孔微缩:"王大麻子的人? 赵三不是头目,是引线。" 沈砚垂眸看她紧攥布片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昨夜审他时,问起王大麻子的兵力,他笑说'等山口的人来了,你们连灰都剩不下'。"他顿了顿,声音放轻,"阿宁,咱们的粮......" "得藏起来。"顾昭宁接口,目光扫过营地中央那辆用草席盖着的粮车——那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存粮都在空间里。 可她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赵三被捆时发红的眼睛,想起山脚下离去的流民里那截红绳。 空间虽好,到底是死物,若真有人拿全营性命逼她...... "后山有处洞穴。"她拽着沈砚往营地外走,"上个月带阿福采野果时发现的,洞口被藤蔓遮住,从官道上根本瞧不见。" 洞穴在离营地半里的山坳里,顾昭宁用镰刀割开缠绕的野藤,霉味混着潮土气扑面而来。 她摸出火折子照亮,洞深约两丈,最里面有块平整的青石板——正适合放粮。 "空间里的米我分出二十袋。"她解下玉坠贴在胸口,闭眼感应着空间内的粮堆,再睁眼时,脚边已摞起五袋白生生的大米,"灵泉泡过的米,存个三五年都不坏。" 沈砚蹲下身,指尖划过米袋上的绳结:"我去砍些荆棘,把洞口挡严实。"他转身要走,又停住,"阿宁,绊线。" 顾昭宁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到底是镇北侯府出来的,连防贼的手段都刻在骨头里。 她解下腰间的汗巾,撕成细条浸了灵泉,又在洞口三步外拉了道细若游丝的线:"灵泉水泡过的线,碰断了会有清香味,夜里巡夜的能闻见。" 两人忙活到日头偏西,洞穴外的藤蔓重新缠得密不透风,若不凑近看,根本瞧不出被人动过。 顾昭宁拍了拍手上的土,正欲往回走,却见张五柱着拐杖站在山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昭宁姑娘。"他咳嗽两声,往四周望了望,才压低声音,"我......我年轻时也做过类似勾当。"他枯树皮似的手背暴起青筋,"有些事,不是眼睛能瞧明白的。" 顾昭宁心口一跳,刚要追问,却听营地方向传来阿福的尖叫:"不好啦! 西头老妇的帐篷着火了!" 山风卷着焦糊味扑来,她与沈砚对视一眼,同时拔腿往营地跑。 张五的话被风揉碎在身后,像颗埋进土里的种子,正悄悄发着芽。 山火扑灭时已近戌时,顾昭宁蹲在焦黑的帐篷前,指尖捏起半片带焦痕的碎瓷——正是她昨日在老妇毯子里瞧见的那片。 瓷片边缘还粘着半星蜡油,显然有人将浸了灯油的破布塞进瓷片缝隙,借白日暴晒引燃。 "昭宁姑娘。"张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拐杖戳在焦土上,发出细碎的响,"老奴年轻时跟着马帮走南闯北,见过太多这种'火引子'。"他咳了两声,枯瘦的手撑着膝盖蹲下,"那些人要的不是粮,是乱。 乱了营,才好浑水摸鱼。" 顾昭宁抬眼望他,火光在他皱纹里跳动:"张伯有话直说。" "他们最怕的就是'断粮'二字。"张五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当年我跟过一伙山匪,大当家的总说,若底下人起了异心,就放风说粮车要转道——想跑路报信的,这时候准坐不住。"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您若假装要带大伙儿去前面的大城,那些跟外头勾结的,保准连夜去通风!" 顾昭宁指尖的瓷片硌得生疼。 她想起昨夜赵三说的"山口的人",想起布片上烧剩的"王"字——王大麻子若想劫粮,必然要里应外合。 张五的主意,正是引蛇出洞的好法子。 "多谢张伯。"她起身时拍了拍他手背,"明早分发干粮,我会'不小心'说漏嘴。" 第二日辰时,顾昭宁掀开粮车草席的动作比往日慢了些。 她攥着半块硬饼,声音里带了几分雀跃:"李伯今早遇见个挑货郎,说前面三十里翻过山口,就是能安顿的大城!"她故意顿了顿,把饼分给围过来的孩童,"要是能到那儿,咱们也不用风餐露宿了。" 络腮胡汉子挤在人群最前面,粗粝的手指刚要碰粮袋,闻言猛地缩了回去。 顾昭宁眼角余光瞥见他喉结滚动,后颈的汗把青布衫浸出块深色;那个补衣服的老妇蹲在角落,针脚突然断成乱麻,碎瓷片在掌心攥得发白。 戌时三刻,顾昭宁躺在帐篷里,听着外头巡夜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她摸了摸腰间玉坠——空间里的米袋纹丝未动,倒是洞穴外的绊线,在一更天被碰断过两次。 "阿宁。"沈砚掀帘进来时,发梢沾着露水,"西头林子里有三个影子,往山口方向去了。"他袖中还攥着截红绳,正是昨夜山脚下那个流民留下的,"我跟到山脚,听见他们喊'王老大',说'粮车要挪窝'。" 顾昭宁捏着红绳坐直,月光从帐篷缝隙漏进来,照得她眼底发亮:"王大麻子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次日清晨,顾昭宁站在老槐树下,身后是李伯和阿福护着的粮车。 她望着围成圈的流民,声音比山风还凉:"昨夜有人擅自离营。"人群哗然,几个妇人小声骂着"没良心",络腮胡汉子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发白;老妇的手抖得厉害,补了一半的衣服掉在地上。 "要走便走。"顾昭宁扫过人群,在那几个脸色骤变的人脸上多停了片刻,"但营里的粮,一粒都别想带。"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老妇脚边的碎瓷片上,"毕竟......"她笑了笑,"走得急的,容易露马脚。" 散场时,络腮胡汉子扶着老妇往帐篷走,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成扭曲的一团。 顾昭宁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腰间玉坠——洞穴里的米袋还在,空间里的存粮未动,可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营地,远处山口的方向传来一两声鸟鸣。 顾昭宁眯起眼,看见沈砚站在营门口,正对着西头林子的方向微微摇头。 她知道,昨夜离营的人没回来——王大麻子的回信,怕是要跟着晨雾一起,飘进这小小的流放营地了。 第75章 三姑娘饶命 顾昭宁蹲在篝火旁拨弄着炭块,火星子噼啪炸开时,她的目光恰好扫过不远处的老槐树——李伯正弯腰系鞋带,青布包袱从他怀里滑出来,"咚"地砸在枯草上。 "老东西!"络腮胡汉子叼着草茎从帐篷里晃出来,踢了踢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啊?" 李伯颤巍巍去够包袱,枯瘦的手指刚碰到布角,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这...这是三姑娘昨儿分剩下的干粮。"他抹了把脸,"我...我去茅房,回来再收。" 络腮胡盯着他佝偻着往林子走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等李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晨雾里,他蹲下身捏了捏包袱——硬邦邦的,是麦饼混着干枣的分量。 顾昭宁垂在膝头的手攥紧了帕子。 她早算准了:这些人白天装得再规矩,夜里闻到粮食味儿,老鼠也得从地洞里钻出来。 子时三刻,营地巡夜的梆子刚敲过第三下。 顾昭宁掀开帐篷帘角,看见两个黑影猫着腰摸到老槐树下。 络腮胡的破布腰带在风里晃,老妇的小脚裹布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娘,快!"小六的声音带着紧张的颤音,"阿福那小子睡死了,李伯的铺空着。" 老妇哆哆嗦嗦解开包袱,麦香混着枣甜刚飘出来,林子里突然窜出个黑影。 阿福的短刀抵住络腮胡后颈时,顾昭宁举着火把从另一侧走出来,火光映得她眼尾泛红:"偷粮?" "三姑娘饶命!"老妇"扑通"跪下,枯树皮似的手抓她裤脚,"是王大麻子逼的! 他说只要我们偷到粮,就带我们去黑虎寨领赏......" "黑虎寨?"顾昭宁心头一紧。 她早听过这名号——去年商队过青凉山,三十车盐巴被劫,十八个护卫的人头挂在寨门口,耳朵上还钉着带血的虎纹木牌。 小六膝盖一软瘫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王大麻子说寨子里缺粮,让我们先探探营里虚实。 昨儿夜里那三个离营的,就是去给黑虎寨报信了......" 络腮胡突然暴起,抄起地上的石头砸向阿福。 顾昭宁脚尖一勾,身边的铜盆"当啷"落地,惊醒了巡夜的流民。 沈砚从树后闪出来,手腕一翻扣住络腮胡手腕,骨节发出脆响:"再动,废你右手。" 顾昭宁蹲下来,火把凑近老妇的脸:"黑虎寨什么时候到?" "明...明晚!"老妇抖得像筛糠,"他们要抢粮车,说流放队伍的粮最容易......" 夜风吹得火把忽明忽暗。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玉坠,空间里的稻种硌着她掌心。 她想起白日里沈砚说的"山口大城"——根本是子虚乌有,不过是引蛇出洞的饵。 现在蛇没钓着,倒引出了吃人的虎。 "阿福,把他们捆去柴房。"她声音稳得像山岩,"李伯,带两个人守夜,梆子敲得密些。" 等所有人散了,沈砚扯下络腮胡身上的虎纹布片:"黑虎寨的标记。" 顾昭宁盯着那片染血的虎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空间里还剩半车麦种,灵泉井的水够浇三亩地——得赶在黑虎寨来之前,把种子下到土里。 后半夜的山风带着寒意。 顾昭宁摸出玉坠贴在胸口,默念"取",二十袋稻种"唰"地落在脚边。 沈砚扛起两袋就往山腰走:"我翻过山坳看过,那边背阴地有片荒田,石头少。"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昭宁握着木犁翻土,灵泉水顺着指缝渗进泥土,原本板结的土块瞬间松软。 她想起现代急诊科值大夜班时的紧迫,可那时救的是人命,现在护的是上百号流民的活路。 "阿宁,这里。"沈砚在田边插了根竹棍,"我埋了捕兽夹,绳子系着铜铃——要是有人摸过来,铃铛一响就能醒。" 等最后一袋种子埋进土里,东边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顾昭宁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山腰那片新翻的土地,稻种在灵泉滋养下,已经冒出针尖大的绿芽。 "阿宁。"沈砚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混着晨雾,"黑虎寨要抢粮,不如......" "不如怎样?"顾昭宁转头看他,晨光里他眼底闪着锐光,像出鞘的剑。 沈砚弯腰捡起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圈:"让他们以为,我们粮多到能分田种地。"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营地,远处山口方向传来一两声鸟鸣。 顾昭宁望着山腰那片冒芽的绿,突然笑了——她要让黑虎寨的人看看,这流放队伍里的粮,不是案板上的肉,是扎进土里的根。 晨雾未散时,顾昭宁已站在营地中央。 她指尖叩了叩新搭的青布帐篷,对李伯道:"把最底下那几袋麦饼挪到外层。"老管家虽不解,却依言掀开草席,露出底下码得整齐的空麻包——这些袋子里塞的是枯叶和碎草,唯有最上面三袋,确实装着金黄的麦饼,枣香混着麦香飘出来,在晨风中散得老远。 "三姑娘,"阿福挠着后脑勺凑过来,"您昨儿让我们满营地嚷嚷'明日启程多备粮',现在又搭这么些粮仓......"少年话音未落,顾昭宁已扯过他的袖口,在掌心写了个"诱"字。 阿福眼睛一亮,立刻拔高声音朝搬运的流民喊:"都使点劲! 这几车粮够咱们吃到山口大城了!" 流民们面面相觑。 张五蹲在帐篷角搓着皴裂的手,小声嘀咕:"前儿还说粮不够,今儿倒备足了?"话音刚落,沈砚抱着一捆麻绳走过来,指尖在他肩头轻轻一按:"张伯,您帮着把这些绳子系在帐篷柱子上,越松越好。"老流民愣了愣,瞥见沈砚眼底闪过的锐光,立刻应下,手指麻利地绕起绳结——他年轻时当过猎户,自然看得出这绳子的机关:看似松垮,实则只要有人猛拽,就会触发另一头的铜铃。 日头移到中天时,营地外围的"粮仓"已搭了七顶。 顾昭宁站在高处望去,青布帐篷在风里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袋子,活像真有满仓粮食。 她摸了摸腰间玉坠,空间里的灵泉在意识里轻轻晃动——真正的粮种早埋在山腰的荒田,此刻该已抽出两寸高的绿芽了。 "阿宁。"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块虎纹布片,正是昨夜从络腮胡身上扯下的,"我让小六跟着几个流民去山脚下打水,特意说漏了嘴,说'粮仓'夜里只留两个守夜的。"他指腹蹭过布片上的血渍,"黑虎寨的探子应该听见了。" 顾昭宁望着他发顶被阳光镀亮的碎发,突然笑了:"你倒会挑人——小六那小子,嘴比漏勺还松。"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绷的期待。 月上梢头时,营地的灯火渐次熄灭。 顾昭宁缩在最里层帐篷的草堆里,耳尖竖得像猫。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这是她穿书以来第一次主动设局,稍有差池,上百号流民的命就全搭进去了。 "吱呀——" 竹篱笆被推开的轻响混着虫鸣传来。 顾昭宁攥紧腰间的短刀,透过帐篷缝隙看见十几个黑影贴着墙根挪动,为首者腰间挂着虎纹木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猫着腰摸到"粮仓"前,为首的刀疤脸踹了踹帐篷柱子,绳子应声而断——却不是断裂,而是顺着机关滑向另一侧。 "叮铃!" 铜铃炸响的瞬间,营地四周同时亮起火把。 阿福举着木棍从左边冲出来,张五带着几个壮实流民从右边包抄,沈砚则提着剑从正前方迎上,剑尖直指刀疤脸咽喉:"来得正好。" 刀疤脸瞳孔骤缩,挥刀去挡,却见沈砚的剑突然变招,挑开他腰间的木牌。"当啷"一声,木牌落地的刹那,帐篷里的"粮袋"被踢开——枯叶和碎草"哗啦啦"撒了一地,哪有半粒粮食? "中计了!"刀疤脸吼了一嗓子,转身要跑,却被脚边的绳索缠住。 原来沈砚白日里让张五系的"松绳",此刻成了套马索,越挣越紧。 流民们举着火把围上来,木棍、石头雨点般落下,几个黑衣人当场被砸倒,剩下的连滚带爬往林子里窜。 顾昭宁从帐篷里走出来,靴底碾过一片虎纹布。 她弯腰捡起,布片上还沾着血——是方才沈砚刺中刀疤脸手臂时留下的。"追吗?"阿福喘着气问,她摇了摇头:"留几个活口。" 沈砚擦净剑上的血,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他们身上没带粮袋。"顾昭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黑虎寨不是来抢粮的,是来探虚实的! 她望着刀疤脸被拖走时怨毒的眼神,后颈泛起凉意。 山风突然卷着夜雾扑来,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悠长而凄厉。 顾昭宁捏紧手里的虎纹布,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望着山腰方向——那里的稻苗该在灵泉滋养下长得更壮了,可黑虎寨的阴影,才刚刚笼罩上来。 第76章 粮仓设局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顾昭宁蹲在火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刀疤脸被拖走时那声"探虚实"的吼骂还在耳边炸响,她望着沈砚擦剑的手——方才那剑挑开木牌的动作太利落,根本不似痴傻之人能使出来的。 "他们要确认我们存粮虚实。"沈砚突然开口,剑穗上的血珠坠进火里,"今夜若真有粮,明日黑虎寨便会倾巢来抢。" 顾昭宁猛地抬头,火光映得她眼底发亮:"所以我们要引他们倾巢。"她摸出怀里的虎纹布,布角还粘着刀疤脸的血,"得知道他们老巢在哪,有多少人。" 沈砚的手指在剑鞘上叩了两下,突然笑了:"我去。" "不行!"顾昭宁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又咬了咬唇。 黑虎寨杀人不眨眼,沈砚若被识破...她望着他眼尾那颗淡痣——这是他伪装痴傻时总耷拉着眼皮才藏住的,此刻却亮得像星子。 "我当过三年马夫。"沈砚屈指弹了弹自己的裤脚,"马粪味能盖过血腥气,口音学过三州军卒,连刀疤脸的疤都是旧伤,我捅他那剑挑的是新肉,他猜不到我会反摸老巢。"他忽然倾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攥紧的手背,"你怕什么?" 怕什么? 怕他再被伤一次,怕自己又要守着空帐篷。 顾昭宁深吸口气,从空间摸出个小瓷瓶塞给他:"这是我配的金创散,比军中的好。" 月落星沉时,沈砚裹着染血的破布走了。 顾昭宁站在篱笆口,看他的背影融进晨雾,直到阿福扯她衣袖:"三姑娘,李伯说要加固粮仓。" 她转身时眼眶发酸,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第三日卯时,小六浑身是泥地冲进营地:"三姑娘! 沈...沈大哥在林子里!" 顾昭宁抄起短刀就跑,在溪边的芦苇荡里看见沈砚。 他左脸肿得老高,右肩有道新伤,却笑得像捡了宝:"黑虎寨二十三人,存粮只够三日,大当家周雄正发狠要抢咱们。"他从怀里摸出块染血的地图,"这是他们的哨岗分布,后半夜巡防最松。" 顾昭宁的手指抚过地图上的红点,心跳得发疼——沈砚肩伤的血把"寨门"两个字都晕开了。 她低头替他涂金创散,药粉撒在伤口上,他却盯着她发顶:"你要怎么做?" "给他们甜头。"顾昭宁从空间取出半袋豆子,在掌心搓了搓,"这是我用灵泉泡过的毒豆,煮熟了吃着香,两时辰后准拉得站不起来。"她把豆子混进装满碎石的粮袋,又在最上面铺了层新米,"假粮袋要够真,得让他们扛着跑半里地才发现。" "我去放消息。"小六挤过来,拍着胸脯,"前日张五叔说漏嘴被我堵了,寨子里的眼线肯定盯着我。 我等会去河边洗米,故意说'三姑娘怕粮不够,把后仓的陈米都翻出来了'。" 顾昭宁揉了揉他的乱发:"洗米时把袖口撸高点,让他们看见你手腕上的红绳——那是我昨日塞给你的,当信物。" 暮色漫上山头时,假粮袋整整齐齐码在新搭的草棚里。 顾昭宁站在草棚外,望着小六蹦蹦跳跳往河边去,袖口的红绳在风里晃。 李伯提着灯笼过来:"都按您说的,粮袋口用旧麻绳捆的,扎得松,一扛就开线。" "辛苦伯了。"顾昭宁摸了摸粮袋,指尖透过粗布碰到碎石的凉意。 山风卷着炊烟吹来,她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是黑虎寨的眼线。 她转身回帐篷,从空间取出最后一批捕兽夹。 铁齿上还沾着灵泉的潮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阿福跟着进来,盯着她手里的夹子:"三姑娘要..." "今夜他们若来,就给他们个惊喜。"顾昭宁把夹子塞进他怀里,"去,把这些和绊网一起布在粮道两边的灌木丛里,记得做标记。" 阿福跑出去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窗外,小六的笑声随着水声飘进来,混着远处黑虎寨方向的狼嚎——这一次,该她收网了。 月上中天时,顾昭宁蹲在营地高处的树杈上,短刀在掌心磨出薄汗。 三日前埋下的夜嗅粉在风中泛起若有若无的辛香——那是用灵泉泡过的艾草混着野蒜汁,只要有人踏过营地外围的竹篱笆,这味道便会顺着风钻进她鼻腔。 "来了。"她轻声呢喃,指尖扣住树干的力道加重。 下方林子里传来树枝断裂声,二十几个黑影猫着腰往草棚挪,最前头的络腮胡扛着斧头,正是黑虎寨二当家。 沈砚的声音从她脚边传来,他不知何时爬到了另一棵树上,剑穗在夜风里扫过她脚踝:"周雄没跟来,在寨子里压阵。" 顾昭宁低头,正看见他仰起的脸——左脸的肿已经消了,右肩的伤裹着她新换的药布,月光落进他眼底,像淬了火的刃。"按计划。"她摸出腰间的铜哨,含在唇间轻轻一磕,远处传来阿福学的三声鸦叫。 草棚里的假粮袋在黑影中被撕开。 二当家的粗嗓门炸响:"奶奶的,还真有米!"他捧起一把往嘴里塞,嚼得咔咔响,"香! 比咱们寨子里的霉米强多了——"话音未落,他突然弯腰捂住肚子,额头的汗珠子噼啪砸在地上。 其他喽啰跟着遭殃。 有人刚把米塞进嘴里就蹲在地上干呕,有人扶着草棚柱子直哼哼,原本举着刀的手软绵绵垂下来。 顾昭宁数着时间——灵泉毒豆的药效是两时辰,从他们撕开粮袋到现在,正好一百二十息。 "动手!"沈砚的剑先一步出鞘,寒光划破夜幕。 顾昭宁跟着跃下树,短刀挑开腰间的绊索,营地四周顿时锣声大作。 李伯带着十几个青壮从东边冲出来,手里举着火把;阿福从西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手里的捕兽夹"咔"地夹住一个喽啰的脚踝;小六更狠,抄起木棍往二当家后颈一敲,那铁塔似的汉子"咚"地栽进米堆里。 顾昭宁的短刀抵住最后一个反抗的喽啰咽喉时,听见沈砚在她身后低笑。 他的剑刃上挂着血珠,却偏要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你算得真准,他们连拔刀的力气都没剩。" "我算不准的是..."顾昭宁望着他肩伤渗出的血,声音突然发闷,"你每次都要抢在最前面。" 沈砚一怔,随即握住她持刀的手,将刀刃转向自己掌心:"这样你才会心疼。"他的拇指擦过她虎口的薄茧,"再说了,总得让你看看——"他抬下巴指向满地哀嚎的喽啰,"谁才是猎人。" 战斗结束时天刚蒙蒙亮。 顾昭宁站在草棚前,看阿福和小六用麻绳捆喽啰,李伯带着人往地道里搬真粮——那地道是她带着青壮挖了三夜的,从营地厨房直通山脚的隐秘山洞,此刻正有几个妇人从里面往外抬腌肉坛子。 "三姑娘。"沈砚递来水囊,指尖还沾着血,"周雄的人跑了三个。" 她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灵泉的清甜漫过喉咙:"留着更好。"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嘴角勾起冷笑,"让他们回去报信,告诉周雄——"她踢了踢脚边的二当家,"他抢的不是粮,是催命符。"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山雾里隐约能看见黑虎寨的木栅栏。 他摸出怀里的虎纹布,那是从刀疤脸身上扯的,此刻正沾着血和泥:"接下来?" "建粮仓,开商路,让穷边的人知道..."顾昭宁转身看向正在清理战场的众人——张五叔在给受伤的喽啰包扎,几个流民妇女在煮解毒的甘草汤,连被捆着的喽啰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我们不只是流民,是要在这穷边扎根的人。" 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污传来:"我陪你。" 她抬头,正看见阳光刺破云层,照在营地新立的木牌上——那是她让人刻的"宁砚居"。 风卷着炊烟掠过,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派去县城的信使回来了。 但顾昭宁没注意这些。 她望着沈砚眼尾的淡痣,突然想起三日前他摸黑回营地时,肩伤的血把地图晕开的模样。 那时她替他涂药,他说:"昭宁,我想和你站在高处。" 现在他们站在这里了。 可山的那一边,黑虎寨的木楼里,周雄正把酒坛砸在地上。 碎瓷片扎进他掌心,他却盯着逃回来的三个喽啰,喉结动了动:"顾昭宁...沈砚..."他抄起桌上的短刀,刀尖在木桌上刻出深痕,"老子要你们的血,祭我二弟的头。" 晨雾里,归鸟的啼鸣混着远处的狼嚎。 顾昭宁摸了摸颈间的空间玉坠,灵泉在里面叮咚作响。 她知道,穷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77章 毒豆诱敌 山雾未散时,黑虎寨的木楼里已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周雄一脚踹翻案几,酒坛滚落在地,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碎瓷片漫过他沾泥的皮靴。 三个逃回来的喽啰跪在台阶下,额头抵着粗糙的木板,连喘气都不敢重些。 "三个废物!"周雄抓起案上的短刀,刀尖猛地扎进左边喽啰脚边的木板,"老子派你们跟着二弟去劫粮,结果就剩你们三个?"他脖颈青筋暴起,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二弟的脑袋呢? 顾昭宁那娘儿们的血呢?" 中间那个喽啰抖得像筛糠,抬头时鼻尖撞在碎瓷上:"大...大当家,那顾三姑娘早有防备! 地道里全是真粮,我们搬的那些——"他喉结动了动,"全是掺了巴豆粉的假粮! 二当家的人吃了半夜,现在还在茅房里爬不起来!" 周雄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猛地抽回短刀,刀刃划过喽啰的脸颊,在那张青肿的脸上添了道血痕:"巴豆?"他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好个顾昭宁,敢阴老子?"他反手将刀插入腰间,大步走到窗口,望着山脚下若隐若现的营地,"老子倒要看看,她能防几次。"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梁上的蜘蛛网簌簌落:"去把寨里所有弟兄都叫起来,今晚——"他舔了舔嘴角,"血洗宁砚居。" 此时的宁砚居里,顾昭宁正蹲在草堆旁,指尖碾过一把深褐色的豆子。 灵泉在空间里叮咚作响,她能清晰感觉到这些豆子吸收了灵泉后膨胀的触感——表皮与普通黄豆无异,内里却裹着她特意调配的巴豆粉与缓泻草汁。 "三姑娘。"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的凉意。 他手里捏着半张皱巴巴的纸,是去县城的信使刚带回来的:"周雄的人在山脚茶棚喝酒,说今晚要'清剿乱民'。" 顾昭宁将豆子拢进掌心,抬头时眼里闪着冷光:"他们不是馋粮么? 那就让他们吃个够。"她起身拍了拍裙角的草屑,"李伯。" 老管家从粮车后转出来,腰板挺得笔直:"姑娘吩咐。" "把这五袋毒豆混进新到的十袋麦子里。"她指了指脚边的麻布袋,"车停在西墙根,车轮压出半道深痕——要让他们看出是刚卸的。" 李伯弯腰提起麻袋,粗粝的掌心擦过袋口的绳结:"明白。"他转身时,灰白的发尾扫过粮车的木栏,"小的这就去。" "阿福。"顾昭宁又喊了声。 扎着羊角辫的小厮从柴堆后蹦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在!" "去西墙根帮李伯搬粮。"她眯起眼,"搬的时候摔一跤,把车帘掀开条缝——要让守在篱笆外的眼线瞧清楚。" 阿福立刻扁了扁嘴,把红薯往怀里一藏:"三姑娘又要我装笨! 上次装摔还蹭破了膝盖呢。"但他说着就颠颠跑向粮车,跑了两步又回头,故意踉跄着撞在车辕上,车帘"哗啦"滑下,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麻袋。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对缩在墙角的张五说:"五叔,带老弱去山腰的山洞。"她指了指山坳里那棵歪脖子树,"洞口用松枝掩着,昨晚我和砚哥刚铺了干草。" 张五搓着皲裂的手,脸上全是担忧:"姑娘,你和少东家留下?" "我们得守着粮车。"沈砚走过来,往张五怀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有盐和药粉,万一走散了,用松针煮水喝。"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我们不会有事。" 日头偏西时,顾昭宁踩着最后一缕光检查完所有陷阱。 竹刺埋在草丛里,绳索绷在树桠间,地道口的青石板被她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回响——这是和阿福约定的暗号。 "昭宁。"沈砚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碗,"喝口灵泉水。" 她接过来抿了一口,清甜顺着喉咙漫开。 远处传来山雀的最后一声啼鸣,营地的炊烟渐渐散了,粮车在暮色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块诱人的饵。 "他们今晚会来。"沈砚望着黑黢黢的山林,指尖轻轻搭在她手背,"我在西坡埋了三个响铃,只要有人踩过,我们就——" "就看他们能不能消化这顿'好饭'。"顾昭宁打断他,眼里闪着猎手的光。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坠,灵泉在里面翻涌,像在应和她的心跳。 夜幕彻底落下时,山风卷着狼嚎掠过营地。 粮车的布帘被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几粒滚落在地的豆子——在月光下,它们的颜色与普通麦豆一般无二。 而在三十里外的黑虎寨,周雄正往刀鞘里抹狼毒汁。 他望着寨外整队的弟兄,咧嘴露出染着烟渍的牙:"顾昭宁的粮车? 老子要连车带粮,连她的人,全烧成灰。" 山雾又起了。 宁砚居的木牌在风里吱呀作响,却没人注意到,篱笆外的野草丛里,有两道黑影正猫着腰往山林里爬——那是周雄派来探路的眼线。 山风裹着铁锈味的夜露漫过宁砚居篱笆时,周雄正用刀尖挑开最后一道荆棘。 他身后二十余个喽啰猫着腰,腰间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黑虎寨能调动的全部人手,连看押肉票的老七都被他拎了过来。 "那粮车就在西墙根。"探路的小喽啰缩着脖子指了指,喉结被刀疤扯得发紧,"车帘没系牢,我晌午瞧着麻袋缝里漏出麦粒儿,金黄金黄的。" 周雄吐了口唾沫,刀背重重磕在喽啰后颈:"废什么话? 老子要的是顾昭宁的脑袋。"他眯眼望了望营地高处的瞭望台——竹棚里没点灯,只有半截被风吹歪的布幡晃着,"那娘儿们许是睡死了,弟兄们手脚轻点,先搬粮,再——" 话音未落,最前头的瘦猴已经窜了出去。 他扑到粮车旁,指甲抠开麻袋口,捧起一把豆子就往嘴里塞:"大当家你瞧! 这麦粒儿还带着热气儿——"话没说完,豆粒卡在喉咙里,他猛地瞪圆眼睛,"甜的?" "傻蛋!"周雄骂了句,却也快步走过去。 月光下,麻袋里的豆子泛着温润的光泽,确实和寻常麦豆无异。 他捏起一颗咬开,豆芯的粉面混着微甜在舌尖漫开——比他在山下抢的粗粮强了十倍不止。 "都给老子装!"周雄踹了瘦猴一脚,"留两袋喂马,剩下的——" "咳咳!"瘦猴突然捂住肚子蹲下,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大...大当家,我肚子..."他话音未落,"噗"的一声瘫在地上,裤裆里溢出酸臭的液体。 周雄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看见二狗子捂着肚子撞翻了粮车,三驴子抱着树干呕,连最壮实的牛夯都跪在地上,指节抠进泥土里,指甲缝渗出血来。 "巴豆!"他嘶声吼道,转身要跑,却被自己的刀鞘绊了个踉跄。 后腰传来火辣辣的疼——不知何时,瞭望台的布幡被扯开,顾昭宁立在竹棚边缘,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映得她眼底寒芒毕现。 "周大当家。"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铃,"我这豆子,可是用灵泉泡了三日的。"她抬手挥了挥,营地四周的草垛后突然窜出人影——李伯举着顶门杠,阿福攥着烧红的火钳,连张五带着几个半大孩子,都举着磨尖的竹矛。 "上!"顾昭宁将火把往地上一扔,火星子溅在周雄脚边。 喊杀声炸响的瞬间,沈砚从粮车后转出。 他手里的柴刀还沾着新鲜的松脂,却精准地挑断了周雄腰间的刀绳。 那把淬了狼毒汁的短刀"当啷"落地,正滚到瘦猴抽搐的手边,被他无意识地抓进了泥里。 "疼...疼死我了..."二狗子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当家,救救我..." 周雄看着满地抽搐的弟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转身往山林里跑,却被阿福一火钳砸中脚踝。"嗷!"他摔进路边的刺丛,荆棘扎进脸,却不敢停,连滚带爬往山坳里钻——那里有他藏在歪脖子树下的快马。 "砚哥!"顾昭宁喊了一声。 沈砚擦了擦刀上的松脂,冲她点了下头。 他的身影融入夜色,像一道无声的箭,追着周雄的方向去了。 后半夜的风裹着腥气。 顾昭宁蹲在周雄原先站的位置,看着李伯用麻绳捆住最后一个喽啰。 那小喽啰疼得直抽抽,却还在哭嚎:"姑娘饶命! 我们就是想讨口饭吃!" "讨口饭吃?"顾昭宁扯了扯他捆在背后的绳子,"上个月你们劫了陈家村的粮车,把老弱推下悬崖;前日又烧了张寡妇的草屋,抢她女儿换酒喝——这些,也是讨饭?"她站起身,月光在她发间的银簪上流转,"阿福,把他们的刀都收了。" 阿福应了一声,踢开地上的短刀。 刀鞘碰撞的脆响里,远处传来一声闷哼。 顾昭宁抬头望向西山,只见沈砚从林子里走出来,衣摆沾着草屑,手里提着周雄的刀——刀鞘上的狼毒汁还没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 "跑了三个。"他走到顾昭宁身边,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我追了二里地,都解决了。" 顾昭宁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远处传来鸡鸣,营地的炊烟又升起来了——这次不是被烟火逼的,是张五带着老弱从山洞回来,正往灶里添柴。 "押去驿站。"她对李伯说,"拿他们换通关文书,再要二十袋盐。" 李伯应下,指挥着几个壮实的流民将俘虏串成一串。 周雄被捆在最前头,脸上的刀疤因为疼痛拧成一团。 顾昭宁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下次,记得别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周雄张了张嘴,却只呕出一口酸水。 他身后的喽啰们全低下了头,连哭嚎都不敢。 日头爬上东山时,驿站的差役赶着马车来带人。 顾昭宁站在营地门口,看着俘虏被押上车。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坠,灵泉在里面轻轻晃动——方才沈砚说那三个逃犯时,她分明听见玉坠里传来极轻的"咔"一声,像是空间壁垒裂开条细缝。 "昭宁?"沈砚的手覆在她手背,"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摇头,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官道,"就是觉得...这一路,好像总有人盯着。"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晨雾里,官道旁的老槐树上,一片枯叶正打着旋儿落下。 叶底,有个灰影闪了闪,又融进雾里,像从来没存在过。 第78章 引蛇出洞 顾昭宁蹲在篝火旁拨弄着炭块,火星子噼啪溅起,映得她眉峰微蹙。 自周雄那伙人被押走后,她总觉得营地里有股子不对劲的闷劲儿——几个原属赵三麾下的流民,白日里搬粮时总避开她的视线,夜里帐篷里的灯芯压得极暗,却有细碎的说话声漏出来,像老鼠啃咬房梁似的,挠得人心慌。 "阿福。"她突然开口,吓了蹲在旁边剥蒜的小斯一跳。 少年慌忙抬头,蒜皮沾在鼻尖上,"去拿半袋夜嗅粉。" 阿福眼睛一亮,立刻蹦起来:"姑娘要撒在那几个帐篷周围?" 顾昭宁没接话,只将拨火棍往炭堆里一插,火星子"呼"地窜高,映得她眼底寒光一闪。 这夜嗅粉是她用灵泉泡过的艾草混着碎磁粉磨的,人踩上去没知觉,可月光一照,鞋印子就会泛出淡青色,比狗鼻子还灵。 戌时三刻,营地里的灯陆续灭了。 顾昭宁裹着粗布斗篷缩在柴堆后,沈砚的体温从右侧传来,像块烧透的炭。 他今晚特意换了身灰布短打,连发绳都解了,乱蓬蓬的搭在肩头,倒真像个犯困的流民。 "出来了。"沈砚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顾昭宁顺着他目光望去——东头第三顶帐篷的帘子掀开条缝,王五的儿子狗剩先探出头,左右张望两下,又缩回半个身子。 片刻后,赵三的老部下刘屠户猫着腰钻出来,他裤脚沾着夜嗅粉的青光,在月色里像条发光的尾巴。 李伯早候在营地外围的枣树下,见两人往西山方向走,便冲顾昭宁比了个"跟"的手势。 沈砚的手在她手背轻轻一按,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却像影子似的贴紧树干,跟着李伯潜了出去。 顾昭宁攥紧斗篷下摆,指节泛白。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虫鸣,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是前世当急诊科医生养成的直觉,危险就在前面,可她偏要把这团乱麻抽个清楚。 约摸半柱香后,山风卷来若有似无的说话声。 顾昭宁摸黑爬上块大石头,就着月光看见山坳里的废弃山洞——洞口堆着半筐野果,分明是有人特意清理过。 李伯缩在洞外的灌木丛里,正冲她打手势:里面有五个人。 沈砚不知何时绕到了洞后,他贴着岩壁慢慢挪到洞口,背对着顾昭宁的身影像张拉满的弓。 洞内突然传来粗哑的男声:"...那顾三娘子的粮车每日过秤,咱们要动手就得快。" "急什么?"另一个声音更低沉,带着点金属刮擦般的刺响,"她手里有粮,流民就听她的。 咱们要的是把水搅浑,等她镇不住场子,那些饿红了眼的自然会抢粮——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罪全在她头上。"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沈砚的后背微微一僵,知道他也听见了关键。 "可那女人精得很,周雄的人都折在她手里。"先前的粗哑声有些发虚。 "精?"金属声冷笑,"她再精,能防得住边军? 老子在镇北军当百夫长时,她还在娘胎里蹬腿呢。 这流放的破政策,害老子兄弟死了三个,老子就要让朝廷看看——把人逼急了,连粮带命都要掀给他们看!" 顾昭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边军旧部? 她前世看过的话本里,边军最是抱团,当年镇北侯府倒台,怕是牵连了不少底层军户。 可这些人怎么会盯上她? "那粮食..."粗哑声还在问。 "她的粮就是咱们的粮。"金属声突然拔高,"等乱起来,流民抢粮,咱们趁机拿大头,再把剩下的烧了——朝廷要面子,总得派官来平乱,到时候咱们递状子,说罪眷私藏军粮,你瞧那狗皇帝管不管!" 山洞里的对话还在继续,顾昭宁却听不进去了。 她望着沈砚的背影,见他悄悄摸出怀里的短刀,刀尖在月光下闪了闪,又收了回去——他在等,等她的信号。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吹得顾昭宁打了个寒颤。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坠,灵泉在里面轻轻晃着,像在给她鼓劲儿。 那些人以为她是棋子? 可他们不知道,她的空间里堆着够吃三年的粮,她的男人藏着能算透人心的谋,她的流民营里,连烧火的张五都知道,跟着顾三娘子,能活。 沈砚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正好落在他眼底,像淬了把刀。 顾昭宁冲他微微颔首,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心口——收网不急,得让他们把爪子全伸出来。 洞外的虫鸣突然停了。 顾昭宁望着山洞里晃动的人影,嘴角慢慢勾起来。 她想起今早驿站差役押走周雄时,那刀疤脸最后看她的眼神——不是恨,是怕。 今夜之后,该怕的人,要换了。 顾昭宁捏着从山洞里拾回的半片碎陶片,指腹摩挲着边缘的毛刺。 那是方才沈砚趁乱捡回的,陶片内侧还沾着半枚模糊的虎纹——镇北军的军器坊专烧这种标记,与原主记忆里镇北侯府库房的陶瓮如出一辙。 "阿福。"她将陶片往案上一磕,烛火在陶纹上跳了跳,"去把李伯和张五叫来。" 少年应了声跑出去,门帘掀起的风卷着灶房飘来的玉米香。 顾昭宁望着案头堆着的粮册,指尖划过"存粮三百石"的批注——这是做给外人看的账,真实数目早被她收进空间。 那些边军旧部要搅浑水,她偏要借这潭水养条大鱼。 李伯掀帘进来时,额角还沾着草屑,显然刚从营地外围巡查回来。"姑娘可是要动那批人?"老管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陶片。 顾昭宁将陶片推过去:"边军旧部,冲着粮来的。"她指节叩了叩粮册,"明早让小六去西头破庙,跟几个总蹲在墙根儿嚼舌根的流民说——顾家当年往西山埋了三箱金锞子,够十户人置田买地。" 李伯的眉毛跳了跳:"引蛇出洞?" "他们要抢粮,我便给他们个更诱人的饵。"顾昭宁抽出张草纸,唰唰画了幅山坳地形图,"让阿福带两个机灵小子,在山脚那片野枣林搭三间草棚,棚里堆半人高的粮袋——用旧麻布装沙土,外头撒层麸皮。"她顿了顿,又添上几笔,"夜嗅粉撒在棚子周围三步远,绊网埋在东边小路,捕兽夹藏在西边荆棘丛。" "姑娘是要......"李伯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让他们以为得了手,实则连鞋印子都给咱们记全了。" "不止。"顾昭宁将地图折成方块塞进李伯掌心,"沈郎今夜去驿站找周捕头借十杆火把,再让张五带二十个壮实的流民守在山后——等他们踩响绊网,火把一亮,人就围死在枣林里。" 三日后的夜比往常更黑,连月亮都躲进了云里。 顾昭宁裹着沈砚的旧斗篷蹲在山包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山风的呼啸。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坠,灵泉在里面轻轻晃,像在给她数着更漏。 "来了。"沈砚的声音贴着她耳后,温热的吐息扫得她后颈发痒。 他的手搭在她腰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衣料——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原主记忆里他总在装痴傻时用这动作掩饰情绪。 顾昭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山脚下的枣林里,七八个黑影猫着腰往草棚挪,最前头的人举着根木棍探路,木棍尖刚碰到草棚前的空地,便听"咔"的一声脆响——绊网的麻绳擦着他头皮弹起来,惊得他踉跄后退,却又一脚踩进捕兽夹。 "有埋伏!"那人杀猪似的嚎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山后亮起十数支火把,张五带着流民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 火光里,顾昭宁看清为首的正是那日在山洞里说话的粗哑男声——刘屠户的侄子狗蛋,此刻正攥着捕兽夹上的腿直打滚,裤脚渗出的血在地上洇成暗团。 "捆起来!"李伯的嗓门震得枣叶簌簌落,两个壮实流民冲上去,用草绳将人结结实实绑成粽子。 顾昭宁踩着碎石一步步走下山坡,火把映得她眼底发亮:"你们以为我会把命脉放在明面上?" 狗蛋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听见这话突然梗着脖子喊:"顾三娘子好手段! 可你防得住今天,防得住明天么?" "我防不住明天。"顾昭宁蹲下来,指尖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但我能让所有想动歪心思的人知道——动我顾昭宁的东西,要拿命来换。" 第二日晌午,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支起了临时公堂。 顾昭宁坐在从驿站借来的木椅上,沈砚站在她右侧,手虚虚护着她椅背;李伯守在左侧,手里攥着根拇指粗的藤条。 被擒的十七人跪在地上,其中三个年纪小的抖得像筛糠,狗蛋却梗着脖子不看她。 "你们犯了三条罪。"顾昭宁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似的扎进每个人耳朵,"偷探营地机密,私结外党,意图抢夺粮食物资。"她扫过人群,停在最前排的小六身上——那是她特意安排的"线人",此刻正缩着脖子往人堆里躲。 "但我顾昭宁不杀流民。"她突然提高声音,"凡今日认罪,且指认幕后主使的,领三天干粮;顽抗到底的......"她看向李伯,老管家立刻挥起藤条抽在狗蛋脚边的地上,"送官治罪。"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有个十四五岁的小流民突然哭着跪爬两步:"我认罪! 是刘屠户说顾娘子藏了金子,带我们来的!" "对! 是刘屠户!"另一个声音跟着冒出来,"他说只要抢了金子,咱们就能回关内买地!" 顾昭宁望着人群里逐渐蔓延的动摇,眼底浮起冷意——刘屠户不过是个小喽啰,真正的主使还躲在暗处。 她冲李伯点点头,老管家立刻带人将招供的流民扶到右侧,又给他们递上温热的玉米饼。 "从今日起,每日辰时、申时各放一次粮。"顾昭宁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跟我顾昭宁的,有饭吃;动歪心思的......"她指了指被押走的狗蛋,"看他的下场。"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效忠"声,有几个老人甚至跪下来给她磕了头。 顾昭宁垂眼望着自己沾了草屑的鞋尖,听见沈砚在她耳边低语:"他们怕了。" "不是怕我。"她望着远处山梁上的残阳,"是怕没饭吃。" 夜风卷着篝火的灰烬掠过营地,顾昭宁裹紧斗篷往帐篷走。 经过柴堆时,她听见两个流民的私语:"顾娘子连金子都能引出来,咱们可别再犯浑......""嘘! 没听见李伯说么? 那金子是假的,真粮在她空间里......" 她脚步一顿,突然想起昨夜在山洞里听见的金属声——那声音说要"掀了朝廷的面子",可掀了之后呢? 他要的到底是粮,是命,还是...... 沈砚的手从背后环住她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在想什么?" "在想。"顾昭宁望着营地上空的星子,"那条藏在暗处的鱼,什么时候才肯咬钩。" 营地外的山风突然大了,吹得远处的树林沙沙作响。 某个隐蔽的山坳里,一道黑影从岩石后站起身,指尖摩挲着腰间的虎纹腰牌。 他望着营地里晃动的火光,嘴角勾起抹冷笑——顾三娘子的局是好,可他等的,从来都不是那点粮。 第79章 麻烦,已经来了 晨雾未散时,顾昭宁蹲在帐篷前的青石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听见东边灶房传来的议论声——"昨儿那几个招供的领了饼,可咱们连米糠都没见着""顾娘子说有粮,谁见着了? 怕是早藏进她那什么空间里,等咱们饿极了好卖高价"。 沈砚端着陶碗过来时,正见她睫毛在晨露里轻颤。 他蹲下身,将热粥推到她手边:"要掀盖子了?" "必须掀。"顾昭宁捏着碗沿,指节泛白,"流民要的不是粮,是亲眼见着粮。"她望向营地中央那座用夯土新砌的粮仓,昨晚李伯带人挖地基时,她悄悄用空间灵泉润了墙根——土墙会比寻常更结实,却又不至于让人起疑。 "后山石壁下有条密道。"沈砚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十年前我随父剿匪时探过,能通到粮仓地下。"他指尖在泥地上画出蜿蜒的线条,"你从空间取粮,我带人从密道运,天没亮就能填满粮仓。" 顾昭宁眼睛一亮,随即又沉下来:"安全么?" "我昨夜去查过。"沈砚的拇指蹭过她手背,"密道口用野藤盖着,连蛇鼠都没留痕迹。"他起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在石上,清响惊飞了两只麻雀。 李伯掀开门帘进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麻绳。"老奴刚去看过粮仓,西墙那道裂缝用泥糊上了,阿福带着三个小子在搭瞭望塔,说是要砍后山的毛竹——" "李伯。"顾昭宁截断他的话,"今夜子时,你带阿福去后山,找块青石板,掀开就能见着密道入口。"她压低声音,"沈郎君会在里头接应,咱们要把空间里的粟米、小麦全运进去。" 老管家的手一抖,麻绳"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抬头时眼眶泛红:"三姑娘,老奴这把骨头,就是拼了也护好这些粮。" "不是护。"顾昭宁扶他起来,"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子时三刻,山风卷着松涛。 顾昭宁站在密道口,空间里的粟米如金色溪流般倾泻而出。 沈砚裹着粗布短打,正和李伯用竹筐往地道里递粮,阿福举着火把在前面探路,火星子落在他发梢,他也顾不上拍。 "小心!"顾昭宁突然拽住沈砚的衣袖。 他脚边的青石板上有道细缝,正渗出暗黄色的水。"是山泉水。"沈砚蹲下身摸了摸,"渗得慢,不碍事。"他冲她笑,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进衣领,"你看,这筐能装两百斤,三趟就能把粮仓堆到顶。" 天刚蒙蒙亮,粮仓前的木牌被人敲响。 顾昭宁站在高处,望着张五颤巍巍地掀开粮仓的草席——金黄的粟米立刻漫出竹囤,在晨光里泛着油光。 "都排好队!"小六举着根木杆维持秩序,声音比昨日高了八度。 这个昨天还缩在角落啃树皮的年轻流民,此刻腰板挺得笔直,木杆尖正戳在试图插队的中年汉子后背上:"没见张伯在登记么? 一人一升,多拿一粒我就去告诉顾娘子!"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挤到前面,颤抖的手刚要摸粟米,又触电般缩回来:"真...真能领?" "能。"顾昭宁走下台阶,指尖划过粮囤,"今日起,每日辰时、申时各放一次粮,张伯登记,小六监督。"她看向小六,那少年的耳尖瞬间通红,木杆攥得更紧了。 "顾娘子!"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白发老头,正是前日带头喊冤的张五。 他捧着登记册,指尖沾着墨汁:"头批领粮的有三十七人,老奴都记在这儿了。"他掀开册页,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笔笔用力,"您瞧,这是王二家的,这是刘婶的孙子..." 顾昭宁接过册子,触到张五掌心的老茧。 这双手昨日还在捡野菜时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漓,此刻却把登记册护在胸口,像护着什么珍宝。 日头升到头顶时,粮仓前的队伍终于散了。 顾昭宁站在晒谷场上,望着空了小半的粮囤,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沈砚从瞭望塔上下来,手里攥着片竹叶:"方才我在塔上看,有几个前日闹事的也来领粮了,头都不敢抬。" "他们怕的不是粮。"顾昭宁望着远处冒烟的灶房,"是怕没了规矩。"她转身往帐篷走,鞋底碾过几粒漏在地上的粟米,"去把小六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等小六磕磕绊绊跑过来时,顾昭宁正蹲在帐篷边的菜畦前。 她指着刚冒头的青菜苗:"你前日说会种南瓜,可当真?" "真...真的!"小六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娘在世时,咱们家的南瓜能结到房梁高!" "那好。"顾昭宁从袖中摸出个布包,"明日起,你带十个愿意干活的流民,去营地西边开块地。"她把布包塞进小六手里,触感硬邦邦的——是空间里的南瓜籽,"种得好,每人每日多领半升粮。" 小六捧着布包,突然"扑通"跪在地上。 他额头抵着泥土,声音闷得发颤:"顾娘子放心,小六就是把命搭进去,也把地种好!" 顾昭宁弯腰扶他起来,目光掠过他身后的青山。 那里有片背阴的山坳,她昨夜用灵泉浇过,泥土松得能攥出水。 等今夜月上中天,她要把空间里剩下的稻种、麦种全埋进去——这些种子在空间里存了太久,再不用就要发芽了。 晚风掀起帐篷帘角,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该去看新挖的水井了。" 顾昭宁应了一声,转身时袖中布包轻轻晃动。 她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突然想起空间里那片刚开垦的第二块田地——黑黢黢的泥土正泛着潮气,像在等着什么。 月上中天时,顾昭宁的身影隐在山坳的树影里。 她指尖抵着空间入口,最后一袋稻种从袖中滑落,落在新垦的黑土地上。 灵泉水顺着指缝渗出,像串银线没入泥土——这是她昨夜用空间灵泉反复浇灌过的地块,泥土松得能攥出水,此刻正贪婪地吮吸着灵泉,翻起细碎的气泡。 "再长快些。"她蹲下身,掌心覆在湿润的土面上。 空间里的第二片田地早被她用灵泉泡了三昼夜,此刻埋下去的稻种、麦种、南瓜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嫩白的芽尖顶破种皮。 她又从袖中摸出一把深绿色的藤蔓种子,这是她前日在空间角落发现的"幻灵藤",说明书页上写着"可化形为寻常野藤,生人靠近则触发迷障"。 藤蔓种子撒下的瞬间,山坳里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顾昭宁后退两步,看着藤蔓顺着山岩攀援而上,叶片由浅绿渐变成与周围灌木无二的深褐。 她伸手触碰最前端的枝蔓,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和后山随处可见的野葛藤一模一样。"这样,就算有人摸上山坳,也只会以为是片普通的野藤丛。"她低声自语,袖中空间玉牌微微发烫,是灵泉消耗过度的预警。 "昭宁。"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 他手里提着盏防风灯,灯芯在风里晃出昏黄的光晕,"李伯说后半夜要起雾,你该回帐篷了。" 顾昭宁转身时,山坳里的雾气已散得干干净净,只剩藤蔓在夜风中轻摇。 她将最后一把灵泉撒在田边,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明日就能看见青苗了。"她望着沈砚发梢沾着的草屑,伸手替他拂去,"你今日跑了七趟粮仓,脚程都磨破了吧?" 沈砚低头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往回带:"比起当年在镇北侯府替母妃熬药,这点算什么。"他的掌心有层薄茧,蹭得她手背发痒,"倒是你,空间里的灵泉用了小半,明日得去溪边补些水。" 顾昭宁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山坳方向。 幻灵藤的枝叶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道无形的屏障——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了。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爬上营地的瞭望塔,顾昭宁已站在粮仓门前。 她亲手掀开草席时,粟米的清香混着新熬的粥气扑面而来。 排在最前面的王二家的攥着陶碗,手指抖得连粥都盛不稳:"顾娘子,这...这粥里有米粒!" "前日领的粟米掺了米糠,今日起换纯米粥。"顾昭宁舀起一勺粥,米油在阳光下拉出丝,"等后山的地熟了,还能吃上白米饭。"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张五捧着登记册挤到前面,他昨日被荆棘划破的手背裹着干净的布,是顾昭宁让阿福送的伤药:"顾娘子,老奴昨日登记了八十三个愿意开荒的,小六带着人天没亮就去西边了。"他掀开册页,上面的字迹比昨日工整许多,"您瞧,刘婶家的二小子也来了,说他小时候跟着他爹种过红薯。" 顾昭宁接过登记册,指尖划过"刘铁柱"三个字——这是前日在灶房骂她藏粮的中年汉子。"他今日来得早么?" "早。"张五压低声音,"天没亮就蹲在粮仓外,手里还攥着把破镰刀。 老奴问他干啥,他说...说要给顾娘子当牛做马。" 顾昭宁抬眼望去,人群里那个粗壮大汉正缩着脖子,见她看过来,立刻弯腰把怀里的小闺女举得更高。 小闺女手里攥着半块红薯干,是顾昭宁前日分给孩子们的零嘴,此刻正吧嗒着嘴冲她笑。 "去把粥桶抬过来。"顾昭宁对阿福点点头,又转向张五,"今日起,开荒的人晌午加半块饼。" 张五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抹了把脸,扯着嗓子喊:"都排好队! 王二家的,你家三小子昨日帮着搬了粮袋,今日多盛半碗!" 粥香飘出营地时,沈砚正站在瞭望塔上。 他手里的竹哨别在腰间,目光扫过后山的小路。 晨雾未散,山坳方向的幻灵藤在雾里若隐若现——那片地该冒出青苗了吧? 他想着,刚要转身,眼角突然瞥见左侧山坡的灌木丛动了动。 沈砚的呼吸一滞。 他眯起眼,望着那道隐在雾中的身影——灰布短打,身形偏瘦,此刻正猫着腰往营地方向挪动。 他伸手按住腰间的竹哨,刚要吹响,又顿住了。 那身影的动作太轻,轻得像只偷食的猫,可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流民会这么小心? "沈郎君!"阿福的声音从塔下传来,"顾娘子让您去灶房,说新腌的咸菜好了——" 沈砚没应声。 他盯着那道身影又挪动了两步,这才转身跳下瞭望塔。 顾昭宁正站在灶房门口,手里端着碗咸菜,见他脸色沉得厉害,立刻放下碗:"怎么了?" 沈砚拽着她往角落走,声音压得极低:"后山山坡上有个人,穿灰布短打,鬼鬼祟祟的。"他指了指方向,"我昨日巡查时,那片灌木丛还没被踩过,今早却有新鲜的鞋印。" 顾昭宁的指尖在袖中攥紧。 她望着沈砚眼底的警觉,突然想起前日抄家时,新帝派来的暗卫也是这副打扮。"是冲粮食来的?"她轻声问。 "不好说。"沈砚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骨,"但能摸进营地十里内,绝不是普通流民。" 晨雾渐渐散了。 顾昭宁望着山坡方向,那里的灌木丛又晃了晃,露出半片灰布衣角。 她转头看向沈砚,两人对视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念头—— 新的麻烦,已经来了。 第80章 擒内鬼 第80章 暗夜伏击擒内鬼 顾昭宁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沈砚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破她表面的镇定。 前日抄家时,新帝派来的暗卫也是灰布短打,动作轻得像贴地的影子——那时他们踹开顾府二门,刀光映着她母亲的血,此刻这抹灰布,竟又撞进她刚支棱起的营地。 "阿福。"她突然开口,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意外,"去山脚粮仓,跟守夜的老周说,把柴堆后那口腌菜缸挪开。"阿福正捧着咸菜碗发怔,闻言立刻把碗往灶台上一放,抹了把嘴就跑。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腌菜缸里藏着顾昭宁前日从空间里取的十袋盐,若真有人摸进来,最先惦记的必是粮食,可粮食有空间兜底,盐才是更金贵的命脉。 "李伯。"顾昭宁转身喊老管家,后者正拎着铜盆从井边过来,听见唤声立刻小步跑近,铜盆里的水晃出半圈涟漪,"把西头第三顶帐篷里的人都叫到我帐里,就说...说我要问明日开荒的工分。"李伯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目光扫过她绷紧的下颌线,立刻应了声"是",转身时特意绕到晾衣绳后,避开了几个凑过来的流民。 帐篷里点着两盏桐油灯,火苗被风掀得忽明忽暗。 顾昭宁数着陆续进来的人:张五搓着粗糙的手掌,指节上还沾着新翻的泥土;小六抱着半块磨得发亮的砚台,那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唯一值钱物什;还有两个帮着做饭的妇人,衣襟上沾着灶灰,眼神却比平日亮了几分——都是跟着她从流放路上熬过来的,最紧要的关头,能把后背交给他们。 "有人摸进营地十里内了。"顾昭宁没绕弯子,指尖叩了叩面前的木桌,"灰布短打,动作像暗卫。"帐篷里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张五的喉结动了动:"顾娘子是说...有细作?" "可能是盯着粮食,也可能是冲我们来的。"顾昭宁扫过众人紧绷的脸,"明日开仓分粮时,张五叔带几个信得过的,盯着领粮的人。 若有谁拿了干粮不吃,藏起来...记好帐篷位置。"她顿了顿,看向缩在角落的小六,"小六,你白日里去后山砍竹子,顺道在那片灌木丛撒点碎瓷片——要新碎的,别让踩的人察觉。" 小六的眼睛亮起来:"我晓得! 前日您给的陶碗,我还留着半块没扔!" 第二日晨雾未散,营地上空已飘起粥香。 顾昭宁站在分粮台前,看张五混在领粥的人群里,假意跟王二家的唠嗑,眼角却总往西边帐篷扫。 直到日头爬过树梢,她看见个穿补丁粗布衫的男人,接过张五递的杂粮饼后,迅速往怀里一塞,左右张望两下,又低头去捡地上的碎米——可他的手指根本没碰着米粒,只是借势把饼往衣襟里压得更紧。 "西头第七顶。"张五擦着汗凑过来时,声音比平时粗了三度,"那小子昨儿才跟着流民队来的,说自己叫赵三,老家发大水没了。"顾昭宁望着那顶蓝布帐篷,见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褪色的青布包袱——和前日抄家时,暗卫用来装密信的包袱,是同个花色。 夜露沾湿裤脚时,沈砚已在赵三帐篷后的草丛里趴了两个时辰。 他望着帐篷里的灯芯渐暗,听见赵三翻了个身,床板吱呀响了声,接着是摸索火折子的动静。"咔嚓",火星亮起又熄灭,赵三轻手轻脚掀开帐帘的刹那,沈砚的呼吸几乎停在喉咙里——那抹灰布,和今早山坡上的身影,一模一样。 他猫着腰跟在后面,踩着赵三踩过的草叶,听着对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绕过营地外那棵老槐树时,赵三突然加快脚步,往西边山坳跑,那里有片被烧过的焦土,沈砚前日巡查时还觉得奇怪——此刻借着月光,他看见焦土下露出半截断旗,旗面虽破,镇北侯府的麒麟纹却还清晰。 "边军旧部..."沈砚的拳头抵在唇上,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母亲当年就是被镇北侯正室以"私通边军"的罪名毒杀的,这面旗,怕不是正室当年埋下的陷阱? 等赵三的身影消失在山坳深处,沈砚这才摸黑往回跑。 顾昭宁的帐篷还亮着灯,她正就着油灯翻账本,见他掀帘进来,笔杆"啪"地掉在桌上。 "边军旧部的据点。"沈砚抹了把脸上的露水,"赵三去送消息了。" 顾昭宁的指尖在账本上划出道深痕。 她想起原主记忆里,顾家被抄家的罪名正是"私通边军",而嫡姐为了脱罪,把所有证据都推到她头上——原来这局,早在流放前就布下了。 "今晚动手。"她突然站起来,油灯在她眼底晃出冷光,"不能再让他们把脏水泼过来。" 沈砚望着她紧抿的嘴角,伸手把她散下的碎发别到耳后:"我带人守着山坳出口,你..." "我亲自去。"顾昭宁打断他,从腰间摸出把短刀,刀鞘是用空间里的灵泉泡过的,带着股清冽的草香,"当年他们用边军的旗害顾家,今夜,这旗该让他们自己扛。" 帐篷外,秋虫突然噤了声。 顾昭宁将短刀往腰间一别,转身掀开门帘时,夜风吹得帐前灯笼摇晃,暖黄光晕里,李伯正带着张五等几个壮实流民候在外面。 他们手里或提木棍,或攥着磨尖的竹片——这是营地里能凑出的全部"武器"。 "三姑娘。"张五粗声粗气开口,布满老茧的手把竹片攥得发颤,"咱听您的,要砍要杀,绝不眨眼。"顾昭宁扫过众人绷紧的下颌线,突然伸手按住张五手腕:"不是要杀人,是要抓人。"她的指尖触到对方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像触到一团烧得正旺的火,"赵三身上有边军的旗子,咱们要活的,要他的嘴开口。"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倒把眼底的冷光衬得更亮:"我带阿福绕到帐篷后堵退路,李伯守左,张五守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顾昭宁腰间的短刀,"你站最前面,等他掀帘就动手。" 顾昭宁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刀鞘——灵泉泡过的檀木带着熟悉的清苦,像根定心神针。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秋虫唧唧,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赵三今夜必定回帐篷取东西,可能是密信,可能是联络符,必须在他离开前截住。 营地西头的蓝布帐篷在夜色里像团模糊的影子。 顾昭宁猫着腰贴近帐帘,能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赵三在翻包袱。 她冲李伯使了个眼色,老人立刻轻手轻脚绕到帐角,用竹片挑开一角,露出半张皱巴巴的脸。 "出来!"顾昭宁突然大喝一声,同时掀开帐帘。 赵三正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个青布包袱,被这声喝惊得踉跄后退,后脑勺重重撞在床板上。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瞪得溜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伸手就往腰间摸——那里别着把淬了毒的短刃,顾昭宁前日在他包袱里见过。 "按住他!"沈砚的声音从帐后响起,阿福像只灵活的小豹子扑进来,死死攥住赵三手腕。 张五紧跟着冲进来,用麻绳捆住赵三的脚踝。 赵三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你们敢动老子? 老子背后是镇北侯..." "镇北侯?"顾昭宁冷笑一声,抽出他腰间短刃,刀尖抵在他喉结上,"镇北侯的庶子沈砚就在这儿,你当他听不见?" 赵三的骂声戛然而止,顺着刀尖往上看,正撞进沈砚阴鸷的目光里。 他突然泄了气,瘫在地上:"我说...我说还不成? 我是边军旧部的探子,上头让我混进来,探听粮食数目、守卫布置...说顾家余孽要勾结边军,我...我就是来找证据的。"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原主记忆里顾家被抄家时,正是这"勾结边军"的罪名。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将短刃往地上一插:"证据呢? 你怀里的包袱里装的什么?" 赵三哆哆嗦嗦解开青布,里面掉出半面绣着麒麟纹的断旗——和沈砚在山坳里发现的那面一模一样。 顾昭宁捡起旗子,指尖触到旗角的暗纹,那是顾家独有的缠枝莲绣法——当年顾家给镇北侯府送过十匹这样的布料,后来全成了"通敌"的罪证。 "好手段。"她把旗子拍在赵三胸口,"明日正午,我要把粮食转移到新设的仓库。"赵三抬头看她,眼里闪过疑惑,"你...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顾昭宁转身对阿福和小六道,"明日你们俩押车,车上装半车沙土,盖层粮袋。"阿福眼睛一亮,立刻点头:"我晓得,要装得像模像样!"小六挠了挠头:"那...那要是有人劫道呢?" "那就让他们劫。"沈砚突然开口,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半道冷硬的弧度,"我们在半路埋伏,等他们动手。" 第二日黄昏,夕阳把山路染成金红色。 阿福和小六赶着辆破牛车,车上的粮袋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粟米——其实底下全是沙土。 两人故意把车赶得歪歪扭扭,嘴里大声嚷嚷:"这破路,三姑娘非说新仓库安全,我看还不如老营地..." 转过山坳时,林子里突然窜出三个灰布短打男人,手持木棍大喝:"停车!"阿福吓得一哆嗦,缰绳差点脱手,小六却偷偷朝他使了个眼色。 三个男人冲上来,其中一个挥棍砸向牛腿,牛吃痛惊鸣,车轱辘卡在石头缝里。 "把粮袋搬下来!"为首的男人扯下脸上的黑布,正是前日在营地外见过的生面孔。 他刚要掀粮袋,身后突然响起一片喊杀声——李伯带着张五等流民从树林里冲出来,手里的木棍、竹片劈头盖脸砸过去。 "抓活的!"顾昭宁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她站在树杈上,短刀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三个男人慌了神,转身想跑,却被沈砚带人从后面堵住。 不过片刻,三人就被捆成了粽子,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 当晚,营地上燃起篝火。 顾昭宁把三个俘虏押到中间,赵三也被拖了过来。 她抖开从俘虏身上搜出的密信,火光映得信上字迹清晰:"顾家余孽转移粮食,速劫,取粮为证。"又举起块刻着麒麟纹的符牌,"这是边军旧部的联络符,你们承认吗?" 三个俘虏不敢抬头,赵三更是瘫在地上直打摆子。 顾昭宁环视四周,流民们围在篝火旁,眼神从惊疑逐渐变成愤怒。 她提高声音:"有人想把勾结边军的罪名扣在我们头上,想让我们像顾家一样被砍头! 可我们是流民,是被朝廷流放的罪眷,我们的命,只能自己护着!"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顾娘子说得对! 我们信你!"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 顾昭宁等声音渐弱,才继续道:"从今日起,营地实行轮值巡逻制,每顶帐篷出一人,白日守粮仓,夜里巡营地。 人人都是守卫,人人都是主子。" 篝火噼啪作响,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砚站在她身侧,望着人群里发亮的眼睛,突然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不是为了立威,是为了把这些散沙般的流民,捏成块硬邦邦的石头。 可当月光爬上营地上空时,山坳深处的焦土下,又有半截断旗被风掀开。 不远处的林子里,几道黑影正盯着营地的火光,其中一人摸出腰间的信鸽,往它腿上系了张纸条:"顾家余孽警觉,计划需变。" 风卷着信纸的边角,上面隐约可见几个血字:"必要时,斩草除根。" 第81章 粮仓设伏引来 顾昭宁蹲在篝火旁添柴时,听见右后方两顶帐篷间传来细碎的私语。 "前日那三个贼子身上搜出的符牌,真能证明是边军旧部?" "谁知道呢...顾娘子说要护我们,可万一她自己才是勾结边军的?" 火星噼啪炸开,烫得她指尖一缩。 抬头望去,几个流民缩着脖子避开她的视线,像受惊的田鼠般散进夜色里。 她捏紧柴火,指节发白——这是自那日抓贼后第三日,营地里的气氛早不像篝火夜时那般热络。 昨日给伤了腿的张五送药,那老流民接过药碗时,手腕抖得差点打翻陶碗;今早阿福去井边打水,被人撞翻了水桶,对方却连句道歉都没有,只眼神躲闪着跑开。 "在想什么?" 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意。 顾昭宁回头,见他倚着帐篷杆,月光在他眼底漫开,像浸了水的墨玉。 自那日识破他的伪装后,他便不再装痴傻,连走路都直了腰板,倒比从前更显清瘦。 "有人在搅浑水。"她将柴火扔进火里,"白天我去分盐巴,王婶子攥着盐袋问我'这盐可来得干净',李叔家小子被我家阿福逗笑,转头就被他爹揪着耳朵骂'没出息'。" 沈砚垂眸,指节抵着下巴:"赵三那伙人虽被当众捆了,可他在流民里混了小半年,总有些心腹。 前日审那三个劫粮的,有个小子招了——赵三说顾家是罪眷,跟着我们迟早被砍头,不如抢了粮食自己过活。" 顾昭宁捏紧腰间的帕子,那帕子底下藏着今日从流民老周媳妇那"捡"到的半块碎银。 老周媳妇平日最是木讷,今日却突然塞给她个布包,说"顾娘子费心了",结果布包里除了两个山芋,还压着块带血渍的碎银。 她当时就明白——有人在给流民撒钱,买他们的疑心。 "我们需要个由头,把蛇引出洞。"她抬眼时,眼底像淬了火,"你说赵三还没死心?" 沈砚点头:"他昨日被关在柴房,我去送牢饭,他盯着我手里的粮袋,喉结动了三回。" 篝火突然"轰"地窜高,映得两人脸上都是暖红。 顾昭宁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锋锐:"既然他想要粮,我们便给他送粮。" 子时三刻,李伯猫着腰在粮仓外围转悠。 月光透过树缝漏下来,照见他手里的麻绳——那是用葛藤混着铁丝拧的,离地三寸,绑在两棵碗口粗的树之间。 他蹲下身,检查绑在树杈上的陶瓮,瓮口塞着浸了火油的棉絮,轻轻一扯绊索,陶瓮就会倾斜,火油顺着竹槽流到粮仓前的空地上。 "李伯,小六哥说巡逻要换班了。"阿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提着个破灯笼,灯光晃得李伯眯起眼。 他迅速把最后一道绊索系紧,拍了拍阿福的肩膀:"去跟小六说,后半夜巡到粮仓时,脚步放重些,骂两句'这破活谁爱干'。"阿福眨眨眼,突然咧嘴笑了:"顾娘子说要引蛇出洞,我们这是当饵呢?"李伯没说话,只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红薯还热乎着,烫得阿福直甩手。 顾昭宁猫在粮仓后的草垛里,鼻尖萦绕着稻草的清香。 她摸了摸脚边的布包,里面是用空间灵泉泡过的硝石、硫磺,按前世急诊科学的土法子配的火药。 这包东西要是炸了,足够让半间粮仓起火——当然,她没打算真烧了粮食,只是要烧了某些人的胆子。 "来了。"沈砚的声音贴着她耳朵响起,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月光下三道黑影正猫着腰往粮仓挪,最前头那个佝偻着背,是赵三! 赵三抹了把脸上的汗。 他本不想亲自下场,可那三个蠢货被抓后,底下的人都缩了脖子,说"顾娘子会妖法"。 他捏了捏怀里的短刀,刀把上还沾着今早宰的鸡的血——那是找老周媳妇借的,老周媳妇抹着眼泪说"赵大哥可一定要带我们过好日子"。 离粮仓还有十步。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火折子,突然"咔"的一声——左脚腕撞上了什么。 他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喊"有埋伏",头顶就"哗啦"泼下一片黏腻的液体。 火油! 他闻出来了,那股子刺鼻的味道直往喉咙里钻。 "跑!"他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往林子里窜。 可刚跑出两步,耳边就响起"咻"的破空声。 一支火箭擦着他的发梢飞过,"嘭"地落在地上。 火油遇火即燃,眨眼间,粮仓前的空地成了一片火海。 赵三的裤脚烧着了,他扑打着滚进草堆,抬头正看见草垛后站起两个人影——顾昭宁手持短刀,沈砚握着根木棍,两人身后,二十多个流民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火光里,李伯举着根烧火棍,阿福举着他那盏破灯笼,连张五和小六都握着菜刀,刀刃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火油。 赵三的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想跑,可脚腕被绊索勒得生疼;想喊,喉咙却像塞了团火。 火光里,顾昭宁一步步走近,刀尖挑起他一缕头发:"赵大哥不是想带大家过好日子么?"她的声音甜得像蜜,"那便让大家看看,你这好日子,是拿谁的命换的。" 远处林子里,一声夜枭的啼叫突然响起。 沈砚侧耳听了听,朝顾昭宁微微颔首。 她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反手将短刀插进刀鞘:"把人捆紧了。" 赵三被按在地上时,瞥见山坳方向有几点幽光闪过——那是他前日买通的边军旧部。 他张了张嘴,想喊"救我",可堵嘴的破布被人塞得更紧了。 火光映着粮仓的木梁,顾昭宁望着梁上垂落的绊索,听着身后流民们此起彼伏的叫骂,突然想起沈砚说过的话:"这些流民不是散沙,是待烧的干柴。"如今这把火,她算是点着了。 山风卷着焦味掠过营地,林子里那几点幽光突然动了。 为首的黑衣人摸出腰间的短弩,箭头淬着青黑的毒。 他望着火海里的赵三,又望了望顾昭宁挺直的脊背,缓缓扣动了扳机—— "顾娘子小心!" 阿福的尖叫刺破夜空。 顾昭宁本能地侧身,短弩擦着她的肩膀钉进粮仓柱子,箭尾的羽毛还在颤动。 她抬头望去,林子里影影绰绰站着十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举着短弩,月光照在他脸上,竟与前日被抓的三个劫粮贼有七分相似。 沈砚的木棍"啪"地砸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 他望着林子里的黑影,又望着被捆成粽子的赵三,突然笑了:"看来这出戏,才刚唱到高潮。" 短弩擦着顾昭宁肩膀钉进粮仓柱子的瞬间,沈砚瞳孔骤缩。 他原本握着木棍的手青筋暴起,转手就将木棍砸向最近的黑衣人——那是他方才趁乱从流民老周手里顺来的枣木杆,此刻带着风声劈在对方手腕上,短弩"当啷"坠地。 "护好顾娘子!"他吼了一嗓子,余光瞥见阿福正拽着李伯的衣角发抖,当即将腰间束带一解扔过去:"拿这个捆赵三的腿!"阿福被吼得一激灵,却立刻猫腰钻过人群,铁环扣似的铁链在他手里甩出"哗啦"声——这是顾昭宁前日让他去铁匠铺"修农具"时特意打制的,此刻正擦着赵三的破鞋跟套了个结实。 赵三原本还在挣扎,突然被铁链缠住脚踝,踉跄着栽进草堆。 他红着眼挥拳要打阿福,却被身后冲上来的小六用竹扁担架住胳膊:"你前日还说要带我们找粮,结果自己偷摸联络边军!"小六的声音带着哭腔,前日他被赵三哄着去林子里"探路",结果撞见那三个贼子分赃,吓得他连夜找顾昭宁自首——此刻他攥着扁担的手直抖,却到底没让赵三挣脱。 "反了你们!"赵三踹翻脚边的陶瓮,火油溅在李伯裤腿上,老人"嘶"地抽气,却反手抄起烧火棍抵住赵三后颈:"三姑娘救过我家小孙女儿的命,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说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烧火棍尖正戳在赵三腰间软肉上,疼得对方闷哼出声。 顾昭宁按住发疼的肩膀,血已经浸透了半幅衣袖。 她望着被按在地上的赵三,突然笑了——这笑比月光还冷:"赵大哥不是说我勾结边军么?"她蹲下身,指尖碾过赵三怀里鼓起的布包,"让大家看看,到底是谁怀里揣着边军密信。" 几个流民立刻围上来。 老周媳妇挤在最前头,她颤抖着揭开布包,半块带血渍的碎银"叮"地掉在地上——正是顾昭宁前日"捡"到的那块。 布包最底层,一封用油纸裹着的信露了出来,封口处的朱砂印子还新鲜,是"镇北营"的虎符纹。 "顾娘子!"老周媳妇突然哭出声,"前日他说这是给我家娃治病的钱,我就信了......"她攥着碎银的手直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周围流民的骂声立刻炸了锅:"难怪他总说三姑娘的粮不干净!""原来他才是吃里扒外的!" 赵三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们懂什么? 顾家养尊处优惯了,哪知道边军的厉害? 老子这是给大家找条活路!"他突然暴起,头撞向按住他的小六。 小六没防备,被撞得后仰,赵三趁机去够掉在脚边的短刀——可他刚摸到刀把,脚踝上的铁链突然一紧。 阿福蹲在三步外,像拽野狗似的猛扯铁链,赵三"哎呦"栽倒,短刀"啪"地飞进顾昭宁脚边的土坑里。 "活路?"顾昭宁弯腰捡起短刀,刀尖挑起赵三一缕乱发,"你这条活路,是拿流民的命换边军的赏银吧?"她转头看向人群,火光里,张五柱着木棍站在最前排,他腿上的伤还没好,此刻却红着眼喊:"三姑娘,审他!"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了顾昭宁身侧,他接过李伯递来的火把,火光映得他眼尾发红:"审可以,但得让他背后的人听见。"他看向林子里退去的黑影,"方才那几个边军旧部没敢上前,说明他们也怕暴露。" 顾昭宁垂眸看了眼密信,突然将信往火里一送。 流民们发出惊呼,赵三却突然笑了:"烧了? 你拿什么证明......" "烧的是假的。"顾昭宁反手从袖中抽出另一封一模一样的信,"真信阿福方才已经送去驿站了。"她转头冲阿福挑眉,那小子正捂着嘴偷笑——方才混乱时,他确实挤到顾昭宁身边,被塞了个油纸包,说是"给驿站的老周头送药"。 赵三的笑僵在脸上。 他突然剧烈挣扎,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你们敢关我? 边军的人不会放过你们!" "求之不得。"顾昭宁将真信收进怀里,转身对李伯道:"把他关进柴房,门窗钉死,派四个人轮班守着。"她扫过人群,提高声音:"若有人想救他,尽管来——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流民的火把亮。"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逐渐汇成片。 老周媳妇抹着眼泪往顾昭宁手里塞了个热红薯:"三姑娘,你肩上的伤......"顾昭宁这才觉出疼来,她低头看了眼渗血的衣袖,突然握住老周媳妇的手:"婶子,麻烦帮我找些草药,阿福的药囊里有金疮粉。" 沈砚望着她被血浸透的衣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他转身指挥流民收拾现场,余光瞥见顾昭宁走到粮仓角落,借着月光展开密信。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明白:"赵三:速取顾氏粮,事成后带二十人往镇北营领赏。"末尾的署名被涂了,但"陈"字的半边还清晰——那是镇北营前副将陈野的姓氏,沈砚幼年曾见过他给父亲递过帖子。 "在想什么?"顾昭宁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砚转头,见她肩上的血已经止住,月光在她眼底流转,像藏着把淬了毒的刀。 "陈野还活着。"他说,"当年镇北侯府被抄,他是第一个反水的。" 顾昭宁捏紧密信,信纸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更好。"她望向柴房方向,那里传来赵三撞门的闷响,"他既然敢送密信,就说明还想要赵三的命——我们就守株待兔。" 山风卷着焦味掠过营地,远处林子里传来猫头鹰的啼叫。 顾昭宁抬头望向夜空,星辰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第82章 劫粮 晨雾未散时,顾昭宁蹲在粮仓前的青石板上,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圈里写着"空",圈外点了七八个小点,代表埋伏的弓箭手位置。 李伯端着药碗过来时,她正用指甲盖把"北坡"两个字抠进泥土里,指腹染了层灰。 "三姑娘,药凉了。"李伯的声音带着点颤,昨夜她肩伤渗血的模样还在他眼前晃。 顾昭宁抬头,见老管家眼尾的皱纹里凝着晨露,想起原主记忆里他教自己认账册时的严厉——如今这严厉早碎成了线头,全绕在她衣食住行上。 她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底的温度,突然笑了:"李伯,等今日收网,我让阿福去驿站买你爱吃的桂花糕。"老管家张了张嘴,最终只重重应了声"好",转身时腰带下的钥匙串叮当作响——那是他刚去把"新粮入仓"的消息传给了营里几个爱嚼舌根的流民。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阿福和小六已经候在粮车旁。 阿福摸着腰间的短刀,刀鞘是顾昭宁用旧帕子裹的,蹭得发亮;小六则盯着粮车的夹层缝隙,喉结动了动:"阿福哥,这粮车看着比真的还沉......"话没说完就被阿福拧了把耳朵:"笨! 三姑娘说了,要让狼闻到肉味,总得把骨头敲得响些。" 沈砚从柴房方向过来时,靴底沾着露水。 他昨夜在柴房外守了半宿,听赵三骂累了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又骂"陈将军说话不算数"。 此刻他望着粮车,袖中紧攥的密信边角硌得手背发疼——陈野的字他再熟悉不过,当年那封诬告镇北侯私通敌国的折子,用的就是这种歪扭的仿宋体。 "可以走了。"顾昭宁把最后一撮药末撒在伤口上,金疮粉混着灵泉的清苦在鼻尖萦绕。 她望着沈砚眼底的青影,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额发:"记得我昨日说的,等他们全围上来......" "等他们全围上来,弓箭手就封死退路。"沈砚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昭宁,你肩上的伤......" "比去年在流民堆里挨的那刀轻多了。"顾昭宁抽回手,转身拍了拍最前面那辆粮车的车板,"走。" 车队碾过碎石路时,晨雾正被阳光撕成碎片。 阿福故意把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半袋"新粮"——其实是空间里去年晒的干草,染了层麦麸的黄。 小六则扯着嗓子跟押送的"护卫"们唠嗑:"听说北坡那仓库能囤两万石粮? 三姑娘就是心软,咱们流民能吃顿饱饭,她偏要多存些......" 山雀在枝头叫了第三声时,林子里传来枝叶摩擦的声响。 沈砚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余光瞥见右侧山包后闪过两点寒光——是刀鞘。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暗号。 "劫粮!"一声暴喝刺破晨雾,七八个蒙面人从两侧山林跃出,为首的举着明晃晃的朴刀,刀尖直指阿福的咽喉。 阿福吓得一抖,车帘"哗啦"全掀开了,"粮袋"滚出来几个——干草混着麦麸撒了满地,在阳光下泛着可疑的黄。 为首的蒙面人脚步顿了顿,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 沈砚等的就是这个空档,他猛地甩了下马鞭,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枝头山雀。 几乎同一时间,山林里响起"嗖嗖"破空声,三支羽箭擦着为首者耳畔钉进身后树干,另外四支精准扎中两个蒙面人的大腿——这是顾昭宁特意交代的:留活口。 "想走?"沈砚拨转马头,腰间玉佩在阳光下闪了闪。 原本装成护卫的流民们突然散开,手里的木棍换成了明晃晃的短刀——这些刀是顾昭宁用空间里的废铁连夜打的,刀刃磨得发亮。 为首的蒙面人这才惊觉中了计,转身想往林子里跑,却被阿福抄起车板上的木棍砸中脚踝。 他踉跄着摔倒,正撞在小六脚边。 小六哆嗦着举起刀,又想起顾昭宁说"留活口",咬着牙用刀背敲在对方后颈。 混战只持续了半柱香。 三个蒙面人被箭射倒在地,疼得直抽气;剩下的四个跪在地上,蒙面布早被扯了,露出几张面生的脸——都是流民打扮,可手上的茧子却不像常年种地的。 沈砚蹲下身,扯住其中一个的衣领:"谁让你们来的?"那人咬着牙不说话,却在瞥见沈砚腰间玉佩时瞳孔骤缩——那是镇北侯府的纹章,当年陈野见了这玉佩,可是要行大礼的。 顾昭宁的马车这时才缓缓驶来。 她掀开车帘,肩上的伤裹着新布,在晨风中晃了晃:"把他们捆紧些。"目光扫过地上的"粮袋",又补了句,"阿福,去把撒在地上的麦麸收起来——那是空间里最后半袋,浪费了怪可惜。" 阿福应了声,弯腰捡麦麸时,瞥见个受伤的蒙面人正往林子里爬。 他抄起木棍追过去,木棍尖儿戳在那人后心:"跑? 三姑娘说了,要请你们喝热茶呢。"那人疼得闷哼,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染出朵暗红的花。 山风卷着血腥气掠过,远处传来驿站的马铃声。 顾昭宁望着被押往营地的俘虏,摸了摸袖中叠成方块的密信。 她知道,等阿福把这个重伤的匪徒带回去,今夜的柴房,又要热闹了。 阿福押着那名重伤匪徒进营地时,血滴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红痕。 顾昭宁正蹲在帐篷前替李伯重新包扎手背的擦伤,闻言抬头,见那匪徒半边脸浸在血里,左胸的箭伤还在汩汩冒血——方才她特意让弓箭手避开致命处,就是要留个会说话的活口。 "三姑娘,他刚才爬的时候,我搜着这个。"阿福从匪徒衣襟里摸出块铜牌子,在篝火下泛着冷光。 顾昭宁接过,见牌面刻着"镇西营"三字,边缘还蹭着暗红的军漆——这不是流民能有的东西。 她指尖微顿,抬眼时正撞进沈砚的目光,对方无声颔首,眼底翻涌着她熟悉的暗潮。 "拿酒来。"顾昭宁扯过条干净的布巾,蹲到匪徒面前。 篝火映得她眉峰冷硬,"你现在说,我让人替你止血;等疼得昏过去再醒,可就没这机会了。"布巾按上伤口的瞬间,匪徒疼得弓起背,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赵...赵三让我们劫粮..."匪徒咬着牙,血沫混着话往外涌,"他说粮车是顾家那小娘皮的私货,劫了能换三百两。 可我们...我们是镇西营的斥候,陈参将说流民营里藏着反贼,让我们...让我们找由头清场..." "陈参将?"沈砚突然出声,声音像浸了冰碴。 他蹲下来,指尖捏住匪徒后颈——那里有块淡青的刺青,是边军特有的狼头标记,"陈野的族侄?" 匪徒浑身剧震,瞳孔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您...您怎么知道陈将军?" 顾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主记忆里,顾家被抄家时,正是陈野递了"私通敌国"的伪证;如今流民营里闹粮荒,也是这陈野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所以赵三骂陈将军说话不算数,是因为陈野没给他钱? 还是说,陈野要借你们的手,把流民营的粮抢光,再以'暴民劫粮'为由屠营?" 匪徒的喉结动了动,冷汗混着血往下淌:"陈参将说...灾年粮价涨三倍,抢了粮能卖大钱;流民营占着北坡那片好地,清了场就能圈起来种军田..."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溅在顾昭宁的鞋面上,"求...求您给个痛快,我家有老母亲...陈参将说事成了送银子,可他根本没打算..." "阿福,去拿伤药。"顾昭宁打断他的话,起身时裙摆扫过满地血污。 她望着沈砚,后者正用匕首挑开匪徒的衣领——里面还缝着半封密信,"陈野"二字赫然入目。 帐篷外的夜风卷进来,吹得烛火摇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布幔上,叠成两柄出鞘的剑。 "李伯,把口供誊三份。"顾昭宁摸出怀里的墨笔,在案几上重重一磕,"一份送驿站飞鸽传书,一份让小六连夜去州府衙门,最后一份...直接送巡抚大营。"她转身时,肩上的伤扯得抽痛,却笑得像要燃起来,"陈野以为流民是案板上的肉? 他忘了,这世上最狠的刀,从来不是握在手里的。" 李伯捧着纸墨的手微微发抖:"三姑娘,这...这是要捅破天?" "天塌了才好。"沈砚替顾昭宁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绳,指腹擦过她肩伤的布巾,"当年镇北侯的案子,陈野做伪证;如今流民营的粮,他又想吞。 若连这种人都动不得,我们又凭什么在这穷边立足?" 深夜,流民营的篝火渐次熄灭。 顾昭宁的帐篷里,李伯、阿福、小六围坐在草席上,烛火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 "明日起,阿福带十个兄弟守粮库,钥匙由李伯管。"顾昭宁展开地图,指尖点在北坡位置,"小六去联络其他流民头目,就说顾家三姑娘的粮,够分;但谁要是跟着赵三、陈野胡闹——"她突然抽出沈砚腰间的短刀,刀锋划破地图边缘,"这就是下场。" 阿福摸着腰间的短刀,眼睛亮得像星子:"三姑娘,咱们这是要反守为攻?" "不是反守。"顾昭宁将短刀插回鞘中,刀身与鞘口相击的脆响惊得帐篷外的夜鸟扑棱棱飞起,"是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此时,距流民营三十里的边军大营里,一匹黑马正撞开营门。 马背上的传令兵扯下被夜露打湿的黑巾,将木匣递给守门的校尉:"陈参将,巡抚大营的密令。" 木匣在烛火下打开时,陈野正捏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瓷片扎进掌心。 密令上的朱砂印还带着墨香,最后一句刺得他眼疼:"着即严查流民营劫粮案,勿使寒了百姓心。" 营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陈野望着案头那封被揉皱的密信,突然想起今日流民营送来的口供——上面有顾昭宁的指印,还有镇北侯府的纹章。 他打了个寒颤,将密令塞进火盆,火星子窜起来,映得他额角的汗亮得刺眼。 而此刻的流民营里,顾昭宁正站在粮仓前。 月光漫过她肩头的伤,漫过石墙上"顾氏粮栈"四个新刻的大字。 她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影,摸了摸袖中还带着体温的密信——那是沈砚亲手誊写的状纸,上面列着陈野十二条罪状。 风从北边吹来,带着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顾昭宁笑了,笑得像极了初见沈砚那晚——那时她以为只是要在流放路上苟活,如今才明白,这穷边的风,原是要吹开新的天地。 﨔 第83章 火烧粮库 一更梆子刚敲过,流民营后巷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顾昭宁正就着油灯核对粮册,笔尖在"陈野"二字上重重顿出个墨点。 帐外草帘被掀开时,她连头都没抬——能在这时候直闯主帐的,只有张五。 "三姑娘!"老流民喘得像破风箱,腰间的酒葫芦撞在木桌角发出闷响,"方才我蹲在边军草料场后墙根,听见陈野的亲兵跟赵三的侄子说,明儿个卯时要带人冲咱们粮库!"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顾昭宁放下笔,指节在桌沿敲出轻响:"他们怎么敢? 巡抚的密令才到。" "密令?"张五抹了把脸上的汗,浑浊的眼珠在火光里发颤,"那陈野早把密令烧了! 我亲眼见他把纸灰往痰盂里倒,还骂骂咧咧说'顾氏粮栈算个屁',说要趁咱们没站稳,把粮库连人带粮全抢回去!" 帐外突然掠过一阵风,吹得草帘哗哗作响。 沈砚掀帘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凉,他伸手按住顾昭宁搁在短刀上的手背:"阿宁,该动他们的根了。" 顾昭宁抬头看他,月光从帐顶破洞漏下来,正落在他眼底——那是她熟悉的锋芒,像出鞘前最后一刻的刀。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那道旧疤(那是前日替她挡刀时留下的),忽然笑了:"边军的粮库设在北坡坳里,对吧?" 沈砚点头:"前日我跟小六踩过点,粮库四周堆着三年陈的干柴,守军只有二十个老弱。"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地图,在桌上摊开,"陈野的主力都在东边隘口防流民闹事,咱们要是能烧了他的后勤粮......" "断他补给,让他连抢粮的力气都没有。"顾昭宁接得极快,指尖顺着地图上的红圈划到北坡,"李伯带人去东边隘口放鞭炮、扔石头,就说流民要暴动。 陈野肯定调主力过去——"她突然停住,转头看向缩在帐角的阿福,"阿福,你怕火吗?" 小斯立刻挺直腰杆,腰间短刀的银饰晃得人眼亮:"三姑娘让我烧天,我都能给您点个窟窿!" "好。"顾昭宁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黑黢黢的粉末,"这是我空间里存的火药,掺在干柴里能烧得更旺。 你跟小六负责在粮库四角埋这个,我跟沈郎去引开巡逻队。" "那我呢?"张五急得直搓手,皲裂的手背蹭得草席沙沙响。 "你守在粮库后山的老槐树下。"沈砚给他塞了个铜哨,"听见三声短哨就往边军大营跑,喊'粮库走水'——要喊得比杀猪还惨。" 老流民捏着铜哨重重磕头,额头撞在泥地上"咚"的一声:"三姑娘放心,张五这条老命,今儿个就拴在您裤腰带上!" 子时三刻,流民营的狗叫声突然拔高。 顾昭宁裹着件灰布斗篷走在最前,沈砚跟在她右侧半步,阿福和小六猫着腰坠后。 北坡的夜风卷着草屑往人领子里钻,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远处李伯带人敲锣的"哐当"声——那是约定的信号,陈野的主力该往东边去了。 "到了。"沈砚突然压低声音。 顾昭宁抬头,月光下两排木栅栏隐约可见,栅栏后堆着小山似的粮袋,最外层码着半人高的干柴。 她摸了摸腰间的空间,灵泉在意识里轻轻涌动——这是她今早特意存的三桶火油,此刻正静静躺在空间最里层。 "阿福,左角。 小六,右角。"她比划了个手势,两个少年立刻像影子似的溜进柴堆。 沈砚拽了拽她斗篷,指向栅栏缺口:"巡逻队来了,两个,佩刀。" 顾昭宁的手按在空间边缘,指尖触到藏在里面的迷药粉。 可还没等她动作,栅栏外突然传来"噗通"一声——是阿福,他不知何时绕到巡逻兵背后,用装了棉絮的短刀柄敲在人后颈。 那兵丁哼都没哼,直挺挺栽进草窠里。 "三姑娘,我看过《武经总要》!"阿福猫着腰跑回来,眼睛亮得像偷到鱼的猫,"打后颈第三椎,晕得快还不留伤!" 顾昭宁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抿住嘴。 她冲沈砚点头,两人一前一后钻进柴堆。 干柴的碎屑蹭得她脸发痒,她摸出油纸包,将火药均匀撒在柴堆缝隙里,又从空间取出火油,沿着柴堆根部浇了条线——灵泉保鲜的火油还带着清冽的松香,混着干草味直往鼻腔里钻。 "好了。"沈砚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指尖夹着根火折子,"等咱们撤到后山,你点这根引线。" 顾昭宁刚要应,忽然听见栅栏外传来脚步声。 比之前更重,更多——至少五个人。 "有埋伏!"小六的低语像根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阿福立刻把两个晕过去的兵丁拖进柴堆,自己挡在顾昭宁身前。 沈砚拉着她退到柴堆最深处,月光从柴缝漏进来,照见他紧抿的唇线。 脚步声停在栅栏前。 顾昭宁屏住呼吸,听见有人骂骂咧咧:"奶奶的,陈参将说顾氏粮栈要反,老子看是他自己想吞粮! 昨儿个还让咱们往粮里掺沙子......" "嘘!"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你活腻了? 没看见方才东边闹得凶? 老子猜啊,顾三姑娘是要......" 话音突然截断。 顾昭宁借着柴缝的光,看见沈砚的手正捂着最后那个说话兵丁的嘴,短刀抵在人腰眼上。 那兵丁瞪圆了眼,额角的汗大颗大颗往下掉,滴在沈砚手背的旧疤上。 "问你。"沈砚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粮库还有几拨巡逻?" 兵丁喉结动了动,用眼神示意左边。 沈砚松开手,他立刻哑着嗓子:"就...就方才那拨,每半时辰一趟。" "谢了。"沈砚反手用刀背敲在他后颈,动作比阿福还利落。 顾昭宁看着倒在地上的兵丁,突然想起初见沈砚时,他还裹着痴傻的外衣流口水——原来有些锋芒,只是藏得深。 "撤。"她轻声说,指尖摸到袖中沈砚给的火折子。 阿福和小六已经扛起两个晕兵,跟着她往后山跑。 张五的铜哨在头顶炸响第一声时,她回头望了眼粮库——月光下的干柴堆像头蛰伏的兽,而她袖中的火折子,正带着体温,等着点燃这场燎原的夜。 顾昭宁的拇指在火折子磷面上快速一擦,暗黄的火星"噌"地窜起三寸高。 她对着柴堆根部的火油线轻轻一吹,松香油混着火药的焦香立刻腾起细烟——那是引燃的信号。 "走!"沈砚拽着她的手腕往后山狂奔,阿福和小六架着最后两个晕兵紧随其后。 刚翻过土坡,身后便传来"轰"的爆响,火星子裹着黑灰直冲天际。 顾昭宁回头时,正看见干柴堆像被点着的爆竹,从四角同时炸开橙红的火舌,眨眼间就吞没了半人高的粮袋。 "三姑娘!"张五的铜哨声混着哭嚎炸响,"粮库走水啦——陈参将的军粮全烧没啦——"老流民撒开腿往边军大营跑,破鞋跟拍得地面咚咚响,那声音比他方才说的"杀猪声"还惨烈三分。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边军大营里顿时炸了锅。 顾昭宁躲在老槐树下,看见二十几个守军举着水桶冲过来,却被火药炸飞的柴块砸得东倒西歪。 更妙的是沈砚——他不知何时绕到了营地西侧的囚笼前,正用短刀挑开锁链,冲缩在草堆里的流民喊:"陈野把你们当牲口,昨儿个还往军粮里掺沙子! 这把火烧的就是他的黑心粮,要报仇的跟我来!" "掺沙子?"一个瘦得脱相的中年汉子踉跄着爬起来,眼白在火光里泛着血锈色,"前日我亲眼见他的亲兵往米缸里倒沙粒,说'流民饿不死就行'......" "杀了陈野!"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囚笼里的流民像被捅了窝的马蜂,抄起断木棍、碎瓦片就往大营冲。 守军既要救火又要拦人,刀鞘撞在盾牌上的"哐当"声,夹杂着"反了反了"的尖叫,把整个北坡坳搅成了一锅滚粥。 "沈郎好手段。"顾昭宁望着那片混乱,嘴角慢慢翘起来。 她早看出沈砚昨夜摸地图时,特意在囚笼位置画了个小三角——原来他早算计着借被囚流民的手,给陈野来个内外夹击。 "是他们本就该恨。"沈砚的声音被火势的呼啸声扯得发碎,他望着那些冲进军帐的流民,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陈野克扣军粮、虐待民夫,早该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后半夜的风卷着焦味灌进衣领,顾昭宁裹紧斗篷。 她能听见东边隘口方向还响着李伯敲的铜锣——那老管家把半筐爆竹全点了,炸得陈野的主力在黑夜里来回跑,直到粮库大火烧得连月亮都失了颜色,才骂骂咧咧往回赶。 等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流民营的草棚陆续冒起炊烟。 阿福揉着眼睛来报信,小脸上沾着草屑:"三姑娘,张五回来了! 他说陈野的粮库烧了七成,剩下的粮袋全被烟火熏得黢黑,根本没法吃!" "还有更妙的。"沈砚从怀里摸出个染血的布包,打开是半块掺着沙子的米饼,"方才我让小六混在溃退的边军里,听他们说囚笼里的流民抢了陈野的军印,现在正堵在大营门口要见巡抚告状呢。" 营地里的流民渐渐围过来,有昨日还缩在草堆里不敢抬头的老妇,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甚至还有几个前日跟着赵三骂顾昭宁"抢粮贼"的汉子。 他们挤在主帐外,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春溪涨水:"三姑娘真烧了陈野的粮库?""听说边军现在连锅都揭不开了!""赵三昨儿个带着人跑了,说是去投靠新统帅......" 顾昭宁踩着木凳站上粮车,晨光里她的灰布斗篷沾着几点焦痕,却比往日更挺直。 她抬手压了压,嘈杂的人声立刻像被掐断的琴弦:"我顾昭宁不跟你们说大道理。"她指了指还在冒烟的北坡方向,"陈野要抢咱们的粮,咱们就烧他的粮;他要咱们的命,咱们就断他的路。" "现在我有话问你们——"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停在那个举着断木棍的瘦汉子脸上,"愿跟我守营地的,每人领三升米、半块咸肉。 愿走的,我给半升米当盘缠。 但有一条——"她突然提高声音,"从今日起,谁再帮着边军害自己人,这把火烧粮库的火,就烧到他家里去!" "我守!"瘦汉子第一个喊,他抹了把脸,眼泪混着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白印,"我婆娘孩子还在营里,我这条命跟三姑娘绑一块儿!" "我也守!"老妇挤到前面,把怀里的小孙儿往顾昭宁怀里送,"我这把老骨头能烧火做饭,孙儿他爹能扛粮包!" 人群像被点着的火把,"守营地"的喊声此起彼伏。 沈砚站在顾昭宁身侧,望着她被晨光镀亮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她往火油里撒火药时说的话:"火这东西,烧贪心的是刀,暖人心的是光。" 午后,李伯捧着半卷烧焦的军报来复命:"三姑娘,陈野的文书里夹着封信,是给新任统帅的。"他抖开残页,上面"顾氏粮栈"四个字还清晰,"说是'穷边流民不足惧,唯有顾氏女子需......'" "需什么?"阿福探头去看,被李伯拍开手。 "后面烧了。"沈砚接过残页,指腹摩挲着焦痕,"但我知道,新统帅快到了。"他抬眼望向营地外的官道,那里扬起的尘土还未消散,"陈野的信里提过,那人是镇北侯旧部,最会......" "最会什么?"顾昭宁转身,晨光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淬过灵泉的宝石。 沈砚突然笑了,把残页塞进怀里:"最会看人心。"他牵起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昨夜撒火药时磨的,"阿宁,咱们的火才烧了第一把。" 营地外的官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 﨔 第84章 夜里起了风 马蹄声碾碎晨雾时,顾昭宁正蹲在营火旁翻烤最后半块咸肉。 焦香混着灰烬味钻进鼻子,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挂着的小布包——里面装着用空间灵泉泡过的盐粒,是昨晚趁人不注意塞进去的。 “三姑娘!”阿福跑得裤脚沾满泥,额角汗珠砸在青石板上,“北道斥候回来了,说陈野的粮库烧得精光,可边军后营来了辆八抬大轿,轿帘缝里漏出个‘魏’字旗!” 顾昭宁手一抖,咸肉“啪”地掉在陶碗里。 她霍然站起,灰布斗篷下摆扫过篝火,火星子“噼啪”炸响。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指尖搭在她腕间轻轻一按,温度透过粗布直往骨头里钻:“魏承业。”他声音低得像风吹过草叶,“镇北侯旧部里最擅长用间的,当年随侯爷平定漠北时,曾带着三个死士摸进敌营,把主将的帅印挂在了中军帐旗杆上。” 顾昭宁喉结动了动。 原主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但她前世在急诊科见过太多生死,此刻后颈却泛起冷意——能在千军万马里取人首级的,必定是把“活计”当艺术来做的狠角色。 她转身看向沈砚,晨光里他眼尾那颗淡痣忽明忽暗,像藏着把未出鞘的刀。 “阿福。”她突然开口,“去把李伯喊来。” 李伯来得很快,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玉米饼。 顾昭宁接过他递来的军报残页,“顾氏粮栈”四个字被烟火熏得发焦,却像根针直扎进眼底。 沈砚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陈野怕不是只烧了粮库,他更怕的是咱们把生意做到穷边——断了边军的私饷。” 话音未落,营门方向传来喧哗。 顾昭宁掀帘出去,正见两个流民押着个灰衣汉子往这边拖。 汉子右耳缺了半块,脚踝上还系着段褪色的红绳——不是赵三手下。 “三姑娘,这小子在西坡挖了个土坑,里面埋着小旗子!”押人的流民踹了汉子一脚,“咱们跟着他的脚印找,发现从营地到边军驻地有七八个这样的标记!” 顾昭宁蹲下身,指尖捏住汉子后颈的软肉。 汉子疼得龇牙,却梗着脖子不说话。 她瞥见他腰间鼓囊囊的,伸手一掏,摸出个刻着“魏”字的青铜令牌。 沈砚突然笑了,蹲下来用指节敲了敲令牌:“魏承业的暗桩,果然讲究。”他抬头看向顾昭宁,眼里有簇小火苗在跳,“阿宁,你说他是想夜里摸营,还是想引咱们去劫粮?” 顾昭宁没说话。 她望着营外被风掀起的荒草,想起昨夜空间里新收的三十车火药——用灵泉催熟的辣椒籽磨成粉掺进去,烧起来能呛得人睁不开眼。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布包,她突然开口:“阿福,带十个手脚利索的,把营地周围三里内的树都砍了,只留半人高的树桩。张五叔,你带夜巡队,每人发三个响珠——”她从怀里摸出个木盒,里面躺着拇指大的陶珠,“点燃引信能响半柱香,听见第一声就往东南方跑,第二声……”她顿了顿,“第二声就往我这儿跑。” 张五接过木盒时,粗糙的掌心蹭过顾昭宁手背。 这个总佝偻着背的老流民直起腰,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光:“三姑娘放心,当年在漠北当马夫,我能听出二十步外马蹄是单是双。”他拍了拍腰间的响珠,“就算来群狼,也得先过我这关。” 日头偏西时,小六背着药篓凑过来。 这孩子才十六岁,生得瘦巴巴的,却能认全穷边的草药。 顾昭宁见他鞋底破了洞,顺手从空间摸出双新纳的布鞋塞过去:“明儿采药别跑太远,后山坡的野菊花开了,够你挖半天。” 小六耳尖发红,接过鞋时手指直抖:“三姑娘,我、我明儿天不亮就去,保证赶在日落前回来。”他低头拨弄药篓上的草绳,声音突然低了,“昨儿我看见张五叔在教小栓子认星星,说这样夜里巡营不会迷路……” 顾昭宁没接话。 她望着小六背上的药篓,突然想起前世急诊科里那些背着竹筐来送草药的老农——他们的手也是这样,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泥,却能捏出救命的方子。 风卷着荒草从脚边掠过,她听见沈砚在身后低声说:“阿宁,看。”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营地西头的老槐树上,不知谁挂了串红辣椒。 晨光里那抹红晃得人眼热,像团烧不熄的火。 夜里起了风。 顾昭宁裹着斗篷坐在粮车顶上,望着营外漆黑的荒滩。 沈砚靠在她身侧,体温透过粗布传来。 远处传来张五的咳嗽声,接着是两声轻响——那是响珠在试音。 “阿宁。”沈砚突然开口,“你说魏承业看见咱们烧了粮库,会怎么想?” 顾昭宁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子,摸出腰间的布包。 灵泉盐水的味道混着风钻进鼻子,她笑了:“他会想,顾昭宁是把火。”她转头看向沈砚,眼里映着营火的光,“可他不知道,这把火既能烧粮,也能……” “也能燎原。”沈砚替她说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顶的碎发。 营外的荒草沙沙作响,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顾昭宁握紧了腰间的布包,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魏承业的暗桩、陈野的残部、还有那封没烧完的军报……但此刻营里的灯火次第亮起,老妇的哼歌声混着孩子的笑声飘过来,像根细绳子,把她和这方天地紧紧拴在了一起。 后半夜起了雾。 小六裹着破被子缩在草垛里,听着张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鞋,翻了个身。 明天天一亮,他就要去后山坡挖野菊花——三姑娘说过,野菊花晒干了能泡水,治流民们的红眼病。 雾越来越浓,草叶上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小六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咔嚓”一声。 他支起耳朵,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翻了个身,他把药篓往怀里拢了拢,梦里全是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金黄金黄的,像撒了一地的太阳。 残阳把后山坡的野菊染成金红色时,小六的药篓"当啷"砸在地上。 他蹲在灌木丛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三丛野菊的缝隙里,三具尸体像被风刮倒的枯树,横七竖八地躺着。 最边上那具的右手还攥着半截断刀,刀刃嵌着暗褐色血渍。 小六喉结动了动,想起上个月张五叔教他认的刀伤:普通流民打架的刀痕歪歪扭扭,可这三具尸体的伤口都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从锁骨到心脏,恰好三寸。 "小、小六?"采药的阿秀从坡下喊他,声音被山风撕成碎片。 小六猛地站起来,草叶刮得脸颊生疼。 他抓起药篓就往营地跑,布鞋踩得枯枝噼啪响,跑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嗓子里像塞了团火:"三姑娘! 李伯! 林子里有死人!" 顾昭宁正在晒野菊的竹匾前挑拣花萼,听见喊声时手指顿了顿。 她把最后一朵完整的菊瓣放进陶瓮,转身时斗篷带翻了半筐花骨朵。 沈砚已经抄起靠在帐边的木棍,指节捏得发白:"带路。" 林子里的风突然凉了。 顾昭宁蹲在尸体旁,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苦杏仁味——前世急诊科见过,是剧毒封喉的味道。 她扯下尸体的衣袖,布料触感滑得惊人,不是流民常穿的粗麻,倒像...她瞳孔微缩,"镇北侯府暗卫的软甲里衬。" 沈砚弯腰用木棍挑起断刀,刀身上隐约刻着个"魏"字,被磨得只剩半道划痕。"魏承业的死士,"他声音发沉,"训练时会吞毒囊,失败就咬碎自尽。"他指了指尸体后颈青紫色的淤痕,"这是强行灌毒的,说明他们没完成任务就被灭口了。" 顾昭宁伸手合上死者圆睁的眼睛。 风掀起他额前的乱发,露出眉骨处一道月牙形疤痕——和昨夜被流民抓住的暗桩右耳残缺,竟是同一种旧伤。"不是斥候,"她站起来时膝盖发僵,"斥候要留活口传信,死士...是来清障的。" 沈砚的木棍重重敲在地上。 远处传来阿福喊开饭的声音,可营地里的笑声突然变了调,像被谁掐住了喉咙。 顾昭宁望着西沉的日头,突然想起昨夜空间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火药:"他们要动手了。" 黄昏的营火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 李伯把最后一筐石雷搬到寨墙边,手掌在粗糙的陶壳上抹了又抹——这是顾昭宁用空间里的陶土烧的,装着辣椒粉和碎瓷片。 张五带着夜巡队检查陷阱,每根绊马索都拽了三回,小栓子举着火把跟在后面,火光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张爷爷,这绳子能绊住狼吗?" "能绊住狼,"张五摸了摸小栓子的头顶,"更能绊住两条腿的狼。"他抬头看向营地中央的大帐,顾昭宁的影子在布帘上晃动,正伏在案几上画地图。 案几上的油灯结了灯花,顾昭宁用银针挑亮,地图上的红笔痕迹又深了几分。"西坡树林太密,适合伏兵;北滩是沙地,马蹄声传得远,"她指尖点在东南方的土坡上,"这里视野好,是观察营门的最佳位置。" 沈砚靠在帐角,手里转着从死士身上搜来的毒囊:"魏承业要试探咱们的防线,今夜肯定会派人摸营。"他突然笑了,眼尾的淡痣在火光里跳动,"阿宁,你说咱们是放他进来,还是......" "还是让他以为摸到了破绽。"顾昭宁接口,笔锋在东南坡重重画了个圈,"把石雷往东边多放两筐,再让小六去后山坡撒把野菊种子——要让他觉得咱们的重心还在采药。" 子时三刻,雾又起来了。 顾昭宁裹着斗篷坐在粮车顶上,望着营外模模糊糊的树影。 沈砚的体温从身侧传来,像块暖玉焐着她的胳膊。 张五的咳嗽声从西边传来,接着是"咔"的一声——那是绊马索被踩动的轻响。 "来了。"沈砚的声音轻得像雾。 营墙下的响珠"轰"地炸开,橙红色火光刺破夜幕。 李伯举着火把冲过去,腰间的佩刀在雾里闪着冷光:"围起来! 别让他跑了!"六个流民举着木棍从四面八方包抄,可那黑影像条滑不溜秋的鱼,左闪右避间已冲到寨门边。 顾昭宁眯起眼。 黑影的动作很熟悉——和白日里那具尸体的刀伤轨迹如出一辙。 她摸出腰间的布包,灵泉盐水的味道混着硝烟钻进鼻子。 黑影撞开最后一个流民时,突然回头瞥了一眼,月光照亮他后颈的月牙疤——和白日里那具尸体的疤痕,分毫不差。 "放他走。"顾昭宁低声说。 李伯的木棍停在半空。 黑影撞开寨门的瞬间,顾昭宁看见他腰间晃了晃——是块刻着"魏"字的青铜令牌,和昨夜那个暗桩的,一模一样。 雾越来越浓,黑影的背影很快融进夜色。 顾昭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指轻轻抚过地图上的东南坡。 沈砚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他会以为咱们的防线在东边。" "他会以为,"顾昭宁笑了,眼里映着未熄的火光,"这把火还没烧到最旺的时候。" 后半夜,小六裹着被子翻来覆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鞋,突然想起白日里那三具尸体的手——指甲缝里没有泥,不像流民,倒像...像总把双手洗得干干净净的先生。 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小六支起耳朵。 风卷着草叶掠过窗棂,他仿佛又看见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金黄金黄的,像撒了一地的太阳。 可这一回,花海里藏着若隐若现的黑影,正举着刀,一步步往营地逼近。 﨔 第85章 该去寻小六了 晨雾未散时,顾昭宁蹲在营前老槐树下,用枯枝在泥地上画了第三遍东山坡的地形。 露水沾湿了她的鞋尖,沈砚的棉袍不知何时搭在她肩上,带着松木香——是他昨夜守夜时披的。 "阿宁。"李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管家手里攥着半截麻绳,指节因用力泛白,"东山坡的木架子搭了七尺高,您说要伪装成粮仓,是现在铺油毡还是等日头晒透?" 顾昭宁指尖在泥地上重重一按,压出个深痕:"先把干草填进去。"她抬头时,眼底映着东边山尖刚冒头的日光,"您挑三个最会吆喝的流民,等会跟车往东山跑三趟——空车装半袋沙子,到地头倒了再装。 车轮印要深,车轱辘印要乱。" 李伯愣了愣,随即露出释然的笑。 他这姑娘家,最会使虚招——当年顾府被抄时,她连夜把库房搬空,官差翻了三回院子只找着半箱破绣鞋,如今这招"虚粮",怕又是要引狼入瓮。 "明白。"老管家拍了拍腰间的铜铃铛,那是顾府旧物,"小柱子、二牛,跟我去马厩!"他转身时,粗布裤脚扫过泥地,带起一串细碎的草屑。 顾昭宁望着他佝偻却利落的背影,喉头微微发紧。 原主记忆里,李伯在流放路上为她挡过官差的鞭子,如今这把老骨头还在替她拼命——她攥紧手心里的空间玉坠,灵泉在意识里轻轻晃荡,像在应和她的决心。 "该去寻小六了。"沈砚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粗麻短打,腰间别着把缺了口的砍柴刀,倒真像个普通流民。 可顾昭宁知道,这刀鞘里藏着他用银钱跟铁匠换的薄刃,削铁如泥。 小六正蹲在灶房门口啃冷馍,见两人过来,慌忙把最后半块塞嘴里,噎得直拍胸口。 顾昭宁递了碗凉白开,看他喉结上下滚动:"今日去南镇集市,记得把我教你的话学全了。" "记、记全了!"小六抹了把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跟人说,咱们营里的粮仓堆到房梁,白米香得能馋哭山雀,吃一年都吃不完!"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顾昭宁耳边,"还、还说您从空间里掏粮——不过这句我没敢说,怕露馅。" 顾昭宁被他的机灵逗笑,伸手揉乱他翘起的发顶:"傻小子,要露的就是'吃不完'的风。"她指腹蹭过小六怀里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是她从空间拿的两斤糖霜,"见着卖针线的王婶,把糖霜塞给她,就说顾三姑娘谢她前日送的草药。" 小六重重点头,把布包往怀里按了按,转身跑向营门时,布鞋后跟在地上蹭出两道白印。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青灰色消失在晨雾里——南镇集市鱼龙混杂,王婶的茶摊是三教九流必经之地,小六这颗"糖霜",该能甜到某些人的耳朵里。 "该去西山了。"沈砚碰了碰她的胳膊。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隔着棉袍也能触感分明。 顾昭宁摸出怀里的牛皮地图,在西山道的拐弯处画了个叉:"滚石埋在第三棵老松底下,弓箭手藏在石崖后面。 我昨夜配了硝磺粉,装在陶瓮里,等他们冲上来..."她指尖在叉上重重一戳,"炸他个措手不及。" 沈砚接过陶瓮时,指腹扫过粗糙的陶壁。 他垂眸时,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你总把最危险的活留给自己。" "那能一样么?"顾昭宁歪头笑,"我有空间,大不了往里面一钻——你可不行。"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西山道窄,他们若真来了,滚石能拦一半,剩下的..."她指了指沈砚腰间的刀,"交给沈公子的真本事。" 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焐化:"等打完这仗,我带你去看镇北侯府的梅花。"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母妃种的绿萼梅,开起来像落了满树月光。" 顾昭宁一怔。 原主记忆里,沈砚总披着件油乎乎的破棉袄,口水挂在下巴上傻笑,哪有人见过他说这样的话? 她反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剑的痕迹,藏在痴傻外皮底下的,是把淬了十年的剑。 "好。"她应得利落,"等咱们在这穷边扎稳了根,我还要在梅花树下摆酒,让你看我空间里种的葡萄,酿出来的酒能醉倒三镇的老酒鬼。" 沈砚的眼底泛起笑意,像春冰初融的河。 他松开手,提起装着滚石的竹筐,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卷走了地上的泥画。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融入晨雾,这才低头检查腰间的布囊——里面装着十二枚陶瓮,每一枚都裹着浸过灵泉的布,确保硝磺粉不会受潮。 日头爬到头顶时,东山坡传来喧闹声。 顾昭宁站在营墙上望过去,李伯正叉着腰骂骂咧咧,三个流民装模作样地往"粮仓"里搬"粮袋",干草塞的布包被阳光晒得蓬蓬松松,远看倒真像满满当当的米袋。 有个流民故意踉跄了下,"粮袋"摔在地上,他慌慌张张去捡,却把开口捂得严严实实——这出戏,够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瞧的。 "顾姑娘!"张五的声音从寨门传来。 老流民扛着半袋盐,额角的汗珠子往下滚,"南镇回来的货郎说,小六在茶摊跟人吹牛,把咱们粮仓夸成了金窖!" 顾昭宁望着东边渐起的风,嘴角扬起一抹笑。 她摸出怀里的玉坠,灵泉在空间里叮咚作响,像在应和她的心跳——鱼,该咬钩了。 是夜,营外的山雀突然噤了声。 顾昭宁坐在粮车顶上,望着东山坡方向的夜空。 沈砚的体温从身侧传来,像块暖玉焐着她的胳膊。 风里有若有若无的马蹄声,混着草叶被碾碎的味道——她知道,用不了几日,会有大队人马踩着小六的"大话",朝着那堆干草和旧布狂奔而来。 而西山道的石崖后,沈砚的剑正擦得发亮。 数日后的寅时三刻,山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顾昭宁的衣领。 她蹲在营墙垛口,目光扫过东山坡那堆伪装成粮仓的草垛——草叶被夜露浸得发沉,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极了堆积如山的粮袋。 "顾姑娘,山脚下有火把!"阿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扒着墙缝的手在发抖,却努力把脖子伸得老长,"二十...不,三十多骑! 马背上的人佩着玄铁刀,是之前在南镇集市见过的那帮狠角色!" 顾昭宁的指尖在城砖上轻轻叩了三下。 这是她与沈砚约定的"敌至"信号。 果不其然,东侧林子里传来两声夜枭啼鸣——沈砚已带着二十个精壮流民绕到敌军侧翼。 她望着逐渐逼近的火把长龙,喉间泛起一丝甜腥——不是害怕,是猎人见着猎物入阱时的兴奋。 "张五!"她转身低喝。 老流民正蹲在墙根磨砍柴刀,听见召唤立刻弹起来,腰间的铜铃铛叮铃作响,"带阿福和小柱子往东山跑,记得把锅碗瓢盆全摔了!" "得嘞!"张五抹了把脸,把刀往腰里一插,拽着阿福就往营门冲。 阿福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把怀里的破瓷碗往地上一砸,碎片溅到顾昭宁脚边:"顾姑娘,我、我把盐罐子也摔了! 白花花的盐撒了一地,看着可心疼!"他挤眉弄眼的模样让顾昭宁险些笑出声——这小子,连"慌乱"都演得十足。 东山坡的草垛在火把映照下泛起暖黄。 敌军前锋统领勒住马,玄铁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光:"那几个逃的流民连盐都不要了,看来粮仓里的粮是真够吃十年!"他挥了挥手,"给老子冲! 谁先冲进粮仓,赏银五十!" 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山径。 顾昭宁数着马蹄声的节奏——三、二、一。 她攥紧腰间的布囊,灵泉在空间里翻涌成细小的漩涡。"爆!"她咬着牙低喝,指尖猛地扯开布囊绳结。 十二枚陶瓮几乎同时炸响。 东山谷口腾起橘红色的火光,硝磺粉混着碎石子像暴雨般倾泻而下。 最前面的三匹马被掀翻在地,马背上的士兵惨叫着滚进草丛,玄铁刀撞在山石上迸出火星。 顾昭宁望着那团火光,耳中嗡鸣——前世急诊科见过太多血,但此刻她眼里只有胜利:"滚石!" 埋伏在石崖后的流民立刻松开绊马索。 三十块磨盘大的石头顺着陡坡轰隆隆滚下,砸断了敌军的后队。 有块石头擦着前锋统领的头盔飞过,在他脸上划开道血口子,吓得他的马直立起来,把他甩进了泥沟。 "沈砚!"顾昭宁对着东侧林子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林子里立刻冲出二十道黑影,为首的人身形如鹤,手中薄刃在火光里划出银弧——正是卸了痴傻外皮的沈砚。 他一刀挑飞前锋统领的佩刀,刀尖点在对方咽喉上:"降,还是死?" "降、降!"前锋统领抖得像筛糠,玄铁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身后的士兵见主将被制,纷纷扔了兵器跪地,哭嚎声混着硝烟味飘上山坡。 顾昭宁踩着焦黑的碎石走下营墙时,天已蒙蒙亮。 李伯举着盏气死风灯迎上来,灯影里他眼眶发红:"姑娘,咱们缴了三十把玄铁刀,十二匹战马,还有半车火药!"他指了指墙角缩成一团的俘虏,"那领头的嘴松,说这仗是新任统帅王雄授的令,要端了咱们的粮根!" "王雄?"顾昭宁蹲在俘虏面前,借着火把看清对方脸上的刀疤,"你可知王雄人在哪?" 俘虏浑身筛糠,额角的血珠滴在泥里:"小的只是前锋,听说...听说王雄这几日在北谷扎营,说是要等咱们探清虚实再动手..."他突然噤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顾昭宁的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膝盖:"接着说。" "昨儿夜里,小的见着王雄的亲兵往马背上驮了三箱东西,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俘虏咽了口唾沫,"看着...像是大炮。" 营地里突然响起欢呼声。 阿福举着面玄铁刀当镜子照,张五拍着战马的脖子直乐,连最木讷的小柱子都咧着嘴,把缴获的刀往地上一插:"顾姑娘真神了! 这仗打得比说书的还痛快!" 顾昭宁却没笑。 她站在高处望着东山谷口,硝烟散后,山风卷着焦草味钻进鼻腔。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薄刃上的血珠正一滴一滴落进泥土:"在想什么?" "王雄没露面。"顾昭宁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前锋折了三十人,他连匹马都没派来救——这不像个急着立功的统帅。"她摸出怀里的玉坠,灵泉在空间里突然变得冰凉,"更像...他根本不在乎这三十个人的死活。" 沈砚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他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皮肤,像在安抚又像在提醒:"你怀疑他另有打算?" "大炮。"顾昭宁望着被缴获的半车火药,眼底浮起阴云,"他用三十条命换咱们的防备松懈,真正的杀招...怕是要等咱们放松警惕时才会出手。"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一面被烧了半截的敌军旗帜飞过营墙。 顾昭宁望着那面旗帜上斑驳的狼头纹,喉间泛起一丝腥甜——这一仗只是开始,那个躲在北谷的王雄,正握着更锋利的刀,等着给她最狠的一击。 﨔 第86章 雪夜奇袭破敌营 营火噼啪炸开一粒火星,顾昭宁盯着那点红芒坠入雪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坠。 空间里的灵泉正泛着冷意,像根细针戳着她的神经——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灵泉的预警如此强烈。 "姑娘,李伯把人都叫齐了。"阿福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几分冻得发颤的尖细。 顾昭宁抬头,见老管家掀帘而入,身后跟着张五、小六,还有几个跟着她从流放队里挑出来的精壮汉子。 众人身上还沾着方才激战的焦灰,可眼里都亮着团火——那是被她带着连打三仗后,养出来的兵魂。 "都坐。"顾昭宁指了指火盆边的草垫,目光扫过众人冻得发红的耳尖,"先喝口热汤。"她转手从空间摸出个陶壶,倒出的茶汤腾着白汽,混着姜枣香瞬间填满帐子。 张五捧着碗连喝三大口,老脸终于有了血色:"姑娘,咱们刚端了前锋营,王雄那老匹夫肯定气疯了,这时候叫咱们来...莫不是要趁他乱打上门?" "张叔猜得准。"顾昭宁将缴获的火药袋往桌上一扔,袋口露出的黑粒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王雄派三十人当饵,图的是让咱们以为他急功近利。 可方才俘虏说他运了大炮——"她顿了顿,帐内的呼吸声突然轻了,"大炮要的是稳,要的是咱们放松警惕后,一炮轰了咱们的粮囤、马厩。 等咱们断了粮草,流民军不攻自溃。" 李伯的茶碗"当"地磕在桌上:"那咱们不能等! 得先端了他的炮营!" "正是。"顾昭宁从袖中抖开张地图,是沈砚连夜画的北谷地形,"今晚子时,雪夜奇袭。"她指尖点在地图中央的狼头标记上,"王雄的主营扎在北谷坳里,背山面河,他以为风雪会挡了咱们的路。 可他忘了——"她抬眼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帐外飘得更急的雪片上,"风雪也会盖了咱们的脚印。" 小六搓着冻僵的手,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的兴奋:"顾姑娘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张五却摸着下巴皱眉:"雪夜路滑,就算摸过去,咱这二十来号人,够不够啃下王雄的营?" "够。"帐帘突然被风掀开道缝,沈砚裹着一身雪进来,发梢结着冰碴,手里还攥着截被冻硬的草绳。 他走到顾昭宁身边,将草绳往地图上一放——正是敌军巡逻的路线图,"王雄新换的巡逻队,每更换防一次,后半夜会缩到营门十里内避寒。 咱们走后山的野鹿道,绕开第三、第七岗哨,半个时辰能摸到炮营后墙。" 顾昭宁看着他指尖在地图上划出的细线,心里的弦松了些。 这个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所有风险算到分毫不差的男人,总能给她最踏实的底气。 她转头看向众人,声音陡然沉了三分:"阿福、小六,你们带两个人,先去断了营西的水井和信鸽房——王雄要是醒了,可不能让他发信求救。 张叔,你带三个兄弟守在鹿道出口,听见动静就放响箭。 剩下的跟我和沈公子直插炮营。" "那衣裳..."李伯突然想起什么,搓着枯树皮似的手,"这雪下得邪乎,咱们穿单衣出去,还没到地儿就得冻僵。" 顾昭宁笑了,她解开斗篷,露出里面簇新的棉袍——是她前日趁夜进空间时,特意收的顾家旧库里的存货。"每人两件棉袍,里子絮了驼绒。"她拍了拍身侧的木箱,"还有姜糖、肉干,揣在怀里暖着。 脸上涂这个——"她又摸出个青瓷罐,"灵泉泡的辣椒膏,抹上能防冻伤。" 众人围过来,阿福沾了点药膏抹在耳尖,立刻被辣得吸溜吸气:"嘶! 这味儿...比张婶的辣汤还冲!"小六却已经快手快脚套上棉袍,拍着鼓鼓的口袋乐:"姑娘这宝贝,比咱们老家的火盆还管用!" 沈砚忽然握住顾昭宁的手腕,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 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灵泉用多了,空间会不会..." "没事。"顾昭宁反手握住他的手,将半块姜糖塞进他掌心,"方才救那三十个俘虏时,善意值涨了不少。"她望着他眼底的担忧,忽然笑出声,"再说了——"她晃了晃腰间的玉坠,"咱们要真冻僵了,王雄的大炮可不会等空间升级。" 子时三刻,雪下得更密了。 顾昭宁裹紧斗篷,望着眼前黑黢黢的山影。 沈砚的手指在她后背轻敲三下——这是他们约好的"出发"暗号。 小队像群影子,踩着没膝的雪往山坳里挪。 阿福和小六猫着腰往营西摸,张五的身影在雪地里越来越淡,只剩他腰间的铜哨,在风里晃出极轻的嗡鸣。 突然,前方的沈砚猛地拽住她的胳膊。 顾昭宁立刻屏住呼吸,耳尖捕捉到雪地里极轻的"咯吱"声——不是他们的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混着铁器相撞的轻响,像根冰锥扎进她后颈。 "有巡逻队。"沈砚的呼吸喷在她耳边,温热的吐息在雪夜里凝成白雾,"人数...三个。" 顾昭宁摸向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纹路硌着掌心。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队员,二十双眼睛在雪夜里亮得惊人。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辣药膏的灼烧感混着心跳声,在她耳边炸成一片。 山坳里的敌营灯火,在风雪中忽明忽暗。 而在他们脚下的雪层里,正藏着二十把淬了灵泉的短刀,和比风雪更锋利的——猎食者的锋芒。 巡逻队的脚步声裹着雪粒碾过来时,顾昭宁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的拇指在短刀鞘上摩挲两下,这是给身后队员的暗号——三长两短,代表"隐蔽、噤声、准备突袭"。 二十个身影瞬间融进雪堆,连呼出的白雾都凝在半空。 沈砚的手掌按在她后腰,隔着两层棉袍都能摸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的声音比雪还轻:"三个,佩腰刀,没带火器。"顾昭宁颔首,余光瞥见阿福蜷在左侧雪窠里,短刀已经咬在嘴里;小六的手指扣住腰间的麻绳,指节因用力泛白——那是他们商量好捆人的家伙。 最前面的巡逻兵踢到块隐在雪下的石头,骂骂咧咧蹲身去摸。 顾昭宁的短刀"唰"地出鞘,刀身映着他后颈的红痣——这是绝佳的下刀位置。 她猫腰窜出的刹那,沈砚的身影几乎与她重叠,两人像两柄淬了灵泉的利刃,精准捅进巡逻队的空隙。 "唔!"最前面的士兵刚闷哼半声,顾昭宁的左手就捂住他的嘴。 短刀背重重磕在他后颈,男人眼白一翻软倒。 沈砚那边更利落,他拽住中间士兵的发辫往下一压,右肘猛击对方后心,那士兵连兵器都没碰响就瘫在雪地里。 最后一个士兵反应稍快,刚要扯嗓子喊,小六从背后扑上来,麻绳"刷"地缠住他脖颈,勒得他眼球暴凸。 整个过程不过十息。 顾昭宁蹲下身,指尖探过三个士兵的颈动脉——都活着,只是晕了。 她扯下自己的棉斗篷,裹住离篝火最近的那具尸体,又对阿福使眼色:"把他们拖到鹿道旁的树洞,塞块破布堵嘴。"阿福应了声,和两个队员扛起人就走,雪地上只留下几串被雪片迅速填满的浅痕。 "换衣服。"顾昭宁扯下第一个士兵的皮甲,羊毛里子还带着体温。 她摸到对方腰间的腰牌,借着雪光扫了眼——"前营第三队,伍长陈三"。 沈砚已经套上第二件皮甲,金属护肩相撞的轻响让他皱眉,他解下自己的棉袍垫在里面,动作熟稔得像演过百遍。 "走。"顾昭宁将短刀插回靴筒,皮甲压得她肩背发沉。 二十个人踩着巡逻队的脚印往营门挪,她数着步数,第七步时故意踢飞块碎石——这是给张五的信号。 山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她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灵泉泡过的火绒还带着潮意,这是方才在空间里特意处理的,就算沾了雪也能引燃。 主帅帐篷的灯烛在风雪里晃成一团橘红时,顾昭宁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瞥向沈砚,他正盯着营门的守卫——两个士兵缩在草垛后烤火,酒葫芦在两人手里传来传去。"阿福,引开他们。"她轻声道。 阿福应了声,故意踉跄两步,皮甲撞出"当啷"响。 守卫骂骂咧咧站起来:"哪个龟孙子——"话没说完,阿福已经塞了块酱牛肉过去:"伍长让咱们送的,说雪夜寒,给兄弟暖暖肚。" 守卫的手刚碰到肉,顾昭宁和沈砚已经闪进帐篷。 帐内的炭盆烧得正旺,暖香混着墨汁味扑面而来。 案几上摊着半卷军报,烛台下压着封密信,火漆印还没完全干透——是王雄的私印。 顾昭宁掀开信笺,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着左营五千人即刻回援京都,粮草由后营拨发......" "调兵回援?"沈砚的声音里带着冷意,"王雄收到了京中急报。"顾昭宁的指尖在信上划过,突然笑了:"正好。"她摸出怀里的笔墨,蘸着案上的朱砂,在信尾添了句:"前营炮营一并撤回,违令者斩。"又从死者腰间摸出王雄的私印,"啪"地盖在墨迹上。 "去粮仓。"她将密信塞进怀里,"沈郎,你带一半人去营门,等我点着火就冲。"沈砚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红绳——那是前日她用空间里的红线编的,"当心。"他说。 顾昭宁点头,转身时皮甲擦过帐帘,发出细碎的响。 粮仓在营西角,守卫比她预想的还少。 顾昭宁摸出火折子,灵泉火绒"刺啦"窜起蓝焰。 她将火折子塞进粮堆缝隙,又撒了把空间里的干艾草——这东西遇火就着,能把火势带起来。 火星舔上粮袋的刹那,她听见营门方向传来喊杀声,是沈砚的暗号。 "敌袭! 粮仓着火了!"守卫的尖叫混着噼啪的火势炸开。 顾昭宁退到阴影里,看着士兵们举着水桶乱跑,火光映得他们的脸忽明忽暗。 沈砚的声音穿透火光传来:"王雄调兵回援,咱们截了他的令!"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喊"上当了",有人往营外跑,队形瞬间崩成散沙。 黎明前的雪停了。 顾昭宁站在被烧得焦黑的营门前,看着残兵四散奔逃。 李伯举着火把过来,脸上的烟灰混着雪水,像开了朵黑牡丹:"姑娘,咱们缴了三车火药,还有王雄的帅印!"阿福举着面绣金狼头旗跑过来,旗面被火烧了个洞,"这旗子我要挂在咱们营地门口!" 沈砚从混乱中走过来,皮甲上沾着血,眼睛却亮得像星子。 他将一方染血的帕子递给她,是方才她跑太快蹭破的手:"处理过了,灵泉敷的。"顾昭宁接过,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风卷着焦味扑进鼻腔。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的灵泉正轻轻震颤——方才救了二十个被王雄鞭打的民夫,善意值又涨了些。 "这一仗,只是开始。"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声卷向远方。 营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李伯眯眼望过去:"是流民军的援军!"顾昭宁转头,看见远处的雪地上,点点火把像条蜿蜒的火龙。 她笑了,将帅印攥进掌心,温度透过金属渗进骨头里。 只是,王雄的帐篷里没有尸体,帅案下的暗格里空着——那本该是他藏兵符的地方。 顾昭宁望着雪地里零乱的马蹄印,其中一串特别深,像是负重的马蹄。 她摸了摸怀里的密信,京中急报......王雄失踪,京都的风暴,怕是要比这雪夜更猛烈。 﨔 第87章 空间里的灵泉 第87章 营火将熄时,王氏的啜泣像根细针,扎破了雪夜的寂静。 顾昭宁正低头修补皮甲上的刀痕,线头"啪"地绷断。 她抬眼望去,那妇人裹着破棉絮缩在草堆里,怀里的小娃脸白得像雪,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紫——是饿狠了。 "三姑娘,"李伯端着半块冷饼过来,声音压得低,"米缸见底了,今日分的粟米羹,小半人都没喝上。"他指节叩了叩陶缸,空洞的回响撞得人耳膜发疼。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玉坠,空间里的糙米能撑三个月,但此刻若不用现粮稳住人心,等流民军的援军到了,营里怕是要先乱。 王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娃被震得哭出声,那声音细弱得像片雪片子。 顾昭宁把皮甲往肩上一甩,起身时带翻了铜盆,"当啷"一声惊得周围流民都抬头。 她扫过二十几双发红的眼睛,想起前晚救的民夫里有个老猎户说过:"雪封山时,野兔最耐不住饿,会寻着热乎气儿往林边凑。" "阿福,去取铁夹。"她声音不大,却像块烧红的炭扔进冰水里,"小六,把我前日晒的干辣椒带上。"转身时瞥见蹲在角落的孙七正搓着冻僵的手嗤笑,"三姑娘这是要学毛孩子套麻雀? 雪深过膝,野兔爪印都寻不着,铁夹能夹着风?" 顾昭宁没接话,从怀里摸出个粗布包。 那是昨夜趁沈砚守夜时,她从空间里倒腾的——金黄的小米混着碎玉米,还沾着灵泉的潮气。"李伯,帮我盯着营地。"她把布包塞给阿福,又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抛给孙七,"这药酒能暖身子,你要是嫌铁夹没用,便帮着生火。"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她惯用的短刀。 刀鞘上还留着昨夜的血渍,却被他擦得锃亮。"我同你去。"他说,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腕间的红绳。 顾昭宁摇头,指了指营门方向——那里堆着刚缴来的火药,"你守着这些,比跟着我有用。" 沈砚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笑了。 他解下自己的狐皮围脖,硬给她系在颈间,"林子里风大。"狐毛扫过下巴的痒意还没散,顾昭宁便听见阿福在营外喊:"姑娘,铁夹都备齐了!" 雪深没膝,每走一步都要费老大劲。 孙七落在最后,踩着她的脚印嘟囔:"我在山上混了二十年,就没见过大冷天能套着野兔的......"话音未落,顾昭宁突然停住。 她蹲下身,用短刀挑开树根下的积雪——露出块巴掌大的干草地,是她昨日趁夜用空间里的干草铺的,此刻草叶边缘结着薄霜,却比周围暖上几分。 "撒小米。"她对阿福说。 金黄的米粒落进草窠,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小六凑过来看,冻得通红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草叶:"这能引兔子?"顾昭宁没答,又往树杈上挂了串干辣椒——空间里的辣椒晒得透,辛辣味混着米香,在冷空气中凝成股若有若无的线。 张五突然蹲下来,用枯枝拨了拨干草。 他是前日救的民夫里最年长的,手掌裂着血口,却还留着老猎户的眼力:"姑娘这草是晒过的?"顾昭宁点头,张五浑浊的眼睛亮了些,"好,比生草暖乎。"他解下腰间的破布包,倒出把碎骨头——是前日吃剩的羊骨,"我去那边生火,骨头烤热了,味儿传得远。" 日头偏西时,雪又下起来。 孙七蹲在火堆旁烤手,酒葫芦已经空了,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我就说......"话没说完,张五突然"嘘"了声。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雪地上,两串细小的爪印正往干草堆挪,像两片被风吹歪的竹叶。 顾昭宁摸到怀里的铁夹,指腹蹭过夹齿上的灵泉。 这铁夹是她用空间里的精铁打的,夹口淬了灵泉,夹中猎物能保三天不腐。 阿福攥着绳索的手在抖,小六的呼吸喷在她后颈,热乎乎的:"姑娘,是兔子!" 风突然停了。 干草堆里传来细碎的响动,雪粒子落在干辣椒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顾昭宁盯着那团雪影,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皮甲的声音——前世在急诊科守着重症病房时,她也这样屏着气,等仪器发出第一声稳定的心跳。 "夜里。"张五突然说,声音像块老树皮擦过石头,"等月上树梢,雪停风息,它们该来吃个痛快。"他指了指干草堆旁的铁夹,"这夹子摆得巧,兔子踩上就挣不脱。" 孙七的嗤笑卡在喉咙里。 他盯着顾昭宁挂在树杈上的干辣椒,又看了看被雪覆盖的铁夹,突然搓了搓手站起来:"我去东边再铺两处干草。"他的脚印踩碎了雪面,往林深处去了,背影在暮色里渐渐模糊。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玉坠,空间里的灵泉轻轻晃着。 她想起王氏怀里的小娃,想起营里二十几双发红的眼睛,又想起沈砚系狐皮围脖时,指腹擦过她耳垂的温度。 风卷着米香和辣椒味往林子里钻,像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某个更暖和的夜。 月上三竿时,雪真的停了。 林子里静得能听见松针上积雪坠落的轻响。 顾昭宁靠在树后,能看见干草堆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 阿福的呼吸渐渐匀了,小六蜷在她脚边睡着了,张五的火堆只剩几点暗红的炭。 突然,一声细不可闻的"咔嚓"。 顾昭宁的手指骤然收紧。 她盯着干草堆的方向,看见雪地上有团灰影在动,耳朵支棱着,像片被风吹起的枯叶。 月光漫过那团影子,露出毛绒绒的长耳朵——是只成年野兔,正低头啃着小米,尾巴在雪地上扫出个小坑。 它的前爪刚搭上干草堆边缘...... "叮。" 铁夹闭合的脆响惊得阿福一个激灵,手里的绳套差点脱手。 顾昭宁却早有准备,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顺着野兔挣扎的方向斜刺里一挑——那灰影正撞进她提前布在树杈上的麻绳套,脖颈被勒得直蹬后腿,绒毛上沾着的雪粒簌簌往下掉。 "得手了!"小六蹦起来时带翻了半块冻硬的土块,在雪地上砸出个浅坑。 他凑过去扒拉野兔的耳朵,冻红的指尖被绒毛蹭得发痒:"这兔子得有五斤重! 够王氏家小娃喝三顿汤!" 张五蹲下身,枯枝拨了拨铁夹弹簧。 夹齿上凝着层淡绿的水痕——正是顾昭宁用灵泉泡过的,能保猎物三天不腐。 老猎户浑浊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姑娘这夹子上的水......是山涧里的活泉?"他没等回答,突然侧耳往林深处听了听,"有动静!" 话音未落,东边的干草堆传来"咔嗒"一声。 顾昭宁转头时,正看见第二只野兔被铁夹夹住后腿,正用前爪拼命刨雪;西边的干辣椒串下,第三只正叼着小米往草窠里钻,却踩中了阿福埋在雪里的竹套,"吱呀"一声被吊离地面。 孙七的酒葫芦"当啷"砸在雪地上。 他盯着三只扑腾的野兔,喉结动了动:"我、我在山上混了二十年,就没见过一夜套三只的......你这手段,怕不是跟着宫里的御猎队学的?" 顾昭宁没接话,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坠。 空间里的灵泉还晃着,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三团温热的生命正在铁夹上挣扎——前世在急诊科时,她总说"活物比药材金贵",此刻倒真应了这话。 她解下腰间的粗布包,把野兔一只只塞进去,动作快得像穿针:"收家伙,回营。" 阿福刚弯腰捡铁夹,林子里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顾昭宁的后颈瞬间绷直——那声音不是野兽踩出来的,是有人刻意放轻脚步时,积雪压断了半枯的荆条。 她反手按住小六的嘴,另一只手拽着阿福往树后躲,目光扫过张五和孙七——张五已经抄起了烤骨的木棍,孙七的手正往怀里摸,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把短刀。 "听说顾家那小娘子今晚带了人出来。"粗哑的男声裹着寒气飘过来,"雪夜打猎? 我看是偷偷藏了肉,想自己啃!" 顾昭宁数着脚步声——三个人,为首的鞋底有块铁片,踩雪时会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她摸到布包里最大的那只野兔,指尖在皮毛上按了按,突然扯开布包,拎出两只兔腿抛了过去。 "带回去给孩子。"她的声音压得低,却像块冻硬的石头砸在雪地上,"肉分了,汤也分了,咱们营里二十多口人,谁饿着肚子都睡不着。" 黑暗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为首的人捡起兔腿,凑到鼻尖闻了闻,突然"呸"了一声:"算你识相!"他踹了踹旁边的同伴,"走!" 脚步声渐远时,阿福才敢喘气:"姑娘,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冲肉来的?" "营里米缸见底的事,昨天李伯在灶房叹气,王氏家小娃哭了半夜。"顾昭宁把野兔重新裹进粗布,指尖蹭过布角的补丁——那是她今早补的,"有人盯着咱们呢。" 孙七突然把短刀往雪里一插:"我去前头探路。"他的背影在月光下缩成个黑点,却比来时走得直了些。 回营时,营火已经重新烧得旺旺的。 沈砚站在火边,狐皮围脖搭在臂弯,看见顾昭宁的布包,眼睛微微弯了:"猎到了?" "三只。"顾昭宁把布包塞给他,"去灶房支锅,水烧得滚些。"她转身时,瞥见李伯正往米缸里倒最后半升粟米——那是他藏在房梁上的,今早被她"不小心"碰掉了。 王氏裹着破棉絮凑过来,小娃的哭声已经弱得像片雪。 顾昭宁接过孩子,手心里的温度透过棉絮传过去:"汤快好了。"她摸了摸小娃的后颈,凉得像块冰,"等下喝热汤,能睡个暖觉。" 灶房的铁锅开始"咕嘟"作响时,顾昭宁蹲在火边撕兔腿。 兔肉混着灵泉的甜香漫开,流民们围过来,却都自觉地站在三步外——这是她定下的规矩:"要喝汤,先把营里的雪扫了;要吃肉,先把柴堆码齐。" 王氏捧着陶碗时,手在抖。 汤勺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响:"三姑娘......" "喝。"顾昭宁按住她的手,"小娃喝完,你把碗底的肉渣刮一刮,拌在他粥里。"她看着小娃皱巴巴的脸慢慢舒展开,嘴唇从紫转红,突然听见角落传来细碎的响动。 是孙七。 他蹲在柴堆后,正用刀尖挑着块兔骨,眼睛却盯着顾昭宁腰间的玉坠。 见她看过来,他慌忙把骨头塞进怀里:"我、我给张五留的。" 顾昭宁没说话,指尖轻轻摸了摸玉坠。 空间里的灵泉晃得更厉害了,像有人在水下敲了面小鼓。 她想起方才林子里那声"御猎队"的嘀咕,想起流民走时攥着兔腿的手——有人在算,有人在疑,雪夜里的平静,到底能撑多久? 王氏怀里的小娃突然打了个喷嚏,把最后一口汤喷在她衣襟上。 妇人低头擦时,顾昭宁看见她眼角的泪,在火光里闪了闪,落进汤碗,溅起个小水花。 "睡吧。"她轻声说,"今晚,能睡个暖觉了。" 营火噼啪爆开个火星,照亮了孙七怀里鼓出的兔骨形状。 他盯着顾昭宁转身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把骨头攥得更紧了——那骨头上,还沾着点淡绿的水痕。 﨔 第88章 雪夜余波 营火在雪夜里烧得更旺了些,王氏怀里的小娃终于没了动静。 妇人低头看时,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沾着半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泪,正裹着她衣襟上那片被热汤浸透的布,睡得像只蜷在暖窝里的小猫。 "睡了?"顾昭宁的声音轻得像片雪。 王氏慌忙擦了擦眼角,点头时棉絮蹭得鼻尖发痒:"三姑娘,这汤......比我嫁进陈家那年,婆婆煮的鸡汤还香。"她把陶碗捧在胸口,碗底还沾着点没刮干净的肉渣,"我明早去河边洗干净,给您送回来。" 顾昭宁没接话,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柴堆。 孙七不知何时又蹲了过去,刀尖正挑着块兔骨——和方才藏在怀里的那块,纹路对得上。 他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身映出顾昭宁腰间的玉坠,那抹翠绿像滴凝住的灵泉。 "阿宁。"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狐皮围脖的毛蹭着她后颈,"今晚那些人......会不会再来?" 他说的"那些人",是方才围在营火边时,总往林子里瞄的几个流民。 顾昭宁记得其中一个年轻人摸了摸冻得发硬的裤腰带,那里鼓着块可疑的形状——像是藏了半截偷来的铜簪,或许是从哪个罪眷箱子里顺的。 "贪生怕死之徒。"她转身时,玉坠轻轻撞在沈砚手背上,"拿了肉填肚子,便不敢再声张。"但话尾的尾音顿了顿,"只是人心难测。" 话音未落,柴堆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 孙七正用袖子擦短刀,见她望过来,指尖猛地一抖,刀面磕在兔骨上,发出"咔"的轻响。 他喉结动了动,把骨头往怀里塞得更深些,却没注意到骨头上那道淡绿水痕,正随着他的动作,在雪地上洇出个指甲盖大的湿印。 顾昭宁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空间里的灵泉突然翻涌起来,像有人在泉底搅了根木棍——这是她用灵泉泡过兔肉的反应。 她不动声色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腕间若隐若现的淡绿胎记——那是空间与灵魂绑定的印记。 夜更深了。 沈砚把最后半块兔腿用荷叶包好,塞进张五怀里。 老流民冻得发颤的手刚碰到荷叶,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这......这太金贵。" "张叔前日帮阿福修了灶膛。"顾昭宁走过来,指尖在荷叶上轻轻一按,"该得的。" 张五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年轻时在镇北军当过伙夫,最见不得这种"按劳分配"的章程——当年将军府的伙房也是这样,挑水的得半块馍,劈柴的得碗热汤,从没人偷奸耍滑。 他盯着顾昭宁腰间的玉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荷叶往怀里捂了捂,转身时撞翻了半筐炭块。 "当啷"一声,炭块滚到孙七脚边。 孙七弯腰去捡,目光却黏在顾昭宁发间的木簪上——那是用普通枣木削的,可簪头刻着的云纹,和他当年在镇北侯府马厩见过的腰牌纹路,像得离谱。 清晨的雪停了,却比夜里更冷。 李伯哈着白气蹲在柴火堆旁,枯枝上的雪被他扒拉得簌簌往下掉:"三姑娘,少了两捆干草。"他指节叩了叩地面,雪下露出两行模糊的脚印,"鞋印子小,像是偷摸来的。" 顾昭宁扫了眼柴堆。 最外层的干草整整齐齐码着,里层却空了两块——偷的人倒聪明,知道只抽中间的,外头看不出来。 她摸了摸袖口,空间里的粟米袋在发烫——昨晚李伯倒的半升粟米,其实是她趁人不注意,用空间里的新米换的陈米。 "阿福。"她喊了声。 小斯正蹲在灶房门口啃冷馍,闻言立刻蹦起来,嘴角沾着的馍渣都没擦:"姑娘!" "去盯着孙七和周二家的小子。"顾昭宁压低声音,"别让他们发现。" 阿福点头时,后颈的小辫甩得像根小鞭子。 他溜到柴堆后,假装捡炭块,余光却瞥见孙七正蹲在王氏帐篷前,手里攥着块烤得焦黑的东西——像是昨晚没吃完的兔骨。 "三姑娘!"王氏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小娃醒了,要喝热粥!" 顾昭宁转身时,顺手从怀里摸出个粗布包。 布包一打开,小米的香气混着灵泉的甜,"刷"地散开——这是她今早从空间里取的,特意挑了最饱满的米粒。 "每人半茶碗。"她把布包递给李伯,"最老的和最小的,多抓把。" 流民们围过来时,眼睛都亮了。 周二家的小子挤在最前头,手刚要伸,被李伯用勺子敲了下:"先把灶膛里的灰掏干净。"小子缩了缩手,却没抱怨,扭头就往灶房跑。 孙七站在最后面。 他盯着顾昭宁递过来的小米,喉结动了动,没接:"我不饿。" "你昨儿半夜替张五守了半宿火。"顾昭宁把米碗往他手里一塞,"该得的。" 孙七的手指猛地收紧。 米碗边缘硌得他生疼,可掌心里的温度,比他当年在北境雪地里,将军塞给他的那碗热汤,还烫人些。 他抬头时,正撞进顾昭宁的眼睛——那双眼像口深潭,却映得出他怀里藏着的短刀,和刀鞘上那道他以为没人注意到的划痕。 "你这手段。"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像是军营里学来的?" 顾昭宁正在给王氏的小娃调粥,闻言动作一顿。 她抬头时,眉梢微挑,倒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我父曾是兵部侍郎。"她用勺子搅了搅粥,米香裹着灵泉的甜,漫得人鼻尖发酸,"家中教过些管人管物的章程。" 孙七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幼时在镇北侯府外院见过的顾侍郎,那人身着绯色官服,在雪地里扶过个摔倒的小乞儿——和眼前这个裹着粗布棉袄、蹲在雪地里给流民调粥的姑娘,眉眼像得离谱。 "谢三姑娘。"他捧起米碗,转身时短刀撞在帐篷杆上,发出"当"的轻响。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坠。 空间里的灵泉又开始晃动,这次不是小鼓,倒像是有鱼群在底下翻涌——她能感觉到,孙七怀里的短刀在发烫,刀鞘里藏着的,是半块刻着镇北军暗纹的碎玉。 午后的风突然大了。 顾昭宁站在帐篷前拢了拢衣襟,抬头看天——云层压得低低的,像块浸了水的灰布,随时要砸下第二场雪。 阿福从柴堆后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姑娘,小六说要去林子里寻柴,说咱们的柴火快不够了。" "随他去。"顾昭宁摸出块烤红薯塞给阿福,"告诉他别跑远了。" 阿福啃着红薯跑远了。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突然想起昨夜孙七藏在怀里的兔骨,和骨头上那道淡绿的水痕。 她摸了摸腕间的胎记,空间里的灵泉突然"哗啦"翻起个水花——像是在提醒她,有些事,该浮出水面了。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时,顾昭宁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鸟鸣。 那声音尖得反常,像是某种暗号。 她眯起眼往林子里望,却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和雪地上那行往深处去的脚印——是小六的。 脚印的尽头,藏着什么?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坠,转身回了帐篷。 而此时的林子里,小六正攥着柴刀往深处走。 雪越下越大,他的脚印很快被盖住,只留下一串模糊的痕迹,像条细蛇,往营地方向反着游去。 日头坠到雪线时,阿福的鼻尖已经冻成了颗红山楂。 他扒着帐篷帘朝外望了第三十七次,终于憋不住喊起来:"姑娘! 小六出去三个时辰了,平时这时候早该扛着柴垛子撞门了!" 顾昭宁正替王氏小娃裹紧襁褓,闻言指尖一顿。 她摸了摸怀里的银镯子——那是空间里的计时工具,刻着十二道暗纹,此刻第七道刚没入镯底。"去把孙七和李伯叫来。"她把小娃递给王氏,起身时腰间玉坠轻晃,"带两把柴刀,再拿块腌肉。" 营外的风雪比午后更凶了。 孙七裹着件漏风的皮袄走在前头,短刀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三姑娘,这雪片子能糊住狼的眼,小六要是迷了路......" "他没迷路。"顾昭宁弯腰扒开半人高的雪堆,露出半截带齿痕的枯枝——断口新鲜,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是遇着活物了。" 阿福的小辫被风吹得乱翘:"活物?难不成是......" "狼。"孙七蹲下身,指尖划过雪地上梅花状的爪印,"三四个月大的小狼崽子,跟着母狼学猎食呢。"他抬头时,目光扫过顾昭宁攥着腌肉的手——那肉泛着不寻常的油光,像是用灵泉泡过的。 四人往林深处走了半里地,忽听头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顾昭宁猛地拽住阿福后领往后一扯,就见一团灰影"嗖"地从头顶掠过,在雪地上砸出个深坑——是小六! 他裤脚撕成了布条,小腿上有道渗血的抓痕,正死死抱着棵老松树的枝桠,树下三只灰狼正围着树转圈,喉间发出低哑的咆哮。 "姑娘救我!"小六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捡柴时踩了狼崽的窝,母狼追过来了!" 顾昭宁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扫了眼树下最壮的母狼——那畜生肩高过膝,眼睛泛着幽绿的光,正是最护崽的狠戾时候。"阿福,解下腰带系在我腰上。"她把腌肉塞进孙七手里,"你引开小狼,李伯守着阿福。" "你要干什么?"沈砚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狐皮围脖上落满雪粒,手指却牢牢扣住她手腕,"这太险了。" 顾昭宁反手握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过来:"我有分寸。"她冲孙七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把腌肉甩向左侧雪地。 三只小狼嗷叫着扑过去,母狼却只歪了歪头,仍紧盯着树上的小六。 顾昭宁趁机从袖中摸出个铁夹——夹齿泛着冷光,是她今早从空间最里层取的,专门用来对付山林野兽。 她猫腰绕到母狼侧后方,将铁夹埋进雪堆,只露出半寸带肉香的诱饵。 母狼的耳朵动了动,终于耐不住诱惑,前爪刚搭上雪堆—— "咔!" 铁夹猛地闭合,钢齿咬进母狼前腿。 畜生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顾昭宁趁机甩出腰间的麻绳,精准套住小六的手腕。"跳!"她大喝一声,在母狼挣断铁夹的瞬间,和沈砚同时发力将小六拽了下来。 "嗷——"母狼拖着铁夹扑过来,孙七的短刀已迎上。 他反手握住刀柄,刀背重重砸在狼头上,畜生闷哼一声栽进雪堆,小狼们见势不妙,夹着尾巴往林子里窜了。 "谢......谢三姑娘!"小六瘫在雪地上,裤裆里渗出一片暗湿,"要不是您......" "把他背回去。"顾昭宁扯下自己的围巾裹住小六的腿,抬头时正撞进孙七复杂的目光——那眼神里有惊讶,有探究,更多的是信服。 回营的路上,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盐。 孙七突然开口:"三姑娘这铁夹的手法,比我在北境学的还利索。"他摸了摸腰间短刀,"若你愿与我合猎,这林子的猎物,够咱们养活整营人。" 顾昭宁脚步微顿。 她早看出孙七在试探——从他盯着自己木簪云纹的眼神,从他昨夜藏起的兔骨水痕,这猎人分明在确认她的底细。"正巧我有张旧图。"她从怀里摸出块染了茶渍的羊皮卷,"标着山后有处石崖,能避风。" 孙七的呼吸重了些:"什么图?" "顾家从前的田庄舆图。"顾昭宁展开地图,雪花落在"鹰嘴崖"三个小字上,"明儿你我去探探,若真有那处,今冬流民就不用挨冻了。" 沈砚在旁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块从顾昭宁空间顺来的碎玉,和孙七短刀鞘里的暗纹,严丝合缝。 当晚,营火噼啪作响。 顾昭宁和孙七凑在石墩旁研究地图,沈砚蹲在不远处添柴,火星子窜起来,照亮他眼底的暗涌。 王氏的小娃在帐篷里发出奶声的梦呓,李伯端着热粥挨个分发,阿福缩在柴堆后打哈欠,睫毛上沾着雪粒。 风突然转了方向。 﨔 第89章 为什么会盯上她? 营火渐弱时,顾昭宁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灵泉在空间里翻涌如沸,那是自穿越以来最强烈的警示——前世急诊科养成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流民。 "阿砚。"她轻声唤了句,声音混着柴火爆裂的轻响。 沈砚添柴的手顿住,转头时眼底的暗涌已褪成痴傻的浑浊,踉跄着凑近:"阿宁冷? 砚儿给你捂手。"他的指尖悄悄碰了碰她手腕,那是两人约定的暗号。 顾昭宁任他攥住手,借着取暖的架势压低声音:"外围加两道岗,帐篷四周系铜铃。"她的拇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圈,这是"危险"的密语。 沈砚的瞳孔极浅地收缩,喉结动了动,声音却带着憨气:"好,砚儿这就去捡绳子。"他转身时踢到柴堆,碎柴噼啪四溅,惊得王氏的小娃在帐篷里哭起来。 李伯端着空碗过来,见他蹲在雪地里捡绳子,便也弯腰帮忙:"小公子仔细手,这冰碴子扎人。" 顾昭宁摸出帕子擦手,余光瞥见沈砚将细绳缠在手腕上,铜铃藏在袖口,动作利落得不像痴儿。 她低头整理衣襟,空间里的灵泉突然漫过脚踝——这是空间在回应她的警惕。 后半夜的雪停了。 顾昭宁裹着旧棉被假寐,耳尖捕捉着帐篷外的动静。 第一声铜铃轻响是在丑时三刻,极轻,像风刮过;第二声是寅时初,稍重,像是有人碰了绳子。 她攥紧被角,直到晨雾漫进营地时,才听见阿福的惊呼:"三姑娘! 这儿有山鸡!" 营地东侧的石墩上,五只山鸡冻得硬邦邦,羽毛油亮完整,连尾羽都没乱。 孙七蹲下身,指腹抹过山鸡脖颈:"没牙印,没爪痕。"他抬头时眉峰拧成结,"这手法......和你昨日夹狼的铁夹,像一个师父教的。" 顾昭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蹲下身,假装拨弄山鸡的爪子,指尖在山鸡腿根摸到道细痕——和她空间里那些用灵泉陷阱捕获的猎物,伤口形状分毫不差。 "许是好心人送的。"她弯腰时,山鸡突然消失在空间里,灵泉在意识深处荡起一圈涟漪。 孙七的目光黏在她方才站的位置,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阿福。"她直起身子,"去问问守夜的,昨夜谁出过营地。" 阿福搓着冻红的手跑开,不多时又颠颠跑回来,鼻尖挂着鼻涕:"李伯说,孙大叔后半夜去林子里解手,张屠户说他去寻茅厕,王二牛说他媳妇肚子疼,他去采草药。"他压低声音,"可张屠户昨日还抢您的野猪肉,他的破鞋底子我认得,泥印子往林子深处去的!" 顾昭宁的瞳孔微缩。 昨日张屠户带着几个流民堵她,扯着嗓子骂"罪眷凭什么吃好肉",若不是沈砚装傻撞翻他的破碗,那刀差点砍到她脚踝。 "三姑娘?"孙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块碎冰,"要我去查查?" "不必。"顾昭宁扯出个笑,"许是误会。"她转身时,瞥见沈砚蹲在帐篷角,正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是昨夜黑影的轮廓,下颌线锋利如刀。 午后的阳光晒化了雪壳子,营地里蒸腾起白雾。 顾昭宁坐在石墩上补衣裳,针脚细密得不像罪眷。 沈砚凑过来,手里攥着把野果:"阿宁吃。"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快速按了三下,这是"有问题"的暗号。 她垂眸,见他掌心躺着半片碎玉——和孙七刀鞘上的暗纹严丝合缝。 夜幕降临时,顾昭宁摸出那张染了茶渍的羊皮卷,故意坐在营火旁摊开。 烛火跳动着,"鹰嘴崖"三个字被照得发亮。 孙七蹲在不远处磨短刀,刀身映出地图的影子。 "阿砚,"她突然提高声音,"明日我和孙大叔去鹰嘴崖,你守着营地,别让小娃子乱跑。" 沈砚眨了眨眼,傻乎乎地笑:"好,砚儿给阿宁留热粥。" 顾昭宁将地图卷好时,故意让半张纸角露在怀里。 她能感觉到,孙七的目光像根细针,正扎在那纸角上。 灵泉在空间里轻轻晃动,这次不是警示,而是某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她知道,鱼要上钩了。 月上三竿时,顾昭宁的棉鞋碾过结霜的枯草。 她攥着半卷羊皮地图往林边走,袖中空间灵泉轻晃——这是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确保身后那道影子能跟上。 "三姑娘?"孙七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带着夜寒的粗粝。 顾昭宁手一抖,地图"啪"地掉在雪地上。 她蹲身去捡,发顶的银簪在月光下晃了晃,正照出地图上歪歪扭扭的标记:"鹰嘴崖东三里,青岩下有洞,存冬粮。" "孙大叔?"她抬头时眼底浮起慌乱,指尖快速抹过地图边缘的茶渍——那是她今早特意用野莓汁染的,像极了不小心溅上的。 孙七弯腰捡地图,指腹刚碰到羊皮纸,顾昭宁便猛地抢回:"别碰! 这是...是我阿爹从前打猎记的。"她咬了咬唇,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您前日说缺粮,这洞我没去过,要不...您帮我看看?" 孙七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在"存冬粮"三个字上黏了三息,才咧嘴笑:"成,我明儿去探探。"他转身时,刀鞘上的碎玉在月光下闪了闪,与沈砚今早塞给顾昭宁的半片严丝合缝。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空间灵泉突然翻涌成小漩涡——这是她昨日在山鸡伤口上发现的灵泉陷阱纹路,与孙七的捕猎手法重叠时,灵泉给出的"危险确认"提示。 次日午间,雪地泛着冷白的光。 顾昭宁蹲在营地石墩上补衣裳,余光瞥见孙七揣着地图往鹰嘴崖方向走。 她将碎布往竹篮里一丢:"阿砚,带阿福去林子里拾柴。" 沈砚傻呵呵应着,踉跄着撞翻了王氏的菜筐。 趁众人弯腰捡菜时,他冲顾昭宁眨了下左眼——这是"已确认路线"的暗号。 三人钻进林子时,顾昭宁摸出空间里的灵泉浸过的藤条,绕在手腕上。 这藤条遇热会散出极淡的药香,是她特意用来追踪的。 "三姑娘,前面有绊马索。"阿福突然拽她衣袖。 雪地上的细藤被薄雪盖住,却掩不住藤条上新鲜的断口——正是孙七今早磨短刀时,刀鞘上崩落的碎玉划的。 顾昭宁勾唇一笑。 她早让沈砚昨夜在林子里布了标记:东边第三棵老松的树皮剥了块,露出白生生的木茬;南边的野莓丛被压出半道痕迹。 这些都是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能注意到的"安全路线"。 绕过三道陷阱时,沈砚突然拽住她后领。 前方二十步的雪坡后,传来压低的说话声:"那小娘子精得很,可别让她跟来。""怕什么? 等拿到粮,咱们...""嘘!" 顾昭宁顺着沈砚的目光看过去——雪坡后露出半片灰布衣角,是流民头目赵九的腰带。 她反手握住沈砚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个圈。 沈砚立刻弯腰扒开雪堆,露出昨日埋下的铁夹——这是她用空间灵泉催生的野藤编的,韧性比普通藤条强三倍。 "上!"顾昭宁低喝一声。 沈砚甩出怀里的藤条,精准缠住孙七的脚踝。 阿福从另一侧扑过去,死死抱住孙七的腰。 顾昭宁抄起块冰棱抵住赵九咽喉:"赵头,这戏唱得可还尽兴?" 赵九的脸瞬间煞白。 他身后的流民举着木棍要冲,却见顾昭宁手腕一转,冰棱尖儿已经刺破他颈侧油皮:"各位,孙大叔说这地图是赵头让他偷的,说拿到粮就分你们三成——可你们昨日去赵头帐篷,见他藏的半袋米了么?" 人群骚动起来。 王氏突然挤到前面:"我家小娃前日见赵头往林子里背麻袋!"张五捋起袖子:"怪不得我昨日去寻茅厕,见他在崖下挖洞!" 赵九的冷汗滴在雪地上,洇出个深色的圆:"顾三娘子,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顾昭宁从空间里摸出半块玉米饼——正是赵头昨日分给流民的"救命粮","这饼上的芝麻,是我前日在空间...在林子里晒的。 赵头,你说你没去过那洞,这芝麻怎么沾在你鞋底?" 孙七突然跪下来,哭腔里带着颤:"赵头逼我的! 他说我家那口子还在南边庄子,我要不听话,就把她卖去窑子!" 人群里炸开骂声。 赵九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柴堆:"顾昭宁,你等着!"他转身冲进林子,带起的雪粒打在顾昭宁脸上,冰得人发疼。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里,空间灵泉突然漫到她膝头——比昨夜更汹涌的警示。 她低头,见孙七正用袖子拼命擦她的鞋:"三姑娘,我...我往后都听您的。" "起来。"顾昭宁伸手拉他,"你媳妇的事,我让人去查。" 孙七的眼泪砸在雪地上,溅起细小的冰晶。 暮色漫进营地时,李伯端来热粥。 顾昭宁捧着碗,望着篝火映照下的人群——王氏在给小娃擦脸,张五和阿福在分山鸡,孙七蹲在角落补网,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 只有她知道,赵九离开时,靴底沾的不只是芝麻。 她摸了摸袖中半块碎玉——那是赵九方才挣扎时,从怀里掉出来的。 玉上刻着极小的"定北"二字,与沈家当年被抄家时,圣旨上的印鉴纹路如出一辙。 灵泉在空间里翻涌成浪,拍打着她的意识。 顾昭宁望着渐暗的天色,突然想起昨日雪地里那道黑影——下颌线锋利如刀,像极了沈砚画在雪地上的轮廓。 赵九背后,究竟是谁? 而这个人,为什么会盯上她? 﨔 第90章 我藏了两日 暮色漫过营地时,顾昭宁正蹲在篝火旁帮阿福补兽皮手套。 兽毛被火星燎出焦味,混着热粥的米香钻进鼻腔,她指尖的针突然顿住——雪地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孙七裹着破棉袄站在五步外,袖口还沾着补网时的草屑,眼神却像被狼盯上的兔子般发直。 "三姑娘。"他喉咙动了动,左右张望一番,猛地凑近压低声音,"那人不是孤身一人,他是'黑鸦'的人。" 顾昭宁手里的针"当啷"掉在雪地上。 "黑鸦"二字像冰锥扎进她太阳穴。 那是北方边境最阴毒的情报贩子,专做劫商队、卖人口的营生,她前世在医书里见过边关守将的手记,说他们的暗号是乌鸦爪印,手段比山匪更狠三分。 "你怎么知道?"她按住孙七颤抖的手腕,掌心能摸到对方血管跳得像擂鼓。 孙七喉结滚动,从怀里摸出块染血的碎布,边角绣着半只乌鸦爪:"前日赵九打我时,这东西从他靴筒掉出来。 我...我藏了两日,刚在林子里看见他跟个戴斗笠的人碰头,那斗笠上有泥点,是南边官道来的。"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窜上半空又坠成灰烬。 顾昭宁望着碎布上暗红的血迹,后颈泛起凉意——赵九逃得匆忙,可背后势力早就在暗处织网。 她正要再问,眼角瞥见雪地里一道清瘦身影,沈砚不知何时站在帐篷口,发顶落着雪,眼尾却没了往日的痴傻混沌,像淬了冰的刀锋。 "进来说。"她扯了扯孙七的袖子,转身时瞥见沈砚抬手理了理额前乱发——那是他们约定的"有事商议"暗号。 帐篷里烧着松枝,暖意裹着松香漫开。 沈砚靠在毡毯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碗边沿,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黑鸦"二字刚出口,他指尖猛地顿住,茶碗在木案上磕出轻响:"他们盯上我们,恐不只是为了粮食。" "流民里有眼线,赵九的地图,还有这碎玉。"顾昭宁摸出袖中刻着"定北"的玉片,放在两人中间。 松枝在铜炉里爆开,火光映得玉纹忽明忽暗,"沈家旧案里,定北侯府的印鉴纹路和这一模一样。" 沈砚低头盯着玉片,喉结动了动。 顾昭宁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上个月整理行李时,他翻出母亲遗留的半块玉佩,纹路与这碎玉严丝合缝。 "先收敛锋芒。"沈砚突然抬眼,眼底翻涌着她熟悉的暗潮,"减少外出狩猎,让他们摸不清虚实。" 顾昭宁点头,指腹蹭过案上的兽皮地图。 可计划刚落定,帐篷外突然传来王氏的哭嚎:"三姑娘! 小柱子烧得说胡话了!" 掀开帘子的瞬间,寒气裹着焦糊的药味扑来。 王氏怀里的小娃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小手无意识抓着她的衣襟。 顾昭宁伸手摸他额头,烫得惊人——这是风寒转肺热,再拖下去恐要攻心。 "我去拿药。"她转身要往自己帐篷走,却被沈砚拽住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空间?" 顾昭宁点头。 空间里有她从医时备的退热散,可...她望着营地四周晃动的人影,赵九虽逃了,可"黑鸦"的眼睛说不定还在暗处。 但小娃的咳嗽声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她咬了咬牙,对王氏说:"烧热水,我去取药。" 钻进自己帐篷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 她反手闩上门,指尖刚触到空间入口的木柜,便瞥见柜脚撒着细灰——颜色和营地外崖边的黄土一模一样。 灵泉在意识里翻涌成浪。 顾昭宁蹲下身,用指甲轻轻拨了拨那些灰——是新撒的,还带着雪水未干的潮气。 有人趁她不在时,蹲在这儿守了至少半个时辰。 她闭了闭眼,从空间取出瓷瓶时故意弄出响动。 退出门时,故意把药瓶在怀里捂了片刻,等瓶身沾了体温才揣进袖中。 "三姑娘!"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水烧好了!" 顾昭宁攥紧药瓶,望着营火旁焦急等待的人群,突然提高声音:"这药要配着野菊花熬,阿福,你去林子里采两把回来! 张五叔,帮我看着锅,别让药烧糊了!" 她瞥见角落有个身影缩了缩——是今早新到的流民,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 夜色渐深时,药香漫过整个营地。 顾昭宁望着小娃喝下药后逐渐平缓的呼吸,摸了摸袖中还带着体温的药瓶。 那些灰,那道在暗处的眼睛,还有"黑鸦"背后的"定北"印记... 她转头看向沈砚,他正替王氏收拾药渣,发顶的雪已经化了,在发梢凝成细小的冰晶。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他微微颔首——她知道,今晚的药香里,该飘出些"顾三娘子只会熬野菊花"的风声了。 晨雾未散时,顾昭宁已在营地中央支起三足铜锅。 她故意将药碾子砸得"砰砰"响,碾碎的野菊花瓣混着干草香飘出半里地。 阿福抱着一捆枯枝跑过来,喉咙里还挂着没咽下去的热粥:"三姑娘,张五叔说灶火要旺着,您昨日说的'王府医女'的话,我跟刘婶家小子说了!" "好。"顾昭宁指尖顿在药杵上,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灰布衫身影——那流民正蹲在石堆后搓手,耳尖却竖得老高。 她提高声音,故意让尾音带点骄矜:"当年在定北王府当差,老福晋咳疾发作,还是我配的枇杷膏呢!" 石堆后的身影明显抖了抖,转身往林子里走。 顾昭宁垂眸搅着药汁,药汤表面浮起的泡沫里,倒映出沈砚蹲在帐篷前拨火的身影——他正用枯枝在雪地上画歪扭的鸟,发梢沾着草屑,活脱脱个痴儿模样。 可当他的枯枝扫过某片结霜的草叶时,指节却极轻地叩了叩地面——那是"我已出发"的暗号。 沈砚的棉鞋踩在雪地上几乎没声。 他沿着崖边的灰迹走,那些细碎的黄土混着冰碴,正是昨日顾昭宁帐篷下发现的。 绕过三棵合抱粗的桦树,前方雪地上突然多了半枚鞋印——是新的,鞋帮压出的纹路像旧麻线编的千层底,和流民们穿的"芦花鞋"截然不同。 他背贴着树干放缓呼吸,听见左侧灌木丛传来窸窣声。 有个黑影闪过,藏在老槐后,只露出半截靛青裤脚。 沈砚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突然踉跄着往树后撞去,枯枝"咔嚓"折断的声响惊得那人回头——是张屠户家的帮工? 不,那人脸生得很,左眉骨有道新月形疤痕。 "哎呦!"沈砚装出痴傻的呜咽,踉跄着扑过去,却在快撞上人时突然沉腰,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手腕。 那人惊喊未出口,后颈已抵上块冰硬的石头——沈砚从怀里摸出的冻硬的野山芋,在流民堆里,谁会怀疑痴儿藏着"武器"? "说。"沈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碴子刮过石面的冷,"谁派你来的?" 那人疼得额头冒汗,却还硬撑:"我...我是来找野果的!" 沈砚的拇指碾过他腕骨最脆弱的位置:"昨日申时,谁让你蹲在顾三娘子帐篷外撒灰?" 腕骨"咔"地发出轻响,那人终于泄了气:"黑鸦...黑鸦的陈老大! 说顾三娘子手里有宝贝,让我们盯着她的药箱、粮袋,还有...还有她半夜有没有往林子里跑!" 沈砚瞳孔微缩:"宝贝?什么宝贝?" "小的真不知道!"那人哭丧着脸,"陈老大只说顾家女眷流放前搬空了库房,说不定藏着金叶子! 前儿赵九逃了,陈老大发了火,说再盯不住,就把我们的手指头剁了喂狼!" 营火旁飘来顾昭宁的笑声:"阿福,把药渣倒在东边! 让风把药香吹到林子里去!" 沈砚松开手,那人连滚带爬往反方向跑,却被他揪住后领:"告诉陈老大,顾三娘子的药箱里只有野菊花。"他凑到对方耳边,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再敢往她帐篷撒灰,下次砸断的,就是你这条腿。" 暮色重临时,顾昭宁蹲在帐篷里补兽皮手套,针脚比清晨时乱了几分。 沈砚掀帘进来,发顶沾着未化的雪,袖角还带着松脂的黏腻——他刚去林子里处理了那截被折断的枯枝。 "陈老大?"顾昭宁捏着沈砚递来的靛青布角,布上还留着那人的汗味,"黑鸦的眼线盯着药箱、粮袋,还有...我的行踪。" 沈砚在她身边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搁在兽皮上的手:"他们不知道空间,但猜你藏了东西。" "可赵九逃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明面上的粮袋都换成了掺麸子的。"顾昭宁望着帐篷外晃动的人影,王氏正哄着小柱子喝第二碗药,药香里混着灶膛的焦味,"他们图什么?" "定北。"沈砚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和她袖中刻着"定北"的玉片严丝合缝,"赵九的地图,黑鸦的眼线,还有这玉纹...当年定北侯府倒得太干净,连印鉴都被销毁。 可有人在找残片。" 顾昭宁突然攥紧他的手腕,空间里的灵泉在意识里翻涌成潮:"他们若知道我搬空了顾家库房...若知道空间能种粮...砚哥哥,我们的秘密..." "不会。"沈砚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声透过粗布衣裳传来,"今日我放那眼线回去,他会告诉陈老大,顾三娘子只会熬野菊花,痴儿沈砚连路都走不稳。" 帐篷外突然传来梆子声——守夜的流民敲起了更鼓。 顾昭宁望着沈砚眼里跳动的火光,突然听见远处林子里传来乌鸦的啼叫,"嘎——"的一声,像块碎冰砸进她心口。 黑鸦的啼鸣渐远,营火却烧得更旺了。 可顾昭宁知道,这团火照亮的不过是营地的一角,林子深处,还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脚下的雪,等着看哪片雪下,藏着真正的宝贝。 﨔 第91章 滚 暮色彻底沉进雪林时,阿福攥着半块烤得焦脆的面饼,哈着白气往孙七的窝棚挪。 他靴底碾过结霜的枯草,故意踩出细碎的声响——流民们最恨鬼鬼祟祟的人,尤其是被官差盯过的生脸。 "七叔!"阿福在窝棚前顿住脚,把面饼往怀里拢了拢,"我家娘子说您昨儿猎到的野兔肥,让我送块干粮谢您。" 窝棚里探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孙七眯眼瞧了瞧面饼,又扫过阿福冻得通红的鼻尖,粗糙的手突然伸出来揪住他后领:"小崽子,当老子是瞎的? 这饼子烤得两面都焦,分明是灶房最末尾的边角料。" 阿福被拽得踉跄,却在触到对方手腕时猛地缩了下——孙七的虎口结着老茧,指缝里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像是新剥过兽皮。 他想起顾昭宁临行前的叮嘱,慌慌张张举起另一只手:"真、真没别的! 娘子说您爱咸口,特意多撒了盐......"他话音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对了,我今早听张五叔说,外头有帮人专做买卖情报的,叫'黑鸦'? 七叔您走南闯北的,可听过这名号?" 孙七的手骤然收紧,阿福后颈的皮肉被勒得发疼。 他看见对方瞳孔骤缩,刀疤从左眉骨跳到下颌,喉结动了动,像是要骂人,却又突然松开手,抓起面饼狠狠咬了一口:"小崽子懂什么? 那是阎王殿里的勾魂幡,碰着就扒层皮。"他嚼得腮帮鼓胀,目光却像刀尖似的扎在阿福脸上,"谁教你问这个?" "没、没谁!"阿福踉跄着后退两步,踩碎了脚边的冰碴,"就...就听张五叔和小六子蹲墙根儿唠嗑,说陈老大最近总往林子里跑,莫不是和黑鸦......" "滚!"孙七突然抄起脚边的兽骨匕首,刀尖擦着阿福耳尖扎进雪堆,"再乱嚼舌头,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狼!" 阿福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棉鞋踩得积雪飞溅。 他跑过王氏的帐篷时,小柱子正扒着门帘往外看,被他带起的风掀得打了个喷嚏。 直到冲进顾昭宁的帐篷,他才敢扶着帐篷杆喘气,后颈的红印子在火光里格外刺眼:"娘子,孙七听见'黑鸦'就炸毛,还拿匕首吓唬我!" 顾昭宁正往兽皮手套上补最后几针,闻言指尖一顿,银针在牛皮上戳出个小血点。 她把针别进鬓角,抬头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焦灼:"做得好。"她抽了块帕子递给阿福擦汗,又转向掀帘进来的沈砚,"砚哥哥,孙七的反应比咱们想得更激烈。" 沈砚抖落肩头的雪,在她身边坐下。 他方才去查看过营地四周的暗桩,指尖还带着雪水的凉意:"黑鸦不是普通的情报贩子。"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与顾昭宁袖中刻着"定北"的玉片碰出轻响,"赵九的地图、流民的眼线、还有这玉纹......定北侯府倒台时,所有暗卫标记都该被销毁。 可有人在重新拼这些碎片。" 帐篷外传来李伯的咳嗽声,顾昭宁掀帘将人迎进。 老管家的棉袍下摆结着冰碴,手里攥着个布包——方才他去灶房查过粮袋,麸子掺得比昨日更匀了。"三姑娘,"李伯把布包放在火盆边烤着,"陈老大的人今晚在西头多添了两堆篝火,怕是要加岗。" 顾昭宁扯过沈砚的手捂在火盆上,目光扫过三人紧绷的脸:"咱们不能总被牵着走。"她起身走到帐篷角落,指尖轻轻按在铺地的兽皮上——那下面压着块青石板,是她今早悄悄从营地废料堆里捡的。 石板挪开,露出个仅容手掌的暗格,她伸手进去,意识沉入空间,再抽回时,掌心多了块玄铁令牌。 令牌边缘刻着云雷纹,正面"靖安"二字被磨得发乌,背面却还留着半枚麒麟印。 沈砚接过时,指腹擦过那半枚印,突然顿住:"这纹路......是前太子暗卫的标记。"他抬头时眼底有光,"当年前太子与定北侯是过命的交情,暗卫令牌能通行北境军寨。" 李伯凑过来看,老眼突然湿润:"这是......当年老夫人陪嫁箱底的东西! 您说从王府私库搬来的,原是前太子的信物?" "正是。"顾昭宁坐回兽皮垫上,火光照得她眉峰锋利,"若能借这令牌伪装身份,黑鸦的人要么退避,要么急着跳出来确认真假。"她望着沈砚,声音轻得像雪落,"砚哥哥,你说他们要找的'宝贝',会不会不只是粮,更是定北侯府的旧部?" 沈砚将令牌轻轻放回她掌心,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薄茧:"他们以为顾家搬空库房是藏了密信,以为沈家养痴儿是藏了旧部。"他突然笑了,眼底的冷意却没散,"那我们就给他们个真宝贝——靖安令牌的消息。" 帐篷外的更鼓敲过三更,顾昭宁吹灭火折子前,特意把令牌留在案上。 月光从布帘缝隙漏进来,在玄铁表面镀了层银霜。 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掠过,像夜猫子踩过枯枝,随即又消失在风声里。 沈砚揽着她躺下时,她轻声道:"明早让王氏帮小柱子缝棉袄,把药箱里的旧帕子给她。" "帕子上有靖安的线头?"沈砚在她发顶低笑。 "线头里缠着半枚麒麟印。"顾昭宁闭着眼,空间里的灵泉在意识里泛起涟漪,"流民的嘴比风还快,等太阳升起......" 帐篷外突然传来野狗的吠叫,像是被什么惊到,叫声渐远。 顾昭宁知道,天快亮了。 而等第一缕阳光照进营地,会有人突然想起——顾家三娘子前日翻药箱时,好像有块黑黢黢的牌子闪了下光,上头的字,像极了传说里王爷暗卫的信物。 晨雾未散时,营地里的陶瓮便被敲得哐当作响。 王氏蹲在灶房外揉面,手底下的麸子面团突然被小柱子拽了拽衣襟:"娘,张五叔说顾三娘子有王爷给的宝贝!" "胡咧咧。"王氏拍掉儿子手上的面渣,眼角却往顾昭宁的帐篷扫了一眼——昨儿她帮小柱子缝棉袄时,顾昭宁塞给她的旧帕子还揣在怀里,线头里缠着的金红色丝线,在晨光里泛着暗纹,像极了传说中麒麟的鳞片。 消息顺着灶房的炊烟往上蹿。 阿福端着铜盆去河边打水,路过张五的草棚时,正听见小六子拔高了嗓门:"我亲眼见的! 顾三娘子翻药箱,有块黑牌子闪了一下,上头的字......"他突然压低声音,"像'靖安'!" 阿福的铜盆差点砸在脚面上。 他小跑回帐篷,掀开帘子时额角还挂着霜花:"娘子,西头草棚围了七八个流民,都在说您有王爷信物!" 顾昭宁正给沈砚系皮袄领扣,闻言指尖微顿。 她望着铜镜里两人交叠的影子,镜中沈砚的眼睛亮得像淬了冰的星子——这正是他们要的效果。"去把李伯请来。"她转身从木箱里取出半块烤红薯,塞进阿福手里,"再给王氏送碗热粥,就说小柱子该长个子了。" 阿福叼着红薯跑出门时,沈砚已披上了那件缀满补丁的灰棉袍。 他弯腰系鞋带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底的锐光被垂落的碎发掩住:"我去林边转一圈。" 顾昭宁伸手替他理了理乱发,指腹擦过他耳后淡青的血管:"当心雪窠子。" 午后的风裹着细雪刀子似的刮。 沈砚缩着脖子蹲在营地东头的老槐树上,枝桠间的积雪落进领子里,他却动也不动——方才他看见个穿青布短打的身影,正沿着雪地上的兽径往营地摸,鞋底沾着新鲜的泥,显然不是流民。 那身影在离营地三十步的地方停住,左右张望时露出半张脸:左眉骨有道旧疤,和孙七脸上的刀痕位置竟有几分相似。 沈砚的指节捏得发白——他等的就是这只"黑鸦"。 青布短打刚要抬脚跨进营地栅栏,突然被从树上跃下的身影撞得踉跄。 沈砚的胳膊像铁钳似的锁住对方脖子,膝盖顶在他后腰:"跑什么?"他故意放粗了嗓音,"找顾三娘子讨宝贝?" "松手!"那人拼命挣扎,腰间的短刀划开沈砚的棉袍,在他手臂上拉出道血痕。 沈砚却笑了,借势扣住他手腕往雪地里按:"黑鸦的人,手劲倒不大。" 这句话像惊雷劈在那人头顶。 他瞳孔骤缩,突然用方言嘶吼:"兄弟误会! 我是来......" "来送密信?"沈砚扯下他怀里的油皮纸包,指尖在封口的蜡印上一挑——那是只衔着枯枝的乌鸦,和他记忆里定北侯府暗卫档案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顾昭宁掀开帐篷帘子时,正看见沈砚揪着那人的后领往火盆边推。 那人额角撞在木凳上,疼得倒抽冷气,却紧咬着嘴不说话。"砚哥哥。"她蹲下来,指尖捏住油皮纸包,"你说这信要是烧了,你主子会不会剥了你的皮?" 那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恐:"别烧! 我......我是黑鸦分舵的传信人,这信要交给营里的'金蟾'!"他喉结滚动,"金蟾说顾家藏着定北侯的旧物,拿到就能换五百两......" 顾昭宁的指尖在油皮纸上烙出个焦痕。 她望着沈砚,后者微微颔首——这"金蟾",正是他们要钓的鱼。"阿福。"她把纸包抛给站在门口的小厮,"去灶房,当着所有人的面烧了。" 阿福攥着纸包跑出去时,营地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李伯拄着拐杖走进来,棉袄下摆还沾着灶房的草屑:"三姑娘,我让陈老大加了岗,西头、北头各添了两个守夜的。" "辛苦伯了。"顾昭宁起身替老人拍掉肩头的雪,"夜里让巡逻的人离孙七的窝棚近些——他昨儿见着'黑鸦'就炸毛,倒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干净。" 暮色漫进帐篷时,风雪突然大了。 顾昭宁裹着兽皮斗篷站在帐篷外,望着远处雪林里晃动的黑影。 沈砚从背后环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斗篷渗进来:"在想什么?" "想那封密信。"她转身靠在他怀里,鼻尖蹭着他颈间的皮草,"黑鸦要的真是定北侯的旧物? 还是......"她顿了顿,"营里那个'金蟾',会不会就藏在总往林子里跑的人堆里?" 风卷着雪粒打在帐篷布上,像有人在敲梆子。 顾昭宁望着孙七窝棚方向忽明忽暗的火光,那里隐约传来骂骂咧咧的声响——像是在骂某个"不长眼的东西"坏了他的好事。 她收紧了斗篷带子。密信里究竟写了什么?"金蟾"又是谁? 雪地里,一串新鲜的脚印正从孙七的窝棚延伸向林深处,脚印边,半枚带血的兽骨匕首在雪地里闪着冷光。 﨔 第92章 风雪夜行探虚实 顾昭宁捏着陶碗沿的手微微收紧,碗里的兔肉汤还冒着热气,在雪夜里凝成白雾。 她望着阿福小跑着往孙七的窝棚去,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像极了前世医院监护仪的心跳。 "三姑娘,这汤..."李伯站在她身侧搓了搓手,老脸上爬满疑惑,"孙七那混球前儿还骂咱们分肉不公,您怎的反送汤?" "伯,猎人最懂陷阱。"顾昭宁望着窝棚前晃动的人影,睫毛上沾了雪粒,"他总说自己在林子里有路子,可昨儿见着黑鸦传信人时,耳尖红得比灶膛里的炭还快——心虚的人才会急着证明清白。" 话音未落,阿福的声音从窝棚方向传来:"孙大叔,我家姑娘说您猎了半宿山鸡,补补身子!" 顾昭宁立刻拽着李伯躲到柴火堆后。 透过缝隙,她看见孙七掀开草帘的手顿了顿,枯树皮似的指节泛白,接过陶碗时腕子抖得厉害,汤水泼在青布裤上,晕开一片深褐。 "谢...谢顾姑娘。"他低头喝汤,喉结上下滚动,可眼神总往林子里飘,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獾子。 "果然。"顾昭宁攥紧斗篷带子,指甲掐进掌心,"他方才喝汤时,舌头根本没碰碗沿——分明是怕汤里有毒。" "夫人好眼力。"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皮裘上落满雪,声音压得很低,"黑鸦的人急着找定北侯旧物,营里敢和林子通消息的,非他莫属。"他指尖敲了敲腰间的短刀,"不如我们今晚假装外出查探黑鸦踪迹,诱使对方行动?" 顾昭宁转头看他,雪光映得他眼底发亮,那是伪装痴傻时绝不会有的锐利。"好。"她迅速理清思路,"李伯和张五留守,他们一个是顾府旧人,一个是流民里有威望的,能稳住人心。 阿福跟我们——"她瞥了眼正往回跑的小厮,后者鼻尖冻得通红,"他腿快,真出了事能报信。" 一更梆子响过三遍时,三人裹着染了雪色的斗篷溜出营地。 顾昭宁走在中间,沈砚在前探路,阿福断后,每一步都踩在沈砚的脚印里,生怕发出响动。 "嘘——"沈砚突然抬手。 顾昭宁立刻屏住呼吸,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腔。 透过雪幕,营地西北角的帐篷突然亮起火光,比寻常烛火亮得刺眼,像有人故意掀开了毡帘。 "来了。"沈砚的声音裹着白气。 一道黑影从帐篷后闪出来,裹着灰布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 顾昭宁盯着那道影子——走路时左肩微沉,和孙七猎兽归来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三人猫着腰尾随,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新下的雪盖住。 绕过三棵合抱粗的老松,废弃的猎屋出现在眼前。 木墙裂着缝,屋顶塌了半块,却在雪夜里透出一线昏黄的光。 顾昭宁打了个手势,沈砚立刻拽着她和阿福躲进灌木丛。 她能听见自己的血往耳尖涌的声音,前世在急诊室抢救病人时,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也是这样,既紧迫又让人清醒。 黑影在猎屋前停住,抬手敲了三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漏出的光里,顾昭宁看清了他腰间的玉佩——那是今早孙七炫耀的"祖传玉",说能避邪。 门合上的瞬间,沈砚凑到她耳边:"里面至少两个人。" 顾昭宁点头,指尖摸向袖中淬了麻药的银针。 她原以为要等三五天才能钓出"金蟾",没想到孙七比她更急。 可就在这时,猎屋里传来模糊的低语,像风吹过破窗棂,可那句"计划有变"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 下一句被风雪卷走了,但"主上要提前动手"的尾音,像根冰锥扎进她后颈。 顾昭宁和沈砚对视一眼,后者的手已经按上刀柄。 阿福攥着她的斗篷角,掌心的汗透过布料渗进来——他也听见了。 雪越下越大,猎屋的木门在风里晃了晃,漏出一线光,照见门前雪地上半枚带血的兽骨匕首。 那纹路,和前晚在孙七窝棚外发现的一模一样。 顾昭宁耳尖被风雪冻得发疼,却比任何时候都敏锐。 屋内第二道男声像淬了冰碴子,"顾家女子太难缠,不如直接下手"的尾音还在木梁间打转,身侧的沈砚已低低闷哼一声,腰间短刀的铜环在掌心勒出红痕——他这是要冲。 她反手扣住他手腕,指腹重重压在他脉搏上。 前世急诊室里按住患者躁动的手时,也是这样的力度,"砚哥哥,"她贴在他耳畔,呵出的白气融了他睫毛上的雪,"我们要活口,要证据。"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眼底翻涌的暗潮被她这句话压下去半分。 他转头看她,雪光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把淬了火的匕首。 这双眼睛他见过的,在流民偷粮被她堵在柴房时,在嫡姐派人截胡商队被她反将一军时——永远比危险更快一步。 "阿福,捂紧耳朵。"顾昭宁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指尖在瓶身刻的莲花纹上一按,瓶口泄出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雾气。 她猫着腰绕到猎屋西侧,朽烂的木窗缝里漏出的光正好映着她的动作:右手虚握成拳,借着雪落的簌簌声,将药粉顺着窗缝抖进去。 沈砚立刻贴上来,宽大雪裘替她挡住风,袖中短刀出鞘三寸,刀刃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阿福缩在两人身后,指甲掐进掌心,盯着顾昭宁的背影,连睫毛上的雪化了都不敢动——他记得姑娘说过,这药粉是用极北之地的曼陀罗混着灵泉泡的,沾了呼吸就犯困,"但要等半柱香才发作",方才她往他手心里塞药瓶时,指尖凉得像冰,"若有万一,你往东南方跑,找张五叔。" 猎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茶碗砸在地上。 接着是重物拖行的闷响,粗哑的男声骂了句:"老周你抽什么风?"然后是模糊的咳嗽,"老子...老子眼皮子沉得..."话音未落,"扑通"两声,像两袋米砸在地上。 顾昭宁冲沈砚点头。 他短刀一挑,朽木门闩应声而断。 三人鱼贯而入,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半剥的野鹿皮,地上躺着两个黑衣人,一个捂着脖子,一个蜷成虾米,胸膛起伏极慢,显然是药粉起了效。 沈砚踢开其中一人腰间的兽骨匕首,和前晚在孙七窝棚外发现的那把纹路分毫不差。 顾昭宁蹲下身,指尖快速翻查两人衣襟:左边那个的内衣夹层里,一张染了血的羊皮纸露了角;右边那个脖颈处有块青黑的胎记,形状像片枫叶——她记得,上个月在营地外见过这个胎记,当时他跟着送盐的商队,说是来寻亲的。 "昭宁。"沈砚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他举着那张羊皮纸,烛火映得上面的字迹发颤:"三日后寅时,于青牛岭截杀顾氏女眷,格杀勿论。"末尾盖着枚朱砂印,纹路歪歪扭扭,像是仓促刻的,但那团云纹里藏着的半枚"宁"字,让顾昭宁的指尖猛地一颤。 "他们提前了七日。"她将羊皮纸对折收进袖中,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两人,"孙七引我们来,是想借刀杀人? 还是他也被蒙在鼓里?" "不管怎样,"沈砚蹲下身,用刀尖挑起黑衣人脸上的黑巾——是张陌生的脸,左眉骨有道三寸长的疤,"主上要提前动手...这主上,会是跟着流放队伍的哪位?" 阿福突然拽了拽顾昭宁的斗篷,小手指向墙角的破木箱。 她走过去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五块银锭,最上面那块刻着"镇北侯府"的暗纹——沈砚母族的标记。 雪越下越急,猎屋的破屋顶漏下的雪片落进炭盆,发出"滋啦"的响。 顾昭宁将银锭收进空间,转身时撞进沈砚的目光。 他眼底的冰碴子化了,却添了团火,"回营地。"他说,"连夜查。" 阿福已经背起一个黑衣人,沈砚扛起另一个。 顾昭宁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兽骨匕首,袖中羊皮纸隔着布料硌得她生疼。 密令上的印章是谁? 那半枚"宁"字,是巧合还是暗示? 更要紧的是—— 他们的真正幕后主使,是否此刻正裹着狐裘,在营地中央的帐篷里,听着风雪声,算着他们的死期? 﨔 第93章 真正的风暴 雪粒子砸在斗篷毛边上的声音,比顾昭宁的心跳还急。 阿福背着的黑衣人突然发出闷哼,沈砚肩头的那个胳膊垂下来,袖口蹭过她手背,带着未干的血渍凉意。 她攥紧袖中羊皮纸,指节抵着密令上的朱砂印,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棱上——营地的火把已经在望,李伯的灯笼在栅栏口晃,像颗悬着的红心。 "三姑娘!"李伯迎上来时,灯笼光映得他眼角皱纹里都是霜,"这俩是...?" "带回来问话的。"顾昭宁掀开斗篷帽子,雪花落进她睫毛,"阿福,先押去柴房,锁死窗。"她转头看向沈砚,他发梢结着冰珠,目光却亮得灼人,"你去取我的药箱,再让王婶烧桶热水。"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合上时,李伯的手还搭在门框上。 顾昭宁知道他想问什么——自流放以来,他们被同族排挤、官差刁难,可从没有过"截杀"这种明刀明枪的狠招。 她解下斗篷递给李伯,指尖扫过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当年替顾府守库房时磨出来的:"李伯,去把灶上的甜汤端来,就说我要给阿福暖胃。" 老管家立刻懂了。 他应了声,提灯的手稳了稳,脚步声磕着冻硬的泥地走远。 沈砚的药箱"咚"地搁在桌案上时,顾昭宁正将羊皮纸平铺在烛火前。 朱砂印在暖光下显出纹路:云纹翻卷处,半枚"宁"字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那是定北侯府的族徽。 三年前嫡姐顾明舒嫁去定北侯府做继室时,她在婚书上见过这枚印,当时定北侯还是新帝跟前的红人,转头就参了顾家一本"通敌"。 "昭宁?"沈砚的声音像片落在她手背上的雪,凉凉的。 他不知何时凑过来,指节点在密令字迹上,"这墨色...是松烟墨掺了螺子黛。" 她抬头,见他眼底浮着层暗涌的潮。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沈砚——从前他总眯着眼睛装傻,此刻睫毛忽闪,像要抖落二十年的伪装:"我生母...当年被正室毒死前,塞给我半本账册。"他喉结动了动,"账册里夹着张纸条,字迹和这个一模一样。 她说那是'暗桩'的密文,专门替主子清...清异己。"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抄家时顾府库房被搬空不是巧合,流放路上总丢粮也不是意外——有人要他们死,死在这穷边,死得无声无息。 她的手指抚过密令上"格杀勿论"四个字,突然笑了,那笑像刀背刮过冰面:"他们急了。" "急什么?" "急着在真相露头前灭口。"她抬眼望进沈砚的眼睛,那里有簇火,烧得她心口发烫,"沈郎,你说...如果我明天去青牛岭采药,说是给王氏的娃治咳嗽?" 沈砚的瞳孔缩了缩。 王氏的娃发高热三天了,全营地都知道顾昭宁答应要去寻冬花——这是再合理不过的由头。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空间印记:"我陪你。" "不。"她抽出手,从药箱里摸出包药粉撒在黑衣人鼻下,"你留在营地,看谁坐不住。" 第二日清晨,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残雪的寒气往领口钻。 顾昭宁背着竹篓站在营地门口,竹篓里装着半袋炒米、两把草药,最底下压着把短刀——空间里的灵泉昨晚已经喂给王氏的娃,烧早该退了,但这不妨碍她提高嗓门:"王婶,我去去就回!" 营地里几个做早饭的妇人抬头,其中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顿了顿,木勺"当啷"掉进锅。 顾昭宁垂眸拢了拢斗篷,唇角勾出半分冷笑——她早注意到,这妇人总在她的帐篷外转悠,袖口绣的并蒂莲,和定北侯府内院的绣样分毫不差。 入林的路覆着薄雪,脚印踩上去"咯吱"响。 顾昭宁故意放慢脚步,听着身后第三十步的位置,有片松叶被踩碎的轻响。 她数到第七棵歪脖子树时,突然蹲下身,指尖扒开雪堆——那里躺着半截兽骨匕首,纹路和猎屋里的一模一样。 "冬花啊冬花..."她嘴里念叨着,竹篓在臂弯里晃,"可别让我找着你。" 林越深,雾越浓。 顾昭宁的靴底碾过颗松球,脆响惊飞了几只山雀。 她抬头,见前方二十步处横倒着棵老松,树皮皲裂的缝隙里结着冰棱。 风卷着雾扑过来,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刚好罩住倒木下的某个凸起——那是块被雪埋了半截的青石板,露出的边角刻着朵云纹。 她停住脚,竹篓里的短刀硌着大腿。 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像根绷紧的弦。 突然—— 顾昭宁的后颈泛起细密的麻痒,这是前世做急诊医生时养成的直觉——危险正在逼近。 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抚过腕间的空间印记,藏在斗篷下的指尖微蜷,竹篓里的短刀被她用另一只手悄悄拨到更顺手的位置。 "咔嚓!" 左侧雪松林里传来枯枝断裂声,比之前的脚步声重了三倍。 她数着呼吸,在第七次白雾漫过鼻尖时,突然弯腰抓起把雪往倒木上一洒。 松脂混着雪水的腥气钻进鼻腔,与此同时,十二道黑影如夜枭扑下,刀光裹着寒气从六个方向劈来! 顾昭宁旋身避开当头劈下的朴刀,后背重重撞在倒木上。 冰棱扎进肩胛骨的疼意让她眼尾发红,却正好撞开了倒木下的机关——藏在雪堆里的铁夹"咔"地弹起,最前面的黑衣人脚踝被钢齿咬住,惨叫着栽进绊索圈。 她借势滚进雪窝,指尖猛按空间印记,早备好的青铜绊马索、淬毒飞针如暴雨倾泻而出。 "右边第三棵树!"她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 这是和沈砚约好的暗号——三天前她在林子里埋下的二十处陷阱,全用松针做了标记。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左侧灌木丛里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两个黑衣人被触发的地网兜头罩住,钢刺扎进他们胳膊的闷哼混着雪粒簌簌落下。 "围紧! 别让那女娃跑了!"为首的黑衣人吼道,刀背重重拍在被铁夹夹住的手下后颈。 顾昭宁借着他转身的空档,从空间摸出个陶瓶甩向空中。 瓷片炸开的瞬间,刺鼻的辣椒粉混着松烟弥漫,三四个黑衣人捂着眼睛踉跄后退,刀尖砍进雪地里溅起冰碴。 "昭宁!" 熟悉的嗓音裹着北风劈来。 顾昭宁抬头,正看见沈砚握着从流民里挑的精壮汉子冲开雾幕。 他发梢的冰珠早被体温焐化,此刻眉峰紧拧如出鞘的剑,手里的木棍精准敲在黑衣人手腕上——那是她前天夜里教流民们的"卸腕穴"。 阿福举着烧火棍跟在他身后,平时机灵的圆眼睛此刻瞪得溜圆,一棍扫倒了试图偷袭沈砚的小个子。 局势瞬间翻转。 被陷阱制住的黑衣人在雪地里挣扎,没中陷阱的被沈砚带来的流民们扭住胳膊。 顾昭宁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缩在树后的灰衣人身上——那是刚才在营地里碰掉木勺的蓝布围裙妇人,此刻她正往嘴里塞什么东西,嘴角溢出黑血。 "留活口!"顾昭宁扑过去时,妇人的喉咙已经发出咯咯声。 她抓住对方手腕,从指缝里抠出半枚碎成渣的毒囊,转头看向被按在地上的为首黑衣人:"谁指使你们的?" 黑衣人咬着牙不说话,直到阿福抄起块冰坨子砸在他被铁夹夹伤的脚踝上。"是...是那位大人!"他突然崩溃,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他说顾三姑娘要是活着回了京城,咱们这些暗桩都得喂狼!" "哪位大人?"顾昭宁的短刀抵住他喉结,刀锋压出细细的血线。 黑衣人张了张嘴,突然猛地撞向刀尖。 血花溅在她斗篷上,像朵狰狞的红梅。 顾昭宁后退半步避开喷溅的血,余光瞥见他腰间坠着的玉佩——羊脂玉被血浸透,正面雕着的并蒂莲纹路还沾着碎肉,和营地里那妇人袖口的绣样分毫不差。 沈砚走过来时,她正捏着玉佩。 雪粒子落在玉面上,将血色晕染成淡粉,倒像极了定北侯府内院那池春荷。"定北侯?"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冰。 顾昭宁摇头,指尖抚过玉佩背面的小字——"忠勤伯府"四个篆字被血糊得模糊,却足够让她想起新帝登基时,在金銮殿上第一个喊"万岁"的老臣。 "他们怕什么?"沈砚替她擦掉脸上的血渍,指腹碰到她冰凉的脸颊时顿了顿。 顾昭宁攥紧玉佩,掌心被玉坠硌得生疼。 她望着林外透进来的微光,想起抄家那晚在顾府库房发现的半块虎符,想起流放路上总被劫走的粮车,想起沈砚生母留下的账册里那个被涂掉的名字。 "怕真相。"她轻声说,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怕我们活着,把他们的秘密带回京城。" 染血的玉佩静静躺在掌心,顾昭宁眉心紧锁。 林外传来流民们的吆喝声,混着炊烟的香气飘进来——可这看似平静的营地,此刻正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﨔 第94章 灵泉种瓜 染血的玉佩贴着顾昭宁心口发烫,沈砚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她耳中:“你那位嫡姐,上月在驿站托人送了两坛女儿红给押送官,酒里掺了迷药。”他指尖轻轻叩了叩她藏玉佩的衣襟,“忠勤伯府的人能找到咱们营地,未必没有她递的消息。” 顾昭宁垂眸盯着雪地上斑驳的血痕,前世原主被流放时,顾昭瑶确实总在关键节点“恰好”出现——比如原主第一次下河摸鱼时,她偏说水里有蛇,害原主被官差抽了十鞭子;原主偷偷给病童喂药,她又状告原主私藏药材,差点被丢进狼窝。 此刻她摸着怀里半块虎符的轮廓,突然笑了:“来得正好。”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顾昭宁裹着灰布斗篷出了帐篷。 她往怀里塞了把生锈的药锄,跟守夜的李伯说去后山采防风草。 老管家搓着冻红的手要跟,被她按住胳膊:“您昨夜守了半宿,去灶房喝碗热粥。”转身时,她指尖在斗篷内侧轻轻一勾,那枚染血的玉佩便滑进了空间。 空间里的灵泉不知何时涨了一圈,清冽的泉水漫过脚面,带着股清甜的草木香。 顾昭宁蹲下身,从空间最深处的檀木匣里取出个油纸包——这是她抄家那晚在顾府密室偷的,原主亲娘陪嫁的南海西瓜种,每颗都裹着金箔,说是“种出的瓜能解百毒”。 “就你了。”她用灵泉水浸了浸种子,指尖沾着水珠在田垄上画了道浅沟。 灵泉的雾气裹着种子落进土中,不过片刻便拱出鹅黄的嫩芽。 顾昭宁蹲在田边,看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新叶舒展时像团绿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需要搭个瓜架。”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进了空间,手里提着用竹条编的架子。 顾昭宁这才发现,自己竟没察觉他何时解开了两人之间的灵契封印——看来昨夜那场厮杀,让他对自己的信任又深了几分。 “灵气外漏会引人注意。”沈砚将瓜架支在灵泉旁,指尖快速结印,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便罩住了瓜田。 他转头时,晨露沾在睫毛上,“我用镇北侯府的隐息术改良过,除非修者当面查看,否则只当是片普通菜地。” 顾昭宁望着藤蔓上冒出的小瓜纽,突然想起前世急诊科里那些被下毒的病人——原主亲娘是被嫡母灌了慢性毒药,沈砚生母是被正室下了哑药,而顾昭瑶...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还沾着昨夜黑衣人血渍。 第三日晌午,瓜田里飘起甜香。 顾昭宁掀开屏障时,三个滚圆的西瓜正躺在绿叶间,瓜皮上的纹路像染了胭脂,敲起来咚咚响。 她摘了最小的那个抱在怀里,出空间时特意在脸上蹭了点草屑,装成刚从后山回来的模样。 “三妹妹!” 刚进营地,尖细的嗓音便刺得她耳膜发疼。 顾昭瑶穿着月白棉裙,外罩掐丝绒斗篷,腕上的翡翠镯子在雪地里晃得人眼晕。 她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我听说妹妹在这穷地方受苦,特意从京城带了点心。” 顾昭宁望着她鬓边那朵绢花——和昨夜中毒妇人袖口的绣样,竟是同一款并蒂莲。 她笑着把西瓜往怀里拢了拢:“姐姐来得巧,我刚在后山摘了野果,可甜了。”说着便招手让阿福拿菜刀,“阿福,去灶房借把干净刀,给姐姐切瓜。” 西瓜裂开的瞬间,红瓤里渗着蜜水,甜香“轰”地炸开。 顾昭瑶的瞳孔缩了缩,目光在瓜上顿了半刻,又笑盈盈地接过阿福递来的瓜块:“妹妹真是好本事,这荒山野岭的,竟能找到这么甜的瓜。”她咬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僵住——这瓜甜得发腻,可她分明在顾昭宁的帐篷外蹲了三夜,没见她出过营地半里地。 “姐姐要是喜欢,明日我再摘几个。”顾昭宁擦了擦手,目光扫过顾昭瑶身后那两个婆子——其中一个左腕有道刀疤,和昨夜黑衣人手腕上的伤痕,位置分毫不差。 她低头抿了口茶,茶水浸着西瓜甜,在喉间漫开股凉意,“就是不知道,姐姐要在这住几日?” “原想多陪妹妹说说话。”顾昭瑶捏着帕子掩嘴笑,可那帕子边缘的金线,和忠勤伯府暗桩的腰牌穗子,颜色一模一样,“不过押送官说后日就要启程,我...哎,妹妹可知这流放队伍里,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人?” 顾昭宁望着她指尖微微发颤的指甲,突然伸手按住她手背:“姐姐手好凉,快吃块瓜暖暖。”西瓜汁顺着顾昭瑶的手腕往下淌,她猛地抽回手,帕子掉在地上——露出腕间那圈红绳,绳上系着半枚虎符,和顾昭宁怀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姐姐这虎符...”顾昭宁弯腰去捡帕子,余光瞥见顾昭瑶额头渗出冷汗,“倒是和我小时候丢的那半块像。”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帐篷了。”顾昭瑶抓起食盒便走,裙角扫过雪地时带起片冰碴。 她身后的婆子忙不迭跟上,其中那个刀疤脸的,临走前狠狠瞪了顾昭宁一眼。 暮色漫进营地时,阿福缩着脖子溜进顾昭宁帐篷。 他搓着冻红的手,声音压得像蚊子:“姑娘,我刚才去井边打水,听见大小姐的婆子跟张五家的打听...打听您这几日是不是总往后山跑。” 顾昭宁望着案上那半块西瓜,月光透过窗纸照在瓜瓤上,像摊凝固的血。 她摸出怀里的虎符,和顾昭瑶那半块在月光下拼合——虎符内侧刻着“忠勤伯府”四个小字,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帐篷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顾昭宁吹灭油灯,黑暗中,空间里的西瓜藤正悄悄抽出新的瓜纽。 她摸着腕间灵契发烫的位置,听见沈砚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明日,该让他们尝尝这瓜的滋味了。” 一更梆子敲过三遍时,阿福冻得鼻尖通红,像只缩头鹌鹑似的溜进顾昭宁帐篷。 他刚掀起门帘便打了个寒颤,忙用袖子捂住嘴,可那带着寒气的话音还是漏了出来:“姑娘,我方才去王婶那借针线,听见她大丫头说——”他踮脚凑近,指甲盖大的火折子在掌心忽明忽暗,映得眼底泛着紧张的光,“大小姐的贴身婆子周三娘,这两日总往张五家、孙七帐篷晃,问您是不是每日都往后山跑,还问王氏可曾见您怀里揣过鼓囊囊的物什。” 顾昭宁正借着月光擦拭短刀,刀身映出她微抿的唇线。 她垂眸盯着刀鞘上未擦净的血渍——那是昨夜截杀他们的忠勤伯府暗卫留下的。 “果然。”她低笑一声,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她既盯着我的行踪,必然也在查我手里的‘货’。”话音未落,她已掀开床榻下的暗格,取出块黑布蒙住的木盒,掀开时,三枚用灵泉养着的西瓜正泛着水润的光泽。 “李伯。”她提高声音,外间守夜的老管家立刻掀帘进来,银发在风里乱蓬蓬的,却仍挺直腰板,“您带阿福把这三枚瓜挪去空间最北边的山坳。”她指尖点过西瓜,“用枯茅草盖两层,再撒把野豆苗种子——就说这是我前日在后山挖的野薯窖。”李伯应声时喉结动了动,他虽不知空间具体模样,却知这是姑娘的命根子,当下郑重接过木盒,连阿福的手都被他攥得发疼:“小福子,跟紧了,半粒草屑都不许漏。” 第二日晌午,顾昭瑶的笑声比北风还尖,隔着半里地就刺进帐篷。 顾昭宁正给沈砚补冬衣,针脚在灰布上走得稳当,听见那声“三妹妹”,指尖微微一顿——前世原主就是在这样的“关心”里,被一步步逼到绝路。 月白裙角扫过门槛时,顾昭瑶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出脆响。 她先往灶台上瞄了眼——那口破铁锅正咕嘟着野菜粥,又转头去看晾衣绳上的补丁衫,最后目光落在帐篷角落那堆半人高的枯草上。 “妹妹这草堆...”她踩着碎步走过去,戴护甲的指尖轻轻拨了拨草尖,“看着比旁的干得透些,莫不是藏了什么宝贝?” 顾昭宁放下针线筐,起身时故意碰倒旁边的陶瓮,哗啦啦滚出十几颗褐色种子。 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顾昭瑶的脚尖往草堆挪了半步,这才直起身子,随手掀开草堆上半层:“姐姐瞧仔细了。”枯黄的草叶下露出几株蔫巴巴的蒲公英,根须上还沾着土,“前日在后山见着片野坡,想着晒干了煮水给营里孩子去热症。”她指尖碾过一片草叶,碎末簌簌落在顾昭瑶绣鞋上,“姐姐要是喜欢,我让阿福给您装两包?” 顾昭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笑得像朵白牡丹:“妹妹心善,我怎好夺人所需?”她转身时,袖中半枚虎符硌得手腕生疼——昨夜她翻遍顾昭宁帐篷,连草席下的土都扒拉过,偏生没找着另半块。 走出帐篷时,她故意用斗篷扫过草堆,几缕草叶飘起来,却只落出些蒲公英碎瓣。 “走了?”沈砚从里间掀帘出来,手里端着碗热姜茶。 他眼尾还带着晨起未消的淡红,却比往日多了分锐光——自昨夜灵契解封后,他便能随意进出空间,连顾昭宁种瓜时的灵雾波动都能察觉。 顾昭宁接茶时指尖触到他掌心薄茧,忽然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方才她碰草堆那下,你可看出什么?” “她指尖沾了灵泉气。”沈砚低头嗅她发顶,“虽淡,却是忠勤伯府密探常用的‘寻踪香’。”他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灵契,“他们在找空间的破绽。”话音未落,阿福掀帘冲进来,额角沾着草屑:“姑娘!张五家小崽子烧了三日,方才喝了您给的灵泉水,眼下能坐起来啃馒头了!” 顾昭宁眼底闪过光亮,她转头看向沈砚,后者已将装西瓜的竹篮递来。 “分批送。”她抽出最红的那枚瓜,“先给王氏的奶娃娃,再给孙七家断腿的老头——要让全营的人都知道,顾三姑娘的‘野果’能救命。”阿福接过篮子时手直抖:“那...那大小姐要是问起来?” “她若问,便说我在后山发现片野瓜地。”顾昭宁将最后半枚瓜塞进沈砚手里,“若有人想饿死我们,我们就偏要活得比谁都滋润。”她望着阿福跑远的背影,又看向帐篷外三三两两围过来的流民——张五搓着皴裂的手直咂嘴,小六扒着竹篮边缘咽口水,王氏的小女儿正踮脚摸瓜皮,眼睛亮得像星子。 暮色漫上帐篷顶时,顾昭瑶站在自己帐外,望着不远处围坐分瓜的人群。 她攥着帕子的手青筋凸起,帕角那枚并蒂莲绣样被指甲勾出丝缕——方才她亲眼见孙七家老头啃了瓜,咳了半月的血竟止住了;王氏的奶娃娃喝了瓜汁,哭声响得能掀帐篷。 “这不可能...”她喃喃着,忽然瞥见顾昭宁抬头看过来,慌忙扯出个笑,可眼底那抹阴鸷却像淬了毒的针。 是夜,顾昭宁盘坐在空间里,望着脚下漫过脚踝的灵泉。 泉水比昨日涨了寸许,泛着淡青色的光,连最北边山坳的西瓜藤都抽出了新纽。 她伸手掬起一捧水,水珠落回泉眼时溅起细小的涟漪,恍惚间听见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灵泉又扩了。”他的手覆上她手背,掌心温度透过泉水渗进来,“是那些吃了瓜的人,给你积了善意值。” 顾昭宁望着藤蔓上垂着的新瓜,忽然笑了。 她知道,顾昭瑶今夜必定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忠勤伯府的密探很快会闻着瓜香找来;她更知道,当这些人以为抓住了把柄时—— 灵泉里的西瓜藤,正悄悄抽出第三根新枝。 﨔 第95章 暗夜运瓜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顾昭宁正蹲在帐篷前用碎瓷片削竹片。 她余光瞥见顾昭瑶的绣鞋在五步外顿住,那抹月白裙角晃了晃,终究没过来,只传来帕子绞紧的窸窣声。 “沈郎。”她将最后一片竹片抛进篝火,火星子噼啪溅上袖口,“你说她方才攥帕子的手,像不像前世在祠堂里,我被嫡母罚跪时,她躲在廊下掐碎的那朵珠花?” 沈砚正在补她前日划破的袖口,银针在指节间转了个圈:“她指甲勾破了并蒂莲的金线。”他突然握住她欲收回去的手,指腹摩挲她腕间因搬运物资泛出的薄红,“方才阿福说张五家小子喝了灵泉水退热,她耳尖红得像要滴血——这是急了。” 顾昭宁望着火光照不到的黑暗处,那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顾昭瑶常用的。 她忽然起身拍了拍裙角:“去把李伯和阿福叫来。” 半个时辰后,四人影在营地后林子里猫腰前行。 李伯背着半旧的青布包袱走在前头,阿福举着浸了泥的火把压阵,顾昭宁和沈砚落在中间。 林子里虫鸣忽远忽近,沈砚的剑尖偶尔挑开垂落的藤条,发出沙沙轻响。 “姑娘,往左三步。”李伯突然压低声音。 顾昭宁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树桩后横着根拇指粗的藤,在夜色里几乎和泥土同色——这是流民营用来防贼的绊马索。 她摸了摸腰间的空间灵契,那枚暖玉突然发烫,是空间在示警。 “停。”沈砚的声音比夜风还轻。 他拽着顾昭宁闪进树后,指尖抵在她唇上。 林深处传来枯枝断裂声,像有人踮着脚踩过腐叶。 顾昭宁屏住呼吸,看见树影里晃过半片灰布——是孙七的短打。 那道影子在五丈外的老槐树下停住,借着月光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死死黏在李伯的包袱上。 “是盯梢的。”顾昭宁贴在沈砚耳边,温热的吐息扫过他耳垂,“他前日说打猎时见后山有野物,我给了他半块瓜,他谢都没谢就走了。” 沈砚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她掌心——这是他们约好的“继续”暗号。 他突然提高声音,用带点痴傻的调子喊:“昭昭,我要吃甜的!”说着踉跄着往林子东边跑,衣摆扫得灌木哗哗响。 树影里的灰布晃了晃,终究跟着追了过去。 “阿福,把火把给李伯。”顾昭宁摸出块糖塞给小厮,“去东边林子里学两声夜枭叫,越惨越好。”阿福接糖时手直抖,却还是猫着腰窜了出去。 李伯的包袱刚解开,空间里的西瓜香就漫了出来。 顾昭宁伸手一探,指尖触到带着灵泉凉意的瓜皮,心里跟着一松——这些瓜是她昨夜用灵泉催熟的,每个都足有十斤重,瓜皮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 “三姑娘!” 突如其来的女声惊得李伯差点把包袱掉地上。 王氏抱着裹满破布的孩子从树后钻出来,她鬓发散乱,额角全是汗,怀里的小娃娃烧得脸蛋通红,连哭都只剩抽噎。 “娃他爹前日坠了山,我...我实在没处借药了。”王氏跪下来,膝盖压得枯枝噼啪响,“求您给口甜水喝,就一口...” 顾昭宁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孩子滚烫的额头,空间里的灵泉突然泛起涟漪。 她心下了然,从包袱里掏出块西瓜瓤,用帕子裹着敷在孩子额上:“这瓜解不了热,但能润润喉咙。”又掰下小块冰镇的瓜肉,“含在嘴里慢慢化,别呛着。” 孩子刚舔到瓜汁,原本发蔫的小手突然攥住了顾昭宁的帕角。 王氏哭着去擦孩子嘴角的汁水,没注意到沈砚绕到她身后,指尖快速一挑——她月白粗布裙的衣角,多了道两寸长的缺口。 等沈砚带着阿福回来时,林子里的西瓜已码了小半堆。 阿福举着火把凑近查看,突然倒抽冷气:“姑娘!这...这少了三颗瓜!” 顾昭宁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原本整整齐齐的十二颗瓜,此刻只剩九颗。 她蹲下身摸了摸地面,潮湿的泥土上有半枚鞋印——四寸长,鞋尖微微上翘,像是女子的绣鞋。 “阿福,去把王氏的孩子今日换下来的尿布取来。”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目光扫过林外忽明忽暗的营火,“李伯,把剩下的瓜用藤条编个伪装网。” 沈砚将外衣披在她肩上,体温透过粗布渗进来:“是顾昭瑶?” “她方才换了双新鞋。”顾昭宁望着营地方向,那里有盏琉璃灯正往他们这边移动,“鞋尖嵌了颗东珠,我白日里在她帐外见过。” 阿福抱着尿布跑回来时,顾昭宁正把最后一颗瓜塞进空间。 她摸了摸灵契,泉水又涨了些,连新抽的瓜藤都结了颗小瓜纽。 林外传来顾昭瑶的声音,甜得发腻:“三妹妹?我见你帐篷没亮灯,特意送了盏灯来...” 沈砚突然拽着她闪到树后,指腹抵在她唇上。 借着月光,他们看见顾昭瑶的绣鞋停在西瓜堆前,那只戴满金戒指的手摸向瓜皮,袖口垂下的红穗子晃啊晃——正是白日里她帕子上勾破的并蒂莲金线。 篝火余烬在帐篷角落泛着暗红,顾昭宁刚掀帘进来,阿福就从草垫上弹起来,怀里的瓜藤缠到了脚腕:“姑娘!方才数瓜时少了三颗!”他手指直戳草席角落——原本码成小塔的西瓜,此刻像被抽走了基石,歪歪扭扭只剩九颗。 顾昭宁的瞳孔微缩,脚步却稳得像钉在地上。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那片被压平的草屑,昨夜收瓜时特意撒的细灰在月光下泛着银边,其中一道浅痕像被指甲刮过——是从帐篷缝隙里伸进来的手。 “沈郎。”她转头时鬓角的木簪晃了晃,“把油灯移近些。” 沈砚立刻将陶灯捧到她手边,灯芯噼啪爆了个花,照亮她腕间那枚暖玉灵契。 顾昭宁捏着灵契轻轻一旋,空间入口处的灵纹突然泛起淡青色光晕——原本细密的灵络上,有三根细丝呈现出不自然的蜷曲,像被外力强行勾过。 “有人试过潜入空间。”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却重重按在灵契上,“但灵泉护着,没成功。” 阿福的脸瞬间白成纸:“是...是顾二姑娘?”他想起方才林子里那抹月白裙角,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顾昭宁没答,起身走到帐篷最里侧,掀开铺了三层的粗布帘。 底下是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她屈指敲了敲,石板下传来空洞的回响——这是她前日挖的暗窖。 “李伯,把剩下的瓜全搬进去。”她摸出腰间的短刀,在石板边缘划了道极细的线,“阿福,去灶房抓把灶灰,撒在暗窖四周。” 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方才划石板时留下的细痕:“要设陷阱?” “嗯。”顾昭宁低头看他,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灯火,“她昨夜没摸到瓜,今日必不甘心。”她从怀里摸出颗晒干的野莓,轻轻放在暗窖入口的草叶上,“若有人掀布帘,野莓会滚进灰里,留脚印。” 阿福抱着灶灰跑回来时,顾昭宁已将最后一颗瓜塞进暗窖。 她拍了拍手,转身时恰好看见顾昭瑶的影子在帐篷外晃了晃——那抹月白裙角太快消失,像被风卷走的云。 晨雾刚散,营地里就炸开孙七的大嗓门:“昨儿后山林子有股子甜香,莫不是有人偷运吃食?”他蹲在石磨旁,拇指蹭着猎刀刀鞘,眼睛却往顾昭宁的帐篷飘。 顾昭宁正蹲在井边洗药筐,闻言抬头笑了笑:“孙大哥这话说的,我每日上山采药,偶得些野果解乏也是常事。”她指尖捏着片薄荷叶,在掌心揉出清苦的香,“倒是孙大哥,昨儿说去打猎,怎的没见你扛半只兔子回来?”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原本有些发直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对啊,孙大哥不是说后山有野物?该不会...是闻着甜香,光顾着找果子,忘了打猎?”他故意拖长尾音,营地里几个流民立刻哄笑起来。 孙七的脸涨成猪肝色,猎刀“当啷”砸在石磨上:“我...我不过随口一问!”他抓起刀转身就走,鞋跟踩断了两根草茎,碎叶溅到顾昭宁脚边。 午间日头最毒时,顾昭瑶掀帘进了帐篷。 她今儿穿了件浅粉蝉翼纱,腕间金镯撞出清脆的响:“三妹妹,昨儿半夜看你帐篷黑着,我还担心呢。”她眼尾扫过暗窖上的粗布帘,“听说有人看见你往林子里去了?” 顾昭宁端起茶盘,青瓷碗里的西瓜汁红得透亮,浮着两片薄荷叶:“姐姐消息倒比驿卒还灵。”她将茶碗推过去,汁水在碗沿晃出小浪,“尝尝这清暑汤,用野果榨的。” 顾昭瑶没接,目光落在茶碗上,又慢慢往上移——顾昭宁的手腕上,有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痕,像是被利器划的。 她盯着那道痕,嘴角的笑慢慢凝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帕子上勾破的金线。 “我不爱喝甜的。”她突然起身,金镯撞在桌沿上,“倒是三妹妹,往后夜里出门...当心别碰着什么利器。” 她掀帘出去时,风卷着她的话飘进来:“毕竟这营地里,可不全是好心人。” 顾昭宁望着她的背影,手指轻轻覆上腕间的伤痕——那是昨夜布置暗窖时,被石板边缘的碎瓷片划的。 她转头看向沈砚,后者正盯着帐篷角落的野莓。 月光下,那粒野莓不知何时滚进了灶灰里,旁边印着半枚精巧的绣鞋印——鞋尖上嵌的东珠,在灰里压出颗小圆坑。 顾昭瑶的脚步在帐篷外顿了顿,她摸了摸鬓间的珠花,目光透过竹帘,落在顾昭宁腕间那道细痕上。 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内侧两寸长的缺口——正是昨夜沈砚用剑尖挑开的。 她对着帐篷笑了笑,那笑意像淬了冰的刀,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﨔 第96章 毒汤 顾昭瑶的裙角扫过帐篷门帘时,顾昭宁听见珠翠轻响里藏着的冷意。 她垂眸望着腕间那道淡红血痕,指腹轻轻碾过,像是要把方才姐姐话里的刺一根根挑出来——"当心利器"、"不全是好心人",再配上她盯着暗窖粗布帘时的眼神,哪是关心,分明是在确认什么。 沈砚不知何时凑过来,指尖虚虚点了点她手腕:"划破的?"他声音还是惯常的混沌,眼尾却微微上挑,这是他认真时才有的小习惯。 顾昭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帐篷角落——灶灰里那半枚绣鞋印还在,东珠压出的圆坑泛着微光。 那是顾昭瑶昨夜潜入时留下的,她原以为只是探查暗窖,现在看来,怕是在找什么"利器"的痕迹。 "阿砚,"顾昭宁突然压低声音,"去把暗窖里那坛野蜂蜜移到最里面。"沈砚应了一声,转身时衣角扫过灶膛,火星噼啪溅在草席上,他蹲下身用鞋底碾灭,动作自然得像真的痴儿。 营火渐暗时,王氏掀帘进来了。 她怀里抱着个粗陶碗,布衫前襟沾着草屑,发间插的木簪歪向一边,连说话都带着喘:"顾姑娘,昨儿我家小娃发烧,多亏你给的退热草......"她把陶碗往桌上一放,热气裹着药香扑出来,"这是我用剩下的药材熬的补汤,你和沈公子喝了补补身子。" 顾昭宁接过陶碗,鼻尖刚碰到热气就皱起眉。 这汤里有当归、黄芪,还有股若有若无的甜腥——那是马钱子的味道。 她垂眸盯着汤面浮着的枸杞,余光瞥见王氏的手指在绞着围裙,指节泛白,像是在拼命克制什么。 "王姐姐费心了。"她端着碗转向沈砚,"阿砚,去把我采的野菊拿过来,配着汤喝清口。"沈砚应了一声,伸手要接碗,腕间却突然"不小心"撞在桌角,陶碗"啪"地摔在地上。 "哎呀!"王氏吓了一跳,慌忙蹲下要捡碎片。 顾昭宁却先一步拦住她,蹲下身时瞥见帐篷外的草棵子动了动——是道影子,像极了顾昭瑶房里的小丫鬟。 她伸手摸向腰间的帕子,指尖触到里面裹着的银簪,这才抬头对王氏笑:"姐姐别碰,碎瓷扎手。 阿福,去拿扫帚。" 阿福从里间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 他扫碎片时,顾昭宁悄悄用银簪挑了点残汤,在砖地上划出个小圈。 不过片刻,砖缝里爬出的灰鼠正好舔到那点汤,前爪刚撑地就开始抽搐,尾巴卷成螺旋状,不过三息便没了动静。 王氏的脸瞬间煞白,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顾姑娘,我......" "王姐姐莫慌。"顾昭宁扶她坐下,顺手把窗棂推开条缝,夜风卷着营火的焦味灌进来,"这汤药材配得不对,当归性温,黄芪补气,可马钱子得用甘草解,不然......"她瞥了眼地上的死鼠,"容易伤身。" 王氏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围裙上:"是二姑娘......她昨日说我家男人偷了她的银镯子,要送官......"她抽噎着扯起衣袖擦脸,"她说只要我把这汤送来,就当没这事......" 顾昭宁摸出帕子递给她,指尖在她手背轻轻按了按:"姐姐且宽心,镯子的事我帮你说和。"她转头看向阿福,"去把我那坛蜜枣拿给王姐姐,给小娃解解馋。"阿福应着跑开,她又看向沈砚,"阿砚,把剩下的汤收进瓦罐,我昨儿听孙大哥说他总喊腰酸,这汤补气血,正好送他。" 沈砚眨了眨眼,突然咧嘴笑起来:"好呀好呀,孙大哥上次还抢我烤馍呢!"他抱着瓦罐蹦蹦跳跳出去,月光照在他后颈,那里有道淡白的疤——是前日替顾昭宁挡官差鞭子留下的。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还在啜泣的王氏,伸手把窗棂关紧。 帐篷外的草棵子又动了动,这次她听得真切,是绣鞋碾过碎石的脆响——顾昭瑶的丫鬟走了。 夜更深时,阿福抱着空蜜枣坛回来,鼻尖还沾着糖渍:"王姐姐说小娃喝了蜜枣水,烧退了。"他趴在桌上打哈欠,"孙大哥这会儿该喝上汤了吧?" 顾昭宁没说话,她望着案头那盏小油灯,灯芯结了个灯花,"啪"地爆开。 火星溅在她前几日记的药草本子上,把"马钱子"三个字烧了个焦边。 帐篷外突然传来狗叫,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啃什么骨头。 顾昭宁吹灭油灯,黑暗里沈砚的声音突然响起:"明日该去药铺了。" 她笑了笑,摸黑握住他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想起白日里顾昭瑶临走时的眼神——那把淬了冰的刀,怕是要割到自己手上了。 (次日,孙七的帐篷里传来尖叫。) 营地里第一声尖叫刺破晨雾时,顾昭宁正蹲在帐篷前给阿福系歪了的布带。 那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混着锅碗摔碎的脆响,惊得阿福手里的半块玉米饼"啪"地掉在地上。 "孙大哥的帐篷!"阿福踮脚望过去,小辫儿被风吹得乱晃。 顾昭宁抬头,正看见孙七的媳妇跌跌撞撞跑出来,怀里还抱着人事不省的孙七——他面色青紫,嘴角泛着白沫,左手还攥着半块没喝完的陶碗碎片。 "毒! 肯定是毒!"有流民喊了一嗓子,人群瞬间炸了锅。 几个汉子抄起木棍就要冲去砸顾昭宁的帐篷,被沈砚张开双臂拦住。 他还是那副痴傻模样,却用后背死死抵住帐篷门帘:"阿宁姐姐的蜜枣可甜了,你们不许欺负她!" 顾昭宁弯腰捡起阿福的玉米饼,拍了拍灰塞进他手里,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向人群。 她在孙七身边蹲下,指尖搭在他腕间,脉息乱得像打了结的麻绳。"马钱子中毒。"她抬头时目光扫过人群里脸色发白的王氏,"我前日采了些甘草,配着绿豆汤能解。" "你早备着解药?"孙七媳妇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是不是你下的毒?" 顾昭宁不躲不避,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晒干的甘草片:"昨日见王姐姐送的汤里有马钱子,我便多采了些甘草。 马钱子性烈,得用甘草中和毒性——孙大哥若信我,我这就熬药。"她特意加重"王姐姐"三个字,王氏猛地一颤,手里的破布团"骨碌"滚到孙七脚边。 人群里起了窃窃私语。 顾昭宁趁机把甘草塞给阿福:"去借张药碾子,把甘草碾碎。"又对孙七媳妇道:"你烧锅开水,我看着火候。"她蹲下身替孙七顺气,指尖在他后颈重重一按,孙七突然呕出一口黑血,人群里的骚动这才弱了些。 等绿豆甘草汤熬好,顾昭宁亲自喂孙七喝下。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他的手指动了动,喉间发出含混的"嗬嗬"声。 孙七媳妇哭着扑上去:"他醒了! 他醒了!" "是谁害我?"孙七哑着嗓子问,目光扫过人群时,顾昭宁轻轻咳了一声:"昨日王姐姐送的补汤,我本想给孙大哥补补身子......"她没说完,王氏已经"扑通"跪在地上,围裙下的膝盖在泥地里蹭出两片湿痕。 "顾姑娘没说谎!"王氏扯着嗓子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二姑娘说我男人偷了她银镯子,要送官......她让我在汤里下了药,说只要顾姑娘喝了,就能坐实她害人的名声......" "放屁!"人群后传来冷喝。 顾昭瑶掀着裙角挤进来,月白衫子上绣着并蒂莲,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我顾家养你吃穿,你倒敢血口喷人?"她指尖戳向王氏,护甲尖几乎要扎到对方额头上,"前日你男人还在我帐篷外转悠,不是偷镯子是什么?" "我男人是替顾姑娘捡药草!"王氏突然扑过去,抓住顾昭瑶的裙角,"顾姑娘给小娃退热草,给我家送蜜枣,哪像你......"她话没说完就被顾昭瑶甩了个耳光,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顾昭宁上前一步,将王氏护在身后。 她望着顾昭瑶泛红的眼尾——那是昨夜没睡好的痕迹,心里突然划过一丝明悟:"姐姐急什么? 不如等官差来验验孙大哥的碗,看看有没有姐姐的脂粉味?"她顿了顿,"昨日姐姐房里的丫鬟在我帐篷外站了半夜,那绣鞋上的茉莉香粉,我可闻得清楚。" 顾昭瑶的脸瞬间煞白。 她狠狠瞪了顾昭宁一眼,转身时踩住裙角踉跄了一下,被丫鬟扶着跑远了。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响了,几个老妇凑在一起嘀咕:"三姑娘心善,二姑娘倒像变了个人......" 日头升到头顶时,顾昭宁站在营火旁的老槐树下。 她怀里抱着个竹篮,里面装着青黄相间的果子,是她昨夜从空间里摘的——灵泉催熟的野杏,带着股清甜的凉意。 "今日起,每日晌午分发清凉果。"她提高声音,"老人、孩子、生病的,优先领。"她把竹篮递给王氏,"王姐姐帮我分,我信得过你。" 王氏接过竹篮时,手哆嗦得几乎要把果子撒出来。 她抬头望着顾昭宁,眼泪又掉下来:"顾姑娘,二姑娘昨日还说......说只要我探到你暗窖的消息,就给我五两银子......"她压低声音,"她问我有没有见你往地窖里搬东西,还说那里面肯定藏着犯禁的......" 顾昭宁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扫过人群里若有所思的孙七。 她知道,此刻就算没人全信,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夜色漫上来时,沈砚蹲在帐篷外的土坡上。 他手里攥着根细铁丝,正往灌木从里绕——这是他新布的警戒线,风吹过就会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顾昭宁靠在帐篷门框上,看他后颈的淡白伤疤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今日王氏说的暗窖......"沈砚突然开口,声音不再混沌,"顾昭瑶查了七日,怕是上头有人催她。" 顾昭宁摸出空间里新摘的灵泉葡萄,塞了颗在他嘴里。 甜汁漫开时,她望向远处的山头——三堆篝火正在那里明灭,像三只发红的眼睛。 "她背后有人。"沈砚的声音轻得像风,"三堆火是暗号,我在镇北侯府见过。" 顾昭宁望着那火光,突然笑了。 她把剩下的葡萄塞进他手里,转身进了帐篷。 空间里的灵泉正"叮咚"作响,新种的药材抽出了嫩芽。 她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唱到热闹处。 﨔 第97章 三堆篝火 夜色褪尽时,沈砚指尖的铁丝突然绷直。 他蹲在土坡上的身影微微一僵,侧耳听了听灌木从里那声极轻的"嗡",确认是风过而非人动,才慢慢直起腰。 后颈的淡白伤疤被晨露浸得发紧,那是小时候被正室夫人的簪子划的——当年他装痴傻装得太像,连嬷嬷都以为他真没知觉。 "阿福。"他转身轻唤,声音还是惯常的混沌,"去把李伯叫来。" 蹲在帐篷后打盹的小斯猛地惊醒,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去捡,抬头见沈砚眼底清光流转,突然想起昨日夜里那人拆铁丝陷阱时的利落,喉结动了动:"哎! 小的这就去!" 李伯来得很快,粗布短打还沾着灶房的柴灰。 他见沈砚面色严肃,连寒暄都省了:"小公子可是发现什么?" "山头上的三堆火。"沈砚蹲下来,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三个圈,"镇北侯府暗卫传信,三堆火是'目标已锁定,准备围猎'。"他指尖重重戳在中间的圈上,"顾二姑娘查暗窖查了七日,怕是背后主子等不及了。" 李伯的手开始抖,柴灰簌簌落在画好的圈里:"这...这流放队伍里还有暗桩?" "昨日王氏说顾昭瑶许她五两银子。"沈砚捡起块碎石压在圈旁,"五两够普通人家过半年,可见对方急着要东西。"他抬眼看向顾昭宁的帐篷,那里已经有了动静,"阿福去把巡夜的青壮都叫起来,今日起每两个时辰换班,重点守粮车和女眷帐篷。" "小的这就去!"阿福把短刀往腰间一别,跑出去时带翻了个空水桶,"哐当"一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顾昭宁在帐篷里听得清楚。 她摸了摸空间入口——那处皮肤总带着点温热,像贴着块暖玉。 灵泉在空间深处叮咚作响,新抽芽的药材泛着淡绿的光,二十袋糙米码得整整齐齐,盐罐、糖霜、干肉分门别类堆在角落。 她捏了捏一袋粟米,指尖隔着布料都能摸到颗粒的饱满。 原主被流放时,顾昭瑶把她妆匣里最后两支银簪子都搜走了,结果原主饿到啃树皮,被野狗拖走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馊的饼。 现在她空间里的存粮够三百人吃三个月,可越是这样,越要防着有人红了眼。 "昭宁?"李婶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二姑娘往王氏那儿去了,说是探病。" 顾昭宁把最后一袋盐推进空间,转身时发梢扫过腰间的铜铃铛——这是昨日给营里小娃们分野杏时,有个扎羊角辫的丫头硬塞给她的,"姐姐的糖比我娘的甜"。 她摸了摸铃铛,嘴角勾了勾:"李婶,劳烦你去请二姐姐来我这儿'赏花'。 就说...我新得的瓜藤开了花,独看怪寂寞的。" 顾昭瑶的脚步刚踏进王氏帐篷,就见顾昭宁的丫鬟春桃捧着个青瓷盘站在门口。 盘里盛着新摘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二姑娘,我家姑娘说后山坡的瓜藤开了,特请您去赏赏。" "赏花?"顾昭瑶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她今早特意穿了月白素裙,鬓边只插了支银簪,连妆都淡得几乎看不见——王氏昨日哭哭啼啼说"身上寒",她备了蜜饯和暖炉,本想趁探病套话。 春桃歪头笑:"我家姑娘说了,二姑娘若不去,可要怪我们眼皮子浅,只敢请粗使婆子看那宝贝花了。" 顾昭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扫了眼帐篷里探头探脑的王氏,到底堆起笑:"妹妹这张嘴,倒比以前伶俐了。" 后山坡的荒草挂着露珠,踩上去簌簌响。 顾昭瑶望着满园枯枝败叶,脚步顿在竹篱前——除了中间那株瓜藤,别的草木都蔫头耷脑,唯它的藤蔓爬满竹架,开着金灿灿的花,瓜纽儿青生生的坠着,像串绿玉坠子。 "这是我前日在山里寻的奇种。"顾昭宁倚着竹篱,指尖轻轻碰了碰瓜叶,"山民说它喜暖畏寒,可这穷边的夜凉得很..."她抬眼看向顾昭瑶,"昨夜下了场霜,我还担心它熬不过来。" 顾昭瑶盯着那株瓜藤。 晨雾里,它的叶子上还凝着白霜,可藤蔓却挺得笔直,花芯里的蜜露反在霜里闪着光。 她突然想起昨日王氏说的话——顾昭宁分的野杏带着凉意,像浸过灵泉;想起官差抄家那日,顾府库房空得连块碎布都没剩;想起山头上那三堆火,主子今早派人传信说"再查不到东西,你也不必回来了"。 "妹妹心思细腻。"她勉强扯出个笑,帕子绞得发皱,"是我唐突了,改日再来看花。" 顾昭宁没拦她。 她望着顾昭瑶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伸手摘了个瓜纽儿在掌心。 灵泉的水在空间里叮咚作响,她能听见山那头巡夜青壮的脚步声,能听见营里小娃追着阿福跑的笑声,能听见... "顾姑娘。" 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宁转身,就见孙七蹲在荒草里,手里攥着根枯枝,指节发白。 他的皮靴沾着泥,肩上的猎刀还挂着昨晚打的野兔毛,可眼神却躲躲闪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狐狸。 "我...我午后想找你说说话。"他喉结动了动,枯枝在地上划出道深痕,"就说...就说打猎的事。" 顾昭宁望着他脚下被踩倒的野菊,笑了:"好啊,我等你来。" 午后的日头晒得草叶发蔫,顾昭宁正蹲在灶房外帮李婶剥豆子,就见孙七搓着衣角从帐篷后转出来。 他今天没背猎刀,粗布短衫前襟沾着草屑,左脚尖反复碾着地上的土块,像只被拴住的老狗。 "顾姑娘。"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抬头时额角冒了层细汗,"我...我早上说的打猎的事,其实是幌子。" 顾昭宁放下手里的豆荚,指尖在围裙上擦了擦。 她注意到孙七的指节泛白——那是常年拉弓的人才有的老茧,可此刻正抖得厉害:"孙大哥有话直说便是。" "上个月顾二姑娘塞给我半锭银子。"孙七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硬土上闷响,"她说让我盯着你,看你有没有往林子里藏东西。 我、我一开始想着穷边日子难,就应了......"他喉结剧烈滚动,"可前日我跟着你去挖野蒜,你给营里每个娃都分了两把,连病了的张婶都送了半碗腌蒜。 顾二姑娘呢? 昨儿我去讨剩下的银子,她只扔给我两个冷馍,说'事没办成,钱也别想要'!" 顾昭宁垂眼盯着他头顶翘起的乱发。 原主记忆里,流放路上饿晕的妇人被顾昭瑶踢开,哭着要水喝的小娃被她命人拖去喂狗——这样的人,又怎会真心待棋子? 她蹲下来,指尖点了点孙七磨破的鞋帮:"你想戴罪立功?" "我想活!"孙七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我婆娘在老家饿死了,就剩个小闺女在营里讨饭。 我要是再跟着顾二姑娘,等她拿够了东西拍拍屁股走了,我这条命连棵草都不如!" 顾昭宁伸手扶他起来。 掌心触到他粗糙的手背,像碰着块晒透的老树皮:"我要你查三堆篝火的联络人。"她压低声音,"山头上放火的人,和顾二姑娘怎么传信? 暗号是什么? 今晚子时,来我帐篷后说结果。" 孙七猛地攥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发疼,却在触到她腕间铜铃时松了手——那是今早他闺女追着顾昭宁要糖时,被塞回来的小玩意儿。"我一定查清楚!"他抹了把脸,转身时裤脚带翻了个陶碗,豆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李婶蹲下去捡豆子,嘴却没闲:"这孙七靠谱么?" "他闺女昨天偷了我半块糖,我没声张。"顾昭宁弯腰帮着捡,指甲盖里沾了泥,"走投无路的人,最怕再没路走。" 日头偏西时,东南方突然传来犬吠。 是营里老猎户养的花斑狗,叫声又急又尖,像被人踩着尾巴。 阿福从东边跑过来,短刀在腰间晃得叮当响:"顾姑娘! 沈公子让您去看,有个穿青布衫的陌生人往粮车那边溜达,狗一叫他就往林子里钻!" 顾昭宁跟着阿福跑到营地边缘,正见沈砚带着五个青壮猫在灌木丛后。 他今日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手里攥着根树杈,却比拿刀剑更有气势:"那人身形瘦高,脚程快,像是常走山路的。"他侧头对阿福道,"去把绊马索拿过来,铺在他必经的土坡下。" 犬吠声更近了。 顾昭宁看见林子里闪过一道青影,正往粮车方向迂回。 花斑狗追得急,却被那人甩得远远的。 直到他踩上土坡,突然"哎哟"一声摔倒——沈砚的绊马索结得结实,草绳缠着他的脚踝,直接把人拽了个嘴啃泥。 青壮们一拥而上,用麻绳把人捆了个粽子。 顾昭宁蹲下来,借着火把光看清那人面容:二十来岁,左眉骨有道旧疤,指甲缝里沾着黑泥,却不是常年干粗活的样子——倒像总握着笔杆的。 "说,谁派你来的?"沈砚的声音还是混沌的,可蹲下来时,眼底的冷光像淬了冰的刀,"是顾二姑娘,还是朝廷的人?" 那人咬着牙不说话。 阿福抄起块石头作势要砸,却被顾昭宁拦住。 她摸出块糖霜杏仁,在那人鼻前晃了晃:"你身上有墨香,不是庄稼汉。 我猜你是跟着流放队伍来的书吏,或者......"她顿了顿,"朝廷的密探?" 那人瞳孔猛地收缩。 顾昭宁乘胜追击,指尖戳了戳他腰间鼓囊囊的布包:"里面装的是火折子吧? 想烧粮车嫁祸我们?"她突然笑了,"你要是说了,我让李婶给你煮碗热粥。 要是不说......"她指了指不远处啃骨头的花斑狗,"这狗三天没吃肉了。" "我说!"那人喉结动了动,"我是户部左侍郎派来的。 新帝登基后,要彻查前朝余孽,流放队伍里若有藏私的罪眷......"他猛地闭了嘴,可顾昭宁已经听懂了——顾家被抄家是因站错队,可新帝仍怕有人藏着前朝的证据,所以派密探盯着流放队伍。 夜色彻底降下来时,顾昭宁和沈砚站在营地后的高坡上。 风卷着草叶掠过脚边,远处传来青壮巡逻的脚步声。 沈砚的外衣披在她肩上,带着他身上惯有的药香:"顾昭瑶背后的主子,怕不只是户部侍郎。"他指了指东南方,"三堆火是镇北侯府的暗语,可朝廷密探也来了......" "原来不只是家宅之争......"顾昭宁望着营地的篝火,火星子往上蹿,像极了她空间里灵泉翻涌的样子,"沈家被牵连,顾家被清算,都是这盘棋里的棋子。" 沈砚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但我们已经不是棋子了。"他的指尖在她腕间的铜铃上轻轻一弹,"你有空间,我有暗卫,顾昭瑶和那些朝廷的人......"他笑了,眼底的光比天上的星子还亮,"他们该怕了。" 话音未落,顾昭宁突然拽住他的袖子。 西北方的山坳里,两簇火光缓缓升起。 不同于之前的三堆并列,这两堆火一高一低,像两只眼睛在黑夜里睁开。 沈砚的手指慢慢蜷起。 他望着那两簇火光,声音低得像风:"新的暗号。"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空间入口。 灵泉在她心里叮咚作响,像在应和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 她转头看向沈砚,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不是被欺辱的炮灰,而是要掀翻棋盘的人。 "他们来得正好。"她笑了,"我正愁没处试新磨的刀。" 西北方的火光越来越亮,像两盏引魂灯,照亮了更深处的阴谋。 﨔 第98章 露锋芒 西北方山坳里的火光像两颗渗血的朱砂,在夜幕里烧得刺眼。 顾昭宁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仍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和之前镇北侯府的暗号不同?" 沈砚的手指在石坡上轻轻叩了两下,每一下都像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三堆并列是暗卫传讯,两簇一高一低......"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蹲低身子,山风卷着草屑掠过后颈,"这是边军传密令的'眼灯'。 每簇火的间距、高度都对应着不同指令——流民里不可能有人懂这个。" 顾昭宁的后颈泛起凉意。 原主记忆里闪过顾昭瑶与外室女在佛堂私语的片段,那时嫡姐手里攥着的,正是镇北侯府暗卫才有的鎏金护甲。 原来从抄家那日起,顾昭瑶的手就已经伸到了更深处。 "去马厩。"沈砚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我需要查前半月的星象记录。 边军密令的方位计算要结合月相。" 两人猫着腰穿过营地,守夜的青壮举着火把从另一侧走过,火光映得沈砚的侧脸忽明忽暗。 等钻进马厩的草垛堆,他才从衣襟里摸出半块缺角的玉牌——那是镇北侯府暗卫的腰牌,被他磨去了刻痕贴身藏着。 "上月十五,月亮在氐宿。"沈砚将玉牌按在草垛上,用枯枝画出星图,"如果'眼灯'的间距是七步......"他的枯枝突然顿住,"对应到地图上,是穷边镇的粮道。" 顾昭宁的呼吸一滞。 流放队伍三日后就要过穷边镇,那里是进入边陲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原主记忆里,前世正是在穷边镇,顾昭瑶联合官差以"私藏军粮"的罪名,将她的包袱当众剖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顾家被抄没的珊瑚笔架。 "他们要动手了。"她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空间入口,灵泉在意识里轻轻翻涌,像在应和她擂鼓般的心跳。 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袖传来:"但我们比他们多了一步。" 晨雾未散时,阿福的尖叫刺破了营地的宁静。 顾昭宁掀开帐篷帘,正看见那小斯蹲在营地西角的泥地上,鼻尖沾着草屑,手指颤抖着指向地面:"三姑娘! 这脚印......比官差的靴子大两指!" 李伯拄着拐杖凑过去,眯眼辨认:"是皮底短靴,前掌磨损重——像是常年走山路的猎人。"他的目光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穿过一片野棘丛,停在半里外的废弃草棚上。 顾昭宁摸出腰间的短刀别在袖口:"阿福带路,李伯守帐篷。" 草棚的木门歪在一边,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阿福扒开角落的乱草,突然"呀"了一声——半张染着泥污的纸页露出来,上面的字迹被水浸得模糊,却还能看清关键几个字:"三日后动手,借粮......" "借粮道生事。"顾昭宁将纸页捏成一团,指节泛白。 她想起昨夜沈砚的推测,想起顾昭瑶总在佛堂抄写的《金刚经》——那经页边缘,分明染着和这纸页一样的靛青染料。 "她要借边军的手,坐实我们私通流民、劫军粮的罪名。"她转身看向阿福,少年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去告诉沈公子,让他立刻查穷边镇的粮库位置。" 回到帐篷时,沈砚正蹲在火盆前烧星图。 见她进来,他迅速用脚踩灭火苗,目光扫过她攥紧的拳头:"找到了?" "半张残纸。"顾昭宁将纸团扔进火盆,看着字迹在火焰里蜷成灰,"三日后动手。" 沈砚的指节抵着下巴,突然笑了:"那我们就先动手。"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倒出十几粒褐色药丸,"这是我用空间灵泉泡的醒神丹,给巡逻的青壮每人发两粒——官差要是想动手,得先过他们这关。" 顾昭宁点头,又从空间里取出两个陶瓮:"李伯,把这些西瓜肉晒成干果,蜜饯装进水囊。"她敲了敲瓮壁,"官差查车时,底舱的夹层要填满这些——甜滋滋的蜜饯,总比军粮好解释。" 李伯接过陶瓮,掌心的老茧擦过瓮身:"姑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寻竹篾编夹层。"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孙七那小子在营地外晃了半宿,奴才看着像有话要说。" 顾昭宁眼睛一亮。 孙七是流民里有名的猎人,前天为抢野鹿和官差打了一架,被她用空间里的伤药救过。 她扯了扯沈砚的衣袖:"你说,若是让他去给顾昭瑶递话......" 沈砚挑眉:"就说我们在草棚里没找到东西,急得直跳脚。"他低笑一声,眼底的算计像深潭里的月光,"顾昭瑶要借刀,我们就给她递把钝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帐篷时,顾昭宁正将最后一包蜜饯塞进车底夹层。 帐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阿福掀帘进来,耳朵尖通红:"三姑娘,大姑娘来了,说......说听说昨夜有人闯营,特来关切。" 顾昭宁低头理了理袖口,指尖轻轻碰了碰腕间的铜铃。 那是沈砚用空间里的碎银打的,摇晃时会发出清越的响。 她抬头时,脸上已经堆起恰到好处的慌乱:"快请大姐姐进来。" 帐外的日头正毒,照得顾昭瑶身上的月白衫子泛着冷光。 顾昭宁望着她裙摆扫过的泥地,突然想起昨夜山坳里的"眼灯"——两簇火光还在她梦里烧着,照得所有阴谋都无所遁形。 顾昭瑶掀帘的动作极缓,月白衫角扫过泥地时带起一缕尘烟。 她面上挂着关切的笑,眼尾却像缀了冰碴子,在帐篷里飞快一扫——铺着粗布的矮几、叠得整齐的铺盖,连角落里的药箱都蒙着层薄灰,哪有半分昨夜被闯营的慌乱。 "妹妹这帐篷倒是比旁的干净。"她指尖虚虚扶了扶鬓边的珍珠花,那珠子泛着死白的光,"我让丫鬟煮了安神汤,特意让人送过来。"话音未落,身后小丫鬟已捧着青瓷盅上前,雾气里飘着甜腻的枣花香。 顾昭宁垂眼盯着那盅汤,喉间泛起原主记忆里的苦——前世顾昭瑶也送过这样的汤,说是补身,实则掺了让人嗜睡的草乌。 她抬眼时笑意未减,手腕却轻轻一翻,银镯在阳光下晃出一道白弧:"姐姐贴心了,只是我昨夜被惊着,手腕到现在还疼。"她将银镯褪下半寸,露出腕间淡青的淤痕——那是前日故意让阿福在搬水时"不小心"撞的,此刻在日光下倒真像被人抓出来的。 顾昭瑶的瞳孔缩了缩,目光在淤痕上顿了一瞬,又浮起心疼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我那里有西域进贡的药膏......" "不用了。"顾昭宁截断她的话,指尖抚过银镯,"李伯寻了山草药敷着,倒比那些金贵东西管用。"她抬手指向帐外,"姐姐瞧,阿福正晒着草药呢——都是他天没亮就去采的。" 顾昭瑶顺着她的手指望出去,正见阿福蹲在晒席前,捧着把带露的艾草晃来晃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她嘴角抽了抽,又转回视线时,顾昭宁已端起那盅安神汤,作势要饮。 "慢着!"顾昭瑶猛地抬手,袖中鎏金护甲刮过瓷盅边缘,发出刺啦一声,"这汤...这汤我尝过才送的!"她强笑着收回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若顾昭宁真喝了,她倒要慌,毕竟草乌的量她拿捏得极准,不过是让人睡上半日,可若被看出破绽...... 顾昭宁垂眸掩住眼底的冷笑,将汤盅轻轻放在几上:"姐姐一片心意,昭宁记下了。"她起身送顾昭瑶到帐外,山风掀起两人的裙角,顾昭瑶转身时,她瞥见对方腰间的香袋——靛青绣线,和草棚里残纸的染料一模一样。 "妹妹好好歇着。"顾昭宁望着顾昭瑶的背影消失在营道尽头,转身时正撞进沈砚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站在帐后,手里捏着半块烤馍,嘴角沾着芝麻:"那汤里有草乌。" "我知道。"顾昭宁扯下帕子擦手,"她急了。" 暮色漫上山头时,孙七的身影出现在帐篷外。 他穿的粗布短打沾着草屑,脸上还挂着道新鲜的抓痕,显然是从林子里钻过来的。 阿福刚要喊人,被顾昭宁用眼色止住——这猎人最恨被当贼防。 "三姑娘。"孙七直着脖子走进来,喉结动了动,"我瞅见大姑娘在西头破庙里见了个人。"他从怀里摸出个铜哨,"那厮腰里别着这玩意儿,我在边关见过,是钦差的暗哨。" 顾昭宁接过铜哨,指腹蹭过刻着的"钦"字——果然是宫里的东西。 "那钦差说,只要大姑娘办成事,就帮她恢复顾家嫡女身份。"孙七压低声音,"还说...还说要让罪眷里带头的吃不了兜着走。" 沈砚靠在帐杆上,手指轻轻叩着大腿:"带头的?" "自然是我们。"顾昭宁将铜哨递给沈砚,冷笑里带着冰碴子,"她当这流放队伍还是顾家后院,能由着她踩人立威。"她转身从空间里摸出块酱牛肉,塞给孙七,"辛苦你了,明日我让李伯给你拿两副伤药。" 孙七捏着酱牛肉,粗糙的指腹蹭过油纸:"三姑娘放心,这林子的鸟飞哪,我都能给您叼来信。"他拱了拱手,转身时又顿住,"对了,方才我见官差的马厩多了五匹马,蹄铁都是新打的——怕不是要连夜赶路。" 月上中天时,顾昭宁和沈砚蹲在营地后的高坡上。 山风卷着草叶掠过耳际,远处山坳里的篝火已从两簇变成三簇,像三只发红的眼睛。 "他们改了暗号。"沈砚的指尖在石面上画出星图,"月在房宿,间距五步...对应穷边镇南的芦苇荡。"他突然攥住顾昭宁的手腕,指向东北方,"看那里。" 顾昭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黑暗里有几点火星忽明忽暗,像被风吹散的炭屑。 她意识沉入空间,灵泉立刻翻涌起来——那是她前日布下的预警阵法,用灵泉泡过的草籽埋在林子里,有活物经过就会发光。 "是马队。"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至少二十人。" 沈砚从怀里摸出个小竹筒,拔开塞子,里面飘出股清苦的药香:"这是迷烟,等他们靠近就撒。"他望着顾昭宁,眼里映着星光,"你昨日晒的蜜饯都塞进夹层了?" "李伯用竹篾编了三层。"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空间入口,灵泉在意识里轻轻打着旋,"就算官差把车拆了,也找不出军粮。" "那顾昭瑶的珊瑚笔架呢?" "在空间最深处,裹着防潮的丝帕。"顾昭宁笑了,"她想坐实我私藏抄家之物,我偏要让那笔架在她自己的包袱里'长'出来。" 山风突然变急了,卷着草屑打在两人脸上。 东北方的火星越来越密,像一条燃烧的蛇正往营地游来。 顾昭宁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和空间里灵泉的波动重合。 她转头看向沈砚,他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块淬过的铁,眼睛亮得惊人。 "他们要来了。"沈砚低声道。 顾昭宁点头,手指悄悄按在空间入口上。 远处山林中,隐约传来马蹄声,碎玉般的,一下,两下,越来越近...... 﨔 第99章 来了 马蹄声碎玉般敲在顾昭宁耳膜上,她能清晰听见沈砚喉结滚动的轻响。 山风卷着夜露打湿两人后颈,沈砚突然攥紧她手腕:"二十骑,三匹快马探路,剩下的压后。"他指腹在她腕骨上点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准备"暗号。 顾昭宁深吸一口气,意识沉入空间。 灵泉在识海翻涌成细小的漩涡,她伸手捞起挂在竹架上的粗布包,指尖触到包内颗粒状的辣椒粉时,空间里那排蜂箱突然"嗡"地震动。 原主养的野蜂最通灵性,她前日用灵泉蜜水喂过,此刻正挤在纱网上,复眼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 "去营地西头的荆棘丛。"她对着空气低语,蜂箱自动浮起,穿过空间与外界的缝隙,轻轻落在五丈外的灌木丛后。 转身又摸出三个陶瓮,瓮口塞着浸过辣椒粉的棉絮——这是她用空间灵泉泡了三日的辣椒,晒干后磨成粉,连李伯尝了都咳得直拍胸口。 "昭宁!"沈砚的低唤像根绷紧的弦。 她抬头望去,月光下他的眉峰紧拧,指向营地南侧:"官差的帐篷灯灭了,李伯他们该到位了。" 顾昭宁快步蹲到坡下的矮树后,从腰间摸出个铜铃摇了两下。 三长两短的脆响刚散进风里,就见营地东南角的柴堆突然"轰"地炸开火星——那是阿福用浸过油的布引的火,为的是把官差的注意力引到东边。 "来了!"沈砚的声音带着冰碴。 顾昭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二十骑黑马正从东北方的林子里钻出来,为首的汉子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挂着明黄流苏的腰牌——是钦差府的暗卫标记。 "放蜂!"她对着空气轻喝。 蜂箱的纱网"唰"地裂开道缝,幽蓝的蜂群像团乌云"嗡"地窜向马队。 最前面的骑手刚骂出半句"什么鬼东西",就被蜂群糊了满脸。 马儿受了惊,前蹄腾空扬起,把骑手甩进路边的刺丛。 第二匹马上的人慌忙抽刀去砍,却被蜜蜂钻进领口,疼得在马背上打滚,刀尖划破了同伴的胳膊。 "辣! 辣眼睛!"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顾昭宁扯动藏在荆棘里的麻绳,三个陶瓮同时倾倒,辣椒粉混着夜雾腾起,像团黄色的云罩住马队。 骑手们捂着眼在马上乱撞,马匹互相踢咬,钢刀、箭囊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上!"沈砚抄起事先藏在树后的木棍,率先冲下高坡。 顾昭宁跟在他身后,看见李伯举着烧火棍从左侧包抄,阿福抱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右侧砸向马腿。 最妙的是孙七,这流民猎人不知何时摸到马队后方,手里的猎刀闪着寒光——他之前说"林子的鸟飞哪都能叼来信",原是连马队的后路都算到了。 "咔嚓"一声脆响,孙七的刀砍在领头汉子的肩甲上。 那汉子吃痛转身,却见孙七咧着嘴笑:"三姑娘给的酱牛肉,可比你们那点赏钱香多了。"话音未落,刀身一偏,正捅进对方大腿的软肉里。 混乱中,顾昭宁摸到空间入口,指尖触到那块冰凉的檀木面具。 这是她前日在空间里用灵泉泡过的木料雕的,纹路像山涧里的雾,覆在脸上时,连呼吸都带着草木香。 她裹紧披风,退进营地角落的阴影里,等马队的火把照过来时,才缓缓摘下兜帽。 "你们真以为顾家只剩这点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风里的蜂鸣,竟像从地底冒出来的。 马队瞬间静了一瞬。 几个还能视物的骑手抬头,只见月光里立着个戴雾纹面具的女子,腰间挂着块雕着麒麟的玉牌——那是顾老将军当年的随身之物,早该被抄没的。 "顾...顾家军?"有人颤抖着喊出半句话,声音比哭还难听。 顾昭宁没接话,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玉牌。 沈砚适时从她身侧走出,手里拎着领头汉子的腰牌,在火把下晃了晃:"钦差府的暗卫,倒是好胆。" 那汉子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硬撑着梗脖子:"我们奉的是...是..." "先绑了。"顾昭宁打断他,"阿福,去官差帐篷把老周头喊来——他懂点医理,别让他们死得太快。" 阿福应了一声跑开,沈砚则把腰牌塞进她手里。 金属牌面还带着体温,顾昭宁摸到背面刻着的小字,瞳孔微微一缩。 她抬头看向沈砚,他正盯着被捆成粽子的马队,月光落在他眼底,像藏着团没烧透的火。 "审的时候,"她低声道,"问问他们'清理'的到底是谁。" 沈砚转头看她,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好。" 风又起了,卷着远处官差的叫嚷声、马的嘶鸣声,还有蜜蜂归巢时细微的"嗡嗡"。 顾昭宁摸了摸面具下的脸,突然听见空间里灵泉"叮咚"一响——方才孙七那一刀,该是给她攒了不少善意值。 而那领头汉子被按在地上时,嘴皮子还在哆嗦,声音混着血沫:"真不是冲你们...是上头说...说穷边镇有个...有个要清理的...呃..." 他的话被阿福的脚步声截断。 顾昭宁望着被拖进临时牢房的马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牌背面的刻痕——"清余孽"三个小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周头的药汁在瓦罐里咕嘟作响,混着血腥气漫进临时牢房。 顾昭宁蹲在草席前,看着领头汉子被布条绑在木柱上,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把染血的囚衣洇出深褐的晕。 "说。"沈砚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抵在汉子后颈。 他手里还攥着方才从对方靴筒里搜出的密信,边角沾着暗红的血,"清余孽'清'的是谁?" 汉子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顾昭宁腰间的麒麟玉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老周头刚给他敷上的金疮药被震得簌簌往下掉,露出大腿上深可见骨的刀伤——那是孙七的刀,特意避开了经脉,疼得人清醒却死不了。 "是...是流放队伍里的旧臣家眷。"汉子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新帝登基后,暗桩报说有旧部混在罪眷里,想等穷边镇的流民潮起时起事...我们奉钦差大人的令,把这些'隐患'提前清理干净。"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日在路边见到的赵家老夫人,那老太太总把褪色的朝服半旧的玉佩贴身收着;还有张家的小公子,总蹲在营火边用树枝画龙纹——原主记忆里,这些都是曾受旧帝恩赏的家族。 "那顾家呢?"沈砚突然插话,指尖叩了叩腰间顾昭宁方才塞给他的钦差腰牌,"你们冲我们来,是因为顾家也算余孽?" 汉子猛摇头:"顾将军虽站错队,到底是战死沙场的忠将,新帝没把顾家算进余孽。 是...是有人递了密报,说顾三姑娘藏着顾家军的虎符,要联合流民造反。"他偷瞄顾昭宁的眼神,"小的们本想先拿你立威,再慢慢筛别的人家..." "啪!"顾昭宁甩了个巴掌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汉子左边脸立刻肿起五道指印。 她盯着他发颤的睫毛,声音冷得像三九的雪:"谁递的密报?" "小的真不知道!"汉子急得额头青筋直跳,"上头只说密报是从京城飞鸽传过来的,带朱砂印...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暗卫令牌背面有刻字,是钦差大人的暗记!" 顾昭宁摸出那枚玄铁腰牌,翻转过来。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背面,果然有极小的朱砂印,像朵半开的牡丹——这花样子,她在嫡姐顾昭瑶的妆匣里见过。 "昭宁。"沈砚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腰牌,眼底的暗潮翻涌成火,"先处理要紧事。" 顾昭宁深吸一口气,将腰牌收进袖中。 她转身对李伯道:"去把流民里的几家主心骨请来,就说有要紧事商量。"又对阿福道:"你守着这犯人,他要是敢咬舌,我扒了你的皮。" 阿福缩了缩脖子,手忙脚乱地摸出块破布塞进汉子嘴里。 李伯应了声,掀开门帘出去时,风卷着他花白的胡须,倒比平时更显利落。 营地的篝火噼啪炸响。 顾昭宁站在火边,看着二十几个流民代表围过来。 王氏抱着熟睡的小女儿,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桃;孙七蹲在最前排,拇指蹭着猎刀的豁口;张铁匠搓着沾煤灰的手,喉结动了动又咽回去。 "今夜袭击我们的,是钦差府的暗卫。"顾昭宁举起那枚玄铁腰牌,火光映得牌面泛着冷光,"他们不是冲我一个人来的,是要'清理'流放队伍里所有跟旧帝有牵连的人家。" 人群炸开一片抽气声。 王氏突然哭出声,怀里的孩子被惊醒,跟着嚎起来:"我男人以前给太医院送过药材,这也算牵连? 我们娘俩能有什么反心啊!" "三姑娘,这是要赶尽杀绝?"张铁匠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我们都戴罪之身,还能翻出什么浪?" "所以我们得先攥成拳头。"顾昭宁提高声音,"暗卫能来第一拨,就能来第二拨。 要活过这三千里流放,就得彼此照应。"她扫过众人紧绷的脸,"我顾昭宁保证,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但我也求各位,有消息别藏着掖着——比如方才这位暗卫说的'密报',到底是谁想置我们于死地?" 人群静了一瞬。 孙七突然站起来,猎刀在火光下划出银弧:"三姑娘信我,我去暗卫的下处卧底。 他们不是要找余孽么? 我装成走投无路的流民,总能套出点消息。" 顾昭宁盯着他脸上的刀疤。 这流民猎人跟着他们走了半月,总在夜里替他们守营,前日她给的酱牛肉,他分了半块给隔壁的瞎眼婆婆。"你图什么?"她问。 孙七咧嘴笑,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图三姑娘给的灵泉蜜枣,图能活着到穷边镇开个猎铺。"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也图...我娘当年也是被冤死的罪眷。" 顾昭宁从空间里摸出个青瓷小瓶,倒出粒朱红药丸:"这药遇水会散出松木香,你若遇险,捏碎它,我带着人顺着味道找你。"她把药塞进孙七掌心,"活着回来。" "得嘞!"孙七把药丸贴身收好,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 他从脖子上扯下枚半旧的玉佩,塞到顾昭宁手里:"我在暗卫营里翻到的,刻着'裴'字。 我娘说过,裴家是旧帝最信任的文官...您留着,说不定有用。" 顾昭宁捏着玉佩。 玉质温凉,"裴"字的刻痕里还沾着暗卫营的土。 她望着孙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耳边又响起原主记忆里的碎语——顾老将军临终前,曾握着她的手说:"当年北疆军粮被劫,裴相的手书...咳咳..." 风卷着篝火的灰烬扑到她脸上。 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将披风给她系紧:"在想什么?" "裴家。"顾昭宁低头看玉佩,"原主记忆里,顾家被抄家的罪名是'私通敌国',可军粮被劫那天,押运官是裴相的侄子..."她攥紧玉佩,"这或许是条线。" 沈砚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嘴角扬起极淡的笑:"那便顺着这条线,把当年的浑水搅个清楚。" 营地外的林子里传来夜枭的啼叫。 顾昭宁把玉佩收进空间,灵泉在识海翻起细小的浪花——这枚玉佩沉进泉底时,她听见空间深处传来极轻的"咔嗒"声,像是什么封印被轻轻叩响。 﨔 第100章 黑玉 顾昭宁捏着那枚半旧玉佩的手指微微发颤,玉质的凉意透过掌心直窜入骨髓。 原主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片段突然清晰起来——刑场上,顾老将军咳着血沫抓住她手腕时,喉间最后几个字正是"裴相手书";而前世作为读者时,她分明记得原著里写过,顾家私通敌国的罪证,是裴家大公子亲手呈给新帝的密折。 "阿宁?"沈砚的声音带着关切,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她发凉的手背。 他不知何时已卸了伪装的痴傻神态,眉峰微蹙,眼底是惯常的沉毅。 顾昭宁深吸一口气,将玉佩递到他面前:"沈郎,你见多识广,可认得这上面的'裴'字?" 沈砚接过去时指腹在刻痕上轻轻一蹭,借着火光凑近细看。 他腰间挂的旧木匣"咔嗒"打开,取出一本边缘卷毛的残页手札,翻到某一页时瞳孔微缩:"裴家祖训有云,嫡系子弟佩玉必刻'忠'字于背。"他将玉佩翻转,火光照出背面极浅的"忠"字刻痕,"这是裴家现任家主裴明远的私印佩,除了他最信任的心腹,旁人根本近不得身。" 夜风吹得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到顾昭宁发梢,她却浑然未觉。 前世看原著时只当裴家是新帝登基的跳板,此刻才惊觉——顾家被抄家那日,裴家既得了新帝重用,又何须冒险留这枚玉佩在暗卫营? 除非... "有人想让我们发现。"沈砚突然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玉佩,"当年北疆军粮被劫,押运官是裴相侄子裴允,而顾家被安的罪名是'私通敌国截军粮'。 若这玉佩是从暗卫营里翻出的,那暗卫营里藏着的,怕不是要找顾家余孽,而是要灭裴家的口。" 顾昭宁只觉后颈发寒。 她原以为流放是终点,此刻才明白,他们不过刚踏入棋局边缘。 "我去空间看看。"她压低声音,转身时衣角扫过沈砚手背,这是两人约好的"避人"暗号。 沈砚立刻提高声音喊阿福:"去把李伯的药罐子热上,夜里凉。"少年应了一声跑开,营地里的嘈杂声便盖过了顾昭宁的脚步声。 意识沉入识海的瞬间,灵泉翻起细碎的浪花。 顾昭宁站在空间边缘,望着原本清澈的泉水此刻泛着幽蓝,那枚玉佩正沉在泉底,像颗被囚住的星辰。 她想起方才收玉佩时听见的"咔嗒"声,难道空间的封印与裴家有关? 指尖掐出法诀,她绕着灵泉走了三圈。 前世作为医生时学的穴位图此刻派上用场,将灵泉周围的"生""死""惊"三穴用灵力封了三重结界。 最后一道法诀落下时,泉水突然溅起一尺高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角——这是空间在提醒她,封印已与玉佩气息绑定。 "稳妥了。"她擦了擦裙角的水,转身走向空间深处的瓜田。 冰镇西瓜在灵泉里泡了三日,翠皮上还凝着水珠。 她取出银刀,将西瓜切成月牙状,又从空间角落的陶罐里舀出一勺深褐色的蜜浆——这蜜浆是用灵泉养的蜂采的野山花蜜,掺了半粒从药铺顺来的巴豆粉,味道甜腻得发苦,最能盖过药材味。 "三姑娘?"王氏的声音从空间外传来,带着几分惶惑。 顾昭宁忙将西瓜收进青瓷盘,掀开空间入口时,见王氏正抱着个粗布包裹站在帐篷外,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是给大姑娘的。"顾昭宁将盘子递过去,"她素日最爱吃甜,我想着流放路上苦,便寻了块西瓜。 你替我送过去,就说...就说三妹记着当年姐姐教我绣花的情分。" 王氏的手在盘子边缘顿了顿,借着月光看清西瓜上的蜜浆,喉结动了动:"大姑娘这两日总说嘴里没味...三姑娘心善。"她抱着盘子转身时,粗布包裹里掉出个布包,顾昭宁眼尖地瞥见布包上绣着并蒂莲——那是顾昭瑶的针线样子。 "王妈妈慢走。"顾昭宁弯腰替她捡起包裹,指尖在布包上轻轻一按,摸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像是金叶子。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冷光,将包裹递回去时笑了笑,"夜里凉,您多加件衣裳。" 王氏走后,顾昭宁回到帐篷。 沈砚正替李伯盖被子,见她进来,无声地指了指角落的铜盆——里面是烧剩的纸灰,还飘着半片未燃尽的"裴"字。 "我让人把旧册里裴家的记录烧了。"他走到她身边,用体温焐着她的手,"阿宁,你方才给大姐姐的西瓜..." "她今日下午让人往我茶里下了点巴豆粉。"顾昭宁低头看自己的指甲,"我尝出来了,是厨房那把缺了口的铜勺舀的,味儿发涩。" 沈砚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唇角:"所以你以彼之道?" "不。"顾昭宁抬头时眼里闪着冷光,"我要让她知道,从前她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现在...该我让她尝尝,什么叫疼到骨头缝里的滋味。" 营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顾昭宁裹着沈砚的披风靠在他肩头。 远处传来巡夜兵丁的脚步声,混合着顾昭瑶帐篷里传来的笑声——那是她惯常的娇软嗓音,正哄着贴身丫鬟吃西瓜:"三妹妹到底是心软,这蜜西瓜甜得紧..." 顾昭宁闭了闭眼,将脸埋进沈砚颈窝。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混着空间里灵泉的轻响,像是在预告什么即将破土的风暴。 后半夜起了雾,帐篷外的灯笼在雾里晕成模糊的黄点。 顾昭宁迷迷糊糊要睡时,听见王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踉跄。 她正要睁眼,沈砚却按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低道:"睡吧,天快亮了。" 可那脚步声里的慌张,还是顺着雾钻进了她的梦里——像根细针,扎得人醒也不是,睡也不是。 晨雾未散时,王氏的拍门声便像擂在鼓面上,震得帐篷支架簌簌作响。 顾昭宁掀开粗布门帘时,正见王氏跌跌撞撞扑进来,发间银簪歪在耳后,袖口沾着草屑,连绣鞋都跑掉了一只。"三姑娘!"她膝盖一弯就要跪,被顾昭宁及时托住胳膊,"大姑娘、大姑娘她......" "慢慢说。"顾昭宁声线平稳,指尖却在王氏手腕上轻轻一按——脉跳如擂,是惊吓过度的征兆。 王氏抽噎着抹脸,眼泪混着晨露在脸上冲出两道痕迹:"后半夜大姑娘就喊肚子疼,奴才去倒热水的功夫,她房里就跟遭了贼似的,被褥全湿了......"她突然抓住顾昭宁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她醒过来就骂是您下的毒! 可奴才敢赌咒,昨儿那西瓜是您亲手递的,奴才捧着走了半里地都没离手......" 顾昭宁垂眸扫过王氏发颤的指尖,又瞥见她脚边那只绣鞋——鞋帮上沾着星点褐色污渍,是未擦净的腹泻物。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关切:"人现在怎样了?" "请了官差的随队大夫,扎了两针才缓过来。"王氏抽着鼻子,"大夫说像是吃了巴豆......三姑娘,您素来心善,可千万别跟大姑娘置气啊......" "王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顾昭宁反手握住王氏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姐姐病了,我哪有不担心的?"她转身喊来阿福,"去把我空间里那罐野山参蜜拿过来,再请李伯帮着写张'病中不宜见客'的牌子。" 阿福应了一声跑开,顾昭宁这才松开王氏,理了理她歪掉的簪子:"姐姐病得这样重,我得去瞧瞧。"她步出帐篷时,晨风吹得鬓角碎发乱飞,却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冷意——巴豆粉掺在蜜浆里,本就该是这个时辰发作。 顾昭瑶惯会装娇弱,从前总拿"身子金贵"压她,如今倒要让她尝尝,这"金贵"二字,到底是刀还是枷。 顾昭瑶的帐篷外围了七八个族人,有几个婶子正踮脚张望。 顾昭宁刚走近,人群里就传来尖酸的嘀咕:"三丫头昨儿送的西瓜,这会子就病了......" "都散了!"顾昭宁提高声音,声如清钟,"大姐姐是路上累着了,大夫说要静养。"她转头对守帐篷的官差抱了抱拳,"劳烦大哥多照看,我让丫鬟送些补汤来。" 官差挠了挠后脑勺,挥挥手驱散人群。 顾昭宁掀帘进去时,正见顾昭瑶缩在被褥里,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额角还冒着冷汗。 贴身丫鬟小桃正捧着个铜盆,里面浮着半摊黑绿的秽物,酸腐气混着草药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三妹妹......"顾昭瑶哑着嗓子唤她,手却死死攥着被角,"你昨日送的西瓜......"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顾昭宁端起案上的药碗吹了吹,"我让王妈妈送西瓜时,特意挑了最甜的。 许是路上颠簸,姐姐脾胃受了凉?"她将药碗递到顾昭瑶唇边,"大夫说这药最是温和,姐姐喝了便好。" 顾昭瑶盯着药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喉结动了动,终究不敢接。 顾昭宁也不勉强,将药碗交给小桃:"仔细看着,务必按时喂下。"她转身时顿了顿,"对了,姐姐病成这样,我让人在帐篷外守着,省得闲杂人等吵了静养。" 出了帐篷,阿福正举着野山参蜜站在晨雾里,金漆木罐在雾中泛着暖光。 顾昭宁接过木罐,将蜜浆倒进随身携带的青瓷瓶里——这蜜浆里掺了半钱朱砂,喝下去舌头发红,正合"急火攻心"的病症。 她对着瓶口轻轻吹了口气,蜜香混着药气飘散开,倒真像那么回事。 "三姑娘,李伯让我给您带话。"阿福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他说昨儿夜里巡夜的兵丁换了班,新官差里有个络腮胡的,总往大姑娘帐篷那边溜。" 顾昭宁捏着青瓷瓶的手微微收紧——顾昭瑶向来不安分,流放路上还勾着官差,倒省得她动手找破绽了。"去回李伯,让他盯着那官差。"她将青瓷瓶塞进阿福怀里,"把这蜜浆给大姐姐送去,就说我怕药苦,特意调的。" 日头西斜时,顾昭瑶的帐篷外终于没了窥探的人影。 顾昭宁坐在篝火边补衣裳,针脚细密得像绣活,沈砚则蹲在一旁替李伯煎药,药罐里飘出淡淡的艾草香。 "阿宁。"沈砚突然用捣药杵敲了敲石臼,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露,"方才巡夜的老张头给我塞了封信。"他从袖中摸出个油布包,拆开后是张染了茶渍的信纸,"裴家在边陲的暗桩动了,联合了三个旧臣家族,要在秋粮入仓时策动叛乱。" 顾昭宁的针在布面上顿住,针尖戳进指腹,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他们要颠覆新政,总得找个由头。" "你猜,他们会选谁做替罪羊?"沈砚将信纸扔进火里,火星子噼啪炸响,"顾家是旧帝党羽,沈家是流放罪眷,我们这样的'反贼余孽',最适合当叛乱主谋。" 顾昭宁突然笑了,指尖的血珠滴在青布上,晕开一朵小红花:"裴明远的玉佩在我空间里镇着,暗卫营的密档在你那里烧了,他们怕是急了。"她从颈间摘下那枚半旧玉佩,月光下,背面的"忠"字刻痕泛着冷光,"当年顾家替裴家背了截军粮的黑锅,如今他们又想让我们替叛乱背锅......" 沈砚握住她沾血的手,用帕子轻轻擦拭:"阿宁,你打算怎么办?" 顾昭宁将玉佩攥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像敲在人心上。 她抬眼时,眼底的光比月光更冷更锐:"既然他们想让我死,那就别怪我掀了这棋盘。" 夜更深了,帐篷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布帘上,重叠成一片模糊的黑。 顾昭宁松开手,玉佩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在夜色里静静躺着,像块蓄满雷霆的黑玉。 﨔 第101章 新婚夜伪装 第二日卯时三刻,流放队伍刚支起锅灶熬粥,官道上突然传来马蹄声。 顾昭宁正蹲在河边洗青菜,抬头便见三匹快马卷着尘沙冲过来,为首的官差腰间悬着明黄缎带——是传旨的内官。 "顾氏昭宁接旨!"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 顾昭宁擦了擦手,在李伯的搀扶下跪在泥地上。 圣旨展开时,她余光瞥见不远处顾昭瑶的身影,正躲在帐篷后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氏昭宁虽为罪眷,然深明大义,途中抚恤同侪,着赐婚镇北侯庶子沈砚,以彰教化......" "谢主隆恩。"顾昭宁叩首时,额角几乎触到湿冷的泥土。 她听见身后顾昭瑶的冷笑,像片带刺的叶子刮过耳际——这道圣旨来得蹊跷,新帝向来厌弃旧臣余孽,所谓"彰教化"不过是幌子,真正目的怕还是要将她与沈砚绑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既安抚镇北侯旧部,又能更紧地攥住这两个"反贼余孽"的命门。 成婚礼办得仓促。 李伯翻出箱底压着的半匹红绸,阿福摘了路边野菊编作头花,连喜服都是顾昭宁连夜用旧裙改制的。 顾昭瑶来送"贺礼"时,袖中飘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递来的锦盒里躺着对银镯,镯身刻着"百年好合",却在内壁用针尖挑了道血痕——分明是想借她的手触到带毒的铜锈。 "妹妹可要收好。"顾昭瑶的指甲掐进她手背,笑容甜得发腻,"这可是我翻遍行李找的,最配你这苦命新娘。" 顾昭宁垂眸盯着那对银镯,指尖在锦盒边缘轻轻一叩。 空间里灵泉浸润过的草药香漫上来,她立刻闻出铜锈里混着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姐姐费心了。"她将锦盒推回去,"我素不爱戴银饰,倒是姐姐的珠钗更衬肤色。" 顾昭瑶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身时裙角扫翻了案上的茶盏。 夜落得很快。 新房是用两顶帐篷拼的,红烛在风里摇晃,将"喜"字剪影像只扑棱的蝶。 沈砚坐在草垫上,面前摆着块未雕完的木牌,刻刀在他手里像根烧火棍,戳得木块东倒西歪。 他的眼神散得厉害,盯着烛火时,连口水都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衫上。 顾昭宁倚着帐篷柱,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空间玉坠。 这是她特意系上的,若沈砚真痴傻,断不会注意到这枚普通的青玉;若他装的......她垂眸看他,烛火在他眼底碎成两点光。 "沈公子可识得我?"她开口,声音放得又软又慢,像哄孩子。 沈砚的刻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抬头时,顾昭宁分明看见他瞳孔骤缩——那是极清醒的人才有的应激反应。 可下一秒,他的眼神又散了,咧着嘴笑:"顾...顾姑娘? 你、你手里拿的什么?" "是喜糖。"顾昭宁从袖中摸出颗蜜枣,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来抓,却故意偏了半寸,让蜜枣滚到草垫上。 他弯腰去捡时,后颈的青筋绷得像根弦——这根本不是痴儿会有的控制力。 "沈公子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她蹲下来,与他平视。 沈砚的手指绞着衣角,指甲在粗布上掐出褶皱:"成亲...成亲要吃酒,要...要拜堂。"他突然抬头,目光扫过她鬓角的野菊,又迅速垂下,"阿娘说,成亲了...就有人陪我吃饭。" 顾昭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主记忆里,沈砚的生母是镇北侯的通房,被正室灌了哑药扔进井里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给幼子雕的木牌。 眼前这尊"痴儿",连细节都在模仿当年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可他刚才扫过野菊的眼神,分明在计算她鬓边花的位置,在判断她是否有防备。 "沈公子可会背《三字经》?"她突然问。 沈砚的手指顿住。 "人之初,性本善......"顾昭宁轻声念,"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沈砚接得极顺,声线清润,像春溪淌过石滩。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慌忙捂住嘴,眼神又变得混沌:"我...我胡乱说的。" 顾昭宁笑了。 她伸手替他擦去下巴的口水,指腹在他后颈轻轻一按——那里有块凸起的骨节,是长期握笔才会有的茧。"沈公子的《三字经》背得比书院的小学童还好。"她压低声音,"裴家的暗桩要在秋粮入仓时叛乱,你昨日说的,可还记得?" 沈砚的瞳孔剧烈收缩,这次再没装住。 他盯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破了伪装。 顾昭宁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空间里有裴明远的玉佩,有顾家当年被栽赃的账册。"她将脸凑近他,呼吸扫过他耳尖,"你有镇北侯旧部的暗卫,有能联络边军的密信。 我们绑在一起,裴家要我们当替罪羊,我们便拆了他们的台。" 帐篷外传来巡夜兵丁的脚步声。 沈砚突然又"痴"了,抓着她的袖子直晃:"顾姑娘饿不饿? 我、我去给你找吃的。"他起身时,藏在袖中的半块木牌掉出来——顾昭宁眼尖,看见上面刻着镇北侯府的麒麟纹,刻痕里还沾着新鲜的木屑。 红烛燃到了底,灯花"啪"地炸开。 顾昭宁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香料是她用空间灵泉泡过的,能解百毒。 她装作整理被褥,将香囊悄悄塞在沈砚枕下。 "睡吧。"她吹灭蜡烛,黑暗里,沈砚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绵长均匀——可她知道,他和她一样,睁着眼睛,在等天亮。 顾昭宁吹灭红烛的动作极轻,指尖还留着烛芯余温。 黑暗里她蜷在草席边缘,耳尖却竖得比任何时候都直——沈砚的呼吸声从均匀绵长逐渐变得浅促,像春夜山涧被石子惊碎的流泉。 她数到第七声,听见枕边传来极轻的"窸窣",是布料摩擦木盒的声响。 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正躺在沈砚枕下。 她早算准了:灵泉泡过的安神草能让真痴儿睡得更沉,却会让装睡的人因神经紧绷而察觉异状。 此刻黑暗中,沈砚的手指正顺着枕套纹路摸索到香囊边缘,指节微屈,用指甲挑着绣线将其缓缓往床角挪。 动作轻得像蛛丝拂过水面,却精准得让顾昭宁心头一跳——这哪里是痴儿能有的控制力? "沈公子。"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凉水的丝线,"那香囊里的安神草,是我用空间灵泉泡了七日的。" 沈砚的手猛地顿住。 黑暗中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喉结在月光漏进帐篷的缝隙里滚动两下。 顾昭宁能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混着帐篷外巡夜兵丁的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我知道你是谁。"她翻身面向他,空间玉坠贴着心口发烫,"镇北侯庶子,十岁能背《春秋》,十二岁代父批过军报,十五岁在马厩里藏了半箱密信——你娘临死前塞给你的木牌,刻的是镇北军的虎符暗纹吧?" 沈砚的呼吸突然停滞。 顾昭宁甚至能想象他此刻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指节因用力攥紧草席而泛白。 原主记忆里那个流着口水撞柱子的"痴儿"彻底碎裂,此刻睡在她身侧的,是只收着利爪的夜枭。 "今夜无人在侧。"她放轻声音,像在哄只受了惊的兽,"不妨摊牌。" 沈砚沉默了。 帐篷外的虫鸣突然变得刺耳,顾昭宁数到第三十七只蟋蟀的叫声时,他终于动了。 是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的温度,像在试探冰面的厚度:"你想做什么?" "活命。"顾昭宁抓住他的手,将他掌心的薄茧按在自己腕间,"也想翻盘。 顾家被抄是裴家栽赃,镇北侯被诬是裴家做局,新帝要的是裴家的兵权,裴家要的是我们的命——你我都是棋盘上的卒子,可卒子也能掀翻棋盘。" 沈砚的手指缓缓收紧。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刻刀磨出的茧,此刻却烫得惊人:"你有什么?" "空间。"她贴近他耳畔,"能装十万石粮的空间,能催熟药材的灵泉,顾家库房被抄前我搬空了七成,裴家暗桩藏在青阳县的私银我取了三箱。"她摸出块温热的玉珏,是方才从空间里取的,"还有这个——裴明远写给南境土司的密信,藏在他外室的妆匣夹层里。" 沈砚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翻身将她压在草席上,鼻尖几乎要蹭到她额角的野菊:"镇北军旧部在穷边有三千暗卫,我能调。"他的声音发哑,像砂纸擦过青铜,"但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信我?" "因为你刻木牌时,用的是镇北军的'破云刀法'握刀式。"顾昭宁抬手抚过他后颈的骨节,"因为你背《三字经》时,重音落在'教'字上——你娘教过你,对吧?"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震。 月光恰好漫过帐篷缝隙,照亮他泛红的眼尾。 顾昭宁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要说出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低头,用额头抵住她肩窝:"好。" 这声"好"轻得像叹息,却让顾昭宁心口一热。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正顺着她的腰线游走,在空间玉坠的位置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去——这是在确认她是否藏了武器,也是在建立最基本的信任。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极轻的"咔"一声。 像是竹篾编的窗棂被风刮得错位,又像是有人踩断了脚边的草茎。 顾昭宁和沈砚同时僵住,四目在黑暗中相撞——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他也看见她绷紧的下颌线。 "睡吧。"顾昭宁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倦怠,"明日还要过青水渡。" 沈砚没说话,却翻身将她护在里侧。 他的体温透过粗布衫渗过来,像团烧得极稳的炭火。 顾昭宁闭着眼睛,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被推下悬崖的夜晚——那时她身边没有这样温暖的心跳,没有可以背靠背的人。 帐篷外的黑影又动了动。 月光被云层遮住的刹那,一道灰影贴着地面溜向流放队伍的最末端,腰间玉佩撞出极轻的脆响——是顾昭瑶房里的二等丫鬟,发间还别着她方才赏的珍珠花。 顾昭宁的手指在空间玉坠上轻轻一按。 灵泉的凉意顺着血脉漫开,她在心里记下这个身影——明天青水渡的船,该让李伯多备些绳索了。 﨔 第102章 夜未央 帐篷里的豆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顾昭宁盯着那点转瞬即逝的亮,耳尖还残留着沈砚方才抵在她肩窝时的温度。 窗外那道黑影掠过的声响太轻,轻得像片被风卷起的枯叶,却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是前世做急诊医生时养成的直觉,危险靠近的信号。 沈砚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勾住她的小指,指腹上常年刻木留下的薄茧蹭过她掌心。 他低头继续摆弄那块未完成的木雕,刻刀在黄杨木上走得比往常慢了半拍,木屑簌簌落在草席上,倒像是刻意要掩盖什么声响。 顾昭宁望着他微颤的睫毛,突然开口:“你打算何时开始反击?” 这句话问得极轻,像片落在水面的叶。 沈砚的刻刀顿住,刀锋在木头上划出道细痕。 他侧过脸,月光从帐篷缝隙漏进来,刚好照亮他眼尾那点未褪的红:“等风声过去。”他的声音比寻常更哑,像是怕被风卷走似的,“新帝刚坐稳龙椅,顾家的案子还挂在大理寺的卷宗上,这时候露头——”他没说完,拇指轻轻摩挲她被自己勾住的小指。 顾昭宁懂。 流放队伍里混着三拨人:一拨是真罪眷,哭哭啼啼数着刑期;一拨是新帝派来监视的暗卫,靴底沾着京城的泥;还有一拨...她的目光扫过帐篷外顾昭瑶那顶绣着缠枝莲的帐篷,烛火透过纱帘投出两个交叠的影子——是她的贴身丫鬟,方才在窗外踩断草茎的那个。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油灯一跳。 顾昭宁迅速抽回手,垂眸盯着自己绞在膝头的帕子。 来者是沈砚的远房亲戚李三,粗麻短打沾着草屑,手里提着半块腌肉,笑起来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小砚啊,听说你们成了亲,哥哥我没什么好贺的,这点腌肉你俩收着,总比啃干粮强。”他说着就要往桌上放,目光却先在床脚的木箱、案上的药罐、沈砚手中的木雕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顾昭宁腰间的玉坠上——那是空间的信物,被她用红绳系着,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沈砚突然“嘿嘿”笑起来,刻刀在手里转了个花:“李叔,我娘说过,收礼要还礼的。”他说着抓起块木屑往李三手里塞,“给,我刻的小兔子,比肉香!”顾昭宁差点没绷住——这痴傻的模样像模像样,可她分明看见他藏在桌下的手,食指正一下下敲着大腿,那是镇北军暗号里“警惕”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藏进袖中,指尖悄悄扣住针尾。 这枚银针是她用空间里的千年寒铁打的,淬了点从灵泉里泡过的麻药——前世在急诊科,她总习惯在袖中藏应急的东西,如今倒成了保命的宝贝。 针柄上的刻痕硌得掌心发疼,她却觉得安心,像握住了根定海神针。 李三的手在半空僵了僵,干笑着缩回:“小砚这手艺,将来准能成大匠!”他又扯了几句“流放路上要互相帮衬”的废话,这才转身出门。 临了还不忘掀开门帘望了眼,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沈砚关上门,转身时眼里的痴傻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顾昭宁身边坐下,指节抵着下巴:“此人不怀好意。我那点残存家产早被族里吞光了,他若图钱,该去缠我那几个堂兄。” “不止图钱。”顾昭宁摸出帕子擦了擦银针,“方才窗外的黑影,是顾昭瑶的二等丫鬟。她发间别着昭瑶今早赏的珍珠花,我在顾家时见她戴过三次——每次都是昭瑶要办脏事,才赏这种显眼的首饰。”她想起原主记忆里,自己被推下悬崖前,也见过这丫鬟躲在树后,珍珠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砚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白:“顾昭瑶...她当初为了攀附新贵,把你推成罪眷首犯,如今到了流放地还不肯放过?” “她要的从来不是我死。”顾昭宁将银针收进袖中,“她要的是我活得比她惨,活得像团烂泥,这样才能衬得她当初‘舍妹保家’的贤名。”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帐篷外顾昭瑶帐篷里依旧亮着的烛火,“但她不知道...我有空间,有灵泉,有你。” 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昭宁,等过了青水渡,我让暗卫去查李三的底细。他腰间挂的那枚铜铃,是南境商队的标记——” “等等。”顾昭宁打断他,转身从木箱底层摸出个油纸包。 展开时,一片泛黄的纸角露出来,墨迹斑驳处隐约可见“青水渡”“接应”等字眼,“这是我在逃亡途中,从一名刺客身上搜的。当时没细看,现在...”她将残片重新包好,塞进空间玉坠里,“或许和李三有关。” 帐篷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门帘哗啦作响。 顾昭宁望着沈砚紧绷的下颌线,忽然笑了:“明天过青水渡,我让李伯多备些绳索。你说...要是有人不小心掉进水里,是该拉一把,还是...” 沈砚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笑:“昭宁,你比我想象中更狠。” 月光重新漫过帐篷缝隙,照亮顾昭宁袖中那枚银针,也照亮她眼中翻涌的暗潮——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把她推进深渊。 帐外更鼓敲过三更时,顾昭宁的指尖才终于触到空间玉坠里那片残纸。 她垂眸看了眼身侧假寐的沈砚——他呼吸绵长,却在她动的瞬间,睫毛极轻地颤了颤。 "是这个。"她将残片摊在两人中间的矮几上,烛火映得墨迹泛着暗褐,"逃亡那日在破庙,那刺客冲我心口来的,我夺刀时摸他怀里掉出来的。 当时血糊了半张纸,只看清'沈氏余孽'和'新妇可除'。" 沈砚的指节抵在案上,骨节发出轻响。 他盯着"沈氏"二字,喉结动了动:"沈氏余孽...我父镇北侯的旧部,被新帝清算时,活下来的不过十指之数。"他突然抬头,眼底寒芒如刃,"他们要除的'新妇',是你?" 顾昭宁伸手覆住他紧绷的手背:"是我们。"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我是顾家罪眷,你是沈氏余孽,这两个身份叠在一起——"她指尖划过残纸上的墨迹,"正好是块试金石,能试出谁在暗中盯着流放队伍。" 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在布料里:"昭宁,我欠你太多。" "欠什么?"她偏头,鼻尖蹭过他颈侧未愈的刀疤——那是前日替她挡流民木棍时留下的,"我要的是,等青水渡过了,咱们能站在高处,看那些算计我们的人摔得粉身碎骨。" 烛火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晃动的影。 沈砚低头吻她额角,指腹摩挲她腕间空间玉坠的纹路:"你说的驿站补给点,可行。 流放队伍每月要过青水渡三次,咱们在渡口搭棚子卖热粥,流民要活,官差要利,既能囤粮,又能把消息混在粥里传出去。"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残片上,"但光守着不够...得让他们以为我们露出破绽。" 顾昭宁眼睛一亮:"引蛇出洞?" "对。"沈砚从怀里摸出块木炭,在地上画出青水渡的地形,"渡口东边有片柳林,我前日去看过,能藏人。 等我们的粥棚支起来,那些盯着的人定会来探——"他的木炭重重戳在柳林位置,"到时候,谁来,谁走,都能记个清楚。" 帐外的虫鸣忽然静了。 顾昭宁侧耳听了听,笑着将残片重新收进空间:"就这么定。 明早让李伯去和官差说,咱们要在渡口支棚子,就说...就说顾三奶奶心疼罪眷们喝冷水坏肚子。" 沈砚低笑出声,指腹蹭过她泛红的耳尖:"顾三奶奶这名号,倒是能堵不少人的嘴。" 月光渐隐时,两人终于合衣躺下。 顾昭宁望着帐篷顶晃动的树影,听着沈砚均匀的呼吸,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突然听见他极轻的一句:"昭宁,我不会再让你涉险。" 她闭着眼睛笑,反手勾住他的小指:"那你可得快点,我等不及看他们哭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阿福的脚步声先撞进帐篷。 "小姐!"这小斯平时总爱蹦跳,此刻声音却抖得像筛糠,"昨儿夜里有人翻后墙! 我起夜撒尿,看见墙根草折了一片,还有半枚带泥的鞋印!" 顾昭宁掀开被子坐起,沈砚已经抄起门边的木棍,动作利落得不像平日装痴傻的模样。 她一边系着外衫,一边扫了眼阿福——他裤脚沾着晨露,发顶翘着几缕乱发,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带路。"沈砚将木棍递给她,自己捡了块碎砖握在掌心。 三人穿过帐前的晾衣绳,绕过堆着锅碗的土灶,拐过用草席临时搭的茅厕,来到后墙根。 墙根的野薄荷被压得东倒西歪,潮湿的泥地上印着半枚鞋印,前掌深,后掌浅,像是常跑路的脚。 顾昭宁蹲下身,用树枝拨了拨鞋印旁的草叶——叶底沾着几点暗红,凑近闻闻,是铁锈味。 "血?"阿福凑过来,被沈砚一把拉到身后。 "不是人血。"沈砚蹲在另一侧,盯着墙根下一团灰扑扑的东西,"是鸟。" 顾昭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只灰鸽,翅膀半折着,嘴角沾着黑血,脚环上系着半截纸条。 她伸手要碰,沈砚按住她手腕:"有毒。"他从怀里摸出块帕子,裹住鸽子脚环,轻轻一扯——纸条应声而断,露出上面半拉"瑶"字,墨迹未干。 阿福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是信鸽?" "是。"顾昭宁盯着那"瑶"字,喉间泛起冷意。 她认得顾昭瑶的笔迹,从前在顾家抄经时,那笔圆润的小楷总爱用螺子黛,墨色里泛着青。 此刻这半拉字,虽被水浸得模糊,却仍有几分熟悉的笔锋。 沈砚将鸽子装进帕子,系紧了扔进旁边的臭水沟:"去叫李伯来,把墙根的痕迹全埋了。"他转头看向阿福,声音放软,"别怕,你做得很好。" 阿福抹了把脸,撒腿跑向李伯的帐篷。 顾昭宁捏着那张带"瑶"字的纸条,指节发白。 晨风吹过她鬓角,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她眼底翻涌的暗潮——顾昭瑶,你以为在流放地还能拿捏我? 她抬头看向沈砚,他正望着远处顾昭瑶的帐篷。 那顶绣着缠枝莲的帐篷已升起炊烟,有丫鬟捧着铜盆出来,帕子上的珍珠花在晨光里闪了闪,像极了原主记忆里,推她下悬崖那晚的月光。 "昭宁。"沈砚转身,握住她捏着纸条的手,"青水渡的棚子,提前支。" 顾昭宁笑了,将纸条叠成小块收进袖中:"好。 我要让顾昭瑶看着,她费尽心机想踩进泥里的顾三奶奶,如何在这穷边之地,铺出一条让她连仰望都不配的路。" 晨雾渐散时,远处传来官差敲铜锣的声响。 顾昭宁望着被露水打湿的草叶上,自己和沈砚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暗潮涌动的夜,终究要过去了。 而属于他们的黎明,才刚刚开始。 﨔 第103章 他娘子爱吃甜的 顾昭宁捏着纸条的指尖微微发颤,沈砚的掌心却稳当当地覆上来,指腹蹭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 帐篷外忽有细碎的脚步声,王妈佝偻着背掀帘进来,手里端着陶碗,碗里的热粥腾起白雾,却在她开口时凝住:"少爷,老奴昨夜守夜时,见赵四来过。" "赵四?"顾昭宁抬头,腕间的温度让她神志一清。 王妈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手指关节因常年洗衣泛着青白,她压低声音:"说是来看少爷,可在院外转悠了小半个时辰,走时怀里鼓鼓囊囊的。" 沈砚的拇指在顾昭宁手背上轻轻一按。 顾昭宁瞬间想起前世记忆——灾荒年里,这个名义上的表兄趁沈家落难,带着地痞砸了沈家旧部的田契,连老仆人的棺材本都抢了去。 她喉间泛起冷意,前世那把烧了半片村子的火,似乎又在眼前晃:"他投靠的是顾昭瑶?" "十有八九。"沈砚指节抵着下颌,眼尾微挑,那是他筹谋时惯有的模样。 帐篷外传来官差喝骂声,混着牛马嘶鸣,他忽然倾身凑近,压低声音:"昭宁,我们给他们送点'礼'。" 顾昭宁听懂了。 她望着沈砚眼底翻涌的暗芒,想起昨夜那半枚带"瑶"字的纸条,想起原主被推下悬崖前,顾昭瑶耳边晃动的珍珠花。 她指尖摩挲着袖中空间的石壁——灵泉泡过的药材还带着暖意,"好,我来引蛇。" 是夜,顾昭宁在院中央支起竹匾,将空间里的黄芪、党参铺了满满一层。 灵泉滋养过的药材泛着琥珀色的光,药香清甜里裹着蜜,像浸了晨露的野山参,在夜风里散得老远。 她搬了条矮凳坐在旁边,沈砚则抱了床薄被披在她肩上,自己靠在竹篱边,望着顾昭瑶帐篷方向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够了。"沈砚忽然说。 顾昭宁抬头,见他望着竹匾的目光像猎人盯着陷阱——那些药材,半真半假,真的是灵泉泡过的宝贝,假的是故意混进去的普通药材,足够让偷药的人分不清虚实。 次日晨雾未散时,阿福掀帘进来,额角沾着草屑,喘气时白雾凝成小团:"三奶奶! 西市有个小贩在卖药材,那味儿跟咱们晒的一模一样!" 顾昭宁和沈砚对视一眼,眼底都浮起冷冽的笑。 她跟着阿福赶到西市时,正见个穿靛青粗布衫的汉子蹲在街角,竹筐里堆着褐色药根,竹筐边缘沾着泥,还挂着半片苍耳——和顾府院外的野苍耳一个模样。 "大妹子来看看?"小贩见有人凑近,立刻堆起笑,"这可是从南边运来的好药材,治咳嗽最灵!"他捏起一根药根凑到顾昭宁鼻前,那股甜丝丝的药香裹着晨露钻进鼻腔,和院里晒的分毫不差。 顾昭宁后退半步,袖中手指轻轻蜷起。 她看见沈砚站在街角的茶棚下,正端着茶盏,目光像刀似的剜过小贩。 这时李伯从另一侧过来,青布短打外罩了件半旧的棉袍,手里提着个铜烟杆,吧嗒吧嗒抽着:"这药...我东家要。" 小贩眼睛一亮:"您老说个数?" 李伯眯起眼,用烟杆拨了拨药根:"二十文一斤?" "二十?"小贩急得直搓手,"这可是..." "三十。"李伯打断他,烟杆在地上敲了敲,"我东家说了,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能说出来源。" 顾昭宁望着李伯花白的胡须在风里翘起,忽然想起沈砚昨夜说的话:"李伯扮富商最像,当年跟着老爷走南闯北,连官商的派头都能学七分。"她转头看向沈砚,他正摸出块墨玉扳指套在指节上,朝李伯使了个眼色。 李伯立刻挺直腰板,袖中露出半截锦缎——那是沈砚特意从空间里拿的,用来充富商的行头。 晨风吹起顾昭宁的鬓角,她望着小贩犹豫的脸,听着李伯压低声音说"再加五文",忽然觉得这盘棋,终于动了第一颗子。 顾昭瑶以为她还是那个任人拿捏的顾三姑娘,赵四以为沈家只剩个痴傻的庶子——可他们不知道,有些种子,早就在暗夜里发了芽,只等春风一吹,便要破土而出,把这穷边之地,掀个天翻地覆。 李伯的烟杆在药堆上又拨了拨,铜烟嘴磕在竹筐边沿发出轻响:"三十文一斤,我东家要两百斤——可这货得有个干净来路。"他故意把"干净"二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瞥见小贩喉结动了动。 小贩搓着沾泥的手掌,靛青粗布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您老...您老要是真要,我跟您说实话。 这药材是赵四公子给的。"他突然凑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赵四说这是从顾家那流放的罪眷手里顺的,说那顾家三姑娘傻,晒药材都不看着,他夜里摸了半筐——您老想想,罪眷的东西能不干净么?" 顾昭宁站在茶棚阴影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世赵四抢田契时也是这副贪馋模样,可那时候她缩在破屋里连哭都不敢出声。 此刻沈砚的体温隔着半丈距离传来,她望着李伯捻着胡须点头,喉间的冷意散成一把刀:"他这是想借我们之手,把水搅得更浑。" "昭宁。"沈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指节轻轻碰了碰她手背,"该撒网了。" 阿福被打发去西市茶棚时,特意把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内侧一道新鲜抓痕——那是顾昭宁用指甲掐的,看着像被野猫挠的。 他蹲在茶棚门槛上,端着粗瓷碗吸溜酸梅汤,声音却故意扬得老高:"我家三奶奶昨儿跟王妈说,她陪嫁箱子里有个秘药方子,灵泉泡过的药材能解百毒! 前儿官差家小儿子发烧,喝了三奶奶给的药汤,半夜就退烧了!" 茶棚里的议论声霎时炸开。 顾昭宁缩在帐篷里听着动静,手指抚过空间石壁上的灵泉,嘴角勾起冷笑——顾昭瑶要的是她的命,可她偏要把水搅得更浑,浑到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都睁不开。 月上中天时,帐篷外的篝火渐弱。 沈砚突然按住顾昭宁的手腕,目光投向竹篱外。 那里有片矮树丛,方才还静悄悄的,此刻却传来细不可闻的枝叶摩擦声。 顾昭宁摸出袖中短刀,刀柄上还留着白日里烤火的余温。 "咔嚓——" 竹篱角突然传来脆响。 顾昭宁借月光望去,只见个黑影被绊在沈砚白日里设的麻绳套里,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沈砚已经掠了过去,脚腕压在那人后颈,声音像浸了冰的刀:"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闷哼一声,挣扎着要翻起身,却被沈砚用膝盖顶得更狠。 顾昭宁举着火折子凑近,见他脸上蒙着黑布,可右耳缺了小半——正是前日在顾昭瑶帐篷外见过的随从。 "顾...顾二姑娘。"那人终于泄了气,声音带着哭腔,"她说顾家罪眷手里有宝贝,让小的来探探虚实...还说事成之后,赏十两银子..." "十两?"顾昭宁蹲下身,火折子的光映得她眼尾发红,"那她有没有说,探到虚实之后要做什么?" 黑影浑身发抖,黑布下渗出冷汗:"她说...她说边陲要闹疫症了,到时候把脏水泼到你们头上...还说朝中张大人的信鸽昨儿飞来了,让她...让她搅乱这边防..." 沈砚的手指骤然收紧。 顾昭宁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前世那场疫症——原主就是被顾昭瑶推去疫症区"试药",最后被乱葬岗的野狗啃了骨头。 她捏着短刀的手微微发颤,却在触到沈砚掌心时稳住了:"张大人? 可是新帝跟前管着军粮的张枢密?" "是...是。"黑影的头几乎要贴到地面,"顾二姑娘说,只要这边乱起来,新帝就会迁怒流放罪眷,到时候沈家顾家都得死绝..." 帐篷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沈砚松开脚,转身从案几上抽出一卷地图,泛黄的绢帛上用朱砂标着边陲要塞的位置。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青石关"三个字,声音低得像深夜的狼嚎:"她想借刀杀人,那就让她尝尝刀锋的滋味。" 顾昭宁凑过去,见地图边缘沾着半块茶渍——是白日里阿福端茶时洒的。 她伸手覆住沈砚的手背,触感从指尖窜到心口:"今夜就把消息传给陈参将。"陈参将是沈家旧部,前日还送了两袋盐来。 沈砚转头看她,眼底的暗芒被烛火映得发亮:"好。"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指节,"昭宁,你说这盘棋,该从哪里落子?" 顾昭宁望着帐篷外的夜色,想起空间里堆得满满的药材,想起白日里小贩眼里的贪婪,想起顾昭瑶耳上那朵珍珠花——那花她前世在乱葬岗见过,沾着血,卡在原主的指缝里。 她抽出沈砚腰间的匕首,在地图"青石关"旁划了道细痕:"先断她的信鸽。" 风卷着沙粒打在帐篷上,像无数只手在敲打。 沈砚将地图卷好收进木匣,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顾昭宁鬓角的碎发乱飞。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火光,忽然笑了:"好,就从信鸽开始。" 帐篷外,阿福的呼噜声忽然停了。 他缩在草堆里,望着沈砚帐篷里晃动的人影,把怀里的竹筒又往衣襟里塞了塞——那是方才沈砚塞给他的,说要连夜送到陈参将营里。 风掀起他的破袖,露出内侧那道抓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红。 顾昭宁望着沈砚在案前铺纸磨墨,笔尖悬在信笺上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咽气前,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顾昭瑶站在崖顶笑。 此刻她摸了摸袖中空间的石壁,灵泉的凉意顺着指尖爬遍全身——这一次,她要让所有推她下悬崖的人,都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悬崖。 "昭宁。"沈砚突然唤她,信笺上已写了半页,"陈参将那边,我让阿福带两盒灵泉泡的蜜枣。 他娘子爱吃甜的。" 顾昭宁走过去,见信笺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哪还有半分痴傻模样。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轻声道:"好。" 夜色渐深,帐篷里的烛火明灭。 两个影子在布帐上叠在一起,像两株在石缝里扎根的树,根须缠得死紧,只等明日的太阳升起,便要在这穷边之地,长出一片遮天的林。 﨔 第104章 赵公子来了 帐篷里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顾昭宁盯着跳动的火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空间石壁。 灵泉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像根细针挑开她记忆里的血痂——前世咽气前,原主被顾昭瑶推下悬崖时,后颈那道被山石划开的伤口,血沫子糊了半张脸,疼得人直抽气。 “昭宁?”沈砚的声音裹着墨香飘过来。 他刚写完给陈参将的信,笔搁在铜笔山上,砚台里的墨汁还泛着乌光,“在想什么?” 顾昭宁回神,目光扫过他刚劲的字迹,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腕:“沈郎,我要做止血粉。” “嗯?”沈砚挑眉,指腹蹭过她发顶,“可是前日见流民里有个伤了腿的小子?” “不止。”她低头解了腰间的香袋,空间的入口在香袋暗格里,“灵泉泡过的药材,止血生肌的效果能翻三倍。我打算让阿福去市集说嘴——就说顾三奶奶得了仙人指点,手底下有秘制药粉。”她抬眼时眼底闪着冷光,“顾昭瑶要借刀杀人,总得先让刀把子上沾点甜头。赵四那只耗子,闻到血腥味才会钻出来。” 沈砚忽然笑了,指节抵着她下巴轻轻一抬:“小狐狸。”他抽走她手里的香袋,“我帮你磨药。” 子夜的风裹着沙粒往帐篷缝里钻,顾昭宁却觉得浑身发热。 她闭眼沉入空间,再睁眼时已站在灵泉边。 泉眼腾着薄雾,旁边的药圃里,前几日种下的金疮草正疯了似的抽枝,叶片上凝着水珠,碰一下就能滴出绿莹莹的汁。 她摘了半筐药材,又装了小半袋灵泉,再睁眼时,香袋里已经沉甸甸的。 沈砚就着烛火翻药材,指腹搓了搓金疮草叶:“灵泉泡过的,连气味都不一样。”他抬眼望她,“明日让阿福去酒肆说嘴,就说昨儿夜里有猎户上山摔断了腿,是你用这粉止住的血——要具体,得有鼻子有眼。” 顾昭宁点头,把药材倒进石臼,石杵落下时带起细碎的药香:“赵四这两日总往顾昭瑶的帐篷跑,昨儿还见他捡了只信鸽。”她的动作顿了顿,“前世我断气前,指缝里卡着顾昭瑶的珍珠花。那花是赵四上个月从南边商队买的——他总说顾昭瑶是活菩萨,可菩萨的慈悲,得拿别人的血来浇。” 石杵砸在石臼里的声响突然重了几分。 沈砚按住她的手,石杵“当啷”掉在桌上:“明日辰时三刻,赵四会来。”他指尖拂过她发间的木簪,“我让阿福今早往他帐篷前扔了包药粉,还故意漏了半句‘顾三奶奶的药能换盐’——他娘子上个月摔了,到现在腿还肿着。” 果然,第二日辰时刚过,阿福就掀了帐篷帘子,鼻尖冻得通红:“三奶奶,赵公子来了!穿了身新做的青布衫,手里还提了两斤枣儿!” 顾昭宁擦了擦手,把石臼里的药粉收进青花瓷瓶,转头对沈砚笑:“沈郎,装得像些。” 沈砚立刻耷拉下眼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带,嘴里含糊不清:“昭宁,枣儿甜不甜?”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赵四掀帘的动作格外轻,青布衫下摆还沾着草屑:“三妹,沈兄。”他把枣儿搁在案上,眼神扫过桌上的瓷瓶,“听说你们前日救了猎户?可巧我那贱内腿伤总不好,不知三妹能不能——” “赵表哥坐。”顾昭宁倒了碗热茶推过去,茶烟模糊了她的表情,“李伯,把我前日晒的鹿肉端上来。”老管家应声退下,她转眸看向赵四,“这穷边地儿,最怕的就是伤病。前日我还和沈郎说,若有人要害我们,连口救命的药都讨不到,可怎么好?” 赵四的筷子顿在半空,枣核“咔”地咬碎在齿间:“三妹这是说哪儿的话?咱们都是落难的,该互相帮衬才是。”他扯了扯嘴角,“就像我前日见顾大姑娘,她还说要把从家里带的药材分些出来——” “沈郎醉了。”顾昭宁突然插话。 沈砚正抱着酒坛灌酒,酒液顺着下巴淌湿了前襟,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帐顶的破绽。 她扶着他往内帐走,“表哥稍坐,我送他去歇。” 等再掀帘出来时,顾昭宁手里多了个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赵四的目光跟着帕子动,喉结滚了滚:“三妹,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表哥但说无妨。”她沏了杯茶推过去,帕子在桌上展开,露出里面半瓶药粉,“这是我新制的,表哥若不嫌弃——” “顾府的旧产,三妹可还留着?”赵四突然抓住她手腕,指尖冷得像冰,“我在北边有路子,能帮你把东西运出去。只要三妹肯交出来,我保你和沈兄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顾昭宁的手腕被攥得发疼,却笑得温和:“表哥这是说什么胡话?顾家早被抄了,哪还有什么旧产?” “你当我是傻子?”赵四松开手,额角青筋直跳,“前日阿福去市集,说你空间里有——”他突然顿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是说,我听说三妹手巧,存了些针头线脑。” 顾昭宁垂眸理了理被揉皱的帕子,指尖触到空间石壁的凉意,心里像燃了团火。 她抬头时眼尾微弯:“表哥的好意,昭宁记下了。若真有什么,定要请表哥帮忙。” 赵四走的时候,枣篮里多了那半瓶药粉。 顾昭宁站在帐篷口,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沙丘后,这才转身对暗处招了招手。 李伯从柴堆后现身,腰间别着顾昭宁方才塞给他的铜哨:“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跟着他,别被发现。”顾昭宁摸了摸袖中的瓷瓶,里面装着灵泉泡过的药粉,“他去哪儿,见了谁,都记清楚。” 风卷着沙粒掠过帐篷角,远处传来信鸽的哨响。 顾昭宁望着天边翻涌的云,忽然想起前世悬崖下的风——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现在,她有灵泉,有沈砚,有满空间的药材,还有李伯的铜哨在裤腰上碰出轻响。 这一次,该轮到他们,把悬崖,还给推人落崖的人了。 李伯回来时,月牙刚爬上沙丘。 他掀帘的动作极轻,羊皮靴底沾着寺庙青瓦的碎渣,在地上蹭出两道浅痕:“三奶奶,赵四酉时三刻出的营,往西南走了二十里,进了座破庙。”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吃剩的芝麻糖,“老奴混在打柴的流民里,听见庙里有说话声——那官服的,是顾大姑娘身边的周师爷。” 顾昭宁正给沈砚补着被酒渍浸透的前襟,银针“咔”地扎进布面。 她抬头时,烛火在眼底晃出两簇小火星:“周慎?顾昭瑶嫁进陈参将府时,他替她管着陪嫁账房。”她把绣绷往案上一搁,线团骨碌碌滚到沈砚脚边,“沈郎,去不去?” 沈砚弯腰捡起线团,指尖绕着红线转了两圈。 他原本耷拉的眼皮突然抬起来,眼底寒得像结了层冰:“去。阿福呢?” “在帐篷外啃烤红薯!”话音未落,阿福掀帘冲进来,嘴角沾着薯皮,“三奶奶三奶奶,我听见李伯说破庙——要抓耗子吗?我带了弹弓!” 顾昭宁被他的急切逗得笑出声,伸手抹掉他嘴角的薯皮:“抓耗子,得用猫。”她从空间里摸出两盏防风灯,又塞给阿福个小布包,“你守在庙后,布包里是辣椒粉,等我们冲进去,你就往窗户扔。” 子时三刻的风裹着沙粒往领口钻。 顾昭宁裹紧斗篷,看沈砚把短刀别在腰间——那是他前日从猎户手里换的,刀鞘还留着松脂的香气。 破庙的轮廓在沙丘后若隐若现,门楣上“慈云寺”三个字被风刮得只剩半块,像张咧开的嘴。 “有动静。”沈砚突然拽住她手腕。 庙门缝隙漏出一线光,隐约能听见周慎的声音:“赵公子,顾大姑娘说了,那小蹄子要是识趣,把空间里的东西交出来,还能留她条命——” “空间?”赵四的声音发颤,“她、她真有那种邪门东西?前日我问她顾家旧产,她装糊涂——” “糊涂个屁!”周慎拍了下桌,“顾老夫人当年私藏的金叶子,全在她空间里!新帝要的是顾家死绝,她倒好,把抄家的官差耍得团团转!”他压低声音,“那信鸽我前日放的,裴尚书回信了,说顾家的案子……”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裴尚书? 前世她咽气前,裴家那枚刻着“永结同好”的玉佩还挂在脖子上——当时她以为是赐婚信物,现在听来,竟像根绞索。 “冲!”沈砚低喝一声,抬脚踹开庙门。 防风灯的光“刷”地照亮屋内:赵四缩在供桌后,周慎手里的信笺飘了半空中,案上还摆着顾昭瑶的鎏金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阿福的辣椒粉准时从后窗飞进来,周慎呛得直咳嗽,挥着袖子去扑灯:“什么人——啊!”他话音未落,沈砚的刀背已经抵住他后颈:“周师爷,顾大姑娘教你说的话,我替你说完如何?” 赵四趁机往门口窜,却被顾昭宁拦住。 她抄起供桌上的铜烛台,冷笑道:“赵表哥不是要帮我运旧产么?这会儿跑什么?” 周慎额角的汗滴进衣领,声音发黏:“沈、沈公子,我们就是叙个旧……” “叙旧?”沈砚扯过他怀里的信笺,烛火映得字迹发亮,“这信里说‘顾家余孽藏私,可借流民之手除之’,是叙哪门子旧?”他手指一挑,信笺翻到最后一页,“还有这行,‘裴某已得圣心,当年密旨……’” 顾昭宁凑过去,“裴尚书”三个字像根针戳进眼睛。 前世她被推下悬崖前,裴家的马车就停在崖顶——原来不是巧合,是顾昭瑶和裴家合谋,要她死无对证! “说!裴尚书和顾家抄家案有什么关系?”她抓住周慎的手腕,灵泉的凉意顺着掌心渗进去,“你不说,我就把你这双手泡进灵泉里——灵泉能催熟作物,也能让你的骨头,一寸寸烂掉。” 周慎的脸瞬间煞白。 他抖着手指向赵四:“是、是赵公子传的话!顾大姑娘说,只要拿到顾家旧产,裴尚书就保她进陈参将府做平妻!” 赵四瘫坐在地,裤裆里渗出腥臊味:“我、我就是图她空间里的东西……顾昭瑶说,等顾家绝了,她分我三成……” 沈砚把信笺往怀里一揣,转身看向顾昭宁。 月光从破屋顶漏下来,照得他眼底的暗潮翻涌:“原来抄家是幌子,灭口是真。顾家当年站错的队,怕不是新帝,是裴尚书。” 顾昭宁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帕角绣的并蒂莲被血渍染得发红。 她望着案上顾昭瑶的护甲,想起前世悬崖边那声“三妹小心”的假慈悲,嘴角勾起冷硬的弧度:“裴尚书,顾昭瑶,你们以为把我推下悬崖就能了事?”她转头看向沈砚,眼里有火在烧,“沈郎,这封信,够不够掀翻他们的棋盘?” 沈砚没有说话。 他反复摩挲着信笺边缘,指腹蹭过“裴某”二字时,力度重得几乎要戳破纸页。 远处传来流民营的更鼓声,他抬眼望向东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是裴尚书的相府,是顾昭瑶正做着平妻梦的陈参将府。 “这一盘棋,才刚刚开始。”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风,却裹着刀鞘里短刀的寒气。 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