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牛记(修改本)》 第1章 婚晏 经媒人介绍,陈谨秀看中了牛浸塘里屋的古润才,看中的理由很简单:一是古润才彬雅帅气。二是田地责任制后分得的山林田地多。 牛浸塘是石牛村其中一个的自然村,三十多户人家,二百多人囗。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虽然不富,但起码不至于挨饿,因为这山沟沟里的土地肥沃,黑黝黝湿漉漉的泥土总能润育出丰盛的收获。 如果还谦田地不够多,还可以在山上开垦,这里的大山和田地一样肥沃。 在这里,只要你肯努力劳动,别说挨饿,发家致富也是可以的,陈谨秀就看中这一点。 与陈谨秀不同,古润才是被父亲逼婚的。 古润才是七兄姐中最小的一个,家里劳动力十足,而又深得母亲疼爱,以至农活就很少去做。安闲无事之时,就饱览群书,只希望自己以后能逃离大山,不做碌碌无为之人。 这个书念得不多但看的书多的古润才,他对爱情的理解自然要比陈谨秀复杂许多。他理想的爱情就像是书里所描写那样花前月下卿卿卿我我,他的梦中情人是楚楚动人小鸟依依的淑女。他幻想着即使遇到挫折磨,爱情也应该是浪漫美好的。 显然,这个陈谨秀并不是他理想中的伴侣,她的言行举止让他明白她是个雷厉风行做事干练的女汉子。 但他极其惧怕父亲古雨志严厉得让他颤抖的眼睛和严肃得不敢让他看上一眼的板脸,只能委屈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婚期定于秋月初八。 为了彰显家庭的实力,古雨志意欲宴请村里人来庆祝一番,他叫来了他四个儿子一起商量,大儿子古润德和三儿子古润宏是个孝顺子,自然随从父亲之意,倒是二儿子古润武却不冷不热的说:“您是一家之主,钱都在您手里,要怎么样还不是您说了算数,又何必问我们?” 古润宏最看不惯他顶撞父亲,冷冷的怼他说:“你的意思是不同意的啦?” 古润武阴阳怪气地说:“我可没这么说,你要是听不明白就叫你老婆出来,她读书多,奴相的。” 古润武在说到‘奴相的’时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古润宏听到了,气得他发抖,怒气冲冲地说:“你…你说什么?” 古润武不以为然,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说:“我说什么?你没听闻吗?” 古润宏被气得两眼冒火,紧抓拳头就要冲上前去与他拼命,却被站在他们中间的大哥古润德拦了下来,并说:“老二,你也应该改改你的口德了,你这样下去迟早闯祸的。” 一边又安慰古润宏说:“你知你这二哥就是这德性,别理他,就当他是发狗疯乱吠。” 站在一角落的二嫂子这时也插口说:“他就是这样口无遮拦,说话从来不经大脑,想说就说,我都说他几十次了,就是改不了,特别是喝了点酒就更加不得了。” 古润武大声骂道:“你一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也由你管了?” 二嫂子被他这样一骂,害怕得低下了头,小声嘀咕地说:“你得罪的人还少吗?” “你们吵什么吵?每逢说点事情,话还没两句就吵?有这样当兄弟的吗?吵闹打架能办得了事吗?请不请宴席现在不正在和你们商讨吗?” 二嫂子的话被古雨志大声的叱喝给盖了下去,她的话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 那边的古润宏也只得作罢,恨恨的瞪了瞪古润武,一声不吭的退到一边去。 古润德望了一眼古润才说:“四弟,还是你来说说吧,毕竟是属于你的大喜日子。” 古润才本来就不答应这门亲事,只是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旨意而不得以而为之,于是淡淡的说:“我能说什么?还不是父亲说了算!” 古雨志一听,瞪了古润才一眼,他那锐利的目光好似能洞察他的思维似的,他严厉的训斥说:“你这个好逸恶劳的东西,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能娶陈谨秀这样的人作媳妇,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以后你这个家我看还得要人家来支撑,靠你?啍…!” 古雨志的妻子张美葵看着心疼小四,忍不住说:“你呀!都七十多了,说话还是那么冲!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古雨志说:“还不是因为你一直这样纵容着他才导致他今天的无能?” “我看你别姓古了,改姓赖算了。”张美葵说。 古润德见父母在吵嘴,立即圆场说:“爸!要不这样吧,我们先问问女方家有什么要求再谈酒席或许会好办些。” 古雨志说:“这样也好,你尽快叫媒人问问女方。” 没几天,媒人就带来了女方的消息说,酒席没必要过于铺张浪费,意思一下就可以了。还说如果能将宴席的钱省下来买辆自行车和缝纫机还来得实际。至于礼金,女方要求稻谷两担,钱一百。 婚期前十日,古雨志邀请了他们里屋的三户人家以及外亲,里屋的三户人家,两户是古雨志的堂哥和堂弟,另一户侧是他的堂侄,大大小小七八十人。再加上他的外亲和外屋的一些人,总算下来也就是百多人的宴席。 婚期当日,古雨志把自家养的一头一百六十多斤重的猪宰了,热热闹闹的折腾了两天两夜。 婚宴后的第三天,陈谨秀正欲和家人去干活,却被婆婆张美葵拉住她说:“你让他们干活去吧,我和你聊聊话儿。” 陈谨秀只得放下手里的农具,随着婆婆来到屋外左侧的一棵参天桂树下,张美葵拉着她一同坐在一块由土坯砖作柱子的长木板上,然后才柔声说:“你刚入我家门,对我家的人事还不了解,我想和你说说,好方便你日后和他们相处。” 陈谨秀看了看她满脸皱纹而又充满慈爱的脸,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听她说:“首先说说你这个古润才吧,他还是个还没长大的大孩子,很多事情还不懂,需要时间去历练,他有什么不是,你就多宽容他开导他。 陈谨秀“唔,唔”的点头应着,张美葵又说:“作为新婚夫妇,性格和思想都不尽同,这就难免有分歧,只要经过时间的磨合就能融洽,我都快七十岁人了,见过许多的新婚夫妇开始都是先争吵后和睦的,希望你理解之后多些宽怀,多点理解。” “再有就是你的那些哥哥嫂嫂们,大哥还算沉着稳重,让人宽心;倒是你那二哥是个愣脑子,如若喝上两杯,更是胡话连篇,让人生厌,他要是说了些难听的话,你就当作耳边风,大可不必放在心里。至于你三哥嘛……。” 张美葵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 ,像是有什么顾虑似的,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 “他是个憨厚的人。” 第2章 李诗婷 陈谨秀正好奇三嫂子的事而又无从问起,如今听婆婆说起,便试探着问说: “三哥的诚实我是看到的,可是三嫂子她…她怎么就不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呢?是不是她……她嫌弃我?” 张美葵听了,凹陷的眼睛挂着忧虑,沉思了好一会,才长叹一声说: “唉!这哪是因为你呀!自从她进入这个家以来就一定少有和我们一起吃饭。” 陈谨秀听了,更是莫名其妙,虽然她很想知道其中原因,但又不好开口,只得默然的低下了头。 只听得张美葵叹着气说:“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了,村里村外有谁不知呢?只是大家都不愿提起罢了。现今为解你疑虑,那我就告诉你吧,即使这并不十分合适。” 陈谨秀听了忙说:“既然这样,那您就别说了吧,我只是想知道此事与我无关就行了。” 张美葵看了看她不停跳动的眼睛,接着说: “都是一家人了,说也没什么,我是多么的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和睦共处啊!” 张美葵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唉!这件事说起来或多或少都与我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有关。” “你这个三嫂名叫李诗婷,她的家离龙井镇只有一里之路,算是街边人了,她妈曾经又是生产队的副队长,家境条件自然是很不错的。” “得益于她妈妈的良好人事关系和家境,李诗婷读完了一个完整的中学,这是一般的农村人都难以比拟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虽然她还是生长在农村,但却有着和城里人一样的白净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材,令不少男人倾慕于她,当然也让不少女心生妒忌。” “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好条件,她看不上众多年轻的追求者,直到二十二岁那年却鬼使神差的和镇里的一副局长有了关系,还怀了他的孩子。” “殊不知这个副局竟是个有妻有儿之人,为了他的仕途,他打死也不承认和她有关系,李诗婷只得在她妈的劝说下把肚里的孩子打掉。” “从此之后她的声誉一落千丈,男人见了远远的躲开她,女人见了也对她说三道四,做父母的只得托媒人引线求介绍,希望她早嫁早好。” “后经过媒人几次的试引,最后相中了我家的三儿,也不知我那三儿是出于对她的怜悯还是被她的才华或容颜所吸引?反正我三儿是不计前嫌愿意娶她。” “但这老头子就极力的反对,还说娶了这样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会败坏家风遭人耻笑,但我这个傻三儿润宏却誓言旦旦的非她不娶,要不就终身光棍,老头子最终也奈何不了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个李诗婷自嫁入我家后从未出门也极少说话,就连吃晚饭也是端回她房里吃,就不知是不是因为记恨这老头子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她在我们家里,也从不去干农活,活像个富裕人家的太太,害得其他嫂嫂都怨声不断,好在润宏还勤勤恳恳不怕艰辛,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哥嫂们也不好说什么。” “两年后,李诗婷为润宏生了个女儿小婷婷,有了孩子的润宏更是喜欢,干活更加卖力,白天忙完农活回来又忙着帮她提洗澡水,就连她的衣服也帮洗了。” “润宏虽然忙忙碌碌的,但我却见他总是满脸喜悦,活得倒也幸福。但村里人见润宏帮老婆洗衣提水的,背地里就说他是‘奴相’,意思是一幅媳妇奴隶的样子。” 陈谨秀听了,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叹说:“村人不应该这样取笑三哥,毕竟现在都在宣传男女平等了。” 陈谨秀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咕噜着这个李诗婷不守妇道,这样的破烂鞋,也只有像润宏这样的老实大哥才会娶她,只听婆婆说: “话虽如此,但真的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特别是老一辈人更是看不惯了。” 陈谨秀不再与她辩解,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第3章 石牛传(1) 忙碌的秋收过后,人们放慢了工作的步伐,像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 一天早上,缭绕在半山的白雾还没完全散开,朝阳已从山头上露出了她的第一道曙光。此时的山洼静悄悄的,没有风吹树叶的颤动,没有虫鸣鸟叫的声音,像一幅静止的山村风景画。 古润才呆呆的看着如此凄美的景色,心里生出了淡淡的忧愁和无限的惆怅与无奈。 蜜月期刚过,古润才就发觉结婚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反而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约束着他,令他觉得孤独而寂寞。曾经美好的志向,也像山中的云雾一样渐去渐远,取而代之的却是妻子不厌其烦的唠叨和干不完的农活。 如今的他开始怀念婚前的自由与轻松,怀念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怀念无人管束的那份轻松写意。 “唉!婚前与婚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日子,看来以后和他们一起玩乐的机会就更少了。”他叹息。 “与其在此愁肠百结,倒不如趁现在就和他们痛痛快快地玩乐一天。” “去哪里呢?” “对了!就去石牛山开怀畅游一番。”他心里想。 拿定了主意,他马上便去约他的发小古润蕊和古润田。 本来打算他们仨人去的,谁知这个平日里就喜欢给小孩讲故事的古润才深得孩子喜欢,知道他们要去石牛山,马上就被一群孩子缠着要跟去,他们三人也难得热闹,就爽快地答应了。 去石牛山的路有好几条,经他们三人商议后,最终选择了修在半山腰的那条“水利路”。 这条水利路,是在大集体时代造田造地用以引水灌溉而修造,因此叫水利路,现在灌溉是用不上了,但这水渠流淌的水却进了古雨志家的水缸里,成了他家的饮用水。小路却成了村民上山下地劳作的便捷路径。 孩子们一到这条路上,兴奋得就像笼子里放飞的鸟儿,叽叽喳喳欢呼雀跃的行前冲,不一会就把他们三人远远的丢在后面。 古润才看着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又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忧愁地叹说:“但愿这些孩童长大以后能走出大山,自由自在地过他想过的日子。” “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谈何容易?特别是我们生长在山旮旯里的,用什么去实现?”古润蕊说。 古润田接说:“是你们要求太高了吧?我没文化,小学生来的,不像你们初中生,理想大。我只希望能像你那样娶个老婆,安安分分在家耕田种地就行了。” 古润才叹气说:“你别以为结婚了就好了,其实是:婚前舒适自然,婚后烦恼就到;我认为:与其吵吵闹闹,还不如单身的好!” “你都娶了媳妇就教人单身好!你呀!大大的坏人。”古润田认真的说。 古润蕊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苦闷,叹了一口气说:“山里度日如年,山外眉舒目展;只因忧忧愁愁,之所以赶快的走。” 古润田说:“你们俩个一唱一和的,是在对对联还是对山歌?” 古润才和古润蕊相视一笑,走过去搭着他的肩膀说:“都是胡言乱语的,快走吧!孩子们都走得不见踪影了。” 走完这条弯弯曲曲的林木遮掩的水利路,就到了水的源头,也就是牛浸塘的最末端——石牛山的山脚下。 这里是一处小型号的瀑布,一条细长的水流像一条白练从十多米高的山上倾泻而下,像天女散花般落在水潭中,然后缓缓地绕着浸在潭里的乱巨石往外流淌,绝大部分的水流沿着小河道流出村庄,汇入大河,奔向大海,只有极小部分流向古雨志家中。 小孩子们叽呱欢笑着在潭口水流出的乱石堆里捉蠏捉虾,好不自在。古润田手持木棍用力敲打长在河边的锯齿状的野菠萝的长叶子,直到看到生长在里面的青绿色山菠萝,才拔出别在腰带上的砍柴刀将菠萝杆子砍断。 一直守在他身边古润蕊之弟古润文拿着青绿带刺的野菠萝在孩子们前炫耀,却引来了孩子们闹着抢夺,却又被古润田要了回去说:“这个重,全身刺,又不能吃,你们抢什么抢?” 他话虽如此说,但脸上却流露着得意与满足的脸色。 沿着小瀑布旁的山路往山上爬,穿过这片茂密的杉林,便又是一条横跨在半山的小路,这小路连接着南牛村与北牛村。从这里往北走约10里路,可到达龙井镇。北牛村的一些中老年人往往沿这条小路去镇上赶集,虽然是上坡下坡的山涧小路,但好处是要比通往镇上的村路将近一半。 来到这横路上,他们不再沿着溪流旁边爬,而是沿着石牛山南边的一条支脉的山脊走。古润才他们三人都知道这条山脊曾经是有过一条小路通往顶峰上,只因极少有人行走,现已杂草丛生,哪里还像路的样子! 看着这比人还要高的荒草,没人愿意踏出第一步,古润蕊正打算改道而行,古润才一使眼色,悄声的对他说:“你看我的。”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孩子们说:“你们长大以后想不想当解放军?” “想!”孩子齐声回答。 “解放军可是英勇无畏的啊!前方的一点点荒草就将你们阻挡住了,将来怎么可能当得了解放军?”古润才说。 “……。” 孩子们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古润森的长子来哥就说:“我去!长大以后我要当解放了!” 紧接着,古润蕊的弟古润文也说:“我也去开路,我也要当解放军。” 随后,古林盛,古林盛的哥古林泽,古润文的哥古润石,来弟,黄妹都勇往开路。他们背对荒草,然后背部往下一压,比人高的荒草随着人的重量往下坠,最终露出了那条荒废了的小路。当他们遇到些稠密的杂草时,荒草竟然把整个人都给反弹回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们继而又一次的去展压,直至荒草倒下。 古润才见状,忙说:“够宽了够宽了!不用重复地压,只要能看到原来的路模就可以了,你们都很勇敢,长大以后肯定能当解放军。” 好在这个荒芜的缓坡山脊并不是很高,不多一会便到了平坦的山岗上。这个山岗杂草短小稀疏而又十分开阔,可以眺望远方,是一个风景优雅的山岗。 顺着这条可以极目远眺的山脊小路再走十多分钟,便进入了石牛山又高又大的主峰。 通往石牛山顶的仍然是这条旧山路,由于大山中多是茂密的林木遮盖,旧山路虽然还是荒草横生,但依然模糊可见,不至于用身体去压草才能通行。 爬爬走走的走了约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石牛山的主峰顶上。 石牛山因山顶上有一座形似水牛的巨石而闻名,石牛山因其整个山体状如牛身而得名。他们现在到达的主峰,便是牛的后颈部分,是这座山的最高峰,也是整个龙井镇海拔最高的山峰。 沿着顶峰缓缓而下,便是平坦的牛脊背,再走十多分钟,便是一处慢坡坡,上了慢坡,又是一处平坦开阔的岗坪,岗坪往东延伸好几百米然后戛然而止,之后便是悬崖峭壁,村民说这段岗坪是牛的臀部,那座巨大的石牛像就卧立在岗坪之中。 这块‘卧’在东北边的天然巨石高四米,长十多米,下宽约八米,石面宽约五米。石头通体漆黑粗糙,形壮十分像牛。这巨石好像也是要证实它就是一头‘牛’的样子,特自在牛颈部开了一条约五十公分的裂缝,分成牛头与牛身,这样看起来确实更像一头棱角分明的‘牛’了。 第4章 石牛传(2) 到了山顶上的孩子们见了石牛,兴奋得就往‘牛背’上爬,但由于石牛‘身体’十分陡峭,唯一能往上爬的附力点是顺着裂缝边往上爬,结果没几个人能爬得上去。 为了不让孩子们失望,古润才三人找了一棵断树木架在裂缝顶处,这样就形成了一条通往‘牛背’的独木桥,独木桥虽然高了点,但对于大山里的孩子来说,行走这样的独木桥自然不在话下。 爬到石牛背上,那种居高临下俯视群峰的感觉让他们肆无忌惮地狂呼大叫,痛快淋漓地高歌乱舞。别说只是孩子们兴奋,就连他们三个一直生活在大山里的大人也感慨万千。不得不敬佩大自然的雄伟壮观。 此时的古润才静静地凝望远处,但见天地连接的极目之处,朦朦胧胧的一片雾白,再近处便是重峦叠嶂白云缭绕的群山,眼前是南牛村稀疏而底矮的房子和…的稻田,而眼下却是青黄交接的树木. 这种居高临下一览众山的景地让他神清气爽,他合起双眼,感受着习习的凉风,静听着鸟儿的啼鸣,他此刻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鸟儿,正自由自在地在空中翱翔。 感觉在这大自然中自己,他仿然觉得自己就是大自然中的一棵小草小树,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是多么的渺小,往日的苦闷与抑屈在此时此刻变得不再重要。 古润蕊也全神贯注地眺望着东方,他表情十分平静,但内心却汹涌澎湃,他想: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人活在这世上,要活就要活得精彩,遥远的东方,也许就是我精彩开始的地方。 古润田看着眼下不远处的北牛村说:“这个村平日从村头走到村尾,至少也得走半小时,但在这里看起来怎么变得那么小了?” 古润蕊听了笑说:“你再看龙井镇,还没一片叶子大呢!” 这时候,古润文跑来对古润才说:“四哥哥,你讲故事给我们听吧。” 古润才一时兴起,说:“好,就讲这石牛山的故事吧。” 古润文和孩子们抢着说:这故事我们早已听说了,不就是这头牛偷吃了我们的禾苗后跑到了这里,然后被雷公打死了变成了如今的石头。说着指了指那断裂处说:“这就是雷打的证据。” 古润才说:“你们知道吗?每个故事的概况都是基本相同的,但故事情节却并不一定相同,即使又是相同,也与所说者不同而不同。相同的故事经不同的说书人说出是不相同的,这和说书者的个人修为、内涵、文化程度、各自的阅历和观点等等有着密切关系。” 孩子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古润才又说:“那你们还要不要听?” 孩子们都说:“听,听,你快点说吧!” 古润才说:“石牛山因为山上这块石牛而闻名,我们的石牛村因为有石牛山而著名。” 古润蕊听了笑说:“你这样说他们能听懂吗?” 古润才也笑着说:“也是,那我就讲得粗俗些。” 他接着说:“也许是明末清初时期还是?。” 还没等古润才说完,古润蕊又笑着打断说:“这只不过是民间的一些传说罢了,不用那么认真的。这种传奇故事不同于一些新闻稿件和人物传记类型那样真实,我们所说的或所写的都属于民间故事,只是用于人们茶余饭后消遣一下时间而已。也许当中会出现一些和某人某事相同的事,那也只不过是巧合而已,不存在法律责任。” 古润才被说得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你说得很对。” 孩子们早已不耐烦了,不停地催促他快说。古润才整理一下思路,接着说:“说不清是哪个年代,牛浸塘原是一个水塘,现在的牛浸塘村囗那大堤便是当时的大堤坝。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养鱼捕鱼为正业,在水淹不到的地方种水稻为副业。他们日出而作日暮而息,虽然辛苦但却幸福。”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来了一头野水牛。它在人们没注意的时候就来偷吃人们辛苦耕种的禾苗,当被人们发现了就逃之夭夭,躲进深山老林里不见踪影。人们又气又愤但又无可奈何。” “有一天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紧接着倾盘暴雨,这大暴雨一直下了一天一夜。到了明天早上人们起床时,却发现牛浸塘的水没有了,原来一天一夜的洪水把牛浸塘的堤坝给冲破了一个缺口,水从缺口流失了。” “后来有一风水师爬上石牛山来观察牛浸塘的风水龙脉,无意之间惊奇地发现这座形状像牛的大山还真的有一块如牛状的巨石卧在山顶上。与他同行的曾有到过石牛山顶的当地人说之前从未见到过这座像牛的大石头,他们推测这座像牛的石头就是那头偷吃禾苗的水牛,当天雷暴时被雷击而死在这山顶上,变成了石头。” 古润才说到这里便故意停了下来说:“你们所听到的故事到了这里就完结了吧?” 孩子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是呀,是呀,后面还有吗?你快给我们说说呀?” 古润才说:“后面的才精彩着呢!但是大人一般不会对孩子说后半段的呀?” 孩子们更是求知若渴,不停地乞求他快说,古润才看到要的效果已达到,这才接着说:“既然你们那么爱听,今天我就破例讲给你们听,但是你们要怎样感谢我呢?” 孩子们面面相觑说不上话来,古润文却突然说:“下次摘野果时最熟的让你先吃!可好?” 古润才一听笑了,旁边的古润蕊和古润田也跟着笑了。古润才说:“好!难得你有这份爱心,那我就把下半段讲给你们听呢。” “ 那风水师知道此事后不停地摇头叹息说:‘可惜啊!可惜!天意呀!天意!’那本地人就问可惜什么呀?天意什么呀?风水师就是不说,当地人苦苦相求,风水师这才开口说:‘山体平缓才有形,河道弯曲才有情,石牛山的龙脉绕不出村口,牛浸塘堤坝崩溃聚水流失,这里注定官不显赫富不达贵。” 孩子们就问:“什么叫石牛山龙脉绕不出村口呀?” 古润才解释说:“意思就是石牛山的山脉短而缓,只在我们牛浸塘里弯曲盘旋不向外伸展。风水师说这是升不了大官发不了大财的山脉;又因村囗宽阔而不收,堤坝还缺了口,这是注定聚不了财的。风水师还说好在我们的牛浸塘是:千溪环绕升祥气,万山翠绿聚福地。意思是说牛浸塘的小溪小河多达上千条,附着曲来弯去重重叠叠的山脉,倒是能聚祥气纳瑞福。就是说牛浸塘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地,但却是个怡养修身的好地方。” 古林盛不禁就问:“要是我们牛浸塘重新筑个水塘,我们既不是都很有钱了。” 古润才看了看古林盛说:“问得好!但风水书上说,填埋修造是可以改变风水格局,却始终不及自然天成的宝地。” 接着又说:“我曾听其他的风水师说过,石牛村的真正风水宝地不在牛浸塘而在牛浸塘堤坝外的牛肚寨。他们说石牛山的两条最长的主山脉经牛浸塘却没有停留,到了我们石牛村的中心点(即牛肚寨)才豁然开朗,两主脉到了村尾才忽然合拢,就像人的双臂抱住个大锅盖一样,村口和水囗自然收合得极贴密了,风水师说这样才叫藏风聚水,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古林盛又问:“难道说我们牛浸塘就没有补救了吗?” “这个问题就在那时期当地人就已问过了。” 古润才接着继续讲他的故事: “那风水师说可以在堤坝上种上一排树,这样可以补救一下开口处的不足,虽然作用并不大,但是起码看起来就没那样空旷了。” “ 风水师走后,那时村民真的在堤坝上种了一排榕树苗,说也奇怪,那长势茂盛的榕树每隔一年便会死掉一棵,到了现在就剩下靠近村路那棵了。” 还没等古润才说完,古润文就抢着问:“是不是现在村口那棵叫作‘富贵树’的大榕树呀?” 古润才说:“对,就是这棵榕树,但是它也有它的故事的,你们知道不知道呀?” 孩子们争着说:“我们只是听说过水牛偷吃禾苗被雷公打死变成石头的故事,其他的都没有听说过。” 此时,来哥却大声说:“这个我知道,我听大人说过,当时有一个赌徒赌输了钱,就去求这棵树保佑他把钱赢回来,后来果真灵验了,于是人们便叫这棵树作“富贵树”了。” “是的,你说得对,只是简单了些,我来补充一下。”古润才接着说:“相传曾有个赌徒,把钱和家当都赌个精光,已经走到要讨吃的地步。一日在这榕树下乘凉,正忧愁明天的生计。但总想不出个头绪来,于是就拿出身上仅剩的一文钱有意无意地对着这棵树说:‘树呀树!看你长得生机蓬勃,日子应该过得也不错,而我却活得如此之穷困潦倒,如果你是长眼睛的就保佑我用这文钱翻本,我定会杀鸡放炮来酬谢你。’说完竟认真的跪拜起来。跪拜完之后,这赌徒当即就去赌场赌钱。果然,这赌徒运气不同以往,好像真有神灵相佑,到太阳落山后,果然把本钱赢了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又来到榕树下跪拜说:‘神树呀神树;我是用一文钱把我曾经输掉的钱蠃回来了,但我输掉的家当还没赢回来呀,你再保佑我把家当赢回来吧,那时候我再杀鸡放炮酬谢你。’说完又去赌场赌钱,到太阳落山后,果然又把家当给赢了回来。” “第三天一早,这个赌徒又来到榕树下跪拜说:‘好树呀好树!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我是把家当赢回来了,但我还没有赢到利润呀,你再保佑我赢些利润回来后我一定杀鸡放炮酬谢你吧。’说完又去赌场赌钱。到太阳落山后,果然又赢得利润回来。” “这个赌徒本来就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态求保佑的,结果三次都灵验了。他真的相信了这榕树就是棵神树。第四天一早,他杀鸡买炮来到榕树下酬谢。轰隆隆的炮声吸引了好奇的村民,经询问才明白是这么的一回事。后来消息一经传开,便有赌徒接踵而至来祈求保佑赢钱,再后来便成了牛浸塘村民求财的神树。发展到现在却成了远近闻名的祈祷升官发财的“富贵树”了。” 孩子们听了说:“原来富贵树的来源是这样子的!” 第5章 古润田相亲 十一月,征兵工作开始。 龙井镇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都贴着: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少年立志尚武,长大报国从军” 镇下辖的各村村大队更是在醒目的地方也红纸黑字的贴了好几张,各村的村长也亲自带头到村下辖的自然村宣传。 当兵,是每个农村青年的梦想,当消息一传到,无论是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高中毕业,都热情高涨地拥到镇上的卫生院去体检。 一时之间,镇医院里不再是老弱病残的病人,而是体强力壮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他们奔走于不同的体检房间,每通过了一项体检,便是满脸笑容,都过关了,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没过关的,则是愁眉不展。 体检过后的第五天,古润蕊收到了入伍通知书,同去体检的古润田却没被录取。 入伍当天天刚刚蒙蒙的亮,古润才便用他的新婚礼品凤凰牌自行车拉着古润蕊到镇上报到入队。 一路上古润才千叮万嘱要古润蕊在部队里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事,争取在部队里有所作为,不要再回这贫穷的山沟沟里了,最后还感慨地说自己已婚,再也没办法去闯荡,也没了希望,一切就指望你能出人头地了,并一再强调大家说多来信常联系等等。 古润蕊一一点头答应着。 到了镇政府,古润才看着他换上一身绿色军装,看着他在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的欢送乐队中上了部队的大卡车,看着他乘坐的大卡车在眼前渐渐消失,这一刻,他的心突然间觉得无比的孤独寂寞而又惆怅迷惘。 古润田是在家里看着古润才拉着自行车送古润蕊的,作为从小玩到大的亦兄亦友,他是很想很想和润才一起去送行,但却始终放不下心里那种失落的感觉,于是他放弃了。 他看着他俩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郁闷而又苦恼,想着润蕊现在当兵去了,润才又结了婚,而自己仍然形单影只,而且前路迷茫不知所为,他感觉自己活得失败,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他很想找个人来聊聊,或者是说泻愤一下,可是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一个合适人来。 他的父亲古雨强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里何尝不烦躁? 他看着同样是从小长到大又从大活到老的古雨志,他的儿子们都已结了婚,可谓是子孙满堂了,而自己还有两个过了适婚年龄但还未婚的儿子守候家中,他很揪心很苦恼很着急。他弄不懂那些做媒婆的只蹬他家的大门而不踏自家的门槛?他弄不懂同样是土坯瓦房同样是村野匹夫为何村民就会觉得他古雨志高人一等?他弄不懂自己错在哪里?不清楚自己败在那里? 就这样忧忧愁愁的将近年终时,古雨强还是忍不住主动去找外屋的媒人李。 这个媒人李是杀猪佬陈旭平的老婆,姓李名金月,村里人见她油嘴滑舌能说会道都叫她媒人李或滑嘴李。 李金月见古雨强亲自上门问媒,自然是满口答应,说两天便有答复,嘴上还不忘说句:“我正想蹬门造访呢!想不到你先来早一步了,这也正好,都想到一处去了。” 之后的几天里,媒人李连续问了三个女子,最终也没成功。媒人李最终忍不住就说:“你呀!做事做人应该学灵活些了,见面了要和人家聊聊天打打招呼端端凳子什么的,别总是一副老爷子的样子呀!别人看到都心烦了;还有你这补丁衫补丁裤也别穿出来丢人现眼了,没有买也要买回来才行,得注意形象啊!” 古润田的妹妹古爱丽也不满的说:“他呀!就这幅德样,你看他的头发,乱得像鸡窝;你看他的胡须,拉碴得让人恶心;你看他的穿着,邋里邋遢得像个要饭的;还有他那副吃饭熊样,双腿总要蹲在板凳上,要不就吃不饱似的,我都说他好几回了,就是改不了,也不愿意去改。还有…还有他吃饭也吃得贼快,人家还没几口,他的就见底了,好像是怕别人抢了吃去似的,也不注意一下,多难看呀!就算是我也不会喜欢啦。” 她的一席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都夸奖她说小小年纪就那样懂事了,长大了肯定了不起的。古润田却板着脸说:“你懂什么?小屁孩一个?要知道当年和屋的润德老哥相亲时双脚也是踩在板凳子上吃饭的,现在不也是儿子都一大群了吗?” 古润田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而且不爱打扮,也不讲究礼节,当他第四次相亲时,却听从了他妹妹的话,把胡须刨刮干净,把头发梳理整齐,还穿上了专门为了相亲而买的新衫新裤新鞋子。 当媒人李带着女子和女子的亲属上门来相亲时,还没等她们来到屋门前,便乐乐大方的热情地迎上去虚寒问暖端茶递水。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他吃得再慢,但还是最先见底的一个,他偷偷地瞄了一下别人的饭碗,发觉并不像她妹妹说的那样没几口,起码已经过半了,这才起来去重新装饭。 果不其然,他这次相亲成功了。 该女子是石牛山另一边的北牛村人,虽然她的仪表远不及陈谨秀,但却是个朴实敦厚的人,对于古润田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第6章 分家 南方的六月,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季节,刚刚收割完春季种下的稻谷,马上又得把一根根朝天的稻杆头连同稻杆一起踩到泥巴下,这样的作用是田里的泥土更加稀烂软熟,而且还可以作肥料。 南方的六月,农民们暂且放开山上的活儿,都忙碌在田野里,他们人拉着牛牛跟着人来来回回重重复复的在田里走,直踩到稻杆和泥巴像做馅的馅料一样稀烂,直到稻田平整得像一面镜子那样光亮照人才算合适,才能弯腰插上早已育好的秧苗。 南方的六月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季节,时间的节点要把握得非常准确,什么时候该育苗什么时候又该插秧苗都直接应响到秋季的收成。 可就在这个繁忙的季节里,陈谨秀已经是怀胎六个月的孕妇了,她由于怨恨李诗婷不去工作,自己就赖以有身孕的原故,整天躲在房里啥事不干啥事不做。 偏偏这时候的二嫂子也怀孕在身,下田的活也没去干了,只是在家里干些晒晒谷子,帮婆婆烧火作饭喂养一下鸡鸭等家务活。 虽然这些事在男人眼里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既不关心也不过问,回来只要有饭吃就行,但是大嫂子莫美莲就忍不住了,每次从田里回来就破囗大说:“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用去干活了?你们个个都是帝王将相的命,而我们就成了专门伺候你们的奴隶了。” “你们不去干活,明天我也不去了,养你三四年还不够吗?还要养你多久?一辈子吗?” 很明显,她最后那一句话是针对李诗婷说的,而且越骂就越大声,越骂越起劲,到后来一些恶毒的话也用上了。 刚回到房里逗孩子的古润宏实在听不下去,就要出去和她评理,却被李诗婷一把抓住,但她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深情地看着他。古润宏见她眼眶湿润,神情忧伤,心里一酸,也便停了下来,继续逗玩他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 晚饭的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李诗婷却一改常态的出去和家人一起吃饭,可偏偏莫美莲和她的三个女儿就躲在客厅墙后的通巷不出来就餐。 坐等了好一会,古润德说:“不等了,我们吃我们的,她们自己不吃,也怪不得谁,也饿不死她们。” 说着自己就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但其他的人还是静静的等着,就连平时吵吵闹闹的小孩子们,此时也乖乖的坐着不敢乱动,直到最后看见古雨志拿起筷子,接着古润武、古润才也拿起了筷子,孩子们和媳妇们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躲在客厅后墙通道的莫美莲竟然大声哭着喊说:“是饿不死,但累死。” 古润德早已不耐烦了,大声训骂说:“那是你们自己作贱?怪得了谁?饿死了也没人可怜?但不要防碍我们吃饭。” 莫美莲大声哭诉说:“你们不分家,我们就是不吃,饿死了也不吃,用我们的辛苦汗水养那些无用的白吃的人,不值得。” 古润德气得立即站了起来,手掌用力一拍饭桌,就要冲入去打莫美莲的举动,嘴上骂:“男人还没讨论的事情何时轮到你女人说事了?” 他身子将要离开凳子时,却被古雨志大声喝住:“坐下,吃你的饭。” 古润德无奈,只得恨恨的坐了下来,而他的这一拍,吓得孩子们都为之一跳,放下手中的碗筷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古润宏的女儿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诗婷看了看古润宏一眼,抱起女儿回房去了。 古润宏说:“我们还是把家分了吧?” 他说的话却没一个人搭理,好像大家都听不到似的,古润宏看了看大哥,他埋头吃饭,又看了看父亲,也正在大囗大囗的吃饭,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还不时哄着坐在他身边吃饭小孙子。古润宏再看平时最爱挑剔最喜表现的二哥,此时的他也是变得“沉默是金”了,古润宏见此情形也就只得作罢。 直到饭毕,古雨志这才撩下一句话:“要分家,忙完这个忙季再说。” 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依靠,没有什么比土地更为珍贵。 分家就是要把山林田地分到各人的手里各自管理耕种,自然,分家就成为农村里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 以村里曾有的惯例,分家首先就要请大队里的其中一个领导作见证人,然后是队里的队长,再是左邻右李,兄弟叔伯,最后是自家的大人小孩一应带上,浩浩荡荡的到田野里到山坡上拿尺子测量面积,数据精确到一分一厘,做到最大程度上的公平公正,整个过程繁琐而又浩大。 然而分家当日,古雨志只宴请了里屋四户的四个家主。 一顿丰盛的饭后,古雨志才对他们说:“现在的人们都在说改革改革的,既然都说要改革,那么思想也应当跟着改革改革了,这次分家我就不劳烦村领导和队长以及其他邻居了。” 古雨强则怀疑地说:“我就怕你这个改革会不会引起他们日后为了土地而起争执?” 古雨志说:“兄弟如果不和睦,就是请个镇长来帮忙也是会争执,再说“见证”二字本来就不好,特别是对兄弟来说更加贬值。如果是说一定是要请来“见证”的人,我想还是自己的兄弟叔伯的好,这样和谐些。至于山林田地的交界点和田亩数有几亩几分,我们天天都面对着的,心里清楚得很,也用不着劳烦队长去测量了。” 古润森说:“这样是甚好,但也要看他们四兄弟的意思了。” 古润华也说:“只要他们兄弟同意怎样分都可以,就连我们也可以省掉。” 众人表示赞同,古润德说:“话虽这样说,但有你们在商量一下也是好事,以免日后有…有什么分歧,也好有见证人,毕竟分家是件大事情啊!” 古雨志接过说:“按以往分家的惯例,都是到田头上一边讨论一边画界线的,我这次就先在家里讨论好划分好哪里归谁那里又归谁?甲等田乙等田等量平均配好,最后再麻烦侄兄们到山林田地丈量好尺寸打杆画界便行了。田地的分配,就按生产队分田到户时有的就有没有的就没有。” 接着古雨志拿出一本已经发黄了的田亩部宣读:“古润德七份田,按生产队当时分的一人七分计算,七七四亩九;老二五份田,五七三亩五;老三两份,一亩四分田;老四两份,一亩四分田。” 古雨志话音刚落,陈谨秀马上就说:“这样的分法我不同意,才得两份田,以后我的孩子吃什么?” 她说话时便看了看李诗婷,希望她也能出来与她共同争取,可李诗婷却假装没看见似的,逗着她的女儿玩了一会竟然回房去了,气得陈谨秀又看了看古润宏,但古润宏也不予理釆。陈谨秀恨恨的瞪了一眼古润才,便愤愤不平的一边离开客厅往墙后的通巷里走去一边说:“这样的分法我不分了,分了还不是饿死?还不如不分的好。” 古雨志就说:“这都是生产队时分给他们的,也是以往别人分家的一贯惯例。” 已进入到客厅后巷的陈谨秀说:“您不是说要改革吗?生产队是生产队,过去的了,现在是现在,为什么就不能重新设定规矩而是还要按旧习俗来分?” 陈谨秀一说完,古雨志的眼神突然闪动了一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古润德的大女儿古金萍说:“你是想把我三姐妹的田地平均分了?你想都别想?生产队分给我们的就是我们的,再说就算我们嫁人了,我的弟弟也要,以后弟媳妇也要,生产队时他们也没有分到媳妇田。” 二嫂子也插话说:“如果要重新合起来再分配的话,我的三哥儿林毅当时也没分有田的,那也得要份。” 大嫂子莫美莲也说:“我的四儿林好也没分到,那也得要份。” 一时间,客厅里乱哄哄起来,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不休。 这些被宴请来帮忙的兄弟叔侄们却尴尬得面面相窥,但谁也不愿首先开口说出一句有建议的话来,只因各自的心里都在想着不要得罪了任何一位主人,毕竟这是他们的家内事,没必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这时古润武就忍不住了,大声吼说:“妇人家家的,懂什么?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都滚一边去。” 陈谨秀在客厅后巷听到大家都在针对她的不是,心里满是怨恨,又见连古润才也不为她争辩,心里更是生气,但也不好发作。只顾哭泣着说:“我又不是说要分你们的田地,是你们自己多心了,我只是说重新定规矩而已。” 古润德大女和陈谨秀年龄相仿,此时也哭诉着说:“你意思就是要分我们姐妹的田,你就眼红我们的田亩比你多了呗。” 她的两个妹妹金梅金桃跟随着也哭着说:“要想分我三姐妹的田亩不可能,不管是按新规矩还是旧习俗,我们要定属于我们的那七份田亩。” 古润德看着这些弟媳们争争吵吵,作为大哥的他又不方便出口说话她们,只期望他父亲能出来制止,可他父亲就是板着他那一幅毫无表情的僵尸脸,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这些妇女们喋喋不休的争议了多久,这些男人们就一言不发的沉默了多久。 好一阵子,女人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地逐一的静了下来,一时间客厅静得有点严肃,静得有点沉闷。 终于,古雨志说话了:“你们吵闹够了吗?不够的话请你们继续。” 客厅还是一片宁静。 “你们不吵了,是吧?不吵了就先听听我的话,等我说完了你们再继续吵也不迟。” “田亩还得按田亩部来分配,有的就有,没有的争也没有。” 又停了好一会,客厅仍然一片宁静,这才接着又说:“我老了,老婆子也老了,干不动了,靠你们养了。” 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客厅里还是一片宁静。 “所以,我把我和老婆子的山林田地都平均分给你们四兄弟,我只要对面那一块自劳地种点青菜就行了。” “至于你们的房子早已有规定,无需议论,而我俩老的房子也不要了,谁想搬入住谁就入住,嫌弃的话,堆放杂物也行,我俩搬至屋外的晒谷场谷仓少了你们以后再斟酌斟酌。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趁你二叔和你的哥弟们还在这里,如果你们没什么意见,就赶快的到山林田地里划分界线,你们要明白到人家都是有活要干的,没空看你们争吵,你们要是有意见的,就要赶快提出,我要说的话说完了。” 古雨志说完,也没人说出异议,吃了一堑的陈谨秀,躲在通巷里更不愿多说一句话。古润德趁机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们就去分田地吧。” 说完就拿起早已准备好了的尺子、锄头、绳索、柴刀等用具带着他们浩浩荡荡的出发。 第7章 上学 九月,学童入学的时间。 早已听说今年的石牛村小学这学期开设一年级的古润文,兴奋得早早的爬起床来,匆匆的喝了两碗稀粥,就迫不及待地飞快的往屋外的坡路跑,只听得耳后传来他大姐古金妹急切的大声呼叫声:“你跑那么快干嘛?今天是开学报名的一天——你告诉老师学费迟点再给。” 古润文边跑边说:“知道了。”但他人已跑到屋下面的坡路了。 走完屋下边的斜坡路,再走过一条田埂路,然后沿着小河堤路再走两百米,便是两河相汇两山相峡的里屋村口处。 村口处有一间由四根木柱子撑起来的蒸油厂,此时古林盛和来弟已在蒸油厂等候着他。 还没等古润文走近,这边的古林盛就冲着他喊:“你姐姐叫你和老师说学费迟点再交,你听到了吗?我听我哥说过没交学费学校不给书本的。” “这个我知道,我也听我哥说过了,但是我家没钱也没办法呀!” 古润文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不多一会便已跑到了他俩的根前了。 古林盛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又见他理了一个层层叠叠像梯田一样的头发,穿着一身乌黑陈旧的衣裤,还光着脚丫子,忍不住说:“你的头发是你姐帮理的吧?好难看啊!还有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呢?去学校可不同在家里边哟!” 古润文满不在乎地说:“我的那双凉胶鞋断了好几处,也烙了好几处,疙瘩多不说,最怕那烙印吃肉,穿着还难受,还不如不穿。” 古林盛说:“开学的第一天你也不装整装整?会让同学笑话你的,我为了这一天,特自让我姐姐带我去镇上理了个发呢!还买了条新的裤子,你看,这裤子的裤带早用胶带做的,可以伸缩的呢!比用绑绳子的裤子方便多了。” 说着还示范起来,让古润文和来弟羡慕不已。 这时候,来哥,四儿和古爱丽也已来到了蒸油厂,古润文见来哥也是赤着光脚,就说:“你看,来哥也是赤着脚的。” 来哥尴尬的躲了躲脚,脸上很是不好意思,古爱丽却一脸大姐训小弟的模样说: “光着脚来学校的人多的是啦!有什么可奇怪的?”。 古爱丽要比他们大上几岁,已是三年级的学生,在他们面前自然是老大级别的存在。 “你哥他们还没来吗?” 古爱丽看着古润文,又看了看古林盛问。 古林盛说:“他没那么早返校的,我平时看他和润石叔就是最迟的那俩个,你不是和他们同班的吗?你应该知道。” 古润文却笑嘻嘻的说:“她才不在乎他俩呢?只是顺口问问而已。” 他们一行走到黄家湾黄德兴的屋底下时,黄德兴的女儿黄妹已在路上等候,见他们到来,便跟随这他们一同去上学,古润文见了便笑嘻嘻的问来弟:“你想好和谁同桌了吗?” 来弟说:“没想过,你呢?和谁?” “我和林盛早已说好同桌啦!如果你还没有同桌的人,要不我来告诉你你和谁同桌可好?” 来弟疑惑地看着古润文,他心里虽然明白古润文是在逗笑他,但还是点了点头,古润文靠近他耳边悄悄的说:“就在你后面呢,正在和你爱丽姑姑说话那个人。” 来弟一听说是黄妹,脸马上通红起来,忙说:“我不和女的同桌,我和我哥同桌。” 正在和林盛说着话儿的来哥听了说:“我才不和你同桌,两兄弟多没意思呀!” 那边的黄妹似乎已猜到了古润文在说她,抓起拳头走过去就要打他,古润文却笑着飞快地走开了。 这个黄妹平日里就经常和他们一起放午一起玩耍,因此和他们之间也是很熟悉,彼此之间也很融洽,他们也经常拿黄妹来逗乐,古润文的取笑更是习以为常了。 走过了黄家湾,然后再转一个大弯,便可以看到牛浸塘的全貌:牛浸塘原本就是一个大鱼塘,堤坝决堤塘水流失后,鱼塘变成了一汪青绿的稻田,远远看去她就像是一条宽阔而又静止的“大河”。 “大河”两边的山坡上,座落着或聚或散、若隐若现隐的房屋,唯一一间在“河床”边上新建的平房,是李老师的家,也是牛浸塘唯一的一间小商铺——李铺。 走到位于中心村的李铺,上学的学生多了起来,有他们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不管是否认识不认识,见面了互问一下,不一会便能互相厮混玩耍在一起。 但却有这么一个人,即使是他们都认识他,但也不能和他说话,更别说在一起玩耍了,因为他由他妈妈带着,孩子们都不敢去接近他,有些像古润文一样调皮捣蛋的孩子上前去逗他,却被他母亲一拉又往前走了。 他就是古润治,他爸古雨荣,生产队时的队长,现任石牛村的村长,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的一声么喝,就能震住一个队里人,他上能迎合上级领导,下能抚慰全村百姓,在村里乃至镇上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古润治是他爸爸第三任妻子的儿子,也是牛浸塘唯一一个由母亲带着去学校报名的孩子;唯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孩子;唯一一个皮肤白皙看上去极为斯文的孩子。 当他的母亲谭金香拉着他的手从后面走过这群孩子们的时候,这群土衫土裤的土孩子便会自主地退让在路的两旁,等候着他母子俩过去之后又慢慢的跟在他后面走,而且还保持有一定的距离,当古润治偶尔回头看看他们时,又被他妈妈一把拉着他往前走,不让他与他们接触。 沿着河堤走过牛浸塘的堤坝,便算是走出了牛浸塘,再顺着小河堤路走半小时,便到了牛肚屯。 石牛村小学就建在牛肚屯中心位置的一个小山坡上。 这是一间只有三个教室的学校,由土坯砖和青瓦建构而成,夹在教室中间的办公室的门楼上横挂着一幅木牌匾,上面刻着正楷黑色字体“石牛村小学”的字样。 一踏上学校面前的小空地,谭金香就拉着古润治往办公室里走,古润文,古林盛,黄妹他们也跟着她往里走。 办公室很窄,但却用木板分隔成两间,透过打开着的木门,可以看到里间是一些旧书籍和教师用品,外间的办公室只有三张桌子和三位教师。 三个教师正在忙着给学生做登记,看到有家长带着学生来报名,感觉十分惊奇,而且还是村长的夫人,于是马上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来和她打招呼,一番热情的问候过后,李老师说:“你愿陪同孩子来校报名,想必是个有学问有见识之人,特别是在我们这些大山里,你又身为一名女子,实属罕见。” 谭金香听了,脸带微笑说:“李老师过奖了,我带他来校,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能明白到读书的重要性,让他认识到要想走出大山,就必须依靠读书。” 李老师一边帮古润冶登记一边说:“你说得对着呀!只有读书才是我们这些山娃子的出路,只可惜我们的学校实在太简陋了,只有三间教室,而我们村人口上千人,适合入学年龄的孩子很多,入学不得不间隔两年,严重影响了孩子正常入学的年龄,导致了同一年级年龄参差不齐的现象,小到七岁,大到十岁甚至是十二三岁不等。而每到一年级招生那年,来校报名的孩子多到教室都挤不下了,我们又没其他办法,只得又把七八岁的孩子给推迟上学了,唉!我们看着心酸,但又无能为力。” 谭金香说:“你们可以向上级反应呀情况呀!” 李老师说:“我们学校的老师说话不够响亮啊!我们说上十句,也顶不上领导说上一句。” 谭金香是聪明人,她听明白了李老师的话,就说:“其实金荣他也时常说起这事,也有和镇上的领导沟通,至于具体的时间,我就不得而知,但我想应该是快了。” 这时老师们都说:“能有谭夫人这样重视教室的人帮忙宣传和解说,这是我们学校的光荣,也是我们村孩子们的荣幸。” 这时候前来报名的学生源源不断地涌来,他们看到办公室都挤满了人,就四处在学校走动,谭金香说:“现在学生多了,你们也忙,我就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我会和金荣说说学校的事,希望他们能尽快解决窘境。” 说完起来告别,三个老师见她要走,又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送行,直到她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口,才坐下来继续工作。 谭金香拉着她儿子一走,古林盛就马上走上前来,对着李老师说:“李老师好!我也是来报名读书的,我叫古林盛。” 李老师本来就是牛浸塘的人,对这些孩子的情况相对了解,如今见古林盛如此懂礼,就表扬地说:“很好!很好!报名就应该是你这个模样。” 接着问:“你的学费拿来了吗?” 古林盛说:“我哥帮我拿来缴的,他还没有来到。” 李老师在登记簿上写上了古林盛的名字,接着古润文上前说:“李老师好!我叫古润文,也是来报名读书的。” 李老师看了看古润文,说:“好!你这调皮捣蛋的,到了学校就要认认真真的学习,不然我会重罚你,听明白了吗?” 古润文低下头来低声答说:“知道了。” “你的学费…” 还没等李老师说完,古润文就抢断说:“我姐姐说了学费要迟些时候再缴。” 跟在后面的黄妹,四儿和爱丽也跟着说她们的学费也要迟点再缴,李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回去和你爸妈说清楚,学费没缴上的,是拿不到新书本的,如果当真是困难拿不出来的,为了不影响你们的学习,你们只有问上一级的哥哥姐姐借用了。” 报名之后,古润文带着他们在教室后面被踩得油亮顺滑的篮球场上蹦跶一番,然后又走上篮球场上的小山坡上玩洒一会便感觉玩腻玩遍了。 真正吸引他们的,并非是学校的环境,而是有着一群同样好奇而又爱热闹的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相互戏弄是他们的快乐,但随着学生们逐渐散去,学校开始安静下来,他们这才回家去。 回去路上古润文发觉就只有他和古林盛,来弟,来哥四人了,爱丽和四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当中这个黃妹不知什么时候竟和他们一起,因问:“你怎么和我们在一起了?你不是和爱丽、四儿在一处的吗?她们呢?” 黄妹说:“我和她们玩了一会就不见了她们,就一直跟着你们。” 来弟说:“你就不怕被人取笑你和男生在一起玩吗?” “怕什么?我们在家时也是在一起玩的呀?。” 古林盛说:“但这是在外面比不得家里的呀!” 黄妹说:“有润文哥在,我什么都不怕,他会帮我的。” 她的一句话,让古林盛,来哥,来弟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第8章 富贵树 当他们一行五人走近牛浸塘村口时,那棵早已令他们神往的富贵树成了他们玩乐的首要场地,古润文和古林盛更是一步并作三步的跑到大堤坝上,围绕着大榕树玩乐起来。 这是一棵粗壮得像个大水缸大叶榕树,大得要三个成年人环抱才免强合拢,其长势茂盛,四面旁出的枝叶像撑起的一把巨伞,遮盖了长达二十多米的堤坝。 榕树的根藤弯弯曲曲盘根错节在树的周边,像一条条老人的血管裸露在堤坝上,陷入堤坝的坡壁上。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须藤从树上吊下来,大的如臂,细的如绳;有的像垂下的杨柳枝条悬在空中;有的钻进堤基,有的插入堤坝徒面,有的伸进稻田。 古润文玩得兴时抓住吊藤就要荡起秋千来,却被古林盛制止说:“这可是神树呀!用来拜祭的,不可乱来,会触犯神灵。” 古润文不以为然的笑着说:“这么多的藤吊下来,不荡秋天可惜了,说这棵树是传说中的富贵树,但我就不相信你四叔说的那么的灵验。” 古林盛说:“你别管是否灵验,它既是神树,就是不可以冒犯。” 来哥更是嗤之以鼻,圆圆的的脸上满是不肖的说:“我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如果真的有那么灵验,那我不干活了,天天来拜,既不餐餐有鱼有肉吃了?” 古润文哈哈大笑着说:“你这胖子,就是想着吃,吃多了会小胖子变成大胖子了。” 古林盛还是一脸认真地说:“我妈也说这树很灵验的。” 来哥说:“不只是你妈这样说,来跪拜的人都是这样说,就是没看到哪一个就有钱了?” 古林盛还要争辩,却被古润文打断说:“你们也别争论了,要不我们都来试求一下,看看是否灵验不就行了?” 大家听他一说,都觉得好玩,马上就同意了,而且很快就排成了一排,然后双手合十,对着富贵树就要拜下去时,古林盛忙说:“你们不要这样拜,要跪下来拜的,我看大人们都是跪着拜。” 古润文说:“不用了吧,你看路上还有那么多返回村的学生呢!如果被他们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来哥也说:“是呀,意思意思就是了,何必这样认真嘛!” 古林盛看了看路上返回的学生,就说:“那行吧,咱们就开始吧。” 拜了三拜,古林盛便催古润文说祈求了什么?但古润文不肯说,于是又催来哥和来弟,他们也不肯说,都怕说出来会让他们当作笑话来看。催来催去的谁都不肯先说,最终黄妹忍不住说:“那我先说吧。” 大家一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好!黄妹好样的!” 黄妹走上前来,双手合十,对着富贵树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说:“求富贵神树保佑我能买双新的鞋子,还有能和文哥还有你们一起玩耍,还有……唔?……唔……”黄妹“唔”了好久也想不出更多要祈祷的话,干脆就说:“就这么多吧。”说完回过头来看着古润文,古润文大大咧咧的走上来,双手合十,也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大把的说:“我求富贵树保佑我天天开心快乐就好了。” 这时来哥也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同样双手合十,同样对着富贵树鞠了的三躬说:“求富贵树保佑我不用到田里地里干活也能每天吃鱼吃肉。” 大家听他这样的祈祷都哈哈大笑起来,古林盛却说:“世上哪有不干活也能吃鱼吃肉的事情?” 来哥说:“这不就是求神树保佑了嘛。” 此时来弟上前拜求,可是连续"唔"了三声也想不出要说的话来,又鞠了三个躬,又“唔”了好一会,最后突然说出两个成语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这可惊得大家都好奇地看说他,来弟忙说:“我曾听大人这样说过,也还记得就说出来了。” 最后的古林盛走上前,他脸上一幅严肃认真的样子,对着富贵树,双手合十,虔诚地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大弯躬,然后才说:“求富贵神树保佑我富贵荣华,有钱有房有屋,吃好穿好住好。”说完之后,再恭恭敬敬的又鞠了三个躬才完成, 黄妹见古林盛那认真的样子,不无赞赏的说:“我们当中还是林盛最会说话。” 古林盛说:“你也不错嘛!求神都求要和我们一起玩耍。” 来弟却不以为然的说:“她是想着和她的润文哥玩才是真的。” 这时来哥把他的大脑袋伸到黄妹面前,嘻嘻的逗她说:“是文哥啊,不是润文哥,对不对呀?黄妹野丫头?” 来弟一直很厌恶他哥那幅嬉皮笑脸的样子,马上怒斥说:“就你什么都最懂得,润文哥不就是文哥吗?” 黄妹却憎恶他叫她野丫头,这混名本来只是她妈妈叫她的,说她总是喜欢外出玩耍,像一个野丫头,她还是不怎么喜欢,但被妈妈叫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平日里古润文也这样叫她,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感觉多了点亲切感。如今来哥也这样叫她,她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满脸不悦的说:“润文哥又怎么啦?文哥又怎么样?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管不着,我喜欢和他玩就和他玩,怎么着?谁叫你们那天在忘忧溪流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呢?” 来哥还是嬉皮笑脸的说:“那里有鬼喔!穿着白色长衫留着白色长发的女鬼呀!听说还专门缠着落单的人,就问你怕不怕呀?”他边说着边在黄妹面前做着各种各样的恐怖怪脸和动作,其样子十分吓人但又十分滑稽。 古林盛也解释说:“对呀,那里白天都阴沉沉的,更何况当时又是傍晚时分,有谁不怕呢?自己顾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有谁会考虑其他的人呢?最坏就坏在那个捣蛋鬼李九,要不是他在乱喊话吓唬人,我们都不会跑。” 来弟说:“听大人说那白衫白发的怨女就葬在忘忧溪流的尽头处,只不知道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还在手舞足蹈的来哥突然大喊一声跳得老高,在落下来的一刹那,他怪异的双手拍在黄妹的肩膀,同时猫着腰,瞪大眼,张大口吐舌头,乍一看去,别说是小孩,就是大人也会被吓个半死。 果不其然,来哥的这一突然的尖叫与跳跃,吓得他们疯狂的逃离大叶榕树,黄妹更是被吓得双脚直抖,就连叫喊的声音也被堵在胸口喊不出来,然后身体就像是被晒黄了的芋杆,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 已跑到村路上的他们发觉这是来哥的恶作剧,唏嘘埋怨一番之后,发觉黄妹还瘫软在榕树根下一动不动,古润文叫喊了几声也不见回答,他们才慌张地返回榕树下观察。 一直还在自夸他的恶作剧惊奇新颖的来哥无不得意的说:“哈哈……,没想到我这一招就把你们吓跑了,野丫头还被吓倒了,哈哈……,你们这些胆子鬼可真是胆小呀。” 来弟气愤的说:“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你也不看看黄妹被你吓到说不上话了,要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看她爸妈怎么收拾你。” 来哥听了,嘴巴上不停地说:“不至于吧,这里又不是忘忧溪流,就这样的被吓到了?”但他还是俯下身来看着黄妹。 此时的黄妹面色铁青,一动不动的眼珠子瞪大得如灯笼。任凭他们怎么叫喊,任凭他们怎么摆弄,黄妹就像她瞪大的眼珠子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大家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急得团团转。 此时古润文已把她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身体左侧,手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部,嘴上并不停地叫喊着:“黄妹,你醒醒啊!黄妹,你醒醒吧,你醒醒呀!” 他并不知道救援的方法,他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抚受伤害的人,就像是父母安抚哭着的小孩。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黄妹突然间呼吸非常急促,仿佛胸部积聚了一股无法发泄的能量,而此刻正要爆炸,只听得她“哗”的一声大哭起来,像是在梦中惊醒一般,哭着喊着好一会,然后突然双手紧紧地抱住古润文,生怕他跑了似的。 第9章 古润田撞邪 一年前的金秋十月,黄妹和古润文古林盛他们在蒸油厂下面的小河道捞鱼,外屋的李九和李十走了进来,李九站在路上双手叉腰的对他们说:“你们捞什么鱼呀?还不如和我去抱月坪偷南牛村的黑榄子。” 古林盛放下手中的簸箕对古润文说:“我们去吗?” 古润文说:“去吧,鱼儿捞不着,捞点黑榄也好。” 来哥马上跑了上来,学着李九那模样大声的喊说:“走,我们去偷黑榄子。” 李九一马当先,像是大哥般领着这群五、六岁的山洼子活蹦乱跳的往抱月坪走去。 走到忘忧溪流的水口处,那里有一块陷入到溪流里的大石块,一泓碧水如同一条灵动的白丝带从前方不远的林木遮掩的忘忧溪流里流出,然后潺着粼粼波光从石面淌过,继而缓缓地流进另外一个隐藏在林木中的溪流里。 走在前面的李九,赤着光脚马不停蹄的从这淌着溪水的扁平石面上走了过去。 但是黄妹一见这清澈得潺着晶光的溪水,却兴奋得撸起裤子端在石面上玩耍起来,同样兴奋的古润文,也叽叽喳喳的喊叫着走进石块前的小水池里,俯下身来寻找水里的小螃蟹。 已经走过了石面路的李九,这时候突然又转回来,快步走到黄妹身边,迅速地跳了一下,石面上流淌着的水变成了水花溅到黄妹的身上。 被水淋湿的黄妹气得恨恨的骂说:“死李九,坏李九。”紧接着以手作盘,要将水泼到李九身上。 哪知李九在跳完之时就已逃离了河道,黄妹泼出的水却泼到了跟在李九身后的来弟身上。 黄妹不好意思的站起来,望着来弟不好意思的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来弟看了看她,却不以为然的说:“没事没事,我身子正热着呢,就当洗了个澡。” 黄妹越见他如此说越是不好意思,脸色泛红的说:“要不你泼返还到我身上吧?” 来弟说:“都说没事啦,你看,我真的热得想洗澡呢?”说完,他连裤脚也没撸便走进了没膝的小水池里。 淌过这水口石面,再踏上几级石阶,便到了一片狭长的花生地,已走在上面的李九,用脚踢了踢没入一半泥土里的圆石锅说:“这个就是当年瘦三用作捶稻谷壳用的石锅了,如能搬回家去,还能用几十年呢。” 古林盛说:“死人的东西你也要?就不怕她钻出来找你?” 李九说: “我怕个卵子,死了就是一堆泥土。” 正踩着石头彻成的残留的墙基上的来哥边走边说:“只因她是个女鬼,你才不怕她吗?” 李九说:“管她是男鬼女鬼我统统的都不怕。” 这时已走上扁平大石块上玩水的古润文插口说:“她可是个漂漂亮亮的女鬼啊!” 李九哈哈大笑说:“说得好像你见过她似的?” 古润文一脸认真的说:“林盛四叔说‘女人三十上下,脸白如雪,身形如鹤,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你说漂不漂亮呢?” 来弟说:“你都不知道这‘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是什么意思?不要张口就来。” 古润文说:“不就是说那女人漂亮的话嘛。” 来弟说:“那你倒是说说她是怎样的漂亮法?” 古润文想着思着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正好看到刚刚站起来的黄妹,突然灵犀一动的说:“意思就是像黄妹那样西瓜般的脸蛋,葡萄般的眼睛,还有……”。 还没等到古润文说完,黄妹便是一拳打到他的胸口上,说:“又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古润文笑嘻嘻的说:“你本来就是西瓜脸呀,我哪里说错了嘛?” 黄妹眼睛一眯说:“那也不能拿我和一个死人来对比呀。” 李九又哈哈大笑说:“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又不是没遇到过,就在去年,李老师的爸刚下葬一天,我还去他坟地边摘稔子呢。” 来弟说:“你别以为你什么都不怕,这里还真的有鬼,而且还是个利害的女鬼,就在上月,有人就遇到了这女鬼!然之后还病了一个多月才好呢。” 古林盛问:“真的还是假的?” 李九说:“他是在唬人,世间哪来的鬼?” 来哥抢着说:“这是真的,遇鬼那个人就是我的润田三叔。” 来哥慌忙斥责说:“爸爸都说了不准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到时挨打可别说是我说的。” “可就是你先说出来的啊?” “我并没有说出那人就是润田叔。” 李九走过去将来弟一推说:“你出一边去,你大哥说话那有你说话的份,来哥,你快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来弟被他这么一推,很是气愤,恨恨地反手也推了他一把,然后手抓成拳,像是就要干架的样子说:“我和我哥说话关你屁事?” 李九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的一点小动作,来弟的反应却是如此强烈,他定了定神,笑着说:“一个玩笑而已,你不用那么认真吧?” 古润文也忙着随和说:“就是啦,别当真。”然后转问来哥:“你三叔怎么会撞鬼的?我就住在你们对面,竟会一点都不知?” 来哥得意地仰起了头说:“即便是近,我不说你们也不知道。” 古林盛说:“那你倒是快说吧,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来哥说:“我润田叔半夜三更从南牛村回来,遇到了一个白衣白发的女鬼,结果回到家就病了。” 李九伸了伸舌头说:“就这样结束了?” 古润文说:“没意思。” 古林盛说:“这也太简单了吧?说详细点。” 来哥满脸不悦的赌气说:“我就是这样说的,要是你们不喜欢听,那就别叫我说,叫我弟说。” 来弟看到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满意得眼睛有了光彩,早已把他刚才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说:“就在上个月14日晚上,我那润田叔从南牛村回家,大家都是知道,我那润田叔晚上经常去南牛村玩到三更半夜才回家的,而且他走夜路从来都是没点火把的人,听他说那晚已是零晨12点左右,月亮很亮,可以清晰的看清周边,他就从上面那条横路返回,他说当他就要走到这条陡坡路口准备下山的时侯,这时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长长白裙子、留着长长白发的人向他迎面走来,我润田叔说他以为是人在乱搞恶作剧来恐吓他,就喊了几声,那‘人’没答应,润田叔又连续喊了好几声,还是没应答,那‘人’只是耷拉着脑袋不停地向他走来。我润田叔这时候急了,他想找根木棍之类的防身物体,可是他看遍了附近的四周也看不到一根木棍木棒,只能抓了一把泥土照着那‘人’用力掷去,我润田叔说他抓到的是干了的坚硬的蚯蚓土,用的力气也很大,而且确定蚯蚓土也打在那人的身上,我润田叔说,如果换作常人,他这一力气把坚硬的蚯蚓泥掷出,按理说应该是痛得呱呱叫才对,可是那‘人’却没事一般,照样脚不停步的向他走来,我润田叔这才害怕了,掉头就拼命的跑回南牛村,跑到了他朋友家便晕倒在地上,他的朋友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能叫醒他的妈妈,他妈妈说是撞到那怨女的鬼魂了,叫他去寻些茅草和桃树枝回来,然后用茅草在他身上抽割,又用桃树枝鞭打才醒过来,明天他朋友便背着他回来,结果病了一个多月,当中还请那些会法术的道士把这怨女鬼送走了才慢慢的好起来。” 听他讲完,古林盛愤愤的说:“这么个怨女,死了就算了,还变化成鬼出来害人。” 古润文说:“你没听润才哥吗?那是她对爱的执念太深太恨解不开心里的结,这才变成了怨女鬼。” 黄妹说:“她不是葬在忘忧溪流里面的吗?怎么跑到上面的横路去了?” 古润文气她说:“你不是在家里的吗?那你怎么又走到这里来了?” 来弟说:“她是鬼,当然到处都可以去了,听说曾经有人入山干活,就看到这怨女在忘忧溪流游荡玩耍,还有人听到她唱歌呢!” 李九哈哈说:“还有人看到她在溪流小瀑布下洗澡呢!” 黄妹只是瞪了一眼李九,也不理会,却是扯了扯古润文的衫角问:“怨女没名字吗?人们怎么会叫她作怨女?” 古润文说:“她是有姓名的,叫…叫蒙什么的,我忘记了。” 来弟抢说:“叫蒙XX。” 黄妹又问:“那人们怎么叫她怨女?” 李九又哈哈大笑说:“那你怎么又叫作野丫头,西瓜脸?” 黄妹说:“你才西瓜脸,你是个大坏蛋,我不和你说话,滚一边去。”说着看着古润文并又扯了扯他的衣衫。 第10章 忘忧溪流 来弟说:“这不就是因为她脸上总是挂着忧愁,所以村里人都叫她怨妇,但她没有生肓子女,村里人才叫她怨女的,我问我妈妈才知道的。” 黄妹说:“文哥,你来说,来弟说得太简单了。” 古润文抓了抓头说:“我听润才哥说,怨女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男朋友相亲相爱,但就要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的男朋友却和另外一个有权势的女孩结婚了。自此以后,她每天都是躲在她的房间里,整整过了三年多都从不出门,她应有的青春活力已悄无声息地离去,原本红润如玉的脸蛋变得苍白如诗,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失去了光泽,还增添了缕缕白发,润才哥说,这是因为怨女对爱情太过于痴情与执着,对爱情的期望和幻想太过于完美与浪漫所导致的。润才哥最后还长叹的说:爱情是甜蜜的,也是苦涩的,但婚后更是一场漫长的褪色。” “她的父母担心她出事,就托媒人物色对象,后来经过媒人四处打听了解,最终人选落到了瘦三这人。” “润才哥说,即便瘦三为人处事忠诚老实而且还勤俭持家,确实是个难得的好男人,深得村人赞赏,他对怨女也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但对于一个内心已彻底枯竭的人来说,她生命的光亮便如同燃尽的烛火,在漫长的黑夜中悄然熄灭。她的世界不再有晨曦的温柔,也不再有暮色的深沉,只剩下永恒的灰暗笼罩着每一个清醒的时刻。即便是瘦三对怨女怎样呵护备至,甚至是把他的家都搬到了这溪流里来了,但仍然难以看到怨女的笑容,‘怨女’这名字就这样叫开了。” 李九说:“怨女怨女,那么多的忧怨,难怪三十多岁就不在了,只是害了那个老实佬瘦三,子女都没有一个,最终还是孤独终老,好啦,怨女的故事听完,我们要做的事还没开始呢!走,往抱月坪出发。” 说完迈出大脚步走进了忘忧溪流的小路。 小路很小,众人只得排成一排队伍沿着修在忘忧溪流的边上的小路往里走,林木下的流水不时的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溪流的两边,都长着许许多多低矮但说不出名字的小花儿,火红火红的十分惹人喜欢。黄妹见了,忍不住蹲下来采摘,还没等她摘到,李九就快步从她身边走过,直接越过了她和古润文,这倒是把黄妹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落在最后,慌忙的站起来,看到只是李九已跑到了她的前面去,她的后面还跟着来弟和李十,狂跳的心才得以平静下来,看了看手中摘到的只是几片软绵绵的厚叶子,失望地甩掉了,再看看那一路都是红艳艳的花儿,是那么的可爱,但又不敢再端下去采摘,生怕又被人抢了她的位置,自己排在后面,只得“望花兴叹”了。 她这些举动正好被来弟看在眼里,打趣说:“你不会怕成这样子吧?要不要我帮你摘一朵?” 黄妹说:“不用,我自己也可以摘,你别像李九那样走在我前面就可以了。” 古润文说:“你可别乱摘这些花儿啊?润才哥说这些花儿都是怨女种下的多情花啊!” 黄妹说:“这哪是什么多情花呀?她名叫怨女,就应当叫‘怨女花’才对。” 古润文说:“你这就不对了,这条忘忧溪流都是因为她而得名的,这里的花花草草都应该叫忘忧草忘忧花才是…,对对对,还有这条小路也叫忘忧小路,还有这峡谷,也叫作忘忧谷,都统一称呼了,这既不更好?” 黄妹哪里听得进他这些话?伸手往他身上一摧说:“你还是快点走吧,他们都走远了呀,还在这里别啰里八嗦的,再说人间哪来那么多的忧怨?” 古润文听罢,只得加快脚步,大约走了十多分钟,一阵哗啦啦的落水声音传入耳中,早已走在最前面的李九大声喊说:“据说这就是当初怨女洗澡的瀑布了,听说前几年还有人见到她在这里洗澡的,今天我来了,怎么没见到?” 古林盛训斥说:“好个李九!总是胡言乱语的说话,你好想见到她吗?那你就住在这里伴她左右吧,但我可不想。” 李九也知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已经赶到的古润文,看着从十多米高的巨石上飞泻而下的水流,如银练悬空,轰然坠入碧潭。有的水柱直贯池心,激起晶莹的水花;有的拍打在池中嶙峋的乱石上,顿时碎玉飞溅,化作万千水珠四散飘洒。水雾氤氲升腾,宛如轻纱曼舞,将整个池子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雾之中。一道道阳光穿透林木驱散水雾,折射出绚丽的虹彩,为这方水潭平添几分梦幻色彩。 古润文见如此美景,心里很是喜欢,心想:这不就是润才哥所说的瑶池仙境吗?怨女能有这样秀美的风景永远伴随,应该不会再孤单了吧? 想罢,他禁不住往瀑布上方一眼望过去,只见离小路只有十多步之处,有一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的狭长的一块地坪,乍一看就像是一小块菜地,地坪上堆起的一个小土堆,那是瘦三埋葬怨女的坟堆,离坟堆不远处,便是瘦三栽种的麻竹,此时正值深秋的季节,大片大片掉落的黄色竹叶子和一些零星的枯枝,杂乱地铺满了这一片小小地坪,看着满是沧桑与寂寥。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古润文望向那个小土堆,大家心里也明白那就是怨女的坟头,但此时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连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九也沉默不语起来。 这时,古林盛摧了一下站在他前面的李九,李九会意,提起脚步就往斜坡上走去,跟着后面的也默不作声地跟着走了上去。 又走了十多分钟,便走完了在瀑布边上的斜坡小路,也就走出了忘忧溪流,众人的眼前立即开阔明朗起来,展示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空旷的田野,田野里黄灿灿的稻穗弯着腰身,在秋阳的照射下和微风的吹送中,泛起层层金色的波浪,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袭流动的锦锻。 “哗!这便是抱月坪了。” 黄妹高兴得欢叫起来,刚才绷紧的心在此刻变得开朗活泼起来,她转过身去,眺望远方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群山,又望了望眼前刚刚走过的林木苍翠的忘忧溪流峽谷,再看了看脚下雾气腾腾的瀑布,身旁潺潺流过石面上的河水,兴奋使得她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她不再撸起裤脚子,直接就走在石面上活蹦乱跳起来。 “你作死呀?叫这么大声,就不怕被南牛村的人发现了?我们可是来偷他们的榄子的,不是来玩的。”古林盛低声训斥说。 本来想着在这逗留玩乐一会的黄妹,听他如此一说,刚刚镇定的心立即又惊慌起来,她看到古润文和他前面的古林盛还有李九正在默不作声地飞快的往山坡上的树林走去,又见身后的来弟和李十也脚不停步的从身边走过,她急忙伸手拉着李十的衣衫说:“李十,你排在我后面。” 第11章 黄妹惊鹭忘忧溪 李九领着众人在半山腰上找了一棵果累累的橄榄树,可是这棵橄榄树高大挺拔,粗壮的树干直插云霄,茂密的树冠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橄榄。来哥仰头望着树顶,不由得连连摇头,连尝试攀爬的勇气都没有,嘴里不停地嘟囔:"这么高的树,爬都爬不上去,更别说摘果子了。" 李九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有什么难的?看我的。"说着就开始挽袖子。 来哥又指着树冠说:"你看那些橄榄都长在最外头的细枝上,那些树枝又细又长,根本够不着。" "谁说要用手摘了?"李九拍了拍靠在树干上的两根长竹竿,"这不是准备好了这个嘛。" 古林盛压低声音打断他们:"你俩别在这儿大声嚷嚷,要是被南牛村的人听见,挨顿打也是白挨。李九,你先上,我跟着。" 李九绕着粗壮的树干转了一圈,仔细观察着树皮的纹路。他找到几处凸起作为着力点,像只灵活的壁虎一样,手脚并用,一伸一缩一寸一寸地向上攀爬。他的动作稳健而谨慎,每一次移动都确保抓牢踏稳。 古林盛、古润文和李十紧随其后。黄妹也跃跃欲试,可刚爬了一米多就滑了下来。来弟见状笑道:"明知道爬不上去还非要试。" 黄妹擦了擦汗,不服气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李九爬到七八米高的第一个大枝杈处停了下来,等着下面的古润文把两根竹竿递上来。他看到李十也在往上爬,便压低声音说:"阿十,你上来干什么?我们三个人足够了,竹竿也只有两根,你在下面帮忙捡果子。" 爬到一半的李十只好慢慢滑下来,站在树下仰头望着。 黄妹看着树顶上的几个人,他们现在看起来只有小狗般大小。当看到他们开始沿着细长的树枝往外移动时,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轻声提醒:"你们小心点啊,我看着都腿软。" 李九听到黄妹的话,突然来了表现欲。他故意松开扶着树枝的右手,像走平衡木一样沿着树枝往外走。才走出三四步,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猛地一晃。他慌忙抓住旁边的树枝,总算是化险为夷,但这一惊吓已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手脚发软。 “李九,你找死啊?在这里耍什么威风?”古润文厉声呵斥:“这么高还逞能!” 李九强作镇定:“这点算个啥呀?比这更惊险的我也…。” 他话音未落,声音已有些发颤,但再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小心翼翼地挪到分枝处停了下来,然后接过古润文递给他的竹,敲打藏在枝叶间的黑榄。无奈树冠太过于茂密,竹竿又长,没几下就已累得手臂发酸,掉落的橄榄寥寥无几,只得把竹竿递给古林盛,古林盛尝试了几下,结果还是一样。” “我早已说了这是白费力气,你们偏偏不信,”来哥撇嘴道:“还不如找棵矮点的。” 李九望着满树黑亮的橄榄,心有不甘的说:“我只是忘记了带刀,要不就不这样子了。” 来哥说:“哪不是废话吗?” 古润文说:“趁天色还早,我们找棵容易摘的吧。” 黄妹好奇的问:“真不知大人们是怎么摘的?” 来弟说:“我见他们是搭竹棚摘的。” 黄妹说:“这既不是要很多竹子?” 来哥说:“这还用问吗?” 众人滑下树,在山上继续寻找,可转悠到夕阳西斜,所见的都是些高大老树,要么果实稀疏,要么尚未成熟。眼看天气渐暗,他们只好悻悻而归。 当他们路过瀑布巨石面时,暮色已笼罩山林,忘忧溪边的小路被茂密的树冠所遮蔽,昏暗得难以辨认方向。哗啦啦的水声在山谷中回荡,让人不禁想起埋葬在大竹林边的怨女。 孩子们都很害怕,绷紧着“突突”跳动的心,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丁点的声响都会惊醒到什么似的,但脚步却不自觉的越走越快。 如若照这样的跑下去,即使是他们心里害怕,相信不一会便可走出小路。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使坏的李九却突然大喊:“有鬼呀!快跑!”说着他就第一个蹿了出去。他这一嗓子可了不得,孩子们顿时乱作一团,你摧我挤地拼命往前冲,谁都不愿落到最后,谁都怕落在最后。 黄妹和大家一样在拼命的奔跑,慌乱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脚下也刚好踩到一堆硬化了的蚯蚓泥上,一个趔趄便跌倒在地上。她慌忙爬起来要继续跑,谁知脚踝传来了钻心的剧痛,才知自己的脚踝给崴伤了。她咬牙想跟上伙伴,可没跑几步就疼得迈不开腿,看着别人一个个的从自己身边越过,不禁又惊又怕,忍不住回头望去,黑暗中早已不见人影,只有树影在风中摇晃,仿佛随时都会伸出爪子来抓住她, “哇——”她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可是这些孩子自己都怕得没命似的在奔跑着,哪里还顾及得了她。 古润文闻声惊问:“哭什么?还不快跑?” “我的脚给崴了…走不动。”黄妹抽噎着说。 古润文冲回来拽起她的胳膊:“我扶着你走,快点!” 可小路窄得容不下两人并行,古润文不得不踩进路边的荒坡上,荆棘划过裤脚,脚步声惊飞草丛里的虫子,扑簌簌的往脸上飞。他心中着急,蹲下身来说:“这样走太慢,还不如我背着你走来得快点。” 黄妹也不犹豫,马上扑到他的背上,双臂铁箍般勒住他的脖子,生怕会被他蹦脱了似的。而她小嘴正好靠到古润文的耳朵边,哭声吵得古润文心烦意乱:“你别哭了,再哭真的把鬼都吵出来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黄妹咬紧嘴唇,只剩压抑的抽噎声,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黄妹咚咚的心跳和因抽噎带动肚皮的颤抖,像是揣了只受惊的兔子。 好不容易走完了这段小路,古润文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把他的衣服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黄妹从他背上滑下地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已肿得像馒头。 此时古林盛和来弟早就在小路入口处等候着了,李九兄弟和来哥连影儿都没剩下。 古润文一见古林盛就冲过来:“你这个没义气的,也不等等我们?” 古林盛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我也害怕得魂都飞了!哪还顾得上回头!” 第12章 润才得子 金秋十月,稻浪翻滚。 田野里,稻穗低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为它们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箔,一闪一闪的眨着金光。 陈谨秀挺着浑圆的肚子,好像一颗随时都会坠落的晚熟南瓜,但却仍然执拗地挥舞着镰刀。她得赶来分娩前把稻子收完——那个干活慢条斯理古润才,她才不敢把秋收指望在他身上。 古润才蹲在田埂上卷着纸烟,他瞥见田里的妻子弯腰时隆赶的腹部几乎贴到了稻茬,本想劝她别过于操劳,但看她那风风火火的样子,喉结动了动,最终把出到唇边的话硬咽回去。 当最后一担稻谷挑到晒谷场时,陈谨秀扶着腰身长舒一口气——总于忙完了这个秋收。可腹中的小生命似乎已等不及了,在她温暖的子宫里不安分地蠕动。 十一月某个寒露未晞的清晨,正准备早餐的陈谨秀突然感到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强烈的下坠感。她本能地抓住身边的桌子,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晨曦的宁静。 闻声而来的李诗婷和张美葵几乎同时冲进了陈谨秀的灶房。 经验丰富的张美葵看到陈谨秀脸色苍白,额上沁满汗珠,正捂着肚子直喘粗气,立即意识到临盆在即。她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产妇,转头对李诗婷急声道:“快搭把手!”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陈谨秀往房间挪步时,张美葵瞥见呆立当场的古润才:“你在发什么愣?还不赶紧去北牛村请接生婆。” 古润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往外冲,刚蹿到院门口,又听得母亲厉声喝止:“回来!”他一个急刹转身往回冲。张美葵攥着汗巾直跺脚:“等你这愣头青跑个来回,娃娃都能下田插秧了!快!帮我找一把剪刀来。” 李诗婷心里直打鼓——这八十高龄的婆婆真能接生吗?这可人命关天啊!但瞧见婆婆精神矍铄的眼神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她揪着的心稍稍松了松。 张美葵枯瘦的手突然握住她汗湿的掌心说:“丫头,我接生的娃娃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老人咧开缺牙的嘴,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再说了,这荒山野岭的,除了我这把老骨头,你还能指望谁?” 古润才翻箱倒柜,只找出两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刀刃钝得连布都剪不开。众人正急得团团转之时,一直在观察的古雨志却一声不吭地走进灶房,抄起菜刀,"唰"地砍下一截细竹。手法利落的他,几下就把竹子削成薄而锋利的竹片,递到张美葵手里。 老婆子掂了掂竹片,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掀开布帘进了里屋。屋内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呻吟。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终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沉闷的空气——"哇!" 不一会儿,李诗婷掀开布帘走出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四叔儿,恭喜了,是个大胖小子!” 古润才却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方才听妻子惨叫时的惊惶。直到张美葵抱着用旧棉布裹成的小包袱走出来,襁褓里传出细弱的啼哭,他才如梦初醒般踉跄着迎上去,当他粗糙的手指就要碰到婴儿皱红的小脸时,却被张美葵"啪"地打落:"作死呢!娃儿皮肉嫩得像豆腐,哪经得起你这老树皮摸?" 这个新晋作父亲的古润才接过孩子时,心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磨盘。他想着往后的日子里就别说什么抱负和洒脱了,半夜喂奶的油灯、哭闹时的手忙脚乱、攒钱买笔墨的算计等等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可当那团温热的小生命在他臂弯里扭动时,某种陌生的柔软突然从心底漫上来。他低头看着孩子尚未睁开的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道温柔的弧度。 三日之后,古润才收到了古润蕊的来信,信中写道: 润才吾兄: 见字如晤。弟在军中一切安好,幸勿挂念。部队生活虽艰苦,却倍感充实。每日晨起号响,与战友们同食同寝,早餐有热腾腾的包子馒头,中餐更有荤素搭配,较之家中清苦,实乃天壤之别。军装笔挺,穿在身上英姿飒爽,再不见昔日补丁衣衫的窘迫。 训练虽苦,尤胜家中劳作。攀爬负重,越野奔跑,每每精疲力竭。夜半酣眠正浓,忽闻集合号响,仍需强撑起身。然此般磨练,反使人心志愈坚,不复在家时那般空虚彷徨。闲暇时分,弟常往阅览室研读,此处书籍琳琅,更有良师指点,较之旧时学堂,更胜一筹。 离家经年,思乡之情日甚。家中一草一木,亲朋故旧,常在梦中相见。不知父母可安康?兄嫂可顺遂?烦请代向润田兄问安。纸短情长,不尽欲言。 弟润蕊 一九八五年九月 古润才看完信,他蹲在门槛上,手攥着信纸,指尖微颤,一会眼眶发热,一会又欣慰一笑,一会又若有所思。终于,他站起来走进房间,提笔写下回信。 润蕊贤弟: 手书已至,展读数番,欣慰之情难以言表。闻弟在军中奋发向上,为兄甚感快慰。望弟珍惜此难得机遇,勤学苦练,早日建功立业。 家乡风貌依旧,泥径茅舍,十年如一日。唯人心渐变,功利浮躁之风日盛。为兄自婚后,终日与妻躬耕于田野,虽外人称羡,其中甘苦唯有自知。往昔豪情壮志,今已消磨殆尽,每每思之,不胜唏嘘。 贤弟正值青春,前途无量。当以农村困顿为鉴,把握当下。待他日择偶,务必觅得知书达理、志同道合之良配,莫步为兄后尘。 前日喜得麟儿,乡邻道贺时,为兄竟茫然无措,唯觉肩上担子又重几分。然每当怀抱娇儿,心中又涌起无限暖意,此中滋味,想必弟他日方能体会。 润田已于弟从军后完婚,新妇温婉贤淑,夫妇恩爱。近日或将添丁。另,二嫂与兄嫂亦将临盆。此乃家中近况,余者皆安。 尺素难尽思念之情,愿弟保重身体,早传捷报。 兄润才手书 一九八五年十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