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我只是你的编辑》 第1章 第 1 章 启明学术出版集团总部大楼,17层,编辑办公室。 下午三点,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 沈砚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刚好露出腕上一块简洁的机械表。这是他工作的第八年,也是升为责任编辑的头一年。 他垂眸快速翻阅着一份长期合作老师的选题,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摩挲。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请进。”他抬头,是主编助理小陈。 “沈编,苏主编请您立刻去她办公室一趟,说……有急事。” 沈砚放下报告,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苏澜,他们的副主编,以雷厉风行著称,她的“急事”往往意味着高压任务。 “可别给我派一些烂摊子。”沈砚心里默默念着。 副主编办公室宽敞明亮,苏澜坐在办公桌后,指尖夹着一支钢笔不停旋转。那是集团年度风云人物的象征,她有12支。看到沈砚进来,她用笔尖点了点椅子,“坐。” “集团今年的情况你也清楚,几个重点项目反响平平,年终报表会很难看。 “所以董事会在年中会议上下达了任务,让我们学术出版部拿出能镇场子的作品。”苏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听得沈砚心里直突突。 知道重担要来了。 “陆景珩。”苏澜推过一份薄薄的文件,封面上是醒目的名字和头衔,“江大历史系最年轻的副教授、优博引入人才、青年史学奖得主。” 资料附着一张照片——男人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面容清俊,眼神深邃而疏离。 沈砚感觉喉咙发紧,指尖冰凉。虽然想过此生还会有交集,但那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猝不及防地割开了尘封多年的旧伤疤。 大学图书馆里并肩查阅资料的静谧午后,校园林荫道上被偷拍后登上表白墙榜首的尴尬与隐秘喜悦,以及最后……那场冰冷彻骨、不明所以的决裂和形同陌路。回忆碎片汹涌而来,带着尖锐的刺痛感。 “他的新著《明末社会权力结构的嬗变与重构》,在学界内部评价极高,有专家预测将会是今年标杆性著作。”苏澜目光如炬地盯着沈砚,“只要能签下他的独家出版权,那我们启明今年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甚至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主编,我……”沈砚试图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苏澜抬手,没等他说完就截住了话头。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针似的在沈砚脸上扫过,“我知道,你们是江大校友,对吧?”她故意顿了一下,指尖在光滑的桌面轻轻叩了两下,“当年校园里风头无两的‘历史系双璧’?啧,听说……关系可不一般哪?”沈砚的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眼神垂下去一瞬,又很快抬起,但唇线抿得更紧了。 她的声音陡然放缓,“而且,你知道社里这么多人为什么要选你?这也是一次考验,你的位置,是需要地基稳固的。” “明……白了。” “忙去吧,这是更详细的资料,一周内我要看到进展。” 走出副主编办公室,沈砚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心绪。 陆景珩……光是想起那个名字,就让他心头一阵抽痛。 误会?还是根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毕业时对方冰冷的眼神和断绝一切联系的狠心,一直是他梦里的常客。 现在,他却要以一个卑微的“求稿者”身份,去面对那个占据绝对上风的“施予者”? 什么奇怪play? 沈砚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位,电脑屏幕上堆积的待处理邮件,和还未处理完成的选题报告,都在提醒他现实的残酷。启明在网络转型上受挫,意味着公司两三年的布局都付之东流。学术出版这一块如果不能保留,不,不突出都属于罪过。 沈砚热爱这份工作,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不可能放弃。 做好心理建设,沈砚按照资料上的号码拨过去。漫长的等待音后,一道礼貌但陌生的声音响起:“您好,陆教授办公室。请问哪位?” 沈砚自报家门,说明来意。但助理表示陆教授行程繁忙,近期没有安排新出版社的会面,多家顶级出版社的邀请都没有同意。 “您看,我和陆教授都是江大历史系出身,和他也认识。您帮忙传达一下,十分钟,十分钟的时间就够了。”沈砚不死心,搬出校友身份,言辞恳切地请求助理。 助理沉默片刻,最终松口:“好吧,沈先生,我会将您的请求和联系方式转达给陆教授。但请理解,我不能保证结果。”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接下来就是等待,连续两头沈砚都不能沉下心好好工作,从那通电话结束后,回信好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踪影。就在沈砚实在忍不住,打算硬着头皮再次联系陆景珩助理时,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短信: “明天下午三点,江大明德楼H-307。陆景珩。” 翌日下午,沈砚提前半小时就到达了江大。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看着身边青春洋溢的学生,恍如隔世。 明德楼是新建的教授办公楼,气派非凡,专供历史系的教授们办公。H-307在走廊尽头,门牌上只有简洁的名字:陆景珩。 沈砚敲门前,再次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 推开门,一股冷冽的松木香混着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宽敞明亮,一整面墙是书柜,塞满了厚重的典籍。侧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郁郁葱葱。落地窗前是办公桌,上面除了电脑、文件,还摆着一件精巧的青铜器模型。 陆景珩坐在窗前,穿着深灰色羊绒衫。这几年的时光似乎格外厚待他,不仅褪去了几分少年稚气,还平添了成熟学者的清贵与疏离。 他循着开门声,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惊讶,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和一丝丝玩味。 “沈……砚?”陆景珩微微拖长了尾音,像是在确认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嘴角勾起难以捉摸的弧度,“真是稀客。这些年没见,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沈砚心脏猛然一缩,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带着职业化笑容,递上自己的名片:“陆教授,您好。我是启明学术出版集团的责任编辑,沈砚。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见我。” 陆景珩没有立刻去接名片,目光依旧锁在沈砚脸上,仿佛在欣赏他强装的镇定。几秒后,他才伸出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夹过名片,瞥了一眼,放在桌角。 “启明?”他轻笑一声,“苏主编很执着,我也拒绝过好几次。”话锋一转,直入主题,“是为了《嬗变与重构》吗?” “是的,陆教授。”沈砚挺直脊背,“集团非常看好您的研究成果,相信您的著作必将成为明末史研究领域的里程碑。我们也希望能有幸获和您达成长期合作……” 陆景珩抬手,打断了沈砚公式化的陈述。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轻轻放在桌面上。 “书稿,”他言简意赅,“还在修改,润色,要求……很高。”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沈砚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寰宇、学林、新知好几家都在排队等着。”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预感到对方要提出苛刻的条件。 陆景珩修长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仿佛倒计时的轻响。 “不过……”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深邃难辨,带着一种狩猎者的专注,紧紧锁住沈砚有些苍白的脸,“既然是‘老熟人’……或许,可以……谈谈条件?”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即使窗外阳光明媚,室内却寒意弥漫。 沈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陆景珩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迅速消退。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陆景珩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步步走近沈砚。他没有靠得太近,一步之遥,却依然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沈砚,想要《嬗变与重构》? “那得看……你能付出什么了。” “景珩,你说我去做编辑怎么样?”21岁的沈砚叼着冰棍,询问并排坐着的陆景珩。 “可以,那我给你供稿。”陆景珩温柔的回应。 “嘿嘿,景珩你真好。那我只好……”沈砚狡黠一笑,“勉勉强强以身相许啦。” “好。” “哈,哈,哈,谁给你以身相许,做你的美梦吧!走咯走咯。” 21岁的沈砚还很青涩,22岁的陆景珩也没想到未来。结束与重逢,从来没有在他们设想的轨迹里出现。 沈砚感到一阵眩晕,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是羞愤也是无措。他能付出什么?除了专业能力,他还有什么?一股无端的屈辱感爬满整个心间,要不是强大的职业本能,他现在早就夺门而出。 “我,不明白陆教授的意思。我社可以给您提供最好的资源……” “你成熟了很多呀。”陆景珩坐回到待客沙发上,嘴角弯起的弧度克制又精准,“过来坐着谈。” 沈砚深呼吸一口气,一切为了签约。 “这一次我社愿意出这个价格买断《嬗变与重构》的出版权,当然,相对应的,也会在全国几大城市,为您举办宣传会和签售会。长期合作的书店,也会第一时间推出,并保证销售量……”沈砚滔滔不绝地摆出条件,早已没了捏住底牌的想法。他知道,陆景珩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现在唯有一击致胜,才能有机会拿到想要的东西。 “可以,很不错的条件。不过,其他几家大社也开出了差不多的内容。”陆景珩的话又吊起了沈砚的心脏,然而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老熟人’,办事放心也方便。”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沈砚不得不牵强笑着开口:“陆教授能信任当然是最好不过了,那我们这个合同。” “不急不急,既然答应和代表启明的你谈了,就不会‘三心二意’的想其他出版社了。不过我也说了,《嬗变与重构》现在还需要润色和修改,要求很高。很不巧的是,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那一批学生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我也不好意思留他们下来加班。所以。”陆景珩又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希望沈编辑能帮个忙,和我一起润色一下。” “这个,如果陆教授有需要,我们社里都有经验非常丰富的……”沈砚慌不迭忙地才要推开,就被陆景珩粗暴的打断。 “我供稿,你编辑。”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否认的态度,“之前就说好的事情。” 看着陆景珩的眼睛,沈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字:“好。” “合作愉快,沈编辑。” 本文已有存稿,量大管饱; HE,主受向,前期略微带追妻; 大多数时候happy、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走出办公室,江大正好是下课时间。三五成群的大学生走在校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沈砚身边经过。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学习、生活、娱乐。沈砚更加的恍惚。 “暑假去哪玩?” “我计划去找个暑假兼职,赚点钱可以去外面玩一下。” “唉嗨,你都不休息一下的吗?我打算这次就回家好好歇一段时间。你小子呢?” “我呀,我就和对象一起去爬山旅游,嘿嘿嘿。” “蛙趣,你小子。” 几个男生笑笑闹闹地走过,又勾起沈砚的回忆。 大学的时候,沈砚很穷,学费是贷款的,生活费是平时兼职来的,但凡又点闲工夫,不是在摇奶茶,就是在做家教。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在每周一次的历史文化社团例活上,那是他为数不多能休息,能专心看一本自己喜欢书籍的时间。 也是能够和陆景珩有接触的时间。沈砚在心里默默念着。 “你也爱读明史吗?” “嗯。” “我可以坐这里吗?” “嗯。” “你也是历史专业的吗?” “嗯。” “你只会嗯吗?” “嗯。” “哈哈哈哈,我叫陆景珩。” 我认识,心里默默念着,“嗯,我叫沈砚。” 回到启明,沈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隔间里,用手机查询着关于这八年里,陆景珩发生的一切。除了各种学术荣誉外,让人津津乐道的更是他杰出的家世和仪表堂堂的外貌。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美丽皮囊下有趣的灵魂,尤其还是多才多金的皮囊。 手指划过屏幕,落到一篇花边新闻上——《陆大才子的隐形情人》。沈砚从心地点进去仔细阅读。 “陆景珩与神秘女子凌晨现身酒店。” “30岁的他终究‘名草有主’?” 整片报道基本上就是胡说八道,配上一些看不清人影的模糊照片和小编自嗨式的看法,就敢说得如有实证。平常人看见就当一个乐子,可对现在的沈砚而言,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侥幸。 “或许,他已经有喜欢的人。” “或许他现在,喜欢的是女人。” “他可能已经,不,是绝对不喜欢我。他是恨我的。” 万千思绪闪过脑海,沈砚恨不得把心里剖开,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兵荒马乱? “叮咚。”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是苏澜的,“来办公室一下。” 还是副主编办公室,苏澜拿着合同仔细的看着,见到沈砚进来,就询问道:“和陆教授聊的怎么样?” “还行。” “嗯。”如是往常,听到这样子的回答,苏澜肯定会大发雷霆,但今天却格外的包容。“陆教授愿意让启明出版《嬗变与重构》,而且是一年的独家权。” “真的吗?”沈砚没想到陆景珩这么快的就同意了,还没,还没让他付出…… “要求就是你得负责和他一起润色校对书稿。”苏澜顿了顿,“并且只能是你。” “苏总,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个机会启明是不可能放弃的,陆教授的《嬗变与重构》不仅能稳住集团的地位,也可以凭借他的人气,支持集团网络化的转型。这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事。而且。”苏澜看了看沈砚,“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有耳闻,但人都是会变的,也都是趋利避害的。陆教授是个有才的人,不会做出有损羽翼的事。” “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这样,从现在开始你把现有的工作先放一放,我会安排好其他人负责。你就随时待命,跟好陆教授的事情。” “是。” 坐在办公桌前,勉强应付完恭喜的同事,或八卦的后辈。沈砚像卸掉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到椅子上。左手盖住双眼,从指缝里看这个世界会更加的模糊,影影绰绰的夕照,一沓一沓的书稿,没有人会知道梦里的人再次闯进现实是什么样的感觉。 “陆景珩。”沈砚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想起他标志性的微笑,心里又是不自觉地触动,“你到底要干什么?” “叮咚!”陌生的号码再次来了短信。 “周一有时间吗?老地方见。” 周一,江大青年咖啡厅。 “你的气色不大好,是没有好好休息吗?”穿着休闲服的陆景珩好奇地打量眼前颓废的沈砚。 “嗯。”这个周末,沈砚几乎在煎熬中缓慢度过,陆景珩的那一句“付出”像个魔咒一样,一直萦绕在沈砚耳边,无时无刻的响起。即使他反复研究着《嬗变与重构》的各种资料,试图用专业武装自己,却在总是在字里行间看见陆景珩冷静剖析历史表象下权力运作的笔锋。那抹锋利,也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那喝一杯牛奶吧。”陆景珩抬手叫了服务员,“麻烦来杯温牛奶。” “好的。”年轻的女店员甜甜地回应,不一会就端上来一杯温牛奶。 沈砚说了声谢谢,发现女孩一脸期待的看着陆景珩。 又来这一套吗?沈砚抿了抿嘴唇。 大学时,沈砚常在这家咖啡厅兼职,一开始就他自己。后来和陆景珩熟悉后,就是两个人一起。虽然陆景珩从来不缺钱,但是还是愿意一直陪着他。相对应的,那段时间是咖啡厅营业额最高的时候,毕竟历史系的两个系草都在这家店里打工,很多人都得来尝尝咸淡,看看帅哥。 “请问您是陆教授吗?”女孩看似询问,实在已经掏出小本本和签字笔。 “嗯呢,是的同学。”陆景珩微微一笑,很体贴地主动提出,“是要签名吗?” “嗯嗯,要,谢谢陆教授。”女孩满脸欣喜,递上小本本。陆景珩写上自己飘逸的名字,还给女孩。 “啊,谢谢陆教授,我可以和您合影吗?”女孩又掏出手机,眼睛里都要冒出小星星了。 “可以的。” 三个人好拥挤,沈砚有些不适应。 等女孩心满意足的离开,沈砚才开口: “陆教授还是挺受年轻女孩子的喜欢啊。” “哈哈,怎么感觉沈编辑有些吃醋了?”陆景珩狭隘地调侃,看着沈砚绯红的耳垂,他知道自己说中了。 沈砚什么也没说,他不想自己那么快就乱了方寸。 “早点开始吧。”陆景珩放弃继续攻势,推过来一叠厚厚的书稿,是《嬗变与重构》的目录和分章简介,“沈编辑先帮我看一下目录和每一章的简介,也先了解了解。”他的语气恢复了专业和冷静,仿佛真的只是在进行一次严肃的学术讨论。 沈砚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书稿上。 不得不承认,陆景珩的学术功底毋庸置疑,枯燥的史实在他的笔下犹如水墨画展开,清晰地了解到每一个人物,每一件事迹的脉络和走向。沈砚很快就被内容吸引,拿起铅笔,开始专注地审读和标注。一时间,两人之间只有书页翻动、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审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陆景珩合上手中的资料,揉了揉眼睛。 “休息一下吧。” “嗯呢。”沈砚也放下笔,看着窗外的绿植。 “沈砚,你还记得大二那年,在图书馆古籍修复室。我们一起研究一块明末的拓片。”陆景珩的声音缓慢但带着追忆的魔力,“修复室的灯光很暗,你拿着放大镜一点一点的,每一寸都要看到。” “嗯。”沈砚发出微不可闻的回应,他当然记得,两人挤在狭小的修复室里,肩膀挨着肩膀,为了辨认一个模糊的字符低声讨论,呼吸可闻。他们聊了很多,从过去到未来,从家人到我们。 回头看向陆景珩,他此刻的眼神,与当年图书馆里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竟有几分重叠! “陆教授。”沈砚垂下眼,重新拿起铅笔,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凉,“那些事,不都过去了吗?我们还是,专注于书稿吧。” “过去的事?”陆景珩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着书稿,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那什么才叫‘现在的事’?是你为了《嬗变与重构》不得不接近我,还是得假装什么都不在意,忽略掉我们过去的种种一切,以沈编辑的身份和我相处吗?” “沈砚,你现在这副明明害怕,却不得不接近我的样子。你就那么不愿意再见到我吗?” “这八年里,就没有一点点想念吗?哪怕一点点。” 近乎直白的话语,打得沈砚措手不及,握着铅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巨大的惊恐和屈辱要将人淹没窒息。 为什么要想念?为什么要再见?一切的选择不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吗? “陆教授!” 沈砚的声音带着颤栗,把校对好的文稿推向陆景珩,“这些已经校对了一遍,您先过目一下。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先走了。” 话音落下,沈砚就直接收拾背包,起身走人,经过前台的时候,还将自己的温牛奶结账。 陆景珩没有拦着,就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兵荒马乱,人心就有了破绽。 第3章 第 3 章 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沈砚以健全人的身心,挣扎了三天。 小说里男主和女主一吵架,女主就生病的桥段到底怎么来的,都成年人了,不是大学生,这么脆的吗? 当然,沈砚现在就挺想“脆”一下,起码不用清醒的痛苦。 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左手搭在眼前。这是沈砚妈妈教给他的方法,遮住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可是沈砚不愿意,他总喜欢漏出一条缝隙,影影绰绰地看这个世界,好像看一场电影,看一出话剧,张开手指是开场,闭上手指是谢幕。 “叮咚!”备注为陆景珩的号码发来新的短信: “我这两天在苏州出差,刚回来,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继续讨论书稿。陆景珩。” 沈砚没有回复,就放在那。 “记得备注我的号码。” “嗯。”还是回复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周五,江大明德楼。 沈砚整理了一些材料,在学校内部的文具店打印出来。因为时间赶得急,有沓文件没有订好,上楼梯时,失手散落了一地。 “抱歉抱歉。”沈砚赶紧弯腰拾起纸张,不断对两旁被挡住的行人道歉。 “沈老师,我来帮您吧。”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主动帮助沈砚,很快就收拾干净。 “谢谢同学啊。”沈砚微笑着道谢,但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姓沈的?” “我叫周柏,陆教授的学生助理。也是历史系的。”周柏帮着拿起沈砚放下的包,“沈老师是来找陆教授谈书稿的事吧?一起上去吧,刚好我也来找陆教授。” “嗯。好,好的。” 沈砚有点奇怪的感觉,但还是随着他一起进了陆景珩的办公室。 “陆老师。”周柏先打了招呼,“我在路上遇见了沈老师,是找您来聊《嬗变与重构》的事吗?” “嗯呢。”陆景珩点了点头,不过视线没有离开桌上的文件,“小柏,你先给沈编辑接杯茶。” “沈老师,请坐。”周柏接了杯水递给沈砚,侧坐在他旁边。 两个人离得很近,沈砚能用余光看见周柏笑盈盈的神情,眼睛里都是陆景珩的……陆景珩??? 沈砚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尽可能的远离周柏。 “沈老师。”周柏轻声开口,“你和陆老师以前很熟悉吧。” 沈砚摩挲了一下水杯,不知道周柏是什么意思,缓了缓,“我和陆教授确实是大学同学关系,只是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那沈老师。”周柏狡黠的目光落在沈砚脸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呢?” “嘘。”刚想说些什么的沈砚,就被周柏一把打断。 “老东西就应该进入垃圾桶里,而不是重新出来,丢人现眼。” 我,沈砚忍不住就要骂出声。老东西?谁是老东西?陆景珩吗?还是我? “小柏。”陆景珩突然开口,应该是文件处理完了,“你把这些文件帮我送给周处长,他那边要的急,麻烦你跑一趟了。” “好的老师。”周柏小跑过去接住文件,冲着陆景珩甜甜一笑,“那我就先去了。”转头又对沈砚微微颔首,“沈老师再见。” “再,再见。” 关门声响起,办公室又回到了寂静。 “陆教授,我们开始对书稿吧。”沈砚强迫自己不去看陆景珩打趣的眼光,抽出文件,就要进入工作状态。 “你就不好奇他是谁吗?” “他不是您的‘助手’吗?” “周柏是学工处处长的侄子,有些时候我也不得不接受一些人情世故。”陆景珩无奈地耸了耸肩,“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是。”沈砚心里默念,我们都变了。 “开始工作吧,今天主要校对一下第三章,这是一个核心章节。重点看我对文官与皇权博弈的论述,结构是否清晰,论据是否有力,逻辑推演有没有漏洞。有想法的地方用铅笔标注出来。” 牛马是两种动物,也可以是一种。 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翻找资料,校对书稿。中午饭都是在办公室里点的外卖。 “把这一块标记一下,今天就先到这吧。”陆景珩指了指书稿中的一小部分,叫停了工作。 沈砚不自觉地伸了伸筋骨,圈号标注后,放下铅笔。看了外面的夕阳,决定起身回家。 “去吃个晚饭吧。”陆景珩突然开口,“学校旁边之前歇业的餐馆又重新开业了。听说是老板的女婿接手了。” “嗯?” “忘记了吗?就是我们大学的时候经常去的那一家。当时歇业的时候你还可惜了好一阵子,说再也吃不到这么美味的家乡菜了。” 沈砚当然记得,作为一个外地求学来的学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接受不了江城人民清淡的口味。直到认识陆景珩后,才发现了这家宝藏小炒菜馆子。老板是沈砚老乡,一手川菜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那个,我就。”虽然想吃,但是沈砚还想拒绝。 “那我就和老板联系,订个位子,现在他们上了网络平台,很多年轻人都会过去打卡。” “那个陆教授。”沈砚话没出口,就又被打断。 “没关系,我们AA。”拎着公文包的陆景珩露出标志性的微笑,“还希望沈编辑能赏脸。好吗?” 说完,陆景珩拍了拍沈砚肩膀,率先一步出了办公室。 餐馆就在学校后面的小吃街,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人流鼎盛。陆景珩带着沈砚穿过一些人少的小巷子,很快就到了餐厅门前。这个时候已经有好几对男男女女,坐在门口排队。 因为提前订了位子,两个人很快就被安排进去。 陆景珩接过菜单,先勾选了几项,又递给沈砚,“你看要不要加点什么?” 水煮肉片、爆三绝、还有一碗水蒸蛋、一叠蒜蓉时蔬。这基本上就是沈砚爱吃,且常点的几道菜。 “够了,这些就行。” 将菜单还给服务员,陆景珩很主动的替沈砚拆开餐具的包装,“这家店重新开业后,我就经常来吃。味道和老老板在的时候一样,应该是学到了真功夫,你可以尝尝。” “你一个人来吗?”沈砚不自觉的问,又感觉有些冒昧,“我就问一下。” “有时候也会跟着一些学生来这么聚餐。不会单独和谁一起。” 沈砚抬头打量了四周,装修很新,都是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风格,原本主墙那里还有一个菜品展示板,现在都没有了,改成一个心愿墙。 “你和苏澜有联系吗?” “嗯呢,她在你之前就和我联系了很多次,不过我都拒绝了。我不喜欢她,很功利心的一个人。” “所以她让我过来接近你,你就不怕我也只是为了你的书稿吗?” 陆景珩倒茶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点开玩笑的说,“你会这么做吗?” “我”沈砚咽下一个“会”字,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即时一切都是被人压着进行。 “吃饭吧。” 菜上的很快,陆景珩慢条斯理,他不爱吃辣;沈砚也心不在焉。 最后一桌菜,只有青菜和蒸蛋被吃干净,两个辣菜几乎没动。 “你改口味了吗?” “嗯呢。” “那我们下次试试其他的餐厅。” “还有下次吗?” 陆景珩笑了笑,没有说法,起身就去前台结账。回到餐桌,向沈砚展示了一个二维码。 “加一下微信吧。一直用短信挺不方便的。” “嗯。” 看着屏幕里陆景珩的昵称,沈砚有点难受,这是他给陆景珩取的——二十四夜月。 “还在用这个昵称啊。” 陆景珩轻轻地回应。“你觉得这个昵称很适合我,我就一直没有改。” 沈砚坐在椅子上,琢磨着陆景珩,他不明白为什么当时选择主动离开的人还要保留那么多两个人的痕迹,嘴唇抿了抿,不知道改怎么说。 就在沈砚心乱如麻、几乎要溺毙在这无声的质问和回忆里时,陆景珩突然倾身靠近!一股清冽的松木气息瞬间笼罩了沈砚。他下意识地想躲,却已被陆景珩温热的指尖轻轻擦过嘴角。 “用纸擦一下。” 沈砚偏过头,但耳垂的绯红已经出卖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我,我知道。” 陆景珩回到座位,端起茶杯细细打量,好像这么一个普通玻璃杯,是什么稀世珍品。 沈砚慢慢调整好自己的气息,刚要开口,兜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是苏澜的电话。 “苏总?” “你现在人在哪里?”苏澜冰冷的声音清晰地砸到沈砚的耳膜,“出事了,网上爆出了很多你大学时期的‘丑闻’,说你当年为了利益才接近陆景珩,后面为了利益,更是不惜接受‘潜规则’,抛弃多年好友。” 沈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手机“啪嗒”一声摔倒桌上。 电话那头苏澜的声音还在催促,“你赶紧回集团,不要和陆景珩再有多的接触。” 世界,在沈砚眼前轰然崩塌。 “沈砚,你要明白,你和景珩之间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可能,也不应该会喜欢一个男人。为了他,你好好想想可以吗?”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怎么突然问这样子的话?” “是不是你做的?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子?” “景珩,你那时候也是因为这些事情离开的吧。”坐在陆景珩的车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松木香,沈砚不断地蜷缩身体,好像这样子就能毫不起眼,不再被人关注。 陆景珩木着脸开车,他也慌了,当年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只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沈砚的疏离,老师的劝告,都在告诉他,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离开你,是为了让一些人安静。”半晌,陆景珩才回应。 “嗯,是安静了很多。”沈砚讷讷道,“没有了你,所有的目光都从我身边移开,我不用再接受他们的审视,也不用再背上一些子虚乌有的骂名。” “所以发生了什么?你说啊!”陆景珩终于压不住火气,将车停到路边,解开安全带,欺身压倒沈砚。“你知道我那时候不在,我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劝我离开,即使你,沈砚,你也一样。” 沈砚背靠着座椅,突然觉得八年前的恐惧和今日的屈辱有多么的好笑, “是什么?不就是你当年深信不疑的东西吗?不就是为了钱爬上了王传德那个‘老色鬼’的床吗? “陆景珩!我知道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也知道你从来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可是为什么?” 积压了八年的委屈、痛苦和此刻被当众拖拽、如同犯人般审问的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满意了吗?你为什么要再次出现?明明有一万种更好的选择,可为什么还要让我接近你?陆景珩,你回答我啊!” “听说了吗?沈砚。” “哎哎,小声点,他来了。” “怕什么,都敢趁着陆学长不在,做这种事,还真以为榜上大腿了呢?” “你自己去道个歉,把这个风波平下去。” “你可以选择自己退出,不要耽误景珩,他还有自己的前途。” “我没有。” “你就有!” “我没有!” “你就有!” “你没有!”陆景珩压不住颤抖的声音,紧紧地抱住沈砚,那些尘封的、模糊的流言碎语,在这一刻被沈砚血淋淋的控诉清晰地拼凑起来——原来当年他听到的、让他心灰意冷的“特殊关照”,还有这么多的内幕。 “你放开!”沈砚不顾一切地想挣脱陆景珩的束缚,用撕用咬,用尽所有的力气,也要和他保持距离。没有什么侥幸不侥幸,阴沟里的虫子,就不配站在台前。 “阿砚,阿砚!”陆景珩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告诉沈砚,不是这样的,但沈砚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抵触,像一道无形的栅栏,隔断了彼此。 沈砚放弃了挣扎,惨然一笑,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要是坚决点不要和陆景珩接触,或者离得远远的,就不会再发生这样子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抱有那么多的幻想呢?” 我为什么还要有幻想呢? “陆景珩,”这一声里带着疲惫,还有无穷的委屈。 “放过我好吗?” 这一句话好像卸掉了陆景珩全部力气,沈砚轻轻一推他就回到了驾驶座。 “启明那边我会去解释,苏澜不会放弃的,后面就别再联系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沈砚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陆景珩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紧紧攥着沈砚肩膀的双手,此时却空空如也。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冰冷的触感,还有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阿……砚。” 又是他,再一次地把沈砚推向火炕,八年前如此,八年的等待后,也如此。 而就在这时,被他扔在后座的手机,屏幕再次顽强地亮起,疯狂震动。这一次,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周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