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在下》 第1章 第 1 章 九霄山脉深处,九霄宗十年一度的仙门大选,此刻正如火如荼。 青云峰顶,巨大的白玉广场被切割成数个区域,各色光芒闪烁不定,灵气激荡碰撞,掀起阵阵细小的旋风。身着各色服饰的少年少女们排成长龙,脸上混杂着希冀、紧张与难以掩饰的激动。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被无数年轻生命呼出的热气蒸腾着,又裹挟着汗水与一点不易察觉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人群深处,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谢烬安静地站着,玄色的粗布短打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这身装扮在周围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中,显得寒酸而突兀,如同混入珍珠里的沙砾。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眼瞳。 周围的喧嚣——灵器碰撞的清鸣、考官威严的喝令、少年人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失败者强忍的抽泣——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冰,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唯有紧抿的、几乎失了血色的薄唇,和垂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泄露出这具年轻躯体下翻涌不息、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惊涛骇浪。 无数混乱而血腥的碎片在他紧闭的眼睑后疯狂闪现:刺目的猩红浸透如雪的白衣,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淌,带着生命最后的热度……最后定格在视野尽头,那柄贯穿了纤细脖颈的冰冷剑锋,以及剑柄上,属于他自己的、因极度绝望而痉挛颤抖的手! “呃……”一声极低、极压抑的闷哼从齿缝间挤出,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喉头猛地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身体内部,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骤然爆发,像是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股清冽、悠远,如同雪山深处万年不化的寒泉般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弥漫开来。这气息带着一种涤荡神魂的纯净力量,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与驳杂灵气,仿佛在浑浊的沸水中注入了一泓冰泉。 整个喧嚣的广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谢烬猛地抬头! 视线穿透攒动的人头,越过广场中央那片最为开阔的区域——那里矗立着几块颜色各异、散发着不同威压的巨大试炼石,象征着不同的考核难度与入宗后的起点。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主位之上,那道刚刚落座的白色身影上。 云昭。 九霄宗清虚峰峰主,修真界公认的顶尖强者之一。此刻,她端坐于主位,一袭纤尘不染的素白道袍,宽大的袖口和衣襟上绣着极其淡雅的银色云纹,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流淌,仿佛有真实的云雾在衣料间缓缓飘动。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素银簪松松挽起几缕,余下的如瀑般垂落肩背,映衬得那张脸愈发清冷得不似凡尘中人。 她的面容是极致的完美,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仿佛亘古不化的寒冰。眸光淡而远,平静无波地扫视着下方攒动的人群,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俯瞰着碌碌蚁民,不含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漠然。 谢烬的心脏,却在看到她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被投入滚沸的熔岩! 是她! 鲜活地、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不再是记忆中那片刺目的、被自己亲手染红的雪地!不再是那具在他怀中一点点失去温度、变得冰冷的身体! 前世那撕心裂肺的绝望与刻骨铭心的剧痛,如同淬毒的藤蔓,在这一刻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勒紧,再勒紧!滚烫的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沉入深渊,带来一阵阵灭顶的眩晕。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过去,跪倒在她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去确认她的存在,去感受那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脉搏。 然而,他不能。 强行压下喉咙里再次翻涌的腥甜,谢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开了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新月形的血痕,尖锐的刺痛勉强拉回了他濒临失控的神智。 机会只有一次。 他必须在今日,以最不容置疑的姿态,走到她的面前,进入她的视线,成为她唯一的……关门弟子。 前世他循规蹈矩,凭借天赋和努力,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最终却换来那样惨烈的结局。这一世,他要用最极端的方式,一步到位! 目光扫过广场中央那几块巨大的试炼石,最终锁定在那块通体漆黑、表面却隐隐有赤红岩浆纹路流转的石碑上。那是“熔岩火魄石”,是所有试炼石中公认最难、最凶险的一块。它考验的不仅是灵力强度和体质,更考验试炼者瞬间爆发、精准控制灵力以及对抗狂暴火元侵袭的极限能力。稍有不慎,轻则经脉灼伤,重则根基损毁。 无人敢轻易尝试。 谢烬的眼底,却燃起一簇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动了。 没有理会周围人或惊诧或鄙夷的目光,没有去看任何一位考官,他径直走向了那块散发着恐怖高温、连空气都微微扭曲的熔岩火魄石。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都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声响,如同敲击在命运的鼓点上。玄色的身影在色彩斑斓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忽视的沉重感。 “那人……疯了吗?”有人低呼出声,带着难以置信。 “熔岩火魄石?他以为自己是谁?找死不成?”嗤笑声毫不掩饰地响起。 “看他那身打扮,怕是哪个犄角旮旯来的穷小子,想一步登天想疯了呗!” 议论声如同细小的蚊蚋嗡嗡作响,汇聚成一股带着恶意和嘲弄的暗流。谢烬充耳不闻,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力都高度凝聚,锁定在前方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巨石上。 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硫磺的气息,炙烤着皮肤,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艰难。 终于,他站定在熔岩火魄石前。漆黑的碑体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内部赤红的岩浆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搏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滚烫的空气扭曲了视线,脚下的白玉地面都隐隐发烫。 负责此区域的考官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修士,他眉头紧锁,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寒酸、气息内敛的少年,沉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小子,可想清楚了?此石凶险,非天赋卓绝、根基深厚者不可轻试。一旦开始,后果自负!” 谢烬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平静地迎上考官审视的眼神,那眼底深处仿佛古井无波,却又似乎蕴藏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考官看着他,最终摇了摇头,不再多言。他抬手,一道灵光打入熔岩火魄石底部的启动法阵。 嗡——! 一声沉闷的低鸣自石碑内部响起,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下一刻,漆黑的碑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无数道如同岩浆般粘稠、炽烈的赤红能量流猛地从碑体表面喷射而出,带着恐怖的高温与狂暴的冲击力,瞬间将谢烬的身影吞没! 广场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其他试炼石数倍的恐怖威势所震慑。 赤红能量流的核心,谢烬的身影在狂暴的冲击中显得摇摇欲坠。玄色的粗布衣衫瞬间被灼出焦痕,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灼痛。狂暴的火元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经脉,焚烧他的灵力,摧毁他的意志。 然而,在谢烬的感知中,这足以让普通修士瞬间崩溃的狂暴能量,其运行的轨迹、冲击的力度、蕴含的破坏性……却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前世的无数次生死搏杀,早已将战斗的本能、对力量的解析刻进了他的骨髓灵魂! 他甚至能“看”到那些能量流中最细微的破绽,最薄弱的节点。 机会! 就是现在! 他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在绝望深渊中捕捉到了唯一的光亮。体内沉寂的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运转、压缩、凝聚!不再是遵循正统心法的平和流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不顾一切冲向某个极限节点的狂暴! 目标并非抵御这狂暴的火焰洪流,而是……引动它!在它力量爆发最盛、轨迹却最容易被引导的瞬间!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在熔岩火魄石内部炸开! 并非谢烬的力量击溃了石碑,而是他强行凝聚压缩的灵力,如同投入沸油中的火星,精准无比地引爆了熔岩火魄石核心处一处本就处于爆发边缘、极不稳定的能量节点! 这引爆来得太过突兀,太过猛烈! 那块如同小山般稳固的熔岩火魄石,竟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随即,一道比之前所有能量流都粗壮数倍、凝练如实质、颜色深红得近乎发黑的毁灭性能量光束,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如同挣脱束缚的熔岩巨龙,骤然从石碑顶端激射而出!其目标,赫然是石碑正前方——谢烬的胸膛! 速度快到极致!威势强到绝巅!根本避无可避! “不好!”负责此区域的考官脸色剧变,失声惊呼,想要出手却已然来不及! 谢烬瞳孔骤然收缩,在那道毁灭光束即将及体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如同螳臂当车、愚蠢至极的动作——他没有全力防御,更没有试图闪避,反而将全身最后凝聚的、所剩无几的灵力,以一种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猛地迎向了那道毁灭光束的侧面! 并非硬撼,而是……引导!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深红如血的毁灭光束,在谢烬那微弱却精准到毫巅的灵力引导下,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折,险之又险地擦过了他心脏要害!但代价是,那道恐怖的能量,如同烧红的烙铁贯穿朽木,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他左肩下方的位置! 一个碗口大的、前后通透的恐怖创口瞬间出现在谢烬的身体上!边缘焦黑碳化,散发着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深可见骨!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喷涌而出,瞬间将他胸前的玄色衣衫浸透成一片粘稠的暗红! “呃啊——!”谢烬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被那光束残余的恐怖冲击力狠狠抛飞出去! 玄色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如同断翅的残蝶,朝着远离熔岩火魄石的方向急速坠落。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急剧黯淡下去。 “天哪!” “死人了!” “熔岩火魄石失控了!” 惊恐的尖叫如同瘟疫般在广场上炸开,一片混乱。 主位之上,一直静坐如冰雪雕塑的云昭,在那道毁灭光束骤然爆发、谢烬被洞穿抛飞的瞬间,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几乎在谢烬被抛飞、血洒长空的同时,云昭动了。 没有起身,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只是端坐原地,雪白的广袖对着谢烬坠落的方向,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力量瞬间跨越了数十丈的空间! 那力量柔和得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清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沛然伟力,精准无比地托住了谢烬那如同破布娃娃般坠落的身体,将那股足以将他摔成肉泥的可怕冲击力消弭于无形。 下一刻,云昭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主位之上。 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折叠。上一瞬还在主位,下一瞬,那抹纤尘不染的素白身影,已如幻影般出现在了谢烬坠落的下方。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从容。 谢烬的身体,被那股柔和的力量托着,轻缓地、稳稳地落入了她的臂弯。 冰冷的、带着淡淡冷梅幽香的怀抱。 预想中白玉地面的坚硬冰冷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冽柔软。谢烬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只有铺天盖地的、刺目的白。 清冷如月华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灵魂躁动的力量。这气息……如此熟悉,如此刻骨铭心! 是师尊! 是他拼却性命、逆转轮回也要守护的那个人! 冰冷的怀抱,此刻却如同燃烧的熔炉,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前世她染血倒下的画面与此刻她清冷如仙的容颜在眼前疯狂交织、重叠、撕扯!巨大的悲伤、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痛楚、还有那几乎将他灵魂都灼穿的愧疚……如同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捏得他几乎窒息。 “呃……”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他想看清她的脸,想确认她安然无恙,想……抱住她,用尽全身力气。 然而,残存的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捆缚着他。他不能!绝不能在此刻失态! 他必须……继续演下去! 谢烬猛地咬紧牙关,下唇瞬间被咬破,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下了喉头翻涌的腥甜和几乎崩溃的情绪。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让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伪装成重伤濒死的昏迷状态。唯有那被鲜血浸透、微微颤抖的长睫,泄露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挣扎。 云昭垂眸。 怀中的少年轻得惊人,如同被暴风雨摧折的幼鸟。玄色的粗布衣衫被滚烫的鲜血浸透了大半,粘稠、温热、带着浓烈的铁锈气息,正透过她素白的衣袖,一点点晕染开来,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红梅,刺目而妖异。 左肩下方,那个碗口大的恐怖创口暴露在空气中。边缘皮肉翻卷焦黑,深可见断裂的森白骨骼和蠕动的内脏。鲜血依旧在汩汩涌出,带走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少年的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毫无血色,唯有眉心因剧痛而紧紧蹙起,形成一个痛苦的结。 如此惨烈的伤势,换做寻常修士,早已毙命当场。但这少年体内,似乎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坚韧的生命力在顽强地支撑着,如同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不肯熄灭。 云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扫过少年惨烈的伤口。那创口的边缘,残留着一丝狂暴火元灼烧后的痕迹,但更深层……在那焦黑碳化的皮肉之下,在那被强行撕裂的经脉断口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波动。 那并非纯粹的火元力肆虐造成的破坏。 更像是……某种力量在创口形成的瞬间,由内而外地爆发过?一种极其短暂、极其隐晦的爆发,强行改变了能量贯穿的路径,避开了真正致命的心脏要害?否则,以熔岩火魄石那毁灭光束的威能,洞穿之处,绝不可能仅仅是肩下位置。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云昭的心头。 她不动声色,纤长如玉的手指却已并拢如剑,指尖萦绕起一层极淡、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青色灵光。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带着清冽的灵光,快如闪电般点向谢烬胸口几处要穴! 青色的灵光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瞬间没入谢烬体内。那灵光所过之处,狂暴肆虐的火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被迅速中和、驱散。翻涌的鲜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涌出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下来。谢烬灰败的脸上,也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紧蹙的眉头似乎也稍稍舒展了一线。 然而,就在云昭的指尖即将点向最后一个稳固心脉的大穴时,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指尖悬停在距离少年肌肤毫厘之处。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在了谢烬微微偏过头、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脖颈右侧。 那里,靠近耳根下方约一寸的位置,皮肤被血污和尘土沾染,显得有些模糊。但就在那污浊之下,隐约可见一小块极其特殊的印记。形状并不规则,边缘模糊,颜色是极淡的、接近肤色的浅褐,乍看之下,如同普通的胎记或是不小心蹭上的污渍。 但云昭的瞳孔,却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 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半拍。 眼前骤然闪过昨夜梦魇中那惊心动魄、令她神魂震荡的一幕:冰冷的剑锋,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贯穿她脆弱的咽喉!视野被喷溅的猩红彻底淹没!而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她涣散的瞳孔倒映出的最后一幕——是执剑者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年轻的脸庞,以及他脖颈右侧,靠近耳根下方,那一块在飞溅的鲜血中显得格外刺眼的、形状模糊的浅褐色印记! 一模一样! 这形状!这位置!分毫不差!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如同最凛冽的冰泉,瞬间从云昭的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柱疯狂上涌,直冲天灵盖!冻结了她的血液,麻痹了她的神经!怀中的少年躯体依旧温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块万载玄冰,要将她的指尖都冻僵! 杀身之劫?眼前这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少年? 荒谬!绝不可能! 云昭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个念头在冰冷的理智与惊悚的直觉间疯狂碰撞。指尖那点凝聚的、足以起死回生的青色灵光,因她心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她此刻纷乱惊疑的心境。 就在这时,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数道强大的气息迅速靠近。 “云昭师叔!”最先赶到的是负责熔岩火魄石区域的那位中年考官,他脸色煞白,额角全是冷汗,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弟子失职!竟让试炼石失控,险些酿成大祸!惊扰师叔,罪该万死!”他深深躬身,头几乎要垂到地面。 紧接着,另外几位气息同样强大的峰主和长老也围拢过来,看着云昭怀中气息奄奄、血染白衣的少年,脸上皆是惊疑不定。 “云昭师妹,这是……”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的长老开口,目光凝重地扫过谢烬那可怖的伤口,又看向云昭。他乃药王峰峰主,一眼便看出这少年伤势之重,已然命悬一线,更看出是云昭出手暂时稳住了他的生机。只是云昭此刻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凝滞? 另一位身材魁梧、脾气火爆的峰主更是眉头紧锁,声音洪亮中带着不满:“熔岩火魄石失控?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事了!这试炼石乃宗门重器,岂会轻易失控?我看是这小子不自量力,强行催动超出极限的力量,自己找死!”他的目光扫过谢烬那身寒酸的衣着,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视。 “不错,”另一位长老附和道,语气带着几分审视,“看他这伤势,若非云昭师妹及时出手,早已毙命。此等莽撞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纵有些许天赋,心性也太过浮躁,难成大器。依我看……” “此子,我带走了。” 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平静地打断了那位长老的话。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云昭抬起眼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涛骇浪已然消失无踪,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幽邃。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态,只是众人的错觉。 她抱着怀中气息微弱、浑身浴血的少年,缓缓站直了身体。素白的道袍上,那大片晕染开的刺目血迹,如同雪地红梅,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清冷孤绝。 “此子于熔岩火魄石失控之际,临危不乱,以身为引,强行偏移其毁灭核心,避免了能量波及周围试炼弟子。”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其心性之坚忍,反应之机敏,于生死一线间展露无遗。虽行事过于极端,却非莽撞无知。” 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谢烬灰败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又仿佛穿透了血肉,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我清虚峰,缺一关门弟子。”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所有人耳边轰然炸响! 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清虚峰峰主云昭仙尊,九霄宗最顶尖的强者之一,地位超然,性情更是出了名的清冷孤高,不近人情。多少惊才绝艳、背景深厚的天骄求拜其门下而不得,百年来从未收徒!今日,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衣着寒酸、在试炼中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甚至差点死掉的少年……破例? 而且,直接就是关门弟子?!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位脾气火爆的峰主最先反应过来,脸色涨红,急声道:“云昭师妹!三思啊!此子来历不明,伤势诡异,心性难测!收为普通弟子尚需考察,何况是关门弟子?这……” “是啊,云昭师叔!”中年考官也焦急地开口,“此事太过突然!是否……” “我意已决。”云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她不再看任何人,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少年,转身。 素白的身影在无数道震惊、不解、嫉妒、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广场边缘。每一步踏出,脚下仿佛有无形的涟漪扩散,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那清冷孤绝的背影,如同遗世独立的寒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就在她即将踏出广场边缘的刹那,怀中那仿佛陷入深度昏迷的少年,被血污沾染的长睫,极其轻微地、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角,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如同得偿所愿的、极致隐秘的弧度。 清冽的冷梅香萦绕鼻端,冰冷柔软的怀抱带着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谢烬的意识在剧痛的深渊与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如同被卷入湍急的暗流。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昏迷的表象,每一丝肌肉都紧绷着,每一根神经都在与本能对抗——那想要紧紧抓住这抹清冷的、确认她存在的本能。 师尊的气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不再是梦境中冰冷的绝望,不再是轮回前那刻骨铭心的血腥与悔恨。她就抱着他,行走在九霄宗熟悉的山风之中。这感觉,美好得如同一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幻梦,让他沉溺,更让他恐惧。 就在这时,那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穿透了他混沌的意识屏障,清晰地落入耳中。 “此子,我带走了。” 紧接着,是那句如同惊雷炸响的宣告—— “我清虚峰,缺一关门弟子。” 轰! 巨大的喜悦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谢烬苦苦维持的心防!成功了!他终于……终于再次回到了她的身边!不再是前世的仰望与追逐,而是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一步登天,成为了她唯一的入室弟子!狂喜的洪流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呐喊!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那些峰主长老们质疑、轻视、甚至带着恶意的声音。 “来历不明,伤势诡异,心性难测……” “不自量力,自己找死……” “难成大器……”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谢烬的耳中,刺入他千疮百孔的心底。前世那些被轻视、被排挤、被构陷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神经。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升腾而起,几乎要焚毁他残存的理智! 杀了他们! 这些蝼蚁!这些前世间接将她推向绝路的帮凶! 体内的魔气,仿佛感应到他滔天的恨意与杀机,骤然开始躁动!一丝丝冰冷、粘稠、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气流,不受控制地从丹田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试图沿着受损的经脉逆流而上!那力量阴寒刺骨,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与他自身的灵力剧烈冲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不好! 谢烬心中警铃大作!这该死的魔气!是前世最后关头被沧溟强行打入他体内的诅咒!是他重生后最大的隐患!绝不能在此刻暴露!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他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仅存的意志力,强行压制那股躁动的魔气!如同用血肉之躯去堵住即将溃堤的洪流!剧烈的反噬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喉头再次涌上浓烈的腥甜。他死死闭住嘴,将那口血强行咽了回去,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压制而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了一下。 就在他拼尽全力压制魔气、心神激荡的瞬间,云昭的脚步,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抱着他的手臂,那清冷的力道,似乎也凝滞了万分之一刹那。 谢烬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她……察觉到了? 那丝魔气的泄露?还是他身体那无法控制的痉挛?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比死亡更甚!他无法想象,若是在此刻,在她刚刚破例收下他的此刻,就被她发现自己体内隐藏的魔气……那后果!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云昭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的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清虚峰,到了。” 谢烬感觉身体被轻轻放下,接触到的是一片冰冷而坚硬的玉石地面。寒气瞬间透过被血浸透的衣衫,刺入骨髓。他依旧紧闭双眼,伪装昏迷,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一股极其精纯、浩瀚温和的灵力波动在头顶上方凝聚。是师尊!她在为他疗伤! 那熟悉的、带着清冷梅香的灵力,如同最温柔的甘泉,缓缓注入他残破的身体。所过之处,狂暴的火毒被迅速拔除,灼烧的剧痛被清凉抚慰,破裂的经脉被小心翼翼地梳理、滋养……这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舒服得让他几乎要喟叹出声。 然而,谢烬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他调动着前世千锤百炼的意志力,死死锁住丹田深处那团蠢蠢欲动的魔气,如同囚禁着最危险的凶兽,不让它泄露分毫。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云昭注入的疗伤灵力,只让它修复表面的创伤,刻意避开了体内几处可能暴露异常气息的关键窍穴。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走钢丝过程。既要接受治疗,维持生机,又要瞒过师尊的感知,隐藏魔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悄然滑落。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那浩瀚的疗伤灵力缓缓收回。身体表面的剧痛减轻了大半,那致命的贯穿伤虽未完全愈合,但内里的火毒已被清除干净,经脉也得到了初步的梳理,性命算是暂时无忧了。 谢烬暗暗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 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靠近了他的颈侧! 那气息带着清冷的梅香,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审视!正是师尊的气息!她的指尖……正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触感,拂向他颈侧耳根下方! 就是那块胎记的位置! 谢烬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果然注意到了!她在查看!她在怀疑! 前世那贯穿咽喉的一剑!那在血泊中抱着她冰冷尸体的绝望!那属于他自己的、扭曲的、沾满鲜血的、脖颈上的胎记!所有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的脑海!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手指,在他颈侧胎记的位置,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停顿了一下。 谢烬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清冷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冰川深处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清晰地响彻在寂静冰冷的清虚殿中: “徒儿。” “你颈上的胎记……” 那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惊涛骇浪。 “与梦中弑我之人……一模一样。” 第2章 第 2 章 清虚峰主殿,清寂殿。 万载玄冰砌成的墙壁,泛着幽幽冷光,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色彩彻底隔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带着万年雪峰之巅独有的清冽与孤绝。没有熏香,唯有冰雪本身纯粹的、带着凛冽锋芒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浸透每一寸空间,冻结了时间,也冻结了所有浮动的心绪。 谢烬躺在殿中一方巨大的寒玉床上。那玉床触手生温,实则内蕴极寒,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活物般钻入他残破的身体,强行压制着伤口火毒的残余躁动,也冻结着他翻江倒海的心绪。他闭着眼,呼吸微弱而均匀,如同陷入最沉静的安眠。唯有微微颤动的、沾着干涸血污的长睫,暴露了这具看似平静的躯壳下,正经历着怎样惊心动魄的风暴。 颈侧。 那个靠近耳根下方、形状模糊的浅褐色印记,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他的感知里。 “……与梦中弑我之人……一模一样。” 师尊那清冷如冰裂、不带丝毫情绪却又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炸裂!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他的灵魂深处! 前世那贯穿咽喉的冰冷剑锋!喷溅的滚烫热血!她在他怀中一点点失去温度、变得冰冷的身体!还有最后视野里,自己那因绝望和疯狂而扭曲的脸,以及脖颈上这块该死的、被鲜血浸透的印记!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这句轻飘飘的话语彻底点燃!化作焚天烈焰,疯狂灼烧着他的理智! 是她!是前世的他!用这双手!用这柄剑!亲手将她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巨大的痛苦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一股暴戾到极致的毁灭**,如同被封印万古的凶兽,在灵魂深处疯狂咆哮、冲撞!杀了她?不!那是他拼却一切也要守护的人!杀了自己?这重来一次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再次走向同样的结局? 那冲天的戾气与绝望几乎要冲破寒气的压制,破体而出!体内蛰伏的魔气,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再次蠢蠢欲动!冰冷、粘稠、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气流在丹田深处翻涌,试图沿着刚刚被云昭灵力梳理过、依旧脆弱不堪的经脉逆流而上! 不!不能! 谢烬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猛地咬紧牙关,舌尖瞬间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尖锐的剧痛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濒临崩溃的神智猛地一清! 不能暴露!绝不能在此时此地暴露! 他调动起前世千锤百炼的、近乎非人的意志力,强行将那滔天的恨意、那焚心的绝望、那狂暴的魔气,如同镇压最危险的叛乱,死死地、一点点地重新压回灵魂的最深处!如同用血肉之躯去堵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每一分压制,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在寒玉床上无法控制地绷紧、细微地颤抖,额角渗出冰冷的汗珠,与干涸的血污混在一起。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压制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黑暗风暴,才被暂时、极其勉强地按捺下去。他重新放松身体,呼吸变得绵长,伪装成重伤沉睡的模样。唯有那藏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指节捏得惨白,指甲深深嵌入血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清醒与伪装。 殿内一片死寂。 云昭端坐于殿首的寒玉莲台之上。莲台散发着柔和纯净的灵光,将她素白的身影笼罩其中,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气。她闭目调息,周身气息沉凝,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从未从她口中说出,也从未在她心湖掀起任何波澜。 然而,那看似入定的容颜之下,冰封的心海深处,却并非绝对的平静。 指尖残留的触感——少年颈侧皮肤微凉的、带着血污的质感,以及那印记边缘模糊的、独特的轮廓——如同烙印般清晰。昨夜梦魇中那惊魂一幕:冰冷剑锋撕裂咽喉的剧痛,视野被猩红淹没的窒息,以及最后定格在那扭曲面容颈侧的、一模一样的印记……这些画面并未因她的强大修为而淡去,反而因为现实的印证,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压迫感。 荒谬?宿命?还是……某种无法窥探的警示? 云昭的理性在冰冷地运转。一个来历不明、在仙门大选上以近乎自杀方式引起她注意、身负诡异重伤、体内似乎还隐藏着某种极不稳定、令她本能排斥的气息(虽然被完美掩饰,但那一瞬间的魔气躁动和身体痉挛,她并非毫无所觉)……这样的少年,偏偏颈上带着预示她“死劫”的印记。 巧合?这世间,何来如此环环相扣、指向如此明确的巧合? 杀意,一丝极淡、却极其纯粹的杀意,如同冰面下悄然涌动的寒流,在她心底一闪而逝。扼杀于萌芽,永绝后患。这是最符合她行事准则、也最符合宗门利益的选择。 然而…… 那少年被毁灭光束洞穿、血洒长空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落入她怀中时,那无法完全掩饰的、身体细微的颤抖和破碎的呜咽,以及那瞬间爆发出、又被他死死压下的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混杂着悲伤狂喜绝望的复杂情绪…… 还有此刻,他躺在寒玉床上,看似昏迷,却依旧顽强地、如同野草般挣扎求生的微弱气息…… 这些片段,同样清晰地浮现在云昭的识海之中。 “我清虚峰,缺一关门弟子。” 这句话是她亲口说出,不容更改。若此刻杀他,不仅是自毁承诺,更显得她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言行如同儿戏。她云昭,不屑于此。 更深一层……这印记,这预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杀了他,或许能暂时避开那虚无缥缈的“死劫”,但谜团依旧存在,甚至可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不符合她探究事物本质的性情。 将他放在身边,放在这清虚峰上,置于她的掌控之下,近距离地观察、审视、剖析……或许,才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真正掌控这“死劫”变数的唯一途径。 风险?她云昭行事,何曾畏惧过风险? 心念电转间,那丝纯粹的杀意已被冰冷的理智彻底冻结、封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更冷静、如同猎手锁定猎物般的审视与探究。 她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投向寒玉床上那看似沉睡的少年。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穿透那层温顺脆弱的皮囊,直刺其下隐藏的所有秘密。 “醒了?”清冷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谢烬耳中,如同惊雷炸响。 谢烬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伪装得如此完美!气息、心跳、肌肉状态……甚至连那细微的颤抖都刻意压制了!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是刚才压制魔气时身体的紧绷?还是……她那双眼睛,真的能看穿一切伪装?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否认?继续装睡?在这样一位存在面前,任何拙劣的伪装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更加深她的怀疑! 几乎是本能驱使,谢烬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有些模糊,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但他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声音的来源——殿首寒玉莲台上,那抹遗世独立的素白身影。 云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正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穿透力,仿佛他所有的秘密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但谢烬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动作牵扯到左肩下方那个恐怖的贯穿伤,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但他咬着牙,硬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从寒玉床上坐了起来。 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玉床上。 半晌,他终于积攒起一丝力气,抬起头,目光迎向莲台上那清冷如仙的身影。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面对未知强者的本能敬畏,以及一种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感激。 “仙……仙尊……”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恐惧过后的颤抖。他努力地想要下床行礼,动作却因虚弱和剧痛而显得无比笨拙、艰难。 “弟子……谢烬……”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叩谢……仙尊……救命之恩!”说着,便要挣扎着俯身叩拜。 “不必。”云昭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笨拙而痛苦的动作,并未出手阻止,也并未有任何搀扶的意思。 谢烬的动作僵在半空。他保持着那个欲拜未拜、身体前倾的狼狈姿势,头低垂着,露出脆弱的脖颈。颈侧那块浅褐色的印记,在寒玉清冷的光线下,暴露无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莲台上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探针,再次精准地落在了那块印记之上。那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丝多余的动作都会引来毁灭性的后果。冷汗浸湿了背后的衣衫,粘腻冰冷。 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良久,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入我清虚峰,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座下唯一的关门弟子。” “清虚峰规矩不多,唯有一点,谨记于心。” “本座眼中,容不得半分虚妄,容不得半分……背叛。”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谢烬的心上。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冰冷的锋芒,带着洞穿灵魂的穿透力,清晰地烙印进他的脑海。 谢烬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一颤。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坚定、更加驯服。他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敢抬起半分。 莲台上,云昭的目光从他颈侧的印记移开,缓缓扫过他因低头而露出的、苍白脆弱的脖颈线条,最终落在他因强忍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你伤势未愈,不必急于行礼。”她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但那丝缓和更像是寒冰上掠过的一缕风,转瞬即逝,并未带来丝毫暖意。“此地寒气可助你压制火毒,稳固心脉。三日之内,不得擅离此床。” “是,师尊。”谢烬低声应道,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线。至少,暂时安全了。 “你体内灵力驳杂,根基虚浮,经脉多处隐伤暗损。”云昭的声音平淡地陈述着,如同在点评一件器物,“此非熔岩火魄石所致,而是长久以来修炼不得法,强行压榨潜力留下的沉疴。” 谢烬心中猛地一凛!她果然探查了他的身体!虽然他有意识地引导她的灵力避开了几处关键窍穴,隐藏了最核心的秘密,但身体基础的状况,根本无从掩饰! 前世他出身微末,挣扎求存,为了变强不择手段,修炼的功法本就是旁门左道,根基早已被摧残得千疮百孔。重生后时间紧迫,他根本来不及重塑根基,只能强行带着这身暗伤回来。 “弟子……弟子愚钝,出身微寒,修炼无门,只求速成……”他声音艰涩,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愧与自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云昭不再言语。她广袖轻拂,一道柔和的灵光卷起寒玉床边矮几上的一个青玉小瓶和一个巴掌大小的玉匣,稳稳地落在谢烬身前。 “玉瓶内是‘固元涤尘丹’,每日一粒,化入寒泉服下,固本培元,涤荡体内杂质。” “玉匣中是‘冰魄凝脉膏’,外敷于你左肩伤口及周身经脉郁结隐痛之处,可续接筋骨,滋养脉络。”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务。 “谢师尊赐药!”谢烬看着眼前散发着精纯药力的灵丹妙药,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这些丹药极其珍贵,尤其是固元涤尘丹,对修复他这身破败根基有奇效。但她赐予得如此轻易,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的身体,你的状态,我了如指掌。 “三日后,伤势稍稳,再行拜师之礼。”云昭说完这句,便重新闭上了双目,周身气息沉凝下去,仿佛与这清寂殿的万载寒冰融为了一体。 殿内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有寒气流动的细微声响。 谢烬看着莲台上那道如同冰雕雪塑般的身影,紧绷的心弦并未真正放松。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青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淡淡青色光晕和清冽药香的丹药。丹药入手微温,精纯的药力丝丝缕缕地渗入掌心。 他不敢迟疑,将丹药放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这股暖流与身下寒玉床的寒气形成奇异的交融,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那些因修炼不得法而留下的细微裂痕、淤塞的节点,竟传来阵阵微麻的舒适感,仿佛干涸龟裂的大地正在被滋润。 紧接着,他又打开玉匣。一股更加清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扑面而来。匣内是半透明如凝脂的膏体,晶莹剔透,散发着幽幽蓝光,仅仅是逸散出的气息,就让他左肩那恐怖伤口处残留的灼痛感瞬间减轻了大半。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冰魄凝脉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左肩前后通透的伤口边缘。膏体触肤冰凉刺骨,随即化为一股精纯的冰寒之力,迅速渗透进血肉筋骨之中。那被狂暴火元灼烧碳化的边缘组织,在这股冰寒之力的滋养下,竟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新芽萌发般的麻痒感!断裂的筋骨深处,也似乎有微弱的生机在冰寒中悄然复苏。 好霸道的药力!好精准的针对! 谢烬心中暗惊。这冰魄凝脉膏的价值,恐怕还在固元涤尘丹之上!不仅能续接筋骨,更能直接作用于经脉最深层的隐伤暗损,其炼制所需的天材地宝和炼丹者的造诣,都堪称恐怖。她随手就给了…… 他一边仔细地涂抹药膏,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蔽地观察着莲台上的身影。 云昭依旧闭目静坐,周身气息与整个清寂殿的寒意完美交融,仿佛已入定千年。那张清冷绝世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如同最完美的玉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但谢烬知道,这只是表象。 那双眼睛一旦睁开,便是洞察秋毫的寒潭。她的神识,或许此刻正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着整个大殿,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探查着他每一丝气息的波动。 他必须更加小心。 涂抹完药膏,药力持续发挥作用,带来阵阵舒适的清凉和麻痒,也缓解了身体持续的剧痛。谢烬重新躺回寒玉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松身体,调整呼吸,伪装成在药力和寒气作用下陷入沉睡的模样。 然而,他的意识却如同绷紧的弓弦,高度警觉。 时间在寂静与寒冷中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谢烬敏锐地感觉到,那笼罩大殿的、属于云昭的浩瀚神识,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完全收敛。整个清寂殿内,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寒气。 她……似乎真的入定了?暂时放松了监视? 谢烬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出——机会!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改变命运、足以对抗宿命的力量!这具破败的身体,这被师尊一眼看穿的根基,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前世最后关头,他于魔渊绝境中得到的那门残缺禁术……那是他唯一的希望!虽然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此刻,他没有选择! 必须在师尊察觉之前,利用这难得的间隙,尝试引动禁术,哪怕只是初步淬炼这具身体! 念头一起,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谢烬依旧闭着眼,保持着沉睡的姿态,呼吸绵长均匀。但他的意念,却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沉入识海深处,小心翼翼地勾勒出那门残缺禁术的第一个、也是最基础的一个符文。 那符文极其繁复、扭曲,充满了古老、蛮荒、甚至是亵渎的气息,与这清虚峰纯净冰冷的灵力格格不入! 嗡! 就在符文在识海成型的刹那!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剧痛骤然爆发!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精神本源!同时,丹田深处那团被强行压制的魔气,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饿狼,猛地剧烈躁动起来!冰冷粘稠的黑色气流疯狂冲击着丹田壁垒,试图响应那禁术符文的召唤! “呃……”一声极低、极压抑的闷哼从谢烬喉咙深处挤出。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寒玉床的冰冷都无法压制这股源自灵魂和丹田的双重剧痛! 危险! 他立刻就要强行散去那符文! 然而,就在这剧痛爆发的瞬间! 莲台之上,那如同亘古冰雕般的身影,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云昭并未睁眼,但那双秀美如远山的黛眉,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方才那一瞬间,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晦、却让她本能地感到排斥与警觉的气息波动。那波动……冰冷、混乱、充满了原始的破坏欲,如同深渊裂缝中渗出的污浊之气,一闪而逝。 她的神识瞬间如同无形的潮汐,再次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扫过整个清寂殿。 寒气依旧,万籁俱寂。 寒玉床上,那重伤的少年依旧“沉睡”着。只是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眉头紧锁,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而不稳,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在睡梦中似乎也在承受着伤痛的折磨。 一切……似乎都只是重伤之躯在寒气与药力作用下的正常反应?是那熔岩火毒最后的反扑? 云昭的神识在那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仔细探查。气息虽然虚弱紊乱,但依旧是纯粹的人类灵力,并未发现刚才那丝令她警觉的污浊气息的残留。丹田也沉寂着,只有固元涤尘丹温和的药力在流转。 难道……是错觉? 是那梦魇带来的心绪不宁?还是连日闭关,神魂略有疲惫? 云昭的眉头缓缓舒展,那丝疑虑被强大的理智压下。她重新收敛神识,气息再次沉凝如冰。 寒玉床上,谢烬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的痛呼和异动都强行压回喉咙深处。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强大神识再次退去,他才敢极其轻微地、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 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湿透,紧贴在冰冷的寒玉床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失败了。第一次尝试引动禁术,就差点暴露!那反噬的痛苦,那魔气的躁动,远比预想的更加恐怖!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是劫后余生的心悸,以及更加深沉的、如同夜色般浓稠的疯狂与决绝。 师尊的感知,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可怕!他就像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脚下便是万劫不复的熔岩地狱。 不能放弃! 他再次闭上眼,这一次,更加谨慎,更加小心翼翼。识海中,那扭曲亵渎的符文再次被艰难地勾勒,速度慢如蜗牛,每一个线条都凝聚着非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着符文本能带来的精神撕裂感和魔气的呼应…… 剧痛再次袭来,如同跗骨之蛆。 冷汗,再次浸透衣衫。 黑暗中,少年紧咬牙关,身体在寒玉床上因极致的痛苦而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唯有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翻涌着的是永不熄灭的、近乎疯魔的火焰。 温顺的皮囊之下,是早已在深渊中淬炼过的、只为逆转宿命而燃烧的疯狂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