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的蝴蝶梦》 第138章 漆园同乐——他没想到,努力能带来众人这般震撼的回响 魏国工部官员的身影频繁穿梭在漆园,来考察监督着生产进度,像是悬在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年的评比,如同一场命运的审判,决定着漆园上下众人的得失。 庄周初任漆园吏时,心中满是忧虑。他深知这漆园经营的不易,最低目标也不过是能评个中等,不奖不罚便好。他最怕的,是被评为下等。那可不是他一人交纳十张铠甲钱这般简单,斜眼啬夫与几个园佐得掏出五张盾牌的钱,其他工徒也得各交二十根穿甲带的钱。一想到那样的后果,庄周便觉头皮发麻。众人的埋怨声仿佛已在漆园回荡,自己这漆园长吏,岂不真成了空占职位白吃饭的庸人? 评比结果揭晓,漆园被评为上等。那一万斤粮食的钱币,如同一道曙光,照亮了漆园。奖金与俸禄的发放,让属吏们眉开眼笑,工匠们更是喜笑颜开。他们看向庄周的眼神里,满是赞赏与钦佩。 庄周心中的大石落地,像是背负许久的重担终于卸下。他挺直了腰杆,扬起眉毛,畅快地吐出一口长气。他真的不在乎奖励的钱财,他在乎名誉,因为名誉牵连着他的升迁。他没想着一辈子在漆园吏任上,踏步不动。被评为上等的这一刻,他的才能得以彰显,不再会是那个担忧被人诟病的无能小吏了。 放年假时,监河侯大驾光临漆园。他目光温和,言辞恳切,夸赞庄周虑事周密,尽心尽责,也对全体园佐、工匠的勤勉努力给予肯定,称他们创造了漆园从未有过的佳绩。那话语,如同冬日暖阳,洒在每个人的心间。 其实河监心里明白,获得上等,不全是庄周的功劳。庄周领着干出了成绩,只是有了获奖的基础。若没有他的运作,最多弄个中上等级。 庄周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年假值班人员。随后,监河侯设宴款待众人。河监脸上笑意盈盈,讲话时冒出的热气,如同炭盆里的炭火,温暖着每一个人。席间,大家交杯换盏,热闹非凡。酒樽碰撞间,满是对未来的期望。人人举起酒樽,向侯爷与漆园长吏送上新年祝福。 庄周坐在席间,面色红润,他感觉自己距离封侯拜相又近了一步。他当漆园吏这样的小官只是一个跳板。当漆园吏,他只能治理好一个漆园。他心里装着普天下人民,他要治理天下。 这一年的经历,如同南华山北面的河水,虽有曲折,却也滔滔东流。棘手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但都被他一一化解。此刻,他的心里甜如蜜饯。他不禁畅想,只要在漆园连续两年做出成绩,梁惠王定会知晓自己的能力。到那时,就算是惠施拼命阻拦,也怕是阻拦不住他封侯拜相的脚步。 在这热闹的宴席中,庄周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是一条充满希望的仕途之路。漆园,只是他实现抱负的开端。他沉醉在美好的憧憬里,手中的酒樽微微颤抖,那是激动与期待交织的表现。 周围的欢声笑语,在他耳中如同悦耳的乐章,为他奏响着成功的前奏。 漆园庆功宴在热烈欢乐的氛围中结束。庄周拿着一袋子沉甸甸的钱币,心里像濮水回湾里细碎的浪花,泛起暖暖的纹路。 他在考虑钱的花法。庄周见厅堂里只剩下他与监河侯两人,就两眼直望着河监,郑重地说:“多谢兄长一年来对我的信任、帮助!” 庄周说的绝不是说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对学友河监的感谢。庄周隐隐感觉自己在应对官场的人情世故方面,还是有些欠缺的,都是监河侯一次次化解了他的窘迫。庄周坚定地认为,虽然《战国策》上说过“厚道的人,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诋毁、损害别人;真正仁义的人,不会为了求得自己的名誉,就让别人受到危害”的话,但借各种口实拿走漆园公署用具的做法,是充满私欲的行为,他非常反对这种行为。漆园是这样,一个诸侯国是这样,整个天下都是这样。若对充满私欲的行为不加以制止的话,仅官员也能把国库掏空。看看眼下,百姓贫困,奸吏富裕,贫富悬殊,这公正吗?国家能长治久安吗?自己一定效仿老子清心寡欲,跳出爱钱的圈圈。原先多髯水长说过,是监河侯自己出的费用,为自己建造的府邸。他得还上监河侯建房子的钱。庄周从钱袋里留出一些钱给自己家用,把剩余的全部交给监河侯,说建房钱若不够,以后发了俸禄再给他。 监河侯说,建房钱该工部出,原先他只是先垫付了,建房没超标,年底给工部结账时已经扣除了。 庄周知道,给工部结账都是监河侯办的,扣除房款有这个可能。庄周仍不放心,问:“我的建房费用真该工部出吗?” 河监坚定地回答:“根据魏国规定,漆园长吏住房该工部建造,房子属于你了。” 既然这样,庄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其实,债务好还,人情难补。庄周认为,对河监最好的最真诚的感谢,只能通过治理好漆园来报答他。庄周暗下决心,年后,要把漆园的事务做得更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庄周送走河监,正要回家,出门看,外面站着很多人。他们都满面含笑。 在这一年里,庄周领着众人埋头苦干,每一滴挥洒的汗水,每一个赞美的眼神,每一次热情的讲话,都化作了工徒们努力的力量。终于,他们收获了那至高无上的一等好评,这般荣耀,是此前从未有过的辉煌。 园承、园佐,还有那些默默劳作的工徒与奴隶,每个人都得到了奖励,每个人都因这意外之喜而欣喜若狂,这份荣誉属于漆园公署所有人。他们望向庄周的眼神里,满是感激与崇敬。那目光炽热而真挚,仿佛庄周是他们黑暗中唯一的明灯。见庄周出来,他们齐刷刷跪下:“预祝漆园长吏新春快乐,阖家欢乐!” 庄周心里一热,站在众人面前,望着一张张诚挚的面孔。那一双双眼睛里,有喜悦,有感动,更有对他无尽的信任。庄周的内心如翻涌的波涛,一时难以平静。他没想到,自己的努力能带来众人这般震撼的回响,能让这么多人为之振奋。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在他心底蔓延开来。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庄周知道,他必须向眼前人表达心中的情感。他缓缓抱起拳,弯下身子,声音略带颤抖:“谢谢各位了!”泪水遮不住顺着脸颊下流。这感谢,不仅仅是言语,更是他内心深处最纯粹的感动与回应 。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感恩报德——当个漆园吏哪能满足,你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大年三十,一场大雪毫无预兆地降临。那雪花,如同无数轻盈的精灵,纷纷扬扬地飘落。 庄周奶奶站在门口,望着这漫天飞雪,目光中透着无尽的欣慰。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她喃喃自语:“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啊!”这话语,像是对未来美好的期许,又像是在和这天地诉说着内心的祈愿。 春节这天,天气悄然转晴。红日缓缓探出头来,只露出半个红脸,柔和的光芒洒在大地上。 三观迫不及待地点燃了爆竹(不是现在的炮,是一种燃后会发出响声的竹子)“噼里啪啦”的声响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庄周奶奶唤来家人,一同祭祀祖宗。几案上,摆放着鲜嫩的肉、热气腾腾的馍等供品,一家人神情庄重,对着祖宗牌位虔诚地祭拜磕头,仿佛祖宗的英灵就在眼前,庇佑着这一家老小。 时间不长,近处的漆园属吏、工徒们纷纷赶来,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为庄周家送上新年的祝福。就连刘家车马店大掌柜,也提着酒菜,迈着轻快的步伐前来拜年。整个院里,洋溢着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庄周与田珞招待着来人。男的庄周必定敬上一杯酒,女的带孩子来了,田珞会给孩子两个核桃。 春节晚上,奶奶与母亲把庄周叫到跟前,轻声吩咐他初二去田集,给他岳父母、曹商父母拜年。庄周心里早有这个打算,如今有了俸禄,也到了该偿还人情债的时候了。 大年初二,庄周套上毛驴车,妻子和儿子坐在车上,一家人要踏上走亲戚的路途。 庄周反复叮嘱母亲和奶奶,一定要照顾好身体。母亲微笑着回应,让他放心,她会照顾好婆婆。 木车轮缓缓碾轧在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是在为新春奏响独特的乐章。 庄周展目望去,一片银白的世界映入眼帘。路边的漆树,灰白色的树皮上布着浅浅的纵裂纹,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漆树未落的零散扁圆形核果,挂在沾着冰霜雪的树枝上,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仿佛也在感受着这新年的气息。 一种肃静感涌上庄周的心头。他深知,很多人对自己都有莫大的恩德,自己绝不能也不会忘记。 傍晚,冬阳将天空染得一片红艳。鸟儿在树枝上唱歌。 就在这般如梦似幻的时刻,庄周的田车缓缓驶入了田集村。 车轮滚滚,扬起些许雪尘泥土。村里人听闻动静,纷纷走出家门。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带着质朴的热情,向着庄周打着招呼。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亲切,更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有人高声说着:“听说你当了比县令还大的官哩!”话语里满是惊叹。可目光落在庄周身上时,又不禁露出疑惑,为何他依然头戴那顶青布巾,身着朴素的青棉袍,丝毫不见官服的踪影。 庄周并非没有官服。刚上任时,河监便把两套崭新的官服便发到了他手中,一套棉的,一套单的。那红色的峨冠,高高耸起,彰显着身份的尊贵;博服更是华丽至极,全由丝帛精心织就。袖口宽松,好似能容纳清风穿梭;衣长至膝,迈动步伐间自带一种飘逸;大宽带束腰,能勾勒出利落的身姿。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用金线细细装饰。只是,这官服对于庄周而言,更像是一种象征。平日里,他极少穿上身,唯有工部来人,或是有外事活动,才会暂且将其披挂,以应场面。此刻面对众人的疑问,庄周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淡然,仿佛在说,自己即便身处官场,内心仍如在田集时一般,不过是个钟情于木艺的匠人,而并非贪恋权势的官员。 庄周驾车并未朝着自家院落拐弯,而是径直驶向了东院的田珞娘家。 车刚停下,在田家院里玩耍的六业眼尖,一下子看到跳下车的哥哥,兴奋地高喊道:“哥哥来了!”那清脆的喊声,如同春风刮起一湖静水,瞬间惊动了田泰夫妇。他们急忙从屋内走出,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忙不迭地迎接女儿、女婿。 田珞一下车,看到父母,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她抿着樱桃般的小口,声音带着颤抖,诉说着别后的思念。那些在心底积攒许久的话语,此刻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田家家仆手脚麻利地卸了车。田泰热情地招呼闺女女婿进到客厅。屋内,王夫人早已命人添加了炭火,温暖瞬间弥漫开来。热气腾腾的茶水被端上几案,散发着袅袅香气。 田泰脸上只是极短地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绷起脸,眉头紧皱,埋怨起在魏国做官的儿子田需来。话语里满是遗憾,过年都不能回家,连孙子都见不着。好在外孙来了,他忙拉过三观,关切地问长问短,眼神里满是慈爱。 王夫人则将目光投向田珞怀里的九连,想要抱抱这个小外孙。可九连认生,紧紧往田珞怀里藏。王夫人见状,笑着打趣:“看,三外甥还认生呢!” 庄周关切地询问岳父岳母身体生活可好。田泰夫妇也回问庄周奶奶、母亲身体是否安康。一番问候之后,庄周叫过六业。六业松开三观的手,先是跑去和母亲说了会儿话,才乖巧地来到父亲面前回答问话。庄周看着眼前长高发胖的儿子,心中像是有一股欢快的泉水,哗哗流淌。那是身为人父的欣慰与喜悦。田珞则不住地询问六业的吃喝穿戴,满心都是对儿子的牵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六业拉着哥哥的手,蹦蹦跳跳地回庄家老院玩去了。 整个田家,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温暖而又美好。 庄周轻轻抬手,示意田珞取出钱袋子。那钱袋子隐隐散发着陈旧皮革的气息。他目光诚挚,望向岳父母,话语从心底缓缓流出:“岳父母大人,长久以来,二老对我关怀备至,对庄家的照顾更是如春风化雨,滋润着我们的生活。这份深厚的情谊,超越了世间一切物质的价值,绝非金钱可以衡量。这一点心意,还望大人能够收下,它饱含着我们一家人满满的感激。” 田泰紧绷着脸,眉头拧成了几个深深的结。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严肃,几分疼爱,缓缓开口:“你们有这份孝心,我和你岳母也就知足了。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不过是盼儿女能够过得幸福安稳。我田泰坐拥千顷良田,怎会觊觎你们这点钱财?田需的前程,我自然会全力支持,花费再多也在所不惜。而你,作为田家女婿,如同我的亲生儿子一般,为你付出再多也是理所当然。上次你出门送礼,那些钱却原封不动地被你带了回来。我给田需和惠施捎信,希望他们能助你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惠施回信说,他已在赵国托好了关系,想让你去赵国任职,可你却拒绝了。这究竟是为何?你年纪轻轻,怎可如此没有上进心?” 王夫人在一旁,轻轻嗔怪道:“你平日里不见女儿女婿,就整日念叨,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却又唠叨个不停,真是的!”她的眼神里满是温柔与无奈,试图调和这略显紧张的气氛。 田泰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急躁:“我这还不是为他们好?你呀,头发长见识短,哪里懂得这些道理!”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情义浓浓——瞅准时机突然出手,杀了那两个兵痞 庄周微微低头,神色平和。他不是不求上进,他是不希望靠惠施升官,缓缓说道:“在漆园公署做个木工,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挺好。每日与木材为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内心宁静而满足。还望老大人不必再为我的仕途费心。” 田泰的脸色愈发阴沉,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透露出明显的生气:“你如此年轻,正是努力求进的时候,怎能如此安于现状,不求进取?未来的路还长,你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田珞母亲见状,赶忙岔开话题,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你们的房屋已经修缮好了,日后等六业娶媳妇,正好可以用得上。”她的话语就像一阵柔和的风,轻轻吹散了空气中的一丝火药味。 热气腾腾的饭菜被一一端上了几案。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给这略显严肃的氛围增添了几分温馨。 田泰看着满几案的菜肴,再次唠叨起来:“田需过年都不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生气。幸好有六业在,时不时地闹腾一下,才让我和你岳母的日子不至于太过冷清。你们这一来,家里瞬间就有了年味。” 庄周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他理解老人的孤独与期盼,也明白他们对自己和儿女的深深关爱。 一家人齐聚,饭菜可口,情意浓浓。 庄周草草吃过晚饭,他望着熟睡的九连,心中满是慈爱。他轻声对岳父母说,想趁着孩子睡得安稳,他和田珞去看望一下曹商父母。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仿佛这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使命。 弯弯的月牙儿悬在西天边。”大二小三,月出一竿。”清冷的月牙光辉洒在皑皑白雪上,那雪光竟也泛起荧光,一闪一闪的,宛如无数细碎的星辰落在雪地上。这如梦似幻的景象,仿佛是大自然特意为这个夜晚谱写的神秘乐章。 庄周和田珞并肩而立,目光先投向自家院落。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有些恍惚,院落修缮一新,像是被岁月温柔地抚摸过。老椿树与杏树,依旧如忠诚的卫士般站在院中,微风轻轻拂过,树枝发出“吱吱”的响动,好似在轻声诉说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像是在给归来的二人热情问好。 庄周手里提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微微凑近田珞,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眷恋:“小时候咱俩在椿树下的草苫子上……” 田珞脸颊微微泛红,高高举起巴掌,佯装嗔怒,可那巴掌落下时,却只是轻轻落在庄周脊背上,带着无尽的温柔与亲昵。 曹商家堂房里亮着暖黄的灯光,在这寒夜中显得格外温暖诱人。 庄周大声呼喊,片刻后,仆人打开了门。曹醛夫妇闻声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瞧见是庄周夫妻二人,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绽放的花朵,满是真诚与喜悦。他们忙不迭地将二人迎接到屋内。 屋内,炭火正旺,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意融融。几案上的茶冒着袅袅热气,茶香四溢,萦绕在鼻尖,让人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曹醛媳妇丁夫人笑意盈盈,声音轻柔:“听说你们来了,俺俩正说着去看你们,你俩就过来了。” 田珞微笑着回应,关切询问二老身体可好。 曹醛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那小子买了新房,过年连老家也不回了。” 庄周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年前十月,俺曹哥商去漆园买了些器具,我与曹商前些日子见过面。” 曹醛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点头称赞:“我见了那家具,漆园做的器具名不虚传,的确非同一般。” 不知怎的,话题转到了黄阳老师。曹醛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黄阳老师已逝……” 听到这话,庄周心里猛然一揪,一波悲痛的潮水汹涌袭来。原来求官时,河监已经给他说了黄阳老师下世的事情。盟父再次提起,黄老师教他们时的情景,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清晰得如同昨日。他的眼眶渐渐湿润,心中满是对老师的怀念与不舍,不知不觉间,泪水已夺眶而出。他忙背过身子,偷偷擦拭着泪水,不想让旁人瞧见自己的脆弱。 曹商父母关切地询问庄周奶奶、母亲身体情况。 庄周努力平复情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俩身体好,也希望盟父盟母多保重身体。” 月牙缓缓落下,那清冷的光辉渐渐隐没于天际,仿佛被黑暗的巨兽悄然吞噬。田泰媳妇的声音打破了这黎明前的静谧,她唤田珞回去,告知九连醒了,哭闹着谁都不让抱。 庄周听闻此消息,微微愣神。随后,他忙用双手郑重地托着一个钱袋,递向盟父母。这钱袋虽不奢华,却承载着他满满的感激。他的目光诚挚而热烈,说道:“原来盟父母对庄家的照顾,那深厚的情谊,绝非金钱所能还清……” 曹醛微微弯下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那时帮你们一点,完全是应该的。如今,俺家酒肆一家接着一家开,买卖也是越做越兴隆,还置办了许多田产。这点钱,你就放着自己花吧。像咱这关系,谁还用不到谁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庄周执意要还,曹醛执意不要。 “你再还,俺老两口就生气了。” 庄周听着这番话,心里就似那沐浴在春阳之下的漆树叶,每一片脉络都被温馨填满。那股暖流,自心间缓缓流淌,蔓延至全身。他本就计划着在岳父家多住上几日,好好歇歇脚,让自己在年假中,寻得一丝安宁。他还打算前往宋国国都商丘一趟。 在他心中,商丘有着诸多牵挂。一是去看看裘老师,那位曾在他求知路上给予无尽指引的恩师,他渴望再次聆听老师的教诲,感受那份如父般的关爱。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要问问托付老师查找百夫长、什长的事情是否有了眉目。只要能查出那两个灭绝人性的兵痞确切住址,他便要去报仇雪恨。 如今的庄周,报仇要比几年前容易太多了。只需他一声令下,那些精通剑术的漆园戍卒便会追随左右。带上十个二十个,瞅准时机突然出手,杀了那两个兵痞,在他看来,并非难办之事。复仇的火焰,在他心底从未熄灭,只是被理智暂时压制。 庄周来到田集才一天多。突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在空气中弥漫。漆园戍卒翻身下马,神色匆匆地找到庄周,让他火速回家。 庄周心中一惊,忙细问缘由,戍卒却只说是斜眼啬夫让唤。他追问得急了,戍卒又含糊地说庄老夫人身患贵恙,其他的便一概不知。 刹那间,庄周头皮一阵发紧,仿佛有无数根钢针猛地扎入,一股彻骨的冷气,从脊梁骨一路蔓延,直直传到脖子。 在户牖邑城读书时,两次家中来人找他,都是塌天的大事。那些痛苦的回忆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简直不敢往下想了。恐惧、担忧如同阴霾,迅速笼罩了他的心头。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章 风木含悲——你怀有身孕,咋又早起了? 濮水有回流,漆园刮逆风。 庄周踏入家门,风尘尚未抖落。家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慌乱交织的味道。 母亲的话语,如重锤般敲在他心上。奶奶在他们离家的那个夜晚,发高烧,一晚上尽说胡话。恐惧,担心,如冰冷的蛇,顺着庄周的脊梁缓缓爬行。他奔到奶奶榻前,看到老人安稳的睡颜,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松弛。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深深的后怕。他忙给奶奶调理,熬了几副中草药,让奶奶练练养生功,奶奶不几日恢复了健康。 年假过去,此后日子,庄周重归按部就班的生活。每日穿梭在漆园与自家之间,劳作、思索,日子平淡又安稳。 他常常心怀天下苍生,那是他心底炽热的火焰。每念及战乱中哀鸿遍野,无辜百姓命如蝼蚁,心中便满是悲戚。诸侯纷争,天下失序,他渴望一个清平世界,像宁静的漆园般和睦安乐。 可他又深知自身力量微薄,如沧海一粟。他能治好奶奶的病,却无法拯救千千万万如父亲般消逝的生命。他追求清,可天下浑浊依旧;他懂“道”,世间却依旧动荡不安。他有雄心壮志,相信自己若能得居高位,定能凭借手中权力,将“道”的光辉播撒四方。让人们摒弃私欲,停止杀伐征战,迎来国泰民安。 只是当下,漆园虽小,却是他能掌控的天地。他唯有在这片小天地里默默耕耘,等待那个能让“道”学广传天下的时机。 沐浴日,庄周踏入家门。奶奶的话语,如重锤般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她说:“我死后把你爷爷、父亲的灵柩都迁过来,埋在咱屋后西面南华山脚下那片高丘上……我们会看着你,保佑庄氏后代繁衍生息。”那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重量。 他望向奶奶,这位八十四岁的老人,白发如霜雪般布满两鬓。慈祥的面容上,刻着生活的痕迹,却也透着一种安宁与豁达。那一瞬间,庄周鼻子陡然一酸,一种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奶奶提及死后之事,那般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一场即将到来的远行。”人都会有那一天,不必在意”,她的语调平缓,却似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庄周的目光落在奶奶手中的烟袋锅上,紫红的木杆泛着温润的光泽,玉石含嘴的铜烟袋锅上雕刻的雄鹰,展翅欲飞,似要冲破这狭小的空间。这烟袋锅,承载着奶奶无尽的珍视。 奶奶嘱咐:“这烟袋是你爷爷所用的东西,我死后要随我安葬。” 庄周一愣,忙劝奶奶休要乱说。 爷爷与父亲葬在田集村南河边,离南华山七十里远的地方。此刻,庄周仿佛能看到那片陌生又遥远的土地,两座孤坟静静矗立,在岁月中历经风雨。他心中满是复杂的情感,既有对奶奶来日的担忧,又有对爷爷、父亲的深切思念。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如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困住,让他在这宁静的家中,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与生命的沉重。 窗外,倒春寒的风在呼啸,大片大片的雪花如白色的精灵肆意飞舞,似濮水飞溅的浪水翻涌奔腾。这寒冷的气息,顺着门缝窗隙,悄悄潜入屋内。 早晨,田珞从睡梦中缓缓醒来,腹中胎儿轻微的动静让她下意识地轻抚腹部。她起身,走出房间,看见婆婆已在厨房忙碌。婆婆转过身,目光落在田珞身上,满是担忧:“你怀有身孕,咋又早起了?” 田珞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回应:“没事。” 屋内烟火升腾,母女俩在灶前忙碌。 庄周在院子里练剑,剑风与寒风交织。母亲望向练剑的庄周,话语带着一丝疲惫:“你奶奶头天晚上跟我说话,一下子说到半夜,她才睡着。我起床时见你奶奶还熟睡着,去叫你奶奶吃饭吧。” “好嘞。”庄周收剑。 “我去吧,帮着给奶奶穿穿衣服。”田珞走向奶奶的房间,轻轻呼唤,却没有回应。 庄周放下剑,也走进奶奶房间。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奶奶穿着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贵族时的衣裳。那衣裳领缘宽阔,下摆褒博,长襟后拖,散点云纹仿佛也凝固在这寂静中。奶奶面带慈祥的微笑,静静地躺在床上,无疾而终。 庄周站在床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凝视着奶奶,仿佛时间停止。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自他记事起,家境贫寒,可祖父母、父母都曾有过楚国贵族的生活,都识文断字。爷爷与父亲教他练剑习武,奶奶与母亲教他和孩子读书写字弹琴。奶奶,是家庭这只摇篮的茎。她用勤劳的双手、善良的心,将家人的感情“编织”在一起。 温暖的午后,奶奶坐在窗边,教他诵读诗篇;宁静的夜晚,奶奶在昏黄的灯下,为他缝补衣裳,轻声讲述古老的故事。此刻,望着奶奶安详的面容,庄周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痛苦如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划过他的心灵深处。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空洞,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突然缺失。他双膝跪地,双手抱头,内心的悲痛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嚎啕大哭从他胸腔迸发,哭声在这寒冷的房间里回荡,与窗外的风雪声交织在一起。这哭声,是对奶奶无尽的怀念,是对失去的痛苦宣泄。 雪花依旧飞舞,寒风吹过,仿佛也在为这一场永别而悲歌 。 在那透着古朴与神秘气息的战国时期,庄周,这位心怀诸多情感的男子,怀揣着奶奶最后的遗嘱,神情凝重地向监河侯告假。此刻,遗嘱中交代的事,像是沉甸甸的使命,压在他的心头。他的眼神里,有哀伤,有坚定,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那是对亲人无尽的思念,也是对家族传承的担当。 为了完成嘱托,庄周不惜花费钱财,精心打造棺木。每一道纹理,每一处雕刻,都倾注着他对逝去亲人的敬重与缅怀。棺木散发着淡淡的木香,那气味仿佛带着时光的记忆,将过去的种种温暖与欢乐一一唤醒。 庄周带着人前往田集,那里埋葬着爷爷和父亲的尸骨。一路上,他的思绪如同飘飞的云朵。爷爷那慈祥的面容,父亲那坚毅的目光,在他脑海中放映。 他们抵达田集,将尸骨小心翼翼地移入棺木,再带回南华山脚下的院子。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瑶池返驾——这琴,俨然是一个宇宙 院子里,那张雕刻着雄鹰的俎案早已摆好,雄鹰展翅欲飞的姿态,仿佛象征着家族的荣耀与希望。小馒头冒着丝丝热气,好像在诉说着对老人无声的思念;精美的菜肴色彩斑斓,仿佛表露着无尽的哀伤;碗里的羹汤微微晃动,泛起的涟漪如同众人内心的波澜;铜樽苞茅酒散发着醇厚的香气,那是爷爷父亲生前喜爱的味道。 母亲周惠明缓缓走向供品,她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开始念叨:“爹,娘,你们回到了南华山脚下,离家近了。从此,儿媳可到坟上为您上供尽孝了。爹爱喝苞茅酒,儿妻为您斟上一爵,喝吧。娘,您爱吃素,这菜、馍,吃吧。”她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情与眷恋,每一句话,都是对往昔生活的怀念。 她缓缓转身,面向丈夫的棺木,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周他爹,你是为了保护亲家走的,作为一个爷们,见父老乡亲受欺负,挺身而出,我佩服你!你的墓迁回来了,我啥时候想你了,就到墓上去看你,你也喜欢喝酒,我给你斟上一爵,喝吧。还有馍、菜、吃吧。你在天之灵,要好好保佑好咱的儿子儿媳、咱的孙子孙女……”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哭声越来越大,那是压抑已久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庄周和田珞听着母亲的祷告,心中的悲痛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庄周想起爷爷、奶奶、父亲平时对自己的关爱,面对三口棺木,感觉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刺着他的心。他与田珞一起跪在三口棺木前。庄周的哭声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爷爷,爹,您疼爱我,教我学文习武,那时我小,对您没尽一天孝心,还惹您生气,孩儿有愧啊!奶奶,我能挣钱了,没能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您又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可亲可敬的奶奶了啊!”他的哭声在院子里回荡,仿佛要冲破这压抑的氛围。 三观六业跪在旁边,听着父亲的祷告,哭声愈发悲痛。九连虽然年幼,但他能感受到了大人的哀伤,也不由得放声大哭。一时间,庄家上下哀声一片,那哭声仿佛能穿透时空,传达到另一个世界,让逝去的亲人听见他们的思念与不舍。 河监领着监河衙门与户牖邑县的官员,漆园的园佐、工徒们,一行人神色凝重,步伐拖沓地前来祭奠。 刘家店村子里的人们,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成群结队地涌来,目光中交织着好奇与悲悯,注视着这场隆重而又体面的丧礼。 在场的人,面对悲伤场面,大都止不住泪水直流,泪水里,是对逝者的怀念,是对生命无常的感慨,也是对庄周的同情。 三口棺木,承载着逝者的沉重,被缓缓抬出了院大门,向着西边缓缓行进。西边,是庄周死去亲人的归宿,是灵魂消散的方向。 呼啸的北风,如同一头愤怒的野兽,裹挟着雪花肆意飞舞,天地间一片混沌。 三观,神情木讷却又带着一丝决绝,端着灵盘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的脚步机械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庄周,这个平日里洒脱不羁的人,此刻扛着白纱布幡,身形伛偻,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他的目光呆滞,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与逝者相处的点点滴滴。 田珞紧紧跟在庄周身后,眼神中满是哀伤与无助,六业则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紧拉着田珞的衣襟,身体微微颤抖。 再往后,是那些抬着三口棺木的忙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一种敬重。 母亲周惠明,长发在北风中肆意飞舞,披散在肩膀上。她双手紧紧抓着婆母的棺木,脚步踉跄,一面啼哭,一面喃喃自语。那些断断续续的语句,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颂扬着公爹、婆母、丈夫的美好品德。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思念与悲痛。 九连小,被人扯着在家门口哭泣。那哭声,清脆而又凄厉,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心。 路上撒下的面粉,与雪花纠缠在一起,纷纷扬扬地飞去。在人们的心中,这面粉是给逝者路上用的,是对他们最后的关怀与祝福。 庄周哭着回头看,见娘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割了一下。那疼痛,如汹涌的河水般袭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痛哭声在北风中显得那么单薄而又无助。每一声悲哀的呼喊,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他哭得几乎站不住了,身体摇摇欲坠。 漆园两个身强体壮的工徒,用力架着庄周,两人的眼神中满是不忍。 又一阵狂风刮来,雪如利刃般击打在庄周的头上、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泪痕斑斑地望着灵柩。见灵柩停下来,他哭着叫住三观给抬棺人磕头。 抬棺人继续往前行动,两个工徒再次用力架起庄周,艰难地往前走。北风吹起来庄周的青棉深衣,那衣服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住地颤抖,仿佛也在为这场丧事而悲恸。 田珞哭着,紧紧地跟在丈夫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三口棺木下葬了。庄周特的安排,把那紫红的木杆泛着温润的光泽,雕刻的雄鹰的烟袋锅,葬在坟墓。完成了奶奶活着时对爷爷的思念。两座坟茔,静静地坐落在南华山脚下,周围漆树森森。那些漆树,像是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安息之地。 丧事办得很圆满,很隆重,来了官府的许多人。这所谓的圆满与隆重,又怎能填补庄周心中丧失亲人的巨大的空洞? 丧事办完了,奶奶的音容笑貌却依然清晰地浮现在庄周的脑海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那是一种失去至亲的痛苦,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这个念头如同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灵。 家中的哭声,仍未停止。 母亲周惠明仍然泪流不止,田珞含泪劝着婆母,三观见奶奶哭,自己也跟着哭。 在这悲伤的氛围中,庄家院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笼罩,久久无法散去。 祖父母合葬,了却了庄周一桩心事。庄周办理丧事并没作难,春节领的薪俸给岳父母盟父母,他们都没要。 庄周轻轻捧出那把五弦琴,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六寸琴岳山头,透着古朴与神秘,似在诉说着久远故事;四寸焦尾,宛如岁月留下的深刻烙印。琴身两尺六寸五 ,每一寸都似与一年的365天紧密相连。琴头六寸象征的六和,琴尾四寸代表的四季,还有那面板与底板所象征的天空大地,这琴,俨然是一个宇宙。 凝视着琴,庄周仿若见到奶奶慈祥面容。他指尖轻触琴弦,似触到奶奶温暖的手。当《琴韵》的悲伤乐调响起,那时他心底的思念如洪流奔涌,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眷恋与哀愁,让灵魂在这悲伤旋律中颤抖。 这是奶奶教他的古曲。慈祥的奶奶走了,以后的日子不知会是啥样?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回流逆风——能否保住漆园的安宁,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孔子力倡为逝去亲人穿麻衣守孝三年。战国时期并未严格执行。诸侯列国各有章程,规定的守孝时间长短不一。魏国规定:领五十钟薪俸的掾吏,给父母守孝三十天,给祖父母二十天。 在魏国等级森严的官僚体系里,庄周身为领取五十钟薪俸的掾吏,为奶奶守孝二十天。 守孝期已满,庄周骑着他那头温顺的毛驴,再次踏入漆园。园中的一切,在他眼中似是蒙着一层微妙的变化。他径直走向器具存放处,开始仔细核查。很快,他便发现了问题——器具数目与工部调拨记录严重不符,损毁数量更是大得惊人。 庄周眉头微蹙,心中涌起一丝疑惑与不安。他把赵六唤到跟前,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 赵六在他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眼神闪烁,嗫嚅着说斜眼啬夫知晓此事。 庄周没有多问,立刻派人叫来斜眼啬夫。 斜眼啬夫站在庄周面前,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支支吾吾,言语间满是躲闪。末了,将事情推到监河侯身上。 庄周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派人前往询问监河侯。很快,回复传来,监河侯称经他手出去的器具数目已然核定无误,至于损毁数目,他一无所知,也未曾核对。 庄周并未就此罢休,他又追问各位园佐。赵六在众人的目光中,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情——原来是啬夫多报损坏数,用这些器具送了人情。 听到这个消息,庄周心中涌起一股怒火。自己离开这短短时日,斜眼啬夫竟如此胆大妄为,全然不把漆园的规矩放在眼里。他面色阴沉,严厉地警告斜眼啬夫,责令其用自己的薪俸补上送人情造成的欠缺,否则便上报工部治罪。 斜眼啬夫瞬间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庄周面前,磕头认罪,口中连连称自己一时糊涂,定会痛改前非。然而,他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在斜眼啬夫的内心深处,他对庄周的怨恨早已根深蒂固。在庄周没来前,监河侯曾多次暗示他,会让他当漆园吏,负责管理漆园的具体事务。那时的他,满心欢喜,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上,掌控着漆园的一切。 可庄周的出现,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打破了他的美梦。监河侯虽多次要求他诚恳辅佐庄周,单等庄周提升,才让他接任。可他怎能咽下这口气?在他看来,庄周就是那个横亘在他仕途之路上的绊脚石。 上一年,他表面上对庄周忠心耿耿,在庄周手下兢兢业业做事,可内心却充满了不甘。他自恃是漆园的“地头蛇”,就连监河侯都对他另眼相看。去年年底,他提出给园佐匠师们发些福利,这本是漆园多年的惯例,可庄周却办得极为勉强,仿佛那些东西都是他庄周的私有财产。这让斜眼啬夫心中的怨恨又添几分。 这次趁着庄周守孝不在,斜眼啬夫觉得机会来了。他精心做了假账,调出一批家具送给了工部的官员们。那些官员曾答应过他,只要有机会,便让他担任漆园吏。在他心中,这是对那些官员的回报,也是为自己的仕途再铺的基石。而且,他觉得监河侯对此事也是心知肚明。既然总管都没说什么,你庄周又何必多管闲事? 庄周的追究让他措手不及。当庄周严厉警告他时,他表面上装出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样,内心却在疯狂地思索着对策。他咬着牙,在心中暗暗发誓:“既然你有初一,休怪我有十五。” 庄周看着眼前跪地求饶的斜眼啬夫,心中也在权衡。念及上任以来,斜眼啬夫鞍前马后的伺候,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他给斜眼啬夫讲了一番“道”,试图让对方明白做事的准则与为人的道理,最后饶恕了斜眼啬夫。 斜眼啬夫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的泪水,口中不停地说着感恩的话。可当他转身离开时,那感激的神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狰狞与仇恨。 斜眼瑟夫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心中的怨恨如火焰般燃烧。一年前庄周的到来,彻底粉碎了他的美梦,如今庄周虽饶恕了他,可这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种施舍,更加深了他的屈辱感。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盘算着如何整垮庄周,然后取而代之。 其实,他早已在心中谋划多时,如何推倒庄周,早已成竹在胸;只是,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理由与恰当的下手时机。 在漆园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斜眼啬夫如同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静静地等待着出击的那一刻,而庄周,虽暂时饶恕了对方,却不知自己已然身处一场阴谋的旋涡边缘。 日子在漆园中依旧平稳流淌,庄周继续着他对漆园事务的管理,他的心中虽对斜眼瑟夫有所警惕,但并未完全意识到他内心深处的恶意。他依旧沉浸在自己对“道”的追求与思考中,试图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去改变漆园的风气。 斜眼啬夫则在暗中观察着庄周的一举一动,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试图从庄周的言行中找到破绽,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漆园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园佐匠师们有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氛,却不敢声张;“地头蛇”斜眼瑟夫不是好惹的。有的则依旧埋头于自己的工作,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不觉。在这个小小的漆园世界里,人性的复杂与丑恶被一点点揭开。 斜眼啬夫心中的欲望如同野草般疯长,他的嫉妒、怨恨与野心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走向一条不归路。 庄周,这个追求“道”的智者,能否在这场危机中坚守自己的信念,化解来自内部的危机,保住漆园的安宁,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漆园的未来,如同被一层迷雾所笼罩,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充满了紧张与悬念。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庄周借粮——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家人与漆园公署的人饿死 漆园来了苦日子。这苦日子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田氏齐国取代吕氏齐国后,魏国与齐国摩擦不断。梁惠王叫嚷着全面备战,可这备战的代价,全压在了魏国百姓身上。 国库亏空,钱财被少数贪得无厌的官僚攥在手里,广大国民在贫困中挣扎。赋税一再加征,漆园更是重灾区,任务重,征钱多,给漆园人的待遇一天天减少。 偏偏这年,先是大旱,土地干裂,庄稼无精打采;接着暴雨倾盆,淹没了人们仅存的对秋粮的希望。夏粮半收,秋粮几乎绝收。 八月底,酷霜突至,清晨的漆园已经寒意刺骨。穿棉袄的人嘴里吐出白气,仿佛这天地间的生机都被冻住了,扼杀了。 漆园的工徒们,每日只能以掺杂着漆树叶粉的窝头果腹。那窝头,苦涩得难以下咽。可即便如此,也填不饱肚子。工徒们浑身浮肿,走路都摇摇晃晃,不过是在艰难的世道里勉强续命,哪还有力气干活。 庄周看着这一切,心急如焚。他把自家的钱粮都拿到了漆园,可面对一千多嗷嗷待哺的工徒,这点钱粮不过是杯水车薪。他和大家一样,吃着那让人头晕眼花的漆树叶窝头。 工部该发的钱粮迟迟不到。 家中的母亲、妻子、孩子,同样饿得面黄肌瘦,庄周却无能为力。他再也无法像往日那样运斤如风了,也实在不忍心催促工期,让工徒们没日没夜地干。 吃漆树叶粉窝头,庄周并不害怕。如果仅仅是照顾家人,他可以挖菜根度日。他对的是一千多工徒。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万般无奈,庄周决定去监河衙门找监河侯借粮。 如今监河侯只有月结或调拨器物时才来漆园,平时难得一见。 夜里,漆园公署安静得可怕。惨白的月光洒下来,仿佛给这园子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纱幕。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有无尽的死寂,死寂得让人心里发慌。 清晨,庄周早早起身,吃了两个窝头,骑上那头戴串铃的白嘴毛驴,出了漆园公署大门,顺着东西大道向西走去。路旁树上与路面上的霜雪,白得刺眼,仿佛是老天爷对世人降下的无情判决,而绝非白面。 毛驴的串铃声,一声一声,敲得他心慌意乱。 北风呼啸,如刀割般刮在庄周身上,冷得他浑身颤抖。他望着树上的冬鸟,心想:这些鸟儿,竟比漆园的工徒日子好过些。它们还能在枝头跳跃觅食,而工徒们却在饥饿中苦苦挣扎。 上了大堤,顺河风吹来,冷得庄周牙齿打颤。 南华山北面,濮水失去了夏日的滔滔气势。曾经奔腾的河水,如今像一条卷曲的、无精打采的黄色蚯蚓,在大地上缓缓蠕动。顺着河流弯曲的土岭,被酷霜涂抹得花花搭搭,草儿都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气。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借不到粮食,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他不知道见到监河侯后,对方肯不肯借粮,也不知道这一趟,能不能给漆园的工徒和家人带来一线生机。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因为这是此刻唯一的希望,是在这黑暗困厄中,试图抓住的那一丝微弱的光。庄周怀揣希望前行,不知借粮结果。 那座建在高堤上的监河衙门,远远望去,透着股陈旧的气息。府衙大门口,两位手执戈戟的兵士如往常一般伫立。他们身上的河卒字样兵服,虽样式未变,可精气神儿却似被抽走了一般。那原本挺拔的身姿,如今略显佝偻,眼中的光芒不再,只余几分倦怠与茫然。 府衙大门西边堤口处,“大禹治水处”的石碑静静立着,上面冻着的霜花,像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周围的漆树林,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缩,一片萧索之景。 庄周站在这熟悉又凄凉的场景中,心里像霜打的漆树叶,满是苦楚。他望着那两位兵士,从他们黯淡的神情里,深深体味到了世道的艰难。 执戈戟的兵士告知他,秋后无汛情,监河侯一直在城里居住。这消息,不知是希望还是又一层失望的铺垫。 庄周再次骑上毛驴,缓缓下了土堤。顺着南北土官道,毛驴的蹄子有节奏地踏在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北风吹来,起初如刀割般刺痛,此刻在身后,竟也没刚才那般冷了。 太阳慢慢转向东南,微弱的光线洒下,带来些许暖意,却暖不了庄周内心的寒凉。 行至户牖邑城里,监河侯府邸出现在眼前。不算太高的黑漆大门,门楣上“监河侯府”几个红漆篆字,在这晚秋的氛围里,醒目却又透着几分孤寂。 庄周抬手敲门,那敲门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不多时,从里边走出个身穿粗布衣服的仆人。仆人一眼认出庄周,脸上带着几分恭敬,引他进了院子。院子里,花草凋零,石板路透着寒意。仆人将他带到书房,倒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便转身离开。 庄周坐在书房,腹中饥饿如鼓,叽里咕噜乱叫。那四溢的茶香,此刻却让他越发难受。真是腹中“无本”,难下清水啊。他望着那杯茶,思绪飘远,想到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年迈体弱的母亲,还有漆园里同样饥饿的工徒,满心忧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居一时,监河侯打着哈欠从内室走出。他看到面黄肌瘦的庄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贤弟咋有闲空来到我这?真是蓬荜生辉啊!”那笑容里,庄周读出了几分客套与疏离。 庄周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漆园与自家的困难。提及媳妇又生了个女儿,孩子的啼哭、老人的叹息仿佛就在耳边。他说,为了漆园工徒能有口饭吃,自家的钱粮已所剩无几。如今,漆园工徒饿得面黄肌瘦,工期上不去,这是他心头的大患。他恳切地提出想借粮的想法,言辞间满是无奈与期盼。 监河侯听着庄周的诉说,心里暗自盘算。他很清楚魏国眼下的困境,这战乱不断的世道,到春节俸禄能不能如数发下来,都毫无把握。况且庄周家底本就不厚实,这次他要借的,可不是一家人吃的粮食,而是漆园全部工匠用的口粮。这么大的数目,借出去容易,可想收回来难呢!要是收不回来怎么办?他在心里权衡着利弊,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和蔼的神情。 监河侯实在不好当面拒绝庄周,思索片刻后,欣然应允道:“行。这不算什么大事。贤弟能够开口向我借粮,是看得起愚兄。”他微微皱眉,一脸沉痛,“当然,工部没做好供应工匠口粮的事情,我向贤弟向工匠们表示诚挚的歉意!由于打仗,魏国朝廷实在太困难了,让大家受苦了!”说着,他浓密的八字眉、胖嘟嘟一脸和蔼的微笑渐渐变得暗淡下来。他向庄周深深施了一礼,那姿态仿佛真的饱含愧疚,眼中泪光闪烁,几乎要掉下来了,“贤弟是大学问家,能力卓着,我非常愿意帮你。我抓紧时间收到封地上的租赋,再借给您300钟粮食,好嘛?” 庄周望着监河侯,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明白监河侯的难处,也清楚这应允背后或许有着诸多考量。 庄周目光却透着几分锐利。监河侯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言辞间尽是推脱之意。庄周心里明白,这不过是托词罢了。他微微敛了笑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来府上途中,我遇见一件事。”庄周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思绪飘回到那条尘土飞扬的路上,仿佛又听见了那微弱却绝望的呼救声。 ”当时,我在半路上听见有呼救声。环顾四周,空荡荡不见人影;细细找寻,才发现路旁车辙里躺着一条鲋鱼。车辙已然干涸,鲋鱼尾巴上还布着霜雪。因无水,它挣扎着,气息微弱,快要死了。”庄周的语调平稳,可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监河侯的心上。 河监想:咋办?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厄运阴影——没粮食会饿死人的 河监仿佛看见那鲋鱼在干涸车辙里拼命扭动的身躯,双眼满是求生的渴望。 庄周道:“它见到我,眼神瞬间有了光亮,像遇见救星般向我求救。我问‘你是谁呀?’它答,‘我是东海龙王的大臣鲋鱼。’”庄周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鲋鱼那绝望又无助的声音,“我又问‘鲋鱼先生,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它说‘您能给我一升水救救我吗?’”庄周抬起眼,直直望向监河侯,目光中带着审视,“我对它说‘可怜的东海龙王的大臣鲋鱼先生,你是一条多么可爱的鲋鱼啊!我非常愿意帮助你,请你耐心等我到南方,劝说吴王和越王,请他们把西江的水引到你这儿来!’” 监河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庄周接着道:“鲋鱼当即气得瞪大了眼睛,说‘我失去了经常相伴的水,天气也逐渐变冷,以致于落到这步田地。我只要得到一升水就可活命,需一桶水就能解困,可您却说一通不着边际的空话,来糊弄我。只可惜还没等到您把水引来,我就只能到干鱼店里被商人卖掉啦!’监河侯大人,现在我与漆园工徒就是那濒临死亡的鲋鱼啊!” 监河侯的脸一下子红了,红得发烫,像被火烤过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他心里清楚,庄周说的句句属实,可他实在不愿拿出那粮食:“不是我不想借给贤弟粮食,我家实在是也没有多少余粮啊。”监河侯硬着头皮说道,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 庄周看着他,目光里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上学时我就知道,你是个诚实善良的人,我一直信任你。你推举我做了漆园长吏,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工匠都被饿死吧。若魏王怪罪下来,你我能脱清干系吗。再说,你也不忍心看着我与家人饿死吧!” 庄周的话如一把利刃,直直刺进监河侯的内心深处。 河监的脸先是红了一阵,又渐渐变黄,那是内心纠结与挣扎的外在表现。监河侯沉默良久。一方面是多年的交情,是庄周恳切的请求,还有可能面临的怪罪;另一方面是自己对财富的不舍,对未来未知的担忧。他叹口气道:“我也常想,疆内国君,若都能按照贤弟的道家思想治理国家,天下一定会太平无事。不过。现实是天下大乱,官场水太深,社会风气如此,贤弟主张顺其自然,你还是顺其自然吧。”监河侯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逃避。 庄周微微摇头,心中满是失望。他知道,监河侯终究是被世俗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失去了那份本应有的善良与担当。在这乱世中,人心被欲望填满,真正能坚守道义的人又有多少呢?庄周望着远方,眼神中透着一丝悲凉,那是对现实的无奈,也是对人性的悲哀。庄周解说了自己对“顺其自然”的见解。他目光灼灼,言辞恳切:“兄长误解了我所说的顺其自然了,不是顺其现实社会的自然,任其变糟;而是顺应自然的大道,让事情顺利畅达。所谓自然大道,就是六合之内,万千世界千变万化,千姿百态;五星相生相克,轮回循环,万物生灵负阴抱阳,生生不息。不爱惜万物生灵,只图个人贪欲享受,就是违背了自然大道啊。”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可刚说完,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突兀,像是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监河侯微微点头,神色凝重:“贤弟说的着实在理,我虽愚笨不能全懂,但我想努力践行之。愚兄马上就派人送去些粮食,让工徒喝些稀粥吃些菜馍,勉强活命。我举荐贤弟,就是想盼贤弟为愚兄担些责任,千万别弄出差错来。赶到灾荒战争年代,天下饿死战死的人成千上万,这困难不是你我所能解决的。官场水太深,风太大,啥地位,说啥话。”说罢,他转向仆人,一声“上饭”。 仆人端来一席珍酒美味。酒香四溢,菜肴精致。庄周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母亲那布满皱纹却满是担忧的脸,媳妇为了节省粮食强颜欢笑的模样,孩儿饿得哭闹不止的情景,还有漆园工徒们那一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身影。这些画面如针一般刺痛着他的心,让他对眼前的美食毫无兴趣。他深深叹了口气,道:“天下各诸侯国国君,不能按照至简的大道治理国家,自己的确无能力救活天下芸芸众生。”此刻,他早饿坏了,可面对这一几案佳肴,他只吃了几个馒头,连菜都没吃几嘴。 临离开监河侯时,庄周目光坚定地嘱咐:“一定要快弄些粮食送漆园公署。”说着,他拿起几个馒头,小心地装在衣袋里,心里想着回到家先让母亲孩子吃。他深知,这几个馒头对于家人来说,是活下去的希望。 监河侯眼中有些湿润了,他看着庄周,仿佛看到了一个在困境中坚守道义的孤独身影。庄周走出大门时,再次停下脚步,再三嘱咐河监一定要尽快借些粮食给他。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自己无力救活天下芸芸众生,但不能不救活自己家人,不能不救活他的漆园工徒们,这是他直接负责的事情,是他心中的底线。 监河侯送他到大门口,连连保证,让庄周放心,他会马上派人送去粮食。 庄周望着监河侯,眼中闪过一丝信任,可心中仍隐隐担忧,不知这承诺能否真的兑现。 走出府邸,阳光洒在身上。庄周感觉似乎温暖了许多,太阳下的户牖邑城里也显出了些许生机。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有挑担的小贩,有赶路的行人,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与忧虑。这座城市在战乱与灾荒的阴影下,艰难地喘息着。 庄周一路走着,脚步有些沉重。他想着家中的亲人,想着漆园的工徒,心中默默祈祷着粮食能早日送到。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田泰相助——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等了两天天,不见河监送来粮食,庄周心急如焚。 漆园公署粮仓见底了。庄周蹲在仓门口数蚂蚁,数到第三十八只时终于憋不住,他骑上毛驴回家,找媳妇商量:“田珞啊,让咱娘看着九连,你赶着咱家那辆驴车,带上三观去田集借粮去吧?我不忍心看着工徒活活饿死啊!”庄周搓着手。 墙角传来“咯吱咯吱”的动静,庄周一看,你大儿子三观正抱着半拉菜馍啃得正欢。他闻听爹爹让娘去借粮,咧嘴一笑:“借来粮食,我和弟弟菜馍就可以吃饱了。” 庄周止不住一阵难过,现在家人都在挨饿呀! 田珞正在缝补衣裳,针尖在头发上蹭了蹭:“自家吃喝倒好说。要是给漆园借粮……我担心……”她瞥了眼丈夫涨红的脸,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庄周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我这个漆园吏总不能只顾咱自家锅台吧?” 驴车“嘎吱嘎吱”上路时,三观突然发现个乐子——他家那头倔驴今天居然没尥蹶子,就是走两步要停下来啃三口路边的野草。它同样饿呀! 田珞甩着鞭子,嘴里念叨着:“这哪是借粮,分明是赶着毛驴去上供呀!”驴车晃悠着拐过土坡,田野一片荒芜的景象。 三观突然嚷道:“娘!驴子走一步停三停,啥时候能走到呀!” 田珞甩开鞭子,到傍晚时分,远远看见了田集。 她一脚踏进自家地界,就瞅见父亲正叉着腰在粥棚前吆五喝六。田泰那身绸缎衣裳在灰头土脸的灾民堆里格外扎眼,活像只掉进煤堆的肥鸽子。曹醛家和裘家的管事正蹲在粮垛旁扒拉算盘,三家的粮食混在一处,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和睦。 “爹!”田珞刚喊出声,就被个饿急眼的流民撞了个趔趄。 田泰转头瞧见闺女,眉头立刻皱成了菊花:“你与三观来,庄周干啥了!” “他公务忙。” 父女俩钻进临时搭建的芦席棚,田珞刚提借粮的事,田泰那两道扫帚眉就拧成了麻花,“啪!”田泰一巴掌拍在榆木案几上,震得陶碗直蹦跶:“我闺女嫁的是官老爷还是叫花子?” 粥棚外等着领粥的乞丐们齐刷刷扭头往这边张望。 田珞慢悠悠掸着裙角沾的麸皮,把庄周拿俸禄贴补工徒的事说了个大概。 田泰不吱声了,眯缝眼盯着漏雨的棚顶发呆。他沉默半晌,忽然站起身来,脑门差点撞翻顶棚:“早说啊!我女婿这是要学管仲治齐啊!”他转身就踹醒打瞌睡的账房,“去库房!开新米!” 当晚田家饭桌上,三观抱着馒头啃得满脸渣子。田泰举起夹菜的筷子半天没落下,“啪嗒”掉下来两颗泪珠子,正巧滴进羊肉羹里。 王夫人吓得差点摔了勺子——上回见老爷掉泪还是二十年前埋葬田珞爷爷的时候。 第二天早饭后。五个壮仆人扛粮袋,驴车装六袋让田珞家人吃的。田泰揣着手在廊下来回转悠,时不时吼两嗓子:“把大车装满,那个麻袋扎紧些,给漆园公署送去!” 田家仆人载着两车粮食,往漆园方向开拔。 田家粮车来到漆园公署时,庄周正在工棚里干活。他瞧见粮车过来,惊喜得手里的锯子都掉到了地上。庄周对着送粮的仆人连作了三个揖,吓得仆人跪下连称“姑爷。” 斜眼啬夫领着仆人喝茶。漆员工徒忙把粮食送到仓库里。 田集仆人赶着车走了。 漆园工徒围住庄周,扑通跪下了。领头的汉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嗓子眼儿里挤出哭腔:“庄大人,咱这辈子没见过您这号当官的!自家婆娘娃娃饿得吃糠咽菜,把俸禄粮食拿出来救济工徒,还到亲戚家借粮……” “谢庄大人救命之恩!” 庄周忙搀起众人,道:“我也是穷人,自然知道穷人的难处。咱都是一家人,我没能力照顾天下人,怎忍心眼看着你们饿死呢!” 现场一片哭泣声。 庄周搓着青色粗布衣角,仰头笑了:“穷人帮衬穷人,天经地义嘛。”他踢了踢露出脚趾的草鞋,“我屋里那口灶台——咳,横竖也生不出金疙瘩来。” 人群里有个半大孩子突然“哇”地哭出声。 庄周伸手弹了他个脑瓜子:“小娃子,饿急眼了?明儿跟我去河边摸螺蛳!咱有了粮食,别哭啦!” 回到家,庄周推门进屋,一把将田珞搂进怀里。妻子身上散发着灶间的烟火气。他捏捏媳妇的脸蛋:“你们老田家人,都深明大义啊。” 田珞抿抿樱桃口,手在他胸口画圈圈:“还不是某个书呆子整天嚷嚷着要顺应大道,把老爷子给迷住了。” 庄周乐得直拍大腿:“我的老泰山(岳父),真有泰山的崇高啊!” 田珞噗嗤笑出声,顺手往他腰间掐了一把。 监河侯听说庄周到田集借了一车粮食,赶忙派人送漆园公署粮食,账单注明送粮两钟,外加给庄周三袋粮,没记数。 当看到河监又送来粮食时,庄周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望着粮食,眼中泛起泪花。有了粮,家人和工徒们就能活下去了。有了粮食,漆园工徒们恢复了体力,就能继续劳作。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仿佛看到了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媳妇不再为粮食发愁,孩儿又能活泼地玩耍。这粮食,是希望,是生命的支撑。 他心怀感恩,深知这粮将解诸多困苦之急。 庄周吩咐管伙食的刘二:“人多,该省还得省着点,细水长流,让大家渡过难关。” 多髯水长被庄周深深地感动了,他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好官。他微微探身,凑近庄周。那神态,似藏着千斤重的秘密。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利箭般射向庄周:“鄙人听到梁都工部来人与监河侯的谈话,有人举报你超额挪用公款建房,还私自送国有器物给朋友。” 庄周愣住了,眉头紧锁,心中似有惊涛骇浪翻涌。这无端的指控,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明白,多髯水长此举是何用意。是监河侯授意,以此来试探自己?还是出于往日情谊,真心来告知? 愤怒,如熊熊烈火般在他心底燃起。这分明是无中生有的陷害!自己一向行得正坐得端,在漆园任职,从未有过一丝贪念,自家至今连漆园一件器具都未曾拿过。 他握紧双拳,关节泛白:“为何要这般污蔑我!” 他心中虽愤怒,却也隐隐担忧。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厄运的阴影,似已悄然笼罩。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阳九百六——庄周隐隐感觉,眼前的灾祸,是有预谋的 古代四千六百一十七岁为一元,初入元一百零六岁,外有灾岁九,称为阳九,指灾难之年或厄运。 庄周当漆园吏一年零十一个月,正值冬月下旬,朔风格外寒冷。 几个人神神秘秘进入漆园,打破了这份宁静。为首的人身着华丽棉服,像一只骄傲的孔雀。那身装扮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晃得庄周眯起了眼。男子小声开口:“大人是这漆园吏长?”语气里满是尊重,仿佛庄周是他的亲人。 庄周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丝疑虑。他挺直脊梁,平静回应:“正是。” 那人扬起下巴,神色和蔼:“不瞒大人讲,我乃魏国某位大人的亲信,我家大人儿子结婚,女儿出嫁,需要一批嫁妆,请你送去。” 庄周平静地望着男子,道:“你家大人能看上漆园家具,是对漆园公署的信任。不过,这漆园的家具,都有数目,提货都有公布文书。还望尊驾回去告知贵主人,本人无法私自提用。我有心用自己俸禄给大人补上,我的钱粮全部用来救济工徒生活,着实没有剩余。本月马上就得给工部对账,实在无法办理。还望大人海涵。” 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你区区一个漆园吏长,竟敢违抗我家大人的命令?你可知后果?”那声音尖锐刺耳,如夜枭啼鸣。 庄周见来人露出凶相,毫不畏惧,直视男子的眼睛:“我职责所在,不能随意把漆园的家具交予个人。”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退缩,仿佛眼前的不是威胁,而是一阵微风。 男子面色阴沉,狠狠瞪了庄周一眼,威胁一番后,带着人离去。那离去的脚步声,在庄周心中敲出沉重的鼓点。 庄周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担忧。他知道,此事不会轻易罢休。那男子的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愤怒,背后的大人,又怎会善罢甘休? 母亲脸上的皱纹拧成了深深的沟壑,满是担忧:“孩子,莫要因这小事得罪了权贵,日后恐怕麻烦。”那声音带着岁月的颤音,透着无尽的忧虑。 庄周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便对母亲轻声安慰:“母亲放心,庄周做事自有分寸,不能因权贵而坏了漆园的规矩。”他目光坚定,仿佛在向自己重申心中的准则。在他看来,漆园的规矩是他坚守的底线,权贵的压力再大,也无法将其撼动。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监河侯传来消息,上面向他施压,要求撤掉庄周的漆园吏长之职。监河侯一脸坚定,对庄周抱抱拳:“现在有人在诬害害弟弟,请贤弟放心,只要愚兄在此,谁也休想撼动弟弟。”那话语里透着冬风的凛冽。 庄周心中满是感激,毕竟,河监正义尚在。他想起迫害他的人,紧紧攥起拳头,关节泛白。在这权势的世界里,竟有人利欲熏心,颠倒黑白,实在可恨! 寒风阵阵吹过,卷起漆树落叶沙沙作响。 那天是沐浴日,魏国禁卫军兵士突然闯入家中。庄周的世界陡然失衡。 那队禁卫军,手持工部搜查令,气势汹汹,口口声声来搜查赃物。 庄周站在一旁,眼神中满是错愕与不解。 他们在庄周住室翻箱倒柜,在厨房四处搜寻,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皮鞭,敲打着他平静的心。 有人在后柴园的柴草垛里搜出盖有漆园印章的家具。 庄周瞪大了眼睛,那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这些柴草,是母亲与妻子在农闲时辛苦拾来,只为烧火做饭,那些漆园造的器具怎会无端出现在这里?他心中如翻江倒海,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是有意陷害,还是一场荒诞的误会? 搜查人员走了,工部侍郎来了。仿佛是连环的钩子,又像是连续的寒潮。 庄周只觉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侍郎手中那几张报表,像是几张要命的符咒。建房用款表、家具表、损毁器具表,每一张都罗列着数额巨大的款项,而这些报表与漆园账目的实际数相差甚远,被侍郎认定为他贪污的证据。 庄周随他们来到漆园公署,站在公署大堂,大脑一片混乱。漆园实际情况的数字,哪一个不是他亲自核实?每一笔账目,每一项器物,都在他心中有着清晰的脉络。公署的属官们,也都清楚他对账目严谨的态度。可如今,这些莫名出现的报表,却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想起自己的私人印玺,时常被多髯水长拿去,交由监河侯制汇表用。难道,问题就出在这里?监河侯为何要这般炮制报表?庄周绞尽脑汁,试图找出其中的缘由,可思绪越理越乱。他隐隐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而自己,不过是被人随意摆弄的棋子。 侍郎当众宣布免去他漆园长令职务:原本庄周贪污腐化,自甘堕落,本该说就严惩。念其兢兢业业为漆园事务的份上,只免除其职务,其他不予追究。 庄周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阵剧痛袭来。这致命一击,来得太快了!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脸皮止不住地烧得辣疼,那是一种从心底涌起的耻辱。曾经,他在漆园兢兢业业,一心为漆园的发展尽心尽力,可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他望向工部来的那些人,面孔显得如此陌生。他们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有人则在一旁窃窃私语,眼神中带着异样的神色。 他想大声辩解,想将心中的委屈与无奈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庄大人冤枉啊!”在场的园佐、工匠、工徒、奴隶,“唰”地跪倒一片,那齐刷刷的动作,似是被命运的巨手同时按下。他们的呼喊,急切又悲切,在这沉闷的空间里回荡:“冤枉啊!庄大人清廉自守,关爱工徒,漆园事情亲力亲为。若说庄大人贪污,真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们可集体为庄大人作证,这实实在在是冤枉了庄大人啊!” 工徒们眼中满是焦急与期盼,那目光似有千钧之力,在人群中搜寻着,盼望此时有个官员能挺身而出,替庄大人说句公道话。 可平日里与庄大人关系最好的监河侯,此时却不见踪影。河监侯的缺失,是一种遗憾,是人们的心疼。 庄周隐隐感觉,眼前的灾祸,是有预谋的。上次来人索要家具,如果给了,只会加重自己的厄运。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摘冠还家——人生路或平坦,或崎岖,这才是生活 庄周站在那里,望着雾沉沉的天空,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却一言不发。他心中,恼恨与可笑交织。这事情,实在荒唐得离谱,像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不着边际得让人既恼恨又觉得可笑。 他认为,自己的清白,无需多言。漆园工属知晓,他自己更是心如明镜。他对自己的品行,有着绝对的信任。可如今这无端的罪名,却如乌云般,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 他暗自猜测,这般大的事情,监河侯岂会不知?监河侯的不管不问,背后定有难言之隐。或许,是自己无意间犯了鬼谷子所说的“怀璧之祸”,亦或是“挡道之患”?自己的存在,在某些人眼中,成了阻碍,成了必须拔除的钉子。 庄周仍微笑不语,心向自然。 言语,本是表达思想的工具。可此刻,即便自己百般辩解,又有何用?辩解,只会将责任轻易地推到监河侯头上,而工部官员,又怎会领情?他们既定的心思,怕是难以更改。 在庄周内心深处,一直追求着忘我忘言的境界,那是通达自然之道的路径。世事艰难,人生本就充满坎坷,许多事情,都让人无可奈何。此刻身处这等境地,若能平静接受现实,顺应自然,不失为一种极高的道德修养境界。 他暗暗告诫自己,要努力达到这般境界。心中虽有波澜,但表面上,他依旧平静如水,那微笑,似是对命运无常的一种淡然回应。 侍郎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他问庄周,有无什么驳异。 庄周微微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侍郎,却依旧没有说话。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庄周身上。他的沉默,似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又似是一种超脱的释然。在这复杂的局势中,他内心在不断权衡、挣扎,最终归于平静。他知道,此刻的言语,只会徒增纷扰。不如保持这沉默,让一切自然发展。这是他对自身信念的坚守,也是对这荒诞现实的一种别样抗争。 那些跪在地上的工徒们,望着沉默的庄周,心中满是无奈与担忧,却也只能在这压抑的氛围中,默默祈祷着事情能有转机。 斜眼啬夫扭着头,一脸得意的笑。那笑容像根刺,扎在庄周心里。 庄周望着漆园里那一片光秃秃的漆树,思绪飘远。大栋梁能筑城楼,却堵不了小孔穴。万物各有其用,人又何尝不是?人与人之间,喜爱不一定要溢美之词,对立也无需恶语相向。他心里明白,这世上,太多事无需言语,真相往往被权势与偏见掩埋。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他轻轻吐出一句:“过去的不可留,未来的无尽头。生灭盈虚,相互转化,一切随缘。”话落,像是给自己的情绪寻了个出口。 庄周套上毛驴车,动作迟缓且沉重。那毛驴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情绪,温顺地站在原地,偶尔甩甩尾巴。他将自己的被褥书籍一件件搬上车,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漆园里那些熟悉的器具,他一件也未带,像是要彻底与这里告别。 阳光有些刺眼。漆工们纷纷赶来送行,年轻漆工一脸不舍:“庄大人,您是难得的好吏长,可惜我们留不住您。”话语里满是真挚的情感。 庄周心中一阵感动,眼眶微微湿润。 他看着漆工们,目光一一扫过,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诸位保重,日后有缘,咱再相聚。”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封侯拜相的梦想,此刻如泡沫般破碎,变得遥不可及。曾经的雄心壮志,在权势的重压下不堪一击。但庄周心中并未绝望,他望着远方,目光深邃而坚定。人生的路还长,未来或许还有新的机遇。 庄周牵着毛驴,走向漆园公署大门,他回头望向工棚,这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的伤心之地。 漆园工匠们纷纷跪到路旁,哭声一片。那哭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像一把把锐利的刀,割扯着庄周的心。他停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懑。 一阵冷风刮来,吹起几片地上的漆树枯叶。那枯叶打着旋儿,无情地打在庄周脸上。他微微皱眉,却没有伸手去拂。 他对大家拱拱手,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略停,他还是开了口:“大家多多保重!”那声音,带着一丝喑哑,被风一吹,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庄周载着东西回了家,一路上,脑海里不断想:大自然所造的东西,是最完美的,自然规律是不能违背的。野鸭的腿虽然短,但人家够用,要是给它接上一截,它反而就要犯愁了。仙鹤的腿虽然很长,但人家不影响走路,要是给它截去一段,它就真没办法活了。人生起起落落,人生路或平坦,或崎岖,这才是生活。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丝解脱的理由。 田珞与三观正在院子里摘菜,看见庄周拉着东西回来,两人都大吃一惊。田珞手中的菜掉落下来,她的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担忧。三观则停下手中的动作,歪着头,好奇地看着父亲。 庄周费力地从车上下来,脚步有些踉跄。田珞和三观忙跑过来帮着卸东西,田珞关切地问:“咋了?” 庄周故意很平淡地说了被辞职的原因,那语气,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那深处隐藏的痛苦与不甘,还是被田珞捕捉到了。 田珞笑笑,劝慰道:“夫君当不当漆园吏无所谓,过劳动的日子不是更好吗!”她的笑容里带着温柔与坚定,努力宽慰丈夫,给他一些力量。 庄周笑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媳妇说的在理。” 九连跳着高儿乐:“日后,爹爹可天天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读书了。”孩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他还不懂大人世界里的忧愁与烦恼。 庄周极力给儿子一个微笑,那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仿佛是用尽全力拼凑出来的。 他表面好像很轻松,可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庄周是个有理想的人。他担任漆园吏近二年来,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贪不占,考绩一流,却被无缘无故撤职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宜室宜家——是谁背后给他捅了刀子 庄周从小就怀揣施展抱负的理想,原来想着,在漆园做出业绩,好步步高升,封侯拜相,稳定一国。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在熟人、邻居、同学那里,在老岳父面前,他该如何交代?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找不到一丝光亮。 卸好东西,庄周问娘去哪了。 田珞说,在东上首房给三观做衣服呢。 庄周缓缓走向东面上首房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他轻轻推开门,见母亲正坐在窗前做衣服,手不住地颤抖。 其实,母亲耳不聋,眼不花,早听到了儿子被解职的事情了。她不敢出来,一出门就会在院子里张嘴大哭的。她感觉不合适。听见儿子过来,母亲抬起头,努力笑笑,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心疼:“儿啊,我都知道了,不是啥大事,你要挺住……”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在庄周的心上。 庄周关上房门,感觉有一肚子委屈。在母亲面前,他再也忍不住了,“咚”的一声跪在母亲面前,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压抑地抽泣、落泪:“娘啊,您老知道,从小到大,孩儿拿过谁家一针一线了呀……”他不敢也不能痛痛快快地痛哭,他不想让孩子听到。他的泪水像大雨点一样,一个劲地往下滴。 母亲放下活计,亲切地拍拍他的脊背。她的手很粗糙,却带着无尽的温暖:“儿啊!你本身是个清白的人,即使不说自己清白,孩儿也是清白的;如果一个人品性不端,就算是他对自己做的坏事百般抵赖,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坏人。我的儿子我清楚,你不会也没有往家拿任何东西。后院的那些东西,是有人陷害你呀!” 庄周感觉母亲太了解自己了,他一直认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母亲的安慰让他感到温暖,可他的理想、他的伟大抱负,顷刻间化为了泡影,这不能不说是对庄周一个巨大的打击。 “咚咚”田珞敲门。 庄周忙擦净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打开门,田珞站在门口,眼神里满是担忧。在母亲面前,庄周流了一阵泪,心里感觉轻松多了。可那心底深处的伤痛,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够抹去的。 他走出房门,望着院子里的一切,仿佛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尽管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否真的能够实现,但此刻,这是他唯一能给自己的力量。 田珞缓缓走进房里。低垂的眉眼间,似藏着无尽的温柔与担忧。她紧抿着那如樱桃般小巧的嘴唇,犹豫片刻后,轻声开劝:“夫君莫难过。”声音轻柔,却似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试图安抚眼前之人。 庄周心里很感动。他微微抬起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是啊!我也觉着在家种种地,读读书,写点文章;农闲时编草鞋,织席子,做点木工活,还是不错的。”话虽如此,可那眼底深处,仍隐隐透着一抹难以消散的落寞。 田珞刚才那番话,在他听来满是哲理。他靠近妻子,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郑重,“小人唯利是图,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所以最终会为财而死。而君子把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士可杀而不可辱,所以往往会为名节而献身。我既不会被私利所羁绊,也不会被名声所牵累,我就做一个遵守自然大道的庄周,可否?” 田珞听闻,忙不迭点头,“好!好!”她紧抿的嘴唇松开,发黄的面颊竟泛起了红晕。那红晕,在略显憔悴的脸上,宛如寒冬里绽放的一朵小花,虽带着几分虚弱,却满是生机与希望。 清晨,阳光洒在小院里。庄周早早起身,拿起农具走向田间。他的步伐坚定,心中有着新的打算。他要在这片土地上,种下生活的希望,也种下对道的坚守。 田珞在屋内忙碌着,她将仅有的粮食熬成稀粥,好给劳作的丈夫补充能量。 在田间,庄周奋力地翻着土地,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他看着翻起的泥土,想着生活的本质。劳作也是一种道,是与自然亲近的方式。他不再觉得这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修行。 田珞做好饭来到田间,看着丈夫劳作的身影,眼中满是心疼。 庄周看到妻子,停下手中的活。 “做好饭了,回家吃饭。”她故作轻松地笑笑。 庄周也笑笑,二人并肩回家,对望一眼。那一刻,无需言语,彼此的眼神中充满了理解与支持。 年底考绩,漆园仍是第一。 庄周望着漆园,目光呆滞。考绩第一又如何,终究还是被免职了。庄周想起斜眼啬夫得意的笑,心像被利剑狠狠刺过。他满心愤懑与不解。任漆园长令的日子,他兢兢业业,却落得如此下场。最后一年,连奖金都被全部扣除,十一个多月的辛苦仿佛成了一场笑话。此刻,失望、不甘、迷茫交织在心头。 晚上,园佐、工匠、工徒们,来了很多人,填满了庄周家的院子,脸上满是愤懑与不平。他们围在庄周身边,七嘴八舌地诉说着对他遭遇的不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庄周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柔和平静。他心里泛起一阵温暖,这些人的关心如同寒夜中的炭火。有他们的信任、关心,足够了! 斜眼啬夫也来看望庄周了,脸上含着藏不住的笑意。众人停止了说话。 庄周温和笑意爬上脸庞。他目光悠远,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今天漆园公署来了许多人,我给大家说个笑话。微阴问影子‘你先前低着头,现在仰起头;先前束着发髻,现在披散着头发;先前坐着,现在站着;先前行走,现在停下来;这是什么原因呢?’影子回道,‘我这样随意行动,就如同寒蝉蜕下来的壳、蛇蜕下来的皮,与本体相似却又不是本体。火与阳光,使我聚合而鲜明;阴与黑夜,使我得以隐息。可是有形的物体,真就是我赖以存在的凭借吗?何况是没有任何依赖的事物呢!有形的物体到来,我便随之到来;有形的物体离去,我也随之离去;有形的物体徘徊不定,我就随之徘徊不定。变化不定的事物有什么可问的呢?’” 庄周讲完,微微停顿,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一脸迷茫。 斜眼啬夫站在一旁,听着庄周的讲述,起初一脸藏不住的得意,此刻像是被一阵无形的风吹散,化作了一丝苦笑,逐渐变得茫然。他想,这庄周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自己完全摸不着头脑? 庄周也在思考,是谁背后给他捅了刀子?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齐物之论——以后路还长,许会遇到的挫折可能比这还大 田珞忧心忡忡,担心丈夫面对这样大的打击,会难以承受,他想晚上好好劝劝夫君。她在一旁,手持针线,目光落在庄周身上,满是温柔与爱慕。 庄周身着青色素袍,席地而坐,面前几案上摆着竹简,依然像往常一样,坚持读书。 田珞微微抿着嘴:“夫君,你仔细聆听,窗外亦是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说着,她拿件衣服给庄周披上,“夫君,天太冷了……” 庄周道:“春夏轮回,暑热过后,便是寒风凛冽,我们要受得起。”言毕,庄周坦然地笑笑。 田珞问:“夫君,齐物论到底啥意思?” 庄周道:“明白了齐物的含义,对人们都大有益处,能增长智慧呢。” “你就别绕圈子了,直接说吧。” 庄周看着田珞,神色认真:“所谓齐物,便是要明白世间万物看似千差万别,实则在本质上是平等齐一的。就如同这人籁、地籁、天籁,虽发出的声音各异,却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不应以世俗的眼光去评判它们的优劣。比如世间的人,有贫有富,有贵有贱,但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天地间的生灵,都在这世间经历着各自的人生。若能领悟齐物的道理,便能以更加豁达、平和的心态去面对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不被外物所扰,内心自在安宁。” 田珞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夫君,你说得虽有道理,可这世间之人,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齐物呢?” 庄周轻轻一笑:“正因为难以做到,才需不断思索、领悟。我写这《齐物论》,也是希望能让更多人明白此中道理。就像南郭子綦达到的那种与天地万物合一的境界,便是领悟了齐物的真谛。我们虽难以立刻达到那般境界,但只要心怀此念,不断修行,也能在这尘世中寻得一份宁静与自在。” 田珞微微点头:“夫君,我好像有些懂了。这齐物论,便是让我们不要过于执着于世间的差别,用一颗平等的心去看待万物,对吗?” 庄周欣慰地笑了:“正是如此。用一颗平等的心去看待万物,方能不被功名利禄所累,不被是非对错所困,在这喧嚣尘世中,保持内心的清明与纯净。” 屋内,油灯的光依旧暖暖地照着。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小了些。庄周与田珞的对话,在这寒夜中,如同一股暖流,流淌在彼此心间。 庄周忽“哈哈”大笑,那笑声爽朗明快。 田珞猛吃一惊,放下手中针线,好奇地看向他。 庄周仿若陷入回忆,缓缓讲起:“曾有一回,颜成子游与老师论道。老师提及‘地籁’‘人籁’‘天籁’。那颜成子游倒是聪慧,一下就说出‘地籁’乃是大自然中洞洞窟窿、坑坑洼洼、木窍土洞所发之声。‘人籁’便是人用竹笛竹管所吹出的声响。只是,他却对‘天籁’疑惑不解,忙问老师‘天籁’究竟是何物?” 田珞轻抿樱桃小口,似笑非笑,抬起头,手指轻抚鬓发,嗔怪道:“夫君,莫不是变着法儿说我呢?是啊,天籁究竟是何物呢?” 庄周微笑,目光温和,继续道:“南郭子綦听闻颜成子游疑问,哈哈大笑。他说,不懂‘天籁’,便是有三分小聪明,七分大糊涂。人籁、地籁,究其根本,亦是天生之态。天籁并非独立存在,实则是人籁、地籁之统称。自然界那些洞洞窍窍发声,难道是它们自己能发出吗?不过是天地间的风起作用罢了,这便是天籁啊!” 田珞低眉,手中针线无意识地摆弄着,嘟囔道:“去你的!夫君这是说俾妾我是个三分小聪明的糊涂人咯?你讲这些,到底啥意思嘛?” 庄周看着她娇俏模样,心中满是爱意,接着讲道:“你且听好,人身上诸多骨节,眼耳口鼻九个孔窍,心肺肝肾等六脏,都存于自身。自己与它们哪部分最为亲近?又是否对某一部分格外偏爱?” 田珞低眉沉思片刻,抬头看向庄周,眼神坚定:“夫君说的与那齐物论的意思越来越远了吧?我自然是跟你最亲,偏爱你,这再明显不过了……” 庄周轻笑,耐心解释:“我说的并非单指一个人。人一旦得了天地之气,形成形体,便难以忘却自身,只能等待消亡。他们与外界或对立,或顺应,行动如快马奔驰,无人能使其止步,实在可悲!人终身劳碌,却不见成功;困顿疲劳,不知归宿何在,怎不悲哀?人的形骸渐渐衰竭,精神感情亦随之消散,或因权、因财、因色、因名而亡,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难道本就该如此迷昧无知?难道只有我如此,世人就没有清醒的吗?” 田珞微微皱眉,轻咬下唇,思索一番道:“俾妾明白了,夫君说的可是你游学中见到的官员?可这与齐物论,越说越远了吧?” 庄周忆起游学途中所见种种,不禁感慨。那些人,为不同目的奔波,模样万千,思想各异。有才智超群者,豁达开朗;有小聪明者,斤斤计较。大道言论,如猛火烈焰;智巧言论,琐碎繁杂。众人或睡眠时神魂交构,醒来后勾心斗角;或疏怠迟缓,或高深莫测,或言辞谨慎。恐惧时惴惴不安,惊恐时失魂落魄。言语如利箭,是非由此生。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愤怒悲哀,或忧思叹惋,或反复无常,或躁动轻浮,或奢华放纵。” 庄周缓缓道:“这些人啊,他们的种种情态,犹如乐声自乐管发出,菌类由地气蒸腾而生。日夜交替,却不知根源何在。罢了罢了,若懂得这一切的道理,便知其缘由了。” 田珞眼中满是倾慕,赞叹道:“夫君的口才真好,无人能及!说的定是你游学时所见的那些人吧?快说说,到底什么叫齐物呀!” 庄周神色庄重,娓娓道来:“这世间万物,都有其对立的一面。事物的那面源于这面,这面亦起因于那面。正确与谬误相互依存,圣人不执着于划分是非,而是观察事物本然,顺应其无穷变化。”他顿了顿,又举例:“若用白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不如用非马来说明白马不是马。自然界要素虽多,但本质相同;事物具体物象繁杂,可作为物象而言,亦是一样。” 田珞脸色泛红,心跳加速。 庄周笑笑,道:“就说眼前的事情吧,当不当漆园吏,都是一样的……” 田珞张大嘴巴:“夫君,你的胸怀真的宽广!我就不惦记你了,你不会倒下的。” 庄周笑笑:“人生路长的很呢,以后遇到的挫折可能比这还大,你要与我一起迎接。” “夫君……”田珞扑到庄周怀里,哭了,“这就够倒霉的了,还会有啥挫折呀,娘唉! 第151章 早花报春 ——我催他俩快快给你找个官做,气死诬告的人 田需派人送来书信。 庄周给送信人让座,倒茶,目光落在案上那封信上。书信字迹工整,言辞恳切,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与惠施若不替你周旋,免职还是轻的,只怕你会有牢狱之灾,甚至会被杀头……”这话如利箭射在庄周心头。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田需帮自己,很好理解。曾经,他与惠施之间有过诸多龃龉,那些矛盾如同横亘在两人间的巨石,庄周感觉是一生的沟壑,难以逾越。在有人迫害自己的时候,惠施竟对他出手相助,还是让庄周对他十分感激的。 庄周往下看信。信中,田需给他说,惠施已经为他在赵国打通了关系,还承诺帮他洗雪冤情、官复原职。这转变来得太过突然,让庄周一时不知所措。 庄周思绪飘远,忆起惠施的模样。那大脑门的发际,一条直线,透着莫名的威严;浓眉毛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藏着无穷的智慧;大耳垂,透着福相;薄嘴唇有些发红,凸显出他的伶牙俐齿。上学时,惠施对自己多有帮助,那些过往的点滴,如同被岁月尘封的画卷,此刻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 庄周对惠施心中的怨恨,在这一瞬间悄然松动。庄周意识到,随着这封信的到来,那份积压已久的情绪,正慢慢消散。他暗自思忖,或许,是时候放下过去的恩怨了。惠施在关键时刻的出手相助,让他看到了人性中复杂而温暖的一面。 再往下看,田需并未说是谁在迫害自己。他拿起笔,给田需回了信:“比兴昂田兄查明我被免职原委,我非常想知道事实真相,究竟我得罪了谁?”话虽简短,却饱含着他对公正的渴望。 送信人离去后,庄周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他想到自己的未来,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要坚强,要努力,潜心研究道学。不能只是在家坐等聘请。春节后,他得出外边闯荡一番,当个比漆园吏大的官职。他一定把免除官职的面子找回来。他他坚信,凭自己的才学,定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给诬告自己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庄周无端地生出许多遐想。田需自不必说,若是自己能在哪个诸侯国当个国相,与惠施比上一比,他一定能比惠施治理得好。哪怕只是当个郎官,也比曹商、河监之流强得多。他并非盲目自大,漆园在他治理下有条不紊,便是最好的例证。 庄周不再痛苦了。他摘下那把五弦琴。琴身精致,六寸琴岳山头、四寸焦尾,龙龈琴弦,琴身两尺六寸五,象征一年 365 天。琴头的六寸,寓意六和;琴尾的四寸,代表春夏秋冬。面板与底板,宛如天空与大地,承载着无尽的奥秘。 他轻轻拨动琴弦,琴音悠扬,如潺潺流水,在屋内弥漫开来。他轻声唱道:“试看那山水,乐趣何多,云岭与那烟波。丝纶斤斧作生涯,世事休管蹉跎……”歌声中,有对自然的热爱,有对尘世的超脱,也有对未来的期许。 田珞在一旁听着,泪水悄然滑落。她看着庄周,心中满是复杂的情感。她感觉,此刻的夫君,不再是那个被琐事困扰的失意人,而是充满了力量与希望的强者。 庄周离开了漆园公署,日子晃悠向前。 春节,庄家依旧一番热闹。孩子们新衣新帽,嬉闹欢笑。 监河侯前来,身后仆从抬着礼盒。如今的斜眼啬夫摇身一变,成了斜眼漆园长令。 两人的厚礼,庄周坦然收下。 监河侯眼神躲闪,往昔的和蔼不再,嚅嗫道:“贤弟之才,漆园难容,愚兄定当设法,让兄弟寻得更好的去处。” 庄周面带微笑,神色平静。 春节庄周与田珞去田集走亲戚。饭桌上,王夫人劝道:“姑爷别往心里去,当官哪有吃饺子实在。”她往庄周碗里又夹了个韭菜馅的,油汁顺着碗边往下淌。 庄周被老岳母说笑了。 田泰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磕:“我给漆园公署送粮食,是盼你升官的,哪曾想却被免了官职。”他鼻孔张得能塞进两粒黄豆,“田需和惠施这两个吃干饭的,查个案比老牛拉破车还慢!等查明白是谁使绊子,就宰了那小子……” 庄周盯着岳父油光发亮的下巴,发自内心感激岳父。他恨诬告他的人,但也不至于就杀了他。 田泰絮絮叨叨地说:“我催他俩快快给你找个官做,气死那些诬告的人。” 春过后,田需又送来一封书信。信中没说迫害庄周的扔是谁,只是催庄周,快带着惠施原来给他的丝帛举荐书,去赵国求官。若不快去,人家会派使者到家去请。 这很符合庄周的心思,有人到家请,面子更大。原先惠施给的那封举荐书信,一直被庄周妥善保管着,此刻似也重焕生机。这消息,宛如久旱逢甘霖,重新点燃了庄周心中希望的火苗。 遥想当年,“三家分晋”,赵国起初最为强盛,威风凛凛,四方都惧。可魏国率先变法维新,国力迅猛攀升,一跃跻身战国诸强前列。而赵国呢,躺在往日荣耀上,自高自大,固步自封,恰似那坐井观天的蛙,浑然不知外界变迁。 庄周心中有梦,有治国理政的宏图。他思忖,若能入赵,当个国相,亦是美事。在他的想象中,赵国的山川将因他的治理而更加壮丽,百姓将在他的施政下安居乐业。他坚信,自己有扭转乾坤的本事,有让赵国重归强盛的智慧与谋略。 庄周身居陋室,心怀天下。 夜晚,他看着窗外冬日里的星辰,畅想赵国的未来。点点星光,似在为他的梦想铺上一层梦幻的纱。他渴望,那春风早日拂来,带着希望与生机。因为他深知,春风所至,万物复苏,一切都将迎来崭新的开始,自己的抱负也将有施展之地。 庄周对去赵国求官一事,并未着急,他盼着赵国使者来请。他想借此平静一下心绪,若无人来聘请,至少等到春暖花开时节,才去赵国。 这日,来了个求道的书生,身背“束修”(拜师的礼品),态度谦逊。此人自称 蔺且,宋国人氏。蔺且见到庄周,忙不迭行礼,言辞恳切:“庄先生,裘老师常说您对‘道’学造诣精深,学生慕名已久,特来拜师,望先生收留,传授‘道’之妙义。” 庄周听了,微微皱眉,他素来信奉书不如思贵,意难言传,门徒之事,向来拒绝。 可蔺且认定了庄周,坚决不走,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庄周无奈,感叹这是上天硬塞给自己的弟子。 庄周在田间劳作, 蔺且便在旁帮忙,挥洒汗水;庄周制作家具, 蔺且打下手,递拿工具;庄周编草鞋、织席子, 蔺且打苇缨子、削篾子,师徒二人相处,倒也融洽。 又一日,来了个书生,同样带着“束修”。此人自称耕子,楚国人,中等偏瘦身材,薄眼皮、深眼窝,浑身透着温文尔雅之气。耕子见到庄周,恭敬行礼,表明想拜入庄周门下学“道”。 庄周依旧坚持不收徒。 耕子倒也不恼,微笑道:“先生不收徒无妨,那我便称您先生,往后与您一同讨论学问可好?” 庄周略一思索,点头答应。庄周认为,有人投师学道,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谁能想到,这耕子竟是楚宣王派来监视庄周的。 庄周离开楚国,令尹昭奚恤没能将其截杀,便给楚宣王出主意:“庄周才华出众,不得不防。可派人以拜师之名,前去监视,若他有不轨之心,即刻除之。” 耕子领了命令,自是要留在庄周身边。 于是,田间多了三人身影。庄周干农活, 蔺且与耕子一同劳作;屋内,庄周做家具,两人帮忙;庭院中,庄周编草鞋、织席子,他俩打下手。闲暇时,三人围坐读书,探讨学问,庄周兴起,还会传授剑术。 第152章 赵使来聘——庄周可担此大任 清晨,天边泛红。庄周手持宝剑,给两个学生讲剑:“撩、抹、云、扫,此四种剑法,力量自柄端沉剑身向剑尖传递,力汇于柔,柔中藏刚。剑身刃口都可攻击,目标远近都宜,速度急缓随心。需以身带臂,身领剑随……”言辞简洁,动作利落示范。 蔺且与耕子边听边练,眼中满是求知的渴望。 夜晚,圆月高悬。师徒三人在登云桥旁平地练剑。蔺且练得兴起,开口道:“师父,都说您轻功了得,教教俺俩轻功呗!” 庄周望向月亮,笑道:“谁说我会轻功,都是传言罢了。今日已晚,休息吧。”言罢,纵身一跃,便上了树,又从树上“嗖”的一声翻过墙去,瞬间没了踪影。 蔺且与耕子对视,眼中满是对老师的神秘之感。耕子心中暗忖,楚王派我监视此人,看来他功夫确实不凡。他若对楚国心怀异志,必是强劲对手,真的不可不防。 庄周在与二生日常相处中,心中也有疑虑。自己被贬官的事,缘由不明。眼前这两个求学的人,又总觉得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异样。他不禁怀疑,这二人莫不是来害自己的吧? 三人的相处有欢笑,有沉思。蔺且一心求道,对庄周的学问愈发痴迷;耕子表面与他们融洽相处,暗中却时刻留意庄周动向,将所见所闻记在心中。 一次,三人在山林漫步。庄周看着林间飞鸟,有感而发:“鸟在天地间自由翱翔,无拘无束,这便是顺应自然。人若能如此,心便可得自在。” 蔺且听了,若有所思,喃喃道:“先生所言极是,学生定当细细领悟。” 耕子也附和着点头,心中却在琢磨,庄周这言论,是否藏着对楚国的不满? 又一回,三人干活时在溪边休憩。庄周望着潺潺溪水,说道:“水善于滋润万物却不与万物相争,停留在众人都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做人处事,也应当像水一样啊。” 蔺且认真聆听,将这话牢记心中。耕子表面赞同,内心却在分析,这是不是庄周在隐晦表达自己的志向? 在这平淡又暗藏波澜的日子里,庄周继续探寻着“道”的真谛。 蔺且努力汲取学问的养分。耕子则在忠诚与疑惑间徘徊。三人的命运,如同交织的丝线,在这世间缓缓展开。 庄周不知未来是否有危险降临, 蔺且一心沉浸在求道之途,耕子纠结于使命与庄周师生的情谊。 一日,庄周偶感不适, 蔺且忙前忙后悉心照料。耕子虽也来帮忙,心中却因使命而纠结。庄周目光深沉,似要穿透人心。 二月中旬一天的半上午,绚丽的阳光透过窗来,照着几案案上的竹简,照在庄周高挑精瘦的身子与高高的额头上,映衬出他茂盛的风华。 庄周正津津有味地读书,大徒弟 蔺且来报:“师父,赵国使者求见。赵使者说,他来求老师做的事情牵扯到赵国千百人的性命。他是求老师救民于水火的。” 庄周大喜,暗想:惠施的安排果然见效了,道:“请。” 赵国头戴高冠,身穿七分红两分青色短衣的使者,进书房来给庄周施礼。庄周还礼,挺起瘦高的身子让座。耕子给赵国使者倒上茶,又给老师续上茶水,茶水溢出菊花的香味儿。 赵使者再次给庄周躬身施礼,道:“庄先生,鄙人受太子赵悝所托,用千金之赏求您去赵国为民解困。” 庄周喝口茶,道:“何事用得着千金的赏赐?我开的荒地所产,足够家人口腹所用,余者千金都是他人之物,要它何用!”庄周明白,官人大都爱财,但对官人不能表现出贪婪钱财,他们往往不鄙视自己的吝啬却最爱鄙视别人的贪婪;更何况自己真的不爱财呢。 赵使者道:“临来时太子叮嘱小人,若先生不要千金,赵国高官尽先生选任。” 庄周仰头大笑,道:“赵国与魏国相比,谁强谁弱?” 使者答:“赵不若魏。” 庄周扬起高高的额头,笑道:“魏王封官,周不屑一顾,何独看得上弱赵的一官之职呢!请先生说明何事托我,我去与不去,与金钱、官职无关。”庄周明白这样的道理:人越想得到什么,就越难得到什么。因此,人对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应该表现出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 赵使者对庄周不要金钱推辞官职的做法,颇感惊奇,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鄙薄权、利,而为民事奔跑的高人,他不得不由衷地敬重庄周。 庄周见使者疑惑,便淡淡地解释道:“金钱、财富,只有自己用到的,才是自己的,其他多余的都不属于自己……只是世人不明白这个道理罢了。”庄周说的是真心话,常言说,“小财是幸福,中财是包袱,大财是祸水”,人真的不能太贪婪了。 赵国使者道:在赵国都城邯郸,一片看似热闹却透着荒诞的景象。赵惠文王对剑术痴迷,宫门两侧,剑士们为博王上欢心,每日展开激烈拼斗。两三千人在此厮杀,鲜血溅落在砖石之上,触目惊心。死伤的人数不胜数,可赵惠文王眼中,那剑影交错,正是世间至乐,兴致丝毫未减。 民间受此风气影响,尚剑之风疯狂蔓延。大街小巷,剑客如过江之鲫,他们身着奇异服饰,手持利刃,四处炫耀身手。而那些本该在田间劳作的百姓,被这热闹吸引,纷纷放下农具,围观看比剑。渐渐地,田园里杂草丛生,无人耕种。曾经肥沃的土地,如今一片荒芜,赵国国力也在这无形之中,如沙漏中的细沙,悄然流逝。 太子赵悝身处宫廷,心急如焚。看着赵国一步步走向衰败,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可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好主意。这时,有人提及庄周。那大臣说道:“庄周,漆园隐居的高士啊!他有经邦济世之才,智慧能扭转乾坤,辩才可让枯木逢春,说辞更是震天动地。若能请他来,大王高兴,赵国也有救啦!” 众人听后,齐声附和:“对,庄周可担此大任!” 太子赵悝听闻,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仿佛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急切盼望着庄周到来。 庄周猜想,大概惠施是把我直接推荐给太子了,还是推荐给某位大臣了?那位大臣的推荐,太子的问话,可以看出惠施对自己的真情实意。 第153章 见赵太子 ——有人惦着,就有希望 赵国使者道:“太子早与人说好,年后先生前去赵国的。不见先生前去,太子派鄙人带着价值千金的布币‘阳曲’(当时赵国布币)来漆园请先生。我一路风尘,来到南华山脚下,找到了漆园,访到了漆园南华山庄家寨,才见到了先生您。万望您能看在赵国百姓的生存大计、看在救人性命的情分上,随我出山。” 在南华山庄家寨的庭院里,庄周一袭青色素袍,神色坚毅。 赵国使者言辞恳切,目光中满是焦急与期待,庄周微微颔首,即刻答应随往:“我蔑视权贵,不在乎金钱,但赵国百姓的生存大计与多人的性命,重如泰山,我不能不去。”庄周这话掷地有声,似要冲破这庭院的宁静。实际上庄周认为,面子足够了,自己该去赵国了。 一旁的耕子,微微低头,眼神闪烁。心中暗自盘算:“若庄先生到赵国,比剑时出点意外,我便能回楚国交差了。”那隐藏在眼底的一丝阴翳,在这阳光之下,无人察觉。 庄周心中满是信心。此行若能如愿,被漆园免职的尴尬,便会如轻烟般飘散。他深知,这是一个契机,一个或许能改变些自己人生的契机。他转身,看向母亲与妻子。 母亲周惠明,银发在微风中轻轻颤动,那慈祥的脸,此刻爬满了担忧。泪珠从她眼眶滚落,顺着皱纹蜿蜒而下,她颤抖着拉住庄周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周儿前去击剑,刀剑无情,万一有个闪失,你奶奶走了,叫为娘与一家人如何活在世上?” 庄周心中一阵刺痛,轻轻拉住母亲的手:“周自幼跟爷爷、父亲习剑,剑如霜降,刃走偏锋,未曾伤及我一根毫毛。再说,我是去赵国止剑,不是击剑。止剑,剑未必一定出鞘。” 庄母只是摇头,泪水更多:“周儿这么说,是宽慰娘的,娘懂。刀剑无情,为娘不让你去!孩子啊,你三十多岁了,就在家种田读书,娘只求一家人平安。” 庄周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娘啊,俺爷爷与俺父亲都去世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在家里得顶天立地,有所作为!娘您放心,孩儿无事。” 妻子田珞,低着眉,抿着那樱桃般的小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轻轻摇头,带着无尽的担忧,劝阻夫君,不让他前往赵国,因为剑剑伤人,那是血与痛的事实。 庄周仰头,望向辽阔的蓝天,目光坚定而又深远:“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推行道教,阻止世上的一切杀戮掠夺,创建一个太平祥和的盛世,让百姓修身养性,安居乐业,最终达到与天同寿的境界。我去赵国是拯救赵国百姓啊!田珞呀,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母亲与孩子呀!” 田珞默默背过身子,抬手拭泪,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不舍与担忧。 “爹爹!孩儿不让您去!”三观哭着跑过来,拉住庄周的衣襟,小脸满是泪痕。 庄周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三观的头:“爹不在家,孩三观要听话,莫打你弟弟,不要惹你奶奶与你娘生气。”说罢,又亲亲小儿子九连。而后,庄周挎上那把爷爷留下来的铸有精美同心圆装饰的宝剑。宝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他故意轻松地笑笑,带上耕子、 蔺且,登上了赵国使者豪华的辎车。辎车缓缓启动,扬起一路尘土,出了南华山庄家寨,驶上那由户牖邑去濮阳的南北官道,过了刘家车马店,越过横贯东西犹如一条黄色土龙的南华山顶,乘舟渡过濮水,一路北向,再折而向西,同赵使者一道去见赵太子。 辎车向着未知,向着使命,渐行渐远 。 庄周师徒三人随着赵国使者前行。一路风餐露宿,那疲惫与风尘,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痕迹。 邯郸城的轮廓映入眼帘。 赵国邯郸,这座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古城,巍峨雄伟。高高的青砖城墙,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静静守护着这座城。深深的护城河,波光粼粼,似是大地的眼眸,审视着世间的变迁。 一行人乘车缓缓驶入重兵守卫的南城门。踏入名为串城街的邯郸大道,繁华的景象扑面而来。大道两旁,青黛砖瓦的建筑群错落有致。街巷里,人群熙熙攘攘,有叫卖的小贩,有闲聊的百姓;广场上,有人在表演杂耍,引得阵阵喝彩;丛台在绿树掩映下,透着古朴的气息;连廊曲折蜿蜒,衔接着一处处建筑,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邯郸城,由宫城与郭城构成独特格局。宫城中,王宫傲立在中轴线的中心,宛如王者坐镇。重要建筑沿中轴线对称分布,规整有序。郭城设有商业区,热闹非凡;宫城则无,尽显庄重。宫城的建筑高大,样式繁杂,彰显着皇家威严;郭城相对低矮,样式简单,却也不失质朴。这高低、繁简的差别,无声地诠释着赵国森严的等级制度。两城内,斗拱的亭楼台榭各有风姿。斗栱的巧妙运用,赋予建筑独特的美感,宛如点睛之笔。 庄周,这位精通木工手艺之人,目光扫过这一切。与楚都郢城的灵动、魏国大梁的大气、鲁国曲阜的典雅、齐国临淄的繁华相比,邯郸的建筑风格虽独具匠心,却略显呆板。 王宫城内东侧的太子宫,与气势恢宏、美轮美奂的王宫相较,太子宫小巧玲珑,宛如一颗精致的明珠,在王宫的光辉下,散发着别样的韵味 。 太子东宫大门前,人来人往却透着森严气息。 赵国使者入内禀报,庄周先生到。 太子赵悝身姿挺拔,头戴金银珠玉装饰的漆鹖冠帽,冠后笄簪稳稳安发,阳光下珠玉闪烁,似要将这一方天地照亮。他身着坠着玉佩的紧窄锦绣短衣,后裾较短,行动间玉佩碰撞,清脆声响似在诉说着尊贵。下身装饰黄牙的长裤,彰显独特,脚蹬高跟马靴,踏在地上坚实有力。腰挎的巨阙剑,刃长两尺有三,柄长七寸,刃宽约五寸,重约五斤,散发着凛冽寒光,剑身纹路似藏着无尽神秘。 远处,庄周师徒三人稳步走来。庄周一袭青色儒士深衣,气质超脱。太子马上迎上前去。 第154章 见赵文王——等我选出天下第一剑士,再请先生与高手切磋 赵悝赶忙迎上前去,满脸堆笑:“悝与魏国国相惠施本是好友,他曾多次向我举荐你。庄先生不辞劳苦来到赵国,失迎!失迎!”言语间满是热忱。 庄周师徒随赵悝步入太子宫。太子宫书房内,青铜器林立。大的庄重威严,小的精巧别致。纹饰繁缛,如神秘的古老密码。兽面纹带着威严神秘气势,似远古巨兽凝视;几何纹简练却不失韵味,刻镂浅细,像是岁月精心雕琢。摆件上镶嵌的金、银、铅、玉、绿松石等饰物,色泽各异,交相辉映,在光影下变幻出奇异色彩,仿佛在讲述着赵国往昔的辉煌。 宾主落坐,侍女轻步上前倒上茶水,茶香袅袅升腾。 庄周目光平和,率先开口:“太子赐周千金,不知有何见教?”声音沉稳,似能穿透这满室繁华。 赵悝长叹一声,神情黯然:“久闻先生神明,特奉上千金作为您与学生们一路的盘缠花费。先生不收千金,拒绝官位,我赵悝还敢说什么呢?”话语中透着无奈与敬重。 庄周嘴角微扬,淡笑道:“听说太子用庄周的地方,是想雅正大王爱剑的癖好,阻止赵国残酷的比剑厮杀。倘若臣下因劝谏大王而违逆了圣意,则会有负太子,我也会受刑而死,要千金何用?假使臣下能上讨大王欢心,下让太子如意,我在赵国何求而不得呢?”庄周目光坚定,话语含有深意。深意就是后面才是庄周盼望的结果。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不禁让赵悝心中一动。 赵悝皱着眉,又是一声长叹:“是这样。悝父王心目中只有击剑的人,不容易被说服啊。”他眼中满是忧虑,父王对击剑的痴迷,让赵国陷入比剑厮杀的残酷旋涡,这局面如沉重巨石压在他心头。 庄周眼中光芒一闪,道:“周自幼练剑,对剑术略通一二,可与大王讨论剑道,趁机劝诫他便是。”语气自信从容,似已有破局之策。 赵悝看看庄周,目光带着一丝担忧:“父王所见的击剑人,全都头发蓬乱、髻毛突出、帽子低垂,帽缨粗实,衣服紧身,瞪大眼睛而且气喘语塞。如今先生身穿青色儒士深衣,去见大王,事情可能会有不顺。” 庄周微微点头,神色平静:“请太子为我们准备剑士服装。”话语简洁有力,似已将这复杂局面纳入掌控, 行文需简,语忌啰嗦。太子很快为庄周师徒三人备好剑服,并与父王约定与庄周会面时间。 这日,太子领庄周师徒前去见赵王。 太子前行。庄周师徒三人紧紧跟随。 庄周身形高瘦,脊背挺直如标枪,一袭简约窄袖短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轮廓。宽松长裤随着步伐摆动,裹腿的布条扎得紧实,透着利落干练。腰间悬挂的宝剑,剑柄古朴,剑身隐有寒光,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晃动。 蔺且跟在师父右侧靠后,满脸崇敬地望着师父,他的眼神里燃烧着对未知挑战的兴奋与好奇。 耕子在左侧靠后,身姿矫健,目光中透着复杂的心绪:既有对即将到来之事的期待,又有一丝对远方故土的眷恋。 邯郸赵王宫“龙台”映入眼帘。台基方正,犹如大地中崛起的巨大基石,坚实稳固。四周层层向上的建筑,似是大地生长出的阶梯,错落有致。那层层叠叠的结构,宛如岁月沉淀的印记,每一层都承载着赵国的荣耀与沧桑。王宫高大雄伟,直插云霄,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进入宫内,奢华扑面而来。 王台高高在上,位于宫殿中央,彰显着庄重与威严。 几案摆放在王台正中,案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四周的景象。几案与王台上摆放的青铜器,古朴厚重,带着历史的沉淀;金器闪耀,光芒刺痛人的双眼;玉器温润,似有生命般散发着柔和光泽;陶器精致,每一件都蕴含着工匠的心血。奇异的石刻形态各异,有的似飞禽,有的如走兽,上面的铭文神秘古老,仿佛在诉说着赵国的往昔。 赵惠文王坐在柔软精致的台垫上。台垫花纹细腻,彰显着尊贵。赵惠文王长剑出鞘,那一瞬间,寒光四溢,剑刃反射的光芒照亮了宫殿的一角。他目光锐利,犹如猎鹰,审视着眼前的庄周师徒。 庄周气宇轩昂,神色萧然,脚步沉稳地走进殿内。他并未如常人般跪拜,只是微微弯腰,施了一个平礼。这独特的行礼方式,让赵惠文王眼睛一亮。 赵惠文王打量着庄周,高瘦的身材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灵动,似能在风中龙飞凤舞。那双灵动的双眼,深邃而明亮,透着聪明睿智,仿佛能看穿人心。腰挎的三尺宝剑,剑身闪烁着寒光,似有能断蛟刺虎的威力。 赵惠文王心中满意,脸上露出笑容:“先生请坐!太子夸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特引荐您来,先生要拿什么指教寡人?” 庄周从容地坐到锦席上,坐姿端正,神色平静:“指教不敢,臣听说大王好剑,特拿剑术拜见大王。” 赵惠文王吩咐宫女上茶。宫女们步伐轻盈,如蝴蝶般穿梭在宫殿之中,将香茗呈上。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宫殿之内。赵惠文王看着庄周,眼神中带着好奇:“先生的剑术有何奇异之处呢?” 庄周轻轻端起茶盏,浅品一口,茶水的清香在口中散开。他神态自若,声音沉稳:“臣的剑锋利无比,臣的剑技出类拔萃,十步之内可杀一人,行走千里无人阻挡。” 赵惠文王深信不疑。他看向庄周师徒三人,个个身挎宝剑,身姿挺拔,精神抖擞。举手投足间,尽是一剑动山河的高手剑客派头。他不禁仰面“哈哈”大笑,赞道:“看来先生的确是天下无双!寡人若留你们师徒在赵国做官,赵国就天下无敌了!请问先生,击剑的要领是什么?” 庄周胸有成竹,目光坚定:“善于击剑的人,须先故意把弱点显露给对手,用自己的破绽引诱对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一剑封喉。愿大王给庄周机会,让我一显身手。” 耕子在一旁微微皱眉,心中虽期待回到楚国,却也为庄周的举动捏一把汗。 蔺且则满眼崇拜,他想起平日里师父教他们练剑的场景。庄周耍起剑来,剑若霜雪,寒光闪烁间,似有清风拂过脸颊,带来丝丝凉意。剑起剑落,气贯长虹,那气势如蛟龙摆尾,震撼人心。他的身形围绕着银辉,金光在剑刃上跳跃,整个人轻若游云,衣袂翩跹,脚步移动间,足不沾尘,仿佛乘风飘动,如梦如幻。 赵惠文王心花怒放,“哈哈”大笑:“庄先生暂回馆舍休息几日,等我选出天下第一剑士,再请先生与高手切磋剑艺。” 第155章 庄周论剑——我带了三种剑,容我说说这三剑特点 庄周师徒离开王宫。 到宫外,蔺且一脸疑惑:“师父为何不立即阻止赵惠文王比剑?” 庄周目光望向远方,神色平静:“现在止而不能,得顺其自然,让其尽兴,才可止剑……” 赵惠文王着手安排剑客比剑。宫殿前的广场上,气氛热烈又紧张。剑客们身着奇异服饰,眼神中闪着凶残与斗狠。他们挥舞宝剑,剑风呼呼作响。有的剑客身形敏捷,如鬼魅般穿梭;有的力量惊人,每一剑都带着千钧之力。 一场场比试激烈进行。剑刃相交,火花四溅。鲜血飞溅在地面,染红了砖石。有的剑客被击中要害,惨叫着倒下;有的虽受伤却仍顽强抵抗。 观者的呐喊声、助威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喧嚣。 经过多轮比试筛选,死伤众多剑客后,六位佼佼者脱颖而出。这六人站在广场中央,气息沉稳,眼神中透着骄傲与自信。他们望着宫殿方向,等待着与庄周的切磋-技,一场更为惊心动魄的剑影风云即将拉开帷幕。 这六位剑客,个个各怀绝技。为首的壮汉虎背熊腰,手中大剑泛着冷光,气势摄人;另有无人,毫不含糊,面容冷峻,眼神犀利,长剑在手,暗藏玄机。 消息传到庄周师徒耳中,耕子隐隐兴奋,只要庄周有失,即可返楚。蔺且则担心师父安危。 在馆舍中静候,庄周气定神闲 面对未知挑战,师徒各怀心思。 庄周神色淡然,依旧每日练剑,与赵太子论道。他深知,这场比剑并非简单切磋,而是关乎诸多。面对即将到来的风云对决,他已做好了准备,只待那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他有必胜信念,自己的剑术,不会在那六人之下。就算他们剑术有胜过自己的人,自己能在宝剑刺来的瞬间,施展轻功,“嗖”的飞上两丈高台。任何利剑,也休想刺中他。 这日,赵惠文王传令,遣使臣请庄周师徒前来比剑。剑影之下的博弈,即在眼前。 巍峨宫殿,殿宇森严。殿下,六位身姿挺拔的剑客持剑肃立,剑身寒光闪烁,映着他们冷峻的面庞,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 赵惠文王高坐在王座之上,目光威严。 不多时,太子领着庄周师徒三人,稳步进入殿中。庄周一袭简约窄袖短衣,神色淡然,仿若这宫殿中的紧张气氛与他毫无关联; 蔺且和耕子紧随其后,眼中虽有几分好奇,却也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无畏。 赵惠文王目光扫过众人,开口下令:“庄先生,此六人都是赵国顶尖剑客,今日便让他们与先生切磋剑技,望先生师徒尽展身手,不吝赐教。”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庄周微微躬身,言辞沉稳:“我自幼随爷爷、父亲习剑,在户牖邑城,得黄阳老师悉心教导,多年来钻研剑术,从未伤于一物,亦未败过一人。与真正高手切磋,正是我所期盼。烦请大王告知您的剑客,准许他们全力攻我,而我自会点到为止。”话语落地,如重锤敲在众人心中。 赵惠文王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不知先生要用何种剑比试?剑之长短又如何?” 这一问,让殿中气氛愈发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庄周身上。 庄周神色平静,缓缓说道:“无论何种剑,我都能适应。此次为大王主持的比剑,我准备了三种剑。容我说说这三剑特点,再行比试不迟。”他的声音平和却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赵惠文王轻轻颔首,眼中满是期待:“寡人倒想听听庄先生的三种剑究竟有何独到之处。” 赵文王宫内,气氛略显沉闷。这一追问,使宫殿中的空气,瞬间凝固。众人都屏气凝神,等待庄周的下文。 庄周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恰似干涸土地迎来甘霖。他望着王座上的赵惠文王,仿佛看到了阻止赵王杀戮的希望。在这剑影交错的宫殿之中,一场关乎剑术、智慧与人心的较量,就此拉开帷幕。 赵文王高坐王座,目光中透着好奇与威严,凝视着庄周。 庄周神色从容,立于殿中:“我的三种剑,分别是: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庄周开口,声音不高,却似有一股无形力量,在空旷宫殿中回荡。 赵惠文王身子前倾,迫不及待问:“天子剑怎样?” 庄周神色庄重,昂首朗声道:“天子剑,燕溪石城山为剑尖。那石城山,山势险峻,峰如利刃,直插云霄,恰似剑尖之凌厉。齐国泰山做剑刃,泰山巍峨,磅礴雄浑,其势可破万难,正是剑刃之威。楚国与卫国,广袤之地,坚实厚重,仿若剑脊,支撑起天子剑的雄浑。周王畿与宋国,繁华之地,精致典雅,做那剑环,添几分贵气。韩国和魏国,坚韧刚强,担当剑柄,握持于天子之手。” 赵惠文王咂咂嘴,现出羡慕神色。 “此剑以中原之外四境包裹,那辽阔边疆,是剑之屏障。四季围绑,春之生机、夏之热烈、秋之肃杀、冬之冷峻,都融于剑中。渤海缠绕,浩渺波涛,为剑增添灵动。恒山做系带,稳固坚实,不可撼动。” “此剑靠五行驾驭,金之锐利、木之生机、水之柔韧、火之猛烈、土之厚重,于剑中交融。刑律和德教论断,彰显天子之公正威严。遵循阴阳变化进退,依春秋时令运行,顺应天地大道。持此剑向前直刺,无阻无挡;高高举起,唯我独尊;按剑向下,所向披靡;左右挥动,旁若无物。上可割裂浮云,下可斩断地纪。一旦使用,诸侯匡正,天下归服。这便是天子之剑。”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气氛凝重得似能拧出水来。 赵惠文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神色本是淡定从容,可在听完庄周一番话后,脸上瞬间风云变幻。震撼如风暴乍起,迷茫似浓雾弥漫,整个人一时竟茫然若失,仿佛灵魂被狠狠击中,陷入无尽的思索深渊。他在想,自己应该握有天子之剑呢! 他想听听诸侯之剑怎样:“请问先生,诸侯之剑何如?” 第156章 剑悟朝堂——太优秀难道也是罪过 庄周高昂着头颅,身姿如松般挺立。他一袭简约窄袖短衣,在这华丽宫殿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带一股超凡气质。庄周声音低沉下去,却清晰得如同洪钟敲响,一字一句撞击着众人的耳膜:“诸侯剑,智勇之士为剑尖。”他微微抬起眼眸,目光似穿透宫殿墙壁,看向远方,”此等人聪慧果敢,恰似剑之锋芒,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芒,锐不可当。” “此剑用清廉之士做剑刃,清正廉洁,锐利无比。他们以自身高洁品行,化作剑刃的凛冽寒光,能斩断世间一切污浊。” 庄周缓缓踱步,脚步轻盈又沉稳:“贤良之士为剑脊,品德高尚,撑起剑之骨架。他们是国之脊梁,让这诸侯之剑有了坚实的支撑,稳如泰山。” “此剑用忠诚圣明之士做剑环,忠诚不渝,环绕守护。他们如同温暖光芒,围绕在剑之周身,给予其力量与庇佑。豪杰之士担当剑柄,豪情万丈,握持有力。他们的豪迈气魄,让这剑握在手中,便有无穷威力。” 赵惠文王听着,眼神中光芒闪烁,似有火苗在心底蹿动。 庄周继续说道:“用此剑,向前直刺,畅行无阻;高高举起,无人能及;按剑向下,势不可挡;左右挥动,旁若无人。对上,效法于天,顺应日月星辰;对下,取法于地,顺应四时序列;居中,顺和民意,安定四方。诸侯剑挥动,如雷霆震撼四境,士民归服,听从国君号令。” 宫殿内一片寂静,唯有庄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赵惠文王陷入沉思,眉头紧锁。 庄周静静伫立,宛如一尊雕像,神色平静。 少顷,赵惠文王回过神来,频频点头,眼中满是探寻:“请问先生,庶人剑如何?” 庄周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睨视前方:“庶人剑全都头发蓬乱、髻毛突出、帽子低垂,帽缨粗实,衣服紧身。”他微微皱眉,似对这景象满是不屑,“他们瞪大眼睛且气喘语塞,在人前相互争斗刺杀,上能斩断脖颈,下能剖裂肝肺。这就是庶人之剑,跟斗鸡没什么两样。庶人比剑一旦命尽气绝,对于国事百无一用。” 赵惠文王愣住,脸上先是一阵惊愕,随后渐渐浮现出恍然之色,心中的迷雾瞬间消散,茅塞顿开。他猛地起身,快步走下王座,紧紧拉住庄周的双手,眼神中满是敬重与感激,将庄周请到殿台上就坐。接着大声命人厨师杀鸡宰羊,好酒好菜款待。他自己则绕着座席,脚步匆匆,神色惭愧。 庄周看着这一切,神色平静如水:“大王且请安坐定气,臣剑事已奏完毕了。请大王定夺,臣用何剑与他们比试?” 赵惠文王坐在高台上,眸光渐亮,握紧双拳,心中似有长剑挥出。天子剑,当由自己紧握,以天下格局为考量,谋定而后动;诸侯剑,需善加利用,让能臣良将各展其才,稳固赵国根基。至于庶人剑,那不过是一时玩乐,如今该决然摒弃。回想着喧嚣的比剑场。场中剑影交错,庶人剑客们为求胜而疯狂,招式杂乱却满是狠厉,汗水、血水飞溅。喝彩声震得人耳鼓生疼,可他的心却渐渐冷却。 恍惚间,他仿若看到赵国的未来——若一味沉迷此等庶人比剑,朝堂无人用心,民间风气浮躁,国力只会在这无谓的争斗中消磨。 赵国,不该如此。他要让赵国走出这比剑的迷障,走向真正的强盛,而非在这看似热闹的假象中贻误前程 。 赵惠文王坐下,沉思良久,目光坚定:“先生不用与他们比试了,寡人已经明白,您的剑术是天下第一!” 庄周见赵惠文王幡然醒悟,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一刻,宫殿中的紧张气氛渐渐消散,一抹曙光似乎正透过宫殿的缝隙,悄然洒下 。 赵惠文王赏庄周千金,庄周不受;赏庄周两个美女,庄周大笑不纳。他要的是封侯拜相,金钱美女算得了什么呢。 赵惠文王让庄周当剑师授徒。 庄周以家中有急事处理为由,拒绝。 赵惠文王让庄周师徒回馆舍休息。 赵惠文王与太子赵悝商议。赵悝提议给庄周高官,让他治理赵国。 赵惠文王道:“赵国贤才多如牛毛,重用庄周,对赵国其他重臣就是打击。再说庄周,不贪色不爱财,没任何可拿捏住他的地方,能力又太强;给的官小,他不在乎;给他的官大,难以控制。对这样的清廉之士,还是不用为上策。” 赵悝大惊,看来人不随世俗太优秀了也不行啊!可怎么给惠施给庄周一个交代呢! 庄周在赵国馆舍居住,每天被赵惠文王宾客相待,就是不见被封官的动静。惠施的举荐信,是写给太子赵悝的。庄周派 蔺且前去探问情况,赵悝的回话,简直让庄周哭笑不得:“先生太优秀了,不贪权力钱财,大王担心日后驾驭不了你。连我举荐他都疑虑,别人更不行了……” ”太优秀难道也是罪过!”庄周愤愤地领着耕子、 蔺且回到了南华山府邸。 明丽的春阳高悬天空,大地葱绿,一派生机…… 庄周心情却像阴沉的天空。 庄周回到家,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自己在赵惠文王面前表现的还不够优秀吗?可怎么又失望而归了呢?他不明白,国君对一点毛病没有的人会不欢迎,竟然会担心控制不住优秀的人,真是私心重得太不靠谱了! 耕子心里头暗暗琢磨 ,庄先生那智慧,简直深不见底。此人言行举止,处处透着旁人难及的通透,自己往后跟他打交道,确实得多留几分心眼才行。 田需派人匆匆赶来,带来个让庄周心瞬间揪起的消息。惠施安排,如果装庄周在赵国不甚如意,他便在魏国给庄周安排个官职。可偏偏这时候,他要大祸临头了。 庄周站在庭院中,神色凝重。 风轻轻吹过,撩动他的衣袂。想起往昔,惠施对自己有失,更多的是有恩。他们一起谈天论道的日子,思想碰撞出的火花,还历历在目。惠施的支持、鼓励,在他艰难时给予的帮助,都化作心头的温暖。 此时的庄周,眉头紧皱,眼神坚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惠施陷入困境,不能在朋友有难时,像个冷漠的路人般袖手旁观。 庄周认为,眼下要升官,依靠惠施提拔是实实在在有用的。如果他出事,便失去了自己升官的最后阶梯。脚下的土地坚实依旧,而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要设法帮惠施一把。 第157章 智谋角逐——梁惠王聘庄周做相国,庄周担心张仪与惠施 多髯水长微微探身来报,监河侯传信,张仪要来魏国搞连横邦交。田需先前也传过同样消息,看来张仪来魏确凿无疑。张仪是奔魏国相位来的,势必给惠施带来不利。 鬼谷子门下这两名赫赫有名的徒弟,张仪与苏秦,已然下山,似两只苍鹰,欲在这乱世天空划出属于自己的飞行轨迹。 苏秦苦读《阴符》,在那泛黄的竹简间,探寻着改变命运的密码。终于,他发现了一个足以搅动天下的秘密——让诸侯混战,自己便可在其中谋得飞黄腾达之路。 苏秦深知,诸侯王们无一不想着统一天下,梁惠王、楚王、秦王,都是如此。可长久以来的拉锯战,让他们疲惫不堪却又找不到有效的统一天下的办法。 苏秦便设下一个精巧的局,让诸侯王们觉得战争有意义,从而深陷其中,永无休止。 苏秦审视着战国的局势,敏锐地察觉到秦国才是真正有野心且实力雄厚的国家。可惜,秦国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但苏秦并未气馁,凭借着过人的谋略和口才,他成为了赵国的国相。此刻,他的目光投向了更为宏大的目标——成为除秦国以外六国的合纵长。 而这一宏伟计划的实现,离不开好友张仪的协助。 张仪凭借着自身的才华,很快得到秦王的信任,取代公孙衍,成为秦国相国。 苏秦与张仪计划,一个搞合纵,一个搞连横,他俩要在乱世中充当摆弄棋局的棋手。 这样,诸侯国之间的战火,会在他们的操纵下越燃越烈;而他们则在这混乱之中左右逢源,谋取私利。 庄周听闻这一切,心中不禁为好友惠施感到担忧。惠施与他同窗多年,虽然他在一些事情上有私心,曾做过对不住自己的事情,但也曾在诸多方面给予过帮助。如今惠施即将面临危险,庄周觉得帮助惠施,自己义不容辞。 书房内,庄周端坐。眉头紧蹙,目光注上门外的树影。那树影在阳光下,随微风不住晃动。庄周手指下意识在几案上“哒哒”敲击:人生命运恰似这树影,变幻无常。 庄周回忆起在蒙泽学堂里与惠施同窗苦读,友谊深厚。他大脑门,发际如直线般齐整,浓眉似墨染,大耳垂厚实圆润,发红的薄嘴唇开合间尽显伶俐。 庄周知道,魏国在庞涓死后,辉煌不再。秦国夺回失地,楚国掠走魏国之地,赵国韩国也对魏国轻视有加。可梁惠王偏偏生性好强,一心要重振魏国雄风,四处招揽人才。 惠施初入魏国时,只是大夫。他的智慧锋芒,在处理田驷一事中展露无遗。 梁惠王派田驷至邹国刺探。田驷欺骗邹君被识破,邹君恼怒而想杀了田驷。田驷惶惶不可终日,向梁惠王求救。惠施领命前往,他的步伐沉稳,眼神透着自信。 在邹国朝堂,惠施面对邹君的怒火,不卑不亢。他言辞似利刃,剖析利弊;态度如春风,化解仇怨。惠施神情自若,开口道:“若有人闭一只眼来朝见君主,您作何处置?” 邹君面色一沉,眼中闪过狠厉:“寡人必定杀了他!” 惠施目光盯着邹君,接问道:“那盲人两眼都闭着来见您,为何不杀?” 邹君理所当然回应:“因他不得不闭。” 惠施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语气严肃:“田驷东骗齐君,南欺楚王。他骗人如同盲人闭眼般自然,君主又何必怨恨他呢?” 邹君听闻,一时语塞,最终放下杀田驷的念头 。 一番周旋,邹君终是放下杀意,田驷得以保命。因这次出色表现,惠施获梁惠王赏识,登上国相之位。他“以善辩为名”,更以智慧谋略服众。 此后,惠施以国相之姿,立足站魏国朝堂上,俯瞰着这风云变幻的局势。他深知魏国的困境,也明白自己肩负的重担。他周旋于各国之间,试图力挽狂澜,让魏国重新屹立于战国纷争之林 面对马陵之败,惠施“杀太子申,覆十万之军”的耻辱如芒在背,复仇之火日夜灼烧。 惠施献上折节朝齐的计策,本想借楚怒破齐楚联盟,实现“用楚弱齐”。 梁惠王依惠施计行事,在徐州尊齐威王为王,也得到了齐威王承梁惠王承认自己封号的回报。 “徐州相王”之举看似巧妙,可楚宣王竟与齐国和好如初。梁惠王满心的期待化作泡影,一腔愤懑无处宣泄,对惠施的看法悄然生变。他觉得惠施,不过能守一方安定,称霸天下的大业,惠施难堪大任。 这样,惠施又被梁惠王冷落,被张仪取代,势在必然。 后来,孟轲,那个宣扬“仁政治国”的人,曾在魏国短暂做客卿。梁惠王试过之后,只觉得他的主张在盛世有用,在乱世无用,孟轲也并非能让他统一天下的治国良才,最终冷淡了孟轲,孟轲悻悻离去。 此时,梁惠王又想起了庄周。还记得庄周来大梁游学,两人面谈。庄周身材高瘦,宽阔额头下,目光聪慧,谈吐不凡,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只是当时惠施极力反对任用庄周,让梁惠王在是否重用庄周一事上犹豫不决,最终庄周受冷遇离开。 后来,漆园的消息传来,庄周任漆园吏,漆园连续两年获评优等。这本是大才的证明,可又有斜眼啬夫举报庄周贪污行贿。惠施却告知,这是有人迫害。在梁惠王心中,庄周就算真的贪污行贿,也不算什么大错。天下人,毫无私欲者能有几人?只要有才能,就可任用。梁惠王甚至认为,庄周有贪心更好,如此便能更好地掌控他。若他不贪,对他反而难以驾驭。这是“治官术”中的精髓要义。想到此处,梁惠王决心已定。他秘密派人,快马加鞭,去找庄周。 梁惠王坐在宫殿中,眼神中满是期待。他渴望庄周能如他所愿,很快来到魏国,担任相国。在他的想象中,庄周凭借非凡才智,辅佐自己,扫平六国,成就千秋霸业,不在话下。最终,魏国的旗帜将在天下每一寸土地上猎猎作响 。 庄周接到梁惠王密信,心静如水。随着形势出现的新变化。魏国相国之位虽有吸引力,却是带刺的玫瑰。张仪的阴谋若不揭穿,不仅惠施相国之位难保,即便自己应诏上任,怕也不久便会跌落。 第158章 庄周救友——庄周此来,意在取代您的相位 庄周离家时,满心牵挂。来新家四年过去了,妻子田珞生了九连,又为他添两个女儿。田珞身体愈发虚弱,却强颜欢笑:“夫君,奴婢完成了原来夫君所托,生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庄周眼眶渐渐泛红,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临出门,他嘱咐大儿子三观,晚上要照顾好弟弟,减轻母亲的负担。 三十多岁的庄周,早已对天下大事洞若观火。他并非贪恋相国之位,深知那看似风光无限的位置背后,隐藏着无尽的危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人出于众,毁必随之”,这道理他时时铭记于心。 庄周有推行道教治理天下、建立太平盛世的宏愿,绝非为了个人。此次前往魏国,他不图做官,无意与惠施争权,一心只为拯救惠施。他看着家中的妻儿,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但救惠施的事情刻不容缓,他毅然起身,踏上行程。 大梁城,巍峨宫阙林立,城墙高耸入云。城墙上士卒往来巡逻,枪戟寒光闪烁。城中车水马龙,集市热闹非凡,贩夫走卒穿梭其间,叫卖声此起彼伏。 庄周骑着毛驴稳步前行,神色平静,行走在热闹的人流里,目标直指田需家。 到了田需府邸,田需在厅中相迎。 眼前的田需,模样依旧带着往昔熟悉。眉毛柔顺似柳叶,眉尾那颗黑痣醒目如墨点。嘴大却少肉,嘴角习惯性上扬,鼻梁高耸,只是杂纹密布,尖瘦的下巴透着几分憔悴。他那菱角形的胡须,比以往更长,像是岁月肆意生长的痕迹。面色如黄蜡烛,蜡黄中隐着病态,上眼睑浮肿得厉害,仿佛藏着无尽疲惫,耳朵色泽灰黑,毫无生机。 庄周心中暗叹,凭他对医理的了解,这是肾气大亏的症状。田需为官,虽耿直无瑕,待人真心实意,但庄周深知他贪色的弱点。他作为妹夫,尚可嘱咐田需另外的事情:钱财之事,够用便好,为官不可贪心。可他那致命的贪色毛病,实在让庄周难以启齿。因为田需性情急躁,又自以为是,总想着教训他人,鲜少听得进别人批评。特别是对他这个妹夫,更难听得进谏言。 庄周斟酌再三,终是委婉开口:“妻兄要悠然宁静,谨防大伤元气。” 田需一听不耐烦了,大手一挥:“兄弟,你还是操心你的官途吧!妹夫你脸皮太薄,太顾面子。想当官,得有忍性,脸皮要厚!你太顾及面子……” 庄周默默听着,心中无奈。面对这样的妻兄田需,那些劝诫的话,终究还是咽回肚里。沉默中,气氛有几分微妙的尴尬 。 庄周问田需自己下台的事实,他想知道。最起码,得心中有数,敌友分清。 田需道:你是我妹夫,我调查的情况全告诉你。你去漆园前,斜眼啬夫便在工部运作,觊觎着漆园长令位。监河侯举荐了妹夫你,断了他升迁梦想,这便种下怨恨的种子。惠施也曾埋怨监河侯为拉拢关系送礼太多,担心会出事。当时我并未在意,以为有监河侯树大根深,不会出事。他也可保妹夫无事。后来斜眼啬夫实名举报,监河侯为求自保,答应免去你的职务,让斜眼啬夫取代。工部众多官员都收过河监的厚礼,斜眼瑟夫实名制举报后,无一人敢于担责,最终你才被以贪污罪撤职。河监以此平息了事端。这也是工部“舍卒保帅”吧。 田需咧咧嘴:“在关键时刻,我与惠施一同为你周旋,才让你免遭了牢狱之灾。不然,你这替罪羊可被害苦了。官场凶险得很呢!” 应试环过来续茶,田需眼盯着她看。 庄周知道,田需为人诚恳,他绝不会讲些假话。对于惠施与田需的这份恩情,他将铭记于心。上学时惠施对自己就多有帮助,此次又出手相助。庄周曾经对惠施的怨恨,在这一件件的事情面前,渐渐消散。 庄周对监河侯与斜眼啬夫的恨意,如潮水般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起人与人相处的“五五法则”。细细思索,斜眼啬夫为求仕途举报自己,虽手段不甚光彩,却也符合人心贪欲的常情。在自己担任漆园长吏近二年时间里,斜眼啬夫也算兢兢业业,自己又怎能一味心怀仇恨呢? 至于监河侯,曾经帮过自己许多忙,此次为自保舍弃他,虽让人心寒,却也在情理之中。官场如江湖,波谲云诡,人人都在为自己谋求出路。监河侯或许也有他的无奈与苦衷。 庄周想起监河侯曾说官场水太深,说不定当初举荐自己当漆园长吏,本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找个替罪羊。如此想来,自己当这个替罪羊似乎也成了一种必然。 庄周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心中渐渐通透。人与人相处,讲究的是宽容。监河侯与他私交深厚,过往诸多事情对得起他。若此时为了报复,反过来告发监河侯账目上动了手脚,就算能扳倒监河侯与斜眼啬夫,又能怎样?不过是徒增烦恼,让自己陷入无尽的纷争之中罢了。 同样,对于惠施,自己不能强求他事事都符合心意。仔细思量,惠施对自己还是对得起的多,这份情谊,不能忘记,更应感恩。 官场的险恶,在这一场风波中展露无遗。庄周心明如镜,却无意再做什么,再说什么。他深知,生气只能气自己,与其陷入怨恨与纷争,不如放下仇怨,寻求内心的宁静。 然而,不说什么并不代表庄周从此一蹶不振。他暗下决心,此时自己努力帮惠施渡过难关。他相信,假如惠施能够保住相位,他一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假如此时顺应梁惠王,就算一时得到相位,张仪到来,二人必然有激烈争斗。思来想去,还是先帮惠施,才是上策。 庄周踏入大梁的消息,如一阵疾风,迅速传进惠施耳中。 有人给惠施报信:“庄周此来,意在取代您的相位。” 这话如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在惠施心上,令他心跳陡然加速。相位,那是他毕生的追求。自幼受父亲惠系熏陶,惠施一心渴望步步高升,终得国相之位,这份荣耀与权势,他怎舍得放手。又听闻梁惠王有聘用庄周的意,惠施内心的不安,像春天破土而出的新芽,在不经意间悄悄冒头。 他深知庄周的智慧与能力,那是足以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存在。谁挡他的官路,谁便是他的敌人,哪怕是庄周,他也绝不留情。他必须雷厉风行,迅速采取果断的措施,除掉对自己官位威胁的人。 第159章 应对抓捕——来夺你相位的不是我庄周,而是张仪啊 惠施下令,在大梁全城搜捕庄周。士兵们穿梭于大街小巷,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整整搜查一天一夜,却不见庄周的踪迹。 惠施推测,庄周应该躲在田需家中。可田需并非等闲之辈,他不能贸然派人搜查。不过在城中的这番折腾,惠施觉得并非无用,至少能给庄周一个警告:他惠施如今还是魏国国相,权势滔天,外人休想轻易取代。 庄周对惠施的这番行动,满心疑惑与苦闷。他真心前来救助惠施,却不想等来的是满城搜捕。略一思索,庄周便明白了惠施的心思,恰似庞涓对孙膑,害怕他人抢走自己的相位。 庄周不禁感叹,惠施太过看重这相国之位了,终会被官位所累。罢了,他决定让田需领着去见惠施,田需还得上朝办事。庄周担心,假若惠施不在家,自己单独前去,见到大娥会徒增尴尬。不去又不行,庄周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街边,杨叶儿大若巴掌,张狂地舒展着。一团团白色柳棉絮,似迷失的梦,在滚烫的气流里打着转转。热气如无形的巨兽,吞噬着世间万物。 相府大门楼巍峨矗立,门前垂柳树绿意盎然。 庄周迟迟疑疑,踏入这富贵之地。绘着牡丹的漆画萧墙,色泽艳丽,牡丹似要破壁而出。阔大前院,花草肆意生长,亭台阁榭错落其间,像是岁月精心雕琢的棋局。流水潺潺,小桥横卧,似一道婉约的诗行。穿过圆拱形垂花门,如踏入另一个世界,二人来到惠施书房。 惠施去朝堂未归,庄周就想返身回去。 大娥款步迎来,身姿轻盈,另庄周到书房内,为他倒茶。 阳光从窗棂挤进来,温柔地洒在她脸上。大娥大方清秀的面容上,笼着一抹忧虑。她看向庄周,眼中愁绪蔓延:“我一生最大的痛苦,是未能与弟弟同行。或许,我本就没这福分。惠施野心勃勃,每日为权势奔忙,让我整日担忧。” 庄周神色平静,目光温和:“惠施兄才能出众,不会有事。” “弟弟劝劝他吧。他整日争权夺利,忧心忡忡,我担心他早晚会出事的……”大娥声音颤抖,似风中摇曳的烛火。 庄周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我正是为此而来。” 大娥眼眸一亮,满是感激,她款款向庄周走来:“谢谢你,子休弟弟。”大娥如藤蔓般的身躯,毫无缝隙地缠上来,肌肤相贴间尽是滚烫。 庄周的心,似被乱麻狠狠搅起,慌意四溢。惠施那清冷影子,此刻在心头不停晃悠。他呼吸急促,双手下意识用力,猛地往外推开大娥,动作凌乱,满是失措与急切。 “子休贤弟,想死愚兄了!”门外传来惠施的声音。惠施被田需匆匆叫回。二人同时进来。 大娥退后,深深地看了庄周一眼,那目光里,有信任,有期待,而后缓缓退去。 惠施神色匆匆,大步流星走进书房。惠施原本以为庄周会跟着使者径直前往梁惠王的王宫,为此他秘密派人四处寻找庄周的踪迹,却不见其身影,便理所当然地觉得庄周早已到了梁惠王宫。此刻,看到庄周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惠施忙不迭地亲自给田需、庄周倒上茶水,动作略显慌乱。 庄周打量着惠施,只见他相貌变化不大:依旧是那宽阔的大脑门,发际的线条如同岁月刻画的痕迹;浓眉之下,那双眼睛透着复杂的神色,如今显得有些倦怠;大耳垂在光线中隐隐发亮,薄嘴唇却呈现出暗红色,似是藏着许多心事。最明显的变化,是像田需一样,蓄起了菱角形的胡须,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却也难掩眉宇间的灰暗。 庄周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缓缓开口:“惠兄,别再费心了,我来了。”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南方有只鸟,其名为鹓鶵。”庄周的目光望向远方,似是看到了那只神鸟展翅翱翔的模样,“这鹓雏展翅而起,从北海飞向南海。不是梧桐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食,不是甜美如醴的泉水不喝。有只猫头鹰刚抓到一只腐鼠,恰好鹓雏从头顶飞过。猫头鹰急忙护住腐鼠,发出‘吓’‘吓’的怒斥声。现在,你也想用您的魏国国相之位来担心我吗?” 惠施静静地看着庄周,一言不发。他紧紧盯着庄周的眼睛,试图从中探寻出他真实的意图,想看看庄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田需感觉妹夫这次说话与上次来求官时一样,在惠施面前不卑不亢的。 在沉默之中,气氛愈发紧张,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庄周用鹓鶵的典故,公开嘲讽惠施过重的功名心。 惠施此刻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一生追求功名声望,在魏国位极人臣,这功名心早已深入骨髓。他用四指轻轻叩击着几案,指节与木质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目光坚定,却也透着一丝无奈。 庄周看着惠施的模样,接着说道:“来夺你相位的不是我庄周,而是张仪啊。”说罢,他又把在黄帝邱听来的轩辕七圣人迷路的故事,讲给惠施听。 惠施大脑门的发际一条直线弯曲两下,浓眉毛紧紧皱了几皱,脸上满是困惑。他对庄周的话听得迷迷怔怔,半晌才挤出一句:“呵呵,贤弟说这话啥意思呢?” 庄周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懂得没有用才能够跟你谈论有用。大地不能不说是既广且大了吧,可人所用的只是双脚能踩踏的一小块罢了。既然如此,那么只留下脚踩踏的一小块其余全都挖掉,一直挖到黄泉,大地对人来说还有用吗?” 惠施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没有用了。” 庄周点点头:“如此说来,没有用处的用处也就很明白了。眼下,你应该做的是预防来夺你相位的人张仪。” 惠施心中一动,他感觉自己确实没有庞涓那么大的才能,也没有庞涓那么大的贪心和野心。思索片刻,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庄周,问道:“贤弟若能想法巩固我的相位,我就让你在魏国任卿……” 田需明显感觉出了惠施的变化,不再那样趾高气扬了 第160章 谒见魏王——我正是想帮大王强国,才说这些的 庄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心想,若惠施能保住相位,诚心帮助自己在魏国当个卿大夫也未尝不可,关键是得同心同德。可他心中还有另一番打算,如果惠施无可挽救地要下台,自己能取而代之倒也不错。他必须诚心诚意嘱咐惠施一番,然后才去见梁惠王。 庄周嘱咐惠施道:“魏文侯时期,他任用李悝、吴起、乐羊、西门豹、子夏、翟璜、魏成等人为相国,富国强兵,抑制赵国,灭掉中山,连败秦、齐、楚诸国,开拓大片疆土,使魏国一跃为中原的霸主。到了梁惠王时,他放走商鞅,问罪孙膑与魏人公孙衍,开始走向衰落,这些事情兄长熟知。你要借鉴前车之鉴。希望惠施兄谨记盛极而衰的道理。相国之位不是自家土地所产,一定不要把‘相国’官位看得太重;就连国君一死,也得变成骷髅。张仪来魏国,只要他与梁惠王密谈一天,你就自辞降官大夫,最小还能保个卿位;避其张仪锋芒是最明智的做法,主要由梁惠王性格所决定。成为卿之后,最要紧的是不要试图改变什么,千万闭口不言。只要忍下去,张仪不会在魏国待长。他走后,兄长依然是尊贵的相国。如若兄长真的倒了大霉,有意投奔他国,可去宋国或赵国,万万不能去楚国与韩国。如若不听我良言相劝,你轻则贬官,重则丧命……” 田需感觉到了妹夫的高明所在。 惠施听着庄周的话,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贤弟若如此高明,咋还得靠我与田需给你平息漆园灾祸呢?” 庄周神色平静,缓缓道:“你能给我平息漆园灾祸,我才来给你平息梁都大祸;我想进入官场,却不能顺应官场;你陷入了官场,就得顺应官场,否则便会出大祸事……” 惠施笑而不语,庄周给他指出的这条明路,显然不合他的心意。做人上人是惠施终生的追求,他怎会轻言放弃呢?在他心中,权力的诱惑如同吸食罂粟之瘾,明知有害,却难以割舍。 庄周见惠施如此,知道多说无益,便起身道:“行了,我对你也算尽到心了。至于晴天还是阴天,就看天意吧。我还要去见见梁惠王呢。” 惠施一听,面色瞬间变黄,如遭雷击。他早就听说梁惠王召庄周来,是有意让他当相国的。忙不迭地拉住庄周,苦苦哀求道:“子休贤弟,为了愚兄,千万不要去见梁惠王,绝不能取代我的相位。你若取代我,是不合弟兄情谊的呀!兄长求求贤弟了!”说着,惠施竟含泪给庄周作揖。 田需嘱咐道:“妹夫见梁惠王,只能帮助相国巩固相位,万万不能有别的企图。” 庄周仰头大笑,并不答话。他心中暗自思忖,你惠施也有今天啊!庄周自有主张,他认为,若惠施能继续当相国,自己绝不会与他争相国之位;若惠施真的当不成相国,自己与张仪争一争还是很有必要的,并且是应该的。毕竟在这风云变幻的官场中,机会稍纵即逝。 然而,他深知自己左右不了局势,一切只能顺其自然。 田需道:“我陪妹夫前往。” 庄周认为,与妻兄同去最好,能让惠施少些疑心。 大梁街头,人潮如涌。摩肩接踵间,市井气息四溢。 庄周要去拜见粱惠王,他不能冷淡了梁惠王的邀请。 梁惠王端正在寝宫休息,近段,他心力憔悴,饮食无欲。听田需禀报庄周来到,心中大喜,连忙整衣到书房接见庄周。 他暗暗想到:庄周名声,如雷贯耳。他智慧超群,见解独到,若能得他的辅佐,魏国霸业可期。 庄周一袭青色素袍,从容踏入宫殿。他身形清瘦,面容平和,眼神中却透着洞悉世事的深邃。 梁惠王见庄周到来,急忙起身相迎,屏退左右侍从,只留下庄周田需二人。命人摆上奢华的山珍海味宴席。宫殿中,酒香与佳肴的香气弥漫开来。 梁惠王满怀期待,目光灼灼地看着庄周:“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上次没能等我封官,你便早早离去。在漆园任职二年,全是第一。凭先生之才,不能久居下位。还望先生能赐治国良方,助我魏国荡平四海,平定六国,成就一统大业。” 田需暗喜:看来夜明珠终究不会被沙土埋没的。 庄周拱手行礼,神情真诚:“大王如此推崇倚重,庄周感激不尽。大王可知有一种叫作蜗牛的东西?” 梁惠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知道哇,但仍想听庄先生的见解。” 庄周目光平静,缓缓道:“触氏在蜗牛的左触角上建立了一国,蛮氏在蜗牛右触角上建立了一个国家。两国时常为争夺土地而战,战场上尸首堆积如山,足有几万具。他们追赶败兵,历经许久方能返回。” 田需感觉妹夫扯得有点远了。 梁惠王先是一怔,旋即放声大笑:“哈哈!先生大概是给寡人讲笑话的吧?我喜欢听。” 庄周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我想为君王证实一件事情。在这茫茫宇宙中,四方上下,万物可有穷尽?” 梁惠王微微皱眉,审视着庄周,片刻后道:“是的,没有穷尽。” 庄周微微点头:“若将心神遨游于无尽境域,再返回这四通八达的各诸侯国之间,便会觉得万物仿佛若有若无。君王以对吗?” 梁惠王略作思索,点点头:“大概是这样吧。” 庄周接着道:“这四通八达的各国之间有魏国,魏国之中有梁邑,梁邑之中有君王。那这君王与蛮氏相比,可有差别?” 梁惠王疑惑地看着庄周,答道:“ 大概没有多大差别吧,只是魏国大些罢了。先生,我是请你来帮我统一天下的,你说这话是何意呢?” 田需也感觉妹夫车的太远,忙打圆场:“妹夫说这些是为论治国作铺垫的,快直奔正题吧。” 庄周神色坦然:“我正是想帮大王强国,才说这些的。请大王斟酌,若有一人,用隋侯的夜明珠去弹打千仞高的麻雀,君王觉得可行吗?” 梁惠王一时语塞,他只认为自己思维敏捷,可在庄周面前总是跟不上他的智慧,内心好像丢失了一件珍贵宝物那样不知所措:“先生是否教我不要发动争地之战呢,这样就不会用夜明珠打麻雀了,对吗?” 庄周目光诚挚:“君大王只要舍弃蜗角之争,我就能以客卿身份给您作出让魏国长兴不衰的谋划。” 梁惠王眉头紧皱:“寡人没看到舍弃武力能征服天下的办法。” 庄周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智慧:“愚以为文治比武功更重要,办好国学比征收赋税重要,对国民进行教化比四处征伐更重要,让百姓明白事理比创建囹圄更重要……大王以为如何呢?” 梁惠王望向窗外,天蓝,云淡。片刻后,他回过头,热情地劝庄周:“先生饮酒,请!我眼下是想让魏国尽快开疆扩土,恢复原来的霸业,不想干这些琐碎的事情……” 田需感觉,妹夫以客卿身份出谋划策,就没想代替惠施,不过没有像惠施那样顺着梁惠王的意思讲,恐怕不会受到梁惠王的重用。 庄周感觉,既然不能与梁惠王思想碰出火花,即使在魏国担任了官职,张仪一来,仍然会被梁惠王冷落,便举起茶盏,应道:“子休以茶代酒敬大王,请!大王放心,不久会有人为君王作出尽快让魏国开疆扩土、恢复原来魏国霸业的谋划。不过,按照他的谋划来做,会一时热闹,结果冷场,君王自己把握吧。如果日后有用得着我庄周的地方,尽管说话。” 言罢,庄周起身告辞。 田需对妹夫还是十分佩服的,这样说话,既不露痕迹地支持了惠施,又削弱了张仪,同时对他个人的进退,也留有余地。 第161章 魏宫舌战——田需遵照妹夫的嘱咐,保持了沉默 梁惠王再三挽留庄周,却留不住庄周离去的脚步。 梁惠王让田需劝庄周能留下来。田需对妹夫这个做法很是不满,梁惠王让留下来,大小当个官,强于种地汉。 庄周,骑着毛驴渐行渐远,在他心中,这蜗角之争的故事,不过是世间众生追逐虚幻名利的缩影。他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梁惠王望着庄周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他心中虽未被庄周的观点完全说服,但也隐隐觉得,这看似荒诞的言语背后,似乎藏着更深的道理。只是,在这乱世之中,霸业的诱惑如同高悬的明灯,让他难以舍弃武力征伐的道路。 田需按照梁惠王的意思,坐车赶上了庄周,劝妹夫留下来。 庄周捋捋驴鬃毛,悠闲地看看天边的白云,道:“多谢兄长相劝,弟弟并不为失去这次做官机会感到可惜。我眼下绝不能与惠施争夺相位。梁惠王的想法明显与我并不一致,别说在魏国做相国,就是做个客卿也是一时的。只要张仪做了国相,梁惠王一定会进入张仪划定的圈子里,不只是惠施丢相的问题,连兄长你都得跟着倒霉。我即使做个上卿,也会像水泡泛出的短暂的光华,瞬间即逝。这种官位,我宁肯不坐。” 田需现出难色:“妹夫,那我怎么办?” 庄周嘱咐道:“张仪做了魏国国相,你对他不即不离,别说任何话。他根本待不长。” 庄周向田需拱拱手,骑着黑毛白嘴的毛驴,缓缓走出大梁城。毛驴的蹄声在寂静中回荡。庄周神情淡然,仿佛这世间的纷争都与他无关。 大梁城,车水马龙,喧嚣中透着几分诡谲。 庄周离去的余波尚未散尽,张仪便怀揣着勃勃野心,如伺机而动的猎手,悄然踏入这魏国都城。 张仪神色凝重,心似紧绷的弦。他深知这魏国朝堂错综复杂,梁惠王心思难测,自己能否谋得相国之位,犹未可知。为求稳妥,他暗中早已派人奔赴楚国,目标直指楚国令尹昭奚恤。 说客寻到昭奚恤,彼时,这位令尹虽白发飘飘,仍精神矍铄。他那八字眉微蹙,铜铃目透着威严。 说客恭敬上前,压低声音:“令尹大人,小人的主人张仪有一绝妙谋划,能助您兼掌楚国、韩国两国相印,大人可愿一听?” 昭奚恤听闻,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起了波澜,八字眉陡然倒竖,铜铃目圆睁如铜铃,目光中满是急切与渴望:“若真能如此,我面上有光,楚国声望亦能水涨船高!” 说客见状,心中暗喜,忙不迭详述:“烦请大人派楚国军队北进,向梁惠王施压,劝他接纳张仪为魏国相国。张仪若得魏国相位,韩国必定惶恐,担忧被魏国吞并,届时必来归附楚国。大人身为楚国令尹,顺势兼任韩国相国,岂不美哉?而后我家主人再与大人携手,大业可期!” 昭奚恤越听越激动,抚掌大笑,那倒竖的八字眉渐渐拉平,圆睁的铜铃目也似小了几分,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好!太好了!” 很快,楚国军队在魏国边境陈兵列阵,刀光剑影闪烁。一封书信也被快马加鞭送至梁惠王手中:若让张仪做魏国相国,楚国愿助魏攻齐 。 另一边,秦惠文王按照张仪的计策,明面上罢了张仪相位,实则是迷惑梁惠王的障眼法,暗地里却将张仪派往魏国。 张仪抵达魏都大梁,目标明确,直奔相国之位。他身负秦惠王使命,意在促成魏秦联合,又得了楚国助力。 梁惠王,这位在诸国纷争中的君主,对齐国心中满是仇恨,又忌惮秦、楚两国的强大。张仪的到来,于他而言,宛如黑暗中的一丝曙光,惊喜交加。当即,梁惠王大摆酒宴,与张仪密谈两日。酒宴上,觥筹交错间,梁惠王心中已然暗暗将那相国之位许给了张仪 。 朝堂上,气氛凝重又带着几分微妙。梁惠王高坐于王座,目光在群臣间逡巡。张仪身姿挺拔,神色从容,静静伫立一侧,那沉稳姿态似胸有成竹。 梁惠王开口,声音在朝堂回荡。他简要谈及张仪连秦的计划,征求众位大臣意见。梁惠王是个很有城府的君王,用张仪心中已成定论,但他还是要走走征询大臣意见的过场。 话语落定,惠施站起身来。他仰着头,微微咳嗽一声,这一声打破平静,似要拉开一场激烈纷争的大幕。惠施眉头紧蹙,双眼直视梁惠王:“呵呵,主公啊!张仪所言,不过是侃侃而谈、华而不实的谬论!就如名家所批‘鸟的羽毛潜在于卵中’一般,虚无缥缈,不着边际!”他神色激昂,双手微微挥动,“臣一贯主张结好楚国与赵国,借合纵之力,保我魏国安宁!”那坚定的神情,仿佛他所谋之路就是魏国的光明大道。 张仪听闻,一阵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在朝堂中碰撞出别样的回响:“相国,您这说辞与公孙衍如出一辙,毫无新意。公孙衍推行合纵,结果如何?处处碰壁!这可是铁打的事实!”他目光锐利,直视惠施,“相国任职以来,魏国人口不见增加,疆土不见扩充,太室山也未见增高半分。难道相国想让魏国再走那失败的老路?”张仪言辞犀利,每一句都似带着力量,冲击着惠施的主张。 惠施气得大脑门的发际线条弯了几弯,浓眉紧蹙似能夹死苍蝇,大耳垂红得发紫,如同燃烧的火焰。他那发红的薄嘴唇快速张合:“公孙衍是与弱国联合自保,我所说的是与楚赵联合……”他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想要在这场舌战中坚守自己的阵地,绝不轻易认输。 张仪却毫不留情地打断:“相国,您记性怕是不好。齐国、楚国如何对待魏国的,您忘了?楚国上柱国夺去魏国东南要塞襄陵八座城池,公孙衍出战,大败而归。楚国对魏国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攻伐。您能保住魏国,同时抗击住齐国、楚国、秦国吗?当下,天下再无比秦国更能帮助魏国的了。”张仪神色严肃,一字一句如重锤敲击。 张仪的话,正中梁惠王下怀。去年楚国的掠夺,犹如一道深深的伤口,时常刺痛他。在他心中,惠施此刻似有些不识时务。齐、楚、魏、赵、燕,各国心思各异,五国合纵自保,谈何容易?楚国大军就在边境,如悬在魏国头上的一把利刃。魏国要稳定局势,若想平定六国、统一天下,先与一个大国交好是必然之选。他觉得张仪言之有理,亲楚不如亲秦。不过,这朝堂之上的议论,也只是走个过场,听听群臣高见,做做表面文章罢了。 群臣先是无人言语,他们先听听梁惠王的意思,看梁惠王对张仪重视有加,很快出现了一边倒地支持张仪,何况,他们早收到了张仪的贿赂。 田需遵照妹夫的嘱咐,保持了沉默。 第162章 惊天逆转——你头发长,见识短,一派胡言! 退朝之后,惠施匆匆回到府邸。府中下人赶忙呈上些简单吃食,他坐在案前,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菜,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饭后,惠施的身影来回晃动。脚下的青砖被他的鞋底反复摩挲,似也染上了主人的烦躁。他想不到,朝中大小官员会一边倒地支持一个外来人。怎么办 ,这三字如同鬼魅般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难道现在只能按照庄周说的方法去做,保持沉默?指挥惯了别人的惠施,怎肯轻易听别人指挥! 窗外,知了声声嘶鸣。那叫声,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小刀,一下下割着惠施的心。暑气蒸腾,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袍,贴在背上,黏腻难受,却丝毫引不起他的注意。 惠施怎肯轻易服输,心底燃起一股执念,他要做最后一搏。他认定,必须尽快向梁惠王进言。主意既定,他立刻起身,脚步匆匆迈向王宫。 王宫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月牙儿孤零零地挂在王宫西南角钟鼓楼的顶上,那光亮惨淡又微弱,宛如惠施此刻渺茫的希望。 宫廷卫士见是相国惠施,并未阻拦。这是梁惠王早前定下的诏令,可如今,这特殊待遇却没能给惠施带来多少宽慰。 到了梁惠王寝宫前,惠施让执勤阉人进去禀报,称有要事求见。 片刻过去,阉人回来,面露难色难,告知惠施梁惠王身体不适,过两日再召见。惠施心中一沉,他何尝不明白,这所谓的身体不适,不过是梁惠王不愿见他的的托辞。这就意味着他已失宠,不再被梁惠王信任。 曾经,就算是半夜惠施有急事求见,梁惠王也总是立刻起身,满脸关切地拉住他的手,嘘寒问暖,还不住夸赞他勤勉国事、兢兢业业。可如今,往昔的君臣情谊似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惠施并未就此灰心。他骨子里的倔强和自信被彻底激发,坚信凭自己的口才,定能说服梁惠王回心转意。他再次恳请执勤阉人进去禀报,言辞恳切,称此事关乎魏国存亡,非立刻面陈不可。 又过了一阵,阉人终于带来消息,梁惠王准许他在窗外禀报,但要求言语务必简洁。 惠施不敢迟疑,快步走到窗边,双膝跪地:“吾王,张仪心存二志,您万万不可信他,否则,后悔晚矣!”惠施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几欲夺眶而出。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伏地,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似要把自己的全部诚意和担忧都传递给屋内的梁惠王。 屋内传来梁惠王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好啦,好啦,先生,你不要再说什么了!孤意已决,结好秦国攻打齐国,洗雪大魏前耻,势在必行。我相信,只要能把张仪留下来,秦国人定会鼎力相助大魏,张仪可担保这一点。这样,我们变被动为主动,这是好事啊!而且一朝之臣尽以为然,寡人心意已决,相国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惠施跪在窗外,听着梁惠王的话,头皮发麻。他本已词穷,却又不得不搬出“名家”那细密的逻辑:“大王啊!朝堂议事时,大臣们众口一词,都称赞张仪主张,此事可疑呀。平日里,哪怕商议一件寻常小事,众人见解也是各有不同。今日所议,是关乎魏国生死存亡的大事!与秦国结好,绝非儿戏。可主公您的臣下竟无一人反对,究竟是此事清晰到毫无争议,还是诸臣心智全然相同,亦或是他们有话不敢言,又或者……君王您被蒙蔽了呀?” 惠施的逻辑不可谓不精妙,重大之事若呈现一边倒的单一意见,背后往往暗藏玄机。 梁惠王听后,脸色愈发阴沉。在他心中,惠施这话简直是狂妄至极,固执得不可理喻。难道自己堂堂一国之君,会是轻易能被人哄骗的糊涂蛋?他极不耐烦:“不要把他人都看成白痴,不要以为天下只有你最聪明。你的话听得我直打瞌睡,我要歇息了!”梁惠王怒斥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惠施呆跪地下,心头涌起一阵酸楚。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言辞,能点醒梁惠王,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他还想再劝,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夜风吹过,吹干了他脸上的泪水,却吹不散他满心的忧虑与无奈。 他走出宫殿,夜色笼罩着大梁城。初夏夜,本不该如此燥热,可惠施却大汗淋漓,衣衫早已湿透。 下弦月高悬天际,明晃晃的,洒下清冷的光辉。西天边有颗大星星,在月光中无力地眨着眼睛,像是也没了精神。 惠施拖着沉重的步伐,脚步歪歪斜斜。此刻的他,难过之余竟生出一丝想笑的冲动。人太聪明,看得太远、想得太深,在旁人眼中,反倒成了异类。就如同此刻,自己满心忧虑,试图为魏国的未来谋求出路,可在梁惠王看来,不过是狂妄的聒噪。 聪明人在不理解他的人眼中,与白痴又有何异?惠施深知,张仪“连横”的计策怕是难以阻止了。魏国的命运,似乎正朝着一个未知却又隐隐可怕的方向滑去。 惠施回到了相府。相府的大门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凝重,仿佛承载着魏国的兴衰。惠施迈进门槛,庭院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 他走进书房,点燃烛火,微弱的光芒在房间里摇曳。墙上的丝绢地形图,魏国的疆土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虚幻。惠施坐在案前,脑海中思绪翻涌。他不知道魏国的未来会怎样,也不清楚自己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他明白,作为魏国的臣子,他能做的,唯有坚守。在这风云变幻的局势中,他绝不能静观其变,等待那个或许并不美好的结局。 大娥轻挪莲步,玉手稳稳提起茶壶,澄澈茶水如银线般落入杯中,袅袅热气升腾。她眉眼温婉,轻声劝惠施莫把官位执念太深,“夫君,官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真没甚值得留恋的,想开些。” 惠施猛地拍下几案,双目圆睁,怒目而视,言辞如利刃般狠狠训斥大娥:“你头发长,见识短,一派胡言!” 大娥娇躯一颤,俏脸瞬间失色,委屈的泪意涌上眼眶,却又强忍着不让落下,只是微微咬着下唇,默默垂首,不敢再言语半分。 惠施道:“我就不信,我一定会败!” 屋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163章 痛心入骨——他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比庄周强得多 大梁城中,风云突变。 梁惠王在高台上一声令下。张仪代为相国,春风得意。 惠施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惠施屈膝跪倒:“吾王,不可呀!魏国要危在旦夕了呀!” 梁惠王脸色铁青,不住咳嗽:“好你你惠施,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当国相,给魏国夺取多少土地?从即日起,惠施贬为庶民,立即搬出相府!” 惠施脱去官服,不知怎样回到了书房内,双腿仿若灌满铅水,每迈着沉重的八字步。 他怎么也想不到,君王的态度竟如此瞬息万变。满心的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往昔被捧在掌心的尊崇,如今只剩被弃如敝履的寒凉。 “怎么办?”这三字在他心头反复撞击。他停下脚步,决心离开这伤心之地。前往户牖邑城,看看年迈父母,再拜访一下庄周,成了此刻唯一念头。 不能去找庄周。庄周,总是能预见世事走向,这结局是他预料到的。惠施现在虽信庄周的高瞻远瞩,但他从内心不服庄周,他不想从庄周那里得到任何指引。他曾担任魏国国相,他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比庄周强得多。 身为曾居相国之位的惠施,如今心中满是纠结。楚国、齐国,这两个强国在他心中权衡不定。去楚国,能否重获重用?赴齐国,又能否再展抱负? 烈日高悬,一丝风也没有。相府门前的大柳树,耷拉着枝叶,无精打采似陷入昏睡。惠施望着那柳树,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知前路究竟在何方 。 惠施站在车旁,指挥着仆人往车上装东西。那一件件家什,像是往昔荣耀的残骸,被随意地堆叠。他要带着家人离开大梁,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抬眼环顾四周,街道依旧人来人往,热闹如常。可这份热闹与他无关。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一口一个相国大人的官员,如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在他们的生活里出现过。倒是附近两个长舌妇的高声谈论,直直地钻进惠施耳中。”原先他当相国时,坐着豪车出入家门,那样、、不可一世,现在他也不过是与咱一样的平头百姓了……”一个夫人撇着嘴,满脸不屑。 “他的结局连平头百姓都不如,就是老百姓搬家,邻居也来帮忙啊!看看他……”另一个附和着,脸上尽是嘲讽。 惠施听着,心中如被重锤狠狠击中。那句“人情薄如纸”的俗话,此刻无比真切地刺痛他的心。几滴浑浊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惠施走后,张仪住进了魏国相府,那府邸威严庄重,似在宣告新贵的崛起。 惠施回到户牖邑的家,短暂休憩后,不顾庄周的嘱咐,毅然决然地踏上前往楚国的路。他要证明自己比庄周伟大、高明。 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也碾碎他对过往的眷恋。 途中,魏国的点点滴滴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雄伟壮丽的相府,威风凛凛,那是他权力的象征;相府门口生机勃勃的垂柳树,曾见证过无数的荣耀与繁华。相府里,美酒、靓女、权力,曾经是那么诱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堂,而如今,已遥不可及。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想着想着,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到了楚国与魏国的交界处,惠施命停车,回头凝望身后自己经营多年的魏国。曾经的辉煌不再,如今竟无他的容身之所。无奈的感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别了,我深爱的魏国!别了,我全心爱着的大梁!不知我的归途在何方啊?” 他皱着眉,嘴巴不自觉地绷紧,头偏向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在风中飘散。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沮丧。 惠施终究不是轻易被打倒的人。他抖抖精神,挺直脊梁,毅然朝楚国进发。他要奋起,要让梁惠王与张仪看看,他惠施绝非庸才。 惠施深知江乙的才能,心中已然打定主意,要找江乙向楚王举荐自己,在那陌生的楚国,重新闯出一片天地。 惠施站在郢都王宫大门前,神情落寞又带着几分坚毅。 郢都王宫大门高耸,交戟卫士身着宽袍大袖的麻布衣服,外罩兽皮铠甲,树林般挺立在大门内外。那兽皮铠甲泛着冷硬的光,麻布衣服在风中微微鼓动,卫士们目光冷峻,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透过敞开的大门,通往王宫的层层台阶上,两队执戟卫士身姿笔挺。 王宫建在九尺台上,宫前环抱的圆木红柱,粗壮而坚实,仿佛承载着楚国的威严。正屋脊上,那奇异的长脖子鸟,脑袋上鹿角枝杈繁生、尖端锐利,似要冲破天际。屋檐上的凤凰,昂首引颈,展翅欲飞,却偏偏站在斑斓猛虎的背上,有种说不出的霸气与神秘。高台宫殿两旁,台榭、坛祠、警鼓台、舞台、观景楼阁错落有致,这威武雄壮的异样景致,让惠施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这或许就是他施展才能的新地方。 惠施向门官专续打听到,江乙正在楚王宫议事,便在宫门外等候,眼神中透着一股执着。 专续眼睛骨碌碌转动,小声道:“江乙散朝从宫殿出来了。”专续自有守门经验,凡是来投靠楚王的人,现在给他些帮助;一旦这人当官,便可得到回报。 惠施赶忙上前拜见,声称受庄周所托前来。 江乙知晓庄周的为人,对惠施也多了几分重视,当下便到后宫,向楚威王举荐了惠施。楚威王听闻惠施之名,满心欢喜,命令立即摆宴招待惠施。 惠施在江乙引领下踏入楚王宫。 宫殿阔大,远超魏王宫。器物造型独特,图案花纹精美,礼乐之器庄重,诗歌舞蹈灵动。 惠施瞧见几个官员已坐在那里,还有几个细腰侍女,正与官员们交头接耳、打情骂俏。 江乙示意惠施在最靠近王台的几案旁坐下。这场景让惠施感觉异样,在魏国宫殿,只有舞女翩翩起舞,绝无大臣与侍女这般随意的景象。 “楚王到。”一声高呼,打破宫殿内的喧闹。 楚宣王三十年(公元前340年),楚宣王去世,熊商继位,是为楚威王。 楚国的几个官员赶忙起身见礼,惠施也随着江乙起身行礼。楚威王抬手示意大家坐下,目光落在惠施身上。只见惠施头戴冠冕,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大脑门那一条直线似的发际,已有点点白发。浓眉下,一双眼睛透着睿智,大耳垂显得福态,有些发白的薄嘴唇,凸显出他的伶牙俐齿。 楚威王开口,声音洪亮:“欢迎惠施相国来指教寡人!敢问先生,你认为,寡人采取什么措施能尽快统一六国呢?” 惠施微微仰起头,神色从容,呵呵一笑:“世间万物有‘大同’和‘小同’的差异,此为‘小同异’;万物都相同又有不同,这便是‘大同异’。以马为例,马这个大类与黑马、白马这些小类有差别。从相同方面看,这些都为马。由此推知,万物都有相同的一面。从不同方面看,这些马又各有差异。由此也能推知,万物都有不同的一面。治理国家等同……”惠施的话语,犹如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在宫殿内激起层层涟漪。 惠施的“马论”楚威王还是第一次听到,面上闪过光芒,感觉惠施的话,另有新意。 第164章 惠施歧途——惠施总想起庄周洒脱身影,智慧的大眼睛 郢都宫殿,华灯初上。 楚威王宴请惠施。丝竹声中,气氛热烈又透着几分微妙。惠施言辞滔滔,正讲着他那新奇的马论。楚威王听得津津有味。 楚威王想当场拍板重用惠施。侍从说,昭奚恤有要事禀报。正好楚威王也想询问令尹昭奚恤对惠施的看法。 楚威王带昭奚恤与冯郝到了书房。 昭奚恤满脸不屑道:“大王,惠施夸夸其谈,不过是雕花的翠竹扁担,中看不中用。我猜想,你是不会被他蒙蔽的。”昭奚恤有自己推荐人的原则:人不能太有才,还得给他送够满意的银两数目。惠施能力太强,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对自己地位的威胁,更何况惠施是依靠江乙举荐,他自然要全力反对。 见楚威王前,昭奚恤担心自己一人之力或许不够阻止楚威王,就派楚威王信任的冯郝前来,与他一起劝说。 冯郝领命而来,一脸诚恳地对楚威王说:“大王啊!在魏国挤走惠施的是张仪。张仪如今在秦国得势,大王若用惠施,必然得罪张仪,进而得罪秦国。惠施走投无路才来投奔楚国,他与张仪结仇,定会反对大王联秦制衡齐魏的方针,这对楚国大治不利啊。惠施与张仪的仇怨,诸侯都知。大王若重用惠施,便会疏远张仪,秦国那边必然不满。依臣之见,宋王偃对惠施不错,大王不如帮惠施一把,送他去宋国。然后告知张仪,是因他才没接待惠施的。如此,张仪必然感激大王。惠施本是困境之人,大王此举,他也会感恩戴德。这样既不得罪张仪,又能结好秦国,还能让惠施感恩,于楚国而言,实在是一石三鸟啊。” 古人言辞的技巧,着实令人惊叹。昭奚恤与冯郝侃侃而谈,话语冠冕堂皇,表面上毫无偏见,可其中隐藏的私心,又怎能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楚威王大吃一惊,陷入沉思。惠施之才,他有所耳闻,可昭奚恤与冯郝所言也不无道理。楚国的局势,联秦制衡齐魏的方针,都容不得他轻易改变。他心意已决,要将惠施送往宋国。 酒宴继续,楚威王回宫对惠施再无多问,他认为,招待惠施不过是出于礼节。 惠施满心的治国良策,却再无机会吐露,被冷落一旁。热闹是他人的,他只能默默忍受。 酒宴将尽。楚威王起身,面上带着客套的微笑:“欢迎惠施相国前来楚国。明日江大夫领您游楚国胜景,定要多住几日。只是宋王偃对您极为信任,天下都知。‘诸侯外交不失礼节,常人行事不夺他人所爱’,寡人虽欣赏您的才能,却也不能因您得罪宋王。寡人赏给你许多钱财,聊表心意。” 惠施一凉,犹如寒夜被泼冷水。他本满怀期待,欲在楚国施展抱负,此刻希望却如泡沫般破碎。惠施不缺钱财,金钱于他,不过是身外之物,他渴望的是能实现理想的官职与权力。 酒宴结束,惠施与江乙黯然离席。江乙低声安慰,让惠施不必灰心,自己会设法让他再见楚王。 未等江乙行动,昭奚恤已派人来。一辆马车早停在楚宫门口,示意惠施即刻启程回宋。惠施望着那马车,心中满是苦涩。他自己的马车默默跟在楚国车队后,此刻的他,分明感到自己像是被驱离出境。楚国的繁华热闹,从此与他再无关联,只留下无尽的失落与落寞。 惠施踏出郢都城门,形容憔悴似被霜打的残叶。那城门高耸,如巨兽之口,将他的背影吞噬。他脑海中,庄周的话似响雷炸响:张仪入魏,与梁惠王密谈一日,便自辞降官,少言,可保卿位。若实在不行,可去宋赵,勿赴楚韩,莫妄图改变什么…… 惠施心中一阵悸动,难道自己真比不过庄周?他承认庄周聪慧,可从心底不认为自己就比他差。韩国,那是他的赌局。韩国比宋国大,又与魏接壤。他若当了韩国国相,可领兵伐魏,便能证明自己强过张仪。他偏偏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绝不受他人左右。 主意既定,等车出郢城二十里,惠施对楚国送行人称有车去宋。送行人如释重负,任务完成,回转车头。 惠施坐车扬尘而去,目标韩国。他目光坚定,似能穿透前路的迷雾,要在那片土地书写属于自己的辉煌。 韩国都城,宫墙巍峨。惠施让侍卫往里禀报,就说惠施拜见韩王。 韩宣惠王召来申徒缪留商议。 缪留身姿挺拔,言辞犀利,劝韩宣惠王道:“晋国用六卿招致国破,齐简公用人不当遭杀身之祸。眼下韩国四面受敌,秦魏修好,若用惠施,必引起秦魏两国不满。韩国外树仇敌,国家危矣。”缪留的话语,如利箭射碎惠施的希望。 韩王对惠施拒而不见。 惠施脸色瞬间青一阵紫一阵,满心的期待如泡沫般破碎。 离开韩国,惠施脚步踉跄。他本以为能在韩国大展身手,却不想只是黄粱一梦。在楚国被驱赶,在韩国被拒之门外,这世间的冷暖悲凉,如针般刺痛他的心。他不得不佩服庄周料事如神。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话,如今竟成了残酷现实的真实写照。 无奈之下,惠施踏上归程,回到户牖邑。父母下世,在户牖邑家中,守着大娥,没啥意思。 故乡的湖水依旧荡漾,鸥鸟自在飞动。他独自踱步湖畔,脚步拖沓。湖水波光粼粼,似在嘲笑他的落魄;鸥鸟欢快鸣叫,似在讥讽他的徒劳。 惠施长叹,声音在湖风中飘散:难道自己还不如一只鸥鸟?天下偌大,竟无施展才华之地?心中的不甘如潮水翻涌,可现实却如巨石,将他的梦想狠狠压碎。 惠施脑海中猛地浮现出那次与庄周交谈的情景。庄周言辞恳切,眼神里的善意直白又热烈。可惠施骨子里的倔强啊,偏不肯轻易低头服输。如今落得这般可悲下场,才如梦初醒。庄周虑事深远似洞穿迷雾,看问题精准无误,对自己的帮助更是发自肺腑的真诚。到这时,惠施心中悔恨难消。 惠施眼前总晃着庄周洒脱身影,瘦高个头,高额头,智慧的大眼睛。惠施对庄周的思念疯长。 第165章 香消玉殒——没有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庄周到大梁,劝说了惠施,看惠施不太庄周骑着毛驴进入家门,大梁之行的疲惫还挂在身上。 母亲满脸愁容地迎上来,那神情如铅云压信服自己。他又见了梁惠王,没应下梁惠王的聘职,因为这官不能当久。解决不了惠施的事情,平息不了张仪的野心,一切都是徒劳。反正自己尽心了,就静观其变吧。他心神不宁,总觉着有大事要发生,决定赶忙回家去。 顶,沉甸甸地告诉他田珞晕倒的消息。庄周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朝着西间内室奔去。 踏入内室,一股闷热与药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田珞躺在床上,脸色紫得如同深秋霜打的茄子,呼吸急促得像是拉风箱,浑身的汗水浸湿了被褥,真如那时他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庄周见状,心像被重锤狠狠击中。 田珞平日就气短、唇紫、多汗。庄周每次外出,心就像悬在半空,担忧她的身体。此刻,亲眼见到这般情形,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急忙走到床边,一把抓住田珞的手。那手滚烫得好似刚从火中取出的炭火,烫得他的心都跟着颤栗。他紧紧握住那只手,仿佛只要握得够紧,就能将力量传递给她,将她从病痛的深渊拉回来。他另一只手忙不迭地拿起扇子,拼命地扇着,试图为她驱散那股燥热:“田珞呀!你没事,我给你煮几剂草药,调理调理,再让你练练养生功,就好了。你一定陪我到老啊!”庄周的声音带着颤抖,话语里满是焦急与期盼。 田珞微微睁开眼,见到庄周回来了,干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手指轻轻抖了抖,嘴角挤出一丝微弱的笑意,那笑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她费力地动了动嘴角,发出如蚊蚋般微弱的声音:“没事,放心,夫君回来了,我就好了……” 庄周心疼得眼眶发红,赶忙端来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又转身去厨房,点上火熬草药。灶膛里的火呼呼作响,映红了他的脸,也映照着他满心的担忧。 草药熬好,他又盛来面汤。田珞虚弱地说不想吃,庄周却强硬地让她吃,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一碗饭胜如三剂药。” 田珞在庄周的照料下,病情稍有减轻。庄周便扶着她练习养生功。他的双手稳稳地扶着田珞,眼神专注而温柔,嘴里轻声说着动作要领。让她保身,更要养心。田珞依言而行,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为吃力,却又极为认真。 练习两日后,田珞的神情有了些许好转。她微微仰头,看着庄周,眼中波光流转,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丝释然,又带着一丝眷恋:“夫君,我若不练习养生功,怕早就离开你了。我感觉练习养生功,可能延长人的寿命,却不能让我永生啊!” 庄周听了这话,心中一阵刺痛,忍不住吵她:“休得胡说!你不是好好的吗!”语气里满是嗔怪,却又藏着深深的担忧。 田珞低着眉,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花,眼睛湿漉漉的,宛如清晨带露的花瓣。她抿着那樱桃般的小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夫君呢!我从小就……喜欢你,你对我……知冷知热,俾妾知足了。巫医说……我……多生育有危险,我,我想着,若没女儿,我走了,男孩子粗心,伺候不好你与婆婆。奴家给你……生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完成了夫君交给奴家的嘱托……为老人尽了孝,就是现在离开你……也不算坑你了吧……” 庄周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仿佛下一秒就会决堤而出。他强忍着泪,轻声说道:“田珞呀,休得胡说!那时我开一句玩笑,你却当真。你是我的好妻子,你要与我白头偕老……”说着,他拿起扇子,缓缓地给田珞扇着,那风悠悠的,如同他心中的眷恋,轻柔而绵长。 田珞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叹息:“小时候……大娥二娥……都喜欢你……真后悔……没让你娶她俩……她俩都比我……身体好……跟你时间长……” 庄周紧紧握住田珞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爱意与决心都通过这双手传递给她:“别胡说,我只爱你!”他看着田珞,目光坚定而深情,如同夜空中永不熄灭的星辰。庄周拿着田珞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成串下流。他守着田珞,守着他们的爱。在这小小的内室里,爱意与担忧交织,病痛与希望纠缠,庄周用他的深情,努力守护着田珞,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 田珞微微点头,满足地笑了,两颗豆大的泪水滑落脸颊。庄周为她轻轻拭去,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呢喃,愿时光永驻,护她余生安康,爱到地老天荒。 晚上,庄周照顾田珞睡下,在睡梦中被一丝细微响动惊扰。那动静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精准地刺醒了他。他猛地睁眼,黑暗里,妻子田珞的异样让他心一揪。他点上灯。昏黄的光颤巍巍亮起,映在田珞脸上。她那樱桃般的口唇,最后的血色正缓缓褪尽,如同被黑夜吞噬的残阳。那血色的消逝,是生命抽离的残酷信号。 庄周的心狠狠一缩,手脚瞬间冰凉。他手忙脚乱地施救。慌乱的动作,急促的呼吸,全是对失去爱妻的恐惧。庄周呼喊三观去叫刘家店女巫医时,声音都带着哭腔,一改平日的沉稳。 女巫医匆匆赶来,只一眼,便缓缓摇头,那一声叹息,在庄周心上吹来一阵冷风,冷得他浑身颤抖。 “你夫人走了,准备后事吧。”短短几个字,宣判了田珞的离去,也撕碎了庄周的世界。 天塌了。真真切切地塌了。母亲日渐年迈,孩子尚在年幼,家中每一个角落都需要田珞的温度。没有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悲痛如汹涌潮水,铺天盖地扑来。天地像是被一块巨大黑布蒙住,骤然暗下。视线模糊不清,泪意不受控制地翻涌。心,被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每一下都带出淋漓的痛。身体好似没了重量,灵魂要飘离躯壳。坠入黑洞般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泪水夺眶而出,滚烫又苦涩。 第166章 哀歌声声——他心中满是悲痛,此刻实在无心考虑仕途 此刻,庄周终于不得不承认,田珞真的不在了,永远地离他而去了。那个与他相伴的身影,那熟悉的温度与气息,都成了再也触碰不到的过去。 庄周独坐屋内,往昔与田珞共度的甜蜜场景,在脑海中一一浮现。田集村南小河边,阳光倾洒在田野上。他和田珞奔跑着追逐蝴蝶,笑声在风中飘荡。蝴蝶斑斓的翅膀扇动着,似在编织他们纯真的梦。父亲离世的月夜,大春树下暗影重重。田珞低垂眉眼,樱桃般的嘴唇轻启,安慰的话语如潺潺溪流,淌入他的心间,驱散悲伤。后来田珞过门,家中多了她忙碌的身影。对老人恭顺孝敬,对孩子疼爱有加。开荒时,她挽起衣袖,锄头起落间,泥土翻涌;做饭时,炊烟袅袅,她在灶前忙碌,锅碗瓢盆奏出生活的乐章。夫妻二人恩恩爱爱,日子平淡却满是幸福。 可如今,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他一人。田珞就这么决然地离去,徒留庄周在这寂静里,满心悲戚,肝肠寸断。 多髯水长在庄周妻子田珞的丧事上忙前忙后,像是对自家的事一样上心。 母亲泪流不止。三观大声哭泣。九连与两个女儿哭得像刀子一样扎心。 听到报丧,田泰夫妇领着庄周二儿子六业匆匆赶来。老夫妻俩白发人送黑发人,几近昏厥。六业一声长吼:“娘啊,您养育我一场,孩儿一天没为您尽孝,您就走了,叫孩儿怎不悲伤啊!” 监河侯来了,那身后跟着的侍从抬着丰厚的帛金,阳光下,帛金泛着富贵的光泽。 漆园的斜眼啬夫、园佐、工徒来了。庄周离开漆园,他们平日里与庄周或多或少有些交集,此时纷纷赶来,神色中满是痛苦。 刘家车马店掌柜,带着刘家店村乡邻,从那熟悉的街巷赶来,为田珞做最后的送别。 葬礼现场,庄周一言不发,只是静静伫立落泪。 大儿三观扛着白纱布幡,那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似在低诉着悲伤。 二儿六业端正地端着灵盘,神色肃穆,脚步沉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儿九连身披孝衣,整个人哭得不成样子,泪水和着泥土,糊满了脸颊,成了泪人,也成了泥人儿。两个小女儿,宛如雨中的弱柳,泪水如雨点般,啪嗒啪嗒不停地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润。 庄周母亲强忍着悲痛,紧紧拉着俩闺女的手,嘴里不住地安慰:“孩子啊,你娘走了,还有奶奶呢!你爹也会疼爱你们的。”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带着一位老人对孙辈的怜惜与承诺。 庄周看着痛哭的母亲与孩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断线的珍珠般,一颗颗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襟。生离死别,这沉重的命题,一次次刺痛他的心。 爷爷离世时的那份惊愕,至今仍如阴霾般笼罩在心头;父亲走时,心中的那份仇恨,虽随时间淡去,却也曾刻骨铭心;奶奶下世,那无尽的怀念,如潮水般不时涌上心头。如今,爱妻也离他而去,往昔的点点滴滴,心中满是留恋。 田珞入了土,客人渐渐散去。庄周独自回到家中,屋内空荡荡的,似被抽走了所有的热度,冷得像冰窖,冷酷而寂静,只剩他一人在这无尽的悲伤中徘徊。 轰隆巨响,仿若天崩。雷音炸响刹那,瓢泼大雨自苍穹倾泻,似天河决堤,天地间一片迷蒙。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生冷的气息瞬间弥漫,寒意无孔不入。 漆树在风雨中瑟缩,枝桠剧烈颤抖,每一片叶子都写满不安,犹如迷失方向的旅人,不知如何是好。 屋内气氛压抑。 田泰坐在当门客厅,眉头紧皱,长吁短叹。田泰夫人瘫倒在里间床上,无声哭泣。庄周母亲坐她身旁。 三天圆坟后,田泰夫妇要回田集,目光时不时落在两个年幼的外甥女身上。俩老人忧虑女儿离去后,孩子无人照顾,想带两女孩去田集,让她们有更好的生活环境。 庄周母亲却神色坚决,摇摇头,坚决不答应。两个女孩更是紧紧拉着奶奶的衣襟,小脸满是恐惧与不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模样可怜又无助。 田泰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悲哀。他的女儿已经离去,如今连带走两个外甥女的请求都被拒绝,心中满是无奈。 田泰上了马车,要回田集了。王夫人仍不死心,再次提出想带走一个女孩。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声音带着一丝哀求。 两个女孩子紧紧抱着奶奶的腿,身子拼命往后缩,谁也不愿意跟姥姥走。庄周母亲将她们护在身后,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田泰无奈地皱皱眉,长叹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失落。 临上车时,田泰看向庄周,目光中带着期许与嘱托。他语重心长地说,庄周啊,你看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他告诉庄周,他让田需托人在齐国打通了关节,只要庄周能去,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 庄周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微微低头。他心中满是悲痛,此刻实在无心考虑仕途。 田泰走了。 前书房内,庄周盘腿坐在蒲草编的垫子上。面前的早饭,几样简单的小菜,一碗稀粥,早已没了热气,变得无滋无味。庄周只是随意吃了一点,便没了食欲。 他伸手拿起那把五弦琴,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微微闭上眼睛,试图在琴音中寻找一丝慰藉。一曲悲歌从指尖流淌而出,琴音在这狭小的书房内回荡。然而,悲伤如潮水,即便有琴音相伴,也难以抑制。他弹了几曲,心中的悲痛却愈发浓烈,泪水不自觉模糊了双眼。 庄周哭着弹唱半晌,放下琴,起身取来瓦盆。他岔腿而坐,双手重重地敲打在瓦盆上,那单调沉闷的“砰砰”声,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伴随着瓦盆的声响,他放声哭诉:“田珞呀!”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仿佛要穿透这风雨,传达到另一个世界,“你走之后,我的世界全乱了。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整日沉浸在痛苦之中。咱俩曾经说好的,要白头偕老,可你为何这般狠心,早早地离我而去?如今,我再也看不到你那温柔的面容,再也听不到你那温馨的叮咛。我明明知晓,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无人能够逃脱,可我就是无法释怀,无法忘记你呀!” 第167章 鼓盆而歌——让爹在这哭一会,心里会好受些呀 三观含泪劝庄周。 庄周哭道:“忘不了你在灶前忙碌的身影,为我做的每一顿饭菜,那熟悉的香味,至今还萦绕在鼻尖。忘不了夜晚,我们在灯下促膝长谈,聊聊家长里短,分享彼此的心事。可如今,一切都成了回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庄周一边敲打着瓦盆,一边哭诉,泪水不停地滑落,打湿了衣衫,“田珞呀!你先一步去了那未知的世界,而我却只能在这尘世中痛苦地活着。上有年迈的老母,需要我奉养;下有年幼的孩子,需要我照料。我不能随你而去,只能将这份痛苦深埋心底。但我知道,你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蔺且与耕子站在一旁,满脸焦急。老师庄周哭得肝肠寸断,那哭声似要将内心所有的悲苦都宣泄出来。他俩苦口婆心,可话语在庄周的悲伤面前如蝼蚁撼树,毫无作用。蔺且感同身受,陪着掉了许多泪,泪水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打湿了衣衫,庄周的声音愈发哽咽:“多年以后,我们终会相逢。那时,你一定要记得我,记得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我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你给我的快乐、幸福和温暖,不会忘记你那至真至纯的爱。” 庄周坐在书房内,继续敲打着瓦盆,哭诉着对亡妻的思念。这声声哭诉,这单调的瓦盆声,在这风雨交加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沉重。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的悲伤与眷恋,在时光的长河中,久久回荡,难以消散。 书房外,庄周母亲带着三观九连和两个孙女静静伫立。 屋内儿子的哭声传来,如一把把利刃,狠狠扎在母亲的心间。她心疼得如同刀绞,眼眶泛红,眉头紧锁。看着身旁三个小孩子,她心疼地嘱咐:“你爹一直这么哭,会哭坏身子的。你俩女孩小,进去劝劝他,让他别哭了。” 俩女孩懂事地点点头,一同走进书房。她俩小小的身影在书房中显得有些无助,却又带着坚定。一进去,俩女孩便围到庄周身边,一齐抱住他的腿,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齐声哭喊道:“爹爹呀!您别哭了!您哭坏了身体,我们已经没有娘了,不能没有爹了呀!”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哀求与恐惧,仿佛失去父亲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庄周抬起头,满脸泪水,望着俩女儿,声音带着哽咽:“孩子们呢!你们走吧,让爹在这哭一会,心里会好受些呀!”他的目光中,满是痛苦与疲惫,可又夹杂着对孩子们的疼爱。 庄周沉浸在回忆与悲恸里,风雨渐歇。他望向窗外,天地间一片湿漉。那盆声与哭声似还在空气中徘徊。此刻的他,虽知日子还长,责任在肩,但思念如藤蔓延。未来岁月,这思念会伴他走过每一个日夜,直到与田珞重逢那天 。 他起身缓行庭院,残花积水间忆往昔美好时光 。 此前庄周独自去大梁,并未带上他们二人。耕子心中本就存疑,怀疑庄先生此去是否与楚国有什么纠葛。如今先生归来,神情萎靡,家中发生了大事,先生的爱妻去世了,如此沉重的打击,让先生失了往日的神采,再没心力去谋划什么了吧? 今日,楚国使者依约前来询问庄周的情况。耕子如实作答,称从未发现庄先生对楚国有任何不轨之心,平日里,先生也从不谈及楚国之事。 楚国使者听完,满意离去。 惠施听闻表妹离世的噩耗,对庄周隐隐担忧,一路辗转,踏入庄家大院,脚步带起些许尘土。他心中揣着诸多心思。 院中的景象质朴而宁静,泥土地面有些许干裂,几株菊花在墙角顽强生长。惠施的目光被书房传来的声音吸引,那击盆歌唱之声,在这寂静大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书房内,庄周独自坐在蒲草席垫上。他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身着青色粗布麻衣,双腿叉开,旁若无人地敲击着木盆,歌声不成曲调却透着别样的洒脱。 惠施见状,心中一股怒火“噌”地升起,脸涨得通红,双眼圆睁,大声责问:“庄周你好无道理!”他向前跨出几步,双手握拳,“我表妹与你夫妻一场,日夜相伴于你,为你生儿育女,给你养活老人,操持家务,身体都累坏了。如今她去世了,你不哭也就罢了,还岔腿鼓盆而歌,难道不太过分、太不近人情了吗?”惠施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不解。 庄周见惠施来到,微微一怔,随即忙站起身来。他脸上带着几分从容,抬手示意惠施落座,而后对一旁喊道:“上茶。” 庄周重新坐下,目光落在惠施身上,陷入思索。惠施失去了相位,那象征权力与地位的东西离他而去;自己则没了爱妻,相伴多年的温暖从此消逝。相位与爱妻,究竟谁更重要?在庄周心中,爱妻的分量远远超过那虚无的相位。他觉得,在惠施面前,自己应更加洒脱,绝不能流露出一丝可怜之态。 待惠施落座后,庄周缓缓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刚走的时候,我怎能不悲伤?那时哭得死去活来,满心都是痛苦。”庄周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回忆的酸涩,“田珞离去后,我渐渐明白,人的生死就如同四季轮回,自然而必然。春天花开绚烂,夏天绿树成荫,秋天落叶缤纷,冬天万物蛰伏。如今她不过是静静躺在天地之间,回归了自然。若是我还一味为她哭泣,那说明我还未参透这天地间的至理。” 惠施听着,心中的怒火有所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思索。眼前的庄周,洒脱不羁又透着深刻的智慧。惠施一直看重官位,觉得那是生命的根本,可此刻面对庄周,心中竟泛起一丝别样的涟漪,仿佛对自己一直以来执着追求的东西,有了新的审视。惠施沉默良久,似有所悟。窗外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他起身告辞,脚步不再沉重,心中对于权力与生死,已然有了别样的考量。 第168章 庄惠之争——死与生,不过是灵气的存在与消失 庄周拿起木盆,轻轻抚摸,“我鼓盆而歌,并非无情。这歌声里,是我对她的思念,也是对生死的领悟。她在这世间走过一遭,留下诸多回忆,如今离去,我应以别样的方式送她。鼓盆而歌,便是我表达悲哀的途径。” 炎日高悬,炙烤大地。那热意无孔不入,似要将世间万物都蒸出原形。惠施坐在榻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眉头紧蹙,烦躁不堪。一旁仆人忙不迭拿来扇子,不住地摇啊摇,那扇出的风也是温热的,丝毫驱散不了这难耐的暑气。 惠施面色涨红,怒目圆睁,对着对面的庄周大声叱道:“呸!简直一派胡言!”他那发红的薄嘴唇快速翻动,翘翘的菱角胡须也跟着抖动,“我亲见你这等模样,你太不应该了吧!” 庄周神色黯然,心中何尝不痛苦。只是他强压着那如汹涌波涛般的悲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微微抬头,目光深邃而平和,缓缓说道:“静下心来思前想后,方知自己仍是凡夫俗子,不通天地之道,不明生死之理。”他的声音低沉,似从心底发出,“人奔波天地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能心意自得便好。明事理之人,不以长寿为幸,不以夭折为悲,不以仕途通达为荣,不以困窘为丑。不拘泥财利,不把天下称王当作显要资本。” 这话看似平静,却满含庄周的人生感悟,他是故意说给惠施听,也是对惠施的一种嘱咐。 惠施那大脑门发际一条直线,此时浓眉毛立了两立,心中暗自思忖:“庄周这不是说我的吗?”他心中虽有不满,但又觉得庄周所言似有几分道理。惠施微微皱眉,问道:“你说的似乎有道理。但明生死之理如何?不明生死之理又如何呢?” 庄周轻轻叹息一声,似陷入回忆。这些年仕途不顺,一次次的打击让他痛苦不堪,也促使他在难过时深入研究老子的《道德经》。他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体会:“考察生命开始,人本无所谓生,无形亦无气。阴阳交杂于冥茫间,变而有气,气变有形,形变有生,生变而为死。故人之生死变化,如同春夏秋冬四时交替。田珞虽死,却安然睡在天地巨室中。我本为她悲哀哭泣,自觉不通达命运安排。” 说到此处,庄周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田珞走了,可我还有母亲要养活,孩子要照顾。生活的重担容不得我一味沉浸在悲伤中,故止哀而歌。” 惠施听后,陷入沉思。这炎炎烈日下,二人的争论似也随着热气渐渐消散。 庄周的话语,如同一股清泉,在这燥热的世间,缓缓流入惠施心中。生死之理,本就玄之又玄,惠施望着眼前的庄周,心中对这个好友有了新的认识。 烈日高悬,暑气蒸人。惠施身着丝绸华服,那精致的料子此刻紧紧贴在身上,早已湿透,狼狈不堪。他望向对面的庄周,庄周身着粗布蓝衣,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汗滴。 惠施心中烦闷,却被庄周方才一番话勾起思索。他实在不解,忍不住开口:“你不热吗?道理听着好像没错,可感情上怎么能说得过去呢!” 庄周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心静自然凉。”随后,他目光悠远,继续阐述自己对生死的见解:“死生乃天地常理,如同昼夜交替般平常,是不可违逆的天理。我们的身体,并非个人私有,是天地赋予;性命亦非个人专属,由天地交付;子孙同样如此,都为天地的安排。生死不由个人掌控,是天地的谋划。人活于世,不过是从天地间借得生命的形体,这形体也不过如尘垢般虚幻。所以,出生不必欢喜,死亡亦不值得悲伤。死与生,不过是灵气的存在与消失,是自然的变化。世故之人不明白此理,才生出悲哀与欢乐。既已洞悉其中奥秘,亲人离世,又有何难以忍受?命运得失都有定数,顺应自然,得与失不过是生命中的平常之事。” 惠施皱起眉头,觉得庄周这番话虽是高论,却难以接受,忍不住反驳:“是你的妻子死了,是我表妹死了,不是别人啊!” 庄周微微一叹,目光平静中透着一丝释然:“当初我的妻子本无生命,无形体,无气息。恍惚间气息出现,而后有了形体,形体又孕育出生命。如今她逝去,形体消散,气息泯灭,又回归最初的样子。人生人死,循环往复,无穷无尽。我妻子的生与死,就如同从空荡荡的大房子走出,又回到那空房子里休息。与其在困境中勉强维持恩爱,不如相忘于广阔江湖。正因如此,我才止住悲哀,不再哭泣。”说罢,庄周抬手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又提起茶壶,给惠施倒上一杯茶水。 惠施望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水,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虽觉得庄周的话有些狡辩的意味,可又不得不承认其中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庄周的神色始终平静,仿佛已然超脱了尘世的悲欢。他的目光中透着对自然规律的敬畏与顺从,那些关于生死的感悟并非空洞的言辞,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透彻。 惠施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试图让自己燥热的心平静下来。他望着庄周,思绪万千。他回味庄周那番颇含新意的言辞,舌尖似有未尽之味 ,刚要开口再论。却听门前车马铃声由远及近,清脆杂乱。那声音踏破宁静,引得人心里一颤。 监河侯来了,身后仆从抬着酒菜,腾腾热气中,肉香、酒香飘散开来。 庄周与惠施迎出门去,三人见礼问好。 庄周母亲早已精心备好了两盘拿手好菜,简单家常饭菜,却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庄周家中,那张雕刻着雄鹰图案的俎案,历经岁月摩挲,纹理间似藏着无数故事。案上,方壶线条刚硬,透着古朴庄重;猪形双耳的醒酒器憨态可掬,却又不失大气;六只带着耳杯的酒爵整齐排列,青铜色泽泛着微光。 第169章 惠施去宋——庄周嘱咐,千万不要再回魏国了 待三人落座,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话题自然落到死丧之事。 庄周端起茶盏,神情坦然,“咱仨不是外人,你俩喝酒,我以茶代酒奉陪,请!”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温和。 惠施与监河侯对视一眼,举起酒樽,动作整齐,酒液晃荡间,似有心事翻涌。 庄周微微皱眉,轻叹一声,“说些别的吧,聊生死无益,徒增悲哀罢了。”话语落地,像一缕风,吹皱一湖夏水。 惠施话语如连珠炮般吐出,先说监河侯太看重荣誉,害苦了庄周。 监河侯脸上笑容一滞,神色有些不自然,手指不自觉地在几案案上敲动。 庄周见状,微微摆手,再次示意改变话题。 惠施话头一转,又说起田需专门用女奴,家中美女成群,还提及他们五个同学中,数曹商最富。言语间,有羡慕,有感慨,复杂情绪溢于言表。 监河侯整了整衣冠,神色认真,“人的名,树的影,人有了美名才能立于天地之间。我正利用一切机会,传播庄周美名,盼庄周出官入相。”说罢,目光灼灼地看向庄周。 庄周神色平静,目光望向窗外,似透过这扇窗看到了宇宙大道,“人是由宇宙大道演化而来的,人能看透一切,就会坦然一生,安时处顺,无忧无虑,穷通自乐,这样才算是具有了圣人的境界。”语气平淡,却如重锤敲在人心上。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惠施的出路上。庄周诚恳相劝,希望他留下来一起研究学问。 惠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表面没说什么,心中却不以为然。 监河侯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丝绸衣服已被汗水浸湿一大片,贴在身上。他身后随从不停地扇着扇子,可热气似乎并未消散。监河侯看向惠施,目光中带着鼓励,“凭惠施之才,定能治国、强邦、富民,卓有成效。梁惠王轻视惠施,是梁惠王瞎了眼睛,不能慧眼识人。” 惠施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神色渐渐振奋。庄周却眉头紧皱,再次劝惠施到赵国去,其次是去宋国,万不可去楚国与韩国。他的话语沉稳有力,绝非逞能随便说说。那是他根据惠施的性格,参照诸侯国的局势、国君性格特点,深思熟虑下的结论。屋内气氛一时凝重,三人各怀心思,在这闷热的夜晚,各自探寻着心中的方向 。 监河侯微微眯眼,顺着惠施话头,缓缓道出相悖观点。他身姿笔挺,神色认真,楚国广袤,兵强马壮,赵国僻小,国力式微。以惠施之盖世大才,自当投身强楚,或入虎狼之秦,方能一展抱负,功成名就。 惠施听着,像大热天吃了一块冰,熨帖不少。忆起往昔求学时光,此刻的他,心底不愿全听庄周所言。在他眼中,庄周并非无可超越,此番见解,不过老生常谈。监河侯八字眉下目光和蔼,那番话如定海神针,让惠施赴楚之心愈发坚定。楚国,幅员辽阔,舞台广阔,唯有在那,他的才能方可绽放光芒。届时,梁惠王怕是悔不当初,求他而不得。 可这一切,都已经证明了庄周的话是正确的。惠施并未说他去楚国韩国的遭遇。这壶水不开,他不想提起。他当场表示,要听从庄周嘱咐,去宋国求官。 庄周嘱咐,千万不要再回魏国了。 河监感觉失言,脸上有一丝尴尬。惠施忙打圆场。河监贤弟的话,正是我当初所想。 午后酷热难耐,惠施嫌这天气躁人,决意返程。 庄周与监河侯并肩相送,直至南北土官道。二人伫立原地,望着惠施。此时的惠施,身影竟显得有些惨败。那微微佝偻的背,似被无形重担压着。 烈日高悬,炽热的阳光如滚烫的火舌,舔舐着大地。漆树无精打采,叶子病恹恹地耷拉着,毫无生气。 监河侯终究抵不过暑气,钻进马车,扬尘而去。 庄周心中暗忖,也许惠施此次所失,比自己丧妻之痛更为深沉。 惠施听了庄周建议,就去了宋国。 曹商家的新院,矗立在城中显眼处。高大的门楼,透着一股张扬的富贵气,似要将主人的财力毫不掩饰地展示于众人眼前。 惠施迈进大门,五进大院落依次铺展。前院开阔,绿植错落有致,却少了几分人气,显得有些空荡。中院才是这宅邸的核心,曹商便居住于此。 中院的两间会客厅,布置得极尽奢华。酒器都为金、银、象牙制品,在微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财富的故事。西头的主席位,庄重威严,像是权力的象征。中间从门口铺就的红麻地毯,虽不算柔软,却带着一种质朴的厚重,两边摆放的卷尾几案,整齐有序,似乎在等待着贵客的到来。 五间卧室,布置各不相同,有的素雅,有的华丽,尽显曹商对生活的讲究。 左挎院与右挎院,通过垂花门与其他院落相连,安静清幽,适合休憩读书。 惠施踏入这大院,像打翻了无味瓶,苦辣酸甜一起上来。 惠施久经官场,深知其中的门道。见到曹商,送上丰厚的见面礼,那出手的阔绰,是他多年官场生涯养成的习惯。 曹商见钱眼开,脸上那手掌似的五指印记,因激动而一片红艳,恰似他内心欲望的写照。 惠施在会客厅被接待,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布置,心中的失落如潮水般涌来。想当年在大梁的相府,那是何等的气派,岂是这宋国大司徒的府邸可比。魏国强大富裕,身为魏国相国的他,位高权重。而如今,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只能在这宋国寻求施展才华的机会。 曹商倒是热心,将惠施推荐给了宋康王。宋康王对惠施有所了解,知晓他的学识与才能。宋康王自恃是商汤王之后,平日里根本不把周天子后裔的诸侯国君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惠施是宋国人,自然会心系宋国。惠系虽然下世,但人情还在。惠系以前的亲朋故吏,都拥护他的儿子。宋康王立即任惠施为守相。这守相,虽有试用性质,却也给了惠施一个新的机会。 惠施得到了宋康王的重用,却始终无法释怀心中的失落。宋国太小,即便当了代理相国,在他眼中,也远不及魏国一个部里的正职有出息。他的心,依旧牵挂着魏国。在宋国,他不过是暂时栖身,从未有过在这里扎根开花的打算。 第170章 惠施殒命——如今惠施遇难,他哪能坐视不管 惠施不断暗中派人去魏国打探情报。日子在等待中煎熬,终于,传来一个令他振奋的消息。张仪任魏国相国后,主张与秦联合,计划两国一起行动。秦国负责攻打韩国两川郡,魏国攻打韩国南阳,而后灭掉韩国瓜分其国土。 张仪嘴皮子在梁惠王面前上下翻飞,把连横策略说得天花乱坠,梁惠王听得直点头。张仪在魏国实行与秦国连横的策略,威胁到了其他各国。齐、楚、燕、赵、韩五国纷纷支持公孙衍的合纵策略。其他诸侯国坐不住了——要是让秦国得了势,大家还怎么混?齐、韩、赵燕使者,连夜往公孙衍府上跑,门槛都快踏平了。 ,魏国大将公孙衍捋着胡子直乐,劝梁惠王,连横只对秦国有利。梁惠王信了公孙衍,便私下派人去韩国游说公叔。公孙衍的谋划是,让韩国主动向魏表示归顺,并归功于自己,以此使梁惠王信任自己而疏远张仪。他依计派心腹溜进韩国。说客对着公叔比划:“您看啊,只要韩王假装投诚,把功劳算我们公孙大人头上……” 公叔眼珠一转,这笔买卖划算!韩宣惠王第二天就派人带着厚礼去大梁,把梁惠王哄得眉开眼笑。 朝堂上风云突变。昨天还红得发紫的张仪,今天突然发现梁惠王看自己的眼神像看瘟神。在五国的支持下,梁惠王改任公孙衍为相国,将张仪驱逐回了秦国。 公孙衍捧着相印偷笑,张仪只能灰溜溜卷铺盖。秦国使者来接人时,听见他在马车里咬牙切齿:“公孙衍你个老狐狸!” 惠施听闻这个消息,欣喜若狂。那压抑许久的渴望,瞬间被点燃。 宋康王再三挽留。在惠施看来,到宋国当两年相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他心意已决,执意要回魏国。仿佛魏国那片土地,才是他真正的归宿,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重拾曾经的荣耀,续写属于自己的官场传奇。他不顾身后宋王的诚心挽留,朝着魏国的方向,大步走去。那背影,带着决绝与期待 ,在尘土飞扬中渐渐远去,留下一个充满变数的未来。 惠施匆匆踏上归魏之路,满心憧憬。一路上,山川无言,他脑海中反复勾勒着回魏后的蓝图,渴望在那片熟悉之地重铸辉煌。 大梁城弥漫着沉重的气息,梁惠王薨逝,饮食之欲戛然而止。张仪悄然离魏归秦,惠施则在一片喧嚣与寂静交织中重返魏国。 临近惠王葬期,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整座大梁城装点得银白一片。群臣望着这漫天飞雪,忧心忡忡,纷纷进谏太子魏嗣改期安葬。 太子面色阴沉,目光坚毅,对众人的劝谏充耳不闻。群臣见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犀首官公孙衍。公孙衍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无奈,称或许只有惠施能劝得动太子。他深知太子刚愎自用,这分明是给惠施挖下的一个深坑。 惠施听闻此事,心中不免沾沾自喜,自觉一展才华的机会来了。他整理衣冠,昂首阔步前往谒见太子魏嗣。殿堂之上,惠施恭敬施礼上拜,而后缓缓开口,讲述起周文王改葬父王季历的往事。他声音沉稳,言辞恳切,“文王之义,在于满足人民的要求。抚社稷、安黔首,此乃先王的心愿啊。” 惠施目光直视太子,又道:“如今大雪纷飞,殿下若坚持在既定日期安葬,恐在君臣之中落下‘尽快安葬了事’的嫌疑。”这番话,既有对太子婉转的批评,又饱含入情入理的劝说。 太子魏嗣眉头紧皱,思索良久,终是听从了惠施的意见。 史书对惠施此举赞誉有加,称其让主张得以施行,又使太子喜好“文王之义”,昭示天下大义,功劳不小。可这赞誉,并未给惠施带来多少好运。 葬礼过后,魏嗣继承王位,是为魏襄王。魏襄王本就信任公孙衍,公孙衍在魏国战功赫赫,陉山之战击败楚威王,又联齐伐赵,攻取平邑、新城。惠施,身为国相时眼里只有先王,对太子从未正眼相看,在殡葬先王一事上,更是让太子失了面子。 惠施不懂人心,亦未将魏襄王放在眼里。他没料到魏襄王对公孙衍如此信任,对自己无端猜忌。再加上公孙衍从中作梗,魏襄王只封惠施为客卿。这客卿之位,不过是魏襄王看在先王情面上的恩赐,随时可被拿下。 惠施一心奔着相国之位而来,面对这客卿封号,心中满是被疏远、被歧视的愤懑。他上前讲述公孙衍种种不是。 魏襄王大怒:“你惠施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立即县令,把惠施贬为庶民,永不听用……” 心高气傲的惠施怎能忍受这般羞辱,他怒目圆睁,衣袖一挥,大步走出宫殿。 惠施走在这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上,风里的凉意,丝丝缕缕往骨子里钻。 天是高远清朗的,可他的心,却如坠无尽深渊。 高飞的大雁那声声哀鸣,似万把钢刀剜着他的心。每一声,都勾起他满心的难过。大雁尚有方向,可自己呢?再看那遍地枯黄的草,曾经的生机全然不见,徒留衰败。这衰败如同他此刻的心境,被生活的种种折磨得千疮百孔。 大梁于他,已无留恋。满是疮痍的心催促他前往漆园,去找庄周。在他心里,庄周是那能驱散迷雾的高人。 一路行来,惠施失魂落魄。时而放声大哭,那哭声似要将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时而又痴痴发笑,笑自己的执着,笑命运的捉弄。吃,食不知味;睡,辗转难眠。 到了河南冢上村,惠施终是撑不住了。高烧如恶魔般缠上他,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世界变得虚幻。随从匆忙将他安置在村东头那破败的庙里,四处奔波为他寻来热汤热水。 惠施在昏迷中,嘴里不停念叨着:“漆园……庄周……”声音微弱却执着。 惠施的随从,打马如飞,到漆园去找庄周。 庄周得知惠施病重的瞬间,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惠施对自己有过破除牢狱灾难的恩德,这恩情重如泰山。如今惠施遇难,他哪能坐视不管。 庄周心里想着,只要让惠施吃上几副草药,再教他练练养生功,惠施定能早日康复。怀揣着这份希望,他跟着惠施的随从,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冢上村。 到了冢上村,庄周直奔破庙。看到惠施的那一刻,他的心猛地一揪。惠施的脸,如蜡般枯黄,毫无生气。大脑门前的头发,灰暗得似蒙了一层厚厚的尘。曾经那浓浓的眉毛,如今又长又白,像霜打的枯草。那原本发红的薄嘴唇,此刻惨白如纸。而最让庄周无法接受的,是惠施那双曾经闪亮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第171章 埋葬惠施——大娥的到来,让他有些为难 庄周颤抖着伸手,轻轻摸向惠施的鼻翼,没有一丝气息。那曾经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惠施,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庄周与惠施,说是辩友,实则早已超越了普通友人的界限。无数次的辩论,观点不同,针锋相对。庄周瞧不上惠施对功名的追逐,不止一次地冷嘲热讽;惠施也不甘示弱,一次次有力反驳。 可在这你来我往的交锋中,惠施的博学如一盏明灯,照亮了庄周前行的路;惠施的论辩,似一把利刃,磨砺着庄周的思想。每一次辩论,都让他们的友情愈发深厚。不知不觉间,庄周早已把惠施当作人生知己。惠施走了,世上便少了一个可以帮助他的朋友。 此刻,面对惠施冰冷的身躯,庄周心中的悲伤如决堤的洪水,化作串串泪珠,滚滚落下 。 破庙外,风声呜咽,似也在为这段深厚的知己情谊悲歌。 庄周站在惠施的坟前,神色落寞。脚下的土地有些潮湿,泛着微微的凉意,渗进他的鞋底,如同心底蔓延开来的悲伤。身旁的蔺且与耕子肃静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沉浸在悲痛中的庄周。庄周的目光落在那座新土堆成的坟上,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种种。妻子离世时,他虽悲伤,却也能在内心深处寻得一丝安宁。可惠施的离去,却似一阵狂风,将他生活中原本看似平静的湖面搅得波涛汹涌,空虚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曾经,生活的地方人气旺盛,那是充满生机与热闹的所在。人们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可如今,在惠施走后,这里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陌生而广大的空间,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四周空荡荡的,不见鸟儿穿梭的身影,听不到那清脆的啼鸣;没有了五彩斑斓的花儿绽放,嗅不到那醉人的芬芳;甚至连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都没有,唯有无尽的空洞。那空洞像是要将他吞噬,变成一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庄周时常感到困惑。名利荣辱,那些身外之物,无论遭遇多大的挫折,他都能保持内心的平静,波澜不惊。可为何一旦面对亲人朋友的离去,内心的痛苦就如决堤的洪水,让他几乎承受不住?这种痛苦,还夹杂着因自身处境而生的无奈。惠施的失败与离世,让他原本想依靠惠施加官进爵的希望彻底破灭,化为乌有。 庄周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对蔺且与耕子讲起了那个故事。楚国郢人捏白士,鼻尖溅到一滴如蝇翼般微小的污泥,便请匠石帮忙削掉。匠石挥动斧头,风声呼呼,随手劈下,泥点被完全削除,而郢人的鼻子却丝毫无损,郢人站在那里面不改色。这精湛的技艺,令人赞叹。宋元君听闻此事,找来匠石一试。匠石却无奈地说:“我以前能做到,可我的对手已经死了,如今我再也无法施展了。” 讲完这个故事,庄周向着惠施的墓深深一拜。他的身姿弯得很低,额头几乎触碰到了地面,像是要把满心的哀伤都倾诉给地下的惠施。”先生啊,你走了,我再也找不到像您一样的对手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和我争论了呀!”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惆怅,在空旷的墓前回荡。 在庄周的脑海中,惠施的形象无比清晰。那如直线般的发际,仿佛诉说着他为了做官当权百折不挠的意志。为了仕途,惠施付出了太多,一路奔波,从未放弃。他的薄嘴唇,凸显出他的伶牙俐齿,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滔滔不绝地与人辩论。可这伶牙俐齿,带来的并非全是福分。有时候,过于锋芒毕露,也会招来许多麻烦。 庄周泪湿衣衫难掩悲恸,往昔争辩画面如潮涌来。 惠施太自信了,这份自信让他在做事时常常任意而为,不顾及他人的看法和感受。他太固执了,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听不进别人的任何意见,哪怕那意见或许是正确的。也正是因为他的不知进退,在仕途的道路上越走越窄,最终走向了死亡。庄周心中感叹,像惠施这样一生为了当官争权,费心劳力,最后却落得惨死的结局,真的值得吗? 就在这时,随从匆匆跑来,低声禀报:“惠施夫人到。” 庄周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大娥的到来,让他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惠施的夫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 他站在那里,身形微微颤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而脚下那片潮湿的土地,似乎更加冰冷了。庄周定了定神,强装镇定,迎向惠施夫人。心中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压抑的氛围。 大娥脚步踉跄地来到惠施墓前。她神色恍惚,眼神里交织着无尽悲哀与深深恐惧。目光触及墓碑上那“惠施”二字,双腿瞬间没了力气,整个人如被抽去筋骨,直直扑在墓碑上。她的头发在这激烈动作中肆意散乱,如一团乱麻。她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墓碑,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空洞绝望的眼神里,泪水汹涌而出,似决堤河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很快便打湿了脚下那片土地。 ”我的命咋恁苦啊!”大娥声音嘶哑悲切,每吐出一个字,都似带着千钧痛苦。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宛如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她哭着用头轻轻撞着墓碑,一下又一下,似想用这钝痛驱散内心如影随形的煎熬。 庄周拉住大娥,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一起翻涌。 大娥边哭边诉,话语破碎又沉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我推向你 ,当初满心不愿。想着既已嫁你,便与你相伴一生,谁能料到你竟如此狠心离我而去。” 庄周左劝右劝,言辞恳切。 终于,大娥渐渐止住哭声。只是双眼直勾勾瞪着,神情呆滞,仿若失了魂般。她抽泣着,声音微弱:“子休弟弟,你哥这一走,我实在难以适应。想去你家,陪陪伯母,不知你愿不愿意?” 庄周微微停顿,目光诚挚:“我怎能不愿意呢。” 这一方小小的墓地前,大娥的悲痛、庄周的无奈,都被这现实的一幕刻画得淋漓尽致,生活的无常与人性的复杂,在这方寸间尽显无遗。 第172章 大娥心思 庄周乘坐着惠施随从的马车,车辕颠簸,似是将他的心也摇得七零八落。身旁的大娥,坐在来时的马车里,哭声如泣如诉,在空旷的道路上回荡,揪扯着庄周本就沉甸甸的心。 马车停在了南华山脚下庄周家院前。大娥遣随从赶车回户牖邑,留下贴心丫鬟,执意要在庄周家住下。踏入家门,见到庄周母亲,大娥又是一阵痛哭,泪水决堤般涌出,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委屈与悲痛都宣泄出来。 庄周母亲陪着落泪,轻声劝慰,那声音温柔且带着疼惜,如春风拂过大娥心间。 晚饭时分,几案上摆着的鸡蛋面条,热气腾腾,却难以驱散屋内的沉闷。庄周母亲殷切相劝,大娥只是勉强吃了一点,便放下碗筷。食物在口中,味同嚼蜡。她的心,早被难以言说的愁绪填满。 夜晚,凉意悄然侵袭。大娥与丫鬟睡在了庄周与田珞曾住的房间,床铺依旧,可往昔的温馨却已消散。庄周独卧前书房,室内灯光昏黄,映着他孤寂的身影。他翻开书卷,试图从文字中寻得片刻安宁,可那些字句在眼前跳动,却难以入脑。 烦闷之下,他轻抚五弦琴。琴音悠悠,似是在诉说着心中的无奈与惆怅。一曲终了,他和衣而卧,满心的愁绪化作梦境。梦中,田珞身着红绸棉袄、篮缎子棉裤,红盖头下,那张熟悉的脸泛着红晕,羞涩又迷人。可不知为何,她竟嘤嘤哭泣,泪水滑落,打湿了衣衫。庄周心中一紧,从梦中惊醒。睁眼瞬间,他吓了一跳。床前竟真的站着一位女子,身穿直筒宽大长袖的深衣,身姿袅袅亭亭。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那双眼睛有些浮肿,满是泪痕。 庄周连忙起身,披上外衣,弯腰施礼,话语带着几分慌乱:“嫂嫂,深更半夜,明日再来说话吧。” “子休弟弟,今晚,我把心里话,都给你说了,好一吐为快,万望你别笑话我。”大娥的声音带着颤抖,似是鼓足了所有勇气。 庄周微微一怔,忙道:“我不会笑话你,还是天明了再说吧。”此刻的他,心中乱成一团麻,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娥即将说出的话。 “不,我一定现在说了,免得日后后悔。你知道不知道,我从小喜欢你?”大娥的声音虽轻,却如重锤般敲在庄周心上。 “知道。”庄周的回答简短,思绪却飘回到了往昔的岁月。那些青梅竹马的时光,如图画般在脑海中闪过。 大娥接着问:“那次你救了我,还记得吗?”话语中带着一丝眷恋与期盼。 “当然。”庄周轻声应道,记忆里的画面愈发清晰,那时的他们,天真无邪,眼中只有彼此。 “咱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我无数次做你媳妇,你还记得不?”大娥说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那红晕下,却是难以掩饰的苦涩。 庄周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他试图用这句话,将过去与现在划清界限,可心中却明白,有些情感,一旦种下,便难以磨灭。 大娥嗫嚅道:“我结婚前那天晚上,你抱我一夜,你不会忘吧?” 庄周极为慌乱:“没……那晚对你多有得罪,还望嫂嫂见谅……” 大娥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没有指责弟弟的意思,那晚也是我找的你。有田珞,我没敢?奢望。我一直等着你。后来惠家向田家求婚,田家赖婚。我让二娥给你说,我要嫁给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是我配不上你吗!”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庄周,似要从他眼中寻得答案。 庄周微微皱眉,沉吟片刻道:“说实话……我小时候也喜欢你,可我与田家定了娃娃亲。田家悔婚,我是在等田珞的态度,当时……才没答应你。”说出这番话,他心中像打翻了一个装满各种调料的罐子,酸甜苦辣咸一股脑地涌了上来。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此刻都如潮水般涌来。 月光下,两人相对无言。 南华山的夜,静谧得有些可怕,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打破这份寂静。月光如水,轻柔地洒落在书房里。大娥的脸沐浴在银白光辉下,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可那笑意还未完全绽放,泪水已争先恐后地溢满眼眶。她微微仰头,目光饱含深情与期许:“那我就知道你的心了。”话落,身子一软,扑进庄周怀里,压抑许久的情绪化作抽抽搭搭的哭声:“田珞走了,惠施不在了,这会咱俩在一起准行了吧?”大娥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书房里回荡,似在询问庄周,又似在喃喃自语。她的双手紧紧揪着庄周的衣角,仿佛一松开,这好不容易触碰到的幸福就会消失不见。 庄周面露难色,眉头紧锁,似有千般纠结万般无奈:“我与惠施本是同学,咱俩走在一起,人们不笑话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明月,神色凝重,现实的顾虑如一座无形大山横亘在两人之间。 大娥抬起头,眼神坚定决绝:“你俩女儿还小,正需要人照顾。只要我能跟你在一起,谁愿意笑话谁笑话。”她的眼神里燃烧着炽热的爱火,无惧外界眼光,一心只想与庄周相伴。 庄周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有个条件。” 大娥急切点头:“你说。” “咱俩想走一块,得等到惠施过了三周年祭日。还需我母亲与你父亲同意。”庄周的语气平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 大娥没有丝毫犹豫:“我依你。”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满心欢喜溢于言表:“今晚你抱了我,我很开心。” 庄周轻轻拍着大娥的背,声音温柔:“我也开心。” 窗外的月儿像是不忍再看这人间情长,悄悄淹没在云里。 书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模模糊糊、黑糊糊一片。 “爹爹,我奶奶让我伯母回她房里睡去。”庄周女儿稚嫩童声突然打破寂静。 大娥一惊,忙从庄周怀里挣脱,匆匆整理衣衫,神色慌乱。她不敢抬头,扭扭捏捏地从书房出来。 而他们之间,那份复杂的情感,如同这黑夜,深沉且难以捉摸。未来的路,又将何去何从,在这漫长的黑夜里,无人知晓。 第173章 庄家喜事 庄周母亲静静站在书房不远处,月光下,身影透着几分威严。大娥脸颊滚烫,低着头,脚步匆匆回后房里睡了。 夜,愈发深沉,只留下庄周独自站在书房,望着大娥离去方向,久久未动,似在思索着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 下一天早饭后,惠施儿子带着仆人,行色匆匆地赶来接大娥。那惠施儿子一脸焦急,眼神中满是担忧与急切。 大娥静静地站着,身姿挺直,面容平静却透着一股坚决,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走。 惠施儿子见此,眼眶泛红,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冲着大娥喊道:“娘要不走,儿子就死在这里。”那话语如同霹雳,一下下震响众人的耳朵。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仿佛在用这最后的决绝来接大娥回到家去。 庄周母亲赶忙上前,脸上满是关切与安抚。她轻轻地拉住大娥的手,那双手虽粗糙却带着温暖,嘴里轻声地连哄带劝。每一句话语都似春风,试图吹散大娥心中的执拗。 大娥在这温柔的攻势下,缓缓地上了惠家的马车,一步三回首。 庄周默默地跟在车旁,心中满是不舍。庄周母亲一路将大娥送到了南北土官道。 南北土官道坑洼不平,扬起的尘土在空气中弥漫。路旁的树木枝叶稀疏,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离别而轻叹。 大娥乘坐的车缓缓启动,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大娥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庄周,心中也泛起丝丝痛苦的涟漪。 庄周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辆车,直到它消失在视线尽头。他对大娥的留恋,如同这风中的尘土,虽无形却又无处不在,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头,久久无法散去。望着大娥离去方向久久出神。 庄周母亲站在官道上,微微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慈爱与无奈。她见大娥走远,对庄周说道:“刘家店女巫医给三观保了媒,说的是刘家车马店掌柜的女儿,名叫刘莲,挺好的一个女孩子。你的事,得以后才说,三观成家得放在前面。”母亲的声音平和却又不容置疑,那一字一句如同烙印,深深地印在了庄周的心里。 庄周微微低头,神色恭敬,轻声道:“母亲教训得对。”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理解,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轻叹转身。此后日子,不知能否将她从心底慢慢放下? 庄周回到前书房,呆呆地坐着。 爱妻田珞的离去,如同一记重锤,将他的心敲得粉碎。大娥回了户牖邑。惠施下世。独留庄周在这清冷的家中,被痛苦紧紧缠绕。 蔺且和耕子在一旁不住安慰:“先生是最看得开的人,请您节哀!”两人的声音在屋内回荡。话语虽轻柔,却难以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庄周缓缓抬起头,深深叹出一口气,那气息里满是无尽的哀伤:“我的亲人,我的同学,一个个都走了。叫我怎能不悲痛?”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也随田珞而去。曾几何时,他写出《齐物论》,自认为思想已达极高境界,仿佛跳出了“五行”之外,能看透世间一切事情。可现实却如此残酷,惠施的离去已让他黯然神伤,爱妻又撒手人寰,这痛,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两个女儿尚小,天真无邪的她们还不明白母亲离去意味着什么,只是偶尔用稚嫩的声音问:“俺娘去哪儿了?”三儿子九连才七岁,正是依赖母亲的年纪。孩子哭着要娘的场景,如同一把利刃,一次次割着庄周的心。 老母亲年近六十,虽尽力照看着孙儿孙女,可家中没了田珞,总感觉缺了主心骨,空落落的。每到孩子哭闹,庄周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同时扎刺,疼得他几近窒息。他试图用读书、着述来忘却烦恼。在昏黄的灯光下,他时而奋笔疾书,时而低头沉思,妄图在文字的世界里寻得一丝安宁。可当他搁笔,放下书卷,疲惫袭来,孤独便如影随形。他毕竟是凡人,要吃饭,要睡觉;要赡养老人,要抚育后代。每当歇下来,周围的寂静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困在其中。曾经田珞在时,家中虽不富裕,却充满欢声笑语。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他和年幼的孩子,还有年迈的母亲。 庄周望着窗外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天空,心中像弥漫着冰霜。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真正能走出这痛苦的深渊。只是在这漫漫时光里,他只能带着满心的伤痛,一步步艰难前行,在尘世的泥沼中,努力挣扎。 刘家店村向来平静,可最近却因女巫医的走动有了别样的热闹。女巫医脚步匆匆,径直朝着庄周的住处走去,她心里装着一件大事——给庄周的长子三观提亲。 那女巫医进了门,见着庄周,满脸堆笑,话语如珠般滚落,不住夸赞刘家车马店家的刘莲。说那姑娘模样长得俊俏,眉如远黛,眼若星辰,笑起来恰似春日绽放的花朵,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脾气更是好得没话说,温柔和顺,轻言细语间透着无尽的温婉;说刘莲手脚勤快,里里外外的活儿都能料理得妥妥当当。 那女巫医说的并非虚言。庄周去刘家车马店吃饭时,不断见到刘莲,她身材苗条如春日嫩柳,清纯文静得像含苞待放的白莲,一举一动透着羞涩与端庄。她与三观同岁,属羊,十六岁,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女巫医又道,庄周家办了这喜事,冲冲喜,去去晦气。 庄周听着,心中泛起涟漪。 三观结婚那天,婚礼办得热热闹闹。 刘莲身着红妆,头盖红色盖头,袅袅娜娜地走进了庄家。她这一到,庄家仿佛被注入了一股鲜活的生气,真真添了喜气。 庄周的三儿九连,还有两个女儿,像欢快的鸟儿一般,围着刘莲“嫂子嫂子”地叫个不停。 刘莲嘴角总是挂着笑,那笑容如同暖阳,洒在庄家的每个角落,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每日清晨,刘莲便忙碌起来。洗衣时,她纤细的双手在清水中揉搓着衣物,动作娴熟;做饭时,灶膛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她还总说奶奶六十了,该让老人家多多休息。庄周看着这一切,满心欢喜,儿媳的到来,让这个家有了新的温度。 这时候,庄周认为自己该有所行动了。 第174章 庠序之教 庄周这些年求官的经历,好似一场场噩梦。任漆园吏的下台,满心抱负却无奈跌落谷底;去赵国,本以为能有一番作为,却惨遭冷落,备受冷眼;惠施的离去,又让他失去了那个能倾心交谈的挚友。官场的险恶,如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热情的火焰淹没。爱妻的离世,更是在他心上划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苦楚悲伤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田园生活,舒心得像沐浴清爽爽的春风,快乐安逸;家中日子,温馨得似烤着暖烘烘的温火,美满舒心。刘莲嘴角弯弯,那笑容像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朵,温柔又满足。九连与庄周两个女儿,在屋里屋外穿梭,笑声如清脆的铃铛,一阵阵响起。 庄周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这一幕,心中似有什么悄然落地。功名利禄,曾经如高悬的诱人果实,引得无数人争破头皮。可庄周此刻,已将那虚幻的东西看透。这烟火人间,家人的笑,生活的暖,才是真实可触的珍宝。在精神的天地里,他渴望无拘无束地驰骋,“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做自己思想的王者。 四十三岁这年,庄周有了新打算。孔子办学育人,影响深远,他也要效仿,开办私塾,传播“道”学,用思想的力量触动天下。 他找到老同学河监,把想法和盘托出。 河监那八字眉轻轻一皱,随即展开,和蔼的目光落在庄周身上,接着爽朗大笑:“好好好!我支持!你办学是学有所用了!”那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曾经,河监让庄周当了替罪羊。这些年,愧疚跬步不离。庄周的宽容,一句抱怨都没有,反而让他心里的亏欠感越积越深。这次,他决心弥补过去对庄周的亏欠。河监忙向工部写递上呈报,言辞恳切,说漆园公署与监河衙门子弟众多,急需建个“南华学堂”,请大学问家庄周为师授徒。呈报层层转到礼部,很快,批复下来:准。 天气渐暖的时候,监河侯在庄周院子西面,建起了““南华庄子学堂””。学堂青砖灰瓦,透着古朴的气息。他派多髯水长去转告庄周,许下承诺,有合适机会,直接推荐庄周到部里任职。 多髯水长匆匆赶来,把话传到。庄周只是淡淡一笑,让他回话,说自己在官场向来不懂变通,不适合做官,也已经没有了做官心思,当先生教书,才是他心之所向。 对于监河侯建学堂这事,庄周没说感谢,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对自己应有的补偿。 斜眼啬夫也被庄周的宽容打动。他派人为““南华庄子学堂””拉来了几案草席坐垫。那些几案纹理清晰,草席柔软厚实。庄周坦然接受,他知道,这是人心在慢慢转变。 从此,在这新学堂里,庄周将开启新的人生旅程,用“道”的光芒,照亮更多人的路。 学堂开张那日,监河侯与漆园官吏皆来道贺。庄周先生的名望,引得四方百姓争相送子求学。官吏子弟、漆园工徒、监河衙役,乃至刘家店商贾与附近村落的农家,都把孩童送来。学堂门前车马喧阗,室内座无虚席。庄周望着济济一堂的学子,既欣慰又感责任重大。这简陋的学堂,竟成了众人眼中的龙门。 蔺且、耕子、三观,自然成了教师。监河侯派来多髯水长帮助庄周管理,希斜眼瑟夫派来做饭人员。 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 ,那璀璨光芒如滚烫熔浆,肆意倾洒。远近的树,棵棵轮廓分明,像是被红漆细细勾勒,叶尖都泛着神圣红芒;学堂静静矗立,在光辉笼罩下,宛如一座庄严肃穆的赤色堡垒。 庄周立于场中,身姿挺拔。他教学生练剑,一招一式沉稳精准。”穿剑,剑身需平”,话语掷地有声。只见庄周手中剑,如灵动游龙,经胸腹间弧形向前,带动身形,恰似身剑合一。 学生们队列严整,目光紧随着庄周。手中剑在日光下闪烁,似条条灵动游鱼,穿梭自如。 庄周接着讲刺剑,“立剑平剑直出,力达剑尖”,他边说边示范。立剑直刺刚劲迅猛,平剑平刺流畅利落。 学生们依言而动,剑起剑落,整齐划一,恰似排雁,秩序井然。在这片赤色光辉里,他们仿若在铸造独属于自己的锋芒 。 学堂里,稚嫩的声音交织成一曲别样乐章。”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一美人,清扬婉如。”琅琅书声,从一张张尚显青涩的口中吐出,带着对未知的好奇与懵懂。 阳光穿过斑驳的窗棂,洒在孩子们的身上,映照出他们认真的神情。 夜幕降临,烛火摇曳。庄周立于堂前,神色平静而深邃,开始讲道:“天地拥有伟大的美丽却不言语,四季有明确的法则却不议论,万物有形成的道理却不说话。圣人则是探究天地的美丽并通晓万物的道理。”话语如潺潺溪流,淌入学生们的心田。 庄周领着学生练养生功。 沐浴日,濮水之畔,金光在河面上跳跃闪烁。庄周静静坐在那里,手持钓竿,眼神放空。微风拂过,吹起他的发丝,他慢慢走出了往昔的痛苦。那河水的流动,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抚慰着他的心灵。 庄周田间劳作,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衫。田珞的坟茔在田地北头,每次干活累了抬头,便能看见。那座坟,承载着他无尽的哀思。曾经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却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刺痛。 办学后,那头毛色独特的毛驴,黑毛似墨,白肚白嘴头透着几分憨态,卸下了驮人的重负,大多时候投身于农活中。 庄周一心扑到了教学上。家与学堂,成了他生活的中心地带。他教学后,便守着家人。他教儿子女儿,习文断句,那专注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的书房里。庄周给孩子们讲解做人道理时,他眼神柔和且坚定,一字一句,如潺潺溪流,淌进孩子们心里。 九连与两个女儿,像春日里蓬勃生长的嫩苗,一天一个样儿。他们的每一点进步,每一个成长的瞬间,都被庄周看在眼里。庄周脸上时常挂着笑,那笑容里满是欣慰。此时的日子啊,没有大起大落。粗茶淡饭,却有滋有味。比起在漆园的忙碌奔波,如今的生活,多了几分温馨的烟火气。一家人围坐,灯火可亲,满是安宁。 坏事又悄然降临到庄周头上。 这天,庄周从学堂返回,脚步轻快,心间还萦绕着学问的余韵。 南华山脚下的庄家寨,静谧安宁,熟悉的屋舍错落,似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庄周刚踏入家门,便觉气氛异样。头发花白的曹醛夫妇,身形佝偻,满脸泪痕地出现在眼前。他们的哭声,压抑而悲恸,如寒风中破败的枯枝,每一声都似要断裂。那涕泪纵横的模样,哽咽到几近失语,让庄周瞬间头懵。 庄周忙走过去,施礼问安,伸手轻扶曹醛夫妇的胳膊,试图安抚:“盟父母,有话慢慢讲。”声音虽稳,却难掩心底的不安。 第175章 庄周探监 曹醛夫妇好不容易止住了悲声,带着哭腔道出:“曹商贪污下了大牢,要被处斩刑。” 这话如惊雷炸耳,庄周心头震动。对曹商他早有担忧,却没想到祸事会来得这般迅猛、这般沉重。 曹商,自幼受父亲爱财观念熏陶,有着天生的敛财本事。曹醛通过惠施父亲惠系花钱运作,早早登上宋国仕途,做了郎官。初入官场的曹商,恰似春日新树,生机蓬勃。他头脑灵活、口才出众,思维敏捷、能力过人,很快便深得国君喜爱。 那时,宋剔成王在位,曹商迎来“转机”。获赐几辆马车,出使秦国。在秦国宫廷,他凭借那三寸不烂之舌,巧言令色,成功博得秦王欢心,秦王大手一挥,赏赐他一百辆马车。 宋剔成君大手一挥,曹商便坐上大司徒之位,掌管版籍、田土与赋税。这可是众人眼中实打实的肥差。 一时之间,曹商身价倍增,风光无限。可这荣耀背后,是贪欲的膨胀,是命运的伏笔。欲望的沟壑难平,为捞回买官钱财,他不择手段,终是踏上了不归路。 曹商上任伊始,便盯上了自家酒税。每次收税,自家酒坊税额总悄悄变少。报人口时,他眯着那双狡黠的眼睛,故意少报;隐匿户口,手法娴熟;田亩数目,也在他笔下随意改动。 日子一长,好处尽显。商丘国都内,酒肆一家接一家挂上曹家招牌,宋国各县城也处处可见曹家酒旗飘扬。田亩似贪婪巨兽的领地,不断扩张。从商丘出发,往四周走上许久,都还在他家地界。金银财宝如潮水般涌进,三个仓库被塞得满满当当。 曹商时常踱步到仓库,双手深深插进金银堆里,缓缓摩挲。眼中满是陶醉,脸上的肥肉随着笑容颤动。那满足感于胸中弥漫开来,成就感在心底肆意生长,幸福感将他整个人淹没。仿佛这世间一切美好,都已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宋剔成王离世,宋康王登基。新君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整治吏治,革除诸多弊端。曹商,这个在宋国官场风生水起之的人,不幸撞到了枪口上。 朝堂中,气氛压抑如铅云。众多大臣或暗自窃喜,或面无表情,可心底那嫉妒曹商钱财的火苗,烧得正旺。 只听宋康王一声令下,曹商的冠冕被迅速摘取,那象征身份的锦绣腰带也被粗暴解下。大袖宽摆、v字形交领的锦衣长衫,狐裘绵袍,一件件被扒去。 侍卫毫不留情,冰冷的枷锁套上曹商的脖颈。一件写着“囚”字的罪服,被强行套在他的身上。 郎中令带着国君羽林卫队气势汹汹奔向曹府。箱笼打开,金银财宝闪烁光芒。一辆辆辎车装满钱财,往宫中仓库运送。酒肆田亩的地契被官府收走,曹家积累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曾经的富贵繁华,此刻如泡沫般破碎。 既然贪污事发,等待他的,是无情的斩刑。 庄周望着悲戚的曹醛夫妇,长叹一声:“倒霉事咋一股脑儿都砸到我庄周头上了!”心中满是无奈与悲凉,命运的无常,在这瞬间尽显。 秋风凄凄,鸿雁南飞。 庄周的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 庄周驾车,稳稳朝着宋国国都商丘的囹圄行去。车上,曹醛夫妇面色凝重,满心忧惧。 驴车到了戒备森严的囹圄。 庄周早备下酒菜壮馍,那壮馍厚实,夹着喷香的肉,散发着诱人热气。 曹醛怀揣几两碎银,找到囹圄长令。碎银递上,囹圄长令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前往关押曹商的死囚室。 踏入死囚室,一股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曹商身着囚服,形如鬼魅。他目光呆滞,额头上那如五只大拇指的红痣印痕,醒目得好似命运的诅咒。尖瘦的下巴毫无肉感,眉毛杂乱如荒草。曾经的三角眼如今深陷,宛如两个黑洞,透着无尽的绝望。粗大的手掌变得干瘪枯萎,毫无生气。 见到庄周带来的面食,曹商眼中瞬间生出光亮。他迫不及待地举起戴铐的脏手,那双手因长久囚困满是污垢与伤痕。接过食物,他便狼吞虎咽起来,吞咽的声音在寂静囚室里格外突兀。 曹醛夫妇见状,泪水夺眶而出,声声劝着:“我儿,莫急,莫急,别噎着。” 曹商风卷残云般吃完菜,喝尽菜汤,还伸出舌头仔细舔着盘子。吃完壮馍,曹商吃完,竟扑通跪地,不是给父母磕头,而是用舌头去舔地上掉落的饼渣。 这一幕,如冷风拂面,似万箭穿心。曹醛夫妇哭声更甚,庄周也忍不住眼眶泛红,泪水悄然滑落。 吃饱后,曹商“咚”地一声重重跪地,对着父母连磕三个响头。每一声,都似敲在人心上。他哭道:“爹娘辛苦养育,孩儿不孝。这仨头,就当为二老养老送终了。”声音沙哑,带着无尽悔恨。 曹醛浑身颤抖,蹲下身子,紧紧抱住曹商,仿佛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 曹商母亲丁氏泣不成声:“儿啊,你若走了,一家人可咋活呀。”那哭声撕心裂肺,囚室里弥漫着浓稠的悲伤。 昏黄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窗口,洒在这悲惨的一幕上。亲情的眷恋,命运的无奈,在这囚室里交织成一曲令人肝肠寸断的悲歌。 庄周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这生离死别,不禁感慨万千。世间苦难,人性挣扎,都在这方寸之地尽显无遗。 曹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双亲,嘴唇颤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哽在喉间。囚室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每一口呼吸都饱含着沉痛。 门外,狱卒的脚步声隐约传来,似是催促这场诀别走向尽头。曹醛夫妇抱紧曹商,不愿松开,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留住儿子,留住这即将破碎的家。 庄周长叹一声,背过身去,悄悄抹泪。残酷现实面前,语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此时,曹商挣开父母的怀抱,缓缓起身,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然。 昏黄的屋内,气息沉重得仿若能凝出水珠。曹商面色如纸,无力地瘫坐在杂草上,瞧见庄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向庄周跟前爬去。 第176章 囹圄离情 曹商“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那额头狠狠砸在地上,沉闷的“砰”声,扬起草屑尘土。这一头磕得宛如一记重锤,直直撞在庄周的心口。 曹商的身子抖如筛糠,破碎沙哑的声音,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弟弟,我后悔啊,后悔当初没听义弟你的良言,才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他的脸深埋在囹圄地上的碎草里,身形佝偻,往日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不见,只剩满心无尽的悔恨。 庄周眼眶通红,泪水盈满。听闻此言,如遭晴天霹雳,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他双手死死抱住曹商,泣不成声:“哥哥!曹家对俺庄家,恩重如山呐!只要俺母亲有一口吃的,庄周定不会让盟父母忍饥挨饿!” 此刻,两人相拥在地。庄周的身子剧烈颤抖,哭声悲恸;曹商则埋首在庄周肩头,身躯微微抽搐。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唯有这股浓烈的悲痛,在两人之间肆意蔓延,填满了这狭小逼仄的空间。 囚室外,悲恸哭声如汹潮水涌来,狠狠拍打着每一寸空气。 曹商的妻子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身形似风中残叶,脚步踉跄地拖着孩子,一头扎进这阴暗的囚室。”扑通”一声闷响,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一家人瞬间抱作一团,哭声交织,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根丝线都浸满了苦涩。 庄周缓缓抬眼,目光触及二娥。往昔那个灵动俏皮、话语如珠的女孩,已全然不见。眼前的她,目光空洞呆滞,犹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面容憔悴枯槁,皮肤干裂粗糙,仿佛被岁月的利刀肆意切割。曾经的光艳,恰似清晨消散的薄雾,消失得干干净净。苦难如一把无情的刻刀,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沟壑。 曹商的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仍强撑着,艰难地伸出手,那手瘦得皮包骨头,青筋凸起。他抠抠大拇指,轻轻抚上二娥的脸庞,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似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替我在二老面前行孝。”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他的孩子曹正。那目光中,慈爱如涓涓细流,可担忧又似沉沉乌云:“我的儿啊!长大以后,不论干啥,千万不能当官,千万不要贪图金钱名利。” “爹爹……”曹正哭声似刀,直刺人心。 曹商停顿片刻,深深吸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把这囚室里浑浊的空气,当作世间最后一丝生机留存:“现在我才明白,人来到世上最好的生活,就是无拘无束、平平安安地活着……”声音渐渐微弱,却似鸣箭般刺耳,一下下射在众人的心间 。 孩子懵懂点头 泪挂满腮 二娥紧攥曹商手 泣不成声 。 囚室氛围愈发沉重,昏暗囚室 ,烛火如豆 。摇曳光影里 ,庄周面色惨白如纸 ,死死握紧曹商的手胳膊。那手,本是温热有力 ,如今却似寒冬枯木 ,冷意丝丝沁入庄周心底。庄周的眼神满是悲戚与不舍 ,平日洒脱的他 ,此刻只剩无尽哀伤 。他多希望自己的力量能注入曹商体内 ,将他从死神手里夺回,可一切只能是无可奈何。 曹商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摇摇欲坠。 囚室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烛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恰似曹商那逐渐消逝的生机。 囹圄长令的吼声打破这沉重的氛围:“探视时间结束,罪犯家属赶快离监!”声音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冰冷又无情。 窗外,狂风呼啸,似一头受伤的猛兽在哀嚎。风声灌进囚室,吹得众人衣袂飘动。那风声,是为曹商奏响的悲歌,凄厉又绝望。 大牢内,二娥双手在胸前一一摇一摆,哭声撕心裂肺 :“再让婢妾停留片刻!”她的泪水如决堤,满脸的悲痛让人不忍直视。 孩子的哭声更是揪人心弦 :“爹爹……”稚嫩的声音饱含着恐惧与不舍,每一声都似烈火,烧烤在众人的心间。 庄周望着气息渐弱的曹商,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泪如雨下,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曹商冰冷的手上,纵然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生死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无力跨越。眼睁睁看着曹商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微弱,最终趋于平静。这一场生死离别,残酷得让人无法喘息。 庄周搀扶着曹醛夫妇,二娥扯着儿子,一步三回头,走出囹圄。 囹圄的门低矮厚重,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彰显着令人胆寒的威严。门旁的石狮子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张着血盆大口,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人吞噬。狱卒们手持长枪,神情冷漠,如同一尊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他们走出这块压抑之地,远处的情景却明丽得如同梦幻。秋野像一块黄色绒毯,一直铺展到天边。其间,五彩斑斓的菊花星星点点地散布着,秋风儿拂过,它们轻轻摇曳,仿佛在欢快地舞蹈。 囚室里,悲伤肆意蔓延,如浓稠的墨汁,将所有人的心都染得漆黑。 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其中,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如无数细碎的银子在流淌。河畔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随风飘舞,宛如姑娘们的发丝。 庄周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饥肠辘辘的曹醛夫妇和孩子。他带着三人走进不远处的一条小街,街边的集市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各种摊位琳琅满目。 庄周在一个卖食物的摊位前停下,从怀中掏出布币,买了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一些酱菜。他把食物递给曹醛夫妇和孩子,轻声说:“先吃点,垫垫肚子。” 孩子迫不及待地接过馒头,大口啃食起来,嘴角沾满了碎屑。曹醛夫妇也是狼吞虎咽,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庄周看着他们,心中很不是滋味:“要在以前,这样的饭食,他们是吃不下去的。” 这一场变故,让他们历经磨难,而未来的路,依旧充满未知。此刻,在这明丽的天地间,能有一口热食,也算是一份小小的慰藉,为他们即将开启的新生活带来一丝希望。 第177章 菜市口挨打 庄周领曹醛他们走出官府囹圄,身形疲惫,神色凝重。 城中人来人往,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却入不了他的耳朵。 庄周心事重重,来到裘老师住处。老旧的庭院透着衰败的气息。 裘老师年近八十,坐在摇椅上,身形佝偻。眼花耳聋,手哆哆嗦嗦,说话时口水不自觉流下。 庄周施礼,问裘老师还能否保住曹商性命。 裘老师长叹一声,浑浊双眼满是无奈:“我曾劝曹商收手,莫要再行招人恼恨之事。他不听啊。我的门婿,若能救,岂会坐视不管?宋剔成王在位时就有人告他,只是未能扳倒。如今犯在宋康王手里,纵有金山银山,也难改结局。曹商,没救了。” 庄周心中一沉,满是无奈。这曹商虽行事不端,却孝敬父母,疼爱妻儿,且与自己交情深厚。如今要眼睁睁看着他赴死,心中自是悲痛万分。 裘老师缓了缓,又开口,话语如重锤般砸向庄周:“我打听到杀你父亲的凶手了。那百夫长与什长,在下一年一场战事里丢了性命。” 庄周闻言,心里狠狠抽痛一下。本以为得知消息会畅快,会大仇得报般激动,可此刻,只有满心复杂的酸甜苦辣。多年仇恨,仿佛一拳打在棉花包上。望着裘老师苍老面容,再看庭院外市井繁华,庄周忽觉恩怨不过执念。这尘世纷纷扰扰,仇恨又能带来什么?随着二贼的死亡,或许,放下才是解脱。 古都商丘菜市口,一片喧嚣沸腾之地,今日更是被莫名的紧张与兴奋填满。 阴云沉沉压下,西北风如锋利刀刃,毫不留情地刮过人们的脸庞。 庄周与曹商家人静静伫立,那口新买的棺材,散发着阴沉的气息,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大街小巷,文告张贴得铺天盖地,从官府囹圄一路蔓贴到菜市口。菜市口附近的树,黄叶纷纷凋零。 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观望,眼神中充满好奇与兴奋。菜市渐入喧嚣高潮。人群摩肩接踵,热气在寒冷中蒸腾。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交织成市井的乐章。 一个黑脸大汉伸手如电,从大鱼缸中揪出草鱼,动作干脆利落。鱼在他手中挣扎,溅起一片水花。他付了刀币,提鱼离去,留下身后一串水渍。 一个婢女穿梭在菜摊间,精心挑选着新鲜蔬菜,每一根菜都在她手中被仔细打量。胖女主人坐在辇车中,眼神慵懒又带着一丝期待,催促着婢女,缓缓朝菜市口行去。 不远处,飞檐画角的楼群矗立。楼阁亭榭层层叠叠,公子小姐们倚栏而站。他们嗑着瓜子,嬉笑间瓜子壳纷纷扬扬飘落。目光随意地投向人头攒动的菜市,指指点点,仿佛在观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远处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与轩窗相连,翠帘幕高悬户牖,尽显奢华。 古宋河渡口,渔夫有节奏地鸣榔,红蓼滩头,钓翁悠然击楫,似与这喧闹的菜市口相隔两个世界。楼畔黄槐上,野鸟啼叫,门前光秃秃的柳树下,花骢马偶尔刨动蹄子,发出清脆声响。 菜市口的高土台子,如一座沉默的巨兽。它见证过无数的政令发布、公审与杀戮。台子两边的砖墙,像忠诚的卫士,如今贴满了处杀曹商的文告。 台下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黄发垂髫,脸上洋溢着似过节般的兴奋。他们要尽情体验一把杀头的画面。 他们交头接耳,话语里全是曹商的种种过往,猜测着即将到来的刑罚。有人皱眉叹息,有人满脸好奇,有人则带着明显的快意。气氛如同紧绷的弦,等待着那最终一刻的到来,菜市口上空,一场风云即将掀起。 ”真该千刀万剐!” ”我们连饭都吃不饱!” ”贪污的钱几代都花不完有啥用!” 商丘刑场,一片森然。监斩官高坐台上,身着官服,神色冷峻。 台上刽子手身形壮硕,满脸横肉,双手紧握鬼头大刀,刀身闪着寒光,似要将这周遭的空气都割破。 若在以往,这些人能与曹商家人相提并论吗!可眼下,他们谁都比曹商家人幸福。 三个狱卒,全一身荷甲,似狰狞恶兽,粗暴地将曹商从囹圄押出。 曹商如破麻袋般被搡进囚笼,头颅卡在囚笼圆口,长发纠结蓬乱,似荒草伏地;他脸色蜡黄如残败纸页,毫无生气。棉裤裤筒,黄色水珠滴答落下,恶臭弥漫。 持红缨枪的士卒,眉头紧蹙,捂着鼻子侧身快走,似避瘟神。 囚车缓缓行到大街。 街道两旁,喧嚣的茶楼,茶香与交织的嘈杂人声,全部停止;热闹的酒馆,只留下酒气四溢熏染着空气;当铺铁门紧闭;作坊里,此起彼伏的打铁声、织布声,全都停下来。人们都站在街旁看着引人的画面。 旷地上,小商贩撑着大伞,货物琳琅满目,却无心叫卖,目光都投向了囚车。 路两边看客似汹涌潮水,群情激愤。有人攥紧土块,手臂扬起如弯弓待发;有人握紧泥蛋,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有人抄起菜叶,口中骂声不断。土块、泥蛋、菜叶,如雨点般向曹商砸去。 胖妇女臃肿身躯扭动,声嘶力竭高喊:“打死他!”那声音尖锐刺耳,似要划破长空。 黑脸大汉如闷雷炸响:“真该千刀万剐!” 婢女尖声咒骂:“穷人饭都吃不上,他却贪污,受斩刑,活该!” 众人七嘴八舌:“命都没了,钱再多有何用!” ”打死他!” ”打死他!”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泥土、土块,有的精准砸在曹商脸上,糊住他的眉眼;有的落在头上,嵌入乱发。也有不少投在了士卒身上,士卒们炸了锅,挥舞长枪,吵吵嚷嚷地朝两边驱赶阻止投东西的人。 囚车在一片混乱中,沾满泥土、污渍,变得污浊不堪。曹商早已面目全非,头发与脸混作一团,狼狈至极。 囚车到了菜市口的土台子下。士卒如拖死狗般将曹商从囚笼车里拽出。曹商双眼紧闭,双腿似灌了铅,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刑台下,看客的目光如刀,似要将曹商千刀万剐;而他,在这汹涌的恨意中,耷拉着脑袋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第178章 秋天问斩 集市上人头攒动,远处的人群如汹涌潮水,一股脑儿朝土台子下面涌来。 原来在楼群亭榭之上优哉悠哉嗑着瓜子的公子小姐们,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裙摆飞扬、衣袂飘飘地跑下楼。只是那娇贵的鼻子下意识地捂着,好似生怕沾上一丝浊气,却又迫不及待想瞧热闹。 曹商被粗暴地拖上土台。那个刚在菜市场为了一条草鱼和摊主争得面红耳赤的黑脸大汉,此刻涨红了脸,如闷雷炸响般高呼:“打死他!”声音在嘈杂的集市上空回荡。 旁边那位才在菜市被辇车推着、浑身肥肉乱颤的胖妇女,忙不迭随声附和:“真该千刀万剐!”那声音尖锐刺耳,划破空气。 推着胖女主人的婢女,也趁机恶狠狠地骂道:“我们连饭都吃不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似利箭穿梭在空气中。 “贪污的钱几代都花不完有啥用!” “就是,肥了自己,苦了千百万老百姓!” 议论声,吵闹声,或高或低,或粗或细,汇聚成一片声浪,震得人耳鼓生疼。 曹商早已没了往日的神气。背后插上“监斩”木牌的他,眼神空洞,意识模糊,连挺直身子跪着的力气都没了,怕是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不省人事。 几个士卒手忙脚乱,粗绳在他们手中快速穿梭,将曹商紧紧捆绑在土台的立柱上。 刹那间,土台下像是开了锅。菜叶、泥土、砖头、瓦块,如密集雨点般飞上台来。有的“啪”地砸在曹商头上,溅起一片灰尘;有的重重落在他身上,闷响不断;还有的砸在立柱上,碎屑横飞;甚至不少砸到了手持长矛的士卒身上。 士卒们被砸得乱骂,挥舞着红缨枪,不断呵斥着那些奋力投掷的百姓。 曹醛一家人不忍心看这悲惨的场景,躲在远远的角落,视线不由自主地死死黏在曹商身上。曹醛老伴丁夫人早已泣不成声,泪水糊满了那张饱经沧桑的脸,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残叶。曹醛双目通红,鼻涕横流,抬手狠狠一抹,嘴里嘟囔着:“要是能飞到斩台上,救出我儿就好了。”声音含着无尽的悲怆与无奈。 曹商被捆在斩台柱子上,垂着脑袋,斜坠着身子。他的目光透着无尽的凄凉与决绝。间或眼光一轮,扫视着台下,在人群中寻找家人。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微微波动,似是藏着千言万语。 庄周在一旁看护着曹醛夫妇。他身姿伫立,一袭青色夹衣随风微微颤动。他眉头紧锁。心中似有惊涛骇浪翻涌,望着台上的曹商,拳头不自觉紧握。他一身卓绝武功,若全力出手,冲上台去救下曹商并非没有可能。那澎湃的内力在他经脉中流转,似也在催促着他行动。可理智却如同一道冰冷的枷锁,限制着他。周围戒备森严,官兵们手持利刃,眼神警惕。他一旦动手,不仅救不了曹商,还会连累无辜的曹家人。曹醛夫妇本就已在崩溃边缘,若因他冲动行事而遭受更多苦难,他又怎能心安。 庄周只能眼睁睁看着,每一秒都如一年般漫长。心中的挣扎似要将他撕裂,既想不顾一切冲上去,又要极力克制。庄周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松开,掌心已满是汗水,而目光始终未从台上移开,带着一丝不甘与沉重。 曹商面前,粗糙几案上,一碗米饭静静搁着,上面盖着一片色泽焦红的肉。 狱卒脚步拖沓,将这碗所谓的“砍头饭”重重放下。米饭颗粒分明,却带着糙米的糠皮,在昏暗中泛着微光。那片肉 ,烤得外皮微焦,油脂渗进米饭,散出一股奇特的香味。筷子斜插在饭上,突兀又诡异,好似死亡的标识。 曹商面色灰败,目光呆滞落在这碗饭上。 曾几何时,家中长辈严厉呵斥孩子吃饭时不可如此插筷,这是给死人上的“绝命饭”的标志。如今,这规矩落到自己头上。 有的犯人会在此时大口喝酒,试图麻醉神经,减轻即将砍头的剧痛。曹商意识已经消失,只是呆呆地盯着那片肉。 宋国,国力孱弱,连死囚的断头饭都简化了,没见三个菜盘。 曹商,这个即将赴死的人,在昨天夜色笼罩时就被恐惧击垮,早早昏死过去,监狱长估计他再无胃口进食。于是,这最后的饭食,不过一碗清汤寡面,配着孤零零的一片肉,曾经的三个荤菜已不见踪影。士卒将这碗饭端来,死亡的阴影愈发浓重,曹商的末日近在咫尺。 刑场之上,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刽子手身着鲜艳似火的红衣,手中大刀明晃晃的,反射着阴森的光亮。他伸出手,轻轻试了试刀锋,那动作看似随意,却透着无尽的冷酷。随着监斩官的指令,他伸手把曹商的身子往冰冷的石板上按去,准备行刑。 刽子手,一般都是胆大手狠之徒。这一营生,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干好的。他不仅要有不惧生死的胆量,更得有精湛的砍头技艺。人的脖颈虽细,却有坚硬的颈椎骨,绝非轻易能断。行刑时,刽子手的态度因人而异。对于那些无人送礼打点的罪犯,他们会故意刁难。只见那刽子手反手拿刀,刀背紧贴小臂,按住犯人的脖子,看似仔细摸索骨头缝,随后猛地一挥刀,却故意砍偏。一下,两下……连着砍上好几回,犯人在痛苦中挣扎许久,才得以毙命。而那些有人送礼的死刑犯,刽子手则会手起刀落,力求一刀毙命,让其少受些痛苦。 斩杀在诸多死刑中,其实技术含量还是比较高的。若是生手或是外行人,即便收再多钱财,也难以做到瞬间断头。曾有传闻,某刽子手连砍十七刀,犯人的头颅才滚落,那血腥的场景,令人胆寒。 身穿大红的刽子手,正反复试那锋利的刀刃,刀锋闪烁着寒芒,似要将空气割裂。 人群中弥漫着压抑与兴奋交织的气息,看客们目光灼灼,等着一场生死交割的大戏开场。 就在这时,一直半死不活的曹商,猛地挺直身子。他那塌洞似的三角眼,原本紧闭,此刻陡然睁开,像是要挣破这绝望的束缚。”拿酒端肉来!”一声嘶喊,如破锣般在刑场上空炸开。 第179章 正午行刑 曹商的喊声,使刑场顿时鸦雀无声。 刽子手与士卒们像被人施了定身咒,手中动作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滚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死到临头的囚犯,竟会来这么一出。 台下的看客们也瞬间安静,原本嘈杂的人声戛然而止,无数双眼睛盯着台上,好奇、疑惑、惊讶,各种目光密集交织。 曹商却不管这些,再次声嘶力竭地吼道:“拿酒端肉来!” 这次,台下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了。原来,这死囚想在临死前饱餐一顿,享受最后的口福。 士卒们犯难了,他们毫无准备。监斩官也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不知如何是好。 宋国的法律,白纸黑字写着,行刑前得满足死囚的口腹之欲,哪怕赴刑路上死囚想吃路边之物,监斩官也得照办。如今这情况,监斩官思索片刻,准备下令去附近菜市场采买。 “我预备好了!”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台下缓缓走出一人。瘦高挑的身材,突出的大脑门透着几分睿智,头裹青帻,身穿青长深衣,此人正是庄周。庄周早有准备,他要给盟兄最后一份关爱。 庄周双手稳稳托着酒肉,脚步沉重而缓慢,一步一步走向土台。每一步,都似带着岁月的重量。他登上土台,缓缓跪下身子,动作轻柔又庄重。他拿起酒碗,凑近曹商嘴边,曹商大口吞咽,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囚服。庄周又夹起一块肉,送到曹商口中。曹商狼吞虎咽,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的滋味都吃进记忆里。 庄周知道曹商嗜好酒肉,这酒肉是他精心准备。曹家对庄家有恩,这份恩情,庄周一直铭记于心。今日,他要在曹商生命的最后时刻,以这种方式报答。庄周等曹商吃饱,向他跪别:“弟弟为哥哥送行了!”他起身走下台去,走几步,再转身,向曹商深施一礼。 曹商举起戴着手铐的手,抠抠大拇指,面向台下高声喊道:“爹!娘!不孝儿先行一步了!”那三角眼中,泪水汹涌,填满了凹洞。 这一刻,刑场上的风似乎也停了,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在这生死边缘,人性的复杂与温情,如同一幅凝重的画卷,缓缓展开 。 刑场,一片压抑的死寂,唯有秋风呜咽着穿梭在人群间。 台下角落,曹醛夫妇身躯颤抖,哭声似破碎的哀歌。二娥双手在胸前抱紧孩子,泪水打湿了孩子的脸颊,一家人的悲痛如浓重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 曹商被缚在刑台,面色灰败却透着决然。他朝庄周嘶喊,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托付与眷恋:“兄弟,要替我照顾好我的父母哇!” 庄周伫立台下,身形如遭雷击般震颤。心,似被鞭子一次次抽打,痛意蔓延至全身。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深知曹商的贪婪,那是自毁前程的祸根;可曹商又是盟友,那些过往的情谊,即便夹杂着诸多不堪,此刻也涌上心头。他恨曹商的贪得无厌,却也无法割舍这份曾经的真挚友谊。 台下众人神情各异,怔然间,各种话语交织。 黑脸大汉浓眉一皱,大声赞叹:“还真是个孝子!”声音在刑场回荡,带着一丝敬佩。 胖女主人轻摇肥硕的身躯,幽幽叹道:“这人孝敬父母,死了还真有点可惜呀!”话语中满是惋惜。 婢女则杏眼圆睁,咬牙骂道:“懂得孝敬还贪心!”声音尖锐刺耳。 庄周缓缓移步,每一步都似灌了铅般沉重。他明白曹商罪有应得,自己虽有能力如狂风般拔剑救下他,却终是觉得命运已然注定。 身后,监斩官高亢的声音响起:“开刀问斩!”那声音似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压抑的氛围。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提起大刀,走向囚犯。那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上。 阳光高悬,直直照在刑场上,地面阴影极短。 刽子手站定,囚犯绝望地闭上双眼,口中喃喃求饶。可这声音,瞬间被呼啸的风声与百姓的嘈杂声淹没。 刽子手手臂肌肉紧绷,大刀高高举起,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目光芒。他猛然发力,大刀落下,血光四溅。曹商的头颅滚落,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刑场的土地。百姓们或是惊呼声起,或是掩面不忍直视。 庄周下意识回头,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只见曹商的身躯与头颅瞬间分离,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鸿雁哀鸣,好似在为曹商叹息。 昨晚,曹醛拿出藏了的一点钱财,偷偷塞给刽子手,只为让儿子少些痛苦。 此刻,刽子手的利落,让曹商免受了更多折磨。 台下人,有的不忍直视,伸手捂住双眼;有的轻声感叹,似在感慨命运无常;有的仍在咬牙切齿地咒骂:“活该!苍天有眼啊!”声音此起彼伏,与那尚未消散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在刑场上空久久回荡,诉说着人性的复杂与命运的无情。 远处,一位老者默默摇头,低声道:“为官当清正,不然这就是下场啊。” 身旁年轻人若有所思,望着刑场,心中暗自发誓,日后定要做个清廉之人。 刑场的血腥气,在阳光的炙烤下愈发浓烈。那高悬的人头,似在警示着众人,莫要触碰律法红线,不然等待的,唯有这残酷的刑罚。 鲜血洒落尘埃,恩怨都归虚无。 庄周木然转身,踽踽独行。 街市依旧嘈杂,可他眼中所见,唯有曹商那分离的身首。过往的嬉笑怒骂、把酒言欢,俱成泡影。 庄周与曹家几个亲人,费力地把曹商僵硬的尸体挪进棺材,将头与尸首合在一起。曹商面色乌青,嘴唇微张似有不甘。 按战国时期风俗习惯,死刑犯死后是不能上老坟的。 庄周与曹家人,用铁锹一下下掘着乱葬岗的土地。风刮过,扬起沙尘。棺木缓缓入土,庄周填土的动作不停,土块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声响,似为这场恩怨画上句号。 曹商父母哭得不省人事。 曹商在商丘那气派的府邸,瞬间被收归国有。府邸中奢华不再,只剩一片萧索。 二娥拉庄周一个背场,哭泣道:“兄弟啊,你哥不在了,我只有依靠你了。” 庄周弯腰施礼,道:“嫂嫂放心,我绝不会抛弃你不管……” 二娥点点头。 刮来一阵秋风,秋风中卷着黄叶。 第180章 安排后事 庄周牵着驴车,驴蹄踏地,载着曹商那满脸惶然的父母、悲戚妻子与懵懂儿子,缓缓回了田集。 曹家原先的大院落几乎全被捣毁,只留下孤零零的几间柴房。庄周站在那几间摇摇欲坠的屋前,望着破败的曹家,眉头紧蹙。往昔曹家兴旺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这般潦倒,他长叹一口气。”私心哪,就是这人世悲苦的源头。”他喃喃自语,目光穿透那残垣断壁 ,似要看进人心深处,“心若成了明镜,光明自会照进来,不被欲念蒙蔽,人才能活得清明。” 曹醛夫妇跌跌撞撞回到田集,两人一路无言,满心的悲戚似铅块,压得夫妻二人喘不过气。那熟悉的田埂、破旧的屋舍,此刻在他们眼中只剩无尽悲凉。曹商刑毙,击垮了这个家。曹醛夫妇身形佝偻,面如土色,脆弱得仿若秋风中飘零的残叶。 在私欲横行的战国时期,大多数人,总是难以逃脱命运的摆弄。就像曹家,往昔兴旺时,那是何等的风光。曹家人走在街头,昂首阔步,周身散发着富贵的气息。酒肆里缸瓮成林,院落中宾客如云,金钱、粮食、衣物堆积如山,仿佛荣华富贵永无尽头。 曹商贪婪无度,受到应有的惩罚。曹家一朝倒霉,恰似大厦倾颓。各地产业被充公,田集的住房被扒,土地被夺,粮财被拉走。曾经的繁华如梦幻泡影,瞬间消散,只留下一贫如洗的凄惨景象。 庄周心中悲悯难平,他认为,对曹家,他不能不管。于他而言,这不是什么艰难的抉择,不过是遵循内心的道义。他愿以微薄的力量,给这困苦的家庭撑起一片蓝天。庄周心怀悲悯,领着田家仆人为曹醛修缮房屋,垒了低矮围墙,大门安了木栅门。 曹醛脚步虚浮,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毫无力气。妻子身形佝偻,面色如纸般苍白,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曹醛一头栽倒在床上,双眼直勾勾望着房梁,脑海里翻涌着往昔种种,胸口像被巨石狠狠砸中,痛得无法呼吸。 妻子丁夫人坐在一旁,嘴唇颤抖,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破旧的衣衫。 曹商被斩,像一把钝刀,砍掉了夫妇俩心中的支柱,缓慢而残忍地剜去了曹醛夫妇生存的意志。他们眼中再无光彩,整日泪湿衣衫。往昔的欢笑不再,只剩无尽的哀愁。二娥晨起送来的粥饭在案几上凝出蜡黄的膜。无论谁劝,他俩连看都不看一眼。 第七日清晨,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没有了一点气息。曹醛夫妇,就像两片被秋霜打落的梧桐叶,连飘落时的窸窣都不曾惊动人世。 田泰眉头紧蹙,心中满是不忍。他深知曹醛夫妇为人忠厚,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实在可怜。他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积蓄,安排人手操办后事。 庄周忙前忙后,帮着料理老人的后事,送了两位老人最后一程。 二娥与儿子曹正扑到坟墓前,哭得死去活来:“爹呀,娘啊,咱们为何如此命苦……” “爷爷……奶奶……”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寒冷的旷野回荡,震得人心碎,仿佛要将这世上所有的悲伤都宣泄出来。 庄周默默站在一旁,望着那隆起的新土,心中默默祈祷:祝福曹商与二娥的儿子能健康成长。 田集的风轻轻吹过坟墓,带着一丝哀愁,似在诉说着这一场人间悲剧。 曹家只剩曹商的妻子二娥和儿子曹正,光景惨淡得如同被霜打过的残花。庄周给他们安排好了吃喝穿戴,每一样东西,都带着他无声的怜悯。 丧失完毕,人们散去。二娥叫庄周留下。她抬起泪汪汪的眼,那双眼眸里满是哀伤与无助,直直看向庄周。她嘴唇微颤,声音带着哭腔:“兄弟,嫂子有一事相求,万望答应!”那语气,似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庄周微微颔首,目光平和:“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他的神情带着一贯的从容,却也隐隐有几分担忧。 “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你救了我姐姐,我给你说过的话吗?姐姐给我说,姐夫死够两年了,她要嫁给你。我不敢有奢望,只想向你借一样东西。”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的话,带着往昔的回忆,更有着当下的凄凉。 庄周坦然,神色平静如水:“你说。” “望你看在我下场如此可悲的情面上,借给我你的肩膀,让我靠着哭一场。”二娥双手在胸前摇一话音落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这……”庄周犹豫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他着实没有想到二娥会提这个要求,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这简单的请求,却似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在他心头。 二娥哪容他考虑,话音刚落,身子猛地一扑,便扑到庄周怀里。她浑身颤抖着哭泣,那颤抖的模样,恰似风雨中无依无靠的小树,脆弱得让人心疼。她的哭声,低沉而压抑,似要把这些日子的苦难都宣泄出来。 庄周愣了一瞬,随即抬起手,轻轻拍着二娥的背,轻声安慰:“嫂嫂放心,我会照顾你与孩子的。别哭了。让你的儿子曹正跟我走,我教他学道。”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是给二娥吃了一颗定心丸。在这乱世之中,这一句承诺,虽简单,却重如千钧,给了二娥活下去的希望。 王夫人牵挂二娥,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脚步匆匆踏入曹家小院。瞧见二娥扑在庄周怀里,庄周紧紧抱着她,那姿态亲昵得很。王夫人瞪大双眼,嘴巴微张,满脸的难以置信,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转身离去。 回到家,王夫人添油加醋地把所见的事情说给田泰听。田泰听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浓眉紧紧皱成一团,眼中满是不悦,在房内来回踱步,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声响。 晚上,田泰把庄周叫到跟前。他双手抱胸,面色冷峻,一字一顿提出两个条件:“一是去齐国当官,田需已同淳于髡打好招呼;二是,我给你安排好了一门亲事,再续房妻子。但无论如何不能与曹商媳妇发生事情,有失大雅。”话语落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庄周静静站着,神色平静,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二娥的事情庄周自有分寸,当官的事情他却不愿。官场的黑暗,他已看得透彻。那些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画面,犹如噩梦般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踏入官场,就如同深陷泥沼,再难脱身。他不想成为权力的傀儡,不想在尔虞我诈中迷失自我。 他又想起与大娥的过往。幼时,两人在溪边嬉闹,阳光洒在身上,笑声清脆。长大后,互诉衷肠,情意绵绵。那份两小无猜的纯真爱情,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怎能违背与大娥的约定,再娶他人? 庄周抬起头,目光坚定:“田珞去世不满三年,此时若要再娶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我不能从命。”声音虽不高,却透着一股决绝。 田泰脸色稍稍平和,道:“门婿儿先去齐国当官,等我女儿过了三周纪念,你再娶妻,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第181章 心向逍遥 庄周领着曹商儿子曹正回到漆园庄家寨。 田珞离去,惠施亡故,曹商被斩,那些熟悉的身影不再。庄周在前书房内,眉头紧锁,往日的欢声笑语似还在耳边回荡,可眼前却只剩孤寂。 庄周并未沉沦于悲伤。他继续教学,在讲堂上挥洒智慧;他日夜读书,沉浸于知识的海洋;他伏案着述,将所思所想诉诸笔墨。对着日月星辰,他反思人生。他的视野如山谷,宽广深邃;他的胸怀似大海,辽阔包容。思想在岁月沉淀中,抵达更高境界。 在南华山脚下的庄家寨,庄周手持竹简,身形清瘦却气质超脱。 讲学时,庄周席地而坐,面前围聚着求知的学生。他目光温和,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讲述着天地至理,似能洞穿人心。 夜晚,昏黄烛火下,他潜心读书,眉头时而轻皱,时而舒展,仿佛与书中古人对话。 着述的日子里,庄周对着日月沉思。清晨日光洒在他身上,似为其披上金衣;夜晚月光如水,照映着他奋笔疾书的身影。他的视野,如同山谷般宽广深邃,能容纳世间万物;胸怀恰似大海,可包容一切悲喜。 看透世事的庄周,不再执着于世俗功名。他觉得这世间污垢重重,人心难测。既然无法与世俗之人畅快交流,便转身投入幻想天地。 在内心世界里,他化为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逍遥游》从他笔下诞生,那是苦闷心灵的呐喊,是对自由的热切追求。 《逍遥游》如一颗璀璨星辰,在中国文化长河中熠熠生辉。其独特文风,凭借奇特想象与浪漫色彩,借生动比喻阐述深刻哲理。它承载着庄周对精神绝对自由的向往,对顺其自然的追求,给予现代人无尽智慧启迪。 漆树林在大风里摇荡,枝叶摩挲发出”萧萧”声,似在低诉着这世间的纷扰。夜色浓稠如墨,唯有点点星光努力穿透,洒在这片土地上。 茅屋中,案几上笔墨铺开。庄周身着青色素袍,长发随意束起,神情专注地挥毫着书。 蔺且与耕子静坐一旁,目光紧紧落在庄周笔下,那一行行字似有魔力,牵引着他们的心神。 耕子心思活络,他此前仔细打听了庄先生去葬惠施的种种细节,探听了先生在对待曹商的种种表现。在他的观察中,庄先生并没有颠覆楚国的言行。他办学不过是为求生计,与楚国那些权谋之事毫无瓜葛。此刻,心中疑问难抑,他抬头望向庄周:“先生,何为逍遥?” 庄周微笑着将目光投向 蔺且。 蔺且思索片刻后开口:“师父,‘逍遥’也写作‘逍摇’吧?依我看,逍遥是悠游自得之态;‘逍遥游’便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行动。” 庄周微微点头,神色转为凝重:“如今,战马嘶鸣震天,枪刀碰撞刺耳。天下陷入大乱,鲜血汩汩流淌成河,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当官者贪欲无尽。我所能做的,便是着书立说,让人们摒弃贪欲,守住那颗清正无为的心。唯有如此,才能从根源上平息战乱,让天下苍生过上安稳和乐的日子。人若去掉私欲,便不会被世俗所困,方能逍遥。” 言罢,庄周又将目光落回竹简,继续书写:“南方大海里有条大鱼,名为鲲。鲲身长达数千里。而后它幻化成鸟,名为鹏。鹏的脊背亦是绵延数千里,振翅高飞时,展开的翅膀仿若天边翻涌的云朵。” 耕子听着,面色渐渐涨红,神情激动。 “鲲鹏体型硕大无比。鹏翱翔于九万里高空,身下清风疾掠。凭借风力,背负青天,无阻无挡。风起之时,大鹏自北海往南海而去,击起千层浪。它借着升腾的旋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大鹏展翅,气势磅礴,力大无穷且意志坚定。它善于借助长风,心怀高远志向,执着追求理想,有着一往无前、百折不挠的意志。” 耕子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感叹:“这是何等的阔大雄壮啊!” 在漆林中的夜晚,庄周的话语与笔下的文字,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两个年轻人内心的迷茫,也似一阵劲风,吹动了他们对未来、对逍遥境界的向往。 蔺且一脸崇敬,眼中光芒闪烁,大声赞道:“大鹏形象定会影响深远,它定会成为华夏民族的精神追求,成为炎黄子孙的象征。我喜爱大鹏,叹其力量,赞其志向高远。”那声音在殿中回荡,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热忱。 庄周微微颔首,提笔继续书写,神情专注。”蓬间雀,山中雾气,飘飞的灰尘,大至‘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大鹏,小至‘抢榆枋而止’的蜩与学鸠,都有所依托,未达绝对自由之境。小麻雀飞行、知识、境界,都无法与大鹏相比。小麻雀不了解大鹏,故而嘲笑。小麻雀于大鹏,只是陪衬。蝉和小斑鸠有所待,与大鹏不过大小有别。大鹏展翅,是逍遥吗?”写完,他抬眼看向两位学生。 二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答道:“当然逍遥了。”声音清脆响亮,透着笃定。 庄周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似在笑学生的懵懂:“大鹏远远达不到‘逍遥’的标准。” 耕子眉头微皱,满脸疑惑:“先生,您所讲的逍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庄周再次挥笔,字迹飘逸洒脱。”朝生暮死菌类,不知一日时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鸣蝉,不懂一年岁月,此为短命。楚国南方有棵大椿树,以五百年为一春,五百年为一秋。上古还有更大的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春,八千年为一秋,此乃长寿。彭祖以长寿闻名,人们与其攀比,可悲可叹!” “是啊!”二生微微低头,若有所思,深有感触。 庄周放下笔,缓缓起身,踱步到窗边,目光深邃:“朝菌、蟪蛄与冥灵、大椿树相比,普通人与彭祖相比,蜩、学鸠与大鹏相比,不过大小有别。从‘无待’角度看,即便长寿的冥灵、大椿、彭祖,仍受‘知’‘年’限制,未达完全自由。世人大多认识不到,徒然感叹人生短暂,羡慕彭祖高寿,实在可悲。” 蔺且和耕子站在一旁,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庄周。灯光照在庄周身上,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似有仙人之姿。那一瞬间,二生仿佛看到了思想的光芒,引领着他们踏入一个深邃而又奇妙的精神世界,去探寻那名为“逍遥”的真谛。 第182章 成为至人 微弱的灯光跳跃,映着耕子、 蔺且满是求知渴望的脸。 庄周缓缓开口,说到智能胜任一官、行为能庇护一乡、德行投合君王、能力取信一国之人。他们自视甚高,如鹏鸟俯瞰蝉与斑鸠。耕子听闻,不禁咋舌:“这四种人,已然非凡,在世间定是声名显赫、众人敬仰。” 庄周微微摇头,神色平静,”宋荣子却对他们付之一笑。” 蔺且好奇凑近,眼中满是探究:“宋荣子是何人?为何嘲笑?” 庄周目光深邃,似穿越尘世迷雾:“宋荣子不被外界评价左右。赞誉声中,不见其狂喜;诋毁声里,亦不见其颓丧。他明晰自我与外物界限,淡看荣辱。可即便如此,他仍未达逍遥之境。” 蔺且惊道:“连宋荣子都不行?那列子呢?” “列子能乘风而行,自在洒脱。但他虽免去步行之苦,却依旧有所依赖。”庄周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几分思索。 耕子眉头紧皱,满是疑惑:“究竟何种人,方可逍遥?” 庄周起身,仰望星空,繁星闪烁,似在回应他的思索:“顺应天地本性,驾驭六气变化,遨游无穷之境,无需凭借外物之人。至人无我,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此等境界,方为逍遥。” 蔺且与耕子闻此,如遭雷击,呆坐原地。心中思潮翻涌,久久难以平静。 漆林瑟瑟,风声渐息。 庄周的话语,似重锤敲在两人心上。人活世间,为名奔波,为功劳神,为己所困。却不知,真正的自由,在无我、无功、无名之间。这逍遥之境,虽遥不可及,却如暗夜明灯,引人心向往之 。 漆园之内,清风徐来,树叶“沙沙”作响,似在轻诉古老的智慧。 “先生,请给我们分解,何为‘无己’。”耕子微微躬身,神色间带着求知的渴望。 庄周抬起头,那双眼睛闪烁着智慧光芒,恰似熠熠生辉的烛火,穿透尘世迷雾。”‘无己’,便是忘却自身,抛却一切执念。唯有如此,方能踏入逍遥之境。”他的声音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能做到‘无己’的人,方可挣脱尘世诸多束缚,达至精神的至高境界。” 耕子低头沉思,面容恭敬:“学生愚蠢,日后一定践行之。”他内心却思绪翻涌。他身负楚王密令,潜伏于此监督庄周,稍有异动便要趁其熟睡取其性命。可眼前这位宣扬”无己”的庄周,言行磊落,毫无反意。如此伟人,实在不该被无端杀害。倒不如诚心拜师,潜心学道。这般想着,他心头那长久紧绷的弦,悄然松了几分。跟庄先生学道,却要时刻警惕监视,实在疲惫不堪。若能追随先生领悟逍遥,又何必困于这无谓的使命。 庄周浑然不知耕子复杂的心思,不知自己身处潜在的危险边缘。他沉浸在对道的思索与传授中,将智慧毫无保留地倾吐。 蔺且上前一步:“师父,什么是‘无功’啊?” 庄周轻轻踱步,目光望向远方,似穿透了时空。”‘无功’,即不执着于收获、成效、功劳功绩。‘无名’,是不沉溺于名誉、名声、荣光地位。世间万物,对立依存,难有绝对自由。一切争斗、杀伐,都源于贪欲。智者顺应自然,超脱现实,不被外物羁绊,追寻无条件的精神自由。唯有摒弃对功利名誉的痴迷,方能摆脱贪欲的掌控……”庄周娓娓道来,话语如潺潺溪流,润泽着学生们的心田。他自己也在讲述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心头似有沉重包袱落地,又像淤塞的水道瞬间疏通,一片豁然开朗。 庄周停下手中之笔,缓缓起身,长吐一口浊气。他步出书房, 蔺且与耕子紧随其后。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 东方天际光亮蔓延 ,似有磅礴力量撕开夜的幕布。 三人身影,朝着南华山行去。南华山静卧大地,仿若巨龙横亘。防洪土堤沿山顶蜿蜒,土路宽阔平坦。濮水滔滔北流,如大地的脉搏。河滩上,绿草繁茂似绒毯,野花缤纷若繁星。野兔欢跳,水鸟翔集,岔水闪烁银芒,每一处景象都鲜活而真实。 南华山南坡下的高地,一座院落静立。漆树枝扎成的围墙栅栏,与周边漆树融为一体。院前溪水潺潺,奏响自然乐章。西边湖水微澜,鸥鸟在水上欢快鸣唱。此地依山傍水,宛如世外桃源。 庄周驻足,神色凝重又似有超脱之色 ,长叹道:“自由飞动的鸟儿,看似无拘无束,实则有所依赖,并非真自由。人应‘逍遥游’,与自然合一,挣脱一切束缚,方能自在于世。” 两位门生听后,眼中满是思索与认同。 三人登上南华山顶,向东前行。脚下土地坚实,每一步都扬起细微尘土。至南北土官道,转而向南。路过刘家车马店,喧嚣嘈杂扑面而来,人喊马嘶,尘土飞扬。 三人沿着溪水南岸的石子路,“登云桥”映入眼帘。桥边柏树,枝叶繁茂,翠绿欲滴,似岁月的忠诚守望者。两孔洞桥下,溪水清澈见底,鱼儿灵动摆尾,穿梭于石缝水草间。 庄周凝视水中鱼儿,再次叹息:“鱼儿困于水中,亦不自由。人的贪欲如流动之水,蒙蔽本心,难见事物本真;唯有内心平静,如静止之水,方能映照万物。” 言罢,庄周举步走过登云桥。那一刻,他仿若羽化登仙,身轻如燕,脚步轻盈而稳健。 三人来到湖边,天边云霞似火,将天空染得绚烂夺目。 一只野鸭划破长空,向着东方鸣唱飞去,随着霞光渐淡,野鸭的身影消失在阳光尽头。 庄周伫立湖边,心潮澎湃。他渴望成为“至人”,此刻,他感觉自己已融入这天地阳光之中,心灵找到了归宿 。 漆园的讲堂,简陋却满溢着求知的热望。庄周立于前方,手中竹简展开,其上是凝聚心血的《逍遥游》。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他素色长袍上,映出一圈柔和光晕。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句似山间清泉,淌入学生心间。 学生们围坐,目光紧紧追随,眼中闪烁着崇敬。 待庄周讲罢,一名学生起身,神情诚挚:“先生,您实在是圣人、神人、至人啊!”这话语如春风拂过,庄周心中泛起涟漪,他望向学生,仿若找到了灵魂共鸣之人。 家中,儿女围在身边。庄周轻抚他们的头,将《逍遥游》读与他们听。目光温柔而期许,希望这文字能在他们心中种下自由豁达的种子,让他们拥有圣人般的思想境界。 不朽的《逍遥游》诞生。这不仅是文字的集合,更是他心灵的呐喊。庄周天才卓绝,看透世间种种污秽后,放弃用世之念。他追求自由的心灵,在幻想天地肆意翱翔。 《逍遥游》流传开来,影响深远。其充满奇幻想象与浪漫色彩,独特风格让人沉醉。”逍遥游”成为庄周哲学思想的丰碑,引领人们追求精神自由。 庄周逢人便讲《逍遥游》,盼人们摒弃私欲,神清气爽。他渴望天下不再有战争纷扰、偷盗欺诈,人们能在“逍遥”境界中,摆脱痛苦,寻得安宁。 逍遥游天地,忘机悟道真;无为守自然,至人超物外。 第183章 楚宫阴谋 郢都,楚国的心脏,宫墙巍峨,殿宇森严。 楚威王端坐在书房的长案后,身姿挺拔,目光犹如鹰隼,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 宫中烛火通明,不住摇曳,将他坚毅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交错。 心腹大臣昭奚恤与江乙侧身而立。昭奚恤身形高大,一袭黑袍裹身,面容刚毅却透着几分阴鸷,铜铃眼中偶尔闪过一丝狠厉。 江乙则身形消瘦,着一身素色长袍,眉眼间带着文人的睿智与忧虑。 江乙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吾王,惠施已亡,听闻魏王有意启用庄周为相。那庄周之才,远在惠施之上,若被魏国所用,楚国就危险了。大王当速派人请庄周入楚,为我所用。” 楚威王微微颔首,目光望向窗外夜色,沉吟片刻:“那就派人快去聘请庄周吧。”话语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旁的昭奚恤听闻江乙又推举庄周,顿时脸色阴沉下来。他紧咬着牙关,恨得牙齿咯咯作响,铜铃眼瞪得滚圆,倒八字眉紧紧皱起,仿佛两条愤怒的爬虫:“我早就说庄周不可轻视。派去的耕子都被他感化,送来的信全是对庄周的夸赞之词,可见庄周玲珑多谋。”昭奚恤向前一步,抱拳说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俗话说,祸事要在萌芽时铲除,福事应在结果后成就。如今局势紧张,不如派人将庄周骗来,寻机杀了,以绝后患,此乃上上之策。若请他不来,需另派人监视。一旦发现他对楚国不利,即刻斩首,绝不能心慈手软。治国者心慈手软,便是自掘坟墓。” 江乙听闻此言,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心中暗恨昭奚恤的心狠手辣,多年来,昭奚恤对庄周的嫉恨从未消减,如今更是在楚威王面前公然提出如此狠毒的计谋,其嫉贤妒能的野心暴露无遗。江乙忍不住开口反驳:“大王,庄周乃当世大贤,若以奸计骗来杀害,恐寒天下贤士之心。楚国正欲广纳贤才,成就霸业之际,若杀庄周,在天下人面前丢掉大义,得不偿失啊。” 楚威王端坐,静静聆听两人争论,神色未动。他在权衡,楚国如今虽威压诸侯,版图扩大,发展至鼎盛,但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局势复杂。庄周之才,若能为楚国所用,自然是如虎添翼;可若为他国所用,又将成为楚国的心腹大患。 昭奚恤见楚威王沉默,以为有了转机,继续进言:“大王,庄周心性洒脱,未必肯为楚国效力。若放他在外,与楚国为敌,后果不堪设想。只有杀了他,才能永除后患。” 江乙焦急地看向楚威王,眼神中满是期待与担忧:“大王,还望三思啊。” 楚威王坐在那高大宽阔的王座之上,身下的锦垫柔软却难抚他心头的复杂思绪。大殿之中,烛火摇曳,光影在雕龙画凤的墙壁上晃荡,好似他起伏不定的心思。大臣们的话语不断地如潮水般在他耳边涌动,庄周的名字一次次被提及。他忆起父王楚宣王视事之时,庄周前来楚国游学。那时的庄周,不过二十多岁,恰如春日破土而出的劲竹,血气方刚,浑身散发着一种不羁与才情。江乙对庄周极力推荐,言辞间满是赞赏与期许,仿佛庄周是楚国崛起的关键人物。然而,昭奚恤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那炽热的期待。他说江乙收了庄周重礼,才在父王面前对庄周大加夸耀。这一番言语,让父王在用不用庄周的事情上陷入了长久的犹豫不决。 父王临终之时,为平衡王宫权力,特意嘱咐要赶快聘请重用庄周,还急切地强调来得越快越好。父王逝去后,楚威王自己面对庄周的事上,亦是心存疑虑。他信江乙,江乙那长袖善舞的本事,在朝堂中能巧妙斡旋各方势力;他也信昭奚恤,昭奚恤在大事上的决断与谋略,是楚国不可或缺的倚仗。用江乙,不过是为了维持朝堂上微妙的平衡关系罢了。 楚威王深知,祖上对庄氏有“逆宗罪”的惩处,庄氏族人对熊氏心怀仇恨,再自然不过了。这仇恨如同深埋在土地里的尖刺,随时可能刺痛楚国的根基。对于庄周这样的能人,加以提防十分必要。治国之道,本就如在荆棘丛中行走,对所有不能为楚国所用的能人,都得时刻警惕,何况一个庄周。 至于当下就杀庄周,楚威王觉得并无必要。能把庄周聘来为楚国服务最好,给他个小官,置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监督使用,让他的才能为楚国发光发热。若聘不来,那就派自己最小的弟弟芈怡前去。让芈怡名义上拜庄周为师,暗地里实则对庄周进行监视。这一招,可谓一石二鸟。既防住了庄周可能带来的隐患,又能借机将芈怡打发走。 楚威王对芈怡,一直有着深深的忌惮。父王在世时,对芈怡百般宠爱,那宠爱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险些封他为王。 父王的疼爱,让芈怡在宫中养成了一种桀骜无羁的性格。他目光深邃冷漠,嘴角时常上挑,那模样让楚威王看着就心烦。父王死后,芈怡依旧不安分,楚威王总觉得他心中藏着不为人知的野心。 如今,计议已定。楚威王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王宫的夜景,灯火点点,宛如繁星。许久,他转过身来,目光坚定:“派姬邵二大夫去请庄周,以礼相待。若他愿来,楚国必定委以重任;若不愿来,也不可强求,更不可加害。楚国的霸业,需靠贤才,也需靠道义。” 言罢,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的噼啪声,仿佛在诉说着这场宫廷谋略的余波…… 昭奚恤向前一步,抱拳说道:“精明之人难以掌握,智慧之人难察其志。大王不可不察啊!” 楚威王身姿挺拔,目光威严地扫视一眼昭奚恤与江乙,缓缓开口:“给你俩交底未尝不可。派姬邵二大夫去见庄周,许以相位。让庄周尽快来楚!若庄周能前来为楚国效力则封个小官。如果请不来他,就派王弟芈怡拜他为师,前去监督。芈怡聪明多智,寡人信任他。若芈怡发现庄周不能为楚国效力且有报仇预谋时,立即除掉。” 话语落下,书房中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仿佛在为这一场宫廷谋略,悄然奏响着神秘的乐章,而楚国的命运之舟,也在这复杂的谋划中,缓缓驶向未知的方向。 天明,姬邵二大夫领命而去,芈怡闻令忧心忡忡。 江湖风云将起,楚国暗流涌动。 第184章 庄周垂钓 南华山北,濮水滩区,燕子呢喃。 庄周头戴草帽,肩扛鱼竿,走出家门,鞋底叩响登云桥的石板。他步上东边的南北土官道,身姿闲适。 刘家车马店掌柜正巧出门,目光撞上了庄周。这庄周钓鱼,十里八乡闻名。他钓鱼的做派,实在奇特——不吃钓上来的鱼,转手就把鱼儿放生回水里。掌柜满脸好奇,忍不住开口:“庄兄,您不吃鱼却又费力钓鱼,钓了再放,这是为何?” 庄周嘴角轻扬,笑意温和:“我钓鱼在钓,并非在鱼;钓的是心境,非为鱼也。”那笑容,似藏着濮水悠悠的秘密。 掌柜眉头紧皱,一脸茫然。 濮水一湾回水处,水面平静得如同上好的黄色绸缎。蓝天铺水,白云徘徊,燕子轻掠,两岸花红草绿都在水里投下倩影。 庄周在水边寻一处蒲草,缓缓坐下,动作舒缓自然。他将鱼竿垂下,目光稳稳落在浮子上。此时的他,仿佛与濮水融为了一体,神态悠然得如同岸边静静生长的菖蒲。 阳光洒落,给庄周披上一层金色。他的眼眸里倒映着濮水的波光,没有丝毫尘世的纷扰。远处土官道上过往行人的脚步匆匆,或去集市交易,或为生计奔波。庄周独守这一方宁静。 濮水的水纹轻轻荡漾,似在诉说着这世间的喧嚣与安宁。庄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钓着属于他的那份淡泊,那份远离世俗功利的自在,在这方天地间,自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姬昭二大夫身负楚威王密令,身着宽大飘逸的绫罗深衣。那绫罗质地轻柔,色泽明艳,走动间流光溢彩。乘坐的舆车华贵至极,车身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图案,车辕以乌木打造,套着的骏马毛色油亮,四蹄奔腾带起尘土。车内堆满重金,箱笼泛着沉厚光泽。 他俩一路问询,两人从郢城先到宋国国都商丘。商丘城内,街巷交错,行人熙攘。二人经过打听,又到了户牖邑县城,经过打听,再奔向田集。田集村舍错落,鸡犬相闻,村民们好奇地打量这两位不速之客。两人问后,才知道田集有庄周的二儿子与他老岳父家。又寻到漆园庄周住处庄家寨,却扑了个空。 姬昭二大夫身负“庄周来得越快越好”的王命,哪敢有丝毫懈怠。二人脚步匆匆,再奔濮水岸边。濮水滔滔,岸边绿草如茵,垂柳依依。他俩伫立岸边,目光急切,盼着那传说中的高人现身。 濮河回水,水波不兴。一人头戴一顶破旧草帽,身着青色粗布麻衣,静静坐在濮水之畔。他的目光,犹如深潭,平静地落在水面上,似在凝视,又似在沉思。微风轻拂,吹起他几缕发丝,却吹不动他专注的神情。 姬昭二大夫询问,方知此人便是庄周。远远瞧见那瘦高的身形,二人心中一喜。两人悄然走近,脚步轻缓,生怕惊扰了眼前高人。二人走近端详,尽管岁月在庄周脸上留下些许痕迹,蓄起的三绺胡须让他多了几分沧桑,但那高起的额头,透着亮光;一双大眼睛,依旧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还是让他们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便是二十多年前在楚王宫见过的庄周。 姬昭二大夫躬身行礼,身姿弯曲如弓。姬大夫率先开口:“庄先生,一别良久,贵体可安?”声音带着几分恭敬,在濮水之畔轻轻回荡。 庄周缓缓回头,目光落在眼前二人身上。只见他俩身形消瘦,弯腰站着,恰似两株被风雨吹弯的豆芽,莫名地滑稽。庄周微微皱眉,脑海中思绪翻涌,似曾相识之感愈发强烈。略一思索,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二人不正是楚国的姬邵二大夫吗?往事种种,现在眼前。那时,庄周年轻气盛,前往楚国游学。在那场宴会上,江乙安排他们三人同几而食。可在那时,这两位大夫眼中根本没有庄周。他们高谈阔论,庄周坐在一旁,如若空气,无人问津。那种被忽视的感觉,就像置身于热闹集市却无人相伴,孤独又尴尬。最让庄周气愤的是,姬昭二大夫带兵到处搜捕他,欲以杀之而后快。 回忆起那段过往,庄周心中一阵厌恶,就如同吃饭时不小心误食了一只臭虫,恶心之感从心底泛起。他瞥一眼眼前这两个“弯豆芽”,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姬大夫似乎并未察觉到庄周的厌恶,两人有王命在身,不得不依然满脸堆笑,娓娓道来:“庄先生,楚宣王与楚威王都是雄才大略之主。如今楚威王视事,您与楚王乃是宗亲。楚王久闻您的贤能,欲将国内事务托付于您,还望先生不要推辞。”姬大夫言辞恳切,眼中满是期待。 庄周静静地看着濮水,仿佛眼前的两位大夫并不存在。这湾回水潺潺流淌,诉说着岁月的故事,也见证着人心的变迁。 姬邵二大夫从南方而来,出发时身着夹衣,濮水河畔的凉风阵阵吹来,顺着河道,直往他们的衣领里钻。二人不禁瑟瑟发抖。 濮水之畔,气氛有些凝重。庄周的沉默,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姬昭二大夫心头。 庄周回想起他当年游学郢都时的情景。高高城墙矗立,似沉重巨兽横亘眼前。八面城门临水,波光映着城砖,透着岁月沧桑。城内景象繁杂。街边摊位杂乱,刀具泛着冷光,剪刀静卧一旁,杂货堆积如小山。店铺里,绫罗绸缎色泽艳丽,珠宝香料散发诱人气息。可繁华背后,衣衫褴褛的难民穿梭其间,面黄肌瘦,眼神满是绝望与无助,他们与这奢华格格不入。 昭奚恤曾派兵追杀自己,如今依旧专权横行。百姓困苦至此,这些人却不闻不问,只顾享乐争权。 庄周想起这一切,心中酸甜苦辣杂陈。 庄周手持鱼竿,坐在河畔身姿不动,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姬昭二大夫无奈,只得再次重复来意,言辞间满是恭敬与期盼。 庄周许久才缓缓转头,目光似穿透尘世,看向那两位使者。他声音低沉却清晰:“我听闻楚国有神龟,死去已久,楚王以锦缎包裹其枯骨龟甲,置于竹匣,供奉于庙堂之上。可有此事?” “是的。”使者忙不迭回应。姬昭二大夫互相看一眼:“是什么意思呢?” 第185章 庄周辞官 庄周“哈哈”大笑:“你俩说这畜牲多幸运呵!”这话出口,语气平淡却似藏深意。 姬昭二大夫眉头微皱,一脸疑惑。这话不知是讥讽,是谩骂,还是赞誉,实在难以捉摸。忙不迭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楚王最尊重贤达了!” 庄周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目光如炬:“那么请问二位,这只神龟是情愿死后留几块骨壳,受人尊崇,还是宁愿活着,拖着尾巴在泥里爬行呢?” 姬昭二大夫呆立当场,腰微微弯着,不知所措。 濮水的微风轻轻吹过,水波泛起层层涟漪,却吹不散他满心的困惑。 庄周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惊起岸边几只飞鸟。这笑声在空旷的濮水之畔回荡,让姬昭二大夫愈发摸不着头脑。庄周笑声骤停,神色平静:“你俩回去吧!告诉楚威王,就说我宁愿如乌龟在泥里拖着尾巴爬,也不愿被供奉在庙堂之上。” 姬昭二大夫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劝道:“楚威王送您千金,许以令尹之位,您还是赴任为好。”他言辞恳切,眼神中满是不解与焦急。 庄周却只是微微一笑,往事不堪回首。他曾任漆园吏,本一心扑在事务上,却不想无端生出诸多是非。那多髯的水长,一脸严肃地来告知,有人举报他种种“罪行”——超额挪用公款建房,私自调动国有物资馈赠友人。一队身着威严甲胄的禁卫军兵士闯入他家。他们气势汹汹,翻箱倒柜,家中被搅得一片狼藉。搜了许久,屋内竟不见漆园造的一件器具。然而,在后柴园,兵士们竟找出十几件。这莫名的“证据”,让他稀里糊涂就被解职。 他曾游学诸国,目睹官场乱象。官员们表面一团和气,背后却阳奉阴违、尔虞我诈。 惠施、曹商的下场,就像警钟,时时在他心头敲响。 如今,庄周站在生活的又一个岔口。面前的两人,带着高官厚禄的诱惑而来。千金重利,令尹尊位,在常人眼中是梦寐以求的荣耀。可在庄周看来,那不过是枷锁。他发自内心这样认为,并不知道若去楚国,弊大于利,楚国宫廷暗藏杀机。 他望向远方,神色清冷,心意已决,冷冷开口:“千金之赏虽重,令尹之位虽尊,却似那牺牛,看似风光,实则被困。你们回去吧,莫要用这等俗物侮辱我的双耳。我不愿被尘世琐事束缚,终身不仕,方能快意自在。” 姬昭二大夫面色涨红,神情羞惭,脚步踉跄着退去。二人乘车快鞭抽打,骏马嘶鸣着朝楚国狂奔。 二人一路疾驰回了楚国。在朝堂上,二人战战兢兢将聘请庄周一事,原原本本向楚威王详述。 楚威王听闻,神情惊愕。在他认知里,旁人若得千金赏赐、登高官之位,那是求之不得,祖坟都得冒青烟的大好事,可庄周竟全然不放在眼里。 楚威王召来心腹大臣议事。令尹昭奚恤铜铃眼圆睁,倒八字眉拧成麻花,大声进言:“我早说庄周野心难测,心大如渊。必须派刺客除去他,迟则生变,留下无穷后患。大王心怀慈善,固然可敬,可治国者心慈手软,那是自毁根基,自掘坟墓啊!” 此言一出,江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殿之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思索,楚威王的目光深沉难测,似在权衡这关乎生死的抉择。 楚威王面色阴沉不定,久久不语。片刻后他缓缓起身,踱步思忖,殿中诸人屏气凝神,不知大王将做何决断。 江乙听闻昭奚恤那番安排,一颗心瞬间悬起。他深知楚威王若依了昭奚恤,楚国怕是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忙趋步向前,言辞恳切:“明君纳圣见,圣人不滥杀无辜。滥杀之举,大王万不可取啊。” 江乙这话,如重锤敲在楚威王心头。他暗自思忖,在无确凿证据表明庄周危及楚国安全之时,贸然派刺客斩杀名人,诸侯间必定流言蜚语,楚国恐成众矢之的,无端引发矛盾。权衡之下,楚威王眉头渐展,心中有了主意。 楚威王赞同江乙所言,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令尹思虑深远,此计甚好,且先缓行。王弟芈怡聪慧多智,我向来信任。派他前去,名义上师从庄周学道,暗中留意庄周动静。若发现庄周有异动,再杀之不迟。”楚威王暗想,这样既能防着庄周,也能让芈怡不在楚国生出事端,此乃上策。楚威王提高声音:“传芈怡!” 不多时,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步入殿中。芈怡已非昔日面红齿白的孩童模样,长成了二十多岁的翩翩公子。他身形高挑,嘴角边生出一簇褐色绒毛,为其添了几分成熟。头顶梳髻,长发如瀑垂于后背,颇具洒脱之态。身着楚地特有的丝绸深衣,“续衽钩边”样式,领沿宽阔,以厚实织物镶边,右衽修长。腰间束着绸丝长带,悬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脚蹬革靴,每一步都沉稳有力,整个人看上去一表人才。 芈怡正在书房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卷,忽接进宫王命。这突如其来的传唤,让他满心疑虑。自父王离世,他便似被这宫廷遗忘,成了无人问津的闲人。王兄对他疏远冷漠,昔日那些阿谀奉承的大臣,如今也对他冷若冰霜。此番传唤,难道王兄终于容不下自己,要痛下杀手?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芈怡踏入宫内。他努力镇定神色,躬身向楚威王施礼,声音微微发颤:“王兄安好。”抬起头时,目光与楚威王交汇,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翻涌。 楚威王看着眼前的芈怡,心中思绪复杂。这个弟弟聪慧有余,却也让他有所忌惮。如今,这郢都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庄周之事,不过是这暗流中的一朵浪花。他要用芈怡这枚棋子,在这棋局中布下新的阵势。 楚威王面色沉静,将差遣之事缓缓道出。 芈怡听闻,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领命应下,一场暗潮涌动的监视就此开场 。 第186章 芈怡投师 华丽的宫殿中,四壁绘着飞禽走兽的图案,巨大的青铜鼎中燃着香料,烟雾袅袅升腾。 楚威王坐在高高的宫台上,目光落在下方的胞弟芈怡身上,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闷。 芈怡面红齿白,那目光深邃又冷漠,嘴角微微上挑,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 楚威王想起父王在世时,芈怡极受宠爱,那时的他眼里哪有自己这个王兄。楚威王暗暗咬咬牙关,握紧了拳头,缓缓起身,宽大的袍袖随风飘动,脸上堆满了微笑,那笑容看似温和,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凉意:“王弟聪明多才,寡人最喜欢你。”楚威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派你去漆园向庄周学道,回来好坐令尹之位。”说到此处,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狠厉,“若发现庄周有原来的‘逆宗仇恨’,可立即杀之……” 芈怡心中明白,这所谓的学道,不过是哥哥将自己“边缘化”的手段。王命难违,违背王命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想这么轻易地丢掉性命,只能低头应下。 漆园南华山脚下的庄家寨,一片宁静土。庄周正在前书房专心着书,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他的书案上。 蔺且在一旁研墨,动作轻缓而沉稳。 蔺且耳门宽大,鼻孔微露,眼神柔和,庄周对他有种天然的亲切感。当初 蔺且来学“道”,坚持要给庄周叩头行拜师礼,称他为师父。庄周虽不应,却常说 蔺且是上天赐给他的徒弟。 耕子轻声来报:“师父,门外来位书生投师学道。”楚国来人,必先找耕子。耕子知道芈怡来的目的,来监督老师庄周。楚王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庄周头也未抬,随口回道:“你对他好言相劝,就说我不收弟子。”这也是实情。自开学堂以来,由于庄周学问渊博、不贪钱权的名声传了出去,人们纷纷慕名前来学“道”,馆中早已人满为患。 “先生,他是我的同乡,还是您的同宗,求您务必收下。”耕子在一旁说话了。耕子原先受楚王派遣,监视庄周。可自从看了庄先生的《逍遥游》,他彻底被书中的思想所折服,放弃了楚王的命令,真心跟庄周学道。这些年,他勤奋好学,思想深邃,很得庄周待见。 庄周颇感稀奇,自从祖父带领家人来到此处,庄氏后代就他们一家。听说东南距离漆园六百多里一个叫北冡镇的地方,有庄氏宗亲,莫不是那里的宗亲来访了?他忙起身,脚步匆匆迎到大门外。 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书生,顶上梳髻,披发式,头发柔顺地后垂于背。他身穿瘦长式“续衽钩边”的楚地丝绸深衣,领沿较宽,用较厚织物作边,右衽很长,腰间系着挂着悬有组玉的组带,足蹬革靴,整个人看上去一表人才。他身旁站着一匹“雪上飞”白马,还有一个随从。 那书生见庄周出来,赶忙躬身施礼,声音清朗:“晚辈姓芈名怡,认先生为宗亲,特来拜先生为师学‘道’。” 庄周看着眼前的芈怡,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在哪见过。 芈怡目光深邃、冷漠,嘴角上挑道:“先生把我忘了?二十年前,您去楚国游学,在书房同我父王说话,我在旁边洗耳恭听,对您佩服至极,印象深刻。” 庄周猛然醒悟,对,他想起来了。二十年前去楚国游学时,在楚宣王书房里,见过这个楚王子。那时的芈怡面红齿白,如同女孩儿一般俊秀,深得楚宣王喜爱。如今,眼前的芈怡个子长高了,嘴边长了一簇褐色的绒毛,可容貌依旧面红齿白。庄周自然认他为本家,毕竟与楚王同宗是真实的存在。庄周忙拱手,态度谦逊:“王子怎能到这穷乡僻壤来,况且我才疏学浅。既然来了,请王子在这休息几日,回楚国去吧。” 说着,庄周将楚王子芈怡迎到书房,耕子倒上茶水。 芈怡目光深邃、冷漠,嘴角上挑,献上银两,跪倒便拜,言辞恳切:“先前王兄派姬邵二大夫请先生出山,先生不从。鄙人奉王兄之命,向先生学‘道’,回去按先生的教诲治理楚国。万望老师收留弟子,让我完成使命。”楚王子也像 蔺且一样,坚持给庄周叩头行拜师礼,称庄周为师父。 庄周赶忙将他搀起,语气平和:“如此说来,你可住下,咱是同宗,不能拜师,就一同研究‘道’学吧。我不收徒,你只以‘先生’称我便是。” 楚王子芈怡挑挑上扬的嘴角,深邃的目光透出喜气。只要能在这学“道”,他就高兴。来漆园,本就是无可奈何之举,如今能留下,也算有个安身之所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芈怡开始跟着庄周学习。 清晨,阳光洒在漆园的小径上,芈怡与其他弟子一同在园中的空地上诵读经典。他的声音清脆响亮,目光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竹简。 庄周在一旁踱步,偶尔停下,倾听弟子们的诵读,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 午后,庄周会在学堂里给弟子们讲学。 芈怡坐在角落,目光紧紧地盯着庄周,不放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庄周讲起“道”来,滔滔不绝,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结合生活中的小事,将那玄之又玄的“道”阐述得生动易懂。 芈怡听着,心中不禁对庄周的学问越发钦佩。 夜晚,漆园被静谧笼罩。芈怡独自坐在窗前,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出他修长的身影。他回想起在宫中的日子,哥哥的猜忌,宫廷的纷争,心中满是无奈。而如今在漆园,虽然名义上是学道,实际还带着监视的任务,但这里的宁静却让他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芈怡与庄周的交流越来越多。他发现庄周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难以接近,反而十分随和。 庄周也越发觉得芈怡这年轻人,虽带着几分王室的高傲,却也勤奋好学,有着对“道”的独特见解。 一日,众人在漆园的溪边讨论学问。溪水潺潺流淌,周围绿树成荫。芈怡提出了自己对“道”的一些疑惑,庄周耐心地解答,两人一来一往,谈得甚是欢心。其他弟子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时露出思索的神情。这次讨论,让芈怡对“道”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他与庄周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楚国的局势悄然发生着变化,宫廷中的权力斗争愈发激烈。楚威王对庄周的监视从未停止,芈怡虽在漆园用心学道,但他心中清楚,对庄周的一举一动的情况,自己得按时派随从人员传报王宫。 在漆园的这段日子,芈怡像是一只被暂时驯服的野兽,在“道”的世界里找到了片刻的宁静。可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回到那充满权谋争斗的王宫。 庄周,也隐隐感觉到芈怡身上背负的使命不简单,但他并未过多追问,只是希望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将“道”的精髓传授给这个年轻人。 耕子认为,不到危及老师生命的时刻,他不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漆园的生活还在继续,而一场未知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187章 情途歧路 临近春节,大娥来到了庄家寨。 惠施三周纪念日已过,大娥依着原先的诺言,来到了庄周身旁。 两年来,诺言就像一条无形的绳索,牵连着大娥的心,让她决然要与庄周结合。 庄周站在自家院子里,午后的阳光稀稀拉拉地洒在身上。他微微皱着眉,眼神里透着一丝忐忑,看向大娥轻声问:“裘老师愿意不?” 大娥轻轻笑了,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往昔的回忆,缓缓说道:“咱小时候我父亲就想着,要是能招你做女婿该多好。前几天我问他,他说,只要你们俩能幸福,我不反对。” 庄周听了这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对师父的感激之情在心底蔓延开来。 庄周的母亲看着大娥,脸上乐开了花。她那满是老茧的手不停地捏揉着衣角,眼中满是欢喜。儿子还年轻,需要续弦(故时,妻死为断弦,再娶为续弦)。 九连与庄周的两个小女儿,都围在大娥身边,叽叽喳喳地笑着,仿佛这个家里即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庆典。 庄周表面平静,内心高兴得像个孩子。平日里沉稳的他,此刻也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里被幸福塞得满满的。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庄周与大娥坐在堂屋内,昏黄的烛光摇曳着。两人轻声谈论着婚后的幸福生活,话语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大娥说起以后要为庄周亲手做可口的饭菜,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庄周则描绘着要带着大娥去看遍山川美景,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尽享安宁与快乐。 夜霭沉沉,梦域似幻。 月光倾洒,透过窗子照着他俩相依的身影。言语在此刻多余,一个眼神便懂彼此心意。微风撩动大娥发丝,庄周轻触,似触到时光温柔。庄周在大娥与惠施结婚前夜,交媾甚欢。今日再见,情意如涟漪,在心底层层荡开。庄周在迷离间,踏入缥缈之境。大娥身姿若烟霞轻舞,双眸藏星芒。 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凌乱的被褥上,两具年轻的身体交叠着蜷缩在大床中央。他的手臂挽在她的腰间,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胴体的柔滑;她的脸庞抵着他的下颌,发丝间还缠着他下午给她摘的野雏菊。床头的茶盏印着交错的唇印,床板上散落着两双碰倒的鞋子。她止不住的呻吟随着身体的颤动,压抑地轻吐。他粗声的呼吸声沉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流拂过她颈侧细小的绒毛,像二十年前那个相贴而眠的夜晚。梦深处,二人心灵交融。似两只蝶,挣脱尘世束缚,于梦的天地,共赴一场灵魂的眷恋 。 这一晚,他们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一夜未眠。 生活总爱出其不意。 阳光刚刚洒在院中的石几案上,惠施儿子突然闯了进来。他神色匆匆,脚步慌乱,一进院子便直直地跪在大娥面前。他双眼通红,脸上写满了绝望与哀求:“母亲大人,你要真走再嫁这一步,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 庄周母亲听到动静,急忙从屋里赶出来。她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与无奈。她走上前,轻轻拉着大娥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回去吧,孩子。别闹得大家都不好过。” 大娥的眼神中满是挣扎与不舍,她望着庄周,眼中噙着泪花,小声道:“我想方设法,慢慢给儿子讲道理,你等着。” 庄周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心中像吃了一碗酸辣面,又酸又辣。 大娥一步一回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庄周,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深深地刻在心底。 惠施儿子站起身来,拉着大娥的胳膊,用力地把她往马车的方向拽。 大娥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脚步拖沓,却又无力反抗。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大娥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望着渐渐远去的庄周,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这幸福等了二年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太过短暂。 庄周站在院门口,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他的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庄周重新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节奏中,每日读书、思考、漫步于田野间。可大娥的身影却时常在他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他常常坐在溪边,望着潺潺的流水发呆,回忆着与大娥相处的点点滴滴。 庄周母亲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心中满是心疼。她默默地为儿子准备着可口的饭菜,希望能让他的心情好一些。孩子们也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不再像以往那般吵闹,安静地围绕在庄周身边。 平静的生活中,暗涌依旧在翻腾。 大娥回到家中,整日郁郁寡欢。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外发呆,思念着庄周。 庄周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里,试图用哲学的思考来排解心中的愁绪。他在院子里踱步,口中喃喃自语,思考着人生的无常与情感的纠葛。他想到人生就像一场大梦,梦中的情感与现实的羁绊,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呢? 偶尔,庄周会出门访友,与其他学者探讨学问。可在交流的过程中,他的思绪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大娥。他看着别人夫妻之间的和睦相处,心中便涌起一阵失落。 大娥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与儿子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儿子的不理解和反对让她倍感压力。她试图与儿子沟通,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每次交谈都以争吵告终。 在这样的煎熬中,庄周和大娥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挣扎。庄周依旧怀揣着对大娥的感情,可现实的阻碍让他感到无力。大娥渴望与庄周在一起,却又被家庭的责任和儿子的态度束缚住了脚步。 某一日,庄周像往常一样在山林中漫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他走着走着,来到了村西柳树林里,这里曾是他与田珞、大娥二娥一起谈天说地的地方。田珞走了,大娥二娥健在。二娥是他盟嫂,庄周从小喜欢大娥。他坐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回忆着大娥的笑容、她的声音。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丝淡淡的花香。 庄周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景色,心中突然有了一种顿悟。人生的情感固然重要,但现实的责任也无法逃避。或许,他与大娥的缘分就该到此为止,虽然心中满是遗憾,但也只能接受。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决定放下心中的执念,回归到平静的生活中。他要继续钻研自己的学问,把这份情感深埋在心底。 第188章 意外丛生 “南华庄子学堂”内,人气渐旺。学堂自开馆后,陆续来了十多个一心研究学问的成年人。他们大多出身贫寒,穷家子弟的身份并未磨灭他们对知识的渴望。这些成年学子,夜间与庄周一同沉浸在学问的世界里,探讨着天地万物的奥秘。 白天,或上午,或下午,耐心地教孩童读书写字。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学堂的几案上,映照着他们专注的面庞。 多髯水长受监河侯派遣,成为学堂的管理者。他身材魁梧,那一脸浓密的胡须,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水长尽心尽力,维持着学堂的秩序,让这里的学习氛围愈发浓厚。 春节到了,庄家人新年快乐。学生、家长、附近村邻居、漆园工徒,纷纷来给庄周母亲拜年。 正月初二,庄周套上驴车,带着曹正踏上了前往田集的路。 到了田集,庄周领着曹正拜见岳父母。随后,岳母带着他们去看望曹商媳妇二娥。 走进曹商的家,眼前景象令人心酸。曾经骡马成群、良田千顷的曹家,如今穷困潦倒,房屋破旧,家徒四壁。 庄周带来的吃穿用物,犹如寒冬里的炭火。 二娥看到这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田泰大伯一直帮衬俺们,在曹家倒霉的时候,弟弟出手相助,你们是曹家患难中的亲人呐。” 庄周一脸真诚,目光坚定:“曹家先前对庄家有恩,人不能忘恩负义。” 说了会话,二娥看向田泰夫人:“大娘,我给子休兄弟说句话,您不方便听,请您别介意。”话语落下,气氛瞬间有些微妙,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二娥身上。 田泰王夫人走了,回过头来,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那笑容似能化去人心头冰霜:“你俩说吧,我不介意。”声音轻柔舒缓,带着不容置疑的雍容。 二娥拽着庄周,脚步匆匆迈进内室。一进去,她整个人便如无助的小鸟般,直直扑进庄周怀里。 庄周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往外轻推她,声音压得极低:“我那肩膀已经借你一回,总不能由着你一直依靠吧!” 二娥紧紧贴在庄周耳边,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他耳畔:“这回可不是借肩膀,有要事相告,生怕旁人听见。” 庄周微微颔首,目光里透着一丝急切:“快讲。” “我姐让我叮嘱你,千万莫要生她的气。她儿子以性命相逼,实在是走投无路。”二娥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与怜惜。 庄周望向二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后缓缓点头:“我懂,不会怪她。” 二娥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姐还让我告诉你,她没法与你结合了。她儿子放话,只要她再嫁给庄周叔叔,便一死了之。姐姐实在是怕了。” 听到这话,庄周愣在原地。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高兴与难过交织,最终化作一抹失落。他绝非因惠施曾娶过田珞,便刻意要得到她。自幼,他便倾心于田珞与大娥,因为与田珞从小定了娃娃亲,他只能娶田珞。田珞走了,惠施下世了,现在,母亲上了年纪,庄周真心想娶大娥到家,家中也确实缺个能操持家务的女人。 可大娥儿子如此坚决反对,他又能如何。生活总是这般无奈,诸多事不由人。既如此,那就得看开些,放得下吧,一切顺其自然好了。只是,那心底深处,仍隐隐泛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庄周轻叹一声,抬眼望向窗外,心中虽有遗憾,却也只能默默接受这命运的安排。 夜,烛火摇曳。 二娥紧紧抱着庄周。她眉眼含愁,朱唇轻颤:“弟弟,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漠?” 庄周神色温和,目光澄澈如渊:“你是我盟嫂,我该照顾你,但是得有分寸。”他言辞恳切,试图让那陷入执念的人儿,放下无端的念想。 庄周双手轻推,推了好一阵,才推开了哭泣不止的二娥,转身迈向岳父家走去。他脚步沉稳,神色却复杂。 岳父田泰在家中,绷着一张脸,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脸上写满对庄周的不满。他嘴唇一张一合,埋怨的话语如连珠炮般射出:“你办学堂,只能顾住家人吃喝,可这哪能对得起我死去的女儿哟……”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情绪,在屋内回荡。 田泰说,年前淳于髡来魏国拜会魏襄王,与田需交好。当时田需就给淳于髡说好了,让庄周去齐国做官。田泰这一番话,说得有板有眼,神情中带着几分郑重。他详细介绍着其中的缘由,言辞间透露出对庄周此次齐国之行的期待。田泰亲手交给庄周两样东西,一份是田需的推荐信,一份是淳于髡的邀请函。那推荐信与邀请函被绢布细心包裹,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光泽。田泰反复强调:回来续弦完婚。 庄周此刻做官的念头早已在心底彻底打消。过往的经历,让他对官场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不愿再踏入那复杂的是非之地。可面对岳父这片真挚的好意,他实在难以拒绝。曾经,因为田泰悔婚一事,庄周心中生过岳父的气。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亲情慢慢消融了那些恨意。他知道,岳父田泰实则是个热心肠的人,若违拗岳父的意思,老人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唠叨个没完没了。 思索片刻,庄周还是应承下来:“谨遵岳父大人教诲。”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绢布信件,小心地放在怀内,答应前去临淄。庄周自有他的打算。如今家中吃喝不愁,学堂办得红红火火,如日东升。他觉得去齐国走走倒也不错,全当是一场游历。顺便探访那些名胜古迹,增长见识,把自己研究的“道”学,传播出去;还能去曲阜深入研究一下孔子的学问;再者,东南方离自家六百多里的北冡镇,有庄姓宗亲,拜访宗亲也是他早有的想法。他心想,自己本就不想当官,齐王总不至于硬逼着自己做官吧。等从齐国回来,就说齐威王不看好自己,如此也算是给岳父有了个交代。 可庄周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趟齐国之行,如同命运的巨轮转动,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巨变。原本只是一场轻松的游历,却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让他一下子娶了两房夫人。 第189章 进鲁祭孔 庄周站在南华学堂前,神色平静,却透着决然。他把多髯水长、耕子、三观唤至跟前,目光沉稳扫过众人,将学堂事情一一托付托付。 母亲与三观面露担忧,试图劝阻他独自远行,庄周早有谋划,决定带上蔺且同往。 楚王子芈怡听闻,吵着要去,长长见识。庄周打量这小子,见他眼眸灵动,透着聪慧,谈吐不凡,想着带在身边或许多有便利,便点头应允。 芈怡心中暗喜:随同前行,便于侦察庄周行动。 一切安排妥当,庄周套好毛驴车,将草料、食物装好。怀揣着田需的推荐信与淳于髡的邀请函,带着芈怡、蔺且登上田车,与家人告别时,目光在熟悉的面庞上一一掠过,随后扬起鞭子,踏上南北土官道。 坐在车上,庄周思绪飘飞。齐国国都临淄尚远,他却想着先到曲阜。 曲阜,是个充满学问与历史厚重感的地方。在他心中,研究道学不应局限于一家之言,学问贵在博杂。祭拜孔府、孔庙,或许能让他在学问之路上收获新的感悟。 一路颠簸,他们的身影穿梭在村庄田野间。路过村落,鸡鸣犬吠声传来,夹杂着孩童的嬉闹。 远处,大地与天际相连,路边野花绽放,为旅途添了几分色彩。 曲阜到了。这里,街道方正,透着一种古朴的秩序。这座城,承载着数不清的过往。早在久远之时,华夏、东夷两族祖先在此繁衍生息,炎帝、黄帝、少昊都曾在此留下足迹。商时它是奄国国都,周时成为鲁国都城。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或穿粗布麻衣,或着华服锦缎。店铺林立,有售卖笔墨纸砚的,有卖各类吃食的。 庄周师徒径直走向孔子讲学之地。那地方,有着岁月的痕迹,斑驳的墙壁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周围的建筑古朴而庄重,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庄周站在这片土地上,心中满是期待。 曲阜城,孔庙大成殿前的杏坛,庄重肃穆。青砖铺地,苔痕斑驳,似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杏坛周边,古木参天,枝桠交错,阳光透过缝隙洒下,光影摇曳。 孔子虽已离世,但其门人仍在此处传承学问。他们或围坐研讨,或两两对谈,神情专注。 庄周踱步其间,目光被一处讲学场景吸引。学子们席地而坐,聆听长者剖析孔子教诲,有人蹙眉沉思,有人奋笔疾书,氛围热烈。 不远处,有人在研习射箭。箭靶矗立,羽箭嗖嗖飞射,习箭者身姿矫健,动作娴熟。 庄周静静观望,感受着这里的严谨与活力。 春寒料峭,冷风拂面。庄周与孔子再传弟子于偏殿相对而坐。阳光射来,映着二人身影。他们谈论孔子学问,从为人处世到治国理政。庄周言辞恳切,见解独到,再传弟子时而颔首,时而发问,思维碰撞间,智慧的火花绽放。 庄周沉浸于孔子的学说,思索着其中奥秘。他认为,老子的道学与孔子的儒学,看似迥异,此刻却在他心中交织出奇妙的脉络。无为而治的理念,在二者学说中竟有着相似的回响。孔子言天不语,四季百物自然生长,恰似道家不妄为顺应自然。而孔子所倡导的无为而治的治国之道,与老子的“我无为,人民就自我化育”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都期望社会在恰当引导下自然和谐运转。 庄周对孔子“正名”主张却难以苟同。他认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或许能稳固统治,却无法铸就真正和谐的社会。在他心中,道家的“大道”才是通往理想世界的一把金钥匙。 庄周一番见解,让孔子弟子们惊叹不已。有人抚掌,目光中满是钦佩与好奇,询问他来自何处。庄周缓缓起身,报出自己的名字。众人听闻,瞬间瞪大眼睛,满脸惊愕:“您就是弃高官不做的庄子啊!” 声音中带着崇敬,杏坛周围一时寂静无声,唯有庄周的名声,似要冲破这方天地,传向更远的地方 。 曲阜城,街巷间人头攒动,贩夫走卒穿梭其中。 一则消息如疾风般在城中传开——庄周来了。这消息似有魔力,瞬间抓住了众人的耳朵,也传进了鲁哀公的宫殿。 鲁哀公听闻庄周之名已久,那庄周的学问、见识,早就在诸侯间流传。此刻,他满心期待,即刻派人去请庄周。 这官员领命而去,脚步匆匆,扬起一路尘土。 庄周本无意卷入官场纷争,更不想见鲁王。可鲁王有请,于情于理不能不去。他一袭青色素袍,身姿洒脱,随鲁王的官员踏入鲁王宫。 鲁王宫矗立眼前,规模不大,与楚王宫、魏王宫相比,少了许多奢华的金银器物装饰。宫殿的布置严肃庄重,红墙红柱,透着一股规规矩矩的儒家气息。鲁国崇尚红色,宫廷墙壁、器物乃至官服,大多是那洋溢着喜庆、福禄、尊贵、热烈的绛红,庄重中带着几分威严。 鲁哀公在宫殿中见到庄周,脸上堆满客气热情的微笑。他恭敬地对庄周说:“鲁国多儒士,然信仰先生道学之人亦不少。先生能否以道学赐教寡人?” 庄周目光平静,缓缓开口:“大王说鲁国多儒士,可鄙人在鲁国所见儒士甚少。” 鲁哀公面露疑惑:“全鲁国之人都穿着儒士服装,讲着儒家学问,先生怎可说所见儒士甚少呢?” 庄周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藏着无尽智慧:“我听说,儒士戴圆帽者知晓天时,穿方鞋者熟悉地形,佩带五色丝绳系着玉玦者遇事能决断。君子身怀学问本事,未必非要穿儒士服装;着儒士服装者,未必有真学问真本事。大王若不信,可在国中号令,无儒士学问本事却穿儒士服装者,处以死罪。看看还有几人敢穿。” 鲁哀公听后,略一思索,便依庄周所言发布号令。 号令一下,曲阜城顿时风声鹤唳。百姓们人心惶惶,那些平日里穿着儒士服装却无真才实学的人,纷纷脱下儒服,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三日之后,鲁国国中几乎无人再敢穿儒士服装。 唯有一个男子,身着儒服,昂首站在朝门外。 鲁哀公得知,立刻召他进宫。面对鲁哀公所问的国事,无论问题多么复杂,这男子都能对答如流。 庄周见状道:“鲁国大儒者仅一人,怎可称多?” “什么?”鲁哀公脸上不禁现出忧色。 第190章 鲁王授官 鲁哀公忧心忡忡地看着庄周。他高额头透着睿智,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三缕黑胡须随风飘动,尽显飘逸。鲁哀公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庄周察觉鲁哀公的神情,问道:“君王面呈忧色,所为何事?” 鲁哀公长叹一声:“寡人学习先王治国之法,继承先君事业,敬仰鬼神,尊重贤能,身体力行从未停歇,可仍不能免除鲁国祸患,故而忧虑。” 庄周目光闪烁,智慧的光芒在眼中流转:“君王消除忧患之法太过简单!” 鲁哀公心生欢喜:“敬请先生指教。” 庄周闪着智慧的眼睛,看看窗外的蓝天,笑笑道:“大王您想过吗?皮毛丰厚的大狐和花纹斑斓的豹子,栖息深山老林,潜伏岩穴山洞,此乃静心;夜里行动,白天居息,此乃警惕;即便饥渴也隐形潜踪,远离足迹,到江湖觅食,此乃稳定。然而,它们仍不免落入罗网机关之灾。它们何罪之有?只是自身皮毛带来灾祸。” 鲁哀公侧耳恭听。 庄周笑道:“如今鲁国,不正是给鲁君带来灾祸的皮毛吗?若君王能剖空身形,舍弃皮毛,荡涤心智,摈除欲念,便可逍遥于无人之境。遥远南方有个叫建德的城邑,那里人民纯厚质朴,私欲甚少。他们知晓耕作却不知储备,给予他人从不希图回报。他们不明白‘义’之归宿,不懂得‘礼’之去向,随心所欲却能各行大道。生时自得其乐,死时安然下葬。希望国君舍去国政,捐弃世俗,去建德城邑生活,与大道相辅而行,就无忧愁了。” 鲁哀公面露难色:“可惜那里路途遥远艰险,又有江河山岭阻隔,寡人无可用之船车,如何前往?” 庄周神色郑重:“君王若能放下容颜,不固守贪欲,此便可作出行之车。” 鲁哀公仍有疑虑:“那里道路幽暗遥远,寡人跟谁为邻?又无食物,如何到达?” 庄周望向王宫外的蓝天,悠然笑道:“请大王减少耗费,节制欲望,即便无粮,吃食亦会充足。您渡过江河,浮游大海,不见涯岸,越行越不知穷尽。送行之人都从河岸返回,您便与大道渐行渐远。所以说,掌权的君主必受劳累,被控制的大臣必会忧心。唐尧从不役使他人,也不被他人控制。希望大王节制欲念,减除劳累,不被贪欲控制,除去忧患,与大道同游太虚王国……” 鲁哀公听后,深受触动,认为可将鲁国大事托付给庄周,诚恳恳请庄周留下做鲁国相国。 庄周以要去齐国见淳于髡为由推辞。 鲁哀公怎肯罢休,苦苦恳求,让庄周留下一个学生。 庄周看向两个学生,楚王子芈怡目光深邃冷漠,嘴角微微上挑,轻轻摇头。他身负特殊使命,岂会看得上这小国的官位? 蔺且也表示,不愿做官,只愿跟随师父学道。 鲁哀公望着这师徒三人,满脸叹息与不解。他在这宫廷之中,见过无数争权逐利之人,却第一次见到有官不做的“怪人”。 此时的宫殿中,气氛有些微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鲁哀公站在原地,望着庄周师徒离去的方向,各种各样的感触交织在一起。他明白,眼前的庄周,带着超脱尘世的大道而来,却又在这权谋的宫廷中轻轻拂袖而去。那远去的背影,如同一个神秘的符号,留给鲁哀公的,是无尽的思索与迷茫。 曲阜城依旧车水马龙,人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着这场宫廷中的会面。而庄周师徒,已踏上新的旅程,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那广阔天地间,只留下一段关于大道与权谋碰撞的故事,在世间流传…… 前路漫漫 道心不移。 栎下悟语 师徒到了曲辕之地。那里人潮如涌,都奔着一棵声名远扬的栎树而去。这栎树,树冠如盖,似一片浓绿的云,几千头牛躲在其下,都能被遮得严严实实。绕着树干丈量,那粗壮的树身足有一百多围,好似大地伸出的雄浑巨臂。它高高地矗立在山巅,树梢昂首高出山头八丈有余才舒展出枝杈,仿佛要去触摸那缥缈的苍穹。就这木材,造个十多艘大船也是绰绰有余。 人群里,庄周一袭青色素袍,步伐悠然。那棵被众人奉为神社的大栎树,在他眼中,似无物一般。他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径直朝前走去。 他的徒弟芈怡与蔺且,都被这栎树的壮美深深吸引,站在树旁,眼睛瞪得溜圆,把这庞然大物瞧了个仔细,直看得满心震撼。待看够了,两人撒开腿,跑着去追赶庄周。 蔺且满脸疑惑,气喘吁吁地问:“先生,自跟您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壮美的大树。可您连看都不看一眼,脚步不停,这是为何呀?” 庄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算了,莫要再提。这树,看似雄伟,实则毫无用处。用它造船,船会沉;做棺椁,很快就朽烂;制成器皿,极易毁坏;做屋门,流脂且合不上缝;当屋柱,定会遭虫蛀。这是不能取材的树,正因其无用,才得享长久寿命。” 二徒听了,眉头紧锁,一脸茫然,实在不解师父深意。 庄周停下脚步,手指栎树,神情诙谐:“你俩看这树时,我打了个盹。梦见社树对我说,‘你拿什么与我比?拿那些可用之木吗?楂、梨、橘、柚这些果树,果实成熟便被打落,枝干饱受摧残,大的折断,小的被拽下。就因能结鲜美果实,苦了自己一生,常难享天年,半途夭折,还招来世俗打击。万事万物都如此。其他树大多被砍死,我寻觅无用之法,良久才保全性命。无用,成就我最大的用处。若我对人有用,岂能长得这般高大?你我都为天地间的‘物’,把我视为散木,不可取。你不过是几近无用之人,怎会懂无用之用!’” 蔺且挠挠头,问:“师父意思是求取无用,可这栎树为何能让世人瞻仰?” 庄周脸色一沉,斥责道:“住口!栎树不过寄托形体存活。若不做社树,岂能不被砍伐?它保全自己的法子独特,以常理度之,相差甚远。” 俩学生听了,大眼瞪小眼,一脸迷茫地望着庄周。 庄周微微仰头,目光深邃:“孔子不想做大栎树,却成了如大栎树般的圣贤。” 话落,芈怡与蔺且先是一怔,而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似有所悟。原来,老师借这栎树,在赞美孔子啊。 那看似无用的栎树,以独特方式存活;孔子以其超脱世俗的智慧与坚守,在这纷繁世间,成就非凡,恰似这栎树,于无用之处,彰显大用。 蔺且心中一震:这道理对临淄之行似乎也有意义。 第191章 临淄之行 曲阜城外,尘土扬起。庄周师徒三人赶着驴车缓缓启程。前路漫漫,他们一心探寻那名为北冡的集镇。 沿途,行人匆匆,或挑担赶路,或推车慢行。 庄周坐在驴车上,目光悠悠,打量着这陌生而又鲜活的世间。 路边农田里,农人弯腰劳作,汗水湿透衣衫,阳光下闪烁着质朴的光芒。战争的蹂躏随处可见。 师徒三人昼行夜宿,走了数日。这天,遇到一片漆树林。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倩影。 庄周见到漆树,一种亲切熟悉之感立刻涌上心头,仿佛回到了家乡。 驴车沿着漆树林间的大道缓缓前行,一座集镇的轮廓在夕阳中渐渐清晰。 一问,北冡镇到了。镇口灯火稀疏,几间店铺透出微弱的光。 他们径直走向镇中,一家名为“好客来”的大客栈映入眼帘。客栈正当门,是个半圆形的大柜台。柜台里,烛火摇曳,一位慈眉善目的五十岁上下的人,戴着老花镜,正专注地看着《道德经》。 庄周心中一动,快步上前,施礼问安。那人抬眼,目光温和。庄周自报家门,提及对老子之学的喜爱。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自称名讳庄原,乃楚庄王之后,以谥号为氏,同样痴迷老子之道。 庄周大喜,他就是想拜见同宗,想不到还真轻易而举就找到了。庄原给庄周师徒三人安排了住处。二人相谈甚欢,庄周的洒脱不羁与庄原的沉稳温和相得益彰。 庄原马上吩咐厨师呈上丰盛饭菜,把三人招至他家客厅,宴请宗人。 客厅内,烛火映照,四人相对而坐,杯盏交错。 庄周与庄原的谈话声如仲春细雨,落在漆树叶子上,淅淅沥沥,连绵不断。话题从老子的无为之道,谈到世间的兴衰荣辱;从天地的奥秘,聊到人生的苦乐。 芈怡并未多言,也没攀谈宗亲关系。只是心中暗想:得注意二人关系,他俩很有可能会结党营私,给楚国带来祸端。 饭毕,庄原引着庄周来到客房。屋内布置简单却温馨,床铺整洁,烛火明亮。二人并未休息,继续探讨道学。 庄周起身,演示养生功。他双手舞动,身形轻盈,一招一式蕴含着天地的韵律。庄原跟着学习,先练习“龙虎功”,左右手内侧臂相击,动作虽简单,却能感受到气血的涌动。接着是”莲花转功”,双手并指交替反转侧握,每一次转动都带动着身体的气机流转。 庄原练完,赞道:“此功夫甚好,练后,我感觉神清气爽。” 庄周微笑,眼中满是欣慰。两人继续交流,直至夜深,困意却丝毫未减。 庄周师徒三人在客栈住下。白天,庄周与庄原在庭院中席地而坐,谈经论道,时而激烈争论,时而会心一笑。夜晚,他们挑灯夜读,分享彼此的见解感悟。 庄周师徒要去临淄,离别之日,庄原眼中满是不舍,恳求庄周从临淄回来时再多住些时日。 庄周笑道:“从临淄回来时,一定再住几日,咱俩好研究道学。” 师徒三人登上驴车,缓缓驶向去临淄的大路。身后,庄原久久伫立,目光追随着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 暮春,驴车晃晃悠悠朝着临淄进发。车辙印在土路上蜿蜒延伸,似是大地的皱纹。 临淄,这座古老都城,承载着厚重历史。它自诞生便如一颗璀璨星辰,在华夏大地闪耀。它东临淄河,河水滋养着它,也赋予它灵动的气息。城名由此而来。 踏入临淄城,便是踏入一个繁华世界。大小双城并立,气势恢宏。大城宛如巨兽盘踞,南北广袤,东西绵延。城墙高大厚实,似在诉说着往昔的金戈铁马。淄河水在城东奔腾,那”哗哗”声,是天然的守护者,为这座城增添了几分雄浑。 城门八座,似是通往八方的咽喉。人们穿梭其中。左衽男装英气,贯口女装柔美,交汇成流动画卷。 蔺且赶着驴车,缓缓迈进北城门。车轮滚滚,扬起些许尘土。 庄周坐在车上,目光随意扫过城门洞。一个小乞丐蜷缩在门洞角落。他衣服破破烂烂,似是被岁月与风雨反复啃噬,丝丝缕缕在风中颤抖。那张面黄肌瘦的脸,仿佛被饥饿抽干了生气,眉间那颗黑痣,在灰暗肤色映衬下,愈发醒目。他瘦得皮包骨头,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似一片飘零在寒风中的残叶。 庄周示意 蔺且停车。他俯身下车,走到小乞丐身旁。庄周伸手摸摸小乞丐的额头。他额头的滚烫,如燃烧的小火炉。庄周眼底涌起同情,轻声询问姓名。 小乞丐声音微弱,说自己名叫鲍恩,父母双亡,就住在这城门洞,不小心伤风了。 庄周心生怜悯,从怀中掏出两个魏国使用的共字圆钱,递到小乞丐手中,让他拿去买药吃饭。 小乞丐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渴望,请求先生给一碗热腾腾的酥锅。 庄周神情有些无奈 ,唉,我们也许久没吃到热乎乎的饭食了。 鲍恩这小乞丐轻轻叹息,我病在这里,来往人无数,却没一人正眼看我。唯有先生您同情我,假使先生不是同样缺热乎的饭食,还会对我心生怜悯吗? 庄周认真作答,咋不会,我本是穷苦之人。顿了顿,庄周问道,我有一事相烦,想向你打听齐国相国淳于髡住处。 小乞丐问:“您说的是齐国那个赘婿啊。他身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多次出使诸侯国,从未辜负君命,齐威王还拜他为政卿大夫呢。” 庄周点头确认,正是此人。 小乞丐抬手向前指指,淳于髡大人住在齐威王王宫西面,门前有棵弯腰大槐树。有次我混进内城讨饭,被护卫抓住,是他把我放了…… 庄周诚挚谢过乞丐,转身望向那内城方向。 驴车再次启程,扬起一路尘土。 城内南部,手工作坊与铺户鳞次栉比。铁匠铺中,火星四溅,铁锤起落间,铁器雏形渐现;织锦坊内,机杼声声,彩线交织出绚丽绸缎。商人们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贵族府邸错落于宫衙附近,高墙深院,尽显奢华。朱门紧闭,偶尔传出丝竹雅乐。平民、工匠、商人则聚居在市井。”市”中热闹非凡,摊位相连,货物琳琅满目。卖艺者在街头施展绝技,引得众人喝彩;食客在酒肆大快朵颐,谈笑风生。 师徒三人来到众兵把守的内城门。庄周把淳于髡的邀请函递给城父司马,城父司马见信放行。 后面发生的事情,连庄周都没想到。 第192章 庄周入齐 内城嵌在大城的西南角,高高的郭墙长十多里,里面坐落着以几十丈高的“桓公台”为主体的大片建筑群。大街里走动的多是身着华丽紫色丝绸衣服的达官贵人。齐威王就住在这里。 庄周从临淄建筑布局的风格里,看出来齐威王好大喜功的性格来。 庄周进入内城,脚下石板路起伏不平,似在诉说岁月沧桑。 远远地,一棵弯腰大槐树映入眼帘,枝桠扭曲却充满生机,仿佛一位佝偻却坚毅的老者。这槐树,便是淳于髡家的指引。 淳于髡家的门楼,并不高大宏伟,与周围一些奢华府邸相比,显得质朴低调。 庄周缓缓走向门禁卒,从怀中掏出信函,递上前去。门禁卒接过,匆匆看了一眼,转身入内禀报。不一会儿,门禁卒小跑着回来:“老爷在王宫还没下朝,夫人让您进书馆吃茶等候。” 一位门禁卒伸手接过驴车,动作熟练。另一名仆人模样的人,恭敬地向庄周师徒三人作揖,引领他们往里走。 院落不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墙根处零散种着的花草,叶绿花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在欢迎远方来客。那花儿,红得娇艳欲滴,似要把积攒的所有艳丽都释放出来;叶儿绿得生机勃勃,脉络清晰可见,透着生命的活力。 仆人脚步轻盈,引领着他们穿过甬道,来到一间书房前。他轻轻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书房内,摆放着几张古朴的几案,虽无过多装饰,却透着一股典雅之气。 仆人微笑着请庄周师徒三人入座,随后从一旁的茶壶中倒出热腾腾的茶水,热气袅袅升腾,带着丝丝茶香。 “庄先生光临寒舍,实乃柴门有庆,老爷一会就来。” 话音未落,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夫人迈着莲步,轻轻走进书房。她身着朴实得体的厥贡漆丝衣裳,颜色淡雅,款式简约,却难掩她高雅气质。她的言行举止文雅大方,每一步都似带着韵律。 庄周心中猜测,这便是淳于髡夫人,忙起身向前施礼问安。 淳于髡夫人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庄周:“我家老爷在魏国,听到的都是对您的赞美之词。回来,还夸你学问渊博,智慧超群,是难得的人才呢。” 庄周拱手施礼,谦逊地回应:“淳于髡先生过誉了。” 夫人又寒暄几句,说道:“庄先生先看会书,老爷快下朝了,失陪。” 说罢,款步姗姗,悄然离去。 庄周移步到书架前。书橱里,帛书与竹简错落摆放。帛书质地柔软,色泽微黄,上面的字迹工整而古朴;竹简则散发着淡淡的竹香,许多竹简都留下反复被翻看的印痕,可见其主人对书的热爱。 庄周心中感慨:“淳于髡也是爱读书的人啊!” 正思索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庄先生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见谅!” 声音洪亮。来人身材矮小,身着紫色偏襟的绸衣,那绸衣质地精良,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五十多岁的他,头戴紫布冠,帽缨子带有精致的花纹,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动。他脸上皱纹纵横,似是岁月刻下的深深印记,一副黑白间杂的山羊式胡须,随着帽缨子一起往下垂着,还不住飘动。 庄周一眼便知是淳于髡来了,赶忙向前施礼问安。 淳于髡微笑还礼,伸手示意庄周入座。二人落座后,开始攀谈起来。淳于髡神色认真,直言先前已经与齐威王定好,想让庄周先做客卿,一年后担任相国之职。 庄周微微皱眉,坦诚表示自己无意仕途,此次前来,只想聆听先生教诲。 淳于髡听闻,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打趣道:“庄先生痛失爱妻,你内兄妻妾成群,我想只要让你娶到齐威王的侄女田玉,你便会像我一样,因惧内而留到齐国……”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笑声爽朗。 庄周也跟着笑了,他知道,淳于髡说话向来机智幽默。 淳于髡接着详细讲了田玉的情况:齐国有一位美女,天下无双,名叫田玉。她是齐威王堂哥的女儿,父母双亡,齐威王把她接来养在宫中。 庄周听后,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却还是表示已无意再娶新人。这并非他的心里话。只是,他感觉,除了田珞、大娥,女人能让他动心的不多。自从田珞下世,岳父田泰就说过给他 “续弦”。家中九连年纪尚小,庄周特别担心来个后娘,会让两个小女儿受委屈。他心中属意大娥,他了解大娥的脾气,知道她不会虐待老人与孩子。年前大娥临离开庄家寨时,还说回家给儿子好好说道说道。可二娥传来消息,大娥儿子极力反对,甚至以死阻拦,大娥不再坚持要嫁给他了。这让庄周感到无比惋惜。 淳于髡并不气馁,继续劝道:“庄先生应该像我一样,在齐国做个赘婿,快乐着呢!内人与齐威王爱姬相交甚好,先让她做‘冰人’,通两姓之好,定下家室后,你再说去留不迟。” 庄周听着淳于髡的话,心中觉得有些可笑。他对齐威王还是有所了解的。 曾经的齐国国君姓姜、吕氏,被称为吕氏齐国或者姜姓齐国,简称姜齐。如今的齐国国君姓妫、田氏,是为田氏齐国,简称田齐。齐桓公公子小白,便是姜小白。而此期也有个齐桓公,他是齐威王的父亲,叫做田午。齐威王名叫田因齐,是田齐第四代国君,以善于纳谏,励精图治而出名。庄周熟知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着名故事,例如,“一鸣惊人” 中齐威王的隐忍与奋起;“邹忌讽齐王纳谏” 里齐威王的虚心与大度;“围魏救赵” 时齐威王的果敢与睿智;“田忌赛马” 中齐威王的开明与善断。这些事情,让庄周觉得齐威王的确算是个善于纳谏、英明多谋的君主。 在淳于髡家住下的日子,庄周与淳于髡谈兴甚浓。两人从治国理政谈到人生哲学,从世间万象谈到内心追求。庄周突然想起城门洞那个患病乞丐鲍恩,心中泛起怜悯。他向淳于髡讲述了鲍恩的事情,言辞恳切,希望淳于髡能出手救治他。淳于髡听后,毫不犹豫地应下此事。 庄周未曾想到,自己一句善言,日后竟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那个患病的乞丐鲍恩,在淳于髡的帮助下,渐渐恢复健康。而鲍恩,也以自己的方式,在未来的某一天,救了庄周一命。庄周命运的丝线,在不经意间,与鲍恩悄然交织在一起。 日子在交谈与思索中缓缓流逝。庄周在淳于髡家的时光,无疑是一场宁静的修行。他看着淳于髡家中的一切,感受着这份别样的温暖与情谊。 淳于髡,也越发欣赏庄周的学识与品性,希望能将他留在齐国。 第193章 谒见齐王 淳于髡喜滋滋来报,诸事谈定。齐威王传召庄周。 庄周携两名弟子,神色从容,在淳于髡引领下,稳步迈向那威严的会见之地。 街道上车水马龙,车毂相击,人肩相摩。人群似潮水涌动,连衽成帷,举袂成幕。人们衣着光鲜,神情自信,挥汗如雨却不减活力。 街头巷尾,处处是生活的烟火气。有人在斗鸡场呐喊助威,有人在棋局前冥思苦想。孩子们嬉笑奔跑,穿梭在人群间,手中拿着糖人儿,满脸甜蜜。 临淄的繁华,不仅在物质的丰饶,更在文化的昌盛。学府中,学子们慷慨激昂,探讨治国理政之道;庭院里,文人墨客吟诗作画,抒发豪情壮志。 这座城,是梦想的汇聚地,是历史的见证者。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岁月的痕迹。在这繁华背后,隐藏着无数动人的故事,有欢笑,有泪水,有荣耀,有沧桑。它像一位沉默的长者,静静看着世间的风云变幻,等待着被人揭开那神秘的面纱。 临淄城的阳光泼洒在齐王宫高大的门楼上,那巍峨宫门宛如巨兽张开的大口,威严而肃穆。侍卫林立,枪刀剑戟在日光下闪烁着寒芒,似一道道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齐王宫的琼楼玉宇拔地而起,飞檐斗拱间尽显奢华,琉璃瓦折射出的光芒,刺痛了人的眼,远比宋王宫、鲁王宫的华丽。 淳于髡引着庄周,大步走向宫门。淳于髡身形微瘦,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精明与洒脱。 庄周则一袭青色素袍,身姿飘逸,眼神中透着超脱尘世的淡然。 淳于髡对着宫门侍卫拱手说道:“烦请通禀一声,贤达庄周先生驾到。” 侍卫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匆匆向内奔去。 不多时,齐威王大开宫门,亲自迎出。他身着华丽锦袍,头戴冕旒,步伐沉稳有力,尽显王者风范。齐威王目光落在庄周身上,眼中满是欣赏与期待:“久闻庄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寡人之幸。”说罢,以国礼相迎,引着庄周等人步入宫中。 宫中室内雕梁画栋,金银玉器琳琅满目,比之魏宫的富丽堂皇有过之而无不及。后宫之中,已摆下丰盛酒宴。几案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在夜光杯中流转生辉。 齐威王安排庄周的徒弟 蔺且、芈怡陪侍一旁,气氛热烈而融洽。 淳于髡端起酒樽,对齐威王笑道:“大王让我寻觅贤士,我寻得庄子休,这事儿就如同在河里舀水、火石上取火那般容易。我向来与贤士交往,我这好友庄周,品德高尚、才智过人,特向大王举荐。” 齐威王听闻,举杯向庄周敬酒:“寡人一心励精图治,欲振兴齐国。特在临淄稷门外修建稷学宫,广纳天下贤士。还望庄先生不要嫌弃,留在寡人身边,助我一臂之力。” 庄周起身,拱手施礼。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齐威王,心中暗自思忖。齐威王虽有善于纳谏之名,可在他眼中,齐威王贪念庞大,如那树梢大而根底浅的大槐树,根基不稳,欲望却似疯长的枝叶。要让他舍弃欲念,遵循道家的“大道”,实在难如登天。庄周本无意为官,此次前来,还是被岳父“逼”的。即便真想做官,他也宁愿辅佐欲望小、能力平凡的国君,而非这摇摇欲坠、根基不牢的“大树”。毕竟,国君欲望大能力强,一旦作恶,危害更大。 庄周缓缓说道:“鄙人不才,承蒙大王厚爱。大王可曾听闻,鲁国有个木匠叫梓庆。他削木为鐻,那鐻上雕饰的猛兽栩栩如生,见者无不惊叹,以为是鬼斧神工之作。梓庆之名传至鲁侯耳中,鲁侯便召见了他,询问其中奥秘。” 齐威王听闻,身子前倾,眼神中满是好奇。 “梓庆为人谦逊,他说自己不过是个木匠,并无什么高超技巧。在做鐻之前,他不敢耗费丝毫力气,而是用心斋戒。斋戒是为‘静心’,让内心真正宁静。斋戒到第三天,他便能忘却‘庆赏爵禄’;斋戒到第七天,他能忘却自身的‘四肢形体’,甚至忘记自己是在为朝廷做事。此时,他才进山寻觅木材。进山后,他静下心来,观察树木质地,一旦看到形态合适的木材,仿佛成型的鐻就在眼前。而后将那合适的木材砍回,稍作加工,便成了如今这般精妙的鐻。梓庆说,他所做之事,不过是‘以天合天’……” 齐威王微微皱眉,试探着问:“先生这话,莫不是说寡人品德不够、仁心不全,故而您不屑做寡人的臣下?” 庄周微微一笑,目光坦然:“大王高看我了。您仁德宽厚,只是不才爱妻离我而去,如今的我,不过如才斋戒三日的梓庆,尚不能忘却诸多尘世之事啊!” 齐威王听闻,微微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庄先生果然与众不同。也罢,今日这番交谈,让寡人受益匪浅。日后还望先生常来宫中,与寡人探讨治国之道、人生哲理。” 庄周微笑点头,心中却明白,这朝堂与自己的“大道”终究是两条不同的路。 齐威王喜好打哑语 ,心中知晓庄周此时无意来齐国任职。早与淳于髡商议妥当,便依计行事:“先生可去侧室饮茶。” 淳于髡领着庄周,步向旁边的侧室。侧室内 ,淳于髡夫人正与一美貌女子闲话。二人见庄周入内,赶忙起身,礼数周全地施了一礼。 淳于髡伸手指向那女子,开口介绍:“她叫田玉,是大王的堂侄女。” 庄周抬眼望去 ,只见田玉身着一袭紫红色丝绢禅衣,身姿袅袅婷婷,恰似春日风中轻摆的柳枝。瞧模样,不过十八九岁,正是青春烂漫时。她眯着的杏子眼,透着灵动,眸光流转间,如银色的光亮闪烁。白里透红的面皮,泛着少女独有的娇羞,又带着几分调皮的神态,似那未经雕琢的璞玉,质朴且迷人。 淳于髡说田玉天下无双,绝非虚言。庄周见了田玉,下意识地连忙后退 。 第194章 纳得美妾 淳于髡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拉住他。淳于髡夫人笑意盈盈,开口介绍道:“田玉姑娘向来敬慕贤达之人,对智者更是满心倾慕。她呀,可是看上庄先生您啦,情愿做您的小妾。” 这话一出 ,庄周顿时呼吸急促起来,面上泛起一片红晕。他望向淳于髡夫妇,言辞恳切:“我爱妻离世不久,况且我已年过不惑。姑娘这般年轻,最多才十九岁,又有着齐王堂侄女的尊贵身份,我实在难以纳她为妾呀。”田珞下世已过三载,庄周如此说,只是托词。 淳于髡夫人依旧笑意不减 :“田玉这几日,听婢妾细细讲了您的文才学识,心里对您充满了爱心与敬意。万望庄先生莫要推辞。” 淳于髡夫人所言句句属实。就在刚才,田玉偷偷打量庄周。只见他身材高大,如挺拔的苍松,开阔的脑门,透着睿智。一双智慧的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藏着无尽的学识。那飘洒的三绺漆黑胡须,更添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这般相貌,让田玉心中对庄周敬慕之情油然而生。 田玉红着脸站起身来 ,声音轻柔:“先生,我自幼便敬慕那些英杰翘楚。我不嫌您年龄大,情愿侍候您一生。” 庄周心中着实喜欢田玉 ,可理智却告诉他诸多不妥。毕竟自己比她大了二十多岁,况且他心中一直念着大娥,从未想过会有这般姻缘。还有,老岳父也说,还给阿耨爱着一个。纳田玉有诸多不妥。 恰在此时 ,楚王子芈怡走了进来。他目光深邃,先是看了田玉一眼,而后凑近庄周,低声耳语:“先生不可回绝一个佳人婵娟的真情啊!她又是齐威王的侄女,若此事传将出去,叫一个黄花闺秀如何做人?” 庄周闻言 ,心中大吃一惊。他确实未曾想到这一层。在这世间,婚事一旦经了“冰人”介绍,若不答应,于姑娘而言,确是一种伤害。 庄周再次仔细端详田玉 ,只见她眯着的杏子眼,那银色的光亮愈发迷人。乌黑浓密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下,发丝间似飘着丝丝缕缕的神秘气息。白白的脸蛋,泛着如晚霞般的红晕。珍珠般亮闪闪的眼睛,露着羞涩的光芒。樱桃般的嘴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这一番仔细打量 ,庄周不禁张大了嘴巴。他惊奇地发现,田玉与田珞,不仅都姓田,而且长得极为相像。天下之大,竟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只是田玉比田珞年轻许多,更多了几分调皮活泼。庄周对田珞的喜爱,深入骨髓,他喜爱妻子低着眉、抿着樱桃口迈着碎步轻盈行走的模样。如今,齐威王的侄女田玉不但像田珞,还这般大胆地表露对自己的爱意。庄周心中,对田玉顿时生出浓浓的爱意。 庄周望着田玉,轻声问道:“你特别像我的结发妻子……” 田玉眯着杏子眼,含情脉脉地望着庄周:“婢女能与尊夫人相仿,实乃三生有幸!请问,尊夫人喜欢弹琴吗?俾妾给先生奏上一曲,就教于先生如何?” 庄周一听,心中大喜:“周愿洗耳恭听。” 田玉款步走到琴前,轻轻揭开红缎面布。一架精美绝伦的琴,映入众人眼帘。她伸出灵巧纤细的大拇指,轻轻搭在琴弦上。紧接着,手指快速拨动琴弦,和音清脆悦耳,似山间清泉,叮咚作响。她指法灵动,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一曲《清角》古曲,在她的指尖缓缓流淌。 琴声时而如细碎的风雨声,点点滴滴,敲打着人心。那细密的声响,仿佛带着丝丝凉意,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时而又似涓涓流水,潺潺向前,温柔而舒缓,带着无尽的柔情。 庄周沉浸在这美妙的琴声中,只觉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的天地,尘世的烦恼都已远去。 一曲终了,庄周望向田玉,开口问道:“假如我不在临淄做官,要回老家去,你咋办?” 田玉红着脸,低头看着脚尖,声音轻柔却坚定:“奴家情愿跟随先生走。” 庄周又问:“我家境贫寒,你怕不怕吃苦?” “奴家不怕!家父母早早下世,奴家在堂叔父家也是忙里忙外的……”田玉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庄周。 “好!既然这样,你准备一下 ,跟我回老家去。”庄周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几分欣喜。 田玉听闻,面露喜色。眯着的杏子眼,射出欢快的光亮,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她赶忙躬身施礼,脆生生地应道:“诺。” 田玉精心准备着行装。她将自己的衣物仔细整理,挑选出几件最为朴素却又整洁的衣裳。又把那架心爱的琴,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她知道,这琴日后将陪着自己,跟随庄周去那未知的远方。 庄周也在为返程做着准备。他与淳于髡夫妇告别,感谢他们的一番美意。淳于髡夫妇看着庄周和田玉,眼中满是祝福。 返程的日子到了。田玉身着素色长裙,背着简单的行囊,手抱古琴,站在庄周身旁。她的眼神中,有对未知的期待,有对庄周的信赖。 庄周进入齐威王那巍峨宫殿,与齐威王告别。 殿内华光闪耀,侍从林立,庄周一身青色素袍,气定神闲。”大王,”庄周开口,声如清泉,“带田玉回老家斋戒,待心静,再来临淄听大王调遣。” 齐威王听闻,面露喜色,爽朗笑声回荡殿中:“寡人疼这侄女,定陪嫁丰厚嫁妆。不过有个要求,你既娶了寡人的侄女,咱便是亲戚。来临淄做官前,切莫给其他诸侯王出谋划策,免得他国强盛,齐国受损。” 庄周嘴角含笑,目光澄澈:“大王放心,周一向主张诸侯国间和平共处,绝不以计谋助他国攻伐齐国。” 齐威王抚须大笑:“如此甚好!盼先生早日完成斋戒,速来临淄任梓庆,为寡人雕琢木器。”齐威王赐下宝马豪车,华丽非凡。 庄周神色淡然,坚辞不受。齐威王又赐下诸多钱财布匹,堆如山丘。 庄周依旧摇头。 齐威王急道:“这些乃给侄女的陪嫁,庄先生万不可推辞。” 庄周还是要退,田玉轻拉庄周衣袖,娇声道:“这些都是奴家必备之物。”庄周这才不再坚持。 庄周与田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将书写属于他们的浪漫与传奇。 第195章 致蜂息蝶 齐威王送庄周田玉出来宫殿。 大门前,气氛威严庄重。士兵列队整齐,盔甲在阳光下闪烁亮光。齐威王身形高大,神情关切,坚持要派兵护送庄周。 庄周一袭青色素袍,神情潇洒,拱手推辞,话语带着自信:“大王,我这两个学生剑法高超,自保不在话下。” 齐威王道:“盼庄先生尽快回来上任。” 庄周施礼:“祝福大王安康!” “叔叔,”田玉跪下叩头:“叔父保重!” 齐威王眼睛有些湿润:“侄女远嫁,盼你们幸福和睦。” 田玉坐车出了宫门,泪水盈眶。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蔺且与楚王子芈怡驾着豪华马车,车身雕刻精美图案,骏马身姿矫健,马蹄踏得地面尘土飞扬。车上装满了华丽嫁妆,绸缎的光泽晃人眼目。 庄周则悠然地坐在毛驴车上,身旁是美妾田玉。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发出“嗒嗒”的声音。 临淄男女老少围聚过来,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稀罕事!齐威王侄女要嫁给庄周了!” “那庄周看着倒是随性,不知是何德何能,能得到齐威王的喜欢。” “他可了不起!大学问家,道家。” 各种声音交织,庄周充耳不闻,目光平静。 北城门洞,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陈旧气息。患病的乞丐鲍恩站在门洞旁边,身形虽然瘦弱,气色好了许多。庄周停下毛驴车,从车上拿下些吃食,递给鲍恩。他目光温和,认真说道:“我与淳于髡说好了,你去找他,能有要事做。定要勤快尽职。” 鲍恩颤抖着双手接过,眼中满是感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连点头:“淳于髡大人已经给我看了病,小人近日专门在此等候先生,为先生道别致谢。” 庄周笑笑,对小乞丐抱抱拳:“后会有期。” 车子出了城门,阳光洒在大地上,一片明艳。庄周叫停前车,看向田玉,神色坦然:“你穿着绫罗绸缎,我看着不舒服,换上粗布衣裳吧。” 田玉应了一声,袅袅婷婷走向前车。 蔺且见田玉过来,恭敬地双目下垂,躬身站立,身姿挺拔。楚王子芈怡却眼神异样,看到田玉的瞬间,神魂颠倒,嘴角不自觉上挑,喜形于色,双目热切地迎上去。 田玉眯着杏子眼,在车内翻找粗布衣裳。 芈怡讨好地开口:“公主身份高贵,穿此身衣裳,秀美绝俗,落落大方,闭月羞花;换上粗布衣裳,反而显得不合身份了。” 田玉只是笑笑,没有搭话,动作不紧不慢。 蔺且见状,狠狠瞪了芈怡一眼。芈怡赶忙低下头,神色有些尴尬。 田玉拿来粗布衣服。庄周对两个徒弟说道:“俺俩的毛驴车行走迟缓,还要探寻名胜古迹,你俩先行一步,回家报个平安。” 蔺且和芈怡领命,驾车扬尘而去。 初夏时节,不时传来杜鹃的鸣唱。 庄周驾着驴车,载着田玉,出了临淄城,二人踏上归途 庄周挥动缰绳,毛驴车缓缓向西北前行。道路两旁,田野广阔,麦浪随风起伏。庄周看看车上换了粗布衣裳的田玉,心中思绪翻涌。曾经一心求官,却处处碰壁;如今看透官场黑暗,不想沾染,却又有这意外官职相送。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神奇,人们越想得到的,越得不到。 感情亦是如此,曾经渴望的大娥求而不得,如今却有美貌年轻的田玉相伴。 庄周四处张望,土官道旁野花绽放,香气弥漫。想着田玉的陪伴,庄周内心涌起一阵清爽甘甜,恰如干渴时遇到清泉。只是想着想着,口中竟真泛起干渴之意…… 田玉赞道:“奴婢整日生活在深宫,宫里哪有野间美好!你看,暖日高悬,繁花缤纷。蜜蜂穿梭,忙碌采蜜,双翅震颤嗡嗡作响。蝴蝶蹁跹,于花瓣间起落,斑斓身姿似灵动音符。奴婢真是爱不够娃!” 庄周看看蓝天,赞道:“真是,路旁风景如画。田野间,麦浪随风起伏,好似一片绿色的海洋。路边的野花,肆意绽放,五彩斑斓。让我流连忘返呢!” 田玉偶尔会停下脚步,欣赏这沿途的美景。庄周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 路旁新坟突兀而立,黄土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只见,新坟边,一素白孝服的女子静静坐着,身形单薄如纸。手中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动作机械又麻木,嘴里嘟嘟囔囔,似在和坟里人低语,又似在喃喃自语。 庄周好奇,车缓缓停下,他踱步上前,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女子面容隐匿在轻纱之后,看不清神色,唯有那扇子起落间,透露出一丝莫名的急切。 庄周心中疑惑丛生,开口发问:“坟里安葬谁人?夫人为何要用扇子扇土?这是你们这一带的风俗吗?”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探寻。 女子手不停扇,未抬眼看庄周,只是幽幽回道:“坟里是我死去的丈夫,他生前我们恩恩爱爱。他临死前,为了让我幸福,劝我改嫁,说但要等到坟土干了才能再嫁。我想让坟土快干呢。”话语平淡,却似有千钧之力,砸在庄周心上。 庄周微微皱眉,轻轻叹口气。在男女关系上,他向来秉持自然和睦、自由和平的理念。在他看来,盼望婚姻幸福,本就符合自然之道,无可厚非。当下便道:“你既然想嫁,不必拘礼等到土干,现在就可以寻找如意郎君去了。” 那女子这才抬起头,目光在庄周身上打量一番,说:“看您是读书人,君说可以,那我就去嫁人了。”言罢,起身转身,脚步匆匆,不带一丝留恋。 庄周忙喊道:“娘子莫慌,请你把那把扇子送给我好吗。”声音在风中微微颤抖,似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有何难。”女子应道,转身双手将扇子递向庄周。 庄周接过扇子,触手温热,似还残留着女子的手温。他望着手中扇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叹息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早知死后无情义,索把生前恩爱勾。”吟完诗句,庄周将扇子递给田玉,神色郑重,嘱咐道:“这把扇子你暂且放着,日后看能否用得着……” 田玉一脸好奇,抬眼问道:“大人这是咋了?”眼神清澈,满是不解。 庄周看着田玉,目光深沉:“我大你二十多岁。等我死后,你如果还念咱夫妻情义,就用扇子把我坟土扇干才嫁。”话语平淡,却似一道惊雷,在田玉心中炸响。 田玉脸色微变,拔高声音道:“家主言此,令我吃惊!人和人不一样,你可不能把我想的跟她一样,我是齐国君侄女,金身玉体,怎会等同下人!家主放心,我既然嫁给了您,就会与您白头偕老的。”她感觉,先生让放着这把扇子,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待庄周转身,她悄悄将扇子撕得粉碎,一片片扔在风中,那破碎的扇片如纷飞的蝶,渐渐消失不见 。 庄周浑然不知,只是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他们一路前行,向着庄周的老家走去。未来的日子或许充满未知与艰辛,但田玉与庄周彼此相伴,心中满是对生活的憧憬。 第196章 北冡镇礼遇 驴车破旧,木轮在土路上滚过,扬起些许尘土。车上载着美人田玉,她身姿婀娜,面容姣好,一双杏子眼透着灵动。 庄周赶着驴车,晃晃悠悠进了北冡集镇。 “好客来”大客栈就立在临街处,老远便能瞧见。客栈大门敞开,正对着的是个半圆形大柜台。柜台里的庄原,一脸慈善,瞧见庄周,立即迎了出来:“宗亲,可算把你盼来了!”声音洪亮,满是热情。 庄周一脸笑意,拉着庄原,指着身旁温婉的田玉,言语间满是欢喜:“这位是田玉,齐王侄女,我心之所系的小妾。” 庄原微微颔首,绽出真诚笑容,拱手祝贺,脸上每一道纹路都透着由衷的欣喜。 田玉脸颊泛红,羞涩又大方地还礼轻声致谢,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悦耳。 庄原拍拍庄周肩膀,转身吩咐下去准备饭食。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几案。鲜嫩的鱼肉泛着诱人光泽,青菜翠绿欲滴,米饭粒粒饱满,散发着质朴的香气。三人围坐,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饭后,庄原派女仆引着田玉到雅间休息。雅间布置典雅,雕花床榻铺着柔软锦被,窗前挂着轻薄纱帘,微风拂过,轻轻飘动。田玉走进雅间,环顾四周,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她缓缓走到床边,轻轻坐下,疲惫感渐渐袭来,闭上双眼,享受这片刻宁静,似已预见未来与庄周的安稳日子。梦中满是幸福 庄周庄原在一旁的雅间,谈兴正浓。 庄周一袭青色素袍,庄原亦是身着得体。酒樽交错间,话题转到了道上。庄周言辞温和却掷地有声,庄原时而点头赞同,时而提出己见。气氛热烈,笑声阵阵,好不快意。 夜渐深,庭院里洒满清辉,似一层薄纱。 庄原离去。庄周到田玉房前,想告诉她一声,自己就在旁边雅间安睡。见她仍坐在窗前,身旁放着琴。月光下,她的面容更显柔和。见庄周回来,她轻轻拨动琴弦,琴音如潺潺流水,在寂静夜里飘荡开来。 庄周闻着熟悉琴音,满心安宁。庄周看天色不早,便让田玉安睡,自己去另间休息。 田玉起身,走到庄周面前,杏眼含情,轻声道:“先生,我怕,你就在此安歇吧。” 庄周执意不肯,目光温和又坚定。 田玉红了脸,眼中闪过一丝委屈,道:“我既已答应做先生小妾,叔父也应允了,先生却不与我同床,莫不是嫌弃我?”说着,眼眶渐渐红了。 庄周就坐在外间看书。他安慰道:“小玉莫要多心,我既应下纳你为妾,岂会嫌弃。只是想着,回家禀告母亲,拜过祖宗之后,再同房不迟。” 田玉听了,虽心中仍有些失落,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晚上,田玉叫庄周到温暖的被窝睡眠,叫了三次。 庄周坚持看书,后来,不知不觉趴在几案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庄周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发起烧来。田玉不住抱怨。 庄周笑笑:“让宗亲熬点大葱、干姜、白菜疙瘩、薄荷水,加点红糖,我喝一碗,就好了。” 庄原得知后,赶忙请来巫医。巫医身着黑袍,手持药箱,神色凝重。他坐在榻前,为庄周把脉,手指搭在脉上,闭目沉思片刻,随后写下药方,差人去抓药。 庄周笑着阻止:“不用,不用。” 庄原又请来“祝由”。”祝由”身着奇异服饰,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挥动桃木剑,在庄周床前比划着,为其祈祷。 庄周更是感觉可笑,这点伤风感冒,哪用如此兴师动众。” 田玉守在一旁,满脸担忧。她赶忙去生火煎汤,小小的炉灶前,她忙碌的身影显得格外柔弱又坚定。 汤药的香气弥漫在客房内,田玉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轻轻吹凉,喂给庄周。 庄周虽身体不适,却仍对她投去感激目光。 庄原也没闲着,守在庄周身边,陪他说话解闷。 庄周当着宗亲面,练起自创的功法。只见他身姿舒缓,如熊之经行,似鸟之伸展,气息悠长,做着吹呴呼吸、吐故纳新之法。田玉在一旁辅助,用“滕”法,将盛着热水的袋子放在庄周病痛处;燃起艾草,以“熏“灸”之法为他治疗;手法轻柔地为他推拿。 庄周病情两天减轻,庄掌柜带着庄周在野外信步。 广袤天地间,北冡展于眼前。庄掌柜抬手,指向四野:“这儿就是北冡,楚国辖地。从古至今,县名换了又换,隶属也变了又变。为啥叫北冡?就因境内有座北冡山。镇北还有漆园林……” 二人举步向北,入眼是一片漆树的海洋。高高的乔木漆树,望不到边际。那树皮,灰白色,像是岁月亲手刻上了浅裂纹。枝上椭圆状的小叶,外长着灰白色柔毛,叶柄两侧,红色羽毛般排列,泛着些暗红色。 庄周望着漆树,心有所感。同样是漆树,品种有细微差异。漆园,这专门种植漆树、给器物涂漆的地方,很多诸侯国里都有。眼前风景确实美,可庄周心底,还是觉得自家更好。这里,没有东西绵延数十里的南华山,这地方便缺了些灵魂。 几日后,庄周气色渐好,身体已无大碍。他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庄原不舍,拉住庄周的手,诚恳道:“宗亲,再住几日吧,咱们探讨黄老之学还未尽兴呢。” 庄周微笑,目光中透着情谊,“此次出行已久,家中母亲挂念,改日定再来与宗亲畅聊。”说罢,登上驴车,带着田玉缓缓离去,只留下“好客来”客栈在集镇中静静伫立。 庄周交住店吃住盘缠,庄原掌柜分文不取。 庄周满心不安,这不收钱,日后再来居住就成了难题,不收钱,再登门就显得厚脸皮了。 庄原道:“日后,我到你家住上几日,咱俩本是同宗,你还会给我要饭钱店钱吗?若不嫌弃,兄弟把你地址告诉我便是。” 庄周留下了自己住址,希望同宗有空能到南华山游玩。 两人站在路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风轻轻吹过,拂动他们的衣衫。庄周看着同宗,心中坚信,定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 庄周扶田玉上了驴车,迈着步子离开,每一步都带着不舍,却又怀揣着重逢的期待。 身后北冡镇渐渐远去,庄周才坐上了驴车。与同宗相处的时光,深深印刻在了他的心底。 驴车晃晃悠悠行在古道,扬起尘土。田玉依偎庄周身旁,眼神满是眷恋。 第197章 茅店遇贼 行至半途,烈日高悬。腹中饥饿,庄周寻一荫蔽处,停下驴车。从行囊取出干粮清水,二人席地而坐,简单进食。田玉递水给庄周,目光关切。餐毕稍歇,再度启程。 红日西坠,霞光漫天。 山岗横亘,像是大地凸起的脊梁。路边那处茅草小店,就如附着在这脊梁上的一块补丁,破旧却又突兀。 店前的土路,被过往行人与车马踏出了深浅不一的辙印,好似岁月亲手刻下的纹路。 庄周与田玉踏入小店时,店内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烟火气与陈旧木料的味道。门前挂个旗帜,上写“吉祥小店”。店面不大,几张粗制的木几歪歪斜斜地摆放着,案面坑洼不平,像是被无数岁月的牙齿啃噬过。墙壁用黄泥糊就,如今已有多处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土墙,墙缝间还挂着几缕蛛丝,在昏黄的光线中微微颤动。 店主人是个斜楞眼,眼皮耷拉着,一只眼睛总是似睁非睁,让人瞧着心里发毛。他迎上来时,脸上挤出的笑容如同风干的橘子皮,褶皱里似乎都藏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干涩又带着几分沙哑。 “住店。”庄周简短地回应,目光平静地扫过店内的陈设。田玉则微微皱眉,似是对这小店的简陋与怪异气氛有些不适。 安排好住处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店内亮起了几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盏里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上,影影绰绰,好似鬼魅在舞动。 斜楞眼店主不知从哪搬出一坛酒,凑到庄周跟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客官,小店自酿的好酒,尝尝鲜?” 庄周看了看那坛酒,又看了看店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轻轻点头。酒被摆上几案,粗瓷大碗里,酒水泛着浑浊的光。庄周端起碗,轻轻嗅了嗅,酒香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气息。他不动声色,仰头便是一大口。 店主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店小二也跟着端起碗,连连劝酒:“客官好酒量,再来一碗。” 几碗酒下肚,店主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眼神却愈发迷离,看向田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赤裸裸的贪婪与欲望。他们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想着把庄周灌醉,就能趁机抢走田玉。 庄周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酒,脸上不见丝毫醉意,反倒愈发清醒。他看着店主等人,心中暗自冷笑。这些人的心思,如同摆在明面上的棋局,他一眼便已看穿。 店主等人渐渐有些把持不住,酒劲上头,说话开始含糊不清,动作也变得轻浮起来。其中一个贼人,大着舌头说道:“那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嘿嘿……”其他人跟着哄笑起来,笑声在这狭小的店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庄周放下手中的碗,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犹如寒夜中的利刃。他缓缓站起身,身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你们,想干什么?”庄周的声音低沉却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贼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仗着酒劲,其中一人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庄周:“干什么?识相的话,就把那小娘子交出来,饶你一条性命。” 庄周冷笑一声,不待对方靠近,身形一闪,已到贼人面前。他抬手便是一拳,正中贼人的面门。这一拳看似随意,却蕴含着千钧之力,贼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几案上。其他贼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他们挥舞着拳头,嘴里叫骂着,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庄周丝毫不惧,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他的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而有力,不是击中贼人的要害,就是卸去他们的关节。一时间,店内惨叫连连,与碗碟破碎的声音、酒水泼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田玉在一旁看着,眼中既有惊讶,又有一丝钦佩。她从未想过,平日里看似温和的庄周,竟有如此厉害的身手。 贼人被打得七零八落,有的躺在地上呻吟,有的挣扎着想爬起来继续反抗,却又被庄周一脚踢倒。 斜楞眼店主见势不妙,想偷偷溜走,却被庄周一眼看穿。庄周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揪住店主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们这群恶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恶事。”庄周眼中满是愤怒,声音如洪钟般响亮。 店主吓得脸色惨白,身体不停地颤抖,斜楞着眼连连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庄周冷哼一声,将店主狠狠甩在地上:“我们后边的人,一会便到。今日便饶你们一命,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贼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哪里还敢有半分反抗之意。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小店,消失在夜色之中。 庄周回到座位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田玉走过来,看着庄周,眼中满是好奇与赞叹:“你……原来这么厉害。” 庄周微微一笑,目光望向店外的黑暗:“这世间,总有许多不公与邪恶,若不出手,又怎能心安。” 小店恢复了平静,那几盏油灯依旧在摇曳,只是墙上的影子不再狰狞。 田玉道:“咱俩快跑吧,别一会来了更多贼人。” 庄周微微一笑:“从茅房的布局来看,不过是三五个人的行事。我不想杀人,如若动剑,休说三五个人,就是十个,二十个,也不在话下。” 从庄周的自信里,田玉得到安宁,她感觉寻这样的人当丈夫,很安全。 庄周吹灭了灯火,在店门里用衣服撑起两个人的模样来,在另一间住房门口点上油灯,使衣服影影绰绰,极像两个晃动的人影。 庄周领田玉到房间里,道:“你自可放心睡下,有我守卫,料事无妨。”他抽出宝剑,坐在案前,像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窗外,山风呼啸而过。 远处,山峦在夜色中轮廓模糊,仿佛是大地沉默的守护者。小店在这寂静的夜里,宛如一座孤岛。庄周与田玉,便是这孤岛上的过客。 田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这个男人,有着她从未看透的一面,神秘而又充满力量。 田玉轻轻坐在庄周旁边。她依附在庄周身上,看着庄周,欲言又止。 庄周睁开眼睛,看到田玉的模样,微微一笑:“想说什么,便说吧。” 田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为何会有如此身手?又为何总是如此淡定从容?” 庄周望着窗外的夜空,缓缓说道:“这身手,是我爷爷父亲,还有黄阳老师教的。我学些本领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与自己的家人。而淡定从容,是因为看透了这世间的诸多虚妄。许多事情,不过是过眼云烟,又何必执着。” 田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感觉庄周的话里蕴含着无尽的深意,却又一时难以领悟。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小店里。庄周与田玉收拾好行囊,坐上毛驴车,上了新的旅程…… 两人回头望去,那茅草小店在晨光中显得越发破旧。山风拂过,带来一丝清新的气息。 第198章 庄周归乡 临淄的繁华渐远,庄周载着田玉缓缓行在归乡的路上。一路山川如画,见那青峰入云,便驻车赏山,看怪石嶙峋,松涛翻涌;遇那碧水潺潺,便临水而戏,观游鱼浅底,波光潋滟。 二人一路相伴,情意相投,日子过得甜蜜又安稳。 庄周心中却有一桩心事,岳父母多年来关爱有加,此次受岳父嘱托去临淄求官,官没做成,还纳了小妾,无论如何都该回去向岳父个作交代。得先回田集。 庄周来到田集,熟悉的乡景扑面而来。 二儿子六业已十多岁,个头蹿高不少,见到庄周,欢喜得手舞足蹈,眼中满是兴奋,扯着庄周衣角急切询问哥哥情况。 岳父田泰见庄周身旁多了个年青女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眉头紧锁,一脸的不高兴。 庄周心中明白,赶忙上前解释。说自己在临淄未能得齐威王赏识,终究没能谋得官职。又提及淳于髡夫人做媒,对方是齐威王堂侄女,若不接受实在难以收场。 田泰哪肯轻信,以他对女婿学识能力的了解,齐王怎会不用庄周。比起不做官,他更气庄周又纳个小妾。田泰把庄周叫到无人处,脸色铁青,直接命他将田玉送回临淄。 庄周却不想送走田玉,他太清楚老岳父的顾虑。脸上带着笑,诚恳说道:“我与田珞夫妻情深,孩子尚小,本无意再娶。可淳于髡亲自牵线,齐威王又将堂侄女送来。我心里虽不愿,却不敢得罪威王啊。岳父大人您德高望重,要不您出面把她退回,您向来不惧齐威王,此事还得仰仗于您。” 田泰愣住了,心中烦闷却发作不得。毕竟田玉身份特殊,是齐威王的堂侄女,他连妹夫惠系都有些畏惧,何况一个齐王,能不得罪自然最好。他仔细打量田玉,见她眉眼间竟与自家女儿田珞有几分相像,心中有了几分喜欢,可又嫌她太过年轻。 按户牖邑风俗,女儿故去,女婿再娶便是“续闺女”。田泰问田玉,可愿意做田家的“续闺女”?田玉乖巧伶俐:“咱都姓田,本是一家人,孩儿从小失去父母,自然十分愿意。”她入乡随俗,一口一个“爹娘”喊得极为亲热,声音甜得如同抹蜜。 田泰夫妇心中的疙瘩,竟在这一声声呼喊中,渐渐消散。 户牖邑这地界,老规矩摆着呢。就田泰老两口,膝下独一女儿,按风俗得给女婿再找个“续闺女”。战国时期,战争频繁,女多男少。门婿再婚本就稀松平常,而且“续闺女”对“续父母”大多孝顺,田泰心里早有盘算。女婿庄周年轻着呢,田泰早想给续一房。只是他想的人选可不是齐王的堂侄女,而是亲妹妹的女儿王倩丽。田泰有两个妹妹,大妹妹寻的是一个姓王的土财主,二妹妹寻的是户牖邑县令尹惠系。大妹妹大妹夫走得早,外甥女王倩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闺女,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那有点外凸的“宝瓶嘴”,反倒添了几分庄重,模样端庄大方,为人老实又勤劳,还特别懂礼数。就是心高气傲些,总觉得自己模样好,挑花了眼,婚姻大事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地耽搁了,成了待在闺中的老姑娘。在田泰眼里,她当“续闺女”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田泰媳妇王夫人早就征求过王倩丽的意见。庄周名声在外,王倩丽一听,心里喜欢这门婚事。田泰自然更乐意,亲外甥女成“续闺女”,那可是亲上加亲的。田泰向来喜欢亲上加亲。他曾让妻子给庄周提过这事儿,可庄周那会儿正为失去田珞伤心,拿这当借口推脱了。 谁能想到,如今庄周竟带回来个年轻貌美的小妾,还是齐威王的堂侄女田玉。这可把田泰愁坏了,退也不是,惹也不敢。但情况变了,他也得跟着变。他琢磨着,这时候让女婿娶王倩丽,庄周总该没话说了吧。 田泰一番安排下来,在故曹国的秦寨一带买了十顷良田。这地方有讲究,田集往东南离秦寨四十里,向正北离漆园的南华山庄家寨七十多里。他要在雇农户的庄园里给女婿建座学校,让庄周在这儿教书。房子一建好,就给庄周和王倩丽办婚事。如此一来,从南华山脚下的庄家寨到田集,再到故曹国秦寨,中途有了歇脚的地儿,三地也紧密联系起来。至于田玉,说好了当小妾,也只能是给她个小妾的名分。 庄周父亲走得早,这些年岳父供他上学,还一次次花钱给他谋官。虽说庄周对做官早就没了激情,但对岳父母的情义,一直记在心里。岳母之前提过王倩丽的事儿,那时庄周正为田珞的离去痛彻心扉,满心想着和大娥在一起,便没答应。 “道”家向来注重尊老爱幼,庄周从小就听岳父的话,早已习惯。即便后来长大了,岳父悔婚,他曾生过岳父的气,对岳父的安排心里有不喜欢的地方,但也从未说过反对的话。毕竟岳父都是为他好,他又怎忍心对岳父母表达不满呢。 可现在情况复杂了,田玉长得像田珞,甚至比田珞还好看,庄周喜欢得很,把她带了回来。这时候再说不娶王倩丽,确实有点说不过去。思来想去,庄周最终还是满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庄周应下王倩丽这婚事,看着田玉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念着对岳父母的情分。 田集自家老院,昏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老旧的房舍散发着岁月的气息,墙皮斑驳,似在静静诉说往昔的故事。 晚饭后,庄周当门处摆开竹简,准备沉浸书中。灯光昏沉,竹简上的字迹在光影里若隐若现。他微微皱眉,凑近仔细辨认,神情专注,似要将书中的智慧都吸纳进心中。 忽的,席间传来隐隐抽泣声。 一场婚事,牵扯着亲情、爱情与现实的考量,在这风云变幻的战国时期,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而庄周的生活,也将由此翻开新的篇章。 此后在这新居中,面对不同女子,在亲情、爱情间,不知又会生出多少纠葛故事。 第199章 抱诚守真 西间传来隐隐抽泣声,细丝般钻入庄周耳中,划破夜的宁静。他放下手中竹简,起身循声而去,脚步匆匆,带起一阵轻微风声。 走进西间,屋内昏暗如墨。田玉蒙头裹在被子里,被子不住抖动,像藏着只受惊小鹿。 庄周轻轻拉开被头,一股温热气息扑面而来。他目光满是关切,轻声询问,是否吃的不好了,是病了吗? 田玉不语,只是哭泣。 庄周又问是否对婚事后悔,后悔就送她回临淄去。 田玉缓缓坐起,头发凌乱似风中残柳,脸上泪痕犹存。杏眼微眯,平日里的灵动此刻透着委屈与不甘。她带着哭腔诉说烦闷:本以为家主不娶王倩丽,自己做小妾虽被家人看不起,尚可勉强忍受。可如今家主再娶正妻,自己不仅要侍候家主,还要侍候新夫人,她本是千金之体,实在心有不甘。 庄周听后微微沉吟,目光柔和地看着田玉,安慰道,这有何难,立你为三房夫人便是。 田玉听闻停止哭泣,眯着的杏子眼陡然射出银子般的光亮,似燃起一丝希望。她追问为何不让自己当二房夫人。 庄周轻叹一声耐心解释。他的正妻田珞早已下世,此事田玉知晓。王倩丽年长田玉九岁,在田玉到来之前,岳母便已介绍了她,当时他没答应,但如今不能不娶了。王倩丽当二房夫人合情合理,田玉只能做三房夫人。 田玉听后神情逐渐缓和,转悲为喜。她调皮地歪着头,模样可爱至极,全然没了方才的委屈模样。她扑到庄周怀里,“咯咯”地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在屋内回荡。 庄周看着怀里的田玉,貌美,柔软,清香,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她的一颦一笑,都似有一种无形魔力,吸引着他。自家田集老院,安静无人,他真想亲她三口,感受那如花瓣般柔软的脸颊。可终究,他咬咬牙,忍住了。 老院的夜依旧宁静,月光洒在屋顶,似给这老旧院子披上一层银纱。屋内两人的对话,在这静谧夜里,成了独属于他们的故事。 庄周平平心气,回到当门,望着未读完的竹简,心中却满是田玉的身影。田玉则重新躺下,嘴角带着笑意,似已在憧憬未来作为三房夫人的生活。 庄周坐在当门几案边,思绪却如脱缰野马。田玉的模样在他心头挥之不去,那委屈的神情、破涕为笑的可爱,都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他试图重新将目光聚焦在竹简上的文字,可那些蝌蚪般的字符,此刻竟似变成了田玉灵动的眉眼、俏皮的笑容。 夜愈发深沉,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庄周坐在几案前,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他想起初见田玉时,她身着华丽绸缎,身姿婀娜,眼神中透着少女的羞涩与好奇。那时的她,宛如春日绽放的花朵,娇艳欲滴,瞬间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田玉轻移莲步,缓缓来到当门之处。她发丝微乱,几缕碎发在脸颊边轻拂,衬得那张小脸愈发娇俏。田玉目光望向庄周,朱唇轻启:“家主回里间睡吧,别家像在北冢镇那样冻得伤风了。”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关切,几分嗔怪。 庄周身形修长,夜风透过门缝吹来,吹得庄周一袭青色素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他微微仰头,神色淡然,回道:“现在是初夏,没事。”那语气平稳,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外界的一切都难以动摇他此刻的决定。 田玉秀眉微蹙,抬手轻轻拉拉庄周的衣襟。那小手白皙纤细,如青葱般惹人怜爱:“这里也不是山岗店,你不用为我守门了。”话语里带着丝丝委屈,又似有着无限的眷恋。她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庄周,满是期许。 庄周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望向远方,缓缓道:“就像桃子,到该吃时才能吃。”话语似有所指,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深意。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棵苍松,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守护着心中的那份执着。 田玉似是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情感,再次扑到庄周怀里。她的身子不住抖动,双手紧紧地抓住庄周的衣衫,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后的依靠。 庄周微微一怔,随后缓缓伸出双臂,将田玉轻轻抱住。抱着田玉,庄周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她的身子柔软似棉包,带着少女独有的温热与香气。可不知为何,在这相拥的瞬间,庄周又恍惚觉得抱的是田珞。那熟悉的气息,那相似的身形,让他的思绪在两个身影间来回穿梭。 田玉在庄周怀里,浑身燥热难耐。她双颊绯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口中呢喃着要脱衣服。那模样娇憨又迷人,似是被心中的欲望所驱使。 庄周微微皱眉,轻轻阻住了她。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严肃,一丝温柔:“单等回到庄家寨,见过母亲,拜过祖宗牌位后,才……”话语未尽,却已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得明明白白。他知道,有些事情,需要遵循规矩,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田玉微微颔首,眼中虽有一丝失落,却也多了几分期待。她靠在庄周怀里,静静感受着他的心跳。此刻,夜已深,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如梦如幻的画面。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唯有他们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无尽的爱意与眷恋。在这寂静的当门之处,他们的心紧紧相连。 过了好长时间,庄周送田玉回到里间。 田玉重新躺下,嘴角那抹笑意始终未减。她望着头顶的床帐,脑海中勾勒着未来作为三房夫人的生活画卷。她想象着自己在府中的地位,虽不是最尊贵的,但也能有一番自己的天地。或许,她可以在院子里种满自己喜爱的花朵,每日清晨在花香中醒来;可以有贴心的丫鬟伺候,享受着众人的簇拥。想到这些,她的笑意更浓了,仿佛美好的生活已然在眼前展开。 未来的日子,又会有怎样的波澜,谁也无法预知。 第200章 珠联璧合——田玉看着调皮,说的话也这么调皮 庄周自从田珞死后,要续弦了,一下子娶了两房媳妇。 院内一片欢腾,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在枝头欢快跳跃。斑鸠舒展着翅膀自在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喜庆气息,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事情欢呼雀跃。 吃早饭时,庄周神色平静又带着几分郑重,向着田泰夫妇说出让田玉当三房夫人的想法。 田泰的脸一下子绷紧了,眉头紧紧皱起,一脸的不高兴,那神情仿佛有无数的不满在心底翻腾。 庄周见状,不慌不忙开口:“若岳父觉得三房不妥,让她做个妾室也行。只是岳父您也清楚,田玉昨晚哭了整整一宿,还放话不让她做三房就回齐国。齐威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就连宋王、魏王,对他也忌惮三分。要是田玉回去乱说一通,恐怕会生出许多事端。”庄周心里明白岳父的心思,一提齐威王,这事儿就有回旋的余地。 田泰依旧绷着脸,眉头皱得更紧,心里反复权衡。想想确实如庄周所说,齐威王的势力不容小觑,要是真因为这事儿惹恼了他,自家怕是吃不了兜着走。无奈之下,只好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之后,庄周到了岳父在故曹国秦寨置办的雇农户庄园看看。踏入这片土地,眼前是平整开阔的田地,像是大自然精心绘制的画卷。村庄错落有致,稠密地分布在这片平原上,典型的大平原风貌展现在眼前。微风拂过,带来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气息,不失为一个安宁美好的住处。 庄周与田玉在田集住了些时日,田玉颇得田泰夫妇的喜欢。庄周心中挂念着母亲与孩子,那是他心底最亲近的牵挂。还有一层,让田玉到庄家寨拜见母亲,祭拜祖宗后,二人得尽快圆房。田玉早哭哭啼啼闹情绪了。就像攻占一座城池,她比王倩丽来得早,就得捷足先登。 庄周告别岳父母,驾着驴车,带着田玉踏上归程。 一路向北,车轮滚滚,驶过田集北边的沙土岗。沙土在车轮下飞扬,像是岁月的尘埃。又经过那片盐碱地,荒芜的土地泛着白色的盐碱,透着几分沧桑。 穿过户牖邑城北的漆园树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 回到了南华山庄家寨。 看到母亲身体康健,三关夫妻恩爱有加,九连学习也有进步,两个女儿活泼可爱,在院子里嬉笑玩耍。庄周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内心瞬间变得像一潭碧水般宁静清澈,那些在外的奔波与烦恼,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跪拜母亲,把娶二房三房夫人的事情如实相告。特别提到田玉是齐威王的堂侄女,这门亲事是齐威王的安排,还有王倩丽,是岳父的意思,自己实在是身不由己。 母亲听后,把庄周拉到一个背人的地方,小声问道:“大娥那面你打算咋交代。你俩从小……” 庄周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大娥她儿子不让大娥再嫁,我俩是不可能了。” 母亲微微点头,笑道:“那你就娶吧,娘支持你。”说完,母亲回到田玉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花,连连夸赞:“这孩子长得真像田珞,一样的可爱。” 庄周把三关、他妻子刘莲,还有九连、两个女儿都叫过来见田玉。 三关走上前,只是向田玉施了个常礼,嘴巴张了张,却没吐出一个字来。毕竟眼前这个所谓的”长辈,实际年龄和自己相差无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刘莲看了看田玉,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轻轻咳嗽两声,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九连与两个女儿对着田玉深深地施了一礼,嘴里发出“呜呜啦啦”的声音 ,叫着“娘”,外人听着倒像是在叫“羊”,让人忍俊不禁。 庄周母亲见状,把三关和刘莲重新叫过来,认真嘱咐道:“日后田玉成了你父亲的三房夫人,是你们的长辈。你俩这样不清不楚的,啥也不叫,咋行呢?我看,你们就叫她姨吧。” 三关和刘莲依言,叫了声“姨”那声音听着像叫“你”,叫得田玉满面羞红。她脸红一阵后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叫姨感觉有点别扭,不过还挺亲切的……” 庄周与田玉给母亲磕了头,又恭恭敬敬地拜过祖宗牌位。 当天晚上,庄周安排田玉睡西间,自己睡在耳房。 夜深人静时,田玉突然抽泣起来,那哭声越来越大,浑身颤抖着,“呜呜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把庄周吓了一大跳。他赶忙来到田玉房里,对她百般安慰。 田玉泪眼朦胧地看着庄周,带着委屈和不解问道:“家主啊,难道你根本看不上我,那还把我带来干什么?” 庄周忙轻声解释 ,说自己是般发自内心喜欢她。 田玉噘着小嘴,调皮地说 :“这么多天,那你咋连我都不碰一下?您说见过母亲拜过祖宗才吃桃子,你为啥又睡耳房?难道您嫌我这桃子不鲜不甜!” 庄周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后说道:“我想等到王倩丽嫁过来,咱仨一块拜天地再圆房。” 田玉不服气地说:“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临淄东面海里的虎山,总应该比城西的驴山得到的日光早些吧?” 庄周忍不住笑了笑,心里暗想着:“这个田玉看着调皮,说的话也这么调皮,也不知道把王倩丽比成什么了。”他努力稳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说道:“在临淄你给我弹琴,我给你弹一曲吧。”说着他抱出那把五弦琴。 田玉的目光立刻被琴吸引。这琴通体髹漆黑亮,边缘饰以精美的彩绘花纹,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琴体由独木雕成,中空的部分,构成音箱,尾部为坚实的实体,首尾两端各有一山岳。她轻轻用手抚摸着琴,熟知这琴的尺寸寓意:六寸琴岳山头、四寸焦尾,龙龈(琴弦),琴身两尺六寸五,象征一年 365 天;琴头有六寸,象征六和;琴尾为四寸,代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面板和底板代表天空和大地。田玉眯着的杏子眼射出银亮的光芒,她知道这是一把难得的上好古琴。 庄周随手拨弄琴弦,悠扬的“高山流水”曲响起。那琴声如潺潺流水,又似巍峨高山,在房间里回荡。 田玉眯着杏子眼,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间。 曲罢,田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扑到庄周的怀里,浑身哆嗦着,喘着粗气说道:“咱俩在一起这么长日子,你把我晾得好苦啊!” 庄周望向窗外,月牙儿弯弯的,就像孩子纯真的笑脸。再看看怀里的田玉,面朝上笑的模样,比田珞笑得更加调皮,那笑容如同月牙儿一般可爱,让他不禁为之销魂。他紧紧抱着田玉,仿佛又抱住了田珞,只是感觉比田珞更加柔软。仔细端详,眼前分明是他满心喜爱的田玉。 这一刻,时光仿佛静止,销魂时刻,只有他们的心跳声在空气中交织 第201章 庄周新婚——一边是现实婚姻,一边是难以割舍的爱意 华山脚下,庄周学堂校园里人头攒动 ,热闹非凡。多髯水长帮了庄周几年后,回了监河衙门。 庄周外出,三观独挑大梁,用心操持着学校。 楚王子芈怡气宇不凡,耕子沉稳内敛,蔺且聪慧灵秀 ,还有多髯水长的儿子、斜眼啬夫的儿子,曹商的儿子,他们与三观年纪相仿。这群年轻人怀着对道的向往,拜入庄周门下。在学校里,他们不仅跟着庄周学道,还会给小学生授课,协助三观处理学校事务。 庄周定的规矩,如同坚固基石。学生们不论长幼,无需叩头行拜师大礼,不称“师父”,而是恭敬唤一声“先生”。这方天地里,除了 蔺且,庄周从来没有正式收徒,以独特之风,培育着一代又一代求道之人 。 庄周回归平常日子,读书时沉浸书海,翻页摩挲间似能听见古人低语;讲课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引得学子目光灼灼;着述奋笔疾书,墨香四溢中思想流淌;练剑身姿矫健,寒光闪烁里尽显英气;钓鱼静守濮水,波光粼粼时心亦安宁。 他如濮水中自在的鱼儿,穿梭于快乐自由之间,上课、劳作、读书、抚琴,日子简单又充实。 家庭琐事如乱麻般缠上他。家中女眷各有心思,田玉渴望得到刘莲尊重,刘莲仗着进门早想让田玉听从自己的意见。二人想法各异,摩擦不断。 庄周母亲在中间周旋,却也难以让她俩心意相通。日常里,言语的磕碰、眼神的不满,如细密的针,时不时地地刺痛这个家的平静。 庄周自信于治国理政之才,漆园在他管理下秩序井然,学校在他操持中蒸蒸日上。他想着,治国与治家道理相通,何不用治园治校之法来整治家庭?他先用“道”育人,试图让家人摒弃私欲,又定下制度,定期对家人考评。家庭重回和睦。 田泰派人送来信件,叫庄周前往故曹国秦寨庄园,与王倩丽完婚。 庄周与母亲商议,欲带母亲、田玉、九连及两个女儿一同前往。他心中有自己的打算,想让家人换个环境,也想把儿子们分散安置。但母亲却顾虑重重,牵挂着刘莲,坚持留下。庄周虽有不舍,却也明白母亲心意难改,最后坚持让九连同行。 田玉忙着收拾物件,那些衣物、钱财,都是叔父陪送,她想一股脑全带走。庄周却皱起眉头,担忧这些物件多了,会压过二房夫人王倩丽,惹得岳父母不快,便劝田玉少带些,称日后再缓缓运来。 庄周套起驴车,那驴儿甩着尾巴,蹄子不安分地刨着土。他招呼田玉与三儿子九连上车,一行人朝着故曹国秦寨庄园进发。 庄周那些年长的学生,平日与老师钻研“道”学,此刻大多毫不犹豫,跟上了老师的脚步。 夕霞似火 ,将天空染得一片赤红。鸟儿展翅,于这绚烂天际间自在翱翔,身姿轻盈如灵动的音符。 庄周他们行走一天,踏入故曹国秦寨庄园,一座崭新的“庄府”跃入眼帘。高砖墙墙院透着质朴与宁静,高头门楼上“庄府”二字的梅花篆字,笔锋婉转,似在诉说着过往与未来。 走进院里,明三暗五的建筑别具韵味。五间房错落有致,中间两间相通,一扇大门、两扇窗,端正大方;左右卧室稍长,各有一门,看似两门,实则内里五门相连。正中客厅宽敞明亮,东边已精心布置成新房,大红的喜字,精致的床榻,处处洋溢着喜庆。 庄周将住宿安排妥当。西侧耳房给了九连,田玉住在客厅西边两间。王倩丽自然住进东边两间那充满爱意的新房。最东侧耳房,为可能随时到来的长辈预留。 正房东西屋功能齐全。厨房烟火升腾,书房墨香四溢,仓库井然有序,客房温馨舒适。 庄周脚步匆匆,未作片刻停歇,带领随行的年龄大的学生,径直走向西面的学堂。学堂呈前后两院布局。前院几案整齐排列,似在静静等待莘莘学子的到来。后院学生寝室干净整洁,食堂里炊具摆放有序,伙夫正忙碌地准备着晚饭,烟火升腾间,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 庄周与弟子们商议,决定在学校院大门门楣上依旧写上“南华庄子学堂”。 弟子们纷纷赞同,他们说,这熟悉的名字,让这里仿佛仍在南华山脚下,亲切之感涌上心头。 消息传开,附近村子的孩童们怀揣着求知的渴望,纷纷慕名而来。他们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对知识的向往,对未来的憧憬。这座新建的庄园与学堂,即将开启一段新的故事,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与追求 。 秦寨的新宅,张灯结彩,披红挂彩的马车缓缓驶入故曹国秦寨庄园。王倩丽坐在车中,携带着丰厚的妆奁,那是她新旅程的伴礼。 热闹非凡的新庄府内,田泰夫妇端坐高堂,笑意盈盈。拜天地的仪式上,王倩丽与田玉并肩,一同对着田泰夫妇深深下拜,清脆的“爹娘”之声响起,田泰夫妇忙不迭地应答,喜悦从眼角眉梢溢出,仿佛皱纹里都藏着蜜。 夜幕降临,庄周怀着复杂的心情踏入新房。烛火摇曳,他缓缓走到王倩丽身边,伸手揭开红盖头。 灯光下,王倩丽五官端正,有着几分清秀俊美。然而,那稍高的颧骨、突出的耳轮,还有外突的宝瓶嘴,让庄周心中泛起一丝失落。可此时,木已成舟,他纵有想法,也只能沉默。他暗自思忖,这样长相的女子,脾性怕是倔强。但自己仍得喜欢。瞻仰黄帝邱时,他就想着娶个丑妻。更何况,她也不丑呢! 王倩丽轻声吐出“我冷”二字。庄周懂得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可他的心却飘向西间田玉的方向。今天是与王倩丽正式成婚的日子,责任与现实如绳索,将他牢牢捆绑。他极不情愿地伸出双臂,将王倩丽轻轻抱住。这拥抱,没有激情与爱意,只是一种男人责任的履行。他感受着怀中女子的体温,思绪却飘向远方。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庄府的庭院。屋内气氛略显沉闷,王倩丽或许感受到庄周的疏离,却也未多言语。庄周的心中,一边是现实的婚姻,一边是难以割舍的爱意。有时候,他实在是身不由己呀。 第202章 好事难全——王倩丽暗使手段,田玉无辜蒙冤 结婚三天后,庄周要带着王倩丽回华山脚下的庄家寨给母亲磕头,祭拜祖宗。早早的,庄周套上驴车,晃晃悠悠启程。驴蹄踏在土路上,扬起细碎尘土。车上王倩丽与田玉并坐,神色带着几分期待。 到了漆园南华山庄家寨,庄周母亲早已在门口张望。老人目光慈祥,拉过王倩丽的手,嘴里问长问短,眼神里满是关切。 庄周与王倩丽给母亲磕过头,又祭拜了祖宗牌位。庄周母亲,把孩子们叫来,让他们与王倩丽见面。王倩丽比刘莲大十岁,三观与刘莲脆生生喊王倩丽一声“姨”。王倩丽听到这称呼,爽快应答,笑容绽放在脸上。其他孩子均以“姨娘”称谓。 刘莲在厨房忙活。田玉也进了厨房,撸起袖子就开始给刘莲帮忙,动作麻利。王倩丽也不甘示弱,争着要做饭。庄周母亲赶忙拉住王倩丽,笑道:“儿妻今天第一天来家,日后再忙活不迟。王倩丽笑笑:“回家来了,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灶火熊熊燃起,映着她们的脸庞。不一会儿,三个女人端饭,送菜,倒茶,院里笑声不断。 庄周长舒一口气 ,胸腔那股憋闷缓缓散去。失去爱妻田珞后,心底一直空落着,像被人挖走一大块。如今,生活似乎有了新的平衡,那种深入骨髓的空虚,竟在日常琐碎里得到一丝弥补。庄家寨,被喜庆的氛围填得满满当当。 家庭再度安稳,日子有了往昔的温度。这于庄周而言,是劫后难得的庆幸,如同暗夜中窥见一丝曙光 。 生活重回正轨,可田珞的音容笑貌,常如影随形。 深夜,月光洒入屋内,庄周辗转难眠,心中滋味复杂,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有对新平衡的珍惜,也有对往昔的无尽眷恋,他在思虑中,悄然承受命运的馈赠与伤痛。 河监听闻庄周成家,带着多髯水长,拎着酒菜,大步流星地赶来贺喜。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瞬间在漆园传开,那些平日里埋头干活的工徒们,也都凑了过来。刘家店的邻里们,还有附近学生的家长们,呼朋引伴,纷纷前来祝贺。不多时,庄周家门口满满当当摆了五席宴。 庄周陪着河监、多髯水长这一席。众人猜拳行令,喧闹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他的学生 蔺且匆匆跑来,附耳边说:“师父,外面有人叫你。” 庄周起身,迈出门去。只见斜眼啬夫站在那儿,神色有些局促。 庄周脸上挂着笑,伸手招呼:“啬夫兄弟,快进屋喝酒!” 斜眼啬夫快步上前,拉住庄周的手:“我先前对先生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不但不怪罪,还悉心教导我儿子,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说着,递上一个包裹,“一点心意,还望先生收下。” 庄周微微一愣,想起往昔那些龃龉,可此刻,心里却没了波澜。他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个刀布币,把其余的钱推回给斜眼啬夫:“心意我领了,这就够了。来,一起进去喝几杯。” 斜眼啬夫却没动,脸上满是苦涩:“不瞒先生,我一直尽心尽力为漆园公署做事,可结果还是被撤职了。咱都是监河侯的棋子,他把罪责一股脑推给咱俩,自己落得干干净净,工部也得了好名声,可咱俩呢,抖背了一个黑锅。” 庄周轻轻一笑,那笑容里透着豁达:“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老记着仇恨,苦的是自己。走,喝酒去!” 斜眼啬夫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无奈:“我不能进去,进去了,这场面只会尴尬……”说完,转身慢慢离去。 庄周望着斜眼啬夫渐渐远去的背影,无限感慨。风轻轻吹过,撩动着他的衣角。他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人生的恩恩怨怨,就像这眼前的风,看似无形,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人感同身受。周围的喧闹声似乎渐渐远去,他陷入了沉思,这世间的功名利禄、是非恩怨,究竟为何如此让人难以挣脱。 庄周的日子,被两份情感拉扯着。王倩丽热烈直白,田玉温婉含蓄,他在这两人之间周旋,试图寻得微妙的平衡。 王倩丽,那是一团炽热的火。她生得娇艳,眉眼间尽是风情,性格大胆奔放。只要庄周在身边,她便如藤蔓般紧紧缠绕,笑声清脆,话语如珠,恨不得将庄周的心全占了去。 田玉则似山间的清泉,安静而柔美。她浅笑时,嘴角的梨涡似能盛住世间的温柔,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淡雅的韵味,让庄周的心不自觉沉醉。 庄周也不知如何解脱这两难境地,只好定下奇怪的相处方式:单日期陪伴王倩丽,双日期陪伴田玉。 王倩丽在庄周陪着时,满是甜蜜。可一旦庄周离去,思念与不安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一日,她妆容精致,身着华服,风风火火地找到庄周。神色焦急,眼中透着委屈与愤怒,诉说着楚王子芈怡与田玉眉来眼去。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可知,那芈怡对田玉百般殷勤,田玉也不拒绝,两人眼神交汇,情意绵绵!” 庄周听后,只是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意。在他心中,王倩丽许是嫉妒作祟。田玉那般纯洁美好,怎会做出不当之事。他轻轻拍了拍王倩丽的手,安慰着,“二夫人莫要无端猜测,许是你看错了。” 王倩丽瞪大双眼,噘着嘴,坚定地看着庄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夫君为何不信我卑妾?是我亲眼所见!” 庄周却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庄周转身去找田玉。田玉正在园中赏花,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轻轻飘动,美得如一幅画。庄周看着她,心中的烦闷瞬间消散。 田玉抬眸,见庄周前来,眼中满是惊喜,快步迎上。两人漫步于花丛间,庄周虽未提及王倩丽的话,可心中仍有一丝隐忧。 王倩丽这边,看着庄周离去的背影,满心不甘。她认定田玉是故意勾引芈怡,心中恨意渐生。而田玉浑然不知王倩丽的心思,依旧沉浸在与庄周的相处中。 庄周周旋在两人之间,看似平静,实则内心也在纠结挣扎。他不知这复杂的情感纠葛将走向何处,只是隐隐觉得,平静的日子怕是要起波澜了 。 王倩丽暗使手段,田玉无辜蒙冤,庄周终陷情感乱局难解难分…… 第203章 琐事,给他带来一生的麻烦,有两次,险些丧命 庄周领着田玉回来,齐威王几次遣使者前来看望田玉。来的人都带着丰厚的礼品,说是看望自家侄女,可那眼神里、话语间,分明藏着对庄周的鞭策与督促。 齐威王盼着庄周,能尽快前来齐国任职,为他所用。 庄周呢,每次都以修行尚未圆满为借口,果断推辞。他心里犯愁,生怕齐威王怪罪下来。思来想去,又让田玉写了回信。田玉的信里,满是朴实又坚定的话语:既然我夫君无意出仕,那便让俺俩过安定的贫民生活吧。文字虽平淡,却透着一股不为权势所动的决然。 这些往返周旋,就像一场无形的较量。齐威王那边,见庄周如此坚持,终究放缓了催促的脚步。 庄周的大儿子三观成家后,接连为他生了两个可爱的孙子。小家伙们那粉嘟嘟的脸蛋,笑起来像春日绽放的花朵,纯真又灿烂。二儿子六业与三儿子九连,也各自觅得良人,组建家庭,婚后不久,也都增添了儿子,新生命的啼哭,宛如世间最美的乐章。 庄周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风风光光地嫁了人。 庄家添丁进口,热闹非凡。庄周瞧着膝下围绕的孩子们,心中满是欢喜。五个虎头虎脑的孙子,三个乖巧伶俐的孙女,还有那三个活泼的外甥、两个俏皮的外甥女,家里成了欢乐的世界。 老母亲虽已过古稀之年,身子骨却硬朗得很。耳不聋眼不花,眼神专注地穿针引线,为那重孙做着精致的小衣裳。细密的针脚,缝进的是满满的疼爱。 庄周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场景,心中欣慰得如同濮河滩上肆意绽放的百合花,宁静且美好 。 庄家烟火日常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琐碎龃龉。 二夫人王倩丽,那性子执拗得像头犟牛,家中大小诸事,都想当家作主,事事都要按她的规矩来。而田玉呢,小性子如针尖麦芒,事事争强好胜,分毫不让。这两人凑一块,就像火星撞了火药桶,争吵不断,吵架生气成了故曹国秦寨庄周新家每日上演的戏码。 庄周踱步园中,忆起在庄家寨时田玉与刘莲的不和场景,心中满是懊恼,深知自己在家庭事务处理上确有缺欠。 身为漆园管理者与“南华学堂”的掌事,庄周决意将治事之道引入家中。他要以“道”化人,去除家人那自我为中心的狭隘。庄周常抽空召集家人,在庭中树下,或坐或站,缓缓讲述“道”的深意。言辞恳切,神情专注。渐渐地,家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和睦温馨。 庄周在新家,过着独有的日子。清晨,他在窗前展卷读书,阳光轻柔洒下,书页上的文字仿若跳跃的精灵,随他的目光起伏。 午后,庭院中练剑,身姿矫健,剑花闪烁,汗水顺着脸颊滚落,浸湿衣衫。 平日里,他给一众学子讲学,言语间尽是智慧的光芒。 闲暇时,便铺开竹简写文章,笔锋游走间,思绪纵横。溪边钓鱼的他,静静坐着,似与山水融为一体。 齐威王派来的使者,带着丰厚钱财,再次登门。那奢华的车队,在庄子的简陋居所前显得格格不入。庄周却神色淡然,再次以斋戒之名婉拒。使者无奈返程,向齐威王如实汇报:庄周无意出仕,一心在家教书。田玉也表示生活快乐,不愿回临淄。 齐威王听闻,长叹一声,只能再次放弃招揽的念头 ,任由庄子在自己的世界里,逍遥自在。 在这不大的庭院里,气氛有些微妙。二夫人王倩丽站在庄周面前,瞪大的双眼透着一股莫名的急切,噘起的嘴唇像是要喷出一连串的话语。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如尖锐的针,直直地刺进庄周心里:“楚王子芈怡,无人时那双眼,贼溜溜的,总围着田玉转。我都见好几次了,他俩眉来眼去的……”王倩丽一口气说完,眼神里带着些得意,似乎觉得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本来庄周认为,王倩丽是在挑拨事端。听的次数多了,心里难免疙疙瘩瘩的。他有时候,仿佛被惊雷劈中。有时候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像塞进一团灌满水的棉花,沉甸甸、闷得慌。芈怡原本在他心里,是只活泼可爱的小狗,如今却好像突然变成了癞皮狗,让他满心厌恶。 庄周开始留意芈怡。只见那小子一双忽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还时不时地地一眨一眨地偷看人。这模样,越看越让庄周心烦。他本以为,逍遥只需摆脱官场纷争就够了,却没想到,家庭里这些“盆盆罐罐”的磕碰,比官场的明枪暗箭更磨人。就算自己修行再好,没有私欲,难道还能把爱妻拱手送人?可他又实在不想陷在这琐碎的家庭纷争里。 此后的日子,庄周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追随着芈怡。好几次,学堂里不见芈怡的身影,回家便看到他挑着嘴角,正和田玉说笑。那画面,在庄周眼里格外刺眼。还有几回,庄周撞见芈怡正替田玉劈柴、打水,干着各种家务。芈怡见老师来了,目光立刻散乱,说话也吞吞吐吐:“我替老师干些家务。”那副模样,让庄周心里疑云密布,这小子到底安的什么心?他这样做,自己该高兴还是该烦闷? 有一次,学堂里又没见芈怡。庄周心里一紧,脚步匆匆赶回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隐隐传来声音。他轻手轻脚靠近,透过门缝,看到芈怡正跪在田玉面前,说着什么。 田玉立在屋内,身姿婀娜。芈怡执花走近倾诉心意,眼神炽热。田玉却别过脸,神色清冷,婉拒这份情意,不留一丝暧昧。她那绵绵的声音传出来:“好马不配双鞍……” 这一瞬间,庄周心里犹如濮水河面上卷过一阵暴风,狂风肆虐,卷起的愤怒浪花在心头翻涌。他一直努力修行,想成为“至人”,可面对这一幕,那所谓的修养瞬间崩塌。一气之下,他要赶走芈怡。 庄周一脸寒霜,目光如电直射芈怡:“身为楚王子,行事却如此不端!”话语似重锤。随后他大手一挥,“你即刻离开!莫再让我见到你这等做派之人。” 芈怡脸色煞白:“先生,还有回旋余地吗?” 庄周斩钉截铁:“快走,我执意将你逐出师门!若不自行离开,我就让学生用粪筐把你抬出去!” 芈怡灰溜溜离地走了。 在庄周看来,赶走了这个麻烦,家庭就能恢复平静,烦恼也能从根本上消除。 哪知,这一事件,给他带来一生的麻烦,有两次,险些丧命。 第204章 庄周试妻——庄周的脸蜡黄如纸,再探鼻息,已没了气息 楚王子芈怡走了,田玉却像丢了魂一般。曾经可爱调皮的微笑,再也不见了踪影。她每天直愣愣地发呆,目光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庄周看着这样的田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原以为赶走芈怡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却没想到,这只是一系列麻烦的开端。那被他赶走的芈怡,如同埋下的一颗仇恨的种子,在未来的日子里,将生根发芽,成为他一辈子都化解不开的仇敌,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而这小小的庭院,在平静的表象下,实则已经暗流涌动。 书房内,庄周凭窗而坐。 窗外蓝天白云悠悠荡荡,似在世间自在巡游;书房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庄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几案,几案发出单调的“哒哒”的声,仿佛手指在敲打着自己纠结的内心。 他追求精神绝对自由,内心向往无拘无束的逍遥之境。可现实里,家中琐事却如藤蔓般缠绕,挣脱不得。二夫人长相平凡,只要往人堆里一扔,保准难以找寻,却安分守己,不生事端,像一湾平静的湖水,虽无波澜,却也安稳。 田玉,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犹如春日盛开的繁花,每一处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她的杏子眼微微眯起,似藏着无尽风情;飘柔的头发随意捋起,都能撩动人心。但这美,又像带刺的玫瑰,稍一触碰,便会被刺得鲜血淋漓;又似香气四溢的毒酒,入口沉醉,却可能带来致命祸端。 庄周止不住地思索,是让齐威王领走田玉,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回归那看似平静的生活;还是将她留下,在这温柔乡里沉醉,哪怕未来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他心中纠结万分,这田玉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题,让他既着迷又担忧。 他看向一旁发呆的田玉,喊她过来。田玉袅袅娜娜地走近,身姿婀娜,每一步都似带着韵律。庄周开门见山,说起从临淄来路上遇见的女子,丈夫死后急于改嫁,还用扇子扇坟头土。他问田玉,那把扇子可还留着。 田玉听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镇定下来。她眯起杏子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掩饰过去,捋捋头发,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坚定地说天底下竟有如此没有廉耻的女人,自己绝对不会如此,还信誓旦旦地表示早把那扇子撕碎。 她说自己面对芈怡的多次挑逗都无动于衷,定能守节,请家主相信。 庄周郑重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捉摸不透。他缓缓说道,但愿你能如你所说。 庄周内心的天平依旧摇摆不定。他敲击几案的手渐渐停下,果断做出一个决定,要考验田玉。若她忠贞守规,那便与她恩恩爱爱过日子,在这琐碎生活中寻得一份别样的安宁;若她是水性杨花之人,就送她回临淄,如同对待楚王子芈怡一般,快刀斩乱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深知,无休止的家庭纠纷就像泥沼,一旦深陷,便难以自拔。而他,决心要做个“逍遥”的“至人”,不能让这些凡尘俗事羁绊住追求自由的脚步。他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心中默默期许这场考验能有个令他满意的结果,让他能在这纷繁复杂的尘世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与自由。 庄周主意既定,便开始悄然布局。他不动声色,却暗自留意田玉的一举一动。田玉似也察觉到了异样,行事愈发谨慎,言行间满是端庄守礼。 庄周病了,怪病。脸色蜡黄如那粗糙的黄麻布,昏迷不醒,毫无生气,仿佛生命正从他体内一点点抽离。田玉守在床边,满脸忧伤。她看着庄周,眼中满是担忧与心疼。 庄周微微睁眼,目光有些迷离,看向田玉:“我怕是不久人世了,可惜那扇子被你撕了,往后你也没法扇坟了。”声音微弱,带着一丝叹息。 田玉急忙握住庄周的手,语气坚定:“家主身体要紧,别胡思乱想。我知书达礼,明白从一而终的道理。你若不信,我……”说着,神情决绝。 庄周看着窗外那片蓝天,缓缓道:“唉,你不必对我发誓,我信你。听你这话,我便安心了。”暗地里,庄周把儿子九连与弟子耕子、蔺且叫到跟前,低声嘱咐:我若死了,莫要哭丧,莫要守灵,只需让我在棺材里躺上三天,自会活过来,此事切不可告知任何人。 而后庄周又嘱咐二夫人王倩丽与三夫人田玉说,我死后你俩需守灵三天,若活不过来,再通知家人办丧事,丧事办完,你俩便可自行改嫁。 两位夫人都轻声劝慰,信誓旦旦表达从一而终的决心。 夜晚,庄周吃下晚饭,早早便睡下了。 田玉在一旁支起纺花车,坐在病床前,手中的纺线动作轻柔而缓慢。纺车悠悠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下半夜,屋外刮来一阵凉风,打着旋儿钻进屋内,毫不留情地把庄周身上的被子掀到地上。 田玉一惊,急忙放下手中活计,伸手将被子重新盖在庄周身上。这一触碰,她的心猛地一紧——庄周的脸蜡黄如纸,伸手一摸,手脚冰凉,再探鼻息,已然没了气息。 田玉瞪大双眼,瞬间呼天唤地起来。她瘫坐在地,悲叹自己命运多舛,好不容易寻得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却这般早早离去。那哭声撕心裂肺,在屋内回荡。 二夫人王倩丽听到哭声赶来,看到庄周的模样,心中一沉,确认家主真的去了。想起平日里与丈夫恩恩爱爱的点滴,她忍不住悲从中来,与田玉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九连心中虽有疑虑,可记着父亲“秘不发丧”的嘱咐,并未向外人声张。 两位夫人的哭声还是传了出去,引得不少人前来吊唁。 英俊潇洒的楚王子芈怡也来了。他来绝不是来吊丧的,他是另有所图。 第205章 芈怡求爱——你跟我去楚国吧,我定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楚王子芈怡先前被逐出师门,一直未曾走远,一是因为心里天天想着田玉,二是如若回到楚国,他无法给王兄交代。 他听说庄周死了,内心压抑不住地别别地跳动。他很快来到了一部戏故曹国秦寨的庄周学堂。他在帘外行礼祭奠,听到里面田玉悲哀地哭着,要随先生而去。那哭声如锥子般刺痛他的心。芈怡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冲进内室,看到泪流满面的田玉,忙劝道:“公主,你还年轻,节哀,随先生去太可惜了……” 田玉充耳不闻,依旧痛哭不止,边哭边喊:“天哪!我的命太苦啦!家主慢走,小奴家随你去了。”说着,竟真的往墙上撞去。 芈怡大惊,急忙阻拦。稳住田玉后,他继续劝:“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用,当下还是操办后事要紧。” 田玉这才渐渐止住哭声,哽咽着赶芈怡快走。 她邀请村人把庄周入殓。此时的她,是真的为家主的离去而难过。 芈怡走了没多久,门口进来两个巫祝。这巫祝,在这世上,以歌舞降神为业,知晓几套符咒,能为病人卜筮吉凶,画符念咒,也可为逝者祭祀祷告。 二夫人王倩丽见了,没多想,便让两个巫祝进来。屋内气氛愈发凝重,烛火摇曳,映着众人的脸,忽明忽暗。 巫祝进了屋,摆开架势,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动作不停。那神秘的符咒在她们手中挥舞,仿佛真能与那未知的世界沟通。 田玉坐在一旁,眼神空洞地看着,泪水仍不时地地滑落。 在这悲伤混乱之中,九连守在一旁,心中一直惦记着父亲的话。他看着忙碌的众人,心中暗暗期盼着父亲能如他所说,三天后醒来。 村人们忙碌着,有人布置灵堂,有人准备丧葬用品。那灵堂布置得简单却又透着一股沉重的气息,白纱布幡在风中轻轻飘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王倩丽虽悲伤,却也强撑着安排各项事宜。她看着庄周的遗体,心中满是不舍。曾经那个能朗朗读书、“嗖嗖”耍剑、“将将”弹琴的丈夫,如今静静地躺在这儿,生死相隔。 田玉坐在棺前,手中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与庄周相处的画面,那些温馨的、平淡的日子,如今都成了美好的回忆。她想着自己的誓言,觉着人生就像一场旅行,沿途的风景有欢笑有泪水。此刻,她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楚王子芈怡离开后,心中始终放不下田玉。他在外面徘徊许久,精心安排一个局,最终还是忍不住折返。他悄悄来到屋外,听着屋内的动静,心中满是担忧。 巫祝的仪式还在继续,那神秘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屋子。众人沉浸在悲伤与未知之中,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三天的时间,在悲伤与等待中缓缓流逝。九连每天都在暗暗计算着时间,心中既期待又紧张。他看着那紧闭的棺材,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在里面的气息。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内众人都有些疲惫,守灵的人也都昏昏欲睡。 庄周躺在棺木里,安静得如同陷入一场永不苏醒的梦。棺木周围,气氛压抑而沉重。六业、九连、蔺且静静守在一旁,神色哀伤。 两个巫祝身着奇异服饰,口中“咿咿呀呀”诵着经文,那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带着一种神秘而诡异的韵律。 二夫人王倩丽与三夫人田玉哭得泪人儿一般,泪水打湿了她们的衣衫,一声声为丈夫祈祷,祈求他能在另一个世界安宁。 巫祝们自有安排,指定俩夫人轮班守丧。王倩丽守上半夜,田玉守下半夜,还再三催促九连、耕子、蔺且去休息,称有她俩诵经祈祷,男子一概回避。 青铜人俑灯的灯火不住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灯盘圆环凹槽中间,男士跽坐托举烛钎,烛火在风中挣扎跳动,映着众人的脸,忽明忽暗。 待王倩丽休息后,田玉与两个巫祝继续守在灵前。一阵风猛地刮来,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竟是楚王子芈怡。他脸上不见丝毫老师离世后的悲痛,反倒挂着一抹笑眯眯的神情,仿佛遇上了天大的喜事。其实,自从被庄周逐出师门,芈怡就一直窝在户牖邑县城。他不敢回楚国面对王兄,又割舍不下田玉。如今庄周死去,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绝佳机会。芈怡花重金请来这两个巫祝,特意安排田玉下半夜守丧,就为能与她偷偷见上一面。此刻,他目光深邃而冷漠,嘴角微微上挑,自认为天赐良机就在眼前。只要能得到田玉这样的美人,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若是能将她带回楚国,再向王兄谎报庄周对楚国存有异志,自己算是立下大功一件。 芈怡缓缓走向灵棺,深情地看了田玉一眼,而后对着庄周的灵棺恭恭敬敬磕了两个头。起身后,他看向田玉,轻声说道:“人生在世,生死有命,不必太过悲伤。” 田玉沉浸在悲痛之中,只是“嘤嘤嗡嗡”地抽泣,没有回应他。 芈怡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他没想到田玉竟如此决然地拒绝了他。此时的他,既为田玉的无情而失落,又为自己精心策划的这场见面以失败告终而懊恼。但他并未就此放弃,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暗暗想着,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机会打动田玉。他又看了田玉一眼,那目光中既有眷恋,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他缓缓转身,在烛火的摇曳中,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执着,陪着田玉和两个巫祝,伴着庄周的棺木,继续守着这漫漫长夜。 风又起,烛火晃得厉害。田玉哭累了,目光呆滞。 巫祝低声念着经,那声音在寂静中蔓延,似在诉说着这场变故背后的复杂纠葛。 芈怡缓缓伸出手,那手白皙纤细,似一片轻柔的云,轻轻拉住田玉的手,不住摇晃,动作带着几分急切与讨好:“师父虽走了,可我还在啊。”他声音软糯,透着丝丝甜意,“你跟我去楚国吧,我定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从此无忧无虑。”每一个字都像是裹了蜜,试图安抚田玉破碎的心。 田玉如遭电击,身子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般,触电似的抽回自己的手。那手抽回得极快,带着决绝:“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她冷冷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仿若从牙缝间挤出,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厌烦。说完便又低下头,一头乌发垂落,遮住了她满是泪痕的脸。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淌,打湿了身前的衣衫。 突然,芈怡“咚”的一声,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第206章 田玉劈棺——众人都惊得呆立当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田玉的世界,乱成了一团麻。巫祝的话,如一把尖锐的刀,直直插入田玉的心脏。 楚王子芈怡,那英俊潇洒的男子,此刻正躺在地上,生死未卜。他的脸庞,曾经满是自信与风采,如今却苍白如纸,口吐白沫,狼狈不堪。 巫祝的劝说,像嗡嗡作响的苍蝇,在田玉耳边不停盘旋。俩巫祝说芈怡对她倾慕已久,若随他去楚国,便有享无尽的荣华富贵,过的是情投意合的好日子。 田玉心中恼怒,一声“休得胡说!”吼出,却难掩内心的烦乱,泪水止不住地流。她的哭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凄凉。 芈怡努力撑起身子,试图安慰田玉。他的声音,虚弱却又带着一丝温柔,吟诵着那些动人的诗句:“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他的目光,深邃而饱含深情,嘴角虽无力地上挑,却仍有着几分迷人的风采。 田玉哭着斜眼望去,那一刻,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那张唇红齿白的脸,那深情的目光,让她心中泛起丝丝爱意。 命运总是如此无常。芈怡突然一头栽倒,田玉的世界瞬间崩塌。惊慌失措的她,赶忙向巫祝求救。年老的巫祝,眼神中透着一丝诡异,缓缓开口,说芈怡这病,唯有活人脑或者死亡未超过七天的人脑掺上热酒服用,方能治愈。 听闻此言,田玉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齐国的相遇,芈怡那灿烂的微笑,早已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芈怡被逐出师门,她心神不宁。她无论如何努力,那英俊潇洒的形象,都挥之不去。此时的她,心乱如麻,像一只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小鸟,不知所措。 芈怡咬着牙,无力地睁开双眼,那目光中满是求生的渴望,简短地吐出“救……我……”两个字。这两个字,像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田玉的心头。 田玉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肆意狂奔。脑浆到哪找?杀人?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两位巫祝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破了她内心的防线。家主不是刚死吗?救人要紧呀! 田玉的目光,缓缓移向家主的棺木。家主的脸色,灰黄如蜡,毫无生气。她颤抖着伸手,摸摸家主的鼻孔,没有一丝气息。曾经与丈夫的恩爱生活,像一幅幅画卷在她脑海中闪过。那些温馨的画面,那些甜蜜的话语,此刻却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剑,刺痛着她的心。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她想起家主常说的话,“真正通达生命真相的人,不去追求生命中不必要的东西。在生命中没有价值的东西,就不要用此生的光阴去追逐了。”这些话,曾经是她心中的明灯,指引着她的生活。可如今,在这生死抉择的时刻,却变得如此模糊。 田玉犹豫了。她的内心,在道德与情感、救人与背叛之间,痛苦地挣扎。她仿佛看到家主那温和的笑容,又看到芈怡那痛苦的模样。 孔子主张扶危救困,强调仁爱和道德行为。在这混乱的思绪中,田玉觉得,或许救芈怡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曾经的夫妻恩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一不做,二不休。田玉颤抖着,找到了夫君劈柴的那把斧头。斧头的寒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将斧头递给两位巫祝,巫祝的声音,冷漠而又无情:夫人需先在棺盖上连劈两下,俺俩才能取出庄周的脑浆做药…… 田玉哆哆嗦嗦地举起利斧,那利斧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棺木就在眼前,她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她知道,这一斧下去,不仅是劈开了棺木,更是劈开了她曾经坚守的一切。可在这生死关头,她已无路可退。那利斧,缓缓落下,带着田玉的无奈、痛苦与决绝,重重地砍在棺木上。 一声沉闷的响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像是命运的宣判,又像是人性的悲歌 。 屋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耕子与蔺且猛地推门闯入,那门板撞击墙壁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突兀。九连与王倩丽随后紧跟。原来王倩丽一直在暗中监视。她发现情况有变,马上喊来了他们。 田玉本就神经紧绷,此刻吓得浑身剧烈颤抖,恰似狂风中孤立无援、摇摇摆摆的小树,单薄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倒。她面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地微微颤抖。 蔺且双目圆睁,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每一根眼睫毛似乎都因愤怒而竖起。那怒目之中射出的目光,犹如两道炽热的火焰,直直逼向那两个巫祝 :“你们两个巫祝,是谁让你俩前来诵经?”声音如洪钟般在屋内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愤怒。 芈怡原本口吐白沫装得像模像样,此时也不演了,微微眯起眼睛,偷偷窥视着周围的一切。他那眯起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狡黠与不安。 耕子宽大的耳门竖起,鼻翼微微张大,原本柔和的眼睛此刻射出剑一般锐利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能穿透人心,直刺向芈怡 :“芈怡,咱俩还是同乡,你还配称人不?”话语中满是失望与斥责。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棺材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那声音细微却清晰,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众人都惊,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被拉到极致。 九连瞪大双眼,那眼睛里满是惊恐与疑惑,双脚如疾风般快步奔到棺材旁。随着动静逐渐变大,棺盖竟缓缓地、带着一种诡异的态势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不断回荡。 庄周先是缓缓吐口长气,“哼”了一声,那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随后慢慢地掀开棺盖,坐起身子。他面色红润,丝毫不见久卧棺中的萎靡。 众人都惊得呆立当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田玉更是不敢置信地捂住嘴,那双眼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写满了恐惧与震惊。紧接着,双腿一软,“咚”的一声重重坐在地上,溅起些许灰尘。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她缓缓起身,将白绫挂于房梁 原来,庄周练就了养生法力,此次是闭气装死。庄周深深地叹一口气,那叹息中带着对人性的失望与无奈。他看向田玉,目光平和却又透着审视:“你刚才拿斧子要干什么啊?”声音虽轻,却在屋内清晰可闻。 田玉被吓得“啊”了一声,身体本能地一颤。她随后直起身子,慌乱地跪在地上,身体依旧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动弹不得。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缓过神来,脸上强装出平静的神色,道:“家主啊,自你昏去以后,我日夜悲伤思念,刚才听到棺木里有动静,巫祝说劈棺可救您性命,就赶紧劈棺来看,家主果然是死而复生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 庄周“嘿嘿”冷笑一声,笑声中满是嘲讽:“我施展闭气的功力,怎会死去!我是在考验你,看你对我有无情义。”说罢,他又猛地瞪起眼睛,那目光如电,直直质问楚王子芈怡,“你咋会在这里?两个巫祝过来是咋回事?意欲何为!”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砸向芈怡。 楚王子芈怡神色慌乱,手脚并用翻身爬起,随后“咚”地一声重重跪下。地面都因这一跪而微微震动:“学生听说先生去世,心中万分悲痛,特为师父守灵,以尽师生之义。”他脸上带着虚伪的悲痛,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庄周看着芈怡,只感觉眼前这人好似一条长满赖皮癣的恶狗,让人看了便心生厌烦,忍不住想要干呕。他冷冷一笑,笑声如冰刀般划破空气,“我已经把你逐出师门,也从来没收你为徒,何谈师生之义!请出去!”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庄周猛地发力,奋力一跃,直直跳出那阴森棺椁。尘土在他脚下扬起,模糊了周围视线。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抬起手臂,手指精准地指向那两个巫祝,声若洪钟:“你俩还不从实招来!” 那俩巫祝仿若遭了雷击,身体瞬间僵住,紧接着像被狂风肆虐的筛子,止不住地颤抖。俩巫祝脸色由白转青,嘴唇也跟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其中一个巫祝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眼神惊恐万分,声音带着哭腔:“都是楚王子芈怡出的主意啊!” 另一个也忙不迭点头,身体蜷缩成一团:“他觊觎田玉许久,一心想把她骗走,带到楚国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惊人的秘密而凝固,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杀了他!”耕子嚷道。 “杀了他!”他们一起叫嚷。 “杀了他!”王倩丽跳着脚叫嚷。 楚王子芈怡低头跪在地上,不安地翻眼看看庄周。 庄周脸色冷凝,大踏步上前逼视着芈怡与巫祝:“尔等敢逆天理行事,是会遭到天谴的!滚! ” 芈怡与俩巫祝连滚带爬走了。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带来的震撼与复杂情绪。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有恐惧、有愧疚、有尴尬,这场棺中惊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 田玉眯着的杏子眼里射出银亮的光,像是绝境中觅得生机。她从地上爬起,伸手想搀庄周回里间安寝,动作急切又带着小心翼翼。 庄周偏过头,声音沙哑:“不敢劳烦你啊,我怕你会趁我熟睡时,把我的头颅劈开……”他目光空洞,似陷入回忆,缓缓给田玉讲起两条鱼在干涸之地相互吐白沫救助的故事。讲罢,长叹一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言罢,决然宣布要休了田玉,给她自由身任其改嫁。 “好,休了她!她是个专门迷倒男人的狐狸精!是苏妲己!”王倩丽很是得意。 田玉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她“扑通”一声再次跪下,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发髻微微晃动,几缕发丝散落脸颊,神情慌乱又悲戚,哀求庄周饶过这次。 庄周仿佛被怒火点燃,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懑:“咱俩从临淄来时,你说过的那些话都忘了?那时你信誓旦旦,不嫌我家贫,愿与我钟爱一生。我给你扇子时,你说人和别人不同,不会像那女人一样。你自称是齐国君侄女,金身玉体,不屑与下人等同。还说既嫁于我,便要白头偕老。可你都做了什么!” 字字句句,如利箭般射向田玉。 田玉的身子愈发瑟缩,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夫君,都是芈怡使的奸计,我上当了。请夫君饶恕我一次,一定忠心伺候家主,永不变心!” “哈哈!经过试验,我才知道,你不配是齐王侄女的高贵身份,你不过是水性杨花之人,连王倩丽都不如!” “真丢人!”周围的人向她投来的目光,或疑惑,或惊讶,或唏嘘,像无数双无形的手,将她内心的狼狈撕扯开来。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田玉只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她低垂着头,双手死死揪着裙摆,指节泛白。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如泡影般破碎。那些美好的期许,在现实的冲击下不堪一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庄周看着眼前狼狈的田玉,内心犹如遭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曾经的甜蜜过往与如今的失望愤怒交织。 田玉,跪在那里,像是被命运扼住咽喉,无力挣脱。这场婚姻的闹剧,在众人的注视下,被现实的巨手无情翻开,露出最残酷的真相。 庄周立在堂前,面色冷凝,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目光如刃,直直刺向眼前的田玉:“今天,我休了你,是为你好。还你个自由身,去过你想过的荣华富贵的日子吧!”言罢,庄周猛地转身大步迈向书案。毛笔蘸墨,在竹简上“唰唰”游走,那笔触好似带着他决然的心意。写完,狠狠一甩笔,“啪”的一声,休书竹简重重摔落在地,在寂静堂中激起沉闷回响。 庄周心意已决,要挣脱这世俗的羁绊,去追寻他那遥不可及的“逍遥”。 古人休妻,规矩繁多。那休书原文,一字一句透着世间夫妻缘分的复杂:“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说什么前世结缘今生相伴,可若缘分不合,便如冤家对头,再难同心。这休书,便是断了两人的尘世牵连。”短短数语,道尽了夫妻间从结缘到缘尽的种种。 田玉脸色煞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羞愧的红晕爬上脸颊,似火在雪上燃烧。她缓缓跪地,双手颤抖着捡起那封休书,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竹简之上。 当晚,西间房内,烛火摇曳。田玉呆坐在榻上,手中紧握着那休书,目光呆滞。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庄周决绝的话语,满心的委屈与绝望。她缓缓起身,将白绫挂于房梁,双脚一蹬……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如何收场——借刀杀人之计,必让庄周必付出惨痛代价 庄周在东房中,终于静下心来。他长叹一声,满心懊恼。田玉的面容在眼前浮现,那般清晰。那眯着的杏子眼,曾射出银色的光亮,透着灵动与狡黠;乌黑浓密的头发,如丝线般柔顺飘拂;白皙的脸蛋,泛着少女的红晕;珍珠般亮闪闪的眼睛,藏着羞涩;樱桃般的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她太像田珞了,却比田珞年轻,更多了几分调皮。 看着田玉的尸体,庄周满心悔恨。他明明知道人性脆弱,经不起考验,却为何如此莽撞地对她进行考验?为何毫无余地地休了她。庄周心中苦吟:“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诗句中满是他的无奈与自责。 庄周母亲听闻田玉寻死的消息,心急如焚。赶忙让三观送她来到故曹国秦寨(如今叫南庄寨)。一见到庄周,便摊开双手,声音带着怒气:“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造孽呀!”她的眼神中满是痛心与责备。 庄周头皮发麻,心中涌起无尽的恐惧,跪倒在地:“孩儿虑事不周……娘,这,如何给齐威王一个交代呀?”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成一团。 田玉的死,如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望着田玉的尸体,眼神中满是悔恨与无助。这一场孽缘,因他的冲动而起,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们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田玉自杀,绝非小事。楚威王不断派人前来看望甜玉,对她十分疼爱。若日后派人来看,发现她自杀身亡,必定雷霆震怒。齐威王那边,的确不好交代呀。 庄周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越挣扎,束缚得越紧。 庄周在这困境中,犹如困兽。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应对之策,却始终找不到头绪。日子如在煎熬中徘徊,每一步都似踏在荆棘上。家中气氛压抑如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邻里间开始传出闲言碎语,似冰冷箭镞射向他。庄周深知风暴将至,却无力阻挡。齐威王那边的问责随时会来,他不知如何面对,内心的悔恨如汹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咋办? 户牖邑的“漆园客栈”,那是一方被尘世喧嚣填满的所在。店内浊气弥漫,酒气裹挟着饭菜的香气,在人群的嘈杂声中翻涌。 楚王子芈怡独坐一隅,面色似霜,面红齿白的容颜下,透着彻骨的冷漠。深邃眼眸里,恨意与悲恸交织成浓稠的雾霭。 埋葬田玉的场景,如狰狞的噩梦,反复在他心头翻涌,挥之不去。 馆驿内,几案上摆着丰富的菜肴,一壶烈酒。那酒壶在芈怡手中被愤然提起,酒水猛地灌入喉中,两樽下肚,酒水顺着嘴角肆意滑落,浸湿了他的领口。他紧咬下唇,咬得嘴唇泛白,似要将满心的愤懑咬碎。 庄周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恨意如荒地里的毒草,疯长蔓延。被逐出师门那一幕,使他尊严的崩塌。曾经的骄傲,如绚烂的烟火,瞬间消散。众人的目光,似冰冷的箭矢,射向他狼狈的身躯。 庄周假死一事,更是将他推向了丑态百出的深渊。他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那些隐晦的嘲笑和指指点点,如芒在背。而庄周休妻,致使他心中的挚爱田玉,香消玉殒。这仇恨,如千斤巨石,压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 芈怡觉得自己的世界已如残垣断壁,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 “砰”,他狠狠拍下几案,力量之大,震得几案面的碗筷都瑟瑟发颤。他双眼通红,血丝密布,牙缝里挤出“报复!报复!”的字眼,那声音低沉而又充满怨毒。 可复仇之路,荆棘丛生。他在脑海中疯狂思索可行之策。若没被逐出师门,可趁庄周熟睡时砍下其头颅,或许还有复仇希望。但如今,这想法不过是黄粱美梦。庄周剑术超凡入圣,身形如电,轻功更是一绝。自己这点微末功夫,五个他加起来,在庄周面前也不过是蝼蚁。更何况,庄周身边围绕着能文能武的十多个大徒弟,他们如铜墙铁壁,将庄周护得严严实实。 让楚国出兵?这念头刚一浮现,便被他自己无情否定。出兵,那是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需师出有名,要契合国家的整体谋略。王兄怎会因他这微不足道的私人恩怨,就轻易调动千军万马。军国大事,岂容他这颗棋子随意左右。 芈怡眉头紧锁,如困在铁笼里的猛兽,在狭小的思绪牢笼中疯狂挣扎。每一次思索,都似撞在坚硬的铁壁上,头破血流却找不到出路。 突然,他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那笑容如同黑暗中闪烁的鬼火。洁白牙齿露了出来,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曙光。他想到了《孙子兵书》里的借刀杀人之计。田玉自杀之事,他决定深埋心底,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只需将此事告知齐威王,让齐威王派人来取庄周的人头。自己无需冒险亲自动手,只需在一旁冷眼旁观,坐收渔利就行了。 “高!高!实在是高!”芈怡简直高兴得跳起来。芈怡”吱”地轻轻抿了口小酒,嘴角上扬,那笑容里满是得意。这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复仇的火焰,在心底再次熊熊燃烧,烧得他双目通红,烧得他热血沸腾。 他很得意于即将到来的复仇画面,庄周在齐国人马的围攻下,狼狈不堪,最终人头落地。他坚信,借刀杀人之计必能成功,庄周必将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惨痛代价。那一天,不会太远。 很快,他起身离座,动作干脆利落。大步走出客栈,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心中的寒意。 客栈外,那匹名为“雪上飞”的银马静静伫立。它身姿矫健,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光芒,宛如披着一层银甲。 芈怡翻身跃上马鞍,动作娴熟而又充满力量。回头示意随从跟上,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蹄踏响,尘土飞扬。芈怡骑在马上,身姿挺直如标枪。眼神坚定地望着东南方临淄的方向,那是他复仇的希望所在。 一路上,风声在耳边呼啸,似在为他的复仇呐喊助威。路边的景色如幻影般掠过,他无心欣赏,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见到齐威王时的场景。 芈怡的身影,在飞扬的尘土中渐行渐远,留下一路坚定的马蹄声,似在向命运宣告他复仇的决心。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未知的险途,是充满变数的临淄城,是一场或许改变多人命运的风暴。但此刻,他已无暇顾及,复仇的执念,如高悬的明灯,指引着他不顾一切地前行。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疯狗咬人——庄周空有一身本领,长十个脑袋,也难逃一死 马蹄扬起尘土,一路疾驰。芈怡目光灼灼,心中反复推敲计划细节。他深知此去临淄困难重重,可复仇的执念让他无所畏惧。待见到齐威王,如何巧妙挑唆,让齐王他对庄周出手,成了他此刻最专注的事情。仿佛只要想到复仇,前路艰辛也可无视。 北冢镇归楚国管辖。 楚地的风,裹挟着几分不羁与沧桑,吹过曾经吴国地界如今楚国的茶马区。一块碧绿的草原上,骏马嘶鸣,膘肥体壮的马匹在牧草间奔腾,这里已然成了楚国重要的产马之地。 楚王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马蹄哒哒,踏过北冢镇的石板路。街边的百姓,或是挑担的货郎,或是闲聊的妇孺,见了楚王子,纷纷低头避让。 楚王子的心思却不在这市井景象上。他脑海中突然生出另一个害死庄周的阴毒的计划。他想起庄原曾两次招待庄周,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他心里,庄原的一举一动都值得怀疑。无论能否查出庄原有反心,楚国要安稳的棋局,便可以为他所用。他想着,若能将庄原逮捕,在阴暗的审讯室里,严刑拷打,逼他说出庄周谋逆的罪状。拿着庄园的认罪书,交给王兄。王兄必然大怒,庄原与庄周想得活命,比登天还难。他想象着带人冲进庄原家中,看着那一家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房屋会在混乱中被捣毁,曾经的温馨化作断壁残垣,鲜血溅在破碎的砖瓦上,那画面,竟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庄周能放过吗吗?答案是肯定的,他绝不能放过。待解决了庄原,他要用自己的智谋,让庄周步其后尘。他深信自己的脑瓜足够灵活,智谋足以掌控一切。在他的世界里,得罪他芈怡的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楚王子芈怡在马上“哈哈”大笑:只要庄原一招供,庄周纵然有一身本领,长十个脑袋,也难逃一死。两个毒计,任何一个都能置庄周于死地。看来,庄周想活,难了! 胯下的骏马风驰电掣,扬起一路尘土。楚地的山川田野在他身后迅速倒退。很快,临淄城那高大的城墙便映入眼帘。城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楚王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一场好戏,即将开场。他翻身下马,混入人群,眼神阴鸷,心中盘算着如何实施毒计。 一场残酷风波,悄然拉开帷幕 。 楚王子芈怡带领随从进了临淄北城门,走过齐都临淄小城,来到大城。南北大街约十里,东西大街约十六里,周围城墙六十里。城内北部有许多铺户买卖,南半部有很多手工作坊。大街里穿左衽衣服的男人与身着贯口衣服(像现代的连衣裙)的女人络绎不绝。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车水马龙,繁华之至,彰显得齐国临淄的繁华与安定。 楚王子芈怡心思翻涌。楚国坐拥战略地缘的优厚资本,长久以来,战略方向明晰——联合齐国,剑指中原。在他脑海中,一幅宏图展开:若楚国能将齐国纳入版图,那无疑是绝佳之策,霸业有望。 他眸光闪烁,细细思索。此次面见齐威王,绝不能以王子身份示人。王子的身份自带锋芒,易引猜忌。唯有凭庄周弟子身份,以重视学问的名声,方能取得齐威王的信任,再借齐威王之手,斩下庄周的头颅。谒见齐威王并非易事,得有引荐人。齐威王对赘婿淳于髡极为信任,此人便是绝佳人选。想到这,芈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眼神中透着决然与算计 。 楚王子芈怡未费多少周折,便停在了王宫西面那棵弯腰老槐树下。淳于髡的家,安静地隐匿于此。他忆起往昔,曾与庄子蔺且一同踏足此地,登门拜访淳于髡。 楚王子芈怡心中暗自比较,嘴角微微撇起。眼前淳于髡家的门楼,极为普通,远不及楚国自家那宏伟豪华的府邸。 他走向门禁卒,神色庄重,朗声称自己乃庄周弟子,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大人。 门禁卒上下打量他一番,转身快步进去禀报。不多时,门禁卒归来,双手做出迎客手势,声音平稳:“我家大人正在书房看书,有请。” 楚王子芈怡跟着门禁卒,踏入那透着书香的书房。书房中,一人端坐。此人身材矮小,头戴紫布冠,岁月在那张脸上刻下深深皱纹,如沟壑纵横。黑白间杂的山羊式胡须,随着有花纹的帽带子,悠悠下垂。身着紫色偏襟绸衣,虽已六十多岁年纪,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楚王子芈怡一眼便认出是淳于髡,忙上前,恭敬作揖问安。 淳于髡抬眼,认出芈怡,知晓他是庄周学生,赶忙起身还礼,热情让座,关切询问庄周身体状况。 楚王子芈怡坐下,面色凝重,声称有要事需面见楚威王。而后,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将田玉寻短见之事渲染得极为凄惨,一口咬定是庄周逼死了她。只是,他巧妙地隐去了自己调戏田玉的不堪细节。 淳于髡听闻,大吃一惊。田玉寻死,这可不是小事,庄周怎会牵扯其中?他目光锐利,仔细审视眼前的楚王子,片刻后,缓缓开口:“齐威王身体抱恙,你不宜见他。此事交由我转告,再做定夺。” 楚王子芈怡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无奈,只能听从淳于髡的安排。 淳于髡深知事情棘手,脚步匆匆,前去王宫。 高大王宫门前,侍卫林立,枪刀剑戟寒光闪烁。他身为相国,径直前行,无人阻拦。踏入齐王宫,奢华扑面而来。朱红宫墙、琉璃瓦,雕梁画栋间,金饰闪耀。都透着王家威严。 齐威王卧于床榻,周身绵软无力。才饮过那苦涩汤药,眉头尚未完全舒展,宫女轻手轻脚端来蜜水。他微抬下颌,示意宫女侍奉,那清甜蜜水缓缓滑入喉间,冲淡几分药味。 恰此时,淳于髡步入内室。 齐威王目光扫去,微微抬手示意宫女退下。宫女们袅袅婷婷离去,悄无声息,退至室外,带起一阵轻微的衣袂摩挲声。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1章 一夜惊心——昨夜几个飞贼进了军营,偷走军资三万两 庄周轻轻一闪,就像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轻松避开这凌厉一击。他神色平静,轻声说道:“将军莫冲动,我并无害你之意。我力争做到剑不沾血。”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那士兵不依不饶,怒喝道:“你口气不小啊!也不是害不害我的事,是你犯了死罪还不就擒,罪该当斩!”说罢,剑“唰”地又刺来,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呼啸。 庄周无奈,只好拔剑相迎。两道寒光相交,“当”的一声巨响,似洪钟鸣响,在狭小空间回荡。士兵手中的长剑脱手落地,在土地发出沉闷的“当当”声响。 庄周的剑瞬间抵住那士兵脖颈,剑尖闪着冰冷寒光,仿佛随时会夺走他的生命。庄周目光如炬,盯着士兵说:“看你这般凶恶,定是六年前从西北败退的百夫长或什长。” 那士兵大惊失色,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咋也想不到,眼前这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剑法如此厉害。他忙慌张说道:“老师傅,我们是守城部队,打仗人员都是临时从地方征集的。就算你想报恩,我也从没从西北败退过……”声音带着颤抖,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庄周目光如火炬,不为所动:“让我进文库看看,有没有当年参加齐魏之战部队的记录。” 庄周感觉身后异响,回头看,起床的那个士兵举剑刺来。庄周举剑相迎,用力一砍,那人的长剑,变成两截。庄周用剑指着那人咽喉:“你俩站一块,别逼我杀人。” 两人站在一起,浑身颤抖。他俩到现在才明白,今晚遇上了世外高人。 庄周低声命令道:“让我进文库看看!”声音里含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一个士兵苦着脸,连忙摆手:“真没有,临时组合的部队,人员复杂,国君文库可能有大体记载。单寻一支百十人败兵,某时某刻经过田集,就是找遍国君文库,怕也难以查对。” 庄周决不放弃:“你废话少讲,让我进去瞧瞧。”语气平淡,却透着威严,不容拒绝。 士兵无奈,哆哆嗦嗦拿着蜡烛,打开门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股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庄周手不离剑,小心翼翼走进文库。他命令一人端着蜡烛,另一人给他打开竹简。文库里,借着微弱烛光,只见竹简帛书堆积如山,宛如岁月的卫士,静静守护着城市的秘密。竹简上刻满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部队编制、守城记录等内容。庄周仔细翻看,眉头渐渐皱起。过了许久,他叹口气,给俩士兵拱拱手,真诚道歉:“二位将军,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夜色依旧深沉,庄周机敏地走出文库。星光下,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但他心里清楚,追寻真相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 庄周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从文库转身而出,脚步轻盈得没一点声响。他刚离开文库门没几步,身后“咚咚”的警鼓声如炸雷般打破了夜的宁静,震得人耳鼓生疼,仿佛要把这黑夜硬生生撕裂。 刹那间,一个个黑影从神秘角落飞出,手中兵器在微弱月光下闪着寒光,好似饥饿恶狼,嗷嗷叫着朝文库扑来。 庄周一愣,心中暗叫不好,没想到那士兵竟会来这一手。原本淡定的神情瞬间被慌乱取代,庄周撒腿就跑。好在平日跟黄阳老师苦练轻功,此刻双腿像装了弹簧,在夜色中灵活穿梭。紧跑一阵,身后追赶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可还没等他松口气,新的危险就又降临。刚跑到围墙边,一队如铜墙铁壁般的士兵迎面围了上来。 星光下,铠甲泛着冷光,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庄周急忙拐向旁边,脚下生风,巧妙闪过。但他看着墙边密密麻麻的扎马钉,犯了难。从上往下跳容易,从下边远处往上跳,难度太大。就在这时,他眼前一亮,前方墙边有棵大树,粗壮枝干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召唤他。只见庄周身形一闪,“嗖”地如敏捷猿猴般窜上树。借着树枝弹力,再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墙上。 士兵高喊:“放箭,射死他。”随后便传来“嗖嗖”的鸣箭声。 庄周一个翻身,消失在墙外。下了高墙,庄周刚想喘口气,平稳一下狂跳的心。就听军营门“轰”地大开,几队人马如潮水般涌出,高喊着“捉贼”,气势汹汹地追来。 庄周一刻不敢停歇,飞一般跑到街巷中。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他左拐右拐,凭借着下午查看对地形的熟悉,像灵活的鱼儿般巧妙地甩掉了官兵。庄周看到一家院外高高的柴垛。他不敢怠慢,纵身跳上柴垛,像慵懒的猫一样躺下,大口喘粗气。 这一夜,城市陷入了混乱。一队队官兵在大街小巷来回叫嚷,脚步声、呼喊声交织。整个城市像被无形大网笼罩,那些士兵仿佛要把商丘翻个底朝天。直闹到天明,喧嚣声才渐渐停歇。 等到街里有了行人,庄周恢复了原来相貌,看看四周无人,轻轻从柴垛上跳下来。再往前走,他听到人们纷纷传说,昨夜几个飞贼进了军营,偷走军资三万两。庄周不禁哑然失笑。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飞贼,别说没拿军营里的一根草,就算真是飞贼,这趟也亏大了。那三万两军资,恐怕早就进了某些军官的腰包。 庄周不禁感叹,这次看似惊险刺激的行动,实在太不值得,到头来不过是富了那些贪婪的军官。他拍拍身上的柴草,望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中满是无奈与感慨,缓缓迈开脚步,消失在人群之中。 在那条热热闹闹、满是市井烟火气的街里,庄周拖着又累又饿的身子,走进了一家餐馆。昨晚忙了半夜,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像在唱“空城计”一般。庄周站在餐馆柜台前,眼神有些不自在。他兜里没多少钱,不舍得花太多。犹豫了好一会儿,他买了五个窝窝头,一个红萝卜咸菜。这些窝窝头颜色暗暗的,个头也不大,拿在手里糙糙的。可庄周哪还顾得上这些,拿起来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口接一口,噎得他不时地地猛灌一口水。五个窝窝头下肚,他才感觉只吃了个半饱。 第92章 拜别离宋——就到楚国当将军,领兵来杀仇敌吧 庄周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带着疲惫和迷茫,缓缓地回到了裘老师那温暖的家中。一进门,便迎上了裘老师与师母那充满关切和疑惑的眼神。裘老师关切地问道:“你昨晚究竟去了哪里呀?” 庄周微微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小声地回答道:“在曹商家。” 裘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地说道:“报仇这件事情,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需要从长计议,慢慢规划。你绝不能冒险行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有慢慢查听,找到你的杀父仇人,才有可能完成你规划呀。依我看呐,你不妨先在商丘谋个官职,再慢慢查听。” 庄周默默不语,心中反复思量着裘老师这一番诚恳的话语。这些话语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庄周心里泛起层层涟漪。他回想起前几年爷爷的话,楚宣王取消了对“宗逆之罪”的惩罚,嘱咐他去楚国做官,好让家人返回故土,过上安稳的日子。毕竟,庄周可是楚王的后人呢,他绝不能把爷爷的嘱托,当成耳旁风。 每当想到宋剔成君面对各诸侯王那副骄傲自大、瞧不起人的样子,庄周心里就满是厌恶。更不用说,宋剔成君的部下还残忍地杀害了他的父亲,他哪有心思在宋国做官。现在找不到杀父仇人,庄周生出个大胆想法:在楚国做官,带楚兵攻打宋军,一定要把仇人揪出来……这些想法在他心里翻江倒海,但他知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所以只是淡淡地说:“师父,师母,学生暂时不想在宋国做官,想去游学长长见识。还请老师帮个忙,暗暗查访一下,当年是哪支部队从田集经过,我一定要找到杀父仇人。” 裘老师微微点头,道:“你有自己的想法,那就努力去做。我会找机会劝劝宋剔成君,整顿整顿军纪,改掉那些军人乱抢扰民的坏风气,也会帮你留意查找仇人的消息,一有线索,就马上告诉你。” 庄周告别了裘毅老师、师母,急忙赶到曹商家。 曹商问他昨天晚上去哪了? 庄周答:“住裘师父家了。” 曹商审视地看着庄周:“昨天晚上的飞贼,不会是兄弟你吧?你弄到那么多钱,可得分给哥哥我一份才是。” 庄周感到有点可笑,道:“哥哥还不了解我吗?我哪有那本事。三万两铜币,几个飞贼得搬运几趟啊?除非宋军不管不问,还套上车帮着飞贼向外运。” 曹商道:“做好了饭菜,快吃吧,兄弟。” “我吃过了。”庄周叮嘱曹商:“请兄长留意查访六年前经过田集的百夫长,还有那个罪大恶极的什长。” 曹商皱着眉头,抠着大拇指,一脸为难地说:“别说六年以前了,就是昨天几十里外有军队经过,京城里的人也根本不会知道啊。” 庄周觉得曹商的话有道理,现在要想尽快找到凶手报仇,实在是一件没办法立即办成的事情。他拿出一些布币递给曹商,道:“麻烦兄长请一下你托付给我安排官职的人。代我向他表示感谢!” 曹商眼睛一下子亮了,可还不满足,继续抠着手指说:“找仇人,人情往来可少不了。” 庄周又加了些铜币,曹商这才赶紧接过去,像担心庄周会后悔了再收回去一样。 庄周与曹商告别。曹商一脸惊愕。 “别走了兄弟,你就在这当个郎官吧。”曹商恳求。 “多谢仁兄!我想去游学,增长见识,回头再来找你。” 离开曹商家时,庄周一直没看到二娥出来见他。他心里默默想道:“二娥恐怕是生我的气了,生就生吧,那是不能让她满意的事情……”庄周让曹商带他到堂屋与二娥告别。 二娥背对他静静站立,不理庄周。 庄周神色温和,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弯腰给二娥施礼,轻声道:“嫂嫂,弟弟就此别过,愿嫂嫂安康如意。” 二娥好像没听见,扭头避开,对庄周不理不睬。 这一幕正巧被曹商撞见,曹商眉头瞬间皱起,一脸严肃地数落起二娥来:“你这做法太没道理!子休是咱弟弟,与你告别,你不理不睬,太不懂礼数啦!”曹商说得急切,语气里全是不满。 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的,却像个倔强的孩子,抿着嘴一声不吭,神色执拗,压根没把曹商的训斥当回事。 庄周只是轻轻叹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他缓缓转身,牵马离开曹商大门。 微风拂过,他的衣袂轻轻飘动。此刻的他,仿佛置身尘世之外,世间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毫无瓜葛,只一心奔赴自己理想的远方。 曹商望着庄周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执拗的二娥,无奈地摇摇头。 二娥望着庄周渐远身形,眼眶泛红,终忍不住大声呼唤:“子休弟弟慢走……”她兜一兜馒头、炒花生、油条,飞跑着送给庄周。 庄周双手接过来,弯腰给二娥施礼:“多谢嫂嫂!”又小声道,“咱都长大了,你又是我盟嫂,请原谅!”他转身给曹商二娥拱拱手,上马前行。他想:“二娥生我气,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再次回头看看曹商与二娥,暗想,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们,一定有所作为! 庄周一心去楚国寻官做,要去拜见一下同宗君王。白蹄乌嘴枣红瘦马撒蹄如飞,直奔楚国国都郢地而去。 庄周一路上不住地默默念叨,盼望楚宣王是个明事理的好君主。他琢磨着,要是能得这位大王信任,自己肯定一心扑在楚国,为楚王好好出谋划策。他很有底气,就凭自个儿本事,被楚王重用还不是小菜一碟,跟从自家饭箪里拿馍没啥两样,伸手就来。 他不屑花钱买官,非得靠真本事赢得楚王青睐不可。岳父给的钱,只能用于吃饭住店开销。庄周坚信,只要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和智慧,楚宣王必定会赏识他,让他在楚国的政治舞台上大放异彩。 庄周计划,在楚国做官之后,首先要把爷爷、父亲的坟墓迁到楚国。再把亲人接来。他似乎看到了奶奶、母亲的慈祥的微笑,看到了田珞与孩子们的快乐…… 第93章 千里投楚——庄周认为昭奚恤是个有胆量、有智谋的人 楚国郢都,在今天湖北省荆州市北面,离城八公里的纪南城那一块儿。楚国二十个诸侯王在这建都,一待就是四百多年,郢都一下子成了当时南方的“大明星”。战国时诸侯商业往来频繁,各诸侯国都城都是“旺角”(商业中心)。 楚国是大国,郢都更是重要商业重镇,还是长江中游水陆交通的“大十字路口”,兵家见了都眼馋,抢得那叫一个激烈!郢都繁华历经风雨,见证着楚国的兴衰起伏。它不仅是楚国的心脏,也是整个南方地区的经济和文化中心,承载着楚国的辉煌与荣耀。 楚国当时,楚宣王在位。楚宣王,姓芈、熊氏,名良夫,楚悼王儿子,楚肃王弟弟。公元前370年,楚肃王去世,膝下无子,熊良夫就接班当了王。那时候,各诸侯国乱成一锅粥,今天你抢我地,明天我夺你城,热闹得很。 楚宣王这人谨慎,在位二十多年,主要想着让百姓好好过日子,不大派兵打仗。庄周觉得楚宣王还挺有眼光。都说“良禽择木而栖”,有本事的人都想找个好领导,啥时候都这样。楚宣王的治国理念和政策,让庄周看到了希望,他相信在这样的君主手下混,自己的才能可以得到充分的认可和发挥。 三十多年前,庄周上辈人因为报私仇追着吴起打,结果箭射歪了,射到了楚悼王尸体上,这可是犯了“夷宗”的大罪。没办法,他爷爷和父亲只能撒丫子逃到宋国蒙地。现在庄周琢磨,吴起变法是为楚国好,自家人追杀吴起是为了一己私利,不能算是出于公心。庄周心里还是有点纠结。他担心,自己能不能去跟楚宣王亮明身份呢?万一楚宣王还记着他家以前那“夷宗”的事儿,拿他撒气,那可就倒大霉了。但话说回来,自己好歹也是楚王熊氏的后代,一想到能回楚国,就感觉像回到了老家那样亲切。庄周想亲眼瞅瞅楚宣王到底啥样。要是觉得他靠得住,自己才二十一岁,在楚国谋个官职,为楚国奉献美丽的青春年,也是也是应该的,还是不错的选择!庄周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期待,他渴望能够洗清家族的“污点”,然后重新在楚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庄周怀着又忐忑又期待的心,踏上了去楚国的路,准备会会这位楚宣王,瞧瞧命运会咋变,就像开盲盒一样,不知道会遇到啥情况。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未知的恐惧,但无论如何,他都决定要勇敢地面对,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和使命。 庄周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了楚国都城。 初冬时节,郢都距离长江较近,气候比华北平原暖和些,树叶泛起了黄色,是那种绿中带黄的叶子。绿色似乎给庄周带来了希望,充满生机的希望。 这座郢都城规模着实不小,周长足有四十多里。那高大的城墙开设了八个人形门洞,且都临护城河水而建。城中繁华,人来人往。大街两旁,商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货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像刀具、剪子之类的应有尽有。店铺里更是琳琅满目,绫罗绸缎、珠宝香料、胭脂水粉等各类商品一应俱全。在庄周眼中,这看似繁华的背后,实则隐藏着诸多令人揪心的事情。他亲眼所见,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在他看来,郢都的这份光鲜亮丽,不过是达官贵人的专属,与穷苦百姓似乎毫无关联。庄周自己出门游学,还要依赖岳父的资助,一路上风餐露宿,人和马都疲惫不堪,处处都想着节省开支,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财,去救济这些可怜的穷人啊。他心中暗自叹息,希望有朝一日能改变这种不公的现状。 大城中还有一座十里见方的小城。庄周在临近小城的“李家客栈”落了脚。这客栈便宜,卖的饭食也不贵。庄周游学不讲究住宿条件,不挑吃食,能睡觉能填饱肚子就行。 客栈不远处有片空地,几棵大树立在那里,活像几个老老实实站岗的卫士。空地上还随意摆着几块石板。不少人在空地上扎堆唠嗑。 庄周走过去。他心里打着小九九,想从这些人嘴里了解些楚国宫里的事儿。他现在要解决的重要问题,就是选谁推荐自己,还有,自己能否报出楚王宗亲身份。庄周知道,在这个陌生的诸侯国,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找到合适的引荐人,这样才能更快地融入楚国的政治环境。 来楚国前,庄周了解了一些楚国的情况,可总觉得不够踏实,像隔靴搔痒,挠的不够精准。与人一聊,嘿,还真有了不少收获!有人说起了楚令尹昭奚恤。这昭奚恤可不一般,姓昭氏,名奚恤,纪郢人,如今是楚国令尹,还封了君,楚国军政大权全在他手里握着,地位那叫一个高,高不可攀;俸禄那叫一个多,多得盆满钵盈。这人胆大,敢于直言,在诸侯里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庄周一听,心里有了底。他盘算着如何接近昭奚恤,为自身谋划一场关键的会面。庄周明白,要想在楚国站稳脚跟,就必须找到像昭奚恤这样有权有势的靠山。 另一个人讲了昭奚恤的发家史。 在风云变幻的年头,秦国的野心就像膨胀的气球,眼瞅着要发兵攻打楚国。秦国先派了使者大摇大摆来到楚国,说是要见识见识楚国的国宝。这消息一传来,楚王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让秦国使者看国宝吧,那不是明摆着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吗;要是不让看,秦国肯定会找借口出兵,楚国可就危险啦。 楚王赶忙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他皱着眉头问令尹子西:“咱楚国的宝贝,数‘和氏璧’和‘随侯珠’最珍贵了,你说能给秦国使者看吗?” 令尹子西心里直犯嘀咕,这事儿太难决断啦,一时没有好主意,只好低着头,嗫嚅道:“臣……臣不知道啊。” 其他大臣,都低头不言,个个面露难色。 关键时刻,昭奚恤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依我看呐,这些宝物都不用拿出来。” 楚王一听,眼睛瞪得像铜铃,惊讶得合不上嘴巴,但又觉得昭奚恤这话里可能有门道,就把这事儿交给昭奚恤去处理。 昭奚恤找到秦国使者,满脸堆笑,道:“我们楚国很乐意给贵国使者展示国宝,不过呢,得给我们几天准备时间。” 秦使者心想,反正也不急这几天,就答应了。 昭奚恤雷厉风行,在郢都西门内,噼里啪啦,搭建了几座高台。一座朝东,一座朝西,还有四座朝南。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就请秦国使者来观宝。 观宝那天,天刚蒙蒙亮,昭奚恤就来到现场,把三百名精兵排成整齐的方队,这些士兵,一个个精神抖擞,就像一排排挺拔的松树,迎接秦国使者。 秦国使者迈着大步,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来了。 昭奚恤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您可是楚国尊贵的客人,请上西面的那座高台观宝!” 庄周认为昭奚恤是个有胆量、有智谋的人。他从昭奚恤的行事风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楚国未来的希望。庄周相信,只有像昭奚恤这样的人,才能带领楚国走向更加辉煌的明天。 第94章 寻举荐人——庄周对江乙有好感 秦国使者得意洋洋地走上高台。 按照昭奚恤的安排,楚国令尹子西、太宗子敖、叶公子高、司马子反,分别登上朝南的四座高台。昭奚恤自己则登上东台,扯着嗓子喊道:“请秦国使者观宝!” 秦国使者被这阵仗弄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你们楚国的国宝在哪儿呢?” 昭奚恤一脸严肃,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楚国的国宝啊,可不是那些冷冰冰的珠宝。您瞧,今天楚国的贤臣都在这儿啦!令尹子西擅长处理内政,把楚国治理得国泰民安,这是第一宝;太宗子敖搞外交是一把好手,让楚国和邻国关系和睦,这是第二宝;叶公子高,军政能力出众,保得楚国国防稳固,这是第三宝;司马子反,武功高强,打仗勇猛,是第四宝;至于我昭奚恤,虽说本事一般,但也努力为楚国彰显大国风范,勉强也算一宝吧!秦国贵客,您就好好欣赏楚国国宝吧!” 秦国使者听了,顿时愣住,半天说不出话来:秦国提出看国宝,没说是看楚国的碧玉;楚国让看了不是碧玉的“国宝”,没毛病啊。 秦国使者回国,对秦王说:“楚国现在贤臣众多,去攻打恐怕有失。”秦王作罢。 公元前353年(楚宣王十七年),楚宣王任命昭奚恤做了令尹。 庄周心想:“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昭奚恤这人倒是有些智谋胆量。要是再有颗宽广的胸怀,妥妥就能让国家安稳、使百姓安乐了。偏偏昭奚恤不具备。 那些人都说,昭奚恤掌权后,本性暴露。他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结党营私,打击忠臣,还爱财如命。 庄周急得出了一头脚汗。他太了解这种人了,有能力的坏人最难对付,跟这种人共事,那就是在钢丝上行走,早晚是要被摔下来的。你若比他强,他会变着法儿诬陷你,是不是像疯狗一样偷咬你一口;你若比他弱,他就跟踩蚂蚁似的,把你踩在脚下。就算你事事顺着他,像个应声虫,他要是犯了错,准保把黑锅往你头上扣。庄周估计,要想让他推荐自己,不送去满满当当的钱财,那纯粹是海底捞月,白忙活一场!就算是把岳父给的钱全部都送给昭奚恤,也未必能砸动他心。更何况,庄周根本不想花钱买官。 庄周听他们说了其他人的事情。昭奚恤不能当举荐人,还得寻找合适的对象啊。楚宣王要任用昭奚恤为令尹时,客卿江乙进言:“我听说有个宠爱自家狗的人,狗向井里撒尿,邻居看见了,想去他家里告诉他,却被狗堵住门咬。昭奚恤常常阻挠我来见您,就像恶狗堵门一样。若有说别人好话的人,大王就说‘这是君子啊!’便亲近他;而对爱指出大王您缺点的人,您总是说‘这人是个小人’,便疏远他。世上有子杀父、臣弑君的恶人,大王不知道。就是因为您只爱听别人的称颂话,不爱听别人的指责语呀!“ 楚宣王大惊失色,道:“你说得对,从今以后,寡人一定要听取多方面的意见。” 庄周沉思,依靠谁举荐自己呢?好像江乙这人有智慧,能坚守正义。 那些闲聊的人,仍在说个不停。 有人说:“昭奚恤做了令尹,这日子啊,就这么一天天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啥门道,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另一个接话:“还不是老样子,能有啥门道,老百姓想填饱肚子就很难做到。” 庄周眼睛一亮,道:“各位,这世间万物,都由‘道’主宰。谁能用‘道’治国,谁就能让国泰民安。” 众人一愣,疑惑地看着这个衣着朴素、模样有些放浪不羁的年轻人。 庄周也不在意,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道’啊,就像那无形的大手,掌控着天地万物。它在蝼蚁之中,在瓦砾之间,无处不在。人们每天终日忙碌,追名逐利,却不知遵循大‘道’行事,那可是白活一生。” 有人想反驳几句,可庄周一张嘴,那道理就像决堤的洪水,堵都堵不住。没一会儿,大家都傻了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乖乖听着。 其中一个挠挠头,小声嘀咕:“这人不简单呐,说得还真有点玄乎。” 大家都暗暗点头,目光中满是好奇与惊叹。空地上,这场奇特的“传道“还在继续…… 庄周回到了旅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他在考虑着推荐自己的人选问题。他要想在楚国立住脚跟,自己要做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铜龟油灯火苗不时地地地跳动几下,摇曳不定。 他的心也在不住跳动。他要反复比较,要选出举荐自己的合适人选:“昭奚恤肯定是不行的,看人们对他评价不高啊。明天找谁做举荐人呢?对,安陵君应该是不错的人选。” 庄周在家听说,安陵君是楚宣王的得宠之臣,深得楚宣王信任。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那便是江乙。江乙担任楚宣王的客卿,充满智慧口才好,与安陵君如鱼与水,关系密切。 庄周想让安陵君与在楚国做官的魏人江乙举荐自己。重点依靠江乙。江乙多智善谋,与安陵君关系亲密,还是楚宣王非常信任的客卿,不贪财。战国时期所说的客卿,相当于现在的高级智囊集团的人士。那时,为国君出谋划策的非本诸侯国人叫客卿,为卿大夫出谋划策的人叫门客,身份地位比客卿低。 魏人江乙极厌恶昭奚恤,故意替梁山阳君向楚王讨封。 楚王曰:“好。” 昭奚恤反对:“山阳君对楚国无功,不应当封。” 江乙因此得山阳君为友,两人共同对付昭奚恤。 庄周还听说江乙的另一件事。一日,楚宣王在宫殿里闲坐着,瞧着恤,到底是真是假?” 这话一出来,朝堂上安静得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敢吭声的。 江乙站起来,笑着说:“大王,我给您讲个趣事。有只老虎出去找食吃,它抓住了一只狐狸。那狐狸眼睛一转,对老虎说:‘您可别吃我,天帝派我管这片林子的野兽,您要是吃了我,那就是违抗了上天的命令。您要是不信,我在前面走,您在后面瞧,这林子里的动物见了我,哪个敢不跑?’老虎还真信了,就跟着狐狸一块走。结果那些动物见了,撒腿就跑。老虎还以为它们是害怕狐狸呢,哪晓得是怕它自己呀!” 江乙停了停,接着讲:“大王您的地盘方圆五千里,手下精兵百万,可大权都在昭奚恤手上。那些诸侯怕昭奚恤,其实怕的是大王您呀,就跟那些野兽怕老虎一个道理!” 楚宣王听了,像明白了什么道理,深沉地点点头。 第95章 见二贤人——二位大人,游士庄周,这厢(边)有礼了 庄周还听说安陵君很信任江乙。 江乙深得楚宣王信任,跟安陵君关系亲密。他不断给安陵君出谋划策。 一次,江乙跟安陵君闲聊,他对安陵君直言:“你又不姓熊、姬,也不是屈姓,没高贵血统,楚王咋就那么宠你?还不是因为你模样俊,楚王看着喜欢。但人总会老,指不定睡席没破,你就失宠喽!” 没材料证明楚宣王跟安陵君是同性恋,一般情况下,同性也喜欢好看的同性。 安陵君一听慌了,忙问咋办。江乙给他出主意:“找机会跟君王表明愿同生共死,准能长久得宠。” 这安陵君等啊等,两年都没等到合适时机。有一次,他陪楚宣王在云梦泽打猎,宣王心情超爽,突然感叹:“打猎太让人忘忧啦!只是我死了后,不知还有谁能陪你享这乐子。” 安陵君一听,机会来了!“噗通”一声跪地发誓:“大王,我愿随您到九泉之下!” 楚宣王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像三伏天喝了一杯凉饮,掩藏不住地从嘴角露出来了。当场设坛封他为安陵君。你瞧这安陵君,可算是抓住机会,牢牢抱住了楚宣王的大腿,这下能稳稳得宠咯! 昭奚恤听说了这件事,怒火中烧,又不好发作,因为江乙在讨好楚宣王呢。他再狂妄,对楚宣王还是有所顾忌的。 此后,安陵君愈发谨小慎微、善解王意。凭借忠诚与聪慧常伴楚王左右,尽享荣华,在楚国朝堂的地位也日益稳固,令人不敢小觑。 庄周认为,令尹昭奚恤有点霸道,心术不正;江乙足智多谋,嫉恶如仇。庄周凭直觉认为江乙应该是举荐自己最合适的人选。 灯苗晃动,庄周的心坚定下来:就找安陵君与江乙做引荐人。既然楚威王宣布取消了原先“宗逆大罪”的追究,那就报上宗亲关系。无论咋说,宗亲还是有亲密的血缘关系吧。 庄周早起,听说楚宣王今天举行朝会,感叹:“真是天助我也。” 早饭后,庄周进入小城,步行来到郢都王宫外,等着安陵君与江乙,计划与他俩在楚王宫门外见面。 高高的宫墙大门口,交戟卫士身着宽袍大袖的麻布衣服,外罩写有“士”字的兽皮铠甲,林立在王宫大门内外。透过开着的王宫大门往里观看,在通往高高楚王宫的层层台阶上,也站着几队执戟的卫士。 雄伟的楚王宫建在九尺台上,宫前环抱的圆木红柱挺拔屹立。正宫屋脊上,站个说不上是什么名字的大鸟,鸟脖子比细高腿还长一倍,鸟的脑袋上竟然长出了枝杈繁生、尖端锐利的成对鹿角来。屋檐上凤凰昂首引颈缩着一只细腿,现出展翅欲飞的神态,偏偏站到斑斓猛虎的脊背上。 走廊栏杆竖高瘦削。高台宫殿两旁,建造着台榭、坛祠、警鼓台、舞台、观景楼阁。这一切,都给人一种威武雄壮的异样感觉。 凭着庄周做木工的经验,他从楚都建筑中,体味出了一种超乎现实的精神,这种精神与自己的思想极其吻合。但庄周又感觉楚都郢城与中原诸侯的国都相比,建筑风格脱离现实生活的跨度,有点夸张炫耀的味道。 庄周来到王宫大门前,对门军弯腰施礼:“请往里传禀,游士庄周字子休,求见楚宣王。” 从大门里走出一个高冠博袍、腰佩长剑、显得十分干瘦的男子,他是虎贲郎官。书中暗表,这郎官本是吴国人,有名的刺客专诸的后代,名叫专续。专诸,春秋时期吴国人,家住阳山的田野,靠为人屠宰维持生计。当时伍子胥隐居在此,与他情投意合。后来,吴国公子光想刺杀他哥吴王僚,来见伍子胥,请他推荐一名勇士。伍子胥推荐了专诸。为了刺杀吴王僚,专诸隐居太湖,学治鱼三月,把鱼肠剑藏在鱼腹中,成功地刺杀了吴王僚。当时,吴王僚的儿子公子庆忌与他手握兵权的母弟掩余、烛庸,都被派去征伐楚国。因此,公子光成功登上了王位,就是吴王阖闾。这件史亊,尽人皆知,不再详述。 专诸为避灾祸,逃到了楚国。他的后代专续当了楚国郎官。专续瞪起一双骨碌碌乱转的大眼,问道:“你要见楚王,可有传召文书?” “没有。” “你是位游士(战国时期游学求官的人),可有官员举荐信件?” “没有。” “可有这位兄长引路?”虎贲郎官专续私下比个上狭下广的楚国蚁鼻钱形状。 “没有。” “什么都没有,你当楚王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庄周明白他想要钱,微微一笑,道:“士人可一言行风,可一言兴雨,岂是一升蚁鼻钱可买到的!” 虎贲郎官专续大惊,眼珠骨碌碌乱转一番,他没想到眼前这位文弱的书生,会说出如此犀利的话语,便“嘿嘿”干笑两声:“游士若想自荐做官,今日朝会,可求那位八字眉倒竖,铜铃目圆睁的令尹昭奚恤举荐,或求文质彬彬的安陵君举荐。” 庄周拱拱手,道:“多谢大人指点!”他一点也没有让昭奚恤举荐的意思,告诉守卫拱门的虎贲郎官专续(刺客专诸的后代),当江乙进宫时求他告知。 虎贲郎官专续点头应允。 不一时,莫敖、大司马、右司马、左司马、左徒、司败、太师、三闾大夫、左史、卜尹等楚国大大小小的官员,根据不同职务,分别乘坐着轩车(大夫所乘轻便马车,又称巢车)、輶轩车和轺车(使臣所乘轻车)、辒辌车(可坐卧的车)、軘车(有屏蔽的兵车),马拉车、牛拉车,甚至还有羊拉车、人拉车。这些官员一个个头戴长冠、锦帽,身着用提花织成的五彩缤纷的龙凤纹锦衣。锦衣上,缀有香囊、佩带、珠玉等装饰品。下穿的鞋子,缀着珠玉。他们下得车来,解下佩剑,鱼贯而入。 虎贲郎官专续小声道:“那位八字眉倒竖,铜铃目圆睁的人,就是令尹昭奚恤,他过来了。” 庄周抬头观看,只见令尹昭奚恤坐着四马拉的乘车,高冠博衣,浓密的八字眉倒竖,铜铃似的圆眼怒张。他身挎宝剑,踩着下车凳被人搀下来,昂首挺胸,径直入宫。 庄周知道,昭奚恤任楚国令尹,入则领政、出则统军,相当于中原国相,身挎宝剑入宫,这是别的大臣所不准许的,足见他地位高贵,可谓位高权重,同时反映出了他的专横跋扈。这足以表明,昭奚恤不仅仅善于算计,还强势霸道。庄周暗中思量,日后若能在楚国做官,对他不可深交,必须敬而远之。 楚国都城的街市热闹得很,人来人往,跟开了水的锅似的。虎贲郎官专续一脸神秘兮兮,凑到庄周耳边,那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安陵君跟江乙来啦!”那架势,好像说了个能惊掉人下巴的大秘密。 就见安陵君从轩车上稳稳地下来,江乙也从輶轩车上不紧不慢现身。俩人穿着宽大的官服,头上顶着高高的博冠,那派头,十足的读书人做派,一前一后晃悠着走过来。 庄周见了,赶紧上前,弯腰施礼:“二位大人,游士庄周,这厢(边)有礼了。” 第96章 有望成功——就好像一场大戏,刚刚拉开了帷幕 专续忙指着庄周,脸上堆满笑意,跟两位大人介绍:“这位游士可不一般,口才、见识都是顶呱呱的,我特意带他来让二位大人看看。” 安陵君一听,眉头微微一皱,就像闻到啥难闻气味,抬脚就要走。还好江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江乙这才开口问庄周姓名。庄周赶忙回答,说自己姓庄名周字子休,本是楚庄王熊旅的后裔。 对庄周,江乙有所耳闻。见到庄周,他眼睛放光,乐道:“嘿,原先那‘逆宗罪’都解除啦,你要是来楚国当官,那可真是件大好事!”接着又问庄周的师承和治国想法。 庄周侃侃而谈,说自己师承黄阳,这黄阳在周庭洛阳那可是响当当的宗师。说到治国,庄周一脸认真:“当今天下,乱得跟麻团似的。诸侯王们争土地、抢城池,为啥?还不是私欲在作怪。要治国,得先治人;要治人,得先治心。那些贪心的人整天计较得失,圣人却按道理办事。我主张顺应自然,没私心,无为而治……” 江乙凑到安陵君耳边,小声嘀咕:“楚王身体最近不太好,昭奚恤那家伙天天喊着‘尊王攘夷’‘铲除邪恶’,到处打仗。咱要是把这庄周子休举荐上去,说不定能压压昭奚恤的骄横势头。” 安陵君听了,点点头。 江乙“哈哈”大笑起来。他拉着庄周站到路边,就像拉家常一样:“嘿,你知道吗?南郭子綦,他可是楚昭王的庶弟,楚庄王的司马,他的想法和你有些相似呢。”接着,噼里啪啦讲起南郭子綦的事儿。 庄周听着,心里对南郭子綦顿时满是敬意,想让江乙多讲,又不是合适的时机。庄周私下里计划,有机会一定了解一下南郭子綦的学问。 江乙带着庄周到楚宫外,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楚威王那里引荐庄游士。”说完,安陵君与江乙走了。 庄周站在楚宫外面,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他既担心见不着楚王,这大好机会就打水漂了;又盼着能快点见到楚宣王,心想只要见到了他,凭自己一肚子学问,还怕得不到重用?这楚国朝堂,就像一场不知道输赢的大买卖,庄周满心期待,又隐隐有点不安,就这么等着命运的大门打开。 庄周在楚王宫外,急得抓耳挠腮。江乙和安陵君进去并没多久,可在庄周眼里,那太阳就像钉在“谤木”柱子上,一动不动。他一会儿看看庭树,树叶子都快被他瞧得“害羞”了;一会儿又瞅瞅楼台,心里直犯嘀咕。这等待的滋味,很是无聊,还火烧火烤的,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好不容易,江乙从深宫慢悠悠出来。那不急不忙的样子,差点把庄周急出火来。江乙开口道:“还没到朝会时间呢,楚宣王在后面书房召见你。“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庄游士尽可放心,到那儿放心地说,咱楚王就喜欢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书生,肯定不会为难你!” 庄周松了口气,赶紧整了整衣裳。心想:这传说中爱才的楚宣王,到底啥样?今儿可得好好会一会! 庄周跟着江乙从王宫里经过。这王宫布置挺实在,厅堂里摆满矮几和三重席子,看着就实用。路过三尺高台,庄周忍不住琢磨:楚王坐在上面肯定威风得很。 再往里走,游廊站立的武士,铠甲亮晃晃,剑戈光闪闪,站得笔直,跟木桩子没啥两样,怪瘆人的。 庄周跟江乙进了楚王书房。楚宣王正坐在龙卷文案后面看帛书。庄周一瞧,哟呵,楚王脸上全是疲惫,还时不时地地咳嗽两声,看来当王也不轻松,也有操不完的心呐。 庄周瞧见身边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高锥髻,金簪亮眼,长发垂背。庄周心里犯嘀咕:这谁家女娃娃,四五岁就来这种公开场合,不合适吧? 江乙看出他的疑惑,小声道:“他是楚王最小的儿子,名叫芈怡。” 庄周又仔细打量,这小芈怡唇红齿白,目光深邃,小脸透着冷漠,嘴角还微微上挑,透着股聪明机灵劲儿,跟个小大人似的,像藏着不少秘密。 安陵君迈着那优雅的小碎步,带着庄周慢悠悠地朝楚宣王走去。庄周一袭青色素袍,神色淡定,就好像这华丽的宫殿跟他家客厅似的平常。 楚国书房,可也透着股威严劲儿,压抑得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楚宣王见江乙领人过来,把楚王子芈怡拉过来,让小家伙乖乖坐在自己腿上。这芈怡就像只温顺的小猫,滴溜溜地好奇地四周张望。 江乙疾步上前弯腰,恭恭敬敬地给楚宣王行了礼,看看身后的庄周,道:“吾王,这位就是庄游士。” 楚宣王本来正抱着芈怡,引导他看手里的帛书呢,一听这话,放下帛书,抬头凌厉的目光射向庄周,问道:“游士哪里人啊?” 庄周不紧不慢地弯腰施礼,声音那叫一个清朗:“回大王话,鄙人姓庄名周,宋国蒙人。” 楚宣王一听,眼睛瞪得像铜铃,追问:“你是‘夷宗’庄氏之后吗?” 庄周微微皱下眉头,大大方方地说:“我只知道自己是帝高阳的后裔,芈姓,楚庄王之后,庄氏,不知道啥叫‘夷宗’之后。” 江乙赶紧弯腰,凑到楚宣王耳边小声说:“吾王啊,您早下命令不追究‘夷宗’的罪啦,再说那时候,这庄周还没出生呢,他只知道自己是楚庄王之后,您就应该把他看成楚王族子息呀。” 楚宣王之前,是下过那道不追究“夷宗”罪的命令,其实命令里有不少弯弯绕。这主意是令尹昭奚恤出的,一是想麻痹那些原先造过反的宗族,让他们放松警惕,二是便于暗中调查他们,有没有新的逆反行为,好来个一锅端。 楚宣王自己也思考过,要是这些犯过“逆宗”罪宗亲的后代,有才能又没反心,倒也能试用一下。 楚宣王脸色温和了些,语气也放缓了:“对,寡人失言了,你就是王族子息。坐,上茶。”说着,用手示意案前的席子。 庄周大大方方给楚宣王施了礼,见江乙坐下,便在江乙对面席子上坐下。几个细腰涂彩的侍女像香风般飘来,给庄周面前矮几放上茶盅。书房里,随着茶香飘起,那气氛还是透着股微妙的紧张,就好像一场大戏,刚刚拉开了帷幕。 第216章 风起风落——冻僵的毒蛇暖过来第一就是咬救命恩人 庄周记起来,那时,他与蔺且乘驴车缓缓而入临淄城门洞时,不经意扫一眼城门洞角落。那里,有个衣服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乞丐,眉间一颗黑痣格外醒目。他让蔺且停车,向小乞丐问路,小乞丐抬起脏兮兮的脸,眼中满是渴望:“请先生给我一碗热腾腾的酥锅吧。”当时,庄周心生怜悯,让蔺且递去两个魏国使用的共字圆钱。询问姓名,小乞丐怯生生回答:“叫鲍恩。”庄周点头,马车继续前行,未想这一面之缘,会在日后掀起波澜。 时光流转,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如今,庄周面前站着的,是英俊高大、威武不凡的齐国卫士长鲍恩,眉间那颗黑痣,才让他将眼前人与当年小乞丐联系起来。鲍恩摆手示意,卫士们如狼似虎般押起楚王子芈怡往院里去,庄周亦摆手,让学生们到书房外等候。 书房内,气氛凝重又微妙。 鲍恩再次给庄周施礼:“那时,先生把我推荐给淳于髡大人,我才有了今日。对您恩德,小人没齿不忘……”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庄周让座,提壶倒茶,热气腾腾的茶香弥漫开来。 鲍恩这才落座,身姿笔挺,面容严肃。他开始讲述,言辞间条理清晰,将楚王子芈怡妄图杀害庄周的过程细细道来。末了,又提及淳于髡临来时的嘱咐:“调查清楚事情,庄先生是个人才,不能加害于他。” 庄周长叹一声,面色有些沉重,缓缓说起事情缘由。芈怡调戏田玉,自己怒从中来,一气之下写了休书,本只想吓唬一下田玉,未曾料到,田玉竟上吊自杀了。庄周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悔恨与无奈。他从袖中取出休书,递给鲍恩。鲍恩接过休书,神色复杂:“这一切都是由芈怡造成的,我回去如实汇报给淳于髡大人,由他报告齐威王,再行定夺。”鲍恩起身,抱拳行礼,身姿挺拔如松。 庄周致谢。 蔺且站在门口,身子紧绷如弦。门内话语声声传至耳畔,每一个字都似重锤,狠狠敲击他的胸膛。芈怡那险恶做法,如毒刺般扎入他的心。蔺且平日里柔和如春水的眼神,此刻喷薄着烈烈火焰,宽大耳门泛红似火,鼻孔微张,粗气急促喷出,似要将满腔愤慨一同宣泄。他一把将芈怡押过来,声音如雷炸响:“师父,此人寡廉鲜耻,蛇蝎心肠,居心叵测,不可再让他活在世上了!杀了他吧!”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耕子怒道:“芈怡寡廉鲜耻,绝不能让他活在世上。” 窗外,人群激愤。”杀了他!”“杀了他!”此起彼伏的呼喊,似汹涌浪潮,要将芈怡吞噬。 庄周走出书房,神色平静,似一泓深潭,不起波澜,缓缓开口:“世上万物都有存在消亡的规律,顺其自然吧。再说,俺俩本是同宗,无论对谁,都不能把仇恨永记在心里;牢记仇恨,人就会生病。修道人以慈悲为怀,怜悯天下,放了他吧。”话语平和,却透着不容辩驳的力量。 楚王子芈怡原本红润的面皮,此刻如死灰般黯淡。听闻庄周饶他性命,忙不迭地“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多谢先生不杀之恩!学生永远不忘您的大人大量。”那模样,谦卑得似尘埃。 庄周目光清冷,看向芈怡:“我早把你逐出师门,你早不是我的学生了。”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人群激愤。”杀了他!”“杀了他!”此起彼伏的呼喊,似汹涌浪潮,要将芈怡吞噬。 庄周不为所动,再次发话:“放了他。”而后朝楚王子芈怡挥袖,语气淡然又带着驱赶,“还不快走,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楚王子芈怡带着随从,灰溜溜地骑上白马。那白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狼狈,马蹄踏得慌乱。 庄周望着芈怡远去的方向,神色依旧平静。 蔺且站在一旁,满脸不甘:“师父,就这么放他走了?” 庄周微微摇头:“万事都有定数,强求不得。” 鲍恩身姿笔挺却又带着几分恭谨,向着庄周深深躬身,抱拳说道:“先生,此番事情已然水落石出,我得回去复命。”他神色平静,可眼神里透着军人独有的坚毅与尽责。 庄周抬手阻拦,语气诚恳:“急什么,在此住下便是。”随后扭头吩咐三观,”去,给齐国来的兵士们做些热乎饭菜。” 三观领命而去,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饭菜便摆上了几案。兵士们围坐,狼吞虎咽起来,那满足的模样尽显疲惫后的放松。 吃过饭,齐国兵士们准备启程。 庄周又拿出一些盘缠,递给鲍恩。鲍恩推辞不过,郑重接过,带着兵士们抱拳行礼,转身踏上归程,只留下庄周在原地默默注视。 马蹄扬尘,一行身影渐渐远去,尘土在阳光下飞舞,似为这场短暂交集留下别样注脚,庄周伫立原地良久,心中思绪飘远,不知齐国那边,因这一番调查又会掀起怎样波澜。 月色如水,洒在庄周身上,似给他披上一层银纱。他转身,走进屋内,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齐国侍卫走后,庄周的学生们炸开了锅,个个义愤填膺。”芈怡这厮就该杀!”蔺且拍案而起,袖子卷得老高。耕子倚在门框上冷笑:“冻僵的毒蛇暖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咬救命恩人。”他说话时总爱挥舞着拳头。 庄周盘腿坐在蒲团上,宽大的衣袖垂在两侧。灯光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笑容显得格外通透。”天地万物各有其道啊。毒蛇要活命,农夫要防身,可谁规定必须以命相搏?” 学生们突然安静下来,连耕子都停下了握拳的动作。 庄周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竹简在膝头摊开,墨迹未干的“恕”字洇出圆润的边角。 窗外蝉鸣乍起,惊飞了檐下偷听的麻雀。 这场恩怨,似刚刚拉开帷幕,未来的日子里,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无人知晓。 这一场风波,起于微末,牵扯出诸多人物与纠葛。命运的轨迹交错纵横,未来的走向又将如何?临淄城依旧繁华喧嚣,可在这平静表象之下,一场风云正在悄然酝酿,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而庄周身处其中,不知又将面临怎样的挑战与抉择。 且看风云变幻中庄周何去 第217章 澎石效应——有我在此,二娥休想偷走我的夫君 夜色中,芈怡带随从渐渐远去。他虽表面狼狈,内心却并不咋害怕。他心爱的人没了,活着似乎失了意义。可他本就是胆大多智、志向坚定的人。男子汉大丈夫,该强则强,该弱则弱,随时而化。刚才的示弱,不过是为求得庄周同情的表演。对庄周,他怎会轻易放过?绝不!轻易饶人绝不是他芈怡的性格,他也不是轻易服输之辈。 此刻,他心中犯难。回楚国,如何给王兄交代?”道”没学好,多次向庄周提出学习排兵布阵,都被以不会推脱。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场,自己败得彻彻底底。 一计不成,那就实行第二套复仇计划。他必须找到庄周心怀旧怨、企图发兵楚国的罪证,借助王兄的力量,杀死庄周,才能消除心头之恨。否则,他心有不甘。当下能立功的事,便是去调查庄原企图造反的罪证,取得王兄信任,再设法铲除庄周。 田玉的死,像在水里投块石头,引出一圈圈涟漪。 夜色浓稠如墨,芈怡骑在马上,目光深邃又冷漠。嘴角上挑两下,透着一丝狠厉,回头望向庄周家园,狠狠骂道:“咱鬼谷子看书——往后瞧。”那眼神似淬了毒,透着无尽的怨毒。他暗暗发誓,不杀庄周,誓不为人!在他身后,两个随从默默跟随,大气都不敢出。 马蹄声踏破夜的寂静,渐行渐远。 月光洒下,拉长他们的影子,似一幅诡异的画卷。 芈怡心中谋划着,思绪如乱麻。他深知,前路艰难,要找到那莫须有的罪证并非易事。可他已无路可退,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烧得他热血沸腾。 庄原,不过是他报复庄周的筹码。他要借此重回王兄身边,获得信任,再布下天罗地网,将庄周一举消灭。他坚信,只要自己足够狠辣,足够智谋,定能达成目的。 芈怡一行在夜色里疾驰。一路上,风声呼啸,似在嘲笑他的失败。可他紧握缰绳,眼神越发坚毅。脑海中不断盘算着复仇细节,想象着庄周伏诛的场景,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狰狞笑意。他已全然不顾后果,在这漆黑的夜,朝着他认定的复仇之路,策马狂奔,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之渊。 人不停歇。马蹄扬起尘土,在月光下仿若朦胧烟雾。 芈怡一心只想着复仇,对路途的颠簸和疲惫浑然不觉,眼神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似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在黑暗中寻觅着猎物。 楚王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岳父田泰捎信,说他身体欠佳,叫庄周到田集去。 庄周自田玉离世,携王倩丽回华山庄家寨后,确实许久未看望岳父母,此番也该走这一遭。再说,曹商刑毙,他父母悲伤过度亡故,如今田集的曹家,仅剩曹商妻子二娥。她儿子曹正,跟着庄周学道两年,由于牵挂他母亲,回田集一年多了。庄周去田集,打算探望一下二娥。 王倩丽嚷着同去,称想念二娥了,其实,她与二娥并不十分相熟,实则不过是防着庄周的借口。 二人踏上了前往田集的路途。田集,是被岁月狠狠雕琢的静谧村落。 夕阳似熔金,倾洒而下,每一寸土地都被镀上辉煌且沉重的色泽。 田泰病情不重,只是偶感风寒罢。庄周依照《黄帝内经》,为他熬制了中草药。田泰服下两副药,症状减轻,庄周又教他练养生功,不多久便痊愈。 晚饭后,庄周想去看望二娥,王倩丽执意跟随。去往二娥家途中,王倩丽嘴噘得老高。她早有耳闻,丈夫与大娥二娥关系亲近。只要庄周去看二娥,她必定陪同。 还是那座曹商行刑后,庄周出手修缮的曹家屋舍。往昔的高门楼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古朴坚实的木栅门。它静静伫立,如沉默的守护者,历经无数风雨沧桑,依旧坚韧。木栅门上缠绕着几缕青藤,绿意蓬勃,给这略显萧索的场景添了几分生机。庄周站在木栅门前,身形挺拔似松,仿佛能撑起一片天地。三缕胡须,被微风轻轻撩动,带着几分不羁。额前碎发随意垂落,更添几分温文尔雅。他眉毛浓密英气,眼神深邃,恰似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闪烁着智慧与温柔的光芒。 堂屋里,一抹微弱灯光奋力穿透夜色,与外面的世界形成鲜明对照。昏黄灯光,却如夜空中耀眼之星。伴着灯光,纺棉车的“嗡嗡”声悠悠传来,低沉而有节奏,似古老歌谣,诉说着曹家的悲欢起伏。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棉花香味,那是勤劳与希望的气息,令人沉醉。 庄周站在二娥门外,抬手轻叩木栅门。指节落下,“咚咚”两声,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惊起一圈涟漪。那纺棉车持续的“嗡嗡”声,瞬间停住,世界陡然安静,似被按下了静音键。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二娥现身,脚步声缓缓传来,步伐间满是迟疑。曾经那双手总爱抚在胸前来回摇摆,像两只灵动的小鸟,如今却紧贴身子,静静下垂。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沟壑,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生活的艰辛。可她眼中的光芒,倔强而坚韧,似能穿透这漫长黑夜。 门“吱呀”一声开了,二娥五十多岁,鬓角已爬上丝丝白发,像岁月不经意间飘落的霜花。她抬手放到胸前,似在抚平内心翻涌的波澜,扭动着身子慢慢挪到大门前。 瞧见庄周和王倩丽的刹那,庄周心中一阵揪痛,默默感叹岁月的无情。这把钢刀,毫不留情地割破人们的容颜,将青春美貌悄然带走。 二娥看见庄周,眼眶泛红,泪水在眸中打转,脸上绽出一朵温暖的花。那笑容,有久别重逢的欢喜,更有对生活中点滴温情的珍视,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惊喜,又很快隐去。 王倩丽上前问好。 二娥客气地将二人迎进屋内。 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纺棉车在角落静静伫立,旁边放着几团棉花,棉絮轻柔,似云般蓬松。 二娥为他们沏上热茶,热气腾腾,茶香四溢。 王倩丽在一旁,目光在二娥与庄周之间游移,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 二娥与庄周交谈着,话语间尽是往昔回忆,偶尔提及曹正的学道进展,气氛融洽却又透着一丝微妙。 王倩丽忍不住插言,话语中带着些许酸味,试图打破这看似和谐的氛围。 二娥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依旧从容应答。 庄周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巧妙地转移话题,聊起田集的变化,庄稼的收成。 夜色渐深,屋内的灯光愈发柔和。 窗外,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似在为这场相聚配乐。 庄周二娥回忆起件件往事,有欢笑,有泪水,有无奈。那些曾经的故事,如同这昏黄灯光下的影子,在岁月中交织、重叠。 王倩丽心中暗想:“有我在此,二娥休想偷走我的夫君。” 第218章 夜梦旧情——庄周与二娥王倩丽,踏上前往商丘的路途 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道:“田泰大伯供我们吃喝,还给正儿在户牖邑县县城谋了份差事。你们不必挂心……”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种安心。 庄周心底满是对老岳父的佩服。老岳父虽脾气急躁,爱唠叨,可他心地善良,总是向人伸出援手。 庄周默默掏出一些钱币,递给二娥。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推辞,王倩丽夺过钱,放在纺花筐里。 庄周与王倩丽起身告辞。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送到门口,站在木栅门前。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推托,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庄周把钱放在案板上,与王倩丽出了曹家栅栏门。庄周回头望去,二娥依旧站在那里,似一尊雕像,融入了这宁静的夜色之中。 田集的夜晚,静谧而深沉,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为这寂静的夜增添了几分生机。 庄周与王倩丽沿着胡同缓缓前行,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似在书写着他们在田集的这段经历,那些微妙的情感,复杂的关系。 下一天,二娥脚步匆匆,径直找到庄周。神情焦急,眼眶泛红,带着哭腔说出她爹病重的事,求庄周驾车送她去商丘。 庄周心里犯难,裘老师病了,于情于理不能不去;二娥开了口,这要求也没法拒绝。可王倩丽这一面如何摆平? 王倩丽一听,心里那股子醋意“噌”地就冒起来了。往昔有田玉在时,她就觉得丈夫对田玉偏爱有加,私下里没少骂田玉是那迷惑周幽王的褒姒,把男人迷得晕头转向。田玉自缢后,她还暗自得意,想着这下终于能独得丈夫恩宠了。可如今二娥要与自己男人去商丘,她哪能乐意,心里头一百个不踏实,就怕二人在路上做出什么不轨之事,当下决定一同前往。 二娥见王倩丽掺和进来,脸色变了,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诉苦:“兄弟媳妇,要是你哥曹商在,俺在商丘哪还用得着麻烦兄弟帮忙。可现在,你嫂子我日子苦啊!”那声音带着颤抖,似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王倩丽鼻子一哼,嘴噘得老高:“这个我懂。我只是放心不下他。”那模样,活脱脱一只护食的小猫。 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忙赔着笑脸,哄道:“兄弟媳妇,一辆车上放不了太多东西。你放心,就只让兄弟给我去几天,我保证,把他完好无损地给你带回来。”眼神里透着诚恳,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王倩丽嘴噘得更高了,那嘴唇仿佛能挂个油瓶:“那,先把我送到庄家寨……”声音里带着娇嗔,又有一丝不容置疑。 庄周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无奈地笑笑:“让王倩丽去吧。你们两个坐车,我步行。”他的笑容里藏着疲惫,面对这两个女人的争执,有些力不从心。 听了这话,王倩丽嘴噘得不那么高了,脸上总算有了点缓和的神色,似是得到了某种胜利。可二娥的脸却一下子耷拉下来,像被霜打的茄子,满心的不情愿与失落都写在了脸上。三人就这么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一场未知的旅程,在这纠葛中拉开了序幕,谁也不知道这一趟商丘之行还会生出多少波折。最后二娥让步,同意叫王倩丽一同前往。 庄周与二娥王倩丽,踏上前往商丘的路途,驴车晃晃悠悠。车上所载寥寥,二娥满心无奈,囊中羞涩的她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给父亲。 庄周牵着那头黑毛白肚皮老驴,脚步匆匆。这驴年岁大了,他生怕拉着三个人会吃不消,自己的步伐倒是比驴还要快些。走了两天一夜,这天来到了裘老师家。王倩丽暗想:我要是不跟着,二人在路上说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那! 裘老师家熟悉的巷子,不高的门楼映入眼帘。老师的住房一如往昔,没有丝毫改变。岁月在这里似乎停滞了脚步,却又在每个人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庄周利落解下驴车,脚步急切迈向老师内室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轻轻叫了两声“老师”。片刻,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进来吧。”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喑哑。 庄周推门而入,屋内,大娥正坐在一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抬眼看到庄周他们,眼中刹那间放出喜悦的光芒,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庄周几步走到老师跟前,缓缓俯下身子,声音带着敬重与关切:“裘师父。” 眼前的裘老师,瘦骨嶙峋,曾经明亮的双眼此刻目光朦胧。他微微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咋也说不出话来,唯有浑浊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庄周鼻子一酸,泪水也止不住流了下来。他本就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别人有难处,哪怕只是看到别人出丧,自己的泪水都会比孝子流得还多。此刻面对病榻上的老师,心中满是心疼与悲伤。 大娥轻声开口,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哀愁,自从惠施、曹商出事,老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赶忙走到父亲身边,轻轻喂他水,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一颗一颗砸落在衣襟上。 庄周在旁,陪着流了不少泪。他让大娥去休息,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说自己要守着老师。 大娥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二娥仍在一旁,王倩丽则紧紧跟在庄周身边,寸步不离。 庄周悉心照料老师,喂水、做养生功、喂饭。每喂一口饭,他都先轻轻吹吹,再用嘴唇轻轻试试温度,确认合适后才小心翼翼喂到老师嘴边。动作轻柔且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夜渐深,屋内灯光昏黄。大娥二娥执意让庄周夫妻俩去旁边耳房休息。她们的眼神中带着感激与坚持。 庄周拗不过,只得带着王倩丽暂去休息。走出房门,回头再看一眼病榻上的老师,庄周心中满是担忧,不知道老师这一夜能否安稳度过,未来又会走向何方。 星斗似银钉,垂挂在墨色天幕,俏皮眨眼。 微风潜入小院,轻吻着院中的草木,发出簌簌声响。 庄周拖着一身疲惫,躺上床榻,很快陷入梦乡。一旁的王倩丽早已鼾声轻起,她入眠向来容易,平日里,庄周还在翻阅书卷时,她头一挨枕头便立即沉入梦乡。 第219章 众星捧月——王倩丽大娥二娥心中坚守对庄周的那份执着 恍惚间,庄周感觉有双手轻轻拉扯自己。睁眼,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星光,眼前之人竟是大娥。 大娥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庄周心领神会,知晓老师定有要事,便轻手轻脚随她来到大门过道。 过道里,残月如钩,银光洒下,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庄周站在过道里,身形清瘦,一袭青色素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大娥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执着与期待。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庄周,像是要把满心的情意都倾注在他身上。她突然扑进庄周怀里,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声音轻柔却有力:“田玉走了。这些日子,我与儿子争执不断,我说若不能与你庄周在一起,生活便毫无乐趣,生不如死。他终于松口,同意我们在一起了。那,要不行,就让我给你当四房夫人。别看我比王倩丽年龄大,我情愿做她妹妹”大娥的发丝轻触着庄周脸颊,那话语如同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他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庄周大惊,道:“我先前真心实意等你,二娥给我说,你孩子坚持不愿意,没戏了。我又娶了两床媳妇。咱年龄也大了,不能折腾了。” 大娥坚定地说:“那就让我去你家当丫鬟,能天天见到你就行。” 庄周苦笑着开口,声音带着无奈的喟叹:“俺家老的老,小的小,哪有钱雇佣丫鬟?” “你跟过俺多次,俺真的想你,念你,离不开你……” 庄周仿佛回到往昔岁月,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曾实现的承诺,此刻都涌上心头。庄周微微颤抖,声音低沉:“曾经孩子尚小,我盼你能来我家。你应下在惠施三周年纪念日之后过来,可后来二娥捎信,说孩子不同意。无奈之下,我娶了两房媳妇。如今田玉已逝,我真的无心再谈婚嫁了。”庄周要推开她。 大娥的泪水悄然滑落,滴在庄周的肩头,浸湿一片。她抱庄周抱得更紧,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坚定:“对不起!那时实在是被孩子逼迫,身不由己。现在,我真心到你家做个丫鬟,伺候你与老太太,我也心甘情愿。” 四周静谧,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 残月光下,他们的身影模糊,与古老的建筑融在一起,宛如一幅永恒的画卷。 夜晚的凉意包裹着他们,空气中草木的清香愈发浓郁,田野里的虫鸣此起彼伏,似在为这迟来的告白吟唱。 庄周百感交集,过去的事情如潮水般涌来。那些错过的时光、无奈的抉择,此刻都变得如此清晰。他望着大娥,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有眷恋,有遗憾,也有一丝不知所措。 大娥抬起头,目光与庄周交汇,眼中的深情如同燃烧的火焰,试图将多年的遗憾与思念一并燃尽。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良久难舍难分。 商丘的夜,静谧得有些深沉,月光像是给这座古老的城披上一层薄纱。 大娥的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我不要钱,只要能守着你就行了……”这声音在寂静的过道里回荡,像是带着一种冲破世俗的力量。 庄周望着大娥,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轻轻握住大娥的手,那手有些粗糙,却带着无尽的温热。他感受到大娥传递过来的勇气和决心,心中涌动的情感如同这浩瀚的星空,深邃而辽阔:“大娥,真的不行,请理解我。”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决然,却也藏着难以言说的隐痛。二人正说着,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是王倩丽,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与不悦:“谁也夺不走我丈夫。”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大娥一惊,赶紧松开抱庄周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忙转身离开。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眼神坚定:“我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同意为止。”说完,转身匆匆离去,留下庄周和王倩丽站在原地。 王倩丽听到了庄周刚才的表白,心中高兴。她走到庄周身边,亲昵地亲了他一口:“我夫君真不是个花花公子,我就放心了。”说着,拉着庄周回到了耳房。 耳房里,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动。 庄周躺下,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大娥的话,王倩丽的态度,在他脑海里交织成一团乱麻。 不知过了多久,庄周刚要闭眼,恍惚间觉得有人拉他。他微微睁眼,夜色中,眼前的人看着像是二娥。 庄周心中一动,故意发出均匀的鼾声,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王倩丽。王倩丽被碰醒,睁眼一看是二娥,刚要大声斥责。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赶忙轻声说道:“兄弟媳妇别吵,你不知道没有男人有多苦,我没有啥想法,只想借借子休兄弟宽厚的肩膀靠一会……”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凄楚,眼中闪烁着泪光。 王倩丽一听,顿时噘起了嘴:“我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借男人肩膀靠的。你在大街上随便找个男人好了,我男人的肩膀不外借。”她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醋意和不满。 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继续说道:“我不是随便找个男人就行的。你知道不知道,俺与大娥、田珞、与子休从小在一起,有感情了,光梦见他,你理解不理解?” 王倩丽听了,心中虽有气,却也一时语塞。沉默片刻,王倩丽气嘟嘟地说道:“我理解了,答应把我男人的肩膀借给你用,去用吧。”说完,便坐在旁边,眼睛直直地看着二娥。 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缓缓走到庄周身边,轻轻抱住他,低声抽泣起来。 庄周紧闭双眼,装作熟睡,可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陪着二娥落泪,那泪水在眼角悄然滑落,带着无奈与叹息。 过一阵,王倩丽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把二娥拉走了。回来后,她自己紧紧抱着庄周,嘴里嘟囔道:“我男人的肩膀以后谁也不借给,只能我用。” 庄周在她怀里,听着这话,心中悲喜交加。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耳房里。王倩丽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她哭闹着要回家,那哭声在宅院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委屈。 大娥和二娥站在一旁,看着王倩丽,神色各异。大娥一脸平静,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则有些愧疚,低着头不敢看众人。 “俺俩就在商丘住了,该进孝了,陪老人家走完最后的路程。”大娥说了一句,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 庄周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心中感慨万千。 商丘的风,轻轻吹过,像是在诉说着这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庄周和他身边的女人们,在这尘世的旋涡里,继续着他们未知的旅程。 大娥心中坚守着对庄周的那份执着,哪怕前路艰难,也不愿放弃;二娥在这短暂的接触中,愈发深陷对庄周的情感泥沼,难以自拔;王倩丽虽有小脾气,却也在这场纠葛中更加坚定了守护庄周的决心。而庄周,这个在众人情感旋涡中心的男人,背负着太多的情感重量,在这复杂的情感世界里,如一叶扁舟,随波飘荡。 第220章 朝堂落寞——犹如饿狼见了羔羊,透着不加掩饰的贪婪 生在尘世中,人心里大多都藏着深深的恐惧,恐惧的根源便是死亡。害怕自身生命消逝,撇下家人独留他们在痛苦中挣扎;又担心家人离去,被无尽的悲恸淹没。可死亡,就如隐匿在暗处的无常,无从预知,无法逃避,是高悬于世间的铁律。 庄周自己能够经受任何困苦,可见不得家人、亲戚、朋友的苦难,也被亲人死亡的阴影笼罩。田珞离去,他失去了挚爱妻子;惠施亡故,再无能与之畅快论辩的友人;曹商离世,挚友的身影消失在时光深处;田玉逝去,那新萌的爱意也戛然而止。 五十多岁的庄周,渐渐没了言语的兴致。 寒冬,北风呼啸,小雪纷纷扬扬,给大地披上一层白纱布。 庄周回庄家寨侍奉偶感风寒的母亲。母亲病情不算严重,几服药下去,症状有所减轻。庄周守在母亲身旁,日子简单又平静。每日里,或是教导学生,将知识倾囊相授;或是伏案着书,把心中所思诉诸笔端,仿佛只有在这些事里,才能寻得一丝安宁。 岁月悄流逝 庄周早饭后正闲适,河监匆匆赶来,带来的消息如炸雷般令他惊愕:田需死了,而且死得很没面子,死得狼狈不堪。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向那位丈哥,他的模样清晰浮现在眼前,眉毛柔顺得如同春日随风轻摆的柳枝,眉尾那颗黑痣,恰似夜空中闪烁的一颗黯星。嘴大且是尖下巴,嘴角总是习惯性上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神态。他瘦削的高鼻梁,突兀地立在那张脸上,像是平原上陡然耸起的山峰。 这位丈哥,打小就对花媳妇有着异乎寻常的痴迷。哪家娶了新娘子,新房里准能瞧见他瞪大双眼的身影。任凭大人们咋呼喊吃饭,他都充耳不闻,沉浸在欣赏新娘子的喜悦中。 长大后,上学路上只要瞥见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他那双眼便如同被定住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目不转睛。有几回,因看美女太过入神,一头撞上大树,鼻血瞬间喷涌而出,模样狼狈而又滑稽。 还有一回,也是为了看那女子,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掉进池塘,浑身湿透,活像只落汤鸡。 更有一次,倒霉地掉进路旁的粪坑,沾得满身粪便,那臭气熏天的场景,让周围人纷纷掩鼻躲避。这些过往的画面,此刻在庄周脑海中不断闪现,每一幕都如此鲜活。 河监站在前书房,八字眉沉沉地耷拉着,目光失焦般呆滞,往日白胖脸上那和蔼微笑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忧伤。他缓缓开口,讲述着田需那跌宕又凄凉的故事。 曾经,梁惠王对田需极为信任,田需在朝堂春风得意。他大嘴角整日上扬着,柔顺眉尾的黑痣似也透着光彩。那句“男人嘴大吃四方”的俗话,仿佛在他身上应验。他官位稳固,亚卿之位令众人艳羡。 魏襄王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风云有变。 起初,魏襄王对田需尚算信任,就连惠施被迫离魏赴楚,田需官位也并未受到冲击。但新君有新君的心思,他身边围绕着一批他信任的忠厚臣子。朝堂如棋局,田需要想在魏国继续为官,就得获得魏襄王器重;想获魏襄王器重,就得有让新君赏识的能力。可无论他能力多强,国君心思难测,魏襄王身处政治漩涡中心,被公侯大臣与左右侍臣环绕,亲信们参与决策、影响着魏襄王判断,甚至能动摇他的观念。 田需作为梁惠王时代的旧臣,处境渐危。若不能得到魏襄王身边红人的认可支持,必遭诋毁。那些亲信在魏襄王耳边的几句谗言,就会让田需的信任根基动摇。田需与惠施是表兄弟关系,也成了田需的催命符。魏襄王本就不喜欢惠施,这份不喜顺势蔓延到了田需身上。亲信们亦步亦趋,因厌恶惠施而也连带着厌恶了田需。于是田需在魏襄王坚固根基后彻底失宠了。 起初,魏襄王并未直接撤掉田需亚卿官职,维持着表面平衡。渐渐的,特定朝会不再通知田需。正常朝会,他即便参加了,也没有了立足之地。魏襄王对他视若无睹,大臣们也纷纷跟风,无人再理会他。最致命的是,田需俸禄停发半年之久。 田需不缺钱财,他祖业丰厚,眼下田家的钱财,就足够一家人几辈子花销。但他要的是面子,是官家的权力。那权力曾如身边美人,如今却渐行渐远。 朝堂上,他从众人簇拥的焦点,沦为被遗忘的角落。往日同僚的笑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疏离。每次朝会,他孤独站立,无人交谈,无人问候,仿佛被世界遗弃,自己成了众人视而不见的空气。 回到府邸,田需常独坐书房,望着墙上的古字画发呆。曾经,这里宾客盈门,如今门可罗雀。他回忆着往昔的荣耀,心中满是苦涩。权力这东西,没掌握过它的人,不知道它的威力与甜头。掌握过重权的人,一旦失去权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嘲笑自己无能,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脆弱,才真正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 家中奴仆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言语,生怕触怒这位失意的主人。田需的妻子看着日渐消沉的丈夫,暗自垂泪却无能为力。 失宠后的田需,满心悲凉如坠寒冰。弃官回家的念头,不止一次在脑海翻涌。他心里明白,自己咬咬牙或许能迈过这道坎,可父亲那关,比登天还难。父亲一心盼他仕途高升,怎容得他这般落魄而归。 在正妻面前,田需忍不住落泪。只是,平日里对他广纳小妾就牢骚满腹的妻子,又怎会给他宽慰。他愈发觉得内心空荡,好似被丢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四周无人,不见活物,连一片草叶都难寻,孤独与无助将他彻底淹没。 初冬,飘起了雪花。 再一次下朝回府,再一次失落。 田需站在府邸的回廊下,身形略显臃肿,肥厚的嘴唇咧着,嘴角上扬,那双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路过的侍女。那目光,犹如饿狼见了羔羊,透着不加掩饰的贪婪。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某方面失落,就得在另一方面获取。他失去权力的孤独无助,就想通过获取女色的幸福得到填补。 他从小就对女色有着异于常人的痴迷。街头巷尾,只要有花媳妇走过,他那双脚就像被钉住,目光紧紧追随,直勾勾的眼神惹得旁人侧目。 战国时期,男丁多丧于战火,女多男少成了常态。诸侯各国制度,对男子多妻之事颇为宽容,国君贵族之家更是妻妾成群。田需家也不例外。 第221章 裙风销魂——房间里气氛暧昧,喘息声、娇吟声再次响起 田需有钱,这好色的毛病便有了肆意滋长的土壤。他的府邸,成了美人汇聚之地。一个个小妾,都是花容月貌。那精致的眉眼,娇艳的红唇,婀娜的身姿,在这深宅大院里穿梭,似一朵朵盛开的娇花。陪嫁的女子、陪嫁的侍女,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那时候,田需从县学回到家,由曹醛做媒,迎娶了他姑父惠系的亲侄女为大夫人。那时的大夫人,丰姿秀逸,在乡土间也算是难得的佳人,大夫人又带来一位美丽的丫鬟,三人度过一段安稳甜蜜的日子。 田需来到梁都为官,命运轨迹大转。 繁华的都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彻底改变了他。面对官场的应酬与诱惑,大夫人的质朴在他眼中渐渐成了俗气。很快,田需的目光便被一位官员家的千金吸引。那千金,弯眉似蚕蛾触须,洁白牙齿如玉雕琢,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贵气。田需迫不及待将其迎进府门。千金又带来两个如花似玉的陪嫁女,田需又将两个陪嫁女全部占为己有。一时间,田需沉醉在温柔乡里,上朝时都没了往日的干练,光打瞌睡。 日子一天天过去,田需的欲望却像如永不满足的沟壑。一次偶然,他遇见一个卖唱的女孩儿。女孩儿身姿苗条,风度优雅,一头靓丽的头发仿佛带着勾魂的魔力,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让田需心醉神迷。田需毫不犹豫花重金将其买下。自此,田需的府邸愈发热闹。 他一门心思搜罗美人,先后娶了九房夫人,又购置二十二个如“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般的丫鬟。在这众多女子之中,贴身丫鬟翠翠最得他欢心。 翠翠眉眼含情,一举一动都能挠到田需的心尖上。 田需深陷这温柔富贵乡,忘却了为官的初心,整日在脂粉堆里流连忘返。府邸中夜夜笙歌,而他不知,在这繁华表象之下,危机正悄然降临,命运的巨轮已开始缓缓转动,将他拖入未知的深渊。 官位一朝失落,田需倒也不咋伤心。没了朝堂的束缚,他更是一头扎进酒色之中。 宽敞的大厅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姬们身着薄纱,在烛光下翩翩起舞,身姿摇曳。 田需看过古书记载,有人在不得世时,采取纵情酒色自保。不过,很多是在做表面文章。田需不一样,他完全是赤裸裸的真实。 田需坐在榻上,左拥右抱,面前摆满了美酒佳肴。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眼神迷离,笑声放荡。与妻妾媾和作乐,成了他每日的常态。白天黑夜,这府邸中尽是奢靡之象。 纵情声色的苦果逐渐显现,他的身体开始虚肿,脚步虚浮。原本还算精神的面容,变得苍白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即便如此,他内心的抑郁苦闷仍如潮水般蔓延。夜深人静时,孤独与迷茫如影随形。他时常独坐庭院,对着明月发呆,眼神空洞。那曾经的雄心壮志,早已被酒色消磨殆尽,换来的是精神的错乱。他时而癫狂大笑,时而喃喃自语,仿佛被恶魔缠身。 原先,庄周来大梁,就已经发现了田需色欲过度的问题,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劝慰过他。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庄周听闻田需的淫乐残梦,不禁皱眉。 这田需的荒唐行径,竟如涟漪般,渐渐越扩越大,渐渐波及到了他的整个生活。平静的日子,因田需这一涟漪的泛起,庄周,也将不得不卷入这因欲望而生的混乱旋涡之中。 田府深处,奢华与糜烂交织。 田需,这位府中的主人,被酒色的浓雾重重包裹。夜,是田需放纵的幕布。他与九个夫人围坐一堂,几案上摆满珍馐美酒。酒液在杯中荡漾,如同欲望在心底翻涌。田需的笑声肆意回荡,九个夫人娇嗔相伴,杯盏交错间,一夜的沉沦拉开帷幕。晌午的阳光艰难地穿透窗棂,洒在田需疲惫的身躯上。他缓缓睁开眼,宿醉的头痛让他眉头紧皱。沙哑着嗓子,唤来贴身丫鬟翠翠。 翠翠,双眸似剪水秋波,流转间波光潋滟,盈盈眼眸宛如一汪清泉,看一眼就容易深陷。那模样恰似春日里初绽的花蕊,怯生生地站在床边。田需吩咐她挑选五六个年轻漂亮的丫鬟,准备继续那无休止的狂欢。随后,热气腾腾的老鳖汤被端上几案,人参爆炒鹿鞭散发着诱人的气息。田需大快朵颐,这些所谓的高级补品,仿佛是他纵欲的底气。吃下之后,精力好似真的被唤醒,他又迫不及待地将那几个丫鬟唤至跟前,新一轮的闹腾就此开始。嬉笑声、娇喘声在房间里交织,直到夜色再次笼罩大地。 田需独独留下九夫人伺候自己。这小九,樱桃小嘴不点而朱,微微一抿,恰似含苞花蕊,勾人心魂。 又一个夕霞满天,他再次从沉睡中醒来,昨夜的醉意似乎还未消散。 “上茶。”他的声音带着慵懒与疲惫。翠翠赶忙将精心沏好的桐柏茶端来,那茶汤中漂浮着葱花姜丝,正是田需平日最爱。 田需接过茶盏,轻抿一口,随即“噗”地将茶吐出,茶水溅落在地上,洇湿一片。”这是什么茶如此苦涩!”他怒目圆睁,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翠翠吓得赶紧弯腰,声音颤抖:“奴家正是沏的桐柏茶,我猜想,是不是您口味的事?” 田需看向地上的茶渍,桐柏的叶子与葱花姜丝混在一起。但在他心中,主人永远不会有错:“胡说,再倒一杯!”他的吼声震得房间微微颤抖。 翠翠不敢多言,赶忙又沏上一杯。田需再次喝了一口,咧嘴“哈”了一声:“真是苦啊!翠翠,叫小九芸芸过来。” 翠翠脸上涨得通红,犹豫片刻,嗫嚅道:“家主昨晚与奴家嬉闹了半夜……再叫芸姐,只怕你身体虚弱……” 话未说完,便被田需的吼声打断:“让你叫,你就叫,啰嗦什么!” 翠翠无奈,转身快步离去。不一会儿,芸芸琼鼻秀挺如美玉山峰,给俏脸添了精致。她袅袅婷婷地走进房间。她身姿婀娜,面容娇艳,恰似春日里盛开的繁花:“家主,你吃了点东西了吗?”她轻声问道,声音如同黄莺出谷。 田需斜着眼睛看向眼前的女人,心中暗自思忖:“人活这一辈子,不娶十个八个美人,白来世上一回啊!我值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他对九夫人说道:“我心里孤独得很,九儿陪我说说话儿……倒酒来!” 芸芸依言,将预备好的“鹿茸酒”轻轻倒入杯中。田需仰头一饮而尽。酒入腹中,欲望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房间里的气氛逐渐暧昧,喘息声、娇吟声再次响起。 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且残酷。慢慢的,芸芸止不住发出一阵愉悦的呻吟声,却突然感觉身上的田需没了动静。 芸芸吓得面如土色…… 冬风凄冷,似在诉说着人间的悲剧。 第222章 庄周吊唁——告诫家人和弟子,务必戒色,色是刮骨钢刀 芸芸伸手一摸,只见田需满面微笑,可鼻子却没了呼吸。那一刻,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田府的奢华依旧,可田需却在这无尽的欲望中,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他留下的,是那未喝完的残酒,未吃完的补品,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糜烂气息。 翠翠与芸芸惊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府中随后一阵大乱,田府的衰落,也在这变故下悄然拉开的帷幕。 在无数个日夜的煎熬后,田需的精神彻底崩塌。他承受不住生活巨大的落差,在一个阳光明媚生机勃勃的上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风无拘无束地吹动,吹过田需府邸的屋顶、庭院。 曾经的繁华不再,只留下一片死寂。 庄周听着河监的讲述,心中感慨颇多。朝堂的风云变幻,权力的无常,人的命运在其中如此渺小脆弱,如同仲春的薄雪,不知何时就会消逝不见。 河监摊着双手,那姿态里满是无奈与愤懑:“名声大于天啊!你看这……面子往哪搁啊!” 庄周仿若坠入无尽深渊,心情恰似那被暴力撕裂的麻布,碎成了数不清的小片,纷纷扬扬散落一地,难以拼凑完整。 从求学时光,到如今各自成家立业,田需这位兄长,对自己关怀从未间断。那些嘘寒问暖,那些伸手援助,庄周都铭记于心。即便他看不惯田需对女色的贪恋,却也无法忽视这份深厚情谊。 庄周思绪难平。权力倾轧下,田需的悲剧并非个例。这朝堂江湖,又有多少人在名利旋涡中挣扎沉沦,不得解脱。 他多次踏入梁都田需的府邸,那满府的美女,花枝招展,莺声燕语。可在庄周眼中,这不是艳福,而是危险的信号。那时候,他就预感到,田需会因贪色之举,会在某一天付出惨痛代价。 每一次劝诫,庄周都掏心掏肺。可田需总是以大哥的姿态,满脸不在乎,总是大笑着说,人生在世,男欢女爱才是至乐之事。不能尽享这“性”福,便是枉活一场。 庄周无奈摇头,他知道,自己的话,田需是听不进去了。 庄周深知,人性的弱点各有不同。惠施追逐权力,曹商痴迷财富,河监贪恋名声,而田需则深陷女色泥潭。在庄周看来,这些行径都与天道相悖。就像逆水行舟,强行而为,终会被浪涛吞噬。 庄周曾费尽心思,试图开导这几位好友。他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如同春风,想要拂去他们心头的尘埃。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那些善意的话语,不过如轻烟飘散,了无痕迹。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古人的确没有欺骗人呢! 庄周反思,自己贪色吗?他认为自己虽贪却有节制,属于正常的范围。 庄周秉持着淳朴的人生态度,追求内心的宁静。他坚信,人不应被妄念左右,不可凭借机巧谋取私利。过多的利欲,只会如沉重枷锁,束缚灵魂,让人失去自由,甚至陷入万劫不复。如今,惠施和田需都已离去。庄周虽看透世事,却难以洒脱面对亲人故友的离世。心中的痛苦,如潮水般翻涌。他为失去挚友而悲痛,更为年迈的岳父母担忧。他们能否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剧痛? 河监那两道八字眉轻轻舒展,目光里带着和蔼,看向庄周,缓缓道出魏襄王的君命,公布田需死于暴病,让其田需在太学读书的儿子田成接任了爵位,这命令简洁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庄周听闻,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他在心底默默思忖,魏襄王这安排倒也妥当。略作停顿,他对河监表明,要尽快赶到田集去劝慰岳父母。此时的他,满心都是对岳父母的担忧与牵挂。 河监微微点头,神色平静地告知,魏襄王派的信使早已奔赴田集,此刻田需父母已踏上前往大梁的路途。 内室里,二夫人王倩丽听闻表哥田需离世的消息,瞪大的双眼满是震惊与悲痛,那张开的凸嘴唇大嘴瞬间爆发出痛哭声。哭声在内室回荡,揪扯着每个人的心。 河监目光扫过王倩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十多年过去了,五官虽依旧端正,面容尚算清秀,可颧骨愈发高起,耳轮也更加突出。河监早有耳闻,庄周二夫人脾气倔,忙不迭劝慰弟妹节哀。 庄周打算前往大梁,王倩丽却吵闹着非要一同前去。她跺着脚,瞪大双眼,凸着嘴唇哭诉:“我表哥一死,俺舅父舅母不知得哭成啥模样,我不去怎能安心。”那神情,满是焦急与执拗。 河监再次看向庄周,八字眉微微皱起,话语温和却又透着道理:“子休,若你俩未成家,田需有事弟妹去不去倒也无妨。可如今你们成了夫妻,田需父母于她而言,不只是亲舅父舅母,更是续闺女的父母,娘家有事,续闺女怎能不到场。弟妹想去,合情合理。” 庄周思索片刻,终是点头答应。 王倩丽忙不迭收拾东西,与庄周一同坐上驴车,向着大梁进发。 北风卷着雪花,地上蒙了一层白纱。 驴车缓缓前行,一路的颠簸似乎也在应和着他们沉重的心情。 待二人赶到大梁,田泰夫妇早已在此。两位老人身形消瘦,面容憔悴,那哭到嘶哑的声音,用尽的力气,无不诉说着丧子之痛的深沉。 灵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庄周望着岳父母,往昔二老对庄家的种种恩惠涌上心头。思绪飘飞,田珞的身影浮现,又渐渐幻化成田玉青春的模样。悲伤如潮水般袭来,大滴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 他缓缓走到田需棺木旁,最后再看一眼逝去的丈哥。田需浑身枯瘦如柴,面皮黄肿,那曾经上扬的嘴角此刻也没了生气,柔顺眉毛尾部的黑痣,也变得黯淡无光。庄周心中一阵刺痛,暗暗想到,日后一定反复告诫家人和弟子,务必戒色,贪色犹如刮骨钢刀啊。 想起田需生前对自己的诸多好处,庄周再也抑制不住悲伤,伏在棺木上放声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引得旁人无不动容。 王倩丽瞪大双眼,看着庄周痛哭,又见舅父舅母伤心欲绝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也放声大哭起来。二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如狂风呼啸,让田泰夫妇与田需的妻子孩子都止住了哭声,沉浸在这浓重的悲伤氛围之中。 第223章 结草衔环——炭火正旺,暖意扑面而来,却抵不住寒意 庄周伏在灵柩前,哭声悲恸,那哭声似要将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王倩丽在一旁,亦是泪流满面,哭声撕心裂肺。 男人们聚在一处劝慰庄周,言辞中满是沉痛;女人们则围在一起安慰王倩丽,轻声啜泣,话语间带着无尽哀伤。 众人轮番劝慰,不知过了多久,庄周的哭声才渐渐止住,王倩丽却又陷入新一轮的悲恸之中,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容易,王倩丽止住了哭声,她抬起红肿的双眼,对着田泰夫妇说道:“舅,妗子,不,爹,娘,你俩上了年纪,千万节哀。” 这一声称呼,如同一把锐利的钢刀,直直刺进田泰夫妇的心窝。他们瞬间想起了已故的女儿田珞,如今又失去了儿子,白发人两次送黑发人。悲痛的潮水再次涌来,两人控制不住,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田需的妻子和孩子见老人这般悲恸,也被感染,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庄周与王倩丽见状,赶忙反过来劝慰田泰一家人。灵堂里,哭声、劝声交织在一起,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众人困在这悲伤的深渊。 终于,在一番折腾后,哭声渐渐停歇。 庄周处理完惠施的丧事,仿佛还在昨日。而现在,田需的死难又摆在他的眼前。庄周深知,自己必须振作,妥善办好田需的丧葬事情。这不仅是对逝者的尊重,更是对生者的责任。在这纷繁复杂的世间,他唯有坚守内心的信念,一步步前行。 天气放晴,冬风减弱。 田需丧事比较圆满。魏襄王很给面子,一次性补发了田需俸禄,又亲来祭祀,魏国官员,其他诸侯国派来代表,参加田需的葬礼。 田需丧事完毕,魏襄王对庄周的才学早有耳闻,再三邀请庄周留下做他的客卿。那客卿之位,在战国时期仅次于国相,多少人梦寐以求。可庄周,这位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智者,早已看透官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面对魏襄王的盛情,他只是淡淡一笑,婉言谢绝。 田泰却不依不饶,他面色阴沉,眉头紧皱,大声吵着让庄周留在大梁做官,非要查出害死田需的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庄周并非没有杀人的能力,他的智慧与武艺都非凡人能及。但他的内心,有着自己的坚守,他不想沾染血腥。他轻声解释,称自己母亲身患重病,需回去照料,待母亲身体安康,自会再来。 田泰无奈,只能让二孙子田功跟着庄周回去学道,自己则要留在大梁,亲自调查儿子的死因。 庄周嘱咐了岳父与田需妻子一些话,话语虽平淡,却饱含深情。 田需母亲抹着眼泪想家,庄周护送岳母回到了田集。 老太太哭得伤心,拽着庄周和王倩丽不让走,小两口爽快应下住些日子。庄周给岳母端茶递水捶背捏肩,他觉着照顾长辈天经地义。王倩丽跟着忙前忙后,小院里晾满刚浆洗的衣裳,灶台上炖着咕嘟冒泡的鸡汤。老太太捧着碗直叹气,说女婿比亲儿子还贴心。庄周心想人活一世得有报恩之心,看见亲人有了灾难,自己就得伸出援助之手。田需、田珞,都不在人世,照顾岳父母是自己不容推脱的责任。庄周变着花样讲市井趣事逗她开心,陪她唠家常,教她练养生功。王倩丽把晒好的被褥拍得蓬松软和,阳光味混着灶间饭菜香飘满田家大院。庄周在田集的日子里,六业的孩子,围着他玩耍。庄周笑着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读书。让他们陪着田泰夫人玩耍。 老太太的眉头渐渐舒展。 庄周到曹商家看看,曹商木栅门被铁链子扎紧。院里长着宿草。庄周一问。二娥仍在商丘伺候裘老师。 庄周在田集居住一些日子,安排六业照顾好姥姥,又去了秦寨的田家庄园。那田家庄园,在现今山东曹县南庄寨的土地上,是一方宁静所在。 庄周踏入庄园,九连已迎上前来。庄周目光中带着关切,询问学校的事。九连回说一切正常,话语简洁,却让庄周心中稍安。 庄园里,孙子孙女们围拢过来,眼神里满是亲昵与期待。庄周嘴角浮起笑意,坐在石凳上,缓缓开口,故事如潺潺溪流般淌出,孩子们听得入神,笑声在小院里回荡。 可这份安宁没能持续太久,南华山脚下的庄家寨三观派人传信,庄老太周惠明病情有变。庄周的心猛地一揪,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他匆忙套上驴车,与王倩丽上车要回庄家寨。九连抱着儿子,眼中满是担忧与渴望,想跟着父亲一起回南华山庄寨看望奶奶。 庄周目光柔和又坚定:“我先回家看看,到时候再叫你们。”言罢,马车已扬尘而去。 那驴也似懂得主人的焦急,奋蹄疾驰。 北风凛冽,雪花飘飞。 一路奔波,南华山的轮廓渐次清晰。庄周赶到山脚下,未顾得上学校,径直朝家奔去。 家中,三观夫妻俩听到熟悉的说话声,从东上首房匆匆出来,眼眶泛红,泪水未干。三观走上前,声音压得极低:“俺奶奶病得不轻,整天念叨你,吃了汤药,刚刚睡着……” 庄周轻轻推开屋门,屋内炭火正旺,暖意扑面而来,却抵不住他心中的寒意。这东首的房子,承载着太多回忆。曾经,奶奶与母亲一同居住,两张床依东西墙摆放。奶奶睡在东墙,母亲在西墙伺候患病的奶奶。如今,奶奶已然去世,母亲仍睡在西墙这一侧。 庄周走到母亲病床前,心似被刀子狠狠刺中。 母亲脸色苍白如纸,面容憔悴不堪,眉毛无力地下耷拉着,嘴唇干裂起皮。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每一处都揪着庄周的心。庄周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拭去母亲额头的汗,那热度烫手,让他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脊梁骨止不住地发冷。庄周主张孝道,在《天运》篇中,他曾谈及孝顺的六种境界。尊敬双亲,日常请安问好,是最易做到的;以爱行孝,发自内心眷恋双亲,难了几分;忘亲忘爱,虚静恬淡面对亲情,更进一层;使亲忘我,如朋友般相处,共享天伦之乐,境界愈深;兼忘天下,行孝不顾外界言论,愈发超脱;而天下忘我,出于天性孝敬老人,浑然忘记孝顺之名,这是最高境界。 此刻,望着病床上的母亲,庄周深知,践行孝道,就在这每一个陪伴与关怀的瞬间。他静静地守在母亲身旁,眼神里满是心疼与决心,无论前路如何,他都要尽自己所能,陪伴母亲度过这艰难时刻。 庄周守在母亲床边,握着她枯瘦的手,轻轻摩挲。炭火哔啵作响,映着他的侧脸。他在心底默默祈愿,愿母亲能挺过这关,一家人再享平凡的温馨时光。 第224章 乌鸦反哺——他无论如何尽孝,母恩都是报不完的 庄周冒着严寒,回到家中,家中气氛压抑得像烟雾弥漫的河滩。母亲患病,卧床不起,往昔家中的温暖与活力,如今被担忧和愁绪取代。 屋内炭火正旺。 母亲两声咳嗽打破寂静。她微微睁开双眼,眼中布满缕缕血丝,像攀爬的藤蔓,诉说着病痛折磨。瞧见儿子归来,那黯淡目光瞬间有了一丝光亮,嘴角微微扯起,挤出一抹虚弱微笑,随即又是两声咳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 庄周忙伸手搀扶,声音带着哭腔:“娘,你躺着吧。”每次喊出“娘”这个字,庄周内心堤坝便似有缺口,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一声“娘”,牵扯出无数回忆,爷爷的疼爱、奶奶的慈祥、父亲的坚毅、妻子田珞的温柔,那些温暖的情景,像画图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母亲苍白面庞扭曲几下,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我……想……坐坐……”每一个字从她嘴里吐出,都似用尽全身力气。她每动一下嘴唇,面部肌肉便跟着抽搐,仿佛在承受千般痛苦。 庄周搀扶母亲坐起来,母亲微微闭上双眼,静静靠在床头掩身的被子上,那毫无血色的脸,似一片飘零的雪花,脆弱得让人心疼。 他搬到奶奶原先睡的床上,与母亲相伴,照顾母亲,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谁也不让插手,自己每日添柴、煎药,药香弥漫整个房间。火苗舔着锅底,庄周守在炉旁,眼睛盯着药罐,不敢有丝毫懈怠。 药熬好了,庄周小心翼翼地端到母亲床边,轻轻吹凉,一勺一勺喂给母亲。母亲想翻身,他迅速伸手,托住母亲的背,动作轻柔;母亲眉头微皱,他心领神会,赶紧拿起热毛巾,轻轻擦拭母亲的脸,动作舒缓。母亲吃饭时露出微笑,那笑容如黑暗中的一丝曙光,让他满心欢喜,疲惫一扫而空。他眼眶泛红,泪水在眸中打转,颤抖着手倒半碗水,浸湿湿布,轻轻凑近母亲干裂起皮的嘴唇。那嘴唇,犹如久旱的土地,每一次触碰都似怕碰碎了什么。他紧紧抓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站在病床前,身影孤单又无助。 庄周心中一阵揪痛。记忆里母亲从未病过,那是如钢铁般坚韧的身影。她老人家天不亮便起床,扫地、刷锅、洗碗、做饭,动作娴熟又利落。她伺候奶奶、喂孩子吃饭,井井有条。下田劳作,翻地、锄草、收割,烈日下的身影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冬闲或雨天,家中便响起针线穿梭的声音,母亲专注缝补,一针一线都饱含对家人的爱。闲暇时间,母亲会读书,她沉浸在文字世界,眉眼间满是温柔与满足;对于后代,她谆谆教诲,饱含期望与深情。庄周去大梁给田需吊唁临走时,母亲戴着老花镜,为孙子缝补衣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庄周回忆起自己四岁那年,头疼发烧咳嗽不止。母亲守在床边,熬好梨汤,一勺一勺喂。她用毛巾轻轻擦拭自己的小手,小声讲着故事。他睡醒睁眼,看到母亲满眼疲惫,血丝密布,日夜操劳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皱纹。 此刻,庄周望着病床上的母亲,他明白,母亲太累了,一生勤劳善良,为家庭付出所有。如今该是自己尽孝的时候,让母亲好好休息,把曾经她给予的爱,一一回报。可他无论如何尽孝,母恩都是报不完的。 古代圣人,多通中药。庄周,风华正茂时,四方游学。在黄帝邱,见《黄帝内经》,如获至宝,逐字抄录。归来后,日夜钻研,中医学问渐通。 母亲身染沉疴,气血亏虚。庄周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唤来王倩丽,细细嘱咐,为母亲准备补气血饭食。 厨房中,烟火升腾。小米入锅,慢熬细煮,渐渐化作黏糊浓稠模样,恰似那深情缠绕。豆腐、鸡蛋、鸡肉,在锅中翻滚,直至软烂,入口即化。鸭血、猪血精心炖汤,芝麻油轻轻滴入,香气四溢。 门帘闪动,过来一阵寒风,昏黄的屋内,炭火摇曳。 王倩丽迈着细碎的步子,端着一碗鸡蛋碎面叶,轻手轻脚地走来。那面叶,薄如蝉翼又小似菊花瓣,静静卧在碗中,芝麻香油的醇厚香气与陈年老醋的酸爽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王倩丽走到榻前,微微俯身,声音轻柔似风:“娘,您喝点面吧。”她的眉眼间满是关切。 庄周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王倩丽身上,不住暗自点头。这二夫人,模样生得不算俊俏,但伺候母亲、养育后代却不辞辛劳。她虽性子执拗如老岳父,却也不失可爱。 庄周谁也不让伺候母亲,他要亲力亲为,说这是他的责任。他伸手接过碗,那碗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他弯下身子,凑近母亲,同样小声清叫道:“娘,您喝点面吧。”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庄老太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那眼神中透着疲惫与虚弱。她干裂的嘴唇轻启:“这……让我重孙子喝吧……大人……喝碗粥就行了……”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重重地撞在庄周心上。 庄周只觉眼眶一热,泪“唰”地一下涌出。眼前的母亲,一辈子都在为他人着想,想着老人,念着孩子,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庄周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画面,七十多年,母亲从未病过,自己也从未有机会这般喂母亲吃饭:“娘,小孩子吃东西的时候在后边,您病了,喝碗面汤对治病有益处。”庄周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拿起汤匙,轻轻盛起一勺面汤,放在嘴边缓缓吹气,又用自己的唇轻轻触碰,感受着温度,不冷不热,才慢慢送到母亲嘴边。 庄老太太微微颤抖地伸出手,那手上青筋凸起,满是岁月的痕迹:“我自己喝……” 庄周没有放手,他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柔声道:“娘,我小时候您喂我,您年龄大了,还喂孙子重孙子吃饭。现在,您病了,该我喂您了。”他的目光坚定又温柔,透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庄老太太不再坚持,微微仰头,提劲喝了半碗,额头上微微沁出一层细汗。 第225章 庄原来访——此番特来拜会,还望弟不吝赐教 回到家中,庄周拿出多年积蓄,让三观奔波于药市,寻找东北人参。东北人参,主根肥厚,黄白色的圆柱形茎直挺向上,宛如不屈的生命。又觅得上党的熟地黄。此药,根茎之上,多长柔毛和腺毛,黄色肉质肥厚,尽显大地的滋养。 庄周亲自给母亲熬药。药鼎之下,火焰跳跃。他专注地守着药鼎,将人参、熟地黄等诸般药材,按比例投入。水汽蒸腾,药香弥漫整个屋子。 熬好药汤,庄周端至母亲榻前。轻轻扶起母亲,用汤匙盛起药汤,放在唇边吹了吹,再缓缓送到母亲嘴边。 母亲微微睁眼,满是疲惫的眼中透着感动。一口一口,药汤缓缓流入母亲口中。 母亲缓缓靠在枕头上,轻声说道:“我先歇歇,一会再喝。这一段日子,我光梦见你爹,梦见你奶奶,还梦见你姥爷你姥娘,他俩是在平‘逆宗’罪时被杀害的。我还想南庄寨与田集那两班的孙子重孙子,你捎信让他们都过来……” 庄周眼眶再次泛红,用力点点头。 为了让母亲康复,他教母亲各种功法。”龙虎功”双手内侧臂相击,动作简单却蕴含力量;“莲花转功”双手并指交替反转侧握,似莲花绽放。他耐心指导,母亲学得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对康复的渴望。他还教母亲呼吸吐纳之法,“熊经鸟伸”的功夫让神气在督脉运行。”行气诀”“仿生功”配合,保身养心。日常再加上“滕”“熏”“灸”与推拿,一套下来,虽繁琐辛苦,但他从未间断。 母亲的病情逐渐好转,原本苍白的脸有了血色,精神也越来越好。 庄周心中满是欣慰。 昏黄灯光下,病房内有了喜气。病榻前的情景,满是温情与眷恋,交织着岁月的沧桑与亲情的醇厚。 庄周深知,这是他人生中最珍贵又沉重的时刻,母亲的爱,如这昏黄的烛光,温暖了他的一生。在母亲患病的日子里,他愿用所有的温柔,回馈母亲的养育之恩。 庄周的孝顺,如这熬制的药汤,温暖着母亲。每一味药材,每一顿饭食,都是他对母亲无尽的爱。 这天,庄周才喂罢母亲午饭,那动作轻柔且耐心,一勺一勺将温热饭菜送进母亲口中,眼神满是关切。学生耕子匆匆来报:“有位姓庄的先生求见。” 母亲患病以来,家中访客不断。河监穿着便服,神色带着几分关切;斜眼啬夫眯着眼睛,满脸担忧;多髯水长,也就是如今漆园的长吏,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乡邻们提着自家的鸡蛋新鲜蔬菜,质朴的面容上满是同情;还有庄周的学生,漆园的工徒,也都纷纷前来探望老人病情。 庄周以为此次又是自家人来探望母亲,微微点头,声音温和:“请!” 棉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北冡镇“好客来”饭店的掌柜庄原迈步而入。那身影,敦实中透着干练,粗布衣衫虽旧却洗得干净,腰间束着的布带扎得一丝不苟。 庄周原本正坐在屋内,见状忙不迭站起身。庄原身形清瘦,一袭深衣在身,眉眼间带着几分温润与儒雅。往昔去临淄的经历,如画面般在庄周心头闪过。两次借住在同宗庄原家,尤其是那次带着田玉从临淄返程,途中患病,在庄原家一住便是好些日子。那时庄原对他,关怀备至。每日汤药按时送上,吃食也尽选他爱吃的。两人围坐在一起,热烈地探讨黄老之学。烛光摇曳下,思想的火花不断碰撞,每一次谈论、每一次见解的交融,都让彼此意犹未尽。 庄原还领着他在野外漫步。北冡镇南那片漆园林,广袤无垠,高高的乔木漆树像整齐排列的士兵。漆树树干有着浅裂纹,柔毛枝上椭圆状的小叶层层叠叠。自家漆园的树也是这般模样,可又有些不同。北冡镇这漆园的树皮是灰白色,漆树叶柄两侧排列成红色的羽毛状,还稍稍泛着暗红色,宛如天边被夕阳染就的云霞。 庄周咋也没想到,庄原竟能寻他到此。他满心惊讶,忙拱手作揖,声音轻柔:“宗亲,你咋来了?” 庄原稳稳站定,目光中透着关切,开口问道:“我伯母身患贵恙了吗?”说罢,脚步匆匆走向病榻。 病榻上的庄老太面色略显苍白,努力从病容中挤出一丝笑,那笑容虚弱却慈祥:“偶感风寒,你俩办正事去吧……” 屋内的气氛,几分凝重,几分温情。 庄原俯身榻前,仔细询问着庄老太的病情,眼神专注而认真。 庄周在一旁静静站着,看着这一幕,心中像冬天里的热茶,满是暖暖的感动。每次有人来看望母亲,庄周都有想给人磕头的激动。 亲情的温暖、对长辈病情的担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这屋内,承载着他们的过往、现在…… 屋外,寒冷的北风从濮水河滩吹来,漆园树林,发出“嗖嗖”的哨声。 庄周领着庄原踏入前院书房,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书卷气。 蔺且手脚麻利地往炭盆里添着炭火,火苗“呼呼”蹿起,映红了众人的脸庞。耕子则轻提茶壶,将菊花茶水缓缓倒入杯中,热气腾腾升腾。 庄周双手稳稳端起一杯茶,恭敬地递给庄原:“难忘宗亲往昔对我的照顾。那时我从临淄回家,路过贵府,不幸染了风寒。宗亲不辞辛劳,煎汤熬药,住店吃饭更是分文不取。这般恩情,周时刻不敢忘记,甚是感动。” 庄原嘴角浮起一抹淡笑:“不过区区小事,不值一提。那时与贤弟谈论黄老之学,弟高深见解,令愚兄至今念念不忘。此番特来拜会,还望弟不吝赐教。” 庄周忙谦逊回应:“岂敢岂敢!” 二人相对而坐,气氛融洽。 可庄周心中却似压着块巨石,暗暗埋怨宗亲来得不是时候。家母患病卧床,他实在无法全心陪伴。庄周轻叹一声:“家母染病在身,实难畅怀陪同恩公,心中愧疚万分。我让学生蔺且、耕子陪你。此地千亩漆园风光正好,南华山巍峨壮丽,北面濮水适合垂钓,也可前往魏国、宋国国都游历一番……” 第226章 无意纷争——兄长放心,我未曾听到兄长给我说过什么 庄原抬手示意,让蔺且和耕子退下。待二人离去,书房门关上,庄原凑近庄周,压低声音:“我细细考察过贤弟,知道兄弟绝无害人之心,便都与你说了。咱庄氏是楚庄王之后,昔日亦是贵族。后来家族变故,到庆子父祖辈,早已今非昔比。那时诸多事体,让咱族成了被贬谪对象。吴起失势后,咱族与其他近枝族联合行动。结果吴起虽死,咱先人却犯了伤害王尸的大罪,致使诸多家族被诛灭。我祖父带家人逃到北冡镇,你祖父则迁居宋国蒙地。多年来,我祖父与我父亲一直联络同宗,欲报‘夷宗’之仇,夺回王位。祖父曾联系你祖父,可你祖父只想过平淡日子,无意参与。贤弟有所不知,你的学生楚王子芈怡,实则是遵楚王之命,来探查庄氏后人有无谋反之举的。芈怡被你驱赶后,便着手调查我这一脉。我父亲担心他已查出我们的踪迹,便决定起事。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劝说贤弟,率领你的子孙与学生,加入正义之师,为庄氏讨回公道。听闻贤弟熟读兵书战策,精通排兵布阵,若能出任元帅,指挥庄姓众人,讨伐无道楚王,再好不过。望贤弟莫要推辞!” 庄原目光灼灼地盯着庄周,等待回应。 庄周陷入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兄长大可放心,弟今日不曾听到兄长说过什么。世上有一种鸟,品性高洁,非醴泉之水不饮,非梧桐之木不栖息。它从幽深山谷振翅飞起,向着远方翱翔。飞过广袤无垠的平原,掠过连绵起伏的山峦。长河落日的壮美,大漠孤烟的雄浑,它都收入眼底;铁马秋风的豪迈,杏花春雨的温婉,它一一品味。与落霞齐飞的孤鹜是它的伙伴,长天一色的秋水是它的乐园。它振翅高飞,将人间的是非荣辱抛诸脑后;它遗世独立,挣脱世俗中生死名利的束缚。它不知会飞到何处,也不纠结要去何方,只愿从从容容地飞翔,安安静静地生活……我一心只想做这样的鸟儿!” 庄原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贤弟当真无意?” 庄周坚定点头:“兄长,我志不在此。这世间的纷争,如过眼云烟。我只想守着这一方天地,研习学问,逍遥度日。” 庄原站起身,来回踱步:“贤弟,这是庄氏的大事,关乎家族荣辱。若起事成功,庄氏将重获荣耀。” 庄周也站起身,望向窗外漆园:“兄长,荣耀于我如浮云。家族过往虽令人感慨,可我不愿因复仇而陷入无尽的纷争杀戮。我追求的是内心的安宁,而非世间的功名利禄。” 庄原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庄周一眼:“罢了罢了,人各有志。但愿贤弟万勿将今日之事泄露。” 庄周迎上庄原的目光:“兄长放心,我未曾听到兄长给我说过什么。” 庄原默默走到门口,伸手拉开门。一阵冷风灌进书房,吹得炭火晃动。他回头再看了庄周一眼,静坐喝茶。 庄周望着庄原远去的身影,心中无限感慨。家族的过往,复仇的邀约,在他心中掀起波澜。很快,他又恢复平静。那如鸟儿般自由逍遥的生活,才是他真正向往的。转身回到几案前,庄周坐下,拿起书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炭盆里的炭火仍在静静燃烧,为这清冷的书房添了几分温暖。 蔺且急切的呼喊,如重锤般砸在庄周的心间。”师父,师奶昏过去了!”那声音带着惊惶,直直穿透庄周正沉浸的思绪。 庄周猛地起身,宽大的长袍襟肆意扫翻了茶盅,茶水如失控的溪流,在地上肆意蔓延。他大步流星,长袍在风中烈烈作响,向着后院东上首房奔去。未踏入房门,已听见房内嘈杂。家人围在母亲病床前,刘莲的呼喊带着哭腔,一声接一声“奶奶”,似要将昏迷的老人唤醒。 二夫人王倩丽瞪着大眼,嘴唇凸起,声声“婆母”呼唤,急切又带着恐惧。 庄周一进房,孩子们自动让出一条路。他望向病床,母亲脸色蜡黄如黯淡的旧纸,眉头紧蹙,每一次长长的吐气都似用尽全身力气。庄周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三观哭着奔到他面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抽噎着说:“我奶奶刚才不停地叫你,叫俺,叫六业、九连……” 那话语带着哭腔,似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庄周的心。 庄周颤抖着伸手,轻轻试拭母亲的鼻翼,指尖触到那轻微的气息,如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 母亲缓缓睁眼,目光落在庄周身上,眼角流出热泪,每一滴都似带着无尽眷恋。她吃力开口:“我南边的孙子……来了吗?”声音微弱,却似洪钟在庄周耳边炸响。 庄周俯下身,将耳朵贴在母亲唇边,小声说:“娘,孩子们在路上。”那声音轻柔,似怕惊扰了母亲脆弱的安宁。 母亲闭上眼,脸上慢慢浮现出慈祥微笑,那笑容如同冬日暖阳,温暖却又带着一丝无力。 庄周女儿哭着喊奶奶,那哭声揪扯着他的神经。 庄周强忍着泪,声音微微发颤说:“你奶奶没事,请刘家店巫医来一趟。”熟悉庄周的人都知晓,他懂医学,乡邻有灾病都来求他。他传授养生功,施“滕”“熏”“灸”推拿之法,总能妙手回春。可此刻面对母亲,他的医术好似失去了力量,“医者不治亲人之病,”心中的恐惧与担忧,让他不敢轻易施治。 王倩丽守在病床边,忙前忙后,脚步匆匆。 巫医赶来。那巫医身着奇特服饰,神色凝重。她伸出枯手,轻轻搭在老人脉搏上,眼神专注。随后取出银针,手法娴熟地扎针,又点燃艾条,袅袅青烟升腾。做完这些,她竟跳起大神来,口中念念有词。老太太依旧昏迷不醒。巫医停下动作,看向庄周,神色悲悯:“庄先生,为老人准备后事吧。” 庄周望着母亲,那平静如熟睡的面容,他无法相信母亲即将离去。心中似有千万个声音在呼喊:不,不会的! 第227章 至情时光——您要有个好歹,我就真成孤儿了呀 院内传来一阵嘈杂的言语声。庄周猜测,大概是让三观去叫六业九连和他两个妹妹,他们带着各家孩子都过来了。 六业、九连两家的人陆续到来,脚步踏在老旧的石板路上,发出错落声响。 庄老太太半躺在床上,微微眯着眼,似在打盹又似在回忆往昔。 三观跑来报:“六业与九连的媳妇孩子都来了。” 庄周微微点头,声音低沉:“让他们进来。” 六业、九连,带着媳妇孩子涌入房间。瞬间,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六业的媳妇和九连的媳妇,满脸泪痕,一声声“奶奶”哭得泪流满面。六业见奶奶闭着眼毫无回应,泪水夺眶而出,放声大哭:“奶奶,刚入冬我带着孩子看您,您还好好的,两个多月不见,奶奶您咋病得这样重?”那哭声充满悔恨与自责,似在质问命运的不公。 他们不会忘记,从小享受奶奶的照顾。就连他们的孩子,同样得到了老奶奶的关爱。 九连也哭着喊:“奶奶,您睁开眼看看,您的孙媳妇,重孙,重孙女都来看您来了。” 孩子们也跟着叫:“老奶奶——老奶奶——””老姥娘——”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恐惧与不舍。 庄周的两个女儿轻盈走进病房,脚步带着关切。她们挨个儿立在病床前,在一旁嘤嘤哭泣,声声“奶奶”如泣如诉。声音轻柔,一句句贴心话飘进老人耳中。 庄周母亲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瞬间有了光亮。她目光缓缓扫过,每一眼都饱含慈爱,欣慰笑意爬上脸庞。 六业家的媳妇,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脸上挂着质朴的笑,脚步轻快地走向老太太,“奶奶,给您带吃的来啦。” 九连家的小子,抱着个精致糕点盒,跑到老太太跟前,脆生生喊着:“老奶奶,这可食品好吃啦。” 庄周母亲周惠明“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那双眼眸,昏昏沉沉,似刚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她望向床前子孙们,目光一一扫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她吃力地对庄周说:“咱庄家……值了……你……当好家……”那声音微弱却坚定。 她唤来六业九连,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许久,似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底;又拉住六业、九连的媳妇的手,轻轻摩挲,似有千言万语。她挨个看着孙女、重孙子、重孙女、重外孙、重外孙女,目光温柔又慈爱。最后缓缓说道:“你爹近六十岁的人了……三观带好头……你们姊妹要孝敬好你的父亲……别跟你们的媳妇生气,照顾好我的重孙子们……” 庄周听着母亲的话,泪水止不住落下。 母亲一生操劳,到最后最牵挂的还是他。母亲的嘱咐,如重石压在他心头,又似暖流流淌心间。 周惠明笑道:“我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周儿,我走了,你就是一家之主了,你别动不动就掉泪,一家人都看着你呢!”又对六业、九连说,“平时都是你大哥你大嫂子伺候我,你俩妹妹也不断来,你俩来了,快扶我坐起来,我想在院子里走走。”那话语带着对生活的眷恋,对家人的不舍,更有着对未来的期许。 六业扶起来奶奶,九连在奶奶背后给掖上一床棉花褥子,让奶奶半躺下来。三观说:“奶奶,今天外面冷,哪天天气暖和了,您再到院里晒晒暖吧?” 庄老太周惠明对庄周说,儿啊,我想到院里走走,你扶着我。让三观媳妇给我梳梳头,刘莲梳头我觉着舒服。” 庄周对母亲说:“娘,我一辈子没违拗过您,今天,天气实在太冷了,等暖和了再出去吧,” “好。”她额头一直挂着汗珠,眼睛明亮多了。给孩子们说话,逗重孙子重孙女、重外甥玩。晚饭时,她谁也不让喂,自己端着喝了一小碗面叶儿,面叶里依然是加着鸡蛋、芝麻油、酸醋。年龄大了,这是老人家最爱喝的饭,吃得津津有味儿。 庄周趁机到前书房看看宗亲庄原,陪着他吃了晚饭,安排耕子 蔺且照顾好客人睡觉。庄周赶忙回到母亲房间。 三观又添上了炭火,王倩丽与三观媳妇刘莲守在旁边。庄周母亲笑着说:“你们都走吧,我好好的,一点事没有。” 天晚了,六业与九连要守着奶奶。庄周母亲笑着说:“我好好的,谁也不用守着我,忙一天了,都休息去吧。六业、九连守着我吧,我想他们了。” 庄周说,你们都休息去吧,我守着。庄周伺候母亲,让家人都去睡。人走了,母亲睡熟了,庄周也睡下了。他一睡着,梦见了父亲来看望母亲。庄周猛地醒来问母亲渴不渴,用喝水不?周惠明笑笑说:“不渴,我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你放心地睡吧。” 庄周坐在娘母亲床边,看着慈祥的母亲,说:“娘啊,我爷爷奶奶、我父亲都走了,您要有个好歹,我就真成孤儿了呀……” “傻儿子,尽说傻话,娘不是好好的吗!”娘轻轻打两下庄周的胳膊,“睡去吧,娘好好的。” 庄周一晚上问了母亲好几次,到天快明时才睡了一会。等到天色微明,庄周起来看看母亲,见她眯着眼微笑着睡得很香,就到屋外洗洗脸,练习几路养生功,到前书房看看庄原。 天光大亮,屋内烟火升腾。 三观媳妇刘莲精心炒就一盘豆腐,那嫩白的豆腐在盘中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香气。 王倩丽熬的小米粥也已大功告成,浓稠金黄。 三观端起米饭,刘莲双手稳稳捧着豆腐,二人迈向奶奶所在的东上首房。王倩丽则给庄周送去饭、菜与馍。刘莲轻声呼唤奶奶吃饭,声音轻柔带着恭敬。 庄周走上前,轻声呼唤:“娘,娘,吃早饭了。”声音温和,似怕惊扰老人。未得回应,他提高音量,急切呼喊:“娘,娘,吃早饭了。” 屋内依旧寂静无声。庄周心下一惊,忙伸手拉住娘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他颤抖着手指,试探娘的鼻翼,那熟悉的温热已然消失,老人不知何时已静静离去,仿佛带着尘世的疲惫,悄然奔赴另一个世界 。 “娘——”随着庄周的一声喊叫,他的手一松,饭碗“啪”地掉在了地上。他失去了成年人的控制力,像孩子一样发疯地哭泣。 第228章 精密谋划——他觉得此计切实可行,不容易引起庄周怀疑 楚王子芈怡这次带人来暗杀庄子的时候,庄周已经六十多岁了。 夜深了,三十名剑客都在户牖邑客栈睡下。 芈怡毫无睡意,坐在几案前一樽一樽地喝着酒想心事。烛光照着他白净的面皮,苍白的面皮变得有些暗红。他原来毛茸茸的胡须,变成了倒立的向上翘起的棱角样子。他目光依然深邃、冷漠,嘴角依然上挑。他本是楚宣王熊良夫的小儿子,楚威王的小弟弟,楚怀王的小叔子。小时候,他深得父王喜爱。他认为自己后来倒霉,一切都与庄周有关。或者,更直接地说,是庄周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当年庄周游学到楚国时,他才四五岁,小时候的他已经感觉出了庄周的不凡。父王下世,哥哥熊商即位,是谓楚威王。自己没能继承王位。王兄派人去请庄周,仍没请得动他出山。王兄担心庄周有变,便派自己给庄周做徒,向庄周学习“道”。令尹昭奚恤让他监督庄周,看庄周还有无‘宗逆罪’的仇怨。他当时也知道王兄的意思:要让他远远离开权力的中心。 说实在话,几年来芈怡并未发现庄周对楚国有什么仇恨。芈怡跟庄子学道,他认为,原来父王的用意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让自己接替王位。退一步讲,自己即使做不了王,昭奚恤下位后,做个令尹还是十拿九稳的事。 芈怡喝口酒,狠狠拍下几案,几案发出“嘭”的响声:“可惜,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客官没事吧?”门外店小二的声音透着几分担心,随着话音,脚步声匆匆靠近。 “没事。”芈怡朝着门外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此刻的他,正深陷过往的泥沼中,哪有心思理会这无端的打扰。 客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晃荡,似是在为芈怡那混乱如麻的思绪伴舞。他盯着几案上的酒樽,眼神空洞。曾几何时,就因为自己倾心于田玉,曾对田玉有意的调戏,本未有实质性的内容,庄周毫不留情地将他逐出师门。这一举动,如同一把利刃,斩断了他在楚王心中的信任纽带,让他的前路瞬间黯淡无光。 为了报仇,杀掉庄周,芈怡可谓用尽手段。他四处探寻庄周谋反的罪证,哪怕蛛丝马迹也不放过,可惜一无所获。 后来,他查处了庄原,满心期望庄原能牵扯出庄周,可庄原硬气得很,宁死也不承认庄周与他的行动有关联。一怒之下,芈怡诛杀了庄原的族门,本以为能借此立威。可王兄的信任并未如他所愿般归来。 田玉死后,芈怡不甘的心愈发炽烈,精心谋划借齐国的刀杀死庄周的计策,满心想着能报对庄子的深仇大恨。然而,命运太会捉弄人了,这计策不仅输得一塌糊涂,还让自己差点丢了性命。更可笑的是,竟还消除了齐威王对庄周本应有的仇恨。这一连串的打击,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头。 “往事不堪回首啊!”芈怡喃喃自语,又端起一樽酒,仰头灌下。酒水入喉,苦涩与辛辣交织,似是他这些年坎坷经历的滋味。他长叹一口气,满心的愤懑与无奈。 王兄楚威王离世,熊槐即位,是谓楚怀王。 芈怡有了希望,换了自己侄儿当了国君,满心以为自己能当上令尹,大展一番拳脚。毕竟“小叔大侄儿,虽不算个豆皮子”,在他想来,这令尹之位十拿九稳的。可现实又给了他重重一击,楚怀王继位后,他别说令尹,就连个普通职务他都捞不着,只能作为芈姓熊氏后代,领些微薄银两勉强度日。 他伤心,那是被命运辜负的悲戚;他痛苦,是壮志未酬的煎熬;他不服,凭什么自己空有一腔抱负,却只能在这角落暗自神伤。心中的不甘如野草般疯长,他暗暗发誓,即便在楚国无法出人头地,也要报了个人私仇,不然这一辈子,活得实在窝囊。 于是,在阴暗的角落里,芈怡编造出庄周不忘前代“逆宗”仇恨、建立两个兵营练剑、妄图推翻楚国的谎话。他说得信誓旦旦,眼中闪烁着扭曲的光芒。 楚怀王本来耳根就软,听到芈怡的报告,虽半信半疑,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庄子多才之名,他早有耳闻,若庄子真如芈怡所告,对楚国怀有异志,那楚国确实就存在潜在的危险了。可捉拿庄子并非易事,庄周住在不归属楚国管辖的漆园,不能直接捉拿问罪。无奈之下,楚怀王修书一封,送往魏襄王处,期望借助魏国之力调查处理此事。 芈怡坐在案几前,面前的酒樽冒着微微热气。他轻抿一口,心中的兴奋如暗流涌动。后来的形势对自己有利了,楚怀王终于答应派来三十名高手,赋予他处理庄周的权力,那处罚方式,全由他一人定夺。 庄周,这个毁掉他前途命运的人,在芈怡心中,只有一个结局:杀!在他看来,此次行动需“稳准狠”。稳是计划,准为行动,狠专指下手。 他开始谋划 ,先派两人扮成乞丐。这两人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在田集四处打听。他们逢人便问,那小心翼翼又急切的模样,仿佛真的只为寻庄周下落。 一番探寻,得知庄子在故曹国秦集。消息传来,芈怡目光闪动,又派人前往秦集。这次得到确切消息:庄子又回了南华山的庄家寨。 芈怡回想起上次的失败,心中满是不甘。这次,他要精心布局。他唤来姬昭二位大夫,让他们天明给庄周送信。信中称,有人告发庄周建两个兵营练剑,意图谋楚国。 芈怡指尖轻敲几案想到。原来庄周到楚国时,这姬昭二位大夫曾陪其吃饭,后来还奉楚威王旨意,以千金聘请庄周做令尹。想来,他们定能把信送到。他让姬昭二人约庄周白天在漆园树林见面,说是要让庄周讲清情况。 “诺。”姬昭二位大夫应声而去。 芈怡认为,这是绝佳的诱饵。他觉得此计切实可行,不容易引起庄周怀疑。毕竟,以这样的借口相约,庄周怎会想到背后藏着杀身之局。而且,他料定庄周不会带太多人前来。 这一场因仇恨、权力交织的风云,在各方的推动下,缓缓拉开了新的帷幕, 芈怡,深陷其中,如同困兽,在自己编织的罗网里挣扎,却不知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怎样的结局 。 芈怡怀揣执念,在风云变幻中,不知能否实现那复仇梦。 第229章 漆园迷踪——庄周,你现在故弄玄虚摆这迷魂阵又有何用 一切准备妥当,芈怡仿佛已看到了胜利的结局。只要能把庄周骗到漆园树林,就算他带几个人同行又如何?他带来的可是三十名高手,他们各个身手不凡。一旦见到庄周,高手们手起剑落,,剑在阳光下闪烁着一道寒光,庄周就会人头落地。然后他们再从漆树林迅速逃离。 芈怡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透着一丝狠厉。在这场权力与仇恨交织的棋局里,他自认为已是胜券在握。庄周,这个在心中是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即将在他精心策划的杀局中消失。他也将扫除这阻碍自己前途的障碍,向着权力的方向更进一步 。 一封来自庄子的回信,打破了芈怡惯常的节奏。信中相约见面之地,就按芈怡所说,定在漆园公署东边十里处路北的树林里。见面地点,有清脆的铜铃作响。这铜铃声召唤着一场未知的会面。 芈怡,这位楚王子,神色冷峻,目光如渊,嘴角那一抹上挑的弧度,隐藏着无尽的傲然。他一袭锦衣裹身,腰间长剑散发着凛冽的寒光,举手投足间,尽显王族风范。 晨光熹微中,芈怡带领着三十名楚宫侍卫高手,从户牖邑县成客栈出发。侍卫们清一色的齐膝夹层 v 字形交领右衽“复衣”,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们个个腰间紧束腰带,斜挎长剑,彰显着他们的不凡身手。他们身姿挺拔,马蹄飞扬。 姬昭二大夫则如豆芽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骑马跟在队伍中。 一行人马踏向北的土官道,尘土飞扬。官道两旁,漆树叶子发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有的随风飘摇,似在低语着这一路的未知。 他们行走二十多里地,众人拐入漆树林中的东西官道。 林中静谧,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却增添几分神秘。 一行人沿着官道往西走了四五里,路北隐隐传来阵阵铜铃声。众人循声而入,踏入这片神秘的树林。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却也让这片树林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树林里枝桠交错,只能牵马步行。 奇怪的是,明明太阳高悬在东面漆树梢上,可进入树林后,却仿佛挂在了西边树梢。那铜铃声,明明从北边传来,转眼间又在南边响起。 树林间的过道,方向也在不断变幻,一会儿东西走向,一会儿又成了南北走向。再往里走,四面都有铜铃声。 众人如同置身迷宫,迷失了方向。 芈怡眉头微皱,嘴角却依旧挂着冷笑。他深知,这是庄子摆下的迷魂阵。在这片变幻莫测的树林中,他却有着自己的笃定。他向剑手们下令,别管太阳,别管树行,只朝着铜铃声的方向前行。 芈怡在前领路,步伐沉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姬昭二大夫年纪渐长,体力不支,嗓子干渴得冒烟,却只能紧跟队伍,不敢有丝毫懈怠。三十名剑客眼神坚定,紧紧相随。 不知走了多久,众人抬头,竟又回到了那棵又大又粗的半截漆树旁。那棵漆树,犹如一位沉默的老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芈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片漆树林,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困住了他们的脚步,却困不住芈怡寻仇的决心。他知道,庄子定在这重重迷雾之后,等待着他的到来。而这场迷阵中的追逐,不过是两人会面搏斗的前奏,一场关乎智慧与信念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 前边铜铃声悠悠晃荡,仿若无形丝线牵扯着众人的神经。 一班人狼狈不堪,瘫坐在地,声声哀叹如重石落地。那此起彼伏的喊累声,在闷热的空气里交织,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众人困得愈发疲惫。 楚王子芈怡望着眼前景象,心中烦闷。漆树林广袤无垠,在秋季如同一片黄色的汪洋。传闻庄周任漆园吏时,在此设下的漆树迷宫阵,犹如一座神秘莫测的巨兽巢穴。 漆树斜着生长,歪歪斜斜的房子隐匿其中,道路也曲折蜿蜒。迷魂阵外的磨齿地,参差错落,锯齿般的形状在视野里延伸,仿佛大地被巨齿啃咬过。 这些独特的布局,构建出一个奇异又协调的世界。 那首漆园当地的民谣仿若魔咒,在芈怡耳边回荡:“进了迷魂阵,神仙也难认;东西南北中,到处是胡同;好像把磨推,老路转到黑。” 芈怡坐在半截漆树下,身形落寞,恰似斗败的公鸡,脑袋耷拉着,往日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 他望着身边疲惫不堪的随从,无奈下令吃干粮、喝水。 此刻,他们如同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虫,除了等待庄周派人引领去见面,别无他法。若是贸然行动,恐怕连来时的东西大路都难以寻回。 芈怡心中不禁对庄周涌起深深的敬佩。这迷魂阵,绝非寻常人所能建造。其中蕴含的风水、五行与奇门遁甲之学,错综复杂,犹如深邃的星空,只有深谙道家学说之人,方能洞悉其中奥秘,将其化为这惊世的奇迹。 芈怡陷入两难之境。一方面对庄周的智慧倾慕不已,迫切想与其相见,探寻那神秘的道家思想;另一方面,身处这迷魂阵中,未知的恐惧如影随形,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困境,见到那位传奇人物。他的内心,在期待与焦虑之间徘徊,如同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孤舟,渴望找到那座指引方向的灯塔。 芈怡心乱如麻。忽闻一阵爽朗大笑声:“哈哈!楚王子好没道理,先生苦等多时,尔等怎迟迟不来!” 芈怡闻声望去,只见耕子满脸笑意,稳稳站在前方。那笑容,似春日暖阳,却又隐隐透着别样意味。 芈怡仿若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开口:“请学兄领我去见庄周。” “你是楚王子,我不过一介贫士学生,这学兄之称,我实在担当不起。先生恰好吩咐我为你们带路,随我来吧。”耕子话语谦逊,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一行人紧随耕子脚步,向前走去。 密树在视野里逐渐清晰,枝叶交错纵横,透着神秘与幽深。 芈怡暗自咬牙,心中念头翻涌:“庄周,你现在故弄玄虚摆这迷魂阵又有何用?只要能见到你,定叫你绝无活路!”那紧握的双拳,因用力而泛白,彰显着他此刻的决然与狠厉。在这神秘的漆树林中,又会发生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无人知晓,只留下那阵阵铜铃声,在树林间回荡,似在诉说着未知的篇章。 第230章 庄芈厮杀——恭敬不如从命,我应战。 芈怡怀揣满满的杀意,踏入密树林中寻找庄周报仇。漆树林内,光影斑驳,地面落叶缤纷,踏上去发出细微声响。 耕子脚步轻快,似熟知每一处转弯岔路。芈怡紧跟,目光警惕,扫视四周,生怕会有埋伏。 行不多远,潺潺流水声传来。穿过几株大漆树,一方清澈小潭现在眼前。潭边石头上,只见一人身着青色素袍,散发跣足,正悠然垂钓。远处,坐两三人似在读书。 芈怡瞳孔骤缩,认定此人必是庄周,心中大喜。他想:“杀人没商量,犹豫难成事。他带的高手只要冲上去就可砍下庄周人头,就算是庄周带人再多,也无济于事。为了麻痹庄周,芈怡一边带人往前走着,一边和风细雨道:“庄先生,大王查得先生在两处操练人马,想对楚国图谋不轨,可有此事?” 庄周只是钓鱼,并不搭话。 芈怡道:“那时我倾心田玉,对她只是调戏几次,并无多少过分之举,你,你好不该不留一点情面,将我逐出师门,让我的人生路瞬间黯淡无光!你好不该逼死田玉!” 庄周衣襟飘飘,只是悠闲地钓鱼,并不搭话。 待走到庄周近前,芈怡凶相毕露。他大喝一声:“庄周,拿命来!”他一挥手,三十名高手“唰”地一起冲向前去,剑刃带起风声,似要将这平静氛围斩碎。 庄周却仿若未闻,依旧专心注盯着水面的浮漂,身姿稳如磐石,任由芈怡靠近。 芈怡带人冲到庄周近前,带着无比仇恨,手起剑落,只听“嚓”的一声,庄周人头落地,鲜血流了一地。芈怡四处看看,旁边并无人冲来拼杀。 芈怡十分惊奇。 “哈哈”不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声。 芈怡循声望去,只见高额头,闪着智慧的大眼睛的庄周,头扎青头巾,身穿青色布袍,脚穿草屐,腰系黄丝双穗绦带,正端坐在不远处的黄草上,悠闲地摇着铜铃。 芈怡剑手内中一人高喊:“我们上当了。” 芈怡瞪大双眼,凑近一瞧,倒下的不过是个泥土捏成的人偶,那所谓的血液,也只是一滩红水罢了。这骗局,让他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蹿起。视线一转,庄周坐在黄草上,神态悠然。一侧坐着蔺且安静得如同这林中的磐石;另一侧,一把宝剑熠熠生辉。剑首那精美的同心圆装饰,宛如神秘的旋涡,似要将人的目光深深吸进去。剑身宽阔,中脊高高隆起,犹如山岭脊梁,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两锷垂末微微向内弧,恰似捕食者弯起的利爪,暗藏锋芒。轻轻一挥,剑锷轻易划草立断,锋利得让人胆寒。 芈怡跟随庄子学道的日子里,多次见过这把宝剑,也见过庄周舞剑时那潇洒凌厉的身姿,自己还曾跟着庄周的比划学习招数。 楚王子芈怡瞧见庄周的那一刻,眼中光芒骤盛,犹如饿狼盯上猎物。内心念头飞转:“庄周,别以为你用土人能轻易逃过一劫。阵法又如何,不过是让我暂时迷失方向,消耗些气力罢了。现在你既已现身,就绝无生路。我带来的三十名剑客,都是江湖顶尖高手,个个身手不凡。而且都是服从命令的死士,绝不会像上次齐兵那样不听将领。再说这场所谓的谈话,本就是诱你入局的幌子,根本无需多言!”此时的芈怡,浓眉紧紧拧成一团,目光深邃又冷漠,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嘴角高高挑起,带着扭曲的狠厉,英俊的面容因愤怒而变得狰狞可怖。芈怡大手一挥,如下达死亡指令。三十名侍卫高手整齐划一,“唰”地抽出长剑,寒光闪烁。他们脚步沉稳,呈扇形飞速向庄周围拢,动作默契得如同一体。 庄周神色未动,只是轻轻一摆手。刹那间,身后旁边的树枝“哗啦”一声纷纷倒下,一支九十人的队伍赫然出现。旌旗在风中“烈烈”作响,似在发出战斗的呼喊;战鼓敲得雷鸣般震耳,一下下撞击着众人的心脏。 这九十人的队伍,透着虎狼之师的磅礴气势,仿佛能踏平一切阻碍。 阵列中央,左翼的三十人漆园公署剑手,身姿矫健,手中剑刃泛着森冷;右翼的三十人是户牖邑县府剑手,神情肃穆,严阵以待。他们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恰似深秋中经霜的漆树叶,红得夺目,红得热烈,透着一股无畏的斗志。骤然间,两翼剑客迈出整齐步伐,一步一步坚定地推进。每跨出一步,齐声大喊“杀”,声音震得林中树叶簌簌落下。他们从容不迫,却带着排山倒海的压迫感,一步一步,向着芈怡等人快速逼来。英豪的面孔写满决然,浑浑的吼声回荡林间,腾起的烟尘树叶遮天蔽日。整个漆树林,瞬间被这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填满,一场生死对决,一触即发。 芈怡心中一紧,他的剑客,已被庄周围困,但却仍强装镇定,握剑在手,他的侍卫训练有素,飞快形成圆形,列剑对外。庄周这边剑手,包围了芈怡带来的剑客。里外对峙,剑拔弩张。 庄周袍袖轻轻一摆,“嗖嗖嗖”从漆树上飞下来十多个黑衣人,跳入芈怡剑客圈内,宝剑指向他们的后背。原来他们是庄周的轻功非凡剑术高超的十六名弟子。这些人,目光坚定,透着对师长的忠诚与信任。 这一招,芈怡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想到的,竟然树上还有高手。芈怡没有想到的更多。这一片,树上还有天网、坠石等等。 庄周一袭青色素袍,神色凝重,对着芈怡缓缓开口。他话语低沉,似从心底发出。他提及姬昭二大夫送来的信,那信笺仿佛还带着路途的风尘。他已呈上给楚王的驳议章,言辞凿凿,将芈怡对楚王编造的谎言一一戳破。说他不忘前代“逆宗”仇恨,建立两个兵营练剑欲推翻楚国,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庄周表明自己无意官场,只想做个平凡书生,在书墨之间教书育人、着书立说,从无结仇害人之意。所谓的两个兵营,不过是两所学校,学生们练剑只为强身健体。他目光审视着芈怡,指责他不走正道,屡次设计陷害自己。此时此地,庄子这边人多,芈怡那边人少,庄周提出不让众人厮杀,以免伤及无辜,提议二人单打独斗,看芈怡意下如何。 姬昭二大夫在一旁,身形如豆芽般佝偻着,脑袋像鸡叨米似的不住点头,模样有些滑稽,却又带着几分怯懦。 芈怡目光深邃且冷漠,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嘴角微微上挑,暗自欣喜。在他心中,庄周已过花甲之年,腿脚不便,而自己才过不惑,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若能在比剑中杀了庄周,既公平合理,又能消除心头大患,还不会落下是非口舌。当下,他毫不犹豫地应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应战。” 第231章 剑下恩怨——芈怡口是心非,言而无信,真应该杀了你 庄周闻言,轻轻扬扬胳膊,动作洒脱自然,随后起身拔剑。那拔剑的姿态,恰似鸿雁展翅,优雅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芈怡见庄周举剑而来,自己的剑也高高举起,摆好燕子展翅的姿势。芈怡冷冷一笑,心中满是不屑:就算庄周剑法再精妙,可岁月不饶人,如此高龄还敢应战,简直是自不量力。 三观、 蔺且、耕子见势,纷纷欲上前相助。庄子察觉,大手一挥,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阻止了他们。 庄子与芈怡二人,在场地中拉开架势。身姿微微下弯,脚步缓缓移动,转了两个圈。气氛愈发紧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突然,芈怡眼神一凛,寒光一闪,手中剑如毒蛇般直刺庄周命门。这一剑来势汹汹,带着必杀的决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庄周凝望着天空的双眼瞬间灵动闪光,仿佛得到了上天的启示。他身形一闪,如燕子展翅般轻盈地跳出圈外,巧妙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芈怡一击未中,并未气馁。他猛地向左虚晃一剑,那剑影如鬼魅般迷惑人眼,随后剑锋突然掉头,直刺向庄周脖颈。庄周正防备着左边的剑,等看到右边的剑快到脖颈时,才轻轻摆首躲过。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却又惊险万分。 芈怡额头渐渐渗出汗水,他用衣袖抹了抹,目光依旧深邃冷漠。抬头看向那照耀着红色土地的太阳,中午太阳的光晖太过耀眼,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有些恍惚,分不清哪边才是太阳的方向。此时的他,身形健硕,可剧烈的动作让他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两次。他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我要杀了你!”那喊声充满了疯狂与绝望。随着喊声,他疯狂地挥剑,动作越来越狰狞。原本唇红齿白的脸膛,此刻因扭曲而变得更加可怕,仿佛被恶魔附身。 庄周神色镇定,面对芈怡的疯狂攻击,他沉着应对。只见他胳膊一挥,动作看似随意却蕴含着深厚的功力。只听“当”的一声巨响,芈怡手中的剑被庄周的剑狠狠磕出一丈开外。那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剑锋指向芈怡的咽喉。 芈怡惊恐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深知那剑的锋利,划柔草立断毫不费力,若这剑真的划来,自己必将身首异处。 时间仿佛凝固,三秒钟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庄子如白鹤亮翅一般,优雅地收回了剑锋。 这一场比剑,如同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庄周以他的智慧与剑术,在生死之间游刃有余。芈怡则在疯狂与绝望中,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洗礼。周围的人,无论是庄子的同伴,还是芈怡带来的手下,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他们见证了一场力量与智慧的较量,也看到了人性在生死边缘的挣扎与抉择。而这场比剑的结果,也必将在这片土地上,成为人们长久谈论的话题。 芈怡羞愧难当,脸一阵红,一阵白。 漆园里,气氛紧绷如弦。 庄周神色淡定,目光平和又透着不容侵犯的坚毅。他一袭青色素袍,在众人目光中缓缓开口:“我庄周,向来主张顺其自然。功名利禄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无意为官,只愿做一介书生,教书着述,逍遥度日。我本无意与人结仇。”说罢,目光投向楚王子芈怡,“芈——怡—— 你若仍执念于取我性命,我站在此处,绝不反抗。”言毕,庄周俯身捡起楚王子遗落的长剑,递向芈怡,声音沉稳:“来,庄周人头在此,你取走便是。” 他的身姿挺拔,没有丝毫畏惧,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阳光洒在他身上,映出淡然超脱的轮廓。 “休得无礼!不准妄动!”一声怒吼炸响。刹那间,“唰”的一阵剑鸣。庄子的学生们,眼神坚定,手中长剑闪烁寒光;县城的兵丁,身姿矫健,整齐列阵;漆园的工徒,虽衣着质朴,却也手持利刃,透着无畏。众人如潮水般涌来,将楚王子芈怡一行人紧紧包围。 姬大夫匆忙拉过一人,满脸焦急与哀求。那被拉着的年轻人,身姿挺拔,正是姬大夫的儿子姬壮。姬大夫向庄子深深作揖:“这是鄙人的犬子姬壮,庄先生看在咱俩相识一场的份上,饶他一命!”声音带着颤抖,饱含对儿子的担忧。 邵大夫也急忙拉过自己的儿子邵猛,神色惶然:“这是小人的犬子邵猛,望庄先生看在咱俩熟悉的份上,饶他不死!”邵猛身形高大,头戴严实的帽盔,威武中此刻也难掩紧张。 庄子目光扫过二人,见他们都是高高个子,身姿雄壮,微微颔首,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出圈外。动作舒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芈怡看着庄周递来的长剑,愣在原地。他的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震撼、还有一丝迷茫。突然,“噗通”一声,他对着庄周重重跪倒,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芈怡我服了……从此再不与先生结仇……” 耕子怒目圆睁,大声喝道:“芈怡口是心非,言而无信,真应该杀了你!” “杀了他!” “杀了他!” 众人的吼声如雷,在漆园上空回荡。 芈怡面色如白纸,浑身颤抖如风中残叶。恐惧在他的眼眸中翻涌,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绝望。 庄周轻轻摆下长袖,宽大的衣袖随风飘动,带着几分洒脱。声音平和却有千钧之力:“你们都回楚国去吧!” 楚王子芈怡颤颤巍巍起身,脚步虚浮,如踩在云端。他牵上马,在前面歪歪斜斜行走,每一步都似用尽全身力气。 姬昭二大夫佝偻着腰,像豆芽般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神色灰败。三十名剑手默默紧随其后,步伐沉重。 他们被人领着,才走出了漆园迷宫。 残阳倾洒,余晖似血。 漆园的树林被染上一层圣洁的橘红。每一片树叶都被余晖勾勒出轮廓,光影交错间,似在诉说着这场惊心动魄的风云。 第232章 南华醒世——俩学生感叹:“老师已经是高人了呀!” 微风拂过,漆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漆园对这一场争斗的轻声喟叹。而庄周站在原地,衣袂飘飘,望着远去的背影,神色平静。 在风云变幻的乱世,他知道,这一段波澜不过是人生长河中的小小涟漪,而他将继续在自己追求的道上,自在前行。 庄周收兵。户牖邑的兵、漆园的兵,各自回归驻地。庄周领着学生,脚步沉沉地迈向南华学堂。 学堂里,学生们的欢呼声如炸开的锅。他们雀跃着,庆祝战胜芈怡,仿若解除了天大的危机。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相互拥抱、击掌,笑声在学堂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庄周却毫无喜色。他身形消瘦,一袭青色素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眼神望向远方,似被一层阴霾笼罩。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热闹,看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河监派人传信而来。消息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楚怀王重用了屈原与江乙,那不可一世的昭奚恤竟被活活气死。 这消息本该是值得举杯相庆的事,可庄周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快乐的痕迹。 他静静地站在学堂的庭院中,四周的喧嚣与他格格不入。心中思绪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一直觉得,即便楚国曾对自己有过诸多亏欠,自己身为楚王后裔,那颗心始终向着大楚,从未有过二心。 过往的经历如画卷般在他脑海中一卷一卷翻过。芈怡,仅仅是那个与他针锋相对的人吗?昭奚恤,又岂是简单的对手?楚宣王的猜忌,楚威王的打压,还有刚刚即位的楚怀王,也对自己痛下杀手。他们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 芈怡今日虽败,可谁能担保他不会卷土重来,心中的仇恨不会如野草般疯长?楚国的这些掌权者,死抱着上辈人的“逆宗罪”不放,亲情、同宗之情在权力的面前,如蝼蚁般渺小。所谓的宗亲感情,早已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庄周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他真想亲自带兵,踏平楚国。这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庄周知道,人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冲动,一冲动就失去了智慧。心静是智慧的温床。他身为有道家思想的人,倡导顺应自然、无为而治,可此刻这充满杀伐与毁灭的想法,与他原本的思想背道而驰。 他望着学堂外的天空,天色渐暗,乌云开始聚集。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在这乱世中,他如一片飘零的叶子,在理想与现实的洪流中挣扎。 道家的理念是他内心的坚守,是那片宁静的精神家园。可楚国带给他的伤痛与仇恨,又如汹涌的波涛,一次次冲击着他的内心防线。他的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对道家思想的虔诚,一半是对楚国的愤懑与仇恨。 庄周知道,这矛盾的挣扎或许会伴随他一生。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他不知该如何抉择。是坚守内心的道,继续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还是顺应心中那股仇恨的力量,做出违背信仰的事。他陷入了深深的困厄之中,如同置身黑暗的深渊,找不到出路。在矛盾煎熬中,庄周踱步徘徊,心中纠葛难解难分,不知该如何寻得内心的安宁 。 庄周草草吃完晚饭,独坐在前书房,长吁短叹。他原认为自己的修行已到了“真人”“至人”的境界,面对名利荣辱,恰似一湖静水,波澜不惊;挫折磨难袭来,亦能从容淡定。然而,命运之手扯动亲人故友离去的丝线时,他内心的堤坝便轰然崩塌,痛苦如汹涌洪流般将他淹没。此刻他才惊觉,自己远未触及“逍遥”的彼岸,在他心底,亲人挚友的分量重过自己的生命。 夜色如墨,将世界悄然笼罩。 庄周缓缓入眠,踏入梦境的奇幻国度。梦里,天根先生奔波在人世间,肩负研究政治、调查民意的使命。他穿梭在士农工商的人群里,逢人便问:“你认为该怎样治天下?”天根先生一路前行,脚步匆匆。 殷山南麓的美景在天根先生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无心欣赏。天根先生满心装着天下苍生,哪有闲情逸致沉醉于山水之间。天根先生行走到蓟寥水河畔,清澈的河水潺潺流淌,似在低吟着古老的歌谣。天根先生瞧见一位无名隐士,正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这方山水。 天根先生快步上前,拦住这位百姓,言辞恳切:“请你谈谈如何治天下吧。” 那无名隐士本沉浸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享受着这份宁静与美好,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搅了兴致,不耐烦地挥手,满脸厌恶:“去去去!如此鄙俗不堪,提的问题真叫人扫兴!我本已远离官场,投身于造物主的怀抱,正与大自然倾心交谈,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些。” 天根先生却不气馁:“老看山水也会腻的。” 无名隐士听闻,不屑一笑:“腻?腻了我便乘那渺茫无形之鸟,逃离这纷扰世界,去往非现实的王国,在幻想的旷野中安寝。我有属于自己的快乐,你又何必拿那些治天下的梦话来引诱我。” 天根先生依旧执着:“就当教导我吧。” 无名隐士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道:“好吧。为人性情要淡泊如水,精神需冷静似冰,顺从世间客观规律,切莫挖空心思玩弄智术。你若放手让天下自治,天下自然会走向大治。”言罢,再不看天根先生一眼,转身离去。 庄周从梦中惊醒,梦境中的对话仍在脑海中回荡。他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思绪万千。治天下之道,真如无名隐士所言?性情淡泊、顺从规律便能实现天下大治?那自己追求的“逍遥”境界,与这治世之道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在这寂静的夜里,庄周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试图找寻那一丝指引方向的曙光 。 庄周反复咀嚼梦间话语,深知尘世复杂。思索治世与逍遥真谛,内心似有微光,却仍徘徊探寻。 庄周给蔺且、耕子说了这个梦境。俩学生纷纷称奇。 庄周叹口气道:“我的修行还不够哇!” 俩学生感叹:“老师已经是高人了呀!” 第233章 庄周悟真——“真人”虽有悲戚,却不深陷痛苦 庄周目光落在摇曳的灯火上。那火苗如脆弱的精灵,在微风中颤抖,光影在墙壁上扭曲变幻,将他引入另一个虚幻的世界。眨眼间,意识再次模糊,坠入一场奇异的梦境。 梦境里,情景真切。郑国的国都新郑,街里热闹非凡,人群熙攘,叫卖声、谈笑声交织成一片。在这喧嚣中,有个声名远扬的巫师季咸,他占卜识相的技术灵验得令人咋舌。人们传言,他能精准知晓人的生死存亡、祸福寿夭,所预言的年、月、旬、日分毫不差,仿佛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洞察人间一切奥秘。 郑国人对季咸,大多心怀畏惧,远远瞧见便急忙跑开,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吉利的预言。年轻的列子却被季咸的神奇所吸引,内心折服得如痴如醉。列子一心求道,以为终于寻到了更高深的境界。 列子满心欢喜又激动地跑去将此事告知老师壶子。列子眼中闪烁着光芒,话语中满是对季咸的赞叹:“起先我总以为先生的道行最为高深,如今又有更为高深的巫术了。” 壶子却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平静而深邃:“我教给你的还全是道的外在的东西,还没教给你道的实质,你难道就已经得道了吗?你用所学到的道的皮毛就跟世人相匹敌,而且一心求取别人的信任,因而让人洞察底细而替你看相。你试着跟他一块儿来,把我介绍给他看看相吧。” 不久,列子便带着神巫季咸来到壶子面前。季咸刚踏入房门,只看了壶子一眼,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缓缓走出房门,对列子叹道:“呀!你的先生快要死了!活不了多久了,最多十来天了!我观察到他临死前的怪异形色,神情像遇水的灰烬一样。” 列子听闻,心猛地一揪,泪水夺眶而出,弄湿了衣襟。他满心悲痛地跑回屋里,将季咸的话转述给壶子。 壶子神色坦然,轻声说道:“刚才我故意将如同地表那样寂然不动的心境显露给他看,茫茫然既没有震动也没有止息。这样恐怕只能看到我闭塞的生机。试试再跟他来看看。” 列子又带着季咸拜见壶子。这次,季咸还未站定,脸上便露出惊恐之色,转身拔腿就跑。 壶子见状,喊道:“追上他!” 列子赶忙追去,可终究还是没能追上。他气喘吁吁地回来,满脸懊恼:“他已经没有踪影了,我没能赶上他。” 壶子微微颔首,平静解释:“起先我显露给他看的始终未脱离我的本源。我跟他随意应付,他弄不清我的究竟,于是我使自己变的那么颓废顺从,变的像随波逐流一样,所以他逃跑了。” 列子听后,如遭雷击,内心满是震撼与反思。列子感觉,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老师,也从未真正领悟过道的真谛。他问老师壶子,自己该如何修行。老师说,你在哪修行都行,关键椒修行静心。 列子回到家中,感觉自己像迷失在茫茫大海后终于找到方向的船只,却又发现自己需要重新启航。 此后,列子深居简出,两年不出家门。他每天与妻子相伴,帮助妻子烧火做饭,动作娴熟而自然。喂猪时,他眼神专注,如同侍候人一般细致入微。在他眼中,世间万物并无亲疏之分,没有偏私厚薄。曾经的雕琢和华饰渐渐褪去,恢复到原本的质朴和纯真。他如大地般木然忘情,将形骸留在世上,虽身处世间的纷扰之中,却能固守本真。 庄周醒来,他从这奇异的梦境中猛然惊醒,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心中满是吃惊。庄周知道,这梦境,其实是他读的书中情形的再现。列子的困惑与顿悟,壶子的高深莫测,季咸的神奇与惊慌,都是书中的文章刻在他心间的印记。他望着依旧摇曳的长明灯火,久久无法回神,仿佛从这一场梦,窥探到了人生与道的深邃奥秘,思绪也随着那跳动的火苗,飘向无尽的思索之中。 庄周在榻上辗转,似被无形绳索缚身,那绳索名为私欲,丝丝缕缕缠紧他的身心。本以为已参透天地自然的道理,洞察了人性的幽微,能以所知孕育新智,领悟未知。可此刻,世俗的忧患意识如影随形,似在无情地宣告,他尚未触及“真人”境界的分毫。 庄周起身踱步,目光透过窗棂,落在远处的漆树林。往昔种种思绪翻涌,那些自以为的通达,在这自我审视中竟显得如此脆弱。”真人”究竟是何种模样?庄周心中反复琢磨。 “真人”不倚众凌寡,他们的力量不用于欺凌弱小,而是平等对待万物,于世间秉持公正;不自恃成功雄踞他人,功成名就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人生途中的一朵闲云,不会因此凌驾于旁人之上;不图谋琐事,心向广阔天地,不拘泥于琐碎繁杂的俗务。 “真人”错过时机不后悔,他们深知时机流转,一切都有定数,错过便错过,无需沉浸于过往的遗憾;赶上机遇不得意,机遇来临顺势而为,却不被喜悦冲昏头脑,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 “真人”登上高处不颤栗,内心的强大让他们无惧身处高位的风险;处在低洼地不憋闷,无论境遇如何,都能安之若素。亲人、朋友离世,“真人”虽有悲戚,却不深陷痛苦,能担得起这份失去,亦能放下心中的执念。 自己达到“真人”境界了吗?庄周反观自身,长叹一声。自己仍困于个人私欲的囹圄,如同深陷泥沼,挣扎却难以挣脱。每一个念头,每一个举动,都似被私欲的丝线操控,无法自由洒脱。 他望向屋内熟悉的一切,家人的身影,学生求知的目光,此刻都成了他决心改变的注脚。他深知,要达到“真人”的境界,唯有通过修行,斩断这束缚自己的私欲绳索。 第二天清晨,庄周把家人与学生召集过来,神色庄重。他的目光坚定,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宣布自己从此将闭门“斋戒”修道。话语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王倩丽道:“婢妾与你一起修行。” 庄周笑了:“我修行不能跟你在一块。” 王倩丽瞪大了眼睛:“咋了?” 第234章 第四卷,修道成真——等我大功告成,再听他召唤 庄周撵走王倩丽,在前书房独坐,眉头紧蹙。脑海中思绪翻涌,似困于无形的大网中。诸多困惑缠绕,庄周感觉自己修行不够,决心苦苦修行。 他心意已决,庄周拴上前书房门,紧闭门窗,席地而坐,将尘世喧嚣隔绝,摒弃外界嘈杂,剔除杂念,闭眼凝神,与内心深度对话。 蔺且耕子要与老师一块修行。庄周道:“等我修成真人,再指导你们深入修行。 秋天过去,冬天到来。北风呼啸,荒野空旷。 庄周要进行修行的第一步:斋戒。古代道家的“斋戒”,也叫心斋,就是心的斋戒。斋戒有两大要点,心要诚,行须戒:斋戒就得沐浴更衣,不食酒肉,不近女色。 庄周在内篇《人间世》中,借孔子之口说,心斋“必须摒除杂念,专一心思,不用耳去听而要用心去领悟;不仅要用心去领悟,更得用凝寂虚无的意境去感应!耳的功用仅只在于聆听,心的功用仅只在于跟外界事物交合。凝寂虚无的心境才是虚弱柔顺而能应待宇宙万物的,只有大道才能汇集于凝寂虚无的心境。虚无空明的心境就叫做‘心斋’。庄周认为通过心斋、坐忘、悬解、见独这四个步骤才能达到“真人”的逍遥的境界。 所以,他要斋戒,对心中如杂草的私欲,他挥动名为理智的镰刀,一点点斩断。庄周通过斋戒,摒弃天下之心愈发坚定,权贵名利在他眼中,不过是脚下泥污。曾经向往的荣华富贵,如今形同路边杂草。他沉浸在自我修行里,一点点剥离对物质的欲念。身形渐瘦,意识却越发空灵,终是放下身躯的羁绊,踏入忘我无我之境,开启别样人生。 庄周静室独居。室内昏暗静谧,他屏听闻道家“斋戒”奇妙,恰似驱散心头层层迷雾。 恍惚间,他仿佛踏上追寻“真人”逍遥境界的路途。每一步探索,都像是在叩问灵魂,期待在这神秘修行里,寻得超脱的真谛,挣脱尘世枷锁,拥抱那自由逍遥的彼岸 他感觉,自己处在古老山林间,有座静谧道观。庄周逸尘前来求道,老子鹤发童颜,三缕胡须飘洒胸前,以心斋之理相授。 庄周满心困惑。 老子指着山中云雾,缓缓开口:“瞧这雾气,虚空无形却能包裹万物。道便如这虚气,能容纳天地。做人若能如此虚空,心胸便宽广无垠;做事若具此态,格局便辽阔无疆。” 庄周皱眉思索。 老子又道:“世人总执着于直接的留、得、取,却不知留需放手,得要放弃,取应给予。就像那追逐猎物的猎人,一味猛追,不顾迂回,最终迷失山林。” 庄周似有所悟。 老子继续讲:“虚静乃是阴阳混一之态。阴阳流转,相互依存。能通此道,行事便知迂回。若只直来直去,如同困于窄巷,越挣扎越窘迫。” 庄周站在山风里,望着那缥缈云雾,心中渐渐明晰。这道家虚静通达之理,如明灯照亮前路,指引他在这纷繁尘世,寻得内心安宁,踏上属于自己的道途 。 庄周在前书房苦苦修行。屋内静谧,窗外鸟啼虫鸣相伴。他摒弃俗事纷扰,每日端坐冥思,外界事情充耳不闻。他摒弃口舌是非,简化生活欲求。内心渐归纯净,如清泉无波。在这宁静中,他似能触摸天地脉络。窗外微风拂过,枝叶低语,似与他灵魂对话。他心间一片澄澈,悟透那玄之又玄的大道,心境升华至全新境界。 汗水从庄周额头滚落,浸湿衣衫。他呼吸逐渐深沉平稳,似与天地同频。在这方天地,他感受自然的脉络,倾听内心的声音。他身躯稳若磐石,内心却似破茧之蝶。挣脱世俗枷锁,向那安宁自由飞去。他坚信,这般修行,定能达到“真人”境界,领悟那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道”。 庄周修行一月心斋,认识到,浮生逝如水,人要素心简言慎行。他让自己清静无为,少思寡欲,抱朴守拙。内心无了杂念,与天地沟通、交流、感应,达到游心于淡,他心境虚静纯一而晓明了大道。 他专一心思,犹如打磨蒙尘的璞玉。他不用耳听,耳的聆听,在此刻失去意义;心的交合,也摒弃世俗琐碎,尘世的纷扰便无法侵入;用心领悟,内心的声音愈发清晰。那凝寂虚无的意境,慢慢浮现,似在深山古潭,平静无波却又蕴含无尽奥秘。唯有那虚弱柔顺的心境,如广袤天地,能应待万物。大道似无形之水,缓缓汇入这凝寂虚无的心境。自己沐风沉浸其中,感受着虚无空明。 下雪了,天地间一片银白。 三观来送饭时,王倩丽端着菜。庄周盘腿而坐,闭目沉思。 三观加上炭火,说起他姥爷田泰,话语里满是愤懑。魏襄王那事,简直欺人太甚。不让他舅舅参加朝会,去了连个座位都没有,朝堂官员对他都不理不睬,俸禄也断了半年。舅舅本就不缺钱财,可这面子,这官家权力,于他而言重如泰山。失宠后的舅舅,心像被挖空了一般。内心空虚之下,只能借酒消愁,一杯又一杯,终是被这满心的憋屈活活气死。 我姥爷知晓了真相,胸膛里的怒火简直要将他整个人吞噬,那时就想叫您在大梁给我舅舅报仇雪恨…… 庄周脑海中浮现出田需的模样。那眉毛,柔顺得如同春日柳枝,眉尾的黑痣,宛如点缀的墨点。高挺的鼻梁,略显瘦削,给那张脸添了几分清峻。嘴稍大,尖下巴,嘴角还常常上扬,带着几分和善笑意。 田家对庄家,过往种种帮助,桩桩件件涌上心头。这恩情,庄周从未敢忘。 只是,庄周心向修道。他心中微微一沉,长叹一口气:“告诉你姥爷,我在修道……”这短短几个字,似有千钧之力。他明白,这是在恩情与追求间的艰难抉择,可修道之心,如磐石难移。他已经无意卷入世俗的纷争。 庄周神色郑重 ,叮嘱三观:“给你姥爷把道理讲明白,修行哪能因陈科荒废。等我大功告成,再听他召唤。你奶奶已去,姥爷姥娘是仅剩亲人,替我尽孝,莫辜负这份血脉深情。” 三观重重点头。 王倩丽噘嘴道:“你就不回堂屋了是吧?” 庄周皱眉道:“你以后别来这屋,女人不能进斋戒之室,要看好孩子。”“啪”关上了门。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5章 深层修行——修行到了第三步:悬解 深冬的风像匹肆意奔腾的野马,吹得漆树林癫狂嘶鸣。 庄周修行到了第二步:坐忘。他的确忘掉了屋外的风。 庄周感觉自己被生活的琐碎与内心的纷扰折磨得疲惫不堪。他想修行坐忘之法,心中似有微光闪过。 庄周认为人心的大病是散乱浮躁、猿跳马奔,所以必须进行“坐忘”的修行,庄周修行特别提倡坐忘。所谓坐忘,便是要坐。坐是静的法门,静的法门是心斋中的凝神笃志,心思专一。即坐在那里,忘记一切,无我无物,浑圆天成。坐忘就是坐定进入虚空,聆听自己的呼吸声,忘记天地宇宙,忘记逝水流年,忘记尘世纷争,忘记得失荣辱,忘记功名利禄,进而忘记了自己,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从哪来又到哪里去;从而,离形去知,通于大道,天地与我并存,万物与我合一。这不只指修道人的打坐入定,更是关乎人的静心。老子所谓“浊以静之徐清”,静下来浑浊的心就能慢慢沉淀清澈,便不再陷入杂乱纷扰中,而能从杂乱纷扰中跳出来了,忘却自己的形体,抛弃自己的聪明,摆脱身心两重束缚,与大道融通为一。坐忘,是修行的一个重要过程,这种境界似乎很高了,多少人困在“忧愁、痛苦、恼恨”里跳不出来。因为“忘”的实质,与我们每个人的身心福祉,都有着至为密切的关系。 他在前书房一方静地,铺上蒲团,闭目静坐,开始修行“坐忘”。他思绪如脱缰野马,过去的挫折、未来的忧虑,种种念头在脑海中横冲直撞。那些忧愁、痛苦、恼恨,像藤蔓般缠紧他的心灵。他努力沉下心,尝试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吸气,呼气,那细微的气息声在静谧中逐渐放大。渐渐地,外界的嘈杂开始淡去,他努力忘却尘世纷争。曾经为功名利禄的奔波,为得失荣辱的纠结,在这专注的呼吸里,似轻烟般慢慢飘散。 他努力忘记自己,忘记身份,忘记来路与去向。慢慢的,身体的束缚感也不再强烈,仿佛与身下的蒲团、天地的空气融为一体。他的心好似一片平静的湖水,往日的浑浊慢慢沉淀。他不再被杂乱的念头搅扰,感觉自己从无形的枷锁中挣脱出来。 恍惚间,他仿佛能感受到天地的气息,与世间万物建立起一种奇妙的联系。不再有”我”与”物”的界限,仿佛自己就是天地间的一缕清风,一朵闲云。 一月后后,坐忘结束,庄周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多了几分澄澈与宁静。他深知,这只是修行坐忘的开始,往后的日子,还要在这喧嚣尘世中不断践行,让“忘”融入生活,寻得真正的身心福祉。 庄周知道,“斋戒”“坐忘”是延年益寿的妙法。 在静室中,他身姿端正,似木雕般不动。试图让元神纯粹无杂,如深潭止水,静一不变。他关闭眼耳口鼻诸般感官,摒弃外界繁杂。渐渐地,体内气感沓沓冥冥,似有股神秘力量游走。他抱神以静,努力守住那股纯气,专注修心,一心要达虚静无为。 修炼途中,诸多杂念如蚊虫般侵扰,可他牢记,绝不能让那24种思想行为坏了修养功夫。 庄周日夜修炼“坐忘”功夫,身形渐入忘我之境。似已推开无穷无尽之地的大门,遨游在无边原野。与日月同辉,和大地相融,身躯与太虚之气化为一体,仿若与天地同寿。 这一番修行,庄周感觉自己步出静室。行至山林溪边,采摘野果。入口瞬间,果香四溢,那滋味竟美妙非常。仿佛这自然万物,都在以独特方式与他共鸣。 冬阳明丽,风平气和。 庄周又修行了一个月,吃饭感觉香喷喷的。 蔺且端着饭菜,轻手轻脚走进屋内,小心翼翼提起茶壶添茶。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眼前些许视线。临退下时,他嘴唇微张,嗫嚅着:“师父,有人从大梁送来一封书信,让你快去大梁。” 庄周神色沉静,目光落在远处:“早晨太阳升起,顷刻便刺穿驱尽无尽的黑暗,哪怕这黑暗曾经再深重、再漫长。” 这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着现实。在这纷扰尘世,谁又不是在黑暗中摸索。他看看门口站着王倩丽,道:“关上门。” “人生,其实也是这样,一旦达到彻悟的那一刻,人世间一切杂念便会烟消云散了。” 庄周明白,大梁的书信或许是个契机,可自己的心已如止水。名利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现实的泥沼中,多少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他,只想追寻内心的安宁,在这纷繁复杂里,守着那份独有的清醒,不被世俗的洪流轻易卷走,去直面人生的真相 。 庄周认为,“忘”绝不是醉生梦死的逃避,而是跳出“局”的出离。跳出来,是为了做一个旁观者清的局外人,站在天外看天,而不再是当局者迷的局内人。这既是为了清醒,也是为了自由。因为,人无论陷进哪个局内,必为“局”内的规则和关系所牵绊而受累,身心都是如此。这便是不自由的源头。跳出“局”来,跳出束缚,站在天外看天。如同青蛙跳出了那口井,井的外面,才是可堪逍遥的天与地。 庄周觉得自己是打坐在古老山林的隐秘洞穴中,庄周潜心修行“坐忘”。他摒弃杂念,如老僧入定,沉浸在空灵之境。 庄周又修行一月“坐忘”后,修行到了第三步:悬解。”坐忘”还需要用“悬解”的验证和巩固。 何为悬解?悬解就是解除束缚。《大宗师》中说:得,应适时;失,得顺应。能够安心适时而顺应变化,哀乐之情就不会侵入心中,这样就能解除心智的束缚。那些不能自求解脱的人,仍被外物所累。只有按时处顺,才能达到悬解。如何才能安时处顺?《大宗师》里的这句话是说,人世间的得失、哀乐,都是世间凡事,办法恰恰就寄寓在悬解中。 “悬解”,就是随心随性,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突然悟达妙道,如同醍醐灌顶,云开雾散,洞开天地,天人合一,万事万物都化于心。从而内心光明,好像朝阳一样光而不烈,柔而不弱,照彻人的身心,照亮大地生灵。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6章 “真人”庄子—平凡的庄周消逝,“真人”庄子傲立世间 庄周深知,“悬解”是解除束缚的必经之路。一个人通过“悬解”的修行,解除了束缚,穿梭在尘世间,面对得失就能波澜不惊。他得到时,能从容接受;他失去时,能坦然放下。这人,心智的枷锁渐渐松动,外界的哀乐无法触动他的心弦。 那些被外物拖累的人,在尘世中挣扎,满脸疲惫与迷茫。庄周通过修行,要追寻安时处顺,因此步伐坚定。庄周正是要通过修行,感悟妙道,从而随心随性。 通过修行,庄周仿佛看见一道强光穿透迷雾,他感到了醍醐灌顶般的通透。眼前云开雾散,天地豁然开朗,他与自然相融,天人合一。万事万物在心中化为一体,内心绽放光明。那光芒似朝阳,柔和却有力量,不刺眼不微弱,将他的身心照彻,也隐隐照亮了周围的大地生灵,开启了一段新的传奇修行之旅 。 六业踏入家门,脚步匆匆,怀揣着姥爷催父亲去大梁的信,神色有些急切。庄周正静坐,听闻此事,神色未动,仿若一阵清风轻柔拂过心间。 庄周缓缓起身,目光平静而深邃,淡然开口:“去告诉你姥爷,我一心修道,无意他顾。”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又一个月过去了。 庄周进入“见独”修行阶段,“见独”是修行到了第四步。 何为“见独”?”见独”就是反观内省,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看见一个阴阳和合的整体。大同世界,芸芸众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个人把自己置于度外,反而能保全自身更好地生存;遇事能谦退无争,反而能在众人之中领先。一个人假若能够做到外天下,外物,外生,就能不依靠任何外力从而独立长存脚步永不停息。哪怕自己是孤独的、也能到达特立独行毫不恐惧的境地。这样人就能从忘却和宁静状态中升华为强大的独处。”见独”,是道家修行的最终一步,后面的“无古今”“入于不死不生”,不过是明心见性的境界罢了。 庄周此时感觉,眼前有一盏遥挂天际的明灯,引他探寻。他同时感觉,自己不是局限在前书房修行。白日,他在山林漫步,阳光洒下,树影斑驳。他闭上双眼,摒弃外界嘈杂,一心内求,试图触摸那阴阳和合的整体。山林风动,似在低语。他无惧孤独,于独处中坚守。那强大的独处,如坚硬铠甲,护他心魂。哪怕前路未知,他也向着“见独”之境坚定迈进。外界喧嚣都成虚幻,唯内心的宁静与对大道的执着,成为他前行的力量,在这修行之途留下独属于自己的深刻足迹。 这种感觉,令他心旷神怡。 夜晚,明月高悬,他独坐静室,抛却尘世功名。 在这纷纷扰扰的尘世间,众人争名逐利。庄周却要做“至人”忘却自我,以无功无名之态立身。面对利益纷争,他谦退避让,看似落后,实则在精神层面已遥遥领先。 他觉着,在那僻远山林间,自己席地而坐。身旁木叶飘落,他仿若不见。专注中,他体悟事理,眉头渐渐舒展,懂得了生存的奥义。在喧嚣尘世,他像遗世独立的孤鹤,不被俗事沾染。人群中热闹非凡,他却抽身而出,冷眼旁观。担当起对自我和世间的责任,脚步坚定。最终,灵魂冲破束缚,得享逍遥,成为那超脱众人的独特存在,引得众人侧目。 在那奇幻玄境之中,庄周为寻真谛踏上旅途。他知晓“逍遥”之道,是看得破迷障,放得下执念;从而一步步跨越,从洞察外物到忘却自身。庄周修行,先是放下外在纷扰,如脱茧之蝶;渐而忘却小我,似化云之雾,从有入无,于内心求道。再到内心光明绽放,假丑恶无所遁形。渐渐光芒驱散黑暗,让他在世间行走不被污浊沾染。 随后他内心强大如巍峨高山,风雨难撼。他能直面自己,不迷不乱,面对挑战不卑不亢。在这追寻“逍遥”的奇幻之旅里,庄周一步步蜕变,向着那至高的精神境界奋进,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庄周的“逍遥”,用平实的话说,可用12个字概括:看得破,放得下,拿得起,立得住。这四个台阶,从小到大,从内到外,依次提升,逐渐忘却外在的自然,外在的万物,最后忘却自身小我。从有到无,不断内化不断内求。这两个台阶,先是内心光明,光明到足以屏蔽所有的假、丑、恶;再是内心强大,强大到足以直面自己,不迷不乱,不卑不亢。 庄周修炼好了四步,五个月达到“无古今”的地步。修道至此,可谓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灵魂中去。生命有涯,而认知和探索的精神无涯。把有限生命融入无垠灵魂,他似一只无畏飞鸟,冲向未知精神苍穹。 庄周继续斋戒修道,入于不生不死,彻底解脱,看透生死,逍遥自在,继而达到撄宁的境界。撄是扰乱的意思,撄宁就是扰乱归于宁静,就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有点像佛家所说的涅盘。不生不灭,岿然不动。樱而后成,凭借宁静,排除一切纷扰,扶摇直上九万里,达到逍遥游的至高境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庄周总结自己得道的状态为“撄宁”,并说“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撄是动,烦动;宁是静,宁静。”撄而后成”,安宁和宁静从哪里来?从烦乱干扰中来,“静中得静未必静,动中得静方是静”,静中所得之静要经过动中的考验,才能算数;动中能修出一份静来,最是靠谱。庄周感觉自己正是从从烦乱干扰中来,最终归于宁静的。 修行进入撄宁之境 ,外界喧嚣似风过耳;任那风雨肆意侵袭 ,他稳如泰山。恰似佛家涅盘,不生不灭;排除纷扰 ,他心若磐石。凭借这份宁静,他扶摇直上,身躯似破云利箭。向着逍遥游的至高之境,一路疾驰,书写独属于自己的传奇。 在那奇幻诡谲的世界,庄周于尘世的纷扰中徘徊。烦动如潮,一波波涌来,似要将他吞噬。可他未被淹没,于这无尽撄动里,心却在探寻宁静之径。周围喧嚣杂乱,念头纷至沓来,他却如定海神针。静中求静,太过虚幻,唯有于动中磨砺,静才实在。终于,庄周在这动与静的拉扯中,寻得平衡。那烦乱干扰成为他的磨刀石,磨出一颗宁静之心。此刻,他仿佛超脱。周身气息一变,自那烦乱走来,归于无上宁静。 春节来了。 从此,那个平凡的庄周消逝,“真人”庄子,傲立世间 ,开启传奇篇章 。 庄子携静意漫步逍遥路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7章 终登逍遥——最高等级,能洞悉最早的天宇内无天地万物 庄周从入冬开始修行,到过了春节,半年时间过去了。 初春,万物复苏。 庄子斋戒修道成了人世间少有的神圣之人,在此修行过程中,完成一种崇高的“圆满”。 道家所谓“不求而得,求而不得”,看懂其中的阴阳之理才能通透领悟和把握。修心养性要如此,不求,才能丰盛;做人做事也要如此,不盼望得到,才能大得。人们常说“虚心”,却很少有人了解其中深意。在道家的修炼理论中,虚心是一种重要的心性修炼方式。虚心意味着让心灵保持空灵无物的状态,以便更好地领悟和顺应自然的法则。所以人们把它当做一种美德;其实,虚心是一种高明的智慧和境界。有这样的悟,才是真修行的开始。 庄子年过花甲,看破世情,方知以前自己有许多错误的地方。老子以五千字真诀,倾囊相授,庄周密诵修炼,出神入化,与陶朱公为友,许多诸侯王尊他为师,天下人称他为神人、哲人。 庄周修行完毕,大人小孩都高兴。最高兴的还是王倩丽,每天都想过与男人不离不弃的日子。 庄子六十多岁 ,顶上髻发高耸。那披散的长发,似岁月织就的丝线,沉沉垂于后背。三缕胡须,黑白错杂,悠悠然飘洒在前胸,每一根都藏着过往的故事。 他身着青色曲裾袍服,无扣的设计透着随性。衣襟自腋部向后优雅旋绕,腰间丝带轻束,勾勒出几分飘逸。他的衣服宽博,大袖翩翩,走动间似有清风灌入。衣领和袖处的皂色缘边,宛如墨染,添了几分古朴庄重。单衣、夹衣、棉衣,样式颜色始终如一。庄子行走在尘世,这身装扮对于他,是舒适,更是灵魂的契合。 晚饭后,庄子正在前书房读书,他二儿子六业脚步匆匆地来找庄周。只见他神色有些焦急,给父亲磕过头后站在庄周前,道:“俺姥爷说,你要再不去大梁,他就亲自来请你。” 王倩丽噘着嘴进来:“再不去俺舅就要大发雷霆了。” 屋内,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三观、 蔺且、耕子都皱着眉头走进屋内。三观率先打破沉默,脸上满是忧虑:“刚才九连给我们说了,大家不知道如何应对,咋办呀,俺姥爷又是长辈?”众人的目光,此刻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庄周。 庄子缓缓起身,踱步到窗边,目光望向窗外那片并不开阔的天地。微微眯起双眼,似在回忆,又似在思索,缓缓开口:“肩吾去拜会隐士接舆。接舆问肩吾,往日老师如何教导人。肩吾说,老师讲国君要凭意志推行法度,人都会随着改变的。接舆却称这是用虚假的手段来愚弄他人的行为,用这种方法治理天下,就好像徒步下海开凿河道,让蚊虫背起大山一样荒谬。圣人治理天下,是顺应本性感化他人,鸟儿高飞来躲避弓箭,老鼠深藏洞里躲避祸患,人怎能不懂顺应环境呢?” 六业眨着眼睛,一脸疑惑:“父亲是让我去给我姥爷姥娘讲清顺应环境的道理吗?那我太难说服他俩了。” 庄周神色平静,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你姥爷,我在为你奶奶守孝。我母亲把我恩养到大,我要为她守孝。人不能不孝啊……”在庄周心里,这理由定能让岳父平息怒火。毕竟,岳父向来最看重孝道,这是他坚守的底线,也是庄周认为足以应对的底气。 王倩丽噘嘴嘟囔道:“咱娘下世已过三载了。” 庄周笑道:“还是说这个理由比较稳妥。你仨退去,我要与蔺且耕子畅谈道学。” 王倩丽噘嘴与三观六业退下。 春三月。 月挂在东南天际,银辉泼下。漆树林仿佛被镀上一层银光,每片树叶都闪烁着神秘光泽,夜晚静谧得如同沉睡的梦。 庄子在前书房席地而坐,蔺且与耕子相伴左右。茶香袅袅升腾,缭绕在三人周围。盏盏清茶入口,似有股奇妙力量,缓缓沁入心肺。 蔺且作为庄子唯一认可的弟子,那是上天恩赐般的存在。耕子虽未名分在列,却也是庄子得意门生。此刻,三人都沉浸在茶香与思想交融的氛围里,神态悠然,似醉非醉,在这方天地间,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逍遥时光。 庄子神色悠然,嗓音清朗:“今晚师徒三人,以茶代酒,无拘无束畅谈一番。道在这茶香之中,定要不醉不休。” 蔺且面露思索之色,这几天,他正沉浸于老子的《道德经》中的那句“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如重锤般撞击他的心。他忍不住开口:“师父,老子说天地形成之前还有一物,循环运行能为天下母。如今想来,这见解着实精妙。可他究竟如何洞察到这般深远之事?” 微风透门吹入过,庄子那八字长须轻轻飘动。他微微眯眼,似在回溯古老时光:“古代之人,思想确有极致之境。极致为何?认为宇宙无‘物’无界,此乃认知巅峰,难有超越。”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老子,堪称至人。上古之人,认知有极限,分五个等级。最高等级者,能洞悉最早的天宇内无天地万物,此乃最深认知,无人能出其右。老子便处于无物无封的最高思想境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灯光照在三人身上,庄子神情平和又庄重,蔺且一脸崇敬,一旁的徒弟则懵懂又好奇地听着。师徒三人畅谈古老智慧,似跨越时空与古人对话。 庄子的见解、蔺且的求知,在茶香与灯光交织中,仿佛一幅古朴又深邃的画卷徐徐展开,承载着对天地、对智慧无尽的探寻。 蔺且轻手轻脚,给庄周续上茶水。热气袅袅升腾,茶香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庄子抬眼,目光投向窗外天空悠悠云朵。云卷云舒,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奥秘。他微微眯起双眼,开始娓娓讲述:“稍次的境界,有人觉得有‘物’存在,可万物都有其限制。这便是第二等级。处在这一等级之人,已能感知环宇之中天地万物的存在。他们眼中,天地万物浑然一体,没有明显的彼此之分,没有生硬的界限阻隔,一切都和谐共生,如同自然谱写的一曲悠扬乐章。”庄子喝口茶,“而第三等级,认为天下有‘物’,物与物之间有界限,却没有绝对的是非之分。他们看待世界,多了几分包容,少了些偏执的评判。” 庄子盘腿席地,身旁矮几上,灯火明亮,清茶冒着袅袅热气,与竹简的陈旧气息交织。他接道:“至于第四等级,已然认识到天地万物有着清晰的分类,彼此有别。不仅如此,还衍生出是非、善恶、优劣的差异。这第四等级的出现,恰是‘道’逐渐衰落的缘由。人们内心的私欲,如野草般肆意疯长,一点点侵蚀着‘道’的纯净。恰似老子所言,学习之时知识不断累加,追求大道却要减少执着。知识越积越多,对大道的领悟与践行,却可能不进反退。一旦是非分明,‘道’便悄然隐匿。究其根源,不过是个人的喜好在作祟。” 两位学生静静地望着庄子,眼神中满是专注与敬仰。他们沉浸在庄子的话语里,如干涸的土地渴望着甘霖。 庄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昭文,那古代的琴师,琴艺精湛绝伦。可后来,他却不再弹琴。为何?因为他终于领悟到,弹琴之时,发出一个声音,便意味着失去其他声音。唯有住手不弹,五音方能俱全。‘物’的隐匿,并非仅仅是个人喜好所致……”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8章 至人解道——认识问题站在了高度 ,便打开了新的大门 “走,到外边透透气。” 二生随庄子走出前书房,他俩感觉,老师已经是修炼到了他刚才讲的最高等级的至人了。 此时,天空湛蓝如宝石。几朵乌纱般的云悠悠飘来,恰好遮住了月光。刹那间,天地陷入一片昏暗,仿佛被一层神秘的幕布悄然笼罩 。 黑暗中似有思绪涌动,二生在庄子妙论里,静思宇宙至理。 庄子负手踱步,神色悠然又透着思索。目光在远处漆树林上定了定,喃喃感慨:“天下之物与道,究竟是有物成而道亏,还是无物成亦道亏?就像昭文弹琴,技艺纵已超凡入圣,却也难将世间乐音尽纳。琴音再妙,亦有遗漏。若不抚琴,反倒无此缺憾。师旷击鼓,亦是登峰造极,名传千古。” 蔺且刚才喝茶喝得醉意上头,脸红如霞。他双眼发亮,内心被庄子这番新奇见解深深触动。他忍不住抱拳发问:“师父,到底怎样才算是了解大道之人?”那神情,满是求知的渴望与对大道的向往 。 庄子仰头“哈哈”大笑,笑声似要冲破天际。风,轻轻拂过,撩动他的发丝,他神色洒脱又笃定,大声说道:“了解大‘道’的人必定通达于理,通达于理的人必定明白权变,明白权变的人才不会因外物而害累自己。”话语掷地有声,仿若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耕子一脸疑惑,微微皱眉,问道:“先生,世上真有至德的人吗?”他的目光中满是探寻,似乎在寻求一个能让内心安定的答案。 庄子微微颔首,目光望向远方,神色平静而坚定:“孔子即是。” 蔺且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赶忙追问:“何以见得?” 庄子轻轻踱步,开始讲述起来:“孔子周游列国,推行仁义。那一路,满是坎坷,到处碰壁。他奔波于各个城邦之间,带着弟子,怀揣着心中的理想。每到一处,都试图将仁义的种子播撒,可现实却如冰冷的石头,一次次将他的希望砸得粉碎。但他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那忧国忧民的心,可敬可佩、可歌可泣。孔子游说道匡地,卫国人将他层层围困。那场面,可谓危机四伏,周围是如狼似虎的士兵,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可孔子呢,竟在包围圈中,悠然地弹琴高歌。那琴音,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悠扬,似要穿透这重重困境。” “这时,有路人见孔子如此,满心不解,上前问道:‘师父您有什么可乐的呢?’孔子停下弹奏,神色坦然,缓缓开口:‘我告诉你吧。我早就忌讳贫穷,仍难免穷困潦倒,是命运所控制的结果呀;我早就向往腾达,仍未得到富贵,是时运所限制的结果啊。当尧舜在位的时候,天下没有穷人,不是这些人有智慧才不贫穷的;当商纣统治的时候,天下人没有亨通显达的人,也不是人们失去了智慧的结果,是时局形势造成的。’” “孔子接着说,‘在水中行舟不躲避蚊龙,这是渔夫的勇气;在陆地上行走不避躲雄狮猛虎,这是猎人的勇气;刀剑在眼前相击打,把死看得同活着一样,这是为国建功立业不惧牺牲人士的勇气;懂得困厄潦倒是命中注定,知道顺利通达是时运造成的;面对厄运困难而毫不惧怕的人,是圣人的勇气!’” “有身披销甲的人走过来,满脸愧疚,向孔子道歉:‘很对不起,先生!我们以为您是阳虎,因此包围了您。现在才明白误解先生了,我们马上撤退!’” 庄子讲完,目光中满是赞叹:“孔子可以说是懂得随着时局权力的变化能自如应对的圣人啊!” 二生听着,仿佛看到了孔子那伟岸的身影,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清风穿梭在漆树枝叶罅隙,蔺且与耕子随庄子漫步。蔺且面上带着求知的急切,开口询问:“先生说,以道观之。无贵无贱,无大无小。那么有没有一定的是非标准呢?也就是说,先生您知道万物有一个共同认可的真理吗?” 庄子停下脚步,一袭素衣随风微动,缓缓摇头:“不知道。”声音轻却沉稳,似这山林间的静谧般笃定。 蔺且紧追不舍:“那您知道您所不知道的原因吗?”目光紧紧锁住庄子,似要从他脸上寻出答案。 庄子神色平静,再次吐出三个字:“不知道。”他望向远处漆树林,目光深远。 蔺且又问:“那么万物就不可知了吗?”话语中带着几分困惑与不甘。 庄子微微转头,眼中闪烁着智慧光芒,缓缓开口:“我不妨尝试着说说。咋知道我所谓知不是不知呢?又咋知道我所说的不知不是知呢?”他踱步走到登云桥上,他弯下身子,拾起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手指轻点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我且试着问你俩几个问题:一颗石子落下,在水中能泛起几圈涟漪?人睡湿地久了则会腰痛,泥鳅天天居住在湿泥里,泥鳅会腰疼吗?人在树上则心惊胆战,猿猴会吗?谁知道这其中的真谛呢?”他直起身,庄子走到桥边松树下,手抚树干:“人喜欢吃蔬菜肉食,麋鹿吃草,蜈蚣爱吃蛇,猫头鹰特别喜欢吃老鼠,人、兽、虫、鸟这四样谁知道真滋味呢?可松树喜欢人、兽、虫、鸟的滋味吗?” 风掠过,近处漆树叶“沙沙”作响。庄子抬眼,目光透着思索:“猕猴爱雌猿,麋爱与鹿交配,泥鳅爱与鱼同游。越王嬖妾毛嫱与春秋时期晋献公的妃子丽姬,人普遍认为美;可鱼见了她们则深游入水中,鸟见了她则高飞到天上,麋鹿见了她则远逃进山野里,这四样谁知道真正的美色呢?” 蔺且与耕子静静聆听,目光随着庄子的身影移动。 庄子负手而立 ,神情悠然:“在我看来,仁义的顶端,是非的途径,有的对我有利,有的对他人有害,利害各有标准,我怎能搞清其中的区别呢?”话语徐徐,春天漆树林间一片静谧。 蔺且与耕子站在原地 ,似被庄子的话语击中内心,如沐春风。他们只觉听了老师这番道理 ,看待问题时 ,心中似有一座山拔地而起 ,认识问题站在了更高的高度 ,眼前的世界也仿佛打开了新的大门 ,有着无尽的思索与探寻在等待着他们。 庄子回到了现实,他在想如何应对岳父这个长辈凡人的“逼迫”。 喜欢庄周的蝴蝶梦请大家收藏:()庄周的蝴蝶梦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9章 天外有天——大上有大,小下有小。大无穷,小也无穷。 月亮转到南方的天空,天地间一片光明。清风丝丝,让人感觉月夜神秘、清爽、安详。 蔺且不解地问:“师傅您不知利害,那至人也不知利害吗?” 庄子朗声大笑,道:“哈哈!至人可神了!大湖沼焚烧却不能让他变热,天河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却不觉得冷,迅疾的雷声击破山头,狂风掀起海浪却不能使他惊恐。像这样的人,乘着云气,骑着日月,遨游在四海之外,对待生死尚且无动于衷,更何况利害得失呢?” 耕子问:“辩论可否确定是非呢?” 庄子仰头答道:“假使我与你辩论,你胜了我,你就果真正确,我就一定错误吗?我胜了你,我就一定正确,你就一定错误吗?我俩就必定有一个正确,必定有一个错误吗?或者都正确,也说不定都错误呢?人各执己见,我与你无法判断。那我们请谁来订正呢?请意见与你相同的人来裁判,既然与你相同了,怎能判定呢?请意见与我相同的人来裁决,既然与我相同了,怎能判决呢?请意见与我你都不同的人来裁决,既然与你我都不同,又怎能断定你我究竟谁是谁非呢?请意见与你我都相同的人来裁决,既然与你我都相同了,又怎能裁定?那么我与你与人都不能确定谁是谁非,再又靠谁来判定呢?” 蔺且深感困惑苦恼,问:“那咋对待是非问题呢?” 庄周捋捋八字长胡须,道:“事物都有两面。从那方面看,无不是‘那’;从这方面看,无不是‘这。自那方看问题看不清楚,从这方面看问题却很明白。因此,‘那’出于‘这’,因为有了‘那’才有了‘这’,‘那’与‘这’一起生出的。既然这样,那么事物刚出生就灭亡了,刚灭亡就出生了;刚肯定随即就是否定,刚否定随即又予以肯定;因而世上的是非对错也会随着时间和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圣人不拘泥于是非之途,而明照于天道。‘这’也是‘那’,‘那’也是‘这。‘那’亦有一是一非,‘这’也有一是一非,果真有彼此吗?还是真的无彼此吗?如果双方都不存在,是非都是虚假的,双方不再对立而是相互依存,那么‘道’就在其中显现了。这就叫‘道’的关键所在。掌握了‘道’的关键,站在圆环的中心,来应对无穷的变化。虽然我们普通人不太能一点就通,理解什么是道枢,但总归值得我们一生去理解和明白,有时候不是非要追求个对错与是非,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结果,看结果是否对自己有利,长大后应该会明白,很多事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根本毫无对错可言,有些事对于你来说是错,可对于别人来说却是对的,又怎能分得清楚呢。因此,人们不应该固执于自己的观点,而应该尝试从不同的视角理解,要超越具体的‘是’与‘非’,达到对‘道’的认识和理解。真正的智者能够认识到事物的普遍联系和相互依存,而不再纠结于表面的对错之争。” “对呀!老师说的太好了!”二生频频点头赞叹,深受教育。 耕子问:“人与天地相比,谁大谁小,谁贵谁贱?” 庄子闪闪智慧的眼睛,道:“人成形成于天地,受气于阴阳,立在天地之间,就像小石小木在大山一样,实在太渺小了,又凭什么自尊自大?把四海合起来立在天地间,不也像蚁穴在大漠中吗?计算一下中原位于大海之内,不像小米粒在大仓库之中吗?天地万物无数,人不过是其中之一;人与万物相比,不像一根细毛之在马体上吗?” 俩徒弟似有所悟,耕子问:“先生的意思是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吧?” 庄子道:“有这方面的意思。” 蔺且问:“那么我以天地为大、以毫末为小,可以吗?” 庄子笑道:“不可!任何物体,从度量上讲无法穷尽,从存在的时间上讲又 无休无止;可以无限地分割下去,来时无始,去时无终。因此,大智大慧的人对待远近的看法是:小而不以为小,大而不以为大,知量上各无穷也。他博通古今:远古虽遥不可及,但不感困惑;近物虽伸手可及,亦不踮脚去取,知时间上各无起止也。他知天道有盈虚消长、得失存亡,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他明白天道坦荡,故生而不悦,死而无憾,知道最终与开始的变化。计算人所知的东西,远不如所不知的东西多;一个人出生的时候,不如他没有出生的时间的长久。用极有限的生命去追求对无限广大的认知,因此会陷入迷惑混乱中,无法获得真正的满足和收获。由此来看,又咋知道毫末就足够用来确定极小的限度呢?又咋知道天地就足够用来穷尽至大的极致呢?” 二生赞道:“老师讲的太好了!我们明白了。先生您是说:大中有小,不要以大为大;小中有大,不要以小为小。” 庄子捋捋八字胡,笑道:“这样理解还不够确切。不如说:大上有大,小下有小。大无穷,小也无穷。” 耕子问:“那物里物外,怎样来分别贵贱,怎样去区别小大呢?” 庄子闪闪智慧的眼睛,道:“站在‘道’的立场去看,万物无贵无贱;站在物的立场来看,认为自己高贵而鄙视别人;从世俗的观点来看,贵贱不在自己本身,都以外在的荣辱毁誉作标准。从外在的差别去看,按照物与物之间的差别来看,顺着各种物体大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物体是大的,那么万物就没有什么不是大的;顺着各种物体小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物体是小的,那么万物没有什么不是小的。如果懂得天地就像一粒稻谷,毫毛之末就像山丘一样,则无所谓大小的区别了。古时候尧舜互相禅让而称帝,但子之与燕王哙互相禅让却导致国家灭亡。商汤王、周武王相争而称帝,但白公争夺王位却自取灭亡。由此来看,竞争和谦让的礼节,尧舜的行事方式,尊贵和低贱的地位有时会发生变化,并不意味着永远尊贵或永远低贱。大柱可以撞破城门却不能塞住洞口,用途不同;千里马一日奔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猫,技能有别;猫头鹰夜能抓蚤,明察毫末,但白天即使双目圆睁却不见丘山,性能有限。帝王禅接有不同的方式,或同姓相传,或传给他姓;两代间继承的方式也不同,或父子相继,或兴兵讨伐。但如不合时宜,有背世俗。则称之为篡夫。如合其时,顺其俗,则称之为义士。可见贵贱有时,不由自主也。我说弟子,你怎能了解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月转西南的天空,银辉闪烁。春风习习。师徒话儿像月光一样明朗,像春风徐徐不断…… 蔺且与耕子听得入了迷,他俩感觉老师真是太伟大了,知识太丰富了,站得太高了,看得太远了!讲得太深刻了!能投师庄子,不是天下最幸运的事吗? 第240章 泰山驾到——不见了我的女儿田珞,很让我伤感呢 田泰数次派人给门婿传信,言辞殷切,可那门婿总以守孝为由,对大梁的聘请置若罔闻。田泰因为儿子田需的死,在心中燃烧起熊熊的复仇火焰。恨意与执念交织,驱使他踏上这漫漫旅途。 梁襄王对庄周邀请是诚恳的,田泰认为,只要庄周来大梁做官,他就有能力为田需报仇。他这次来庄家寨,就是催庄周去大梁做官的。王夫人劝田泰,不能发火。田泰自己也有分寸。门婿不是小孩,他能不发火就不发火。 春风轻拂,如同命运的丝线,牵引着田泰夫妇乘坐的双轮独輖马车,缓缓驶向南华山脚下的庄家寨。 彼时,墨香在屋内弥漫,庄子正在学堂沉浸在给学生讲道的愉悦中。 九连脚步匆匆,如一阵急切的风闯入学堂:“我姥爷姥娘在后边,我先行一步给您报信,估计他已经到了漆园树林了。” 话语未落,一阵凉风猛地灌进屋内,似带着命运的预兆。 庄子坦然一笑,无需多言,便已明了二位老人此番前来的深意。这道坎,终究是无法再绕过去了。他讲完课,放下手中竹简,如同要放下尘世的纷扰。 庄子对田需的事情思前想后,他感觉魏襄王对田需并没有过分之处。庄子认为,魏襄王对田需,实无严苛之举。没有把他投入大狱,也没有取下他的性命,不过是冷落一番。而田需自身,贪财恋色,行事无度,遭遇如此,实难全怪他人。田需在进退之间,全然没把握好那个微妙的“度”,一步一步,将自己陷入困境。 庄周作难的是,他如何才能说服岳父岳母能放下此事。常怀仇恨,对两位老人健康不利呀! 他回到家,呼唤二夫人王倩丽、儿子三观、儿媳刘莲,一家人一同穿过前后院,步出大门,向着登云桥走去,去迎接那未知的风暴。 南北土官道,一辆双轮独輖马车缓缓驶来。那独輖马车,车杆笔直如剑,中间套着一匹黑鬃须红马。红马身姿矫健,四蹄踏地,鬃毛在风中飞扬,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两个木车轮坚实厚重,承载着岁月的痕迹。 车轮上方,是长方形的车厢,车厢两边各有一个罩着青色纱布的车窗,青纱在风中轻舞,似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马车到了登云桥下,三观牵着马缰绳,从坡路上了高台,稳稳停下。车夫恭敬地放下车凳。 田泰坐在车内,面色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眉头紧锁,似能夹断世间烦恼。他咳嗽一声,却在车里并未动弹,往昔的威严与此刻的沉郁交织在一起。 三观、九连上前,轻轻掀开门帘,伸手搀扶田泰下车。 田泰头戴插簪冠帽,帽呈不规则圆台形,前高后低,顶部外凸,那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一头银发如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岁月的光芒,上翘的菱角样胡须全白,如霜花凝结。上衣下裳都绣有精美纹饰,丝线穿梭间,彰显着曾经的荣华富贵。他腰部束着绶带,绶带下佩以一对上狭下广的斧形玉佩,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八十一岁的田泰下车的步子迟缓而沉重,不再像当年的利索,每一步都似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疲惫。 庄子上前鞠躬问安,礼数周全。 田泰绷着脸,皱着眉,将脸扭向一边,似对庄周有着无尽的怨怼。 庄子暗叹,岳父这气可着实不小,看来今日的事,有点棘手哇。 王倩丽与刘莲快步上前,掀开门帘,小心翼翼地搀下田泰夫人。 老夫人头梳白发缕缕的九鬟发髻,每一丝白发都写满了岁月的故事。身穿挂着吊有佩饰的曲裾深衣,衣袖穗须下垂,似在风中低语。大菱形纹锦镶边的下裳交叠相掩于后,行走间,佩饰“叮当”作响。 庄子上前鞠躬问安。 老夫人见到庄周,双唇颤抖,张嘴大哭:“门婿儿啊,看见你我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女儿……”哭声如杜鹃啼血,令人心碎。 王倩丽与刘莲赶忙围上前去,轻声劝慰,话语温柔如春风拂面。 众人搀扶着田泰夫妇,沿着台阶缓缓上到大门前。 老夫人望着熟悉的景象,眼中满是哀伤:“物是人非,不见了我的女儿田珞,很让我伤感呢!”话音未落,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 王倩丽与刘莲又一阵劝慰,话语中满是关怀与心疼。 南华山的春风轻轻吹过,吹起众人的衣袂。 田泰夫妇,走过前院,来到后院,先到原来田珞住的房间看看。看到田珞的衣服还搭在绳上。二老抓住田珞的衣服,又是一阵痛哭。 众人连忙劝慰。 心中的伤痛如深埋的巨石,压得田泰夫妇喘不过气来。庄周一家的迎接与劝慰,又似黑暗中的点点星光,试图照亮这沉重的氛围。 庄周道:“二老住东间上首房屋。倩丽给二老铺床叠被。” 众人簇拥着二位老人,缓缓朝后院东上首房行去。脚步错落,似踩在时光的弦上,奏出无声的乐章。 庄周笑道:“您二老来了,在这住下,我好给您二老尽尽孝心。” 田泰夫妇没有搭话,在几案旁坐下。 刘莲款步轻移,端来香茗;王倩丽素手轻展,床铺瞬间整洁柔软。面对二位老人,众人都觉言语苍白,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庄周母亲身上。 田泰夫人陷入回忆,往昔在田集一同生活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琐碎却温暖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心中满是感慨。 田泰陷入沉思,久久不语。屋内静谧,唯有茶香萦绕。或许,他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位门婿,重新思考这看似荒诞却又充满智慧的言论。 庄子知道,二位老人没说一句难听话,难听话留在后头呢!他俩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目光坚定而明亮,望向远方。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或许不被世俗理解,但那又何妨。 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他要坚守内心的那片净土,追寻属于自己的逍遥之梦。 第241章 亲宴情浓——庄周知道,下面老岳父要发怒了 在那古雅幽静的庄家宅院里,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雕花窗棂间。 田泰面色阴沉,久久不语。田泰王夫人在一旁轻轻叹息,似在感慨这世事无常。 三观、六业陪姥爷加工工业姥娘说话,逗他俩开心。 王倩丽与刘莲莲步轻移,宛如春日微风拂过湖面,静谧而优雅,端来六个精心烹制的菜肴。 庄子摆上俎案。俎案上,那把猪形、双耳的方壶形盛酒器尤为醒目。它带着岁月的斑驳,青铜的质地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神秘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炒豆腐莹白如玉,每一片都被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在盘中散发着豆香的质朴气息;炒韭菜鸡蛋恰似一幅色彩明快的画卷,金黄与翠绿相互交织,鲜嫩的鸡蛋裹着韭菜的清香,诱人食欲;炒蘑菇宛如山林间的精灵,伞盖般的菌子在油锅中翻滚后,饱含着大地的醇厚滋味;水煮花生颗颗饱满,带着淡淡的咸香,静静躺在盘中,等待着人们的品尝。 这些菜肴被轻轻摆在雕刻着雄鹰图案的俎案上,那雄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仿佛要冲破这古老的案板,翱翔天际。 三观迈着沉稳的步伐,捧来罐缶盛装的苞茅酒。那酒在罐缶中微微晃动,似有丝丝缕缕的香气溢出。六业掌勺舀出酒,酒液如一条金色的丝线,缓缓倒入粗瓷鸟兽尊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一场无声的乐章。 方壶中,一把铜勺静静盛着酒,旁边那带着耳杯的方形酒器,宛如一位沉默的侍者,随时准备让人饮用。。 田泰王夫人面容慈祥,目光柔和:“我不喝酒,喝茶就行。”声音宛如微风拂过树叶,轻柔而温和。 三观颔首,动作娴熟地给姥娘倒上茶,又将茶与酒分别为田泰、庄周续上,而后与六业、刘莲站在一旁布让。田泰王夫人看看站在一旁的王倩丽,目光中满是慈爱“倩丽,我们不是外人,你坐下来陪着一块吃吧。” 田泰也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温和:“倩丽坐下来一块吃吧。” 王倩丽的目光投向庄周,心中似有纠结。她担心自己坐在这里,若舅父舅母发起怒来,她看着夫君挨训,实在有些不妥。 庄子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与安抚:“来,坐下来吃吧。” 王倩丽犹豫片刻,轻声答道:“遵命,舅母……”话出口,又觉不妥。如今的她,身份已然不同,不仅仅是田泰夫妇的外甥女,更是他们的续闺女。她忙不迭改口:“遵命,母亲!”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坚定。言毕,她挨着庄周缓缓坐下。 刘莲忙给她倒上茶水。 这一声称呼,宛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花。田泰王夫人不禁想起了女儿田珞,心中的思念如潮水般涌起,眼泪夺眶而出。 田泰绷着脸,眉头紧皱,似有万千思绪,长叹一口气:“倩丽称呼我们什么都行,叫舅父舅母也一样亲切。”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庄子给孩子示意:“你们都过去吧,有我伺候两位老人。” 三观他们退下。 庄子举起筷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二老上了年岁,倩丽特别给您二老做了软菜,请。”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默,如同春风吹散了阴霾。 田泰夫人微笑着说道:“一家人很难相聚,吃饭时就别说不愉快的话题了。”话语间,满是对这份团聚的珍惜。 田泰伸出筷子,夹起一口鸡蛋炒韭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在大梁每天山珍海味,吃不到乡村的韭菜鸡蛋呢!” 田泰王夫人也连连点头,称赞王倩丽与外甥媳妇刘莲的手艺,眼神中满是欣赏,还不停地让王倩丽也吃。 庄子双手高高举起酒樽,神情恭敬:“岳父岳母,一路辛苦,请!”声音中带着对二老的敬重。 田泰王夫人轻抿一口茶,田泰浅酌一口酒,微微眯起双眼,赞叹道:“这酒还是当年的味道,香气扑鼻,唇齿留芳,余味悠长啊!” 席间,庄子不停地劝酒劝菜,那热情如同燃烧的火焰。 王倩丽也不时地地起身,为众人添茶续酒,动作轻盈而娴熟。 酒足饭饱之后,三观与六业又送来了绿豆花小米粥。那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让人顿生暖意。 庄子起身,亲自将饭碗端到二老面前,动作轻柔而稳重,仿佛捧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这一刻,亲情在这小小的厅堂中弥漫开来,如同醇厚的美酒,越品越香。 庄周家内,饭食的热气在屋内缓缓升腾,却驱不散那几分凝重的气氛。 饭罢,残羹尚温。王倩丽送走碗筷,三观、六业撤走菜盘。刘莲再倒上茶水。 “你们都忙去吧。” 田泰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各自忙碌。他要与门婿庄周单独交谈。 众人闻言,悄然退去,屋内渐渐安静下来,仅余三人。 庄子起身,动作轻柔地为二位老人续上茶水。热气袅袅升腾,茶香弥漫开来。他轻声询问田需儿孙辈的情况,话语间满是关切。而后,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语,声音平和沉稳,似能安抚人心底的波澜。 王倩丽走进来,想替庄子倒茶。 田泰说,倩丽你也别在这了。王倩丽也退去。 庄子心中明白,欲一时说通这位倔强的老人,实非易事。这世俗的观念,如重重山峦,横亘在彼此之间。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所坚守的,是心中那片澄澈的精神天地,那是超越世俗功利的逍遥之境。即便前路艰难,误解重重,他亦愿以自己的方式,在这纷繁世间,守护那份独有的宁静与纯粹。 田泰道:“你坐下吧,咱仨说说话。” 庄子心中忧虑岳父母因自己的选择烦闷,用过饭后,刻意放松神色。他轻抿茶盏,暗想:“连老岳母都说服不了啊。” 庄子知道,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他正想把话题转往他处,打破这略显沉闷的氛围。 田泰一声长叹,如重石坠地:“我真不理解,门婿儿为何放着高官不做?”田泰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庄子身上,带着几分困惑与不解。 庄子神色淡然,眸光平静如水,似早已料到这般发问:“大人有问,我不得不说。人的一生,如沧海一粟,自降临世间,便有其独特使命。孔子言‘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于我而言,花甲之年,非在仕途官场,而在田间地头,在授业解惑,在与书卷相伴,于笔墨间挥洒思绪。我的慧命,亦与官场之道格格不入。” 田泰皱皱眉,深深叹口气。 庄子耐心劝导:“岳父啊,天下有道,圣人才可以成就事业;天下无道,圣人只能保全生命。现在这个时代,仅仅可以避开刑戮。酒色的幸福不过像羽毛那样轻,不知怎样才可以去承受;祸患重得像大山一样,普通人不知怎样才能避免。岳父大人,我实在避灾祸呀!” 田泰王夫人直叹气。 庄子缓声道:“岳母哇,为官者身不由己,诸多束缚。我愿像那自由之鱼,游于江湖,以天地为庐,以自然为友,如此人生,方不负我心,还望岳父岳母体谅。 ” 岳母微微摇头,眼中满是不认同。 庄子缓缓开口:“世间众人,多为身外荣华所困。偶然得之的富贵一朝失去,便郁郁寡欢。即便有片刻快乐,内心也如荒芜沙漠,寸草不生。沉迷外物,迷失本性,被世俗枷锁束缚,实为本末倒置。” 田泰不住地大声咳嗽。 “天下众人多经不住这般诱惑,纯真快乐渐失。若能及时醒悟,便可当下解套,知足常乐。至于大惑,那些走火入魔者便是。原本善良之人,一旦沾染权、官、名、色的欲望,便如堕入魔道,甚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此乃老天先予厚福,而后降下惩罚啊。岳母,您觉得周所言可对?” 第242章 辞仕心声 ——各国君王都想用你,说明你有才能啊 田泰王夫人轻抿了口茶,目光柔和又带着期许,望向对面的庄子:“门婿儿聪明,智慧,有才能,总应该有些作为,为了我们的外孙、外孙媳妇,多挣点钱财才是正路。”田泰王夫人声音温婉,话语里满是长辈的关怀与期望。 庄子耐心解释:“岳母大人,有用未必是好事。山上树木因有用而遭砍伐,油脂因可燃而被消耗,桂树因树皮可食而被剥光,漆树因能派上用场而年年被刀斧割裂。人们往往只看到有用的好处,却忽略了无用的巨大价值。岳母,您觉得我说得可有道理?”庄周深知,老夫人心地善良,若想说服岳父,需先赢得岳母的支持。 老夫人对庄子的说词虽然不多认同,但也没合适的言辞反驳。田泰只是皱着眉,没有开口。 庄子继续说道:“世间万物,各行其道。有用与无用,不过是世俗的评判。我追求的,是内心的自在与安宁。官场如樊笼,看似亮眼,实则束缚人的身心。我不愿为了功名利禄,失去自我,失去这逍遥自在的生活。” 田泰有些不满:“有才能,总比没才能好,有才能就该当个大官,当了大官才能有所作为呀。你总不能让家人跟你一起过苦日子吧。” 庄子微微欠身,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意,目光平静如水:“岳父哇,我给孩子们都说了,每天喝碗糊糊,吃个窝头,无病无灾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再说,我真的并没有才能。外人说我有才,我只是有了虚假荣誉。其实接受别人的赞誉并不妥当,我仍然不能免于拖累。有了成功就有毁坏,有作为的人就会遭受亏损,有贤能的人将要遭人谋算,锐利的将被挫折,尊贵的将被非议。我想运用神农和黄帝的处世法则,顺应自然之道,进入清静无为的大道境界,游于虚无之境,像时隐时现的神龙一般,随着时节变化,这样,美誉就不会被毁谤,就能主宰万物而不被外物所役使……” 田泰眉头紧蹙如锁他紧绷着脸:“你作为我的门婿,田需在魏国朝堂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你总该生气吧?” 庄周解释道:“岳父大人,田需是我妻兄。他们对田需不好,我当然生气。只是我认为,我兄台自己有责任啊,他是没把握好进退的度啊!”庄子起身,拿起茶壶,一边说着,一边为二位老人续茶。 热气腾腾的茶水注入杯中,也似试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 田泰依旧皱着眉头,眼神中带有明显的不悦。大声说道:“我儿是有责任,但,假如魏襄王没冷淡他,我儿田需就不会借酒浇愁,也就不会英年早逝。直到现在,魏襄王还不断问你的情况,就凭你的才能,若能任魏国一职,报田需之仇,还不易如反掌。你就应该为田需伸张不白之冤……” 庄子神色依旧平缓,目光坚定而诚挚:“田家对我恩重如山,我理解二老的心情,我同您二老一样痛恨对不住我妻兄田需的人。但对仇恨最高的做法是忘掉……” 田泰咳嗽一声,脸上的不满像乌云般慢慢聚拢。 庄子见岳父想动怒,赶忙抬手示意,“岳父别急,听我给二老解释。天道是公正的,会惩罚一切违背天道的人。您看魏国逐渐衰落,前不久秦国还攻打魏国的皮氏之地呢!岳父放心,那些人都会受到天道的惩罚,您的孙子也会通达顺昌的……”王夫人叹口气道:“人都说恶人自然会受到惩罚,所以说要忘掉仇恨。我觉着,还没有你去魏国做官,妻子整治那些坏人见效快。” 庄子语气更加温和:“岳母大人,我虽不踏入仕途,也会用我的方式,守护好田家。我会教导孩子们遵循自然,让他们在这纷繁世间,明白人生的真谛,从而保持一颗清静的本心,他们自然而然地会健康幸福。如此,也算是对兄台的一种告慰。” 宅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唯有那茶香,还在空气中悠悠飘荡,似在诉说着这场关于人生、关于仇恨、关于自然的对话…… 田泰夫人道:“俺俩现在最需要的是为我儿田需报仇。至于孙子前途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庄子起身,对着二老深深一揖,身姿挺拔如松:“岳父岳母,我理解您二老的悲愤。只是这世间之事,环环相扣,因果循环。若我为了报仇而踏入仕途,看似为兄台讨回公道,实则我又陷入了世俗的纷争中。这样违背了我所追求的自然之道。” 田泰面色阴沉,似在沉思又似在抗拒。 庄子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似穿透了这宅院的围墙,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人生在世,如浮游虫子生活在天地之间,应顺应自然的节奏。仇恨只会蒙蔽我们的双眼,让我们迷失本心。若我为了仇恨而改变自己的本心,即便报了仇,又怎能心安?” 田泰皱皱眉:“田需气死,你不声不响,就心安理得了?” 庄子道:“如今各诸侯国局势复杂,相互算计,弱肉强食。大国忧虑被他国削弱,小国恐惧被大国吞并。每一个诸侯国都如置身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岌岌可危,朝不保夕。国君们急于求成,渴望即刻富强,哪还有心思顾及其他。在这种形势下,为官实在艰难啊。” 田泰眉头皱得更紧,神色未改:“据我了解,这些年,各国君王都想用你,说明你有才能啊。自己对世道有用,却不施展才华,难道不是一种罪过吗?” 庄子闻言,神色未动,抬手为二人斟茶。茶香袅袅升腾,似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添了几分柔和。庄子笑道:“岳父大人,在周看来,小诱惑能改变人最初的方向,大诱惑则可令人丧失本性。名利美色,便是那小诱惑。见身边之人升官发财,心便乱了,方寸尽失,再难淡定。欲望如瓶中魔鬼,一旦被诱惑引出,便如滚雪球般越变越大,终至无人能驾驭。届时,痛苦、烦恼、抑郁缠身,难以解脱。” 田泰王夫人道:“我不懂相什么大道理,总觉着当官比当个贫民好。” 庄子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似在描绘一幅画卷:“岳母啊,您瞧我现在,平日里教教学生,沉浸在书本之中,挥笔写下文章。清晨,迎着初升的太阳,踏入田间劳作;傍晚,伴着落日余晖,悠然返家休憩。这般无拘无束的生活,畅游于天地之间,心中的畅快唯有我自己能够体会。” 第243章 遁世无忧——看似是机遇,实则是更大的诱惑与束缚 庄子缓缓道来,语气平和却透着坚定:“您瞧,各诸侯国国君眼中,兵家以权谋诈术、凌厉兵法,法家以严苛律令、峻法治理,纵横家以巧舌如簧、捭阖之术,能迅速为国家带来富国强兵之效,备受青睐。而我,实在不愿跻身此列。” 田泰面色紧绷,眉头紧蹙,又一声长叹,似要吐出满心的无奈与不甘:“天下人都争着为官,我就不信,当官还能有何坏处!”那声音里,有对世俗观念的坚守,也有对庄子选择的深深质疑。 庄子微微欠身,言辞恳切:“岳父啊,容晚辈禀报。世间之人,各有所求。普通人追逐利益,如蝇逐臭,为些许财物奔波劳顿;廉洁正直之士看重名声,视名节如生命,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贤达之人崇尚高远志向,心怀天下,欲成就一番惊天动地之伟业;圣人则推崇精神境界,追求内心的宁静与自由。荣华富贵,并非与生俱来,恰似偶然寄放于身的外物。来之时,无法掌控;离去之际,亦无力挽留。人之天性,本应顺应自然,追求内心的平和与自在。怎能因荣华富贵而迷失自我,放纵欲望?又怎可因穷困潦倒便趋炎附势,迎合世俗?若能在富贵与穷困间都保持豁达心境,坦然处之,又有何忧虑可言?”庄周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岳父岳母的神情。 田泰面色紧绷,眉头深锁,如一座压抑的山峰,带着威严与不满训道:“我身为你岳父,对你们庄家恩义不浅,难道你忘了吗!”那声音沉沉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仿佛在质问庄子的忘恩负义。 庄子神色恭敬,言辞诚恳:“岳父恩情,周铭记于心。竹笼捕得鱼后便被遗忘,兔网逮住兔子便遭弃置。周绝非忘恩之人。孝子尽孝,不流于奉承;忠臣尽忠,不陷于谄媚。这是为人根本。天鹅无需日日沐浴,羽自洁白;乌鸦无需常常暴晒,毛自乌黑。本性使然,难以更改。周对二老,必当尽心尽孝。” 田泰王夫人微微颔首,却又轻叹一声:“我只知道你有本事就该给我儿田需报仇……” 庄子微微躬身,轻声道:“岳父大人息怒,周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心中有所感,便直言相告。” 田泰王夫人轻轻叹气,似风中摇曳的烛火,满是无奈与期许:“你岳父苦劝许久,你就不能出山吗?”那声音带着妇人的柔弱与期盼,在寂静的屋内回荡。 庄子目光坚定,望向远方,似看到尘世之外的逍遥:“岳母,溪水干涸,山谷更显空旷;山丘夷平,深潭愈发充实。圣人若逝,大盗不起,天下太平。若以圣治世,不过是让盗跖之流获利。偷钩者受死,窃国者却成诸侯。如今世道昏暗,我若出仕,于事无补,恐让二老失望。” 田泰王夫人微微摇头,带着妇人的质朴与执拗:“我不懂大道理。可身为男子,受人欺负,总该有所作为。”话语虽简单,却满含对庄子的期望,希望他能在这乱世中有所担当。 庄子神色温和,耐心安慰:“岳母大人,且看如今诸国纷争,弱肉强食。奸人横行,忠良蒙冤。但请放心,天道公正。作恶之人,自有报应。其厄运之惨,远胜报复。不报复,才是对恶人最好的回应。”庄子的话语,如同清澈的溪流,缓缓淌入岳父母心间。 田泰听闻,眉头狠狠皱起,冷哼一声:“哼!少拿这些好话糊弄我。魏襄王有话让我转告你,只要你肯前往大梁,高官厚禄任你所取。” 在这动荡乱世,庄子坚守内心的逍遥,不为世俗富贵所动,不为权势名利折腰。他的心中,有对天道的信仰,有对自由的追求。 岳父母望着眼前的庄子,心中虽有无奈,却无论如何理解不了他的坚持。 庄子的身影,在屋内二位老人面前,显得越发坚定,仿佛与这纷扰的世界隔开,独守一片宁静的精神天地。 田泰听闻,脸上慢慢涨得通红,犹如熟透了的番茄。他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步:“你有一身本事,就别整日空谈这些大道理,实实在在为庄家做些事,为田需报仇,也不枉我对你的期望。” 庄子倒好茶水重新坐下,望着田泰的背影,目光平静:“岳父,报仇之事,并非如此简单。冤冤相报何时休?仇恨只会蒙蔽人的心智,让人陷入无尽的痛苦循环。兄台田需的事,周亦痛心,但周以为,化解仇恨,方为正道。”田泰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瞪大双眼:“化解仇恨?谈何容易!” 庄子轻轻摇头:“岳父,仇恨如利刃,伤人亦伤己。放下仇恨,方能解脱。魏襄王的邀约,看似是机遇,实则是更大的诱惑与束缚。周不愿深陷其中,迷失自我。” 田泰坐下皱眉道:“你说得轻巧,我怎能咽下这口气!” 田泰额上青筋隐隐外露,似压抑着即将喷发的怒火。 庄周被困在上首东面两间房内的局促氛围中。 王倩丽一阵风般闯入,娇声似鹂鸟啼鸣,亲切地叫着“娘”“爹”,话语如丝线缠绕,东拉西扯,不停地给两位老人说着安慰话。说了一会,田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眉头轻皱,似被蚊虫惊扰的猛虎。 三观、刘莲、九连接踵而至,他们带着笑,眉眼弯弯,倒茶的动作轻盈流畅,问好的声音温和有礼。围坐一处谈天说地,句句关切如暖流淌入两位老人心间。 过了一时,田泰的眉头,就像天边含雨阴云,弥漫过来。 三观、刘莲教着一群孩子来了,他们童声清脆响亮,“老姥爷、老姥娘”太姥爷,太姥娘”的呼喊,似欢快的鸟鸣,在上首房间叫个不停。孩子们整齐地跪地,叩首行礼,动作虽有些稚嫩却满是虔诚。 田泰夫妇怒意稍解,似雪中梅花,带着寒意。 孩子们一拥而上,有的小手在老人腿上轻柔揉动,有的小拳在老人背上欢快捶打,似灵动的小鹿。 庄子在一旁,瞧出这热闹背后的端倪,孩子们怕是看出田泰找自己有事,正用这着法子“围魏救赵”。 田泰本就心急如焚,正事悬在心头。他虽也享受这片刻天伦,可眉头始终纠结。 孩子们沉浸在为老人服务的快乐中,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终于,田泰那耐心的弦被扯断,眉头拧成麻花,大嘴一张,声若洪钟:“都给我滚!”这一声吼,打破了温馨和谐。 孩子们似受惊的雀儿,“哄”的一下,作鸟兽散。 只留下庄周和田泰夫妇,庄子望着离去的孩子微笑。 第244章 田泰发怒——后面的路,他想跳出岳父施加的束缚圈子 庄子眸光澄澈,望向田泰,语调舒缓:“岳父岳母啊,您看生活在孩子中,多么快乐!具大智慧的人,心怀要豁达,如那广袤苍穹,任风云变幻而泰然;小聪明的,会斤斤计较,似蝼蚁困于方寸之地。” 田泰自觉辩不过庄子,面色涨红,怒声训斥:“你的意思,俺俩是耍小聪明了!你在俺俩面前这般滔滔不绝,难道不知有失恭敬?” 庄子笑笑道:“周疼爱二老,才耐心在此说教。合乎大道的言论,气势如燎原烈火,涤荡乾坤;耍小聪明的言语,琐碎繁杂,如蚊蝇嗡鸣。顺应时势,泰然处之,方能不为哀伤喜乐所困。人若欲观己,不可在湍急流水之中,唯有止水,方能映出真容。岳父您是有大智慧之人呐。” 田泰紧绷着脸,目光严肃:“我听你滔滔不绝,道理十足啊。梁襄王爱你才能,真心聘你。催我屡屡叫你,你却毫无动静。放着官不做,究竟是何想法?不当官,难懂不做官真的会有什么出息?”语气中带着长辈的威严与焦急。 庄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岳父大人,我在为母丧守孝,尽孝是您所提倡的事,人不能不孝啊。” 田泰冷笑一声:“我忍你多时了,不想说你。你口口声声说守孝,人家当大官的才丁几年忧?你丁了几年忧!我是要见到你的实际行动!”田泰猛地拍几案,几案上的茶盏都跟着震颤,茶水溅出些许。 庄子明白,岳母也不会顺着自己说话。在岳父母面前,在对庄家有恩的老人面前,自己的口舌似乎该蠢笨一些才是。 田泰面色如霜,眉头紧蹙似锁千钧愁绪,那怒容仿佛要将眼前空气点燃,火药桶脾气终于爆发了:“你说了半天,都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忍你已久!田需是你兄长,是我亲生骨肉!他遭此不公,你竟无动于衷?我们老两口都求到你跟前,你就该有所作为!”那吼声在室内回荡,震得空气都微微颤抖。 王倩丽圆睁双眼,肥厚的嘴唇翻动,急切劝道:“夫君,为我表哥报仇,方能解舅父舅母心头之恨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期待与哀怨。 庄子站在一旁,心中暗叹。这世间,如井蛙般眼界狭隘者,怎可与谈浩瀚沧海;似夏虫般受时令局限者,又哪能理解冰雪之寒。最是可悲,莫过于这些思想僵化、麻木固执的亲人,任你如何言说,都如对牛弹琴。既然无力改变,或许只能视作命运安排,坦然接受。若因外物扰乱内心,那心中的德性便会消散无踪。 田泰怒色未减,脸上皱纹似沟壑纵横:“我听闻,孝顺的人应当以听从长辈的言为本。你看在我是你岳父的情分上,速去魏国为官,借机为田需报仇。若不顾这点情分,我儿我闺女都不在人世了,我们老两口苟活在世,又有啥意义?”话语中满是无奈与悲愤,仿佛这是最后的哀求。 庄子仿若被逼至悬崖边缘,他必须跳下这万丈悬崖。窗外景色映入眼帘,却无心欣赏。他脑海中在快速思索,思索着如何应对岳父母这棘手的托付。世间万物,自有其道,非己所能掌控。人常难以看清自身,却能在自知中寻得方向。若能顺应本心,让事物源于自然,方能成为自身主宰。 可这道理,岳父母又怎会理解?就如那螳螂,不自量力地挥动臂膀去阻挡滚滚车轮,浑然不知自身力量微薄,还妄自尊大。人啊,需时刻警惕,谨慎言行。若常因夸耀才智而触犯他人,必将陷入危险境地。修养心智以唤醒愚昧,修养自身以彰显他人之不足,如举着日月行走般光明磊落,方为正途。 然而此刻,这些深刻的道理,要如何才能说进二老心里?庄子心中满是无奈与纠结。 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深知,这是一场艰难的抉择,一边是岳父母的殷切期望与悲愤诉求,一边是自己坚守的本心与处世之道。每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碰撞,都似一把重锤,敲打着他的灵魂。 田泰怒道:“你休得胡说,我来就是让你马上跟我去大梁任职,好为田需报仇。 庄子望着窗外,似在寻求那无尽天地间的一丝启示,又似在这纷繁困局中,试图抓住那一丝渺茫的解脱希望。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岳父母,神色平静却透着坚定。言辞恳切如潺潺溪流,缓缓道出心中所想,望能打破这僵局,化解这难以言说的矛盾与纠葛:“二老容我一言。”庄子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田泰夫妇微微一怔,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与疑惑,暂且止住了激动的情绪,屋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等待着庄子接下来的话语。 庄周深知,智慧之人面对仇怨,应如汪洋般豁达大度。那合乎大道的言论,恰似燎原烈火,气势磅礴,美好盛大,能令闻者心悦诚服,如沐春风;而那些为个人恩怨喋喋不休的言论,琐碎繁杂,好似恼人的蚊虫,扰得人心神不宁。 可此刻,在耳边不停诉说仇怨的,偏偏是自己的岳父岳母。他们对庄家有恩,这份恩情重如泰山。庄子既不能全然不顾他们的感受,违拗他们的意愿,又实在不愿卷入这恩恩怨怨的旋涡之中。这两难的处境,犹如巨石压身,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心中反复思索着应对之策。绕过去,这是他心底浮现的念头。就像顺着蜿蜒的溪流,避开前方的巨石。他想,或许可以暂避锋芒,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仿佛看到,自己离开后,家中那对老人,最初或许会因他的离去而愤怒、悲伤。但随着时光缓缓流淌,那股悲痛会如轻烟般渐渐消散。 庄子相信,有一种力量,能慢慢抚平一切伤痛。就像寒冬过后,大地总会迎来春暖花开。岳父母沉浸在失去爱子的悲痛中,如今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可当那股冲动渐渐平息,他们终会看清,仇恨并不能带来解脱。 田泰怒道:“俺俩一百六十多岁,从大梁到此,最后求你一件事,给田需主持公道……” 庄子暗自喟叹,心中思绪翻涌。眼前的老人,于己有恩,是岳父母,偏偏性情执拗。非学生,不可厉声训斥;非路人,不能漠视不管,由其随性而为。试图给岳父耐心讲理,恰似以竹管观浩瀚苍天,用木瓢测无垠沧海,徒劳无功。在这二老跟前,他所谓的逍遥,早已无处安放。心中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又咽下。沉默良久,终是开口安慰:“二位老人且在我处安心住下,容我尽尽晚辈孝心。我想马上前往齐国入仕,而后领着齐国大军攻打魏国,为田需长兄讨回公道,二老意下如何?” 闻此言语,田泰紧绷的面容,缓缓绽出一丝浅笑。田泰王夫人眉眼舒展,笑意盈盈:“这办法好,你这样做,才是我们的好门婿儿啊!” 田泰接话,称他们在此少住些时日,便要回大梁,那边诸多事宜,离不了夫妻二人。大梁,那是他们的根,是割舍不下的牵挂。 庄子微微颔首应下,心底泛起一股苦味来,后面的路,他想跳出岳父施加的束缚圈子。 第245章 心向幽微——他俩曾是”政敌”,斜眼瑟夫诬告过庄子 庄家寨里,田泰夫妇暂留此处。庄子亲力亲为,精心备下每餐饭食,周到安排起居,恰似田珞在旁尽孝。 夫妇二人心中满是感动与温暖。可大梁那边,是他们割舍不下的牵挂。儿子田需走了,儿媳和孙子还在大梁。那是他们心头的宝,是余生的盼头。哪怕路途迢迢,也要奔赴而去。只有亲眼看着他们,心里那股担忧才会落定,日子才能踏实安稳。 庄家寨外,马车走动,尘土轻扬。两位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庄子伫立许久,望着那渐渐模糊的轮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脚下这片土地,承载着太多的过往,可如今,他必须离开了。庄子决意离家游学传道,方向大致定在东南一带。去齐国做官为田需报仇的话已经出口,便似覆水难收。若不去,岳父那边定不会善罢甘休。岳父那倔脾气,年龄又大,稍有不顺心便会大发雷霆,庄子实在不愿惹老人生气。 一路上,他望着飞鸟走兽,心中思绪万千。这一路,不知会遇到怎样的人和事,是志同道合的友人,还是难以预料的坎坷。但无论如何,他都决心坚定地走下去。 北冡镇,那个有着“好客来”饭店的地方,时常在庄子心头浮现。宗亲庄掌柜庄原,热情好客,每次去齐国来回,庄子都在他的旅店落脚。庄原的关怀细致入微,吃住全免不说,二人还能就黄老之学彻夜长谈,每每兴尽而意犹未尽。芈怡滥杀无辜,庄原家七十二口惨遭杀害。庄子关心着北冡镇庄原庙宇的建造,那是一份对同宗情谊的牵挂。 这只是诸多打算中的一个。庄子心底最渴望的,是寻一处隐蔽之所,静下心来专心着书。可他不能将准确去向告知家人,尤其是嘴不把门的妻子王倩丽。王倩丽尽到了妻子的义务,刷锅做饭、操持农活,为孩子做衣做鞋,可她脾气暴躁,快口子,心里藏不住事。庄子对她,谈不上喜欢,却有着深深的爱意,这份爱源于她对家庭默默的付出。 面对王倩丽,庄子只是交代,若岳父派人询问,就说齐闵王来请,自己去齐国,让齐闵王发兵攻打魏国,然后打着“清君侧”旗号斩杀魏国奸臣,如此为田需报仇比去魏国当官更便当。 庄子对三观说不用挂念他,有蔺且、耕子照顾着。他反复叮咛,管好学校。照顾好家。为了躲开岳父的吵闹,他要去外出,找个清静地方,着书立说,不过,他谁也不能说。庄子想去华山最高峰,那里山峰高耸入云,山风呼啸而过,四周静谧无人,只有自己与天地、纸笔相伴。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将心中的思想诉诸笔端,那些对人生、对社会、对宇宙的思考,都能在白纸黑字间找到归宿。 庄子把学堂诸事细细安排妥当,家中大小事务也一一料理完毕。才直起腰,稍作歇息。用罢午饭,庄子带上蔺且与耕子,迈步出门。王倩丽一听他们要出门远行,脚步匆匆从内室奔出,吵着嚷着要一同前往。 庄周面上浮起一抹笑意,眼神带着几分温和与打趣,悠悠开口:“这游学四处奔波,怎能带着夫人一道,让夫人跟着吃苦受累?” 王倩丽听了,跺脚嗔道:“不行!”模样娇俏,那神情里满是不甘与倔强,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庄子,似要从他口中讨个准话。 庄子一脸认真,目光诚挚看向王倩丽,“家里离开我行,离开你可不行。一个大家庭,住在三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靠你悉心照料。洗衣做饭、操持琐事,件件妥帖。没你,这日子可就没了主心骨。” 王倩丽眉眼弯弯,笑意从心底溢出,满是满意与欢喜。 庄子背上行囊,迈出家门。身后的房屋渐渐远去,眼前是未知的路途。他去追寻那心中的隐幽之所,去实现着书立说的梦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答案。哪怕前途漫漫,充满艰辛,他也无所畏惧,只因为心中有那一团燃烧的火焰,指引着他不断前行。 阳光倾洒,漆树林似被镀上一层金辉,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细碎光芒。庄子领着蔺且、耕子,踏上华山顶上的护河大堤。大堤宽阔厚实,土色暗沉,承载着岁月的厚重。传说,此堤是大禹治水时开始修筑,历经修复,无数岁月里,它默默抵御黄河水的肆虐。 三人脚步不紧不慢,向东前行。庄子目光平静,偶尔看向远方,似在思索着什么。脚下的土地坚实,路边野草疯长,时不时地地有不知名的小虫子惊飞。 大堤顺着华山走势折向东南。山势巍峨,连绵起伏,与蓝天相接。阳光在山峦间勾勒出明暗交错的轮廓,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飞鸟掠过,斜阳余晖恰好落在它们脊背与双翼,远远望去,仿佛鸟儿驮着斜阳回巢,画面美好而静谧。 第一站,庄子要去拜访斜眼瑟夫。他俩曾是”政敌”,斜眼瑟夫诬告过庄子,庄子对他选择了原谅。斜眼啬夫关键时候救过庄子。化敌为友比冤冤相报强得多。 三人下堤向南走,来到了漆园村。 这是斜眼啬夫所在的村庄,庄子对这里并不陌生。在任漆园吏时,他曾为探望斜眼啬夫父亲的病来过这里。因为这村在生机勃勃的漆树林里,那时,他提议将啬村改名为漆园村。因他的一句玩笑话,这村还真的改名叫漆园村了。 三人刚到村口,便有村民认出庄子,忙去给斜眼啬夫通报。不多时,斜眼啬夫大步迎来,满脸笑意,热情得如同炽热的阳光。他紧紧握住庄子的手,眼神里满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进了家门,斜眼啬夫便命儿子杀鹅款待客人。 儿子面露疑惑,指着两只鹅问:“一只会鸣唱,一只不会鸣唱,杀哪只?” 斜眼啬夫不假思索:“当然杀那只不会鸣唱的。” 几案摆上丰盛菜肴,大盘大碗冒着热气,斜眼啬夫满脸堆笑,招呼庄子师徒入座,尽显好客热忱。四个人围坐畅谈,饭菜添香。酒过三巡,饭食下肚,说笑声不断,屋内弥漫着温馨。 饭后,斜眼瑟夫陪师徒三人说话。客房内,烛光摇曳,说笑声不断;时而高谈阔论,时而轻声浅笑。 漆园村的宁静,老友的情谊,在这一顿饭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庄子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感慨。人生如逆旅,能在这纷繁世间与老友相聚,谈天说地,亦是一种难得的自在与满足。 庄子与斜眼啬夫相对而坐。庄子一袭青色素袍,神色安然。斜眼啬夫满脸憨厚,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宛如一幅古朴的画卷。 第245章 心向幽微——他俩曾是”政敌”,斜眼瑟夫诬告过庄子 庄家寨里,田泰夫妇暂留此处。庄子亲力亲为,精心备下每餐饭食,周到安排起居,恰似田珞在旁尽孝。 夫妇二人心中满是感动与温暖。可大梁那边,是他们割舍不下的牵挂。儿子田需走了,儿媳和孙子还在大梁。那是他们心头的宝,是余生的盼头。哪怕路途迢迢,也要奔赴而去。只有亲眼看着他们,心里那股担忧才会落定,日子才能踏实安稳。 庄家寨外,马车走动,尘土轻扬。两位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庄子伫立许久,望着那渐渐模糊的轮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脚下这片土地,承载着太多的过往,可如今,他必须离开了。庄子决意离家游学传道,方向大致定在东南一带。去齐国做官为田需报仇的话已经出口,便似覆水难收。若不去,岳父那边定不会善罢甘休。岳父那倔脾气,年龄又大,稍有不顺心便会大发雷霆,庄子实在不愿惹老人生气。 一路上,他望着飞鸟走兽,心中思绪万千。这一路,不知会遇到怎样的人和事,是志同道合的友人,还是难以预料的坎坷。但无论如何,他都决心坚定地走下去。 北冡镇,那个有着“好客来”饭店的地方,时常在庄子心头浮现。宗亲庄掌柜庄原,热情好客,每次去齐国来回,庄子都在他的旅店落脚。庄原的关怀细致入微,吃住全免不说,二人还能就黄老之学彻夜长谈,每每兴尽而意犹未尽。芈怡滥杀无辜,庄原家七十二口惨遭杀害。庄子关心着北冡镇庄原庙宇的建造,那是一份对同宗情谊的牵挂。 这只是诸多打算中的一个。庄子心底最渴望的,是寻一处隐蔽之所,静下心来专心着书。可他不能将准确去向告知家人,尤其是嘴不把门的妻子王倩丽。王倩丽尽到了妻子的义务,刷锅做饭、操持农活,为孩子做衣做鞋,可她脾气暴躁,快口子,心里藏不住事。庄子对她,谈不上喜欢,却有着深深的爱意,这份爱源于她对家庭默默的付出。 面对王倩丽,庄子只是交代,若岳父派人询问,就说齐闵王来请,自己去齐国,让齐闵王发兵攻打魏国,然后打着“清君侧”旗号斩杀魏国奸臣,如此为田需报仇比去魏国当官更便当。 庄子对三观说不用挂念他,有蔺且、耕子照顾着。他反复叮咛,管好学校。照顾好家。为了躲开岳父的吵闹,他要去外出,找个清静地方,着书立说,不过,他谁也不能说。庄子想去华山最高峰,那里山峰高耸入云,山风呼啸而过,四周静谧无人,只有自己与天地、纸笔相伴。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将心中的思想诉诸笔端,那些对人生、对社会、对宇宙的思考,都能在白纸黑字间找到归宿。 庄子把学堂诸事细细安排妥当,家中大小事务也一一料理完毕。才直起腰,稍作歇息。用罢午饭,庄子带上蔺且与耕子,迈步出门。王倩丽一听他们要出门远行,脚步匆匆从内室奔出,吵着嚷着要一同前往。 庄周面上浮起一抹笑意,眼神带着几分温和与打趣,悠悠开口:“这游学四处奔波,怎能带着夫人一道,让夫人跟着吃苦受累?” 王倩丽听了,跺脚嗔道:“不行!”模样娇俏,那神情里满是不甘与倔强,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庄子,似要从他口中讨个准话。 庄子一脸认真,目光诚挚看向王倩丽,“家里离开我行,离开你可不行。一个大家庭,住在三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靠你悉心照料。洗衣做饭、操持琐事,件件妥帖。没你,这日子可就没了主心骨。” 王倩丽眉眼弯弯,笑意从心底溢出,满是满意与欢喜。 庄子背上行囊,迈出家门。身后的房屋渐渐远去,眼前是未知的路途。他去追寻那心中的隐幽之所,去实现着书立说的梦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答案。哪怕前途漫漫,充满艰辛,他也无所畏惧,只因为心中有那一团燃烧的火焰,指引着他不断前行。阳光倾洒,漆树林似被镀上一层金辉,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细碎光芒。庄子领着蔺且、耕子,踏上华山顶上的护河大堤。大堤宽阔厚实,土色暗沉,承载着岁月的厚重。传说,此堤是大禹治水时开始修筑,历经修复,无数岁月里,它默默抵御黄河水的肆虐。 三人脚步不紧不慢,向东前行。庄子目光平静,偶尔看向远方,似在思索着什么。脚下的土地坚实,路边野草疯长,时不时地地有不知名的小虫子惊飞。 大堤顺着华山走势折向东南。山势巍峨,连绵起伏,与蓝天相接。阳光在山峦间勾勒出明暗交错的轮廓,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飞鸟掠过,斜阳余晖恰好落在它们脊背与双翼,远远望去,仿佛鸟儿驮着斜阳回巢,画面美好而静谧。 第一站,庄子要去拜访斜眼瑟夫。他俩曾是”政敌”,斜眼瑟夫诬告过庄子,庄子对他选择了原谅。斜眼啬夫关键时候救过庄子。化敌为友比冤冤相报强得多。 三人下堤向南走,来到了漆园村。 这是斜眼啬夫所在的村庄,庄子对这里并不陌生。在任漆园吏时,他曾为探望斜眼啬夫父亲的病来过这里。因为这村在生机勃勃的漆树林里,那时,他提议将啬村改名为漆园村。因他的一句玩笑话,这村还真的改名叫漆园村了。 三人刚到村口,便有村民认出庄子,忙去给斜眼啬夫通报。不多时,斜眼啬夫大步迎来,满脸笑意,热情得如同炽热的阳光。他紧紧握住庄子的手,眼神里满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进了家门,斜眼啬夫便命儿子杀鹅款待客人。 儿子面露疑惑,指着两只鹅问:“一只会鸣唱,一只不会鸣唱,杀哪只?” 斜眼啬夫不假思索:“当然杀那只不会鸣唱的。” 几案摆上丰盛菜肴,大盘大碗冒着热气,斜眼啬夫满脸堆笑,招呼庄子师徒入座,尽显好客热忱。四个人围坐畅谈,饭菜添香。酒过三巡,饭食下肚,说笑声不断,屋内弥漫着温馨。 饭后,斜眼瑟夫陪师徒三人说话。客房内,烛光摇曳,说笑声不断;时而高谈阔论,时而轻声浅笑。 漆园村的宁静,老友的情谊,在这一顿饭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庄子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感慨。人生如逆旅,能在这纷繁世间与老友相聚,谈天说地,亦是一种难得的自在与满足。 庄子与斜眼啬夫相对而坐。庄子一袭青色素袍,神色安然。斜眼啬夫满脸憨厚,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宛如一幅古朴的画卷。 第246章 才用之辨——世上的事,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天幕湛蓝,圆月东升。 饭后二人移坐院里,先是随意谈笑,那话语间的亲昵,恰似山间清泉,自然流淌。谈及别后种种,思念如同藤蔓,在心底蔓延生长。话题转向学问。庄子神情专注,言辞如潺潺溪流,将道家的智慧缓缓道来。 斜眼啬夫则是听得入神,时而皱眉思索,时而点头称是。 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唯有智慧的火花在空气中碰撞。 斜眼啬夫突然起身,抱拳深深一揖,一脸诚恳:“庄先生学问渊博,胸怀坦荡,我打心底里佩服您。想当年,您在漆园为吏,我却因一己私利,做出那等诬告之事,实在对不住您!”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懊悔。 庄子微微一笑,上前搀住斜眼啬夫,轻轻摆手:“过往之事,不必再提。” 斜眼啬夫一脸感动:“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还耐心教导我家儿子,让他终有所成。我定要在村里为您建一座道家观庙,树碑立传,让后世子孙都铭记您的大恩大德!” 庄子亦抱拳,态度谦逊:“你早就不欠我人情了。帮我建学堂,芈怡派人害我时你又报信。虚名于我,毫无意义,莫要再提此事。” 斜眼啬夫目光坚定,语气决然:“我定要说到做到,不然心中难安!” 古老华夏大地,人们惯于在有影响之人与事的发生地树碑立传,只为让名人功绩流传。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地界,庄子故里所在。此地土层之下,石碑屡屡现身。 东明县城东,距城7.5公里处,陆圈镇裕州屯村。一方石碑破土而出,碑身陈旧却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其上文字,古朴苍劲,“前有仙吏,后有王公,谁堪媲美,福山之风”,那仙吏正是庄子。 村中老人谈及过往,神情肃穆。先辈口口相传,裕州屯村在往昔一直名为漆园村。村南,曾有一座庄周观,庄严肃穆。东明县内庄寨的庄周观,人称北观,也叫华山观。仿佛在这些传说与遗迹里,能找寻到庄子当年生活的轨迹,那段古老岁月也鲜活起来。 夜深了,四周静谧。 斜眼瑟夫安排干净床铺,礼让三人安歇,才回房歇息。 庄子无意入眠,站在熟悉的土地上,望着四周夜景,感慨万千。斜眼啬夫,这个曾看似对立的人,如今却成了他意想不到的助力。办学之时,那身影穿梭其中,忙前忙后,毫无保留地提供帮助。危险降临,急促的脚步声带来生的希望,他的报信使自己躲过一劫。他还盘算着给自己修观建庙。庄子不禁自问,自己不过一介凡人,究竟何德何能,能让他这般诚心相待? 这份情谊,如暖流般淌过心间,令庄子深深感动。 屋内,蔺且与耕子凑在一块儿,眼中闪烁着对游学的热切光芒。他们深知,在老师身边,聆听那智慧的言语,让自己的心智不断成长,这远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珍贵。于他们而言,追随老师,便是追逐生命中最璀璨的光。 漆园村,斜眼啬夫家客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乱舞。庄子一袭青色素袍,正就着那昏黄烛光翻阅竹简。 烛泪滚落,在案几上凝出不规则的形状,恰似人情变幻与生活的复杂难测。 蔺且轻手轻脚走到庄子身旁,他的身影在烛光下被拉得修长,犹豫片刻,终是小声开口:“那次咱见的栎树,因不成材而得终其天年;今主人的鹅,因不会鸣唱而被杀。究竟无才好呢,还是无才不好呢?”声音很轻,却似重锤,打破了夜的静谧。 庄子放下手中竹简,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笑意。昏黄烛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间,更显睿智。”不能绝对说有才好还是无才好,实际上,一个人处于有才与无才之间要好一些。但就是处在有才与无才之间,有时候仍难免受到世事的拖累……”庄周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似有万千思绪难以言说,欲言又止。 耕子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见师父不说话,忍不住发问:“先生,那我们咋处世呢?有才不行,无才也不行,处于有才与无才之间也不行,究竟如何是好呢?” 屋外,风如幽灵般穿梭在漆树林间,风吹漆树林发出“沙沙啦啦”的声响。那声音时高时低,似在诉说着世间的沧桑变幻,又似在为众人的困惑叹息。 庄子起身,踱步到窗边,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漆林深处。沉思片刻,他仰头道:“世上的事,物极必反,盛极而衰。人际交往常常也是这样的。聚合久了就会分离,成功了就会毁败,棱角突出就会折损,地位尊贵就要遭到物议,有所作为就要亏损,有才能就要遭人算计,不成才就要受人侮慢,又咋能够说得准呢!可悲啊!”他想起好友惠施,惠施才华横溢,如利刃般锋芒毕露,却也因此在世间纷争中疲于奔命。 两位学生听得云里雾里,更是疑惑:“老师是一位明智的人,难道连您都说不明白吗?” 庄子转过身,闪闪智慧的眼睛,目光如炬,似能穿透人心:“世人常常为求不得富有、高贵、长寿和善名,得不到身体的安适、丰盛的食品、漂亮的服饰、绚丽的色彩和动听的乐声,就忧愁担心,他们实在是太愚蠢啊!” 蔺且与耕子虔诚地听着,似懂非懂。蔺且微微皱眉,若有所思,问道:“师父是说,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没看清事情的本质吗?” 庄子点点头,坐回席上,目光平静如水:“古人说:忠谏不听,则闭口莫争。伍子胥忠谏强争,结果被吴王害了性命;如果不争,伍子胥又难成忠臣之名。你说伍子胥算善行吗?”他又想起同学河监,他为了名声不择手段,在追名逐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却不知最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烛光依旧跳动,映照着师徒三人的身影。庄子的话语,如同一颗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在这漆林深处的茅屋中,一场关于人生处世的探讨,在夜风中徐徐展开。世人,如同置身迷宫,在有才与无才、有为与无为之间徘徊。有人为了功名利禄拼命追逐,耗尽心力;有人故作淡泊,却难掩内心的渴望。 庄子,宛如置身迷宫之上的智者,虽能看清众人的迷茫,却也深知这世间的复杂与无奈。 第246章 才用之辨——世上的事,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天幕湛蓝,圆月东升。 饭后二人移坐院里,先是随意谈笑,那话语间的亲昵,恰似山间清泉,自然流淌。谈及别后种种,思念如同藤蔓,在心底蔓延生长。话题转向学问。庄子神情专注,言辞如潺潺溪流,将道家的智慧缓缓道来。 斜眼啬夫则是听得入神,时而皱眉思索,时而点头称是。 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唯有智慧的火花在空气中碰撞。 斜眼啬夫突然起身,抱拳深深一揖,一脸诚恳:“庄先生学问渊博,胸怀坦荡,我打心底里佩服您。想当年,您在漆园为吏,我却因一己私利,做出那等诬告之事,实在对不住您!”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懊悔。 庄子微微一笑,上前搀住斜眼啬夫,轻轻摆手:“过往之事,不必再提。” 斜眼啬夫一脸感动:“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还耐心教导我家儿子,让他终有所成。我定要在村里为您建一座道家观庙,树碑立传,让后世子孙都铭记您的大恩大德!” 庄子亦抱拳,态度谦逊:“你早就不欠我人情了。帮我建学堂,芈怡派人害我时你又报信。虚名于我,毫无意义,莫要再提此事。” 斜眼啬夫目光坚定,语气决然:“我定要说到做到,不然心中难安!” 古老华夏大地,人们惯于在有影响之人与事的发生地树碑立传,只为让名人功绩流传。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地界,庄子故里所在。此地土层之下,石碑屡屡现身。 东明县城东,距城7.5公里处,陆圈镇裕州屯村。一方石碑破土而出,碑身陈旧却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其上文字,古朴苍劲,“前有仙吏,后有王公,谁堪媲美,福山之风”,那仙吏正是庄子。 村中老人谈及过往,神情肃穆。先辈口口相传,裕州屯村在往昔一直名为漆园村。村南,曾有一座庄周观,庄严肃穆。东明县内庄寨的庄周观,人称北观,也叫华山观。仿佛在这些传说与遗迹里,能找寻到庄子当年生活的轨迹,那段古老岁月也鲜活起来。 夜深了,四周静谧。 斜眼瑟夫安排干净床铺,礼让三人安歇,才回房歇息。 庄子无意入眠,站在熟悉的土地上,望着四周夜景,感慨万千。斜眼啬夫,这个曾看似对立的人,如今却成了他意想不到的助力。办学之时,那身影穿梭其中,忙前忙后,毫无保留地提供帮助。危险降临,急促的脚步声带来生的希望,他的报信使自己躲过一劫。他还盘算着给自己修观建庙。庄子不禁自问,自己不过一介凡人,究竟何德何能,能让他这般诚心相待?这份情谊,如暖流般淌过心间,令庄子深深感动。 屋内,蔺且与耕子凑在一块儿,眼中闪烁着对游学的热切光芒。他们深知,在老师身边,聆听那智慧的言语,让自己的心智不断成长,这远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珍贵。于他们而言,追随老师,便是追逐生命中最璀璨的光。 漆园村,斜眼啬夫家客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乱舞。庄子一袭青色素袍,正就着那昏黄烛光翻阅竹简。 烛泪滚落,在案几上凝出不规则的形状,恰似人情变幻与生活的复杂难测。 蔺且轻手轻脚走到庄子身旁,他的身影在烛光下被拉得修长,犹豫片刻,终是小声开口:“那次咱见的栎树,因不成材而得终其天年;今主人的鹅,因不会鸣唱而被杀。究竟无才好呢,还是无才不好呢?”声音很轻,却似重锤,打破了夜的静谧。 庄子放下手中竹简,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笑意。昏黄烛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间,更显睿智。”不能绝对说有才好还是无才好,实际上,一个人处于有才与无才之间要好一些。但就是处在有才与无才之间,有时候仍难免受到世事的拖累……”庄周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似有万千思绪难以言说,欲言又止。 耕子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见师父不说话,忍不住发问:“先生,那我们咋处世呢?有才不行,无才也不行,处于有才与无才之间也不行,究竟如何是好呢?” 屋外,风如幽灵般穿梭在漆树林间,风吹漆树林发出“沙沙啦啦”的声响。那声音时高时低,似在诉说着世间的沧桑变幻,又似在为众人的困惑叹息。 庄子起身,踱步到窗边,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漆林深处。沉思片刻,他仰头道:“世上的事,物极必反,盛极而衰。人际交往常常也是这样的。聚合久了就会分离,成功了就会毁败,棱角突出就会折损,地位尊贵就要遭到物议,有所作为就要亏损,有才能就要遭人算计,不成才就要受人侮慢,又咋能够说得准呢!可悲啊!”他想起好友惠施,惠施才华横溢,如利刃般锋芒毕露,却也因此在世间纷争中疲于奔命。 两位学生听得云里雾里,更是疑惑:“老师是一位明智的人,难道连您都说不明白吗?” 庄子转过身,闪闪智慧的眼睛,目光如炬,似能穿透人心:“世人常常为求不得富有、高贵、长寿和善名,得不到身体的安适、丰盛的食品、漂亮的服饰、绚丽的色彩和动听的乐声,就忧愁担心,他们实在是太愚蠢啊!” 蔺且与耕子虔诚地听着,似懂非懂。蔺且微微皱眉,若有所思,问道:“师父是说,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没看清事情的本质吗?” 庄子点点头,坐回席上,目光平静如水:“古人说:忠谏不听,则闭口莫争。伍子胥忠谏强争,结果被吴王害了性命;如果不争,伍子胥又难成忠臣之名。你说伍子胥算善行吗?”他又想起同学河监,他为了名声不择手段,在追名逐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却不知最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烛光依旧跳动,映照着师徒三人的身影。庄子的话语,如同一颗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在这漆林深处的茅屋中,一场关于人生处世的探讨,在夜风中徐徐展开。世人,如同置身迷宫,在有才与无才、有为与无为之间徘徊。有人为了功名利禄拼命追逐,耗尽心力;有人故作淡泊,却难掩内心的渴望。 庄子,宛如置身迷宫之上的智者,虽能看清众人的迷茫,却也深知这世间的复杂与无奈。 第247章 漆园夜话——在这乱世之中,人究竟该如何安身立命? 风渐渐停歇,漆树林恢复了平静。 月光透过窗棂,给室内涂了一层银色光亮。 夜幕笼罩,昏黄的灯光在屋内摇曳,庄子与弟子耕子、蔺且围坐。跳跃的火苗将三人的身影拉得歪歪斜斜,似一幅古老的画卷。 听了老师言讲,弟子似有所悟,目光中透着思索的光芒,看向庄子发问:“先生是说:名可害生,追求美名并非养生之道吗?” 庄子神色平静,未直接回应,目光穿透窗户,似望向迷茫的远方,缓缓开口:“今世人大多追逐所喜欢的东西,蜂拥向前如被鞭驱赶的羊群,洋洋自得却不知道自己求的什么。我认为无为恬淡才是真乐,而世俗却不以为然,以为是大苦。”那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的智慧,似穿过了时空的隧道。 俩学生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齐声说道:“我们明白了。先生认为:人生最高境界的快乐就是无所谓快乐,人生最大的荣誉是不追求荣誉。对吗?” 庄子“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震得灯光微微晃动。他抬眼看向屋外远处的天空的一片月色。他点头道:“对,对!无乐才是最大的快乐呀!像我年轻时,疑心追求仕途,仕途远离我而去。如今我想远离仕途,他们听说我不想做官,却偏偏推荐我当官。他们让我当官是为了让我满足他们的欲望。所以人得从私欲圈里跳出来。人不追求荣誉,才有了荣誉。”那笑容中满是豁达与通透。 耕子微微皱眉,又提出问题:“对于形态各异的东西,怎样来分别贵贱呢?” 灯光映红了庄子的脸膛,犹如涂抹了一层庄重的色彩。他神色沉稳,声音平和:“从道的高度来看,万物根本没有贵贱之分;如果从万物自身的角度来看,它们就会自以为贵而互相轻贱。以世俗的观点来看,贵贱不在自己本身,人们都把外在的荣辱毁誉作为标准。这种贵贱的观念是相对的,取决于观察者的立场和角度。” 蔺且挠挠头,接着问:“师父,您是说无法分别贵贱吗?大小总能分得开吧?” 庄子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缓缓道:“顺着事物体大的一面看,便会认为物体是大的;从事物小的一面看,便会认为万物都是渺小的。大地虽大比起更大的宇宙来,就像小小的米粒;像鸟毛末端的小东西,比起更小的东西来,也像高大的山丘一样。大小也是相对的。” 两个学生听得入神,目光紧紧锁住庄子,眼神中满是敬仰。 昏黄的烛光摇曳。 庄子的身影映在粗糙的墙壁上,庞大而又深邃,仿若一尊古老的神只。 屋内气氛很是静幽,两个学生,耕子和蔺且,围坐在庄子身旁,神色中满是困惑与求知的渴望。 庄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世间人,多在迷途。有人耗尽心力,如拉磨之驴,日夜奔忙,积攒无数财富,可那财富堆积如山,却无法尽都享用,这般对自身躯体的忽视,实在可悲。还有人,绞尽脑汁,为权位厚禄费尽心思,日夜不得安宁,身体在这追逐中千疮百孔,却浑然不顾,轻视至极。” 耕子微微皱眉,似有所感。他想到那些在尘世中争名逐利的人,面容憔悴,脚步匆忙,却不知究竟为何而活。 庄子继续说道:“人们深陷私心的泥沼,忧愁如影随形。整日浑浑噩噩,在忧患的漩涡中挣扎,痛苦不堪,这是与自己的本心渐行渐远,与身体也愈发疏远啊。”他想起盟兄曹商,一生为钱财奔波,最终却被钱财束缚,不得解脱。 耕子和蔺且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迷茫,诚挚地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庄子目光深邃,似穿透了这简陋的茅屋,望向无尽的远方:“人活于世,当走向道德的本然。依循道德行事,不追求光彩夺目,亦不沾染污秽。有时如蛟龙腾空,尽显豪迈;有时如灵蛇蛰伏,韬光养晦。随事物变化而变化,以协调为准则,顺应万物的初始状态。承认事物的本质,却不执着于其表象,如此,又怎会招来烦恼?这是上古神农、黄帝留下的法度啊。你们现在可明白有用与无用的区别了吗?” 耕子兴奋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学生懂了,这道理实在高深呀。” 蔺且却仍有疑惑,问道:“师父,道德的境界,只可神游其中。可在这乱世之中,人究竟该如何安身立命?” 庄子微微一笑,问道:“你们知道鹌鹑是怎样生活的吗?” 耕子思索片刻,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人应如鹌鹑般起居,四海为家,居无定所,随遇而安;饮食如同飞鸟,不挑精粗肥瘦,饱腹即可;行动似飞鸟般自在,逍遥洒脱,不留痕迹?” 庄子微笑着点头:“正是如此!我们师徒三人,此刻便如鹌鹑飞鸟。你们或许还未全然领悟。再听我讲个故事。南海的大帝名为儵,北海的大帝名为忽,中央的大帝是浑沌。儵与忽常相聚于浑沌之地,浑沌热情款待。二人商议着报答浑沌,说:‘人人都有眼耳口鼻七窍,用以看、听、饮食、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为他凿开七窍吧。’于是,他们每日凿一窍,七日之后,浑沌却死去了。你们现在可明白有用与无用?” 蔺且看向耕子,缓缓说道:“师父,您先前给我们讲过这个事情,您的意思是,人世间有用与无用并无绝对标准。人们的需求不断变化,有用无用的界定也随之改变……” 庄子捋着那三绺黑白相间的长胡须,明亮的眼睛笑意盎然,“对!这才是至理名言。世间万物都在流变,道先于天地而生。万事万物有用无用的标准本就不确定。人唯有放弃一切妄为,安于时运,顺应自然,以无为的态度行事,才是根本。无为能保自身性命,能判定是非曲直。天无为而清澈高远,地无为而运转不息。所以,莫要纠结有才有用好还是无才无用好,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客房外,风声呼啸,似在诉说着世间的沧桑变幻。 客房内,庄子的话语如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混沌的内心,引领他们踏上探寻人生真谛的旅程。 耕子和蔺且静静思索着庄子的话语,仿若在这乱世的迷雾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他们明白,这看似无谓的教诲,实则蕴含着对世间万物深刻的洞察。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唯有遵循内心的道德本然,顺应自然的流转,才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与逍遥,如同在黑暗的深渊中,抓住那根救命的绳索,走向精神的彼岸。 月儿透过窗棂,洒进来几缕银白的光。 两位学生会心地笑了,仿佛跟老师融进月光里了。两人深深地感慨:还有比懂得这些道理更让人快乐的吗! 第247章 漆园夜话——在这乱世之中,人究竟该如何安身立命? 风渐渐停歇,漆树林恢复了平静。 月光透过窗棂,给室内涂了一层银色光亮。 夜幕笼罩,昏黄的灯光在屋内摇曳,庄子与弟子耕子、蔺且围坐。跳跃的火苗将三人的身影拉得歪歪斜斜,似一幅古老的画卷。 听了老师言讲,弟子似有所悟,目光中透着思索的光芒,看向庄子发问:“先生是说:名可害生,追求美名并非养生之道吗?” 庄子神色平静,未直接回应,目光穿透窗户,似望向迷茫的远方,缓缓开口:“今世人大多追逐所喜欢的东西,蜂拥向前如被鞭驱赶的羊群,洋洋自得却不知道自己求的什么。我认为无为恬淡才是真乐,而世俗却不以为然,以为是大苦。”那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的智慧,似穿过了时空的隧道。 俩学生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齐声说道:“我们明白了。先生认为:人生最高境界的快乐就是无所谓快乐,人生最大的荣誉是不追求荣誉。对吗?” 庄子“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震得灯光微微晃动。他抬眼看向屋外远处的天空的一片月色。他点头道:“对,对!无乐才是最大的快乐呀!像我年轻时,疑心追求仕途,仕途远离我而去。如今我想远离仕途,他们听说我不想做官,却偏偏推荐我当官。他们让我当官是为了让我满足他们的欲望。所以人得从私欲圈里跳出来。人不追求荣誉,才有了荣誉。”那笑容中满是豁达与通透。 耕子微微皱眉,又提出问题:“对于形态各异的东西,怎样来分别贵贱呢?” 灯光映红了庄子的脸膛,犹如涂抹了一层庄重的色彩。他神色沉稳,声音平和:“从道的高度来看,万物根本没有贵贱之分;如果从万物自身的角度来看,它们就会自以为贵而互相轻贱。以世俗的观点来看,贵贱不在自己本身,人们都把外在的荣辱毁誉作为标准。这种贵贱的观念是相对的,取决于观察者的立场和角度。” 蔺且挠挠头,接着问:“师父,您是说无法分别贵贱吗?大小总能分得开吧?” 庄子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缓缓道:“顺着事物体大的一面看,便会认为物体是大的;从事物小的一面看,便会认为万物都是渺小的。大地虽大比起更大的宇宙来,就像小小的米粒;像鸟毛末端的小东西,比起更小的东西来,也像高大的山丘一样。大小也是相对的。” 两个学生听得入神,目光紧紧锁住庄子,眼神中满是敬仰。 昏黄的烛光摇曳。 庄子的身影映在粗糙的墙壁上,庞大而又深邃,仿若一尊古老的神只。 屋内气氛很是静幽,两个学生,耕子和蔺且,围坐在庄子身旁,神色中满是困惑与求知的渴望。 庄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世间人,多在迷途。有人耗尽心力,如拉磨之驴,日夜奔忙,积攒无数财富,可那财富堆积如山,却无法尽都享用,这般对自身躯体的忽视,实在可悲。还有人,绞尽脑汁,为权位厚禄费尽心思,日夜不得安宁,身体在这追逐中千疮百孔,却浑然不顾,轻视至极。” 耕子微微皱眉,似有所感。他想到那些在尘世中争名逐利的人,面容憔悴,脚步匆忙,却不知究竟为何而活。 庄子继续说道:“人们深陷私心的泥沼,忧愁如影随形。整日浑浑噩噩,在忧患的漩涡中挣扎,痛苦不堪,这是与自己的本心渐行渐远,与身体也愈发疏远啊。”他想起盟兄曹商,一生为钱财奔波,最终却被钱财束缚,不得解脱。 耕子和蔺且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迷茫,诚挚地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庄子目光深邃,似穿透了这简陋的茅屋,望向无尽的远方:“人活于世,当走向道德的本然。依循道德行事,不追求光彩夺目,亦不沾染污秽。有时如蛟龙腾空,尽显豪迈;有时如灵蛇蛰伏,韬光养晦。随事物变化而变化,以协调为准则,顺应万物的初始状态。承认事物的本质,却不执着于其表象,如此,又怎会招来烦恼?这是上古神农、黄帝留下的法度啊。你们现在可明白有用与无用的区别了吗?” 耕子兴奋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学生懂了,这道理实在高深呀。” 蔺且却仍有疑惑,问道:“师父,道德的境界,只可神游其中。可在这乱世之中,人究竟该如何安身立命?” 庄子微微一笑,问道:“你们知道鹌鹑是怎样生活的吗?” 耕子思索片刻,说道:“先生的意思是,人应如鹌鹑般起居,四海为家,居无定所,随遇而安;饮食如同飞鸟,不挑精粗肥瘦,饱腹即可;行动似飞鸟般自在,逍遥洒脱,不留痕迹?” 庄子微笑着点头:“正是如此!我们师徒三人,此刻便如鹌鹑飞鸟。你们或许还未全然领悟。再听我讲个故事。南海的大帝名为儵,北海的大帝名为忽,中央的大帝是浑沌。儵与忽常相聚于浑沌之地,浑沌热情款待。二人商议着报答浑沌,说:‘人人都有眼耳口鼻七窍,用以看、听、饮食、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为他凿开七窍吧。’于是,他们每日凿一窍,七日之后,浑沌却死去了。你们现在可明白有用与无用?” 蔺且看向耕子,缓缓说道:“师父,您先前给我们讲过这个事情,您的意思是,人世间有用与无用并无绝对标准。人们的需求不断变化,有用无用的界定也随之改变……” 庄子捋着那三绺黑白相间的长胡须,明亮的眼睛笑意盎然,“对!这才是至理名言。世间万物都在流变,道先于天地而生。万事万物有用无用的标准本就不确定。人唯有放弃一切妄为,安于时运,顺应自然,以无为的态度行事,才是根本。无为能保自身性命,能判定是非曲直。天无为而清澈高远,地无为而运转不息。所以,莫要纠结有才有用好还是无才无用好,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客房外,风声呼啸,似在诉说着世间的沧桑变幻。 客房内,庄子的话语如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混沌的内心,引领他们踏上探寻人生真谛的旅程。 耕子和蔺且静静思索着庄子的话语,仿若在这乱世的迷雾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他们明白,这看似无谓的教诲,实则蕴含着对世间万物深刻的洞察。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唯有遵循内心的道德本然,顺应自然的流转,才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与逍遥,如同在黑暗的深渊中,抓住那根救命的绳索,走向精神的彼岸。 月儿透过窗棂,洒进来几缕银白的光。 两位学生会心地笑了,仿佛跟老师融进月光里了。两人深深地感慨:还有比懂得这些道理更让人快乐的吗! 第248章 旅途传道——我保持高尚的人格,任凭他胡作乱为吧! 东方天际霞光辉映,一片灿烂。庄周在斜眼啬夫家用过早饭,动作利落。随后双手作揖,身姿端正,与朋友郑重道别,抬脚迈向远方。 庄子师徒三人,顺着南华山顶上的道路,一路向东南行走。前面道路蜿蜒。酷霜紧粘路边树枝,枯黄树叶铺落满地。 庄子一袭青色素袍,身姿飘逸,步伐轻盈似踏云。两名弟子身着粗布麻衣,脚步略显沉重,远远被甩在后方。 蔺且跑步赶上庄子,道:“师父,咱走在路上无甚事干,您给俺讲道说法如何?” 庄子笑道:“我讲点寓言、重言、古人今事,你们思考一下借鉴意义。我先讲讲屠龙之技吧。” 耕子道:“先生讲过了,朱公子学了绝技却派不上用场,因为世间根本无龙可杀……” 庄子笑道:“这个寓言说明什么道理呢?” 蔺且道:“师父是教导我们,读书要讲求实效。如果脱离了实际,再大的本领也没有用,对不?” 耕子说:“先生是教导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得讲究轻重得失。为了得到无价值的东西而丢掉十分宝贵的东西,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对不先生?” 天空飘来几缕洁白的银丝,缠在庄子脸上,他轻轻抹去,笑笑道:“你俩的理解都有道理。再说说鲁侯养鸟吧。” 蔺且说:“师傅以前讲过,鲁侯把海鸟当成神鸟,把它迎接到祖庙里,毕恭毕敬地设宴迎接,每天都给鸟演奏古时的音乐《九韶》,安排牛羊猪两牲具备的‘太牢’(猪牛羊祭品)给它吃。海鸟惶恐不安,不吃不喝,两天后竟然死了……” 庄子问:“你俩从中悟出悟出什么道理呢?” 蔺且道:“师父是教我们做事要看对象,不能根据自己的好恶办事,否则好心也会把事情办糟。” 庄子笑道:“我讲讲猴子逞能吧。” 耕子道“先生讲过了。猴子逞能后来被射死了……” 蔺且道:“师父是教导我们,自己有点本领,不能向别人炫耀,否则便会遭遇不测。” “你俩该离开我了,学业有成了。” “不行,我们不能离开您呀!” 庄子点点头,道:“你们听过邯郸学步吗?燕国寿陵有个青年,千里迢迢来到邯郸,打算学习邯郸人走路的姿势。结果,他没学会赵国人走路的样子,把自己原来走路的步子也忘了,最后只好爬着回去了。” 蔺且、耕子都“哈哈”大笑,笑得出了眼泪:“哪会呀!天下竟然会有如此愚蠢的人吗?他也太不懂得变通了!” 庄子没笑,接讲道:“还有更甚的东施效颦呢。越国的西施美丽动人,她心口痛时紧锁双眉。东施见了,感觉她皱眉的样子十分好看,也学着西施的样子,捧着心口,皱着眉头,想让别人夸她漂亮。乡里人见她这个样子,有的关闭大门,有的远远躲开……” 两人都开怀大笑了。耕子笑道:“先生是教导我们,不能盲目模仿别人,盲目模仿很容易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庄子笑道:“我担心你俩会变成燕国寿陵的青年,或者变成东施呀!” “不会的。” 蔚蓝的天空几只大雁,排着人字形“啊,啊”地叫着,从上空划过。 庄子望望北来的大雁,笑道:“咱师徒三人就像这鸿雁一样啊!” 蔺且笑道:“咱要飞得高,看得远啊!” 耕子道:“先生,您常说,天下的人所尊崇的是富贵、长寿、美丽;喜好的是身安、厚味、美色、美服、音乐;鄙弃的是贫贱、病夭、丑陋;所苦恼的是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昧、身不得美服、眼不得好色、耳不得好音乐。以上不就是常人的好恶避就、养生全身的道理吗?先生还有何高见?” 庄子道:“倘若不能如愿,则大忧而惧,这些人对待生命的态度,难道不很愚蠢吗?想想那些贪图钱财的人,用尽心思,积财千亿,自己连同子孙后代都不能花尽,他的养身是知外却不知内。想想那些求取富贵的人,整日媚上欺下,他的养身之法是知疏而不知密。人生,与忧俱生;长寿的人,糊糊涂涂,久忧不死,何苦呢?他的养生之法是知远而不知近呀!” 耕子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富贵、长寿都是身外的东西,都不是真正的养生。您不惧怕芈怡的暗杀,对吧?” 庄子道:“臧和谷两个人一起去放羊,把羊全丢了。问臧干啥去了,臧说是拿着竹简在读书;问谷干什么事情去了,谷说是在和别人掷骰子游戏。他俩干的事情不相同,但在丢失羊这一点上却是相同的。” 耕子道:“先生是告诉我们,做事必须专心致志吗?” 蔺且道:“同样是受损失,但造成损失的原因不同,读书造成的损失比娱乐造成的损失性质不同。” 庄子捋捋黑白间杂的八字长胡须,道:“东野稷驾驶马车的技术十分了得,他驾驶马车前进、后退时,车轮压出的痕迹像用尺画的一样笔直,拐弯的车痕像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圆。我觉得东野稷驾车的技术不会超过御马官造父,就让他驾车按原印跑一百次再停下。颜阖碰见东野稷正在驾驶马车,就进入见我,道,‘东野稷的马肯定要倒的。’我心里疑惑什么也没说。不久,东野稷果然因马倒下走了。我问颜阖,‘你咋知道他的马会倒?’颜阖说,‘他的马的力气用完了,还要强行求全,驾车按原印跑一百次,所以说他会失败。’” 蔺且道:“师父的意思是,凡事都要有个度,物极必反。” 庄子闪闪智慧的眼睛,道:“‘知’先生向南游历,来到玄水岸边,登上隐弅山丘,正巧遇上了‘无为谓’先生。‘知’说,‘无所谓先生,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怎样考虑才能懂得‘道?怎样行事才符合‘道?采用什么方法才能获得‘道?问了好几遍,‘无为谓’都不回答。‘知’没从‘无为谓’那里得到解答,便回到白水南岸,登上狐阕山丘,见到了‘狂屈’。‘知’拿先前的问题请教狂屈。‘狂屈’说,‘唉,我知道怎样回答,可正想说话却又忘记了想说的话。’‘知’没从‘狂屈’那里得到解答,回到黄帝住处,向黄帝请教。黄帝说,‘没有考虑才能够懂得‘道,没有行动才能够符合‘道,没有方法才能够获得‘道。’‘知’问黄帝,‘我和你懂这些道理,‘无为谓’和‘狂屈’不懂这些道理,谁正确呢?’黄帝说,‘‘无为谓’是正确的,‘狂屈’接近正确;我和你则始终不能接近‘道。懂‘道的人不说,说的人不懂‘道,所以圣人施行的是不用言传的教育。” 蔺且道:“师父这些话玄而又玄,含义非常深刻,大概是教导我们,‘道不可能靠言传来获得,德不可能靠谈话来得到。” 庄子满意的笑了:“你俩的悟性真高!我对芈怡的做法就是这样啊!我保持高尚的人格,任凭他胡作乱为吧!” 西半天云翳圣红,鸟儿站在窝巢边的树枝上,”嘁嘁喳喳”地叫着。 第249章 处处有道——。要为民消除大害,阵法是十分有用的 傍晚,师徒三人踏入一个集镇,市井热闹非凡。 庄子吩咐学生寻个车马店安顿,便悠悠然踱步其中。 此时,庄子的“道”学已声名远播。镇上的人听说庄子路过,纷纷围拢过来,热情地递上热馍热水。 集镇上的人们眼中满是崇敬,都渴望聆听庄周讲“道”。 人群里,一个叫东郭子的人,满脸的不服气,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傲慢,心中正盘算着如何责难庄周一番。东郭子拨开人群,走到庄子面前,昂着头,语气带着挑衅:“先生讲的道玄而又玄,究竟‘道在哪里呢?” 庄子抬眼,目光平和地扫过东郭子,见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心中暗笑,却神色淡然地说:“‘道无处不在。” 东郭子眉头一皱,眼神里满是质疑:“您能不能指出‘道存在的具体地方呢?” 庄子目光落在街边一只爬行的蝼蛄上,缓缓说道:“‘道在蝼蛄和蚂蚁里。” 东郭子嘴角一撇,咧咧嘴,满脸不屑:“咋这样低下呢?”那神情仿佛在说,如此高深的“道”怎会在这等卑微之物中。 庄子并不理会他的轻视,目光转向街边堆砌的砖瓦,平静地说:“在瓦和砖里面。” 东郭子瞪大了眼睛,提高声调:“咋更低下了呢?”言语中满是不满与嘲讽。 庄子微微眯眼,眼神里透着一丝洞悉,径直说道:“在屎尿里!” 东郭子瞬间脸红到了耳根,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涨红着脸,不再作声。 庄子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的提问本来就欠妥当。希望你不要先问‘道在哪里,其实万物都不能离开‘道。以大道来看万物,万物没有贵贱。蝼蚁、砖瓦、屎尿都是一样的。它们如果不能合乎‘道,就根本不能存在,所以我说‘道无所不在。尽管万物各异,但它们的生存都合乎‘道。” 东郭子听着庄子的话,傲气不知不觉减了几分,沉默片刻后,又抬起头,眼神里少了几分挑衅,多了一丝求知:“怎样才能了解‘道的奥妙呢?” 庄子微微一笑,目光望向远方那片空旷之地,仿佛看到了无尽的虚空:“假如咱俩到一片空无的地方游玩,持同和万物的理论,自然会认识到,‘道是无有穷尽的。如果你与我一起住行无为,就会感到淡泊而宁静,寂寞而清虚调和而安闲了。心志寂寥了,无处不去却不知道哪里去。去了又回来,不知在哪里停止。我们来来往往,而不知终止。翱翔在虚无寥廓的境界,可以放任无穷。这不是‘道的奥妙吗?你看成物的‘道和物在一起不见界限,无高低贵贱之分。‘道使物有盈有虚、有始有终、有聚有散,而自身却没有盈虚、始终、聚散,这不是‘道的奥妙吗?” 东郭子静静地听着,起初那高高扬起的头颅渐渐低垂,来时的傲气像开了口的气包,一点一点地漏光了。他只觉得自己在庄周面前是如此渺小,曾经的自满与傲慢在庄子这番话面前,不堪一击。 集镇依旧热闹,人群渐渐散去,可东郭子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望着庄子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思索,“道”的奥秘如同一团迷雾,在他眼前渐渐展开,却又似乎遥不可及。他明白,这一场与庄子的对话,只是他探寻“道”路途中的一个小小开端。 此后东郭子常思索庄子之言,于日常细微处探寻“道”,渐感内心充实,不再为无谓之事生傲。 天空星光闪烁,客房内灯火摇曳。 庄子郑重地对二生说:“今晚,我教你俩阵法。”庄子身姿飘逸,站在麻布前,手中木炭轻点,动作舒缓而沉稳。随着木炭的游走,麻布上渐渐浮现出黑白二色相互依偎的两条鱼,形态灵动,似要从布上跃出。 蔺且与耕子围坐在旁边,眼中满是好奇与期待。他们看着师父专注的神情,那专注里仿佛藏着无尽深邃的智慧。蔺且微微前倾身子,目光紧紧锁住麻布,耕子则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待庄子停下手中动作,蔺且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师父,这是何图?” 庄子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犹如夜空里璀璨的星辰。他轻轻放下木炭,手指向那幅图,缓缓道:“我画的是太极图。”声音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黑白二色,代表阴阳两方,天地两部。” 耕子眼中满是求知的渴望。 庄子的目光落在图上,仿佛透过这简单的图形,看到了宇宙的深邃奥秘:“黑白两方的界限,恰似划分天地阴阳界的人脸。白中黑点,表示阳中有阴;黑方白点,表示阴中有阳。”他的讲述不紧不慢,每一个字都似重锤,敲在蔺且与耕子的心上。”从人自身角度而言,醒觉时,可理解为处在太极阴阳鱼图的阳性一面;睡眠时,则处在阴性一面。”庄子微微停顿,似在给学生们留出思考的时间。 蔺且起身,轻手轻脚地给师父续上茶水。那茶水升腾起袅袅热气,如梦如幻。 庄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香在口中散开。他放下茶盏,继续说道:“太极阴阳鱼图是阴阳螺旋力场的直观显现,它揭示了宇宙万物混化、运行、演变时普遍存在的规律。”他的眼神越发深邃,仿佛能看穿时空的迷雾,“宇宙万物,一律受到阳性正力与阴性反力的作用,存在于阴阳螺旋力场中。天地万物分阴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极阳生,阳极阴生,循环不息。” 耕子举起蜡烛,指着阵图,问道:“师父,我估计,芈怡不会轻易认输,我估计,老师是要准备给芈怡摆阵的。” 庄子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试图让学生们更直观地理解这抽象的概念:“小小芈怡,不值得用阵法。要为民消除大害,阵法是十分有用的。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活人属阳性,人参它是生长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的,但它的功用却是恢复阳气,这就是阴极阳生的最典型的例子。此图还包含着无尽奥秘的阵法……”庄子的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门。 蔺且脸上现出对师父无比崇拜的表情。 第250章 二生出师——轻功、剑术、易容术、阵法,教了,走吧。 庄子指着太极阴阳鱼图,神色庄重地继续讲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他的声音在学舍里回荡,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伏羲为天下王,他向外探求大自然的奥秘,向内省视自己的内心,终于推演出了太极八卦图。《周易》把八卦的运用推演到了一个巅峰,依据八卦图形演变成了八卦阵法,八卦阵是按照文王八卦方位图设计的。” 耕子看着庄子,仿佛看到了一座知识的巍峨高山,自己正努力攀爬,渴望触摸那山顶的智慧。 庄子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证了那段古老的历史:“八卦阵包括群英、长蛇、卧龙、十面埋伏等。其中八个卦像分含八种卦意: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分别是八个图腾的意思。八卦以‘阴爻–’和‘阳爻—’组合代表其性质。象征天地间的八种物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万物衍生的物质基础,其中以乾坤天地二卦为万物之母。” 客房外,月光如水。 庄子的讲述有条不紊,那些古老的知识在他口中鲜活起来:“万物生于天地宇宙之间,水火为万物之源阴阳之基,风雷为之鼓动,山泽终于形成。有了山泽,生物开始滋生,生命开始孕育,人类因此繁衍。四面各布一队正兵,正兵之间再派出四队机动作战的奇兵,构成八阵。八阵散布成八,复而为一,分合变化,又可组成六十四阵……”庄子的描述细致入微,仿佛那宏大的八卦阵就展现在眼前。 蔺且与耕子听得津津有味,思绪随着师父的讲述飘飞。他们心里不禁猜想,阵法是用来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的,老师对付加害他的芈怡用不着摆阵法,那他研习阵法何用呢?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似也在倾听这奇妙的讲述。 月亮渐渐西斜。 烛光给庄子和他的两个学生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晖。 那幅太极阴阳鱼图在余晖里越发神秘莫测,仿佛蕴藏着宇宙无尽的秘密,等待着他们去进一步探寻。而庄子的声音,依旧在客房里回荡,带着古老智慧的光芒,照亮了 蔺且与耕子求知的道路。 蔺且耕子怀揣疑惑,静待老师后续的讲解。 庄子见状,微微眯眼,似看穿二人心思,悠悠开口:“莫要小瞧这阵法,亦莫轻视芈怡。这天下诸事,看似纷繁,实则都在这阴阳之中。芈怡心怀恶意,其背后所涉,或许远超你们所见。” 他背手踱步,袍摆轻扬,继续说道,“阵法之用,非仅在战场指挥千军。于这尘世之间,也能化解诸多难题。每一个卦象,每一种变化,都有其深意与妙用。” 蔺且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问道:“师父,那这太极八卦之阵,究竟如何能应对芈怡这般之人?” 庄子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幅太极阴阳鱼图上,神色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太极八卦阵,变化无穷。以阴阳为基,以天地为局,以万物为子。芈怡这类人,虽藏阴谋,然只要把握阴阳变化之妙,顺应天地之势,自能寻得破解之法。” 耕子挠挠头,一脸懵懂:“师父,徒儿还是有些不明白,这阴阳变化具体如何应用在对付芈怡之事上呢?” 庄子转过身,目光温和地看向耕子:“就如这太极图中,阴阳相互依存又相互转化。对付芈怡这类人,不可一味刚猛,亦不可一味柔弱。需刚柔并济,把握时机。阳盛之时,以阴柔克之;阴盛之际,用阳刚破之。” 蔺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父是说,要根据芈怡这类人的行动和局势的变化,灵活运用这阴阳之道?” 庄子露出欣慰的笑容:“正是如此。这世间万物,都逃不出阴阳规律。观其动静,察其虚实,寻其破绽。芈怡这类人的一举一动,都在这阴阳的范畴之内。只要我们把握其中关键,因势利导,何愁难题不解?” 烛光愈发柔和,照亮了三人的身影。 庄子的教诲,如同一盏明灯,在蔺且与耕子心中点亮了探索未知与应对困境的希望之光。 三人入眠。 庄子在恍惚间入了奇境,黄阳老师的身形浮现。其语谆谆,似洪钟大吕般振聋发聩:“寻那无人问津之所,着书立说,方为正途。” 庄子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脸上泪痕未干。梦里黄阳老师的音容宛在,他急切伸手,却扑了个空。那梦中场景,真切得如同还在眼前。 黄阳老师那笑容,透着温和与坚毅,话语如重锤敲在他心间:“小鸟若总在温暖翅膀下,怎能翱翔蓝天” 庄子从梦中惊醒,汗浸衣袍。他仿佛还能看到老师远去的背影,决绝又洒脱。此时的庄子,心乱如麻。猛地惊觉,蔺且与耕子,也如同梦中老师所说,该离开自己去闯荡了。这一念头,让他满心失落又夹杂着一丝欣慰。回想起以往的日子,他带领学生,或在家,或四处奔走传道,如飘萍逐浪,俩学生紧随左右,一直追随自己,他心亦难安。他望向远方,似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回响,催促他做出抉择:真的到了让学生翱翔蓝天的时候了。自己寻一处静谧之地那潜心着书,将毕生思索诉诸笔端。面对得意门生 蔺且与耕子,庄子却心生纠结。 这二人学问渊博,才华横溢,若投身诸侯列国,谋个差使不过反掌之事。可长久随自己漂泊,前途恐被耽误。 天明,三人上路。 庄子唤来二人,目光中满是慈爱与决然:“你俩是我的得意门生,学问渊博,不管到哪个诸侯国,谋个差使,易如反掌。长期跟着我,只会耽误你俩前途,离开我吧。” 二人闻听,这个毫无征兆的安排,不禁大惊失色。他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老师,是学生有什么做的不周,请老师训斥打骂,万不可赶俺俩走哇!” 庄子微微而笑,笑意中藏着无尽期许:“二生多虑了。我真心实意让你俩寻事去做,并无半分责怪之意。” 二生道:“请老师放心,您讲我们学过的东西,俺俩不知深浅,总是截您话头,俺俩知错了,一定改正……” 庄子仰天大笑:“我对讲的道义,总是反复讲解,哪会因为这生你俩气呢!” “那,俺俩不走。”二人执拗地摇头。 庄子轻叹,从怀中掏出十几个布币,递到他们手中:“为师钱财不多,你俩走吧。你们学道,不能纯粹为了学道,总要造福人民。你俩出师了。” 俩学生跪着不动,反复说要跟老师继续学习。 庄子挥挥手:“轻功、剑术、易容术、阵法,我都传授你俩了。走吧。我离开你俩,别找我,根本找不到我的……”言罢,转身向前,步伐轻快,如飞鸟掠林,转眼间便消失了踪迹。 跟庄子学道的人众多,有的听讲一次两次,有的跟随学习一年两载。时间最长的是蔺且与耕子。 蔺且与耕子四处找寻,呼喊着老师,回应他们的唯有旷野的寂静。泪水模糊了二生的双眼,无奈之下,只好哭着离开。 第251章 山巅修行——我留下来跟你学道,让河继回家报信给三观 庄子来到南华最高的山巅下面,抬眼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峰巅,目光坚定而又透着几分向往。 山巅如一个不规则的台帽,整个台帽足有四五丈高,且十分陡峭。陡峭的山壁长着野 草、荆棘。 庄子施展轻功,身姿如燕,“嗖”的一声,霎时置身南华山最高峰。山顶的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轻拂过庄子的脸颊,凉爽而清新。 这南华山巅,常人罕至,于他而言,是一方能让心灵栖息的净土,一处可尽情探寻道学真义的圣地。 以前,他与蔺且、耕子来过此处。那豁豁牙牙的石墙,没人修补。两间石屋仍在,静卧在石墙中,被树林掩盖。石屋虽依然破旧,却现着几分安稳与幽静,像是隐匿于世外桃源中。四周静谧得只闻风声与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尘世的喧嚣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上次师徒三人偶遇石屋,只是小憩。这次,庄子惊喜地发现,小院东边,有一片杏林。高大的杏树如忠诚的卫士,傲然耸立在山顶。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树影婆娑间,凉爽之意弥漫开来。 飞鸟在蓝天中自在翱翔,时而振翅高飞,时而低空盘旋。它们的身影不时地地划过,为寂静的山顶增添了几分灵动。 庄子俯瞰四周,南华山如一条蜿蜒的巨龙,盘踞在大地上,弯弯曲曲,由西北向东南过来,气势磅礴。山巅南部,细碎的溪流如丝线般伸展开来,闪烁着粼粼波光,为这壮阔的山河画卷添上了一抹灵动的笔触。 山巅北边,濮水从山脚下东流,另有一湾岔水波光粼粼。 石屋内,石板与床草还在。清风穿过草帘子,丝丝缕缕,带来一片宁静与祥和。 在这远离尘嚣的地方,庄子修补了院墙,修缮了石屋,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与着述生活。他远离了世上的繁事杂务,心无旁骛,沉浸在道学的世界里。草儿的荣枯交替,四季的更迭变换,都成为他感悟自然、体悟大道的契机。 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庄子坐在石屋前,石几上摆放着笔墨竹简。他神情专注,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笔下流淌出的,是他对逍遥无为的深刻理解,是对自由纯洁精神的不懈追求。每一个字,都是他心血的结晶,每一篇文章,都承载着他对道的领悟。 山,高耸入云。天空湛蓝似深邃的海,洁白云朵如悠然漫步的绵羊,悠悠飘过。这处罕有人至的地方,宁静得似被尘世遗忘,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宽慰人心的气息。 家里人对他满心惦记,那些认识庄子的人,更是对他的行为困惑不解。放着达官显贵的生活不过,抛弃富足安逸的日子,偏要离家修道。在他们眼中,庄子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只有傻子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庄子却丝毫不为所动。在他看来,这些人固执拘泥,被世俗的观念束缚,犹如井底之蛙,只知眼前一方天地,无法领略天的高远、海的博大,更无法触及“大道”的深邃。他们又怎能想象鲲鹏展翅高飞、直上九万里高空时的那份快意与自由? 南华山巅的晨雾里,庄子在给石头讲故事,庄子用松枝敲敲石头:“石头啊,你要学会开花呀。”他身后那株枯死的银杏,飘落的金黄的叶子,化成一群火蝴蝶。 庄子在山顶开辟一方菜地,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作之余,他便沉浸在书卷中,或是舞起手中的木棍,当作宝剑挥洒自如。他身着青色的粗布衣,脚蹬草鞋,粗茶淡饭却吃得津津有味。在这简单质朴的生活里,庄子找到了内心的宁静与满足,与自然相融,与大道相通。庄子沉醉道学,于天地间逍遥度日,岁月在不经意间缓缓流淌 。 庄子身着一袭青色素袍,正在石屋中静心读书。忽然听到山下异动。 他出门一看,无人,只见一群蚂蚁忙忙碌碌。他拿小棍,把死去的虫子送给它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只见那人头发灰白间杂,白发在阳光下闪烁着丝丝光亮。像秋日里的暖阳,暖人心扉。那八字长胡须,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胖嘟嘟的脸,满是和蔼的微笑。 庄子着实吃了一惊,来人竟是河监。这河监被儿子顶着,拉着,一步一步攀上山顶,该有多么不容易呀。 河监带着行囊上到山顶时,鞋底沾满泥泞。这位来自监河衙门的官员,平时总爱穿着官服。这次前来,换上了绸缎服饰。他看见庄子正在用松枝逗弄一群蚂蚁。”贤弟这是在修道?”河监掏出手帕擦汗,他的官靴在石头上打滑。 庄子问道:“河兄,放着高官不做,咋寻到了这里来了?” 河监站在山顶上,面如死灰,顺着八字眉,目光柔和地看向庄子,气喘吁吁,拱手行礼,面带羞愧:“兄弟知道,我一心追逐美名,机关算尽,却落得个贪官恶名,撤职后遭世人唾弃。那如潮水的骂声,一波一波冲来,一下下击碎我的尊严。儿子河继劝我跟你学道寻求解脱。我拖着沉重身躯,历经无数艰难。鞋底磨破,终于找到了贤弟。”他上前,颤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哀求。 庄子快步相迎,伸手握住河监的双手,目光平和似能洞悉一切。 河监流下泪来:“兄弟,你叫为兄找得好苦啊!家人与你的学生四处寻觅,不见你的踪迹。为兄问遍各诸侯国的熟人,又辗转找到了北冢镇。我向三观详细打听了你可能要去的地方,他也说不准。我以前听蔺且说过这个地方,为兄猜测你会在此修行,这才一路寻来。我一心向道,万望贤弟不弃!”河监的动作带着几分抖动,又有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 庄子把河监引至石屋,赶忙倒上凉开水。他望着河监,面露疑惑:“这样高的山顶,河兄咋上来的?” 河监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欣慰:“我儿河继送我上来的。我留下来跟你学道,让河继回家报信给三观,免得他们记挂。” 河继忙给庄子施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第252章 河监学道——它们以为松枝是通天的道路。 庄子微微皱眉,神色认真,对河继嘱咐道:“我平安无事,千万别给家人说我具体住处了。” 河监看向庄周,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解与担忧:“这,这不太好吧,会让家人牵挂的。我知道,兄弟手头拮据,写书全用竹简。我来时带着丝绢、竹简,供弟抄书,不知可否?” 庄子心中似有春风拂过,暖意蔓延。他连忙摆手,神色诚恳:“我出门时带着一点丝帛。兄长帮我太多,愚弟实在不敢再受!” 河监顺着八字眉,再次和蔼地看向庄子:“贤弟呀!我想通过细致研究你的文章,排除我胸中的苦闷。我让儿子从下面的车上卸下来丝绢、竹简和吃穿用具。万望接纳。”说罢,他让儿子河继往上搬送东西。 不多时,丝绢、竹简、吃穿用具一一摆放在石屋中。 河监看着这些东西,又看看庄子,眼神中满是期许。一切安排妥当,河监转身对儿子河继叮嘱几句,打发儿子赶着车马回家。 河继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河监转身,望着庄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贤弟,往后还望多多指点,我要跟你学道修行。” 庄子看着河监,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坚定与期许:河监帮他很多,现在被撤职,正是苦闷需要帮助安慰的时候。 山风轻拂,石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 阳光透过石屋窗口的缝隙洒来,斑驳地落在他们身上,似为这问道的场景添上一抹神圣的色彩。 庄子挺着身子,目光落在河监带来的丝绢上。他突兀的额头上,瞬间光芒绽放,岁月斑驳的痕迹里,透着掩不住的惊喜。他手指缓缓捋过黑白相间的长胡须,动作舒缓却难掩激动,口中连连称谢:“这东西太好了!谢谢兄长!” 河监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言语间满是豪爽:“贤弟既然觉得好,我来时带的不少,你可找人做件丝绢衣服。” 庄子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在乡野间回荡:“丝绢如此贵重的东西,向来是官员们显摆身份的穿戴,我一介农夫,身着麻衣便已足够自在。只是我平日里誊写策卷,那竹简堆积如山,搬运翻阅极为不便。这丝绢到手,可算是解了我的大难题。将文章誊在上面,轻便又易于保存。如此一来,学生、官府文员,或是外地前来求学的学士,抄写我的文章也能轻松许多。” 说罢,庄子立刻动手,将丝绢细心裁成一尺宽两尺长的布条。 在那略显古朴的石屋中,庄子席地而坐,身前石几上平铺着一方丝帛,石几暗绿,丝帛洁白如雪,在微光下隐隐泛着柔和光泽。 庄子挽起衣袖,露出清瘦却有力的手臂,提起毛笔,蘸满墨汁。庄子手持毛笔,那毛笔的毫尖纤细而灵动,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灵物。他目光专注,眼神深邃得如同幽潭,全部心神凝聚在眼前的丝帛之上,似有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笔尖落下,如游龙探入清澈水底,轻盈而又灵动。笔锋游走,带着庄子内心深处翻涌的思绪。笔锋运动,似有千钧之力,那篆字一笔一划,铁画银钩,他的字体遒文壮节,如蛟龙出海,又如凤凰展翅,在丝绢上舞动出别样的风姿。随着笔锋的每一次转折,每一次提顿,一行行篆体文字在丝帛上浮现。那文字笔画刚劲有力,犹如刀刻斧凿,又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味。每一笔,都是庄子思想的烙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庄子的灵魂与思想,都是他与灵魂的低语。 庄子心中装着世间万象。见那枝头繁花绽放,娇艳动人,转瞬却零落成泥;看那山间溪流奔腾,气势磅礴,终又归入大海悄无声息。世间万物,生灭轮回,犹如四季更迭,永不停息。人性亦如茫茫大海,善恶交织,难以捉摸。有人为求功名利禄,不择手段,迷失本心;有人看淡世俗,追求内心自由,逍遥于天地之间。庄子对这一切有着深刻的洞察,独到的见解。它们不是简单的墨迹,而是庄子对宇宙真理执着追寻的具象体现,是灵魂深处发出的呼唤。 一旁的河监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啧啧”称奇。过往公务缠身,他虽知庄周文才出众,却从未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他文章的精妙。此刻,看着那在丝绢上逐渐成型的文字,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他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把老同学的着作好好研读一番。他计划先逐篇浏览,感受其中的深邃意境;再亲手抄写一遍,让那些文字融入自己的灵魂。抄录好文章,他要精心保存,留传给河家的子孙后代,让这份智慧的火种,在家族中代代相传。 庄子与河监相对而坐,开始谈话论道。河监勤恳好学,庄子倾囊相授。河监专注地倾听,不时地地提出问题,庄子耐心解答。两人闲暇时同赏山景,心境渐宽。在这方天地,他们的情谊与对道的领悟,都悄然生长。 南华山巅常年飘着青紫色的云气。 河监与庄子,在这最高峰安身。峰顶面积不过数丈见方,那座石屋,石墙柴扉,在山风里岿然屹立。屋外,碎石嶙峋,似是远古巨人随意丢弃的棋子。 庄子盘坐在那块龟背纹的岩石上。他那身青色的粗布长袍,比晨雾还要轻薄。 他把松枝斜插进岩缝。三只蚂蚁顺着枝条爬向大树。”你看这些蚂蚁。”庄子的声音像风吹过竹简,“它们以为松枝是通天的道路。” 黄河里传来船夫的号子声。 自此,河监日夜研读庄子文章,抄录时反复揣摩。他一头扎进庄子文章里。那些文字,似跳跃的精灵,在他眼前舞动。他读得如痴如醉,仿若置身于一片奇幻天地。 在这远离尘世喧嚣的山巅,两人沉浸在道的世界里,追寻着心灵的宁静与智慧的启迪,开启了一段独特的修行之旅。茅屋中,二人谈天论道,思想碰撞,情谊也在岁月里愈发醇厚。 第253章 三子探父——我不过是离家修行,无灾无难,你仨莫要哭泣 河继安顿好父亲河监的修行事宜,赶着马车匆匆回了家。 夜色浓稠,像一块沉甸甸的幕布,压在他的心头。马蹄踏在土路上,沉闷的声响应和着他急促的心跳。 到了庄家寨,他急步跨进大门。 月光从漆树的枝桠间洒落,在地上铺陈出杂乱的光影。 “三观,三观!”河继压低声音叫道,像是怕打破了夜的宁静,又似内心焦虑急切要找到出口。 三观听到有人呼叫,以为出了大事,提着剑就冲了出来。 月光下,剑身闪烁着冷冽的灵光,映出他警惕的神情。 河继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满是纠结与决断。他缓缓开口:“三观,你父亲和我父亲在南华山最高峰的石屋里修行,那地方隐蔽,一般人寻不到。你父亲交代,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想,得给你们弟兄三人说,不向外人说也就是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三观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担忧的消散,也有对即将见到父亲的隐隐期待。 下一天,三观、六业、九连,弟兄三人踏上了前往南华山巅的路。山林雾气弥漫,远处的山巅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水墨画卷慢慢在眼前铺展。 三观背着被褥、衣服,脚步沉稳。他眼神深邃,透着对世间万物的思考。 他每一步都像是丈量着与父亲的距离,那距离里藏着儿时的记忆和对父亲智慧的渴望。 六业身着短衣、长裤,腰间佩剑。他背着米面,走动间,剑鞘与衣物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他武者的身份。他步伐矫健,带着父亲的衣物,心中既有对武艺提升的执着,更有对父亲深深的敬仰,渴望能像父亲一样,在这天地间找到自己的道。 九连背着一个古朴竹篓,里面装满吃食与草药。他眼睛明亮,对自然的奥秘充满好奇。一路上,他不时地地观察路边的花草,像是在与大自然对话,期待能从中学到父亲领悟的天地至理。 山下,小溪清澈见底,溪水潺潺流淌,发出悦耳的声响,像是在演奏一首古老的歌谣。溪边柳丝轻拂,如绿衣仙子的发丝,随风飘动。 南华山巅,风云吞吐。巍峨山势似一条蛰伏的巨龙,在天地间盘踞。 三人都向父亲学过轻功,很快登上了南华山巅,那座石屋出现在眼前。周围的景色瞬间鲜活起来。山林间,草木葳蕤。蜿蜒的小径旁,零星的秋菊肆意绽放,香气弥漫。花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露珠闪烁着光亮,像是大自然洒下的碎玉。彩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色彩。 石屋前,这一切宁静和谐,与外界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三观、六业与九连脚步匆匆,神色焦急。三观在前,他们走进那处幽静的小院。缓缓走向石屋,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三观轻轻推开柴扉,屋内光线柔和,像是被一层薄纱过滤。庄子一袭青色素衣,正与河监正端坐蒲团上,闭目凝神。他们的身影在光影中显得庄重而又安详,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庄子身上,勾勒出淡淡的光晕。庄子微微睁开眼眼睛,他的眼神深邃而睿智,仿若藏着无尽的宇宙奥秘。 那一刻,世界安静下来。三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父亲,心中难过中夹杂着喜悦。有久别重逢的快乐,有对父亲超凡境界的敬畏,更有对未来的迷茫与期许。在这小小的石屋里,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有的只是亲情的温暖、智慧的传承和对天地大道的追寻。 三观轻声唤道:“爹,我们来看您了。”三观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哽咽。那声音里,饱含着两年来积攒的深情,还有对眼前未知的隐隐不安。 六业与九连随后踏入,脚步轻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他们的眼神,满是对父亲的崇敬。那崇敬,源自心底,是儿时的仰望,是成长路上父亲身影的深深烙印。而此刻,他们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对即将到来对话的期待,仿佛这一场交流,能解开多年来心中的谜团。 庄子缓缓睁眼,目光透着慈爱,那一刻,亲情的暖流在草屋中静静流淌,交融着道的深邃。 三人见到庄子,“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触地的瞬间,尘土扬起,带着几分悲凉。 三观率先大哭起来,声音在小院里回荡:“爹啊!您老含辛茹苦几十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俺仨拉扯大。如今,好不容易盼到我们能孝顺您了,您却毅然离家出走,我们又不知道您修行的地方,不能按时看望您。家人常把您牵挂在心,担心您吃穿用度曲儿否?可有伤寒贵恙?您叫孩儿怎能安心,怎能放心得下!”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六业也泣不成声:“爹,听我大哥说,您外出一时,避避俺姥爷催促。可您从去年春天出来,到近年秋天,已经一年多了。连过年都不回家。一定是俺哪做错了,您尽管打骂,哪怕打得我们皮开肉绽,骂得我们体无完肤,我们都绝无怨言。可您怎能赌气外出,让我们担惊受怕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仿佛想抓住一丝希望。 九连哭得更是伤心:“爹啊,是不是我惹您生气了?您就别再瞒着我们了,有什么过错,您就责罚,我一定改!”他的眼睛红肿,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委屈与自责。 庄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平和而温暖,仿若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我不过是离家修行,无灾无难,你仨莫要哭泣。”他起身,缓缓走到三个儿子面前,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们。 他仨抽泣不止。 庄子再三表明,自己并未生他们的气。只是怕惹你们姥爷不快,来此暂避一时罢了。这藏身之地,绝不能让外人知晓。能安稳隐蔽几年,便也就没事了。而且,有你们河监伯相伴,互相照应,不必担忧。 第254章 破冰来春——像庭前的花朵那样,花开花落,宠辱不惊 庄子看向三观,目光中满是期许:“千万不能告诉蔺且与耕子,他们也该独当一面了。还有,切莫让你姨娘知晓我住在此处,她若知道,定会赶来。” 院里,阳光依旧,仿佛时间在此刻定格。庄周的话语,如同一颗颗石子,投入三人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此刻,他仨明白,父亲的抉择,有着他的深意。他仨劝庄子回家,庄子执意不回。他们,也只能默默守护这份秘密。 冬天来了,北风怒号,天寒地冻。 在这片静得能听见心跳的空间,河监把《庄子》一页页摊开。那丝绢布上,墨字似有了魂。一行行字句,不再是刻板排列。鲲鹏展翅的磅礴,蝴蝶梦我的奇幻,于纸面跃然而出。《庄子》如灯,在这精神空间熠熠生辉,照亮众人追寻超脱的漫漫征途,令灵魂在其指引下,不断蜕变升华,踏上这独属于心灵的朝圣之旅。 河监学习庄周着述,他还想向庄子学习奇异功能。他见了庄子轻功的厉害。人都传说,庄周已经修行到了不惧冰冻、不怕火烧的境界。他想领略一番,探索其中要义。 他向庄子提出向他学习“破寒之法”。 庄子与河监情谊深厚,就像对蔺且、耕子一样,有问传授。 早晨色染红云层时,他们来到大河边。冰瀑悬在万丈悬崖上,广阔的河面凝结成冰晶。庄子卧在冰面上,长发铺开像张蛛网。”试试?”庄子呵出的白雾化作一群蝴蝶。 河监的指尖刚触到冰面就冻得发紫。他厚厚的棉服结满霜花。”先生莫非练就了寒暑不侵之体?”他由于冷牙齿碰撞声惊飞了冰蝶。 庄子用拳头戳个窟窿。”听见了吗?”庄子眨眨眼,“鱼在啃冰呢。”他从冰层里掏出一块冰晶来。冰晶在他掌心融化成水珠,水珠里竟然游动着发光的小鱼。他笑道:“冷热只是人心的刻度。” 庄子指指结冰的河面:“现在试试?” 河监小心翼翼走上冰面。冰层的光亮照亮映出他的鞋底。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倒悬的银河里,一群冰鱼穿过他的脚下。 河监对庄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知道像庄子修行到不惧严寒的境界,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他还是以研究庄子文章为主吧。 砚台里的墨结着冰碴。他盯着那袋发光的松子,松子在他掌心一跳一跳,像颗小小的心脏。 读着庄子文章,河监时而见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那磅礴气势令他心潮澎湃;时而又似漫步在濮水之畔,看庄子垂钓,那悠然自得的姿态让他心生向往。河监想着身着青色粗布麻衣的庄子,却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他发髻高挽,几缕发丝在风中飘动,宛如仙人。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似能看穿宇宙的奥秘。 河监着手抄写。丝绢在石几上铺开,泛着柔和光泽。他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笔尖落下,墨汁晕染开来,一笔一划,都是对庄子文章的虔诚。 庄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对河监现出会心的微笑。 阳光洒下,穿过树叶缝隙,斑驳陆离,落在石屋里,洒在庄子与河监身上。周围古老的树木,躯干粗壮,树皮皲裂,似记载着岁月的沧桑。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像是大自然奏响的乐章。 石屋里,两人并肩席草而坐。河监忍不住发问,言辞间满是对庄子思想的困惑与好奇。庄子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方山峦,缓缓开口。他的话语,如同山间清泉,叮叮咚咚,流入河监心间。 河监听着,心中迷雾渐渐消散。此时的他,真切体会到庄周文章的玄远高深。那些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实则蕴含着对人生、对宇宙的深刻洞察。 南华山的风,依旧吹着。石屋在风中,守着这片宁静。庄子与河监,在这天地间,以文字为纽带,以思想为桥梁,完成了一场灵魂的对话。在这古老幽静的华夏大地,他们的身影,融入了山川,成为了永恒。 打柴人看见两个身影,坐在山巅吃烤红薯,火星子落进他们脚边的酒坛,酿成会冒泡泡的光亮。 夜里,河监猛地从草席上坐起,大汗淋漓。梦中庄子牵他入缥缈仙界,那里没有官场的暗箭明枪、虚伪算计。想起以前官场的日子,他如困兽般疲惫。此刻回想梦境,心中满是向往。若真有选择,他宁愿舍弃一切, 远离那纷争权谋之地,在这山巅清风明月间修行,心中宁静淡泊。 这里真美!从此,与道伴,心安然。 春天来了。山巅最先开的是杏花。杏花正开放枝头,像一层铺在树上的雪花。走近观看,杏花的花瓣有五片,呈粉白色;中间的花蕊是红色的;花朵下面还有一层大红色的花蒂。 立春那天,庄子在河岔里钓起一尾像火凤凰的鱼。这鱼的尾羽扫过山巅,融化了终年不散的云雾。 此时,南华山上,春阳肆意倾洒,每一寸光线都带着蓬勃暖意 ,给这方天地笼上一层柔和滤镜。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似在为庄子的“大道”之论轻声附和。山间飞鸟掠过,留下清脆啼鸣,仿佛也在诉说着对自然法则的敬畏。 两人踏春,站在南华山顶,沐浴着春光,感悟着“大道”。南华山上的这场对话,如同一声洪钟巨响,在彼此心中久久回荡,也让他们在探寻“道”的路上,有了更深的思索与领悟。 河监第三次爬上南华山巅时,靴子彻底走成了草鞋。草鞋是庄子给他编制的,结实耐用轻便。 庄子一生鄙弃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力图在乱世间,保持独立的人格,追求逍遥无恃的精神自由。他最引人注目的,是最飘逸灵新的一种洒脱,好似天外的云朵自由卷舒,去留无意;又像庭前的花朵那样,花开花落,宠辱不惊。河监感觉自己与老同学的境界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问:“贤弟的意思是说,你写文章的出发点,仍然是老子的以道为万物之本的观点吗?” 庄子闪闪智慧的眼睛:“‘道是真实可信的,是天地间存在的,它无为而无不为,却看不到它的行为和形状;它可以传授,但不可以接受;可以感觉到,但见不到;它是它自己的根本——道是‘道的产物,它自生自在,在天地形成之前就存在了。‘道使鬼神、使帝灵,化生天地。” 河监顺着八字眉,和蔼地看着庄周,深以为然。 第255章 墨韵哲思——庄周功夫实在惊人,令河监敬佩 庄子闪着智慧的大眼睛:“‘道在太极上还不算最高,在六极之下还不算最深;比天地先生不算久远,比上古还长不算古老;但它高不可及,深不可测;始无穷,终无尽。‘道给了人们的心智,‘天’给予了人们形体,人们应该做的只能是,不要因为个人好恶而损害自己的本性。” 河监的八字眉微微皱起,神色和蔼又带着几分探寻,目光落在庄子身上:“贤弟,如何用‘道来治世呢?”话语随着春风飘散在山间。 庄子停下脚步,抬眼展望广袤蓝天。碧空如洗,偶有白云悠悠飘过。他微微眯起双眼,仿佛要将这天地之景尽收眼底,融入心中,道:“‘大道’的真髓、精华,用来修身;它的余绪,用来治理国家;它的糟粕,用以教化天下;这足够了!”声音清朗,在山谷间回荡。 河监驻步,心系感慨。 庄子道:“国君多有成心,强行定出规矩法度,约束人们的言行,不可取。万事万物自有法则,终归至于和谐,刻意改变社会,只会导致失控无序。国君有道,不干涉人们生活,让其自由发展。” 河监轻轻点头,八字眉舒缓几分,目光中满是思索,又问:“贤弟的意思是说‘大道’用途很大吗?” 庄子缓缓抬头,看向暖阳。那煦暖的太阳高悬天际,散发着无尽的光和热,滋养万物,道:“‘大道’就像春天的太阳,是万物产生的本源。万物不合‘大道’,便会死亡;契合‘大道’才能生存。做事违背‘大道’,就会失败;随顺天道,才能成功。”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显露着对“大道”深刻领悟的灵光。庄子反复强调:“人不要为了‘人为’而毁灭天然;不要为了世故而毁灭性命,不要为了贪欲而身殉名利。人应谨守天道,返璞归真。” 河监默默品味庄子的警世真言,心中似有万千思绪翻涌。眼前的山川草木,在“大道”的光辉下,都有着各自的生长轨迹,自然而和谐。他不禁反思,过往他见的那些人为的干预,是否真的破坏了这份天然的秩序呢? 夏天来了,艳阳高照,天气炎热。 飓风来临时,庄子与河监在河边游走。浪头像黄色的山峦冲向岸边。庄子要去大浪里游水。 河监急忙拦住:“贤弟呀,风大浪急,你不是年轻的时候了。” 庄子笑道:“风大浪急,正好击浪。”庄子跳进河水里,河水打散了庄子的发髻。庄子蛙泳、踩水,随浪起伏。他向河监挥挥手,“长兄快来!好不快意!” 河监大笑,赤脚踏进淤泥里。旋涡边沿的水,卷着他的裤管打转,枯枝划过他的脚踝。河监有点头晕,抬脚回到河堤上,浑浊的浪头啃噬着堤岸。他蹲下身子,想学庄子那样在水中畅游,可心中发怯,只在岸边,看着漩涡里的枯枝的旋转。 庄子畅游一时,从下游走来。他长发披散,浑身滴水。庄子换上干衣服,笑道:“道家思想像华夏众多河流一样,儒家、墨家、道家,流派众多。黄帝、老子,是道家主流。老子主张无为而治,告诫君王不与民争利。我说的‘道,是效法自然的‘天道。我认为,‘天’与‘人’对立。‘天’代表自然,纯粹而本真;‘人’却是那些违背自然的‘人为’。我主张顺从天道,摒弃人性中‘伪’的杂质。顺从‘天道’,与天地相通,便是‘德。我提倡护养生命的主宰,也就是人的精神,要顺从自然法则,安时处顺……” 河监认为,庄子继承老子思想,如一盏明灯,在混沌中照亮方向。庄子的伟大、睿智与深刻,在河监心底深深扎根,让他愈发敬仰这老同学的非凡智慧。 河监望着石屋外的天空,思考着“道”的意义。”道”是万物本源,得之则生,失之则亡;是万事秩序,顺之则成,逆之则败。 河监决定践行庄子的思想,他不再执着于世俗的追求,每天,与庄子感受自然的气息。他看到鸟儿自由飞翔,鱼儿自在游动,领悟到自然的和谐与美好。 午饭后,太阳像火烤。 河监热得满头大汗。庄子身穿长袍,神清气定。河监奇怪:“老天咋只热我不热你呀?” 庄子淡然一笑:“心静自然凉,你还是凡心未了啊!” 河监解开绣着蟠龙纹的衣服领口。”我想请教避暑之法。”他袖口的刺绣沾汗水。 庄子起身,长袍下摆扫过岩石,惊起几只蓝尾山雀:“随我来。”庄子邀河监下山到南溪水里钓鱼。 每次上下山顶,河监都很困难。他们居住的山顶太高太陡,他没有庄子“飞檐走壁”的本领,在山岗腰间砍几个梯节,爬上山顶仍是很不容易。 庄子拉着河监下了山,来到山南脚下的溪水旁。溪水北岸有几棵树,南岸,是一片干沙土。庄子与河监站在溪水边,神情凝重。眼前溪水冒着热气。 太阳毒辣辣的当空照土耀,热浪扭曲了空气,沙土晒得冒烟。庄子赤脚淌过溪水,长袍在热风中纹丝不动。 “贤弟当心!天这么热,你这是干嘛?” 庄子稳坐在沙土里,掬起一捧沙土。热辣辣的沙土从他指缝漏下。他掌心的皱纹里像跳动着火苗。 河监坐在树荫里,时间一长,嘴唇在高温中裂纹。忙劝道:“贤弟,快来阴凉里吧,你觉得烫吗?” 河监喝了几阵子水,连唤庄子回来。庄子在阳光下安坐,纹丝不动。河监走过去,让庄子喝水。庄子摆手不应。只见庄子神情淡定,脸上无汗,身上冰凉,出气均匀…… 河监大惊失色:“这……这不合常理!” 庄子送他一袋会发光的松子。 “修道不是学法术。”庄子把松子按进河监掌心,“是学做颗不怕火炼的石头。” 河监耳朵和面部都红了,自觉惭愧,他认为庄子简直是一个神人。 两人坐在一棵柳树下,把鱼钩放进水里,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坐在溪水旁,空气凉爽,河监感觉舒服多了。 粼粼水中倒映着天空蔚蓝、鸥鸟翩翩、白云悠悠的倒影。 第172章 庄子羽化 公鸡唱第二遍时,庄子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漫天彤云如火烧,清风徐来,带着莲花的清香。 他看见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坐在巨大的莲花盆里。那莲花盆栩栩如生,萼片、花瓣、花柱、心皮、花柄都清晰可辨。四、五枚萼片泛着说不清是绿还是紫红的颜色,上面点缀着黑色斑点,形状浑圆。花蕾像细长的桃子,倒卵形的花瓣尖端微翘,红、粉、蓝、紫、白各色交织,美得令人心醉。 就在这时,田珞出现在不远处。她低垂着眉眼,樱桃小口微微抿着,站在一朵更大的莲花盆边,朝他温柔地笑着,轻轻向他招手。 庄子心头一热,正要迈步过去,忽然听见车轮辘辘。田需驾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坐着惠施、曹商和河监。 “妹夫,快上车!”田需高声喊道,“黄阳师父正等着我们上课呢!” 庄周犹豫了一下,怕耽误了学业,赶忙朝马车跑去。惠施等人伸手拉他上车,他们的手冰凉刺骨,让他打了个寒颤。 王倩丽翻了个身,发现丈夫又在说梦话。她总觉得不踏实。借着蜡烛光,她看见庄周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老头子,你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吧?”她轻声问道,声音里透着担忧。 庄子被叫醒,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柔和地看着妻子。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王倩丽的手背:“你这些天照顾我够辛苦的了,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快睡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王倩丽恍惚间伸手触碰到男人脸颊,竟摸到一滴未干的泪。她看看,案头竹简散落,墨迹未干的“逍遥游”三字在蜡烛光中微微晕染。她稍稍放下心来。七天来,丈夫的高烧终于退了。有钱难买黎明觉。她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可以放松。 庄子刚一闭眼,就听见父亲突然厉声喝道:“过这边来!”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严厉,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跳下车,跑向花丛深处。 庄子越往前走,花丛越深,莲花的香气也越来越浓,所有的莲花突然同时绽放,耀眼的光芒将他吞没…… 莲塘里传来蛙声阵阵。远处传来田珞唤他的清脆嗓音。他跑过去,与田珞坐进一个大的莲花花朵里。他说:“往前走,去见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去。” 他俩顺水向前漂流,水越来越清,清得发蓝。水面越来越开阔。许多莲花在香风中摇曳,红似火,粉如霞,蓝若海,紫胜锦,白胜雪。每一朵都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在指引他去往前面那个神秘的地方…… 王倩丽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到窗外的鸟叫声把她唤醒。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王倩丽轻手轻脚地起身,看见夫君正仰面躺着,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丈夫确实睡得很安稳,这才放心地去梳洗。 她梳好头,洗完脸,站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儿子、闺女和几个学生都站在门口,脸上写满担忧。她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都别出声,他昨天跑了大老远的路,晚上看书看到半夜,让他多睡会儿吧。” 众人会意地点点头。 王倩丽转身往厨房走去,闺女和媳妇连忙跟上。厨房里很快响起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平时男人最爱吃她做的鸡蛋面汤,但看他睡得这么香,实在不忍心叫醒。她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让他多睡会儿吧,反正他从来不挑食。” 灶台上的铁锅已经烧热,王倩丽熟练地打了一个鸡蛋,看着金黄的蛋液在锅里慢慢凝固。她又切了几块嫩豆腐,准备炒个清淡的小菜。厨房里渐渐飘起饭菜的香气,王倩丽时不时回头看看卧室的方向,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丈夫。 媳妇闺女都在厨房忙。不一会儿,饭菜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三观端着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汤,六业捧着刚出锅的炒鸡蛋豆腐,九连则抱着一碟子刚蒸好的馒头。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东上房里屋,却见老爷子依然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倩丽走到床前,俯身轻声道:“老头子,太阳都晒屁股啦。平日里你天不亮就起来练功读书,今儿个怎么反倒赖床了?孩子们都把饭菜给你端来了。”她的声音温柔似水,生怕惊扰了丈夫的美梦。 屋内静悄悄的,老爷子微笑着一动不动。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安详的睡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众人屏息静气地站着,生怕惊醒了熟睡的老人。王倩丽轻轻抚了抚丈夫花白的鬓角,眼中满是怜爱。 庄子眯眼微笑着,不声不响。王倩丽轻轻推推他,庄子依然眯眼微笑着,不声不响。 三观大声叫,庄子仍然不回音。 王倩丽瞪着大眼,凸着嘴唇伸手一摸他的鼻子:“啊,你爹,没气了……” “啪”三观的手一抖,饭碗掉在地上,碎了。孩子们仔细看看,老人真的走了…… “爹爹!你咋了?” “爹爹!你咋了?” “师父!先生!你咋了?” “老头子,你走了,让我咋活啊!” “爹爹!”顿时一片凄厉的哭声。 庄子真的走了,享年八十四岁…… 王倩丽终于忍不住,扑到丈夫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庄子躺在竹榻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弟子们围在榻前,只见他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他们不相信老师已归西天。蔺且伸手探他鼻息,却已没了动静。 他哽咽道:“师父这是睡去了。” 王倩丽轻声道:“你们的先生方,在鸡叫二遍时俺俩还说了会话,鞥自猜想他说,他在在做梦。” 耕子猜想:先生一定梦见自己化作蝴蝶,翩跹飞舞。想必此刻,正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与蝴蝶同游呢。” 众人望向窗外,见一只彩蝶正掠过庭院,在晨色中渐飞渐远。 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这位智者的临终之言。庄子的眼睛慢慢闭上,面容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 这一刻,屋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宁静。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无声的泪水。因为他们知道,对庄子来说,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逍遥。 王倩丽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庞,泪水无声滑落。她想起年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庄子,在漆园里挥毫泼墨,在溪边垂钓论道。 三观兄弟跪在榻前,想起父亲教导他们“无用之用”的智慧。弟子们则回忆起老师带他们观鱼之乐、梦蝶之趣的点点滴滴。 阳光洒进屋内,为庄子的面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的神情安详,仿佛只是暂时睡去,随时会醒来继续讲述他的大道。 一只蝴蝶翩然飞来,停在庄子胸前,片刻后又振翅飞向浩瀚星空。 蔺且仰头望天,忽然明白老师所说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了。 第173章 房顶招魂 庄家大院内,痛哭声连成一片,先在院里回荡,然后,传向远方。庄子昔日安静的庭院此刻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连院里的那几棵漆树都显得格外萧索。 庄子生前,学问渊博,弟子无数。他处事公正,待人和善,研究道学,淡泊名利钱财,天下闻名。如今,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突然离世,濮水呜咽,漆林含悲,秋霜穿孝,凄风哀伤。 庄子的三个儿子跪在东上首房间里庄子床前,个个面如土色。长子三观虽已经六十多岁,平时听从父亲教诲,管理学校,下地务农,从未独自处理过家庭大事;次子六业,平日里干农活外,读书吟诗,替老爷田泰家管管事情;三子九连,管理着故曹国秦寨学校,平时都听从父亲教诲。庄子一死,三人面面相觑,感觉天塌了,谁也不知该如何主持这场丧事。 “去请多髯水长先生吧?”三观记起父亲生前最敬重的这位老友。 多髯水长与庄子的父亲同辈,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那一把雪白的长须垂至胸前,在城中素有“活神仙”的美誉。 当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车来到南华山脚下,拄着蟠龙杖踏入庄家大门时,哭嚎声顿时小了许多。庄子子孙们让出一条路来,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多髯水长踏入庄家大院,他拄着那根桃木拐杖,脚步比往常沉重了许多。多髯水长环视众人,长叹一声:“子休兄啊,说好的咱俩同归,你怎么就先行了一步……” “多髯先生来了!”庄家的一个亲戚,刘家店刘莲的哥哥低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意味。 多髯水长来到庄子住的屋子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庄子。他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可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色彩。多髯水长今年已经八十岁了,见惯了生死。但此刻,他的手猛地攥紧了拐杖,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还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子休兄,不久前我还听你传道……”他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 他想起几天前来看望庄子时,老友还能与他谈论天地大道,谁能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多髯水长深吸一口气,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转向围在四周的庄家子孙。他的目光扫过庄子的大儿子……那个已经六十多岁的三观,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多髯水长目光扫过庄子俩女儿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睛,最后停留在庄子妻子王倩丽那泪水纵横的脸上:“诸位,请暂且止住哭声。”多髯水长的声音虽然苍老却异常清晰,“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招魂。招魂时,泪水会冲散魂魄归路。子休老兄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到你们如此悲伤。” 他说着,转向庄子的遗体,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子休老兄啊,五天前我还来看你。你暂且停步,让我有机会为你唤回魂魄,咱弟兄能够团聚……” 他的声音再次哽咽,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三观,别哭了,现在该为你父亲招魂了。” 三观擤下鼻涕,抹了把脸,却止不住新的泪水涌出。他咬着嘴唇点头,按照多髯水长的指示行动起来。 院门前,两个刘家店的年轻人,根据多髯水长安排,竖起了一面用白麻精心捆扎的招魂幡。那幡布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像一只苍白的手在召唤着远方的亲人。 多髯水长亲自检查了每一个绳结,确保它们牢固又符合规矩。 “三观,上到屋顶去吧。”多髯水长拍了拍三观的肩膀,“记住,要喊三声,一声比一声高。” 三观颤抖着接过父亲生前最爱穿的青色粗布褂子,一个簸箕,一把笤帚。袍子上面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他爬上梯子时差点踩空,多髯水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站在屋顶上,三观望着高高升起的太阳,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深吸一口气,举起褂子,用笤帚敲打着簸箕,声音撕裂般喊道:“爹……回来吧……” 第一声喊出,院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庄子女儿捂住了嘴,肩膀剧烈颤抖着。 “爹……回来吧……”第二声比第一声更加凄厉,仿佛要穿透云霄。 王倩丽再也忍不住,“呜”的一声哭出来,很快被多髯水长劝了回去。她只是默默流泪,泪如雨下。 “爹……回来吧……”当第三声呼喊响起时,连多髯水长都别过了脸去擦泪。叫魂的声音不像是从三观喉咙里发出的,倒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哀鸣。 三观从屋顶下来时,整个人的身子都在发抖。他按照多髯水长的指示,把父亲的褂子轻轻覆盖在遗体上,然后又取来庄子所有的衣物,一件件叠好放入簸箕。 多髯水长亲自在衣物上撒了一把白米,又放上一束白线,道:“这样,你父亲的魂魄就能顺着熟悉的衣物回来了。”多髯水长低声解释,但谁都能听出来他话中的不确定性。他只是按照人去世后的该有程序往下进行罢了。 庄子依然安静地躺着,嘴角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这微笑刺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很快,压抑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不能哭!”多髯水长提高了声音,“泪水不能落在逝者身上!”他转向庄子女儿,“你俩一个拿湿手帕,一个拿着铜镜,给你父亲净净面吧。记住,一滴泪都不能掉在他身上。” 庄子俩女儿咬着嘴唇点头,二女儿拿来铜镜子,泪水顺着大眼角往外涌。大女儿端来温水,颤抖着手为父亲擦拭面容。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水盆里,但神奇地没有一滴落在父亲脸上。 “其他人先出去。”多髯水长指挥道,“三观、耕子、蔺且,还有嫂子留下,给庄老先生换上寿衣。” 人们慢慢退出正屋,但压抑的哭声仍从院子里传来。 多髯水长叹了口气,从庄子女儿手中接过那套精心准备的寿衣。 “这是你子休兄生前最爱的颜色。”他轻声说,展开那件青色长袍,“你看,闺女做得多好,针脚密实,布料也选得合适。” 寿衣的穿戴是个缓慢而庄重的过程。先是一件白色衬衣衬裤,象征着纯净;然后是青色棉衣棉裤,代表着生机;最后才是那件青色长袍。 第270章 菽水承欢 这续闺女像亲闺女一样亲 庄子微微苦笑,话语中带着几分沧桑:“有您二老在,我不敢言老?只是,不知不觉,我也年近古稀了。” 田泰却不依不饶,依旧绷着脸,皱着眉:“年近古稀算什么?姜子牙一生坎坷,漂泊半生,八十岁才遇明主姬昌,终建立不世功业,令世人都赞。你与他相比,正当年轻,怎能不思进取,甘心做个默默无闻的百姓?” 庄子笑意未减,轻声宽慰:“岳父大人的教诲,我时刻铭记于心,从未敢有丝毫懈怠,一直在努力前行。” 田泰目光灼灼,直直看向庄子:“你之前说联系齐国出兵给田需报仇,如今情况究竟如何?” 庄子心中一沉,那借口本是为推脱去魏国做官随口而出,未曾想老人虽病弱,却并未忘却此事。只是时光流转,仇怨在岁月里渐渐消磨。稍作沉吟,庄子面容平静,轻声道:“已有起色,齐王答应发兵。只是,他尚有些犹豫……” 田泰眼中泪光闪烁,声音颤抖:“门婿儿,一定要给我出了这口气。”那目光中饱含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深沉的爱,即便历经沧桑,这份情感依旧炽热。 庄子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深切体会到这份爱子之心。只是,老人始终未能看清儿子的过错。在这尘世的纠葛中,田泰的执着,如同困在茧中的蝶,明知挣扎无果,却依旧不愿放弃。 庄子轻轻握住田泰干枯的手,仿佛握住一段沉甸甸的岁月。他知道,这不仅是对岳父的承诺,更是对这份亲情的守护。在病榻前,时间仿佛凝固,亲情、责任、期望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众人紧紧困在其中。 庄子守着岳父,守着一份亲情的羁绊,也守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宁静。庄子轻轻揉着田泰那枯瘦且冰冷的手,似要将温暖一点点传递过去。庄子的目光落在田泰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此刻,他明白,再多言语也抵不过实际行动,唯有默默陪伴,才是给老人最好的慰藉。 田泰微微抬起眼眸,望向庄子,那目光中满是信任与依赖。他嘴唇微张,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化作一声轻叹。在这声叹息里,有对过往的遗憾,有对未来的期许,更有对眼前门婿儿的托付。 王倩丽跟着庄子踏进田家大院。她蹲在灶台前生火,柴禾噼啪作响,铁锅里的水汽蒸腾而上。王夫人倚着门框,手指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摩挲。王倩丽将熬好的汤药端到床前,瓷碗边缘沾着褐色的药渍。田泰的胡须随着抽泣轻轻颤动,他粗糙的手掌接过药碗时,碗底在木几案上蹭出半圈水痕。 这次王倩丽对田泰夫妇,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娘。给老人刷锅做饭洗衣服,熬药,端饭,田泰高兴得直落泪:“没有田珞了,这续闺女像亲闺女一样亲。” 庄子亲自喂岳父吃饭,田泰吃得开心。庄子一来,他感觉有了依靠。 庄子草草吃点饭食,他觉着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办。他走出岳父住房,来到院里,让六业叫来他的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他特别抱起遇险的那个小孙子,左看右看,问道:“孙子,那天晚上害怕了吗?” “怕了。一想起爷爷,就不怕了。我想着,爷爷一定会惩罚那些坏人的。” “对!”庄子坚定地说,“爷爷是会惩罚那些坏人的!只要?爷爷在,他们休想迫害你们,除非他们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孩子听不大懂爷爷对他们的爱,大人听得热泪盈眶。 庄子来田集不久,耕子辞官来见师父,恳请师傅不弃。师生见面,分外亲热。耕子向老师讲了芈怡抢大娥二娥的经过。庄子早听说了他受伤的事情,看着耕子的伤疤,长长叹了一口气。 耕子催老师找芈怡报仇。庄子说,我得替田需、田珞为老人尽心,还想去祭奠一下裘老师。他认为自己需要做的,还是伺候老人。 田泰的衣服被褥脏了,庄子挽起袖子舀水,木桶在井沿磕碰出闷响。他搓洗衣物的动作有些笨拙,皂角泡沫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王夫人想要帮忙,被他轻轻拉住衣袖。 庄周也不让仆人动,也不让王倩丽动。庄子说,田需田珞都不在了,自己要尽好他俩的责任。说得田泰夫妇直落泪。 庄子侍候在田泰身侧,一举一动都含无尽关怀。他让田泰吃饭时,动作轻柔且专注,每递上一口佳肴,目光中满是关切;他帮岳父穿衣,手法娴熟,轻轻理顺每一处褶皱;庄周安顿岳父睡觉,小心掖好被角,仿佛怕惊扰了一丝安宁。 庄子静静地守在榻前,如同守护着一份珍贵的宝藏。任何人都不让替班。 庄子的思绪飘远,回忆起过往种种,当年岳父悔婚,田珞让他不计前嫌,他答应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就算没有田珞的嘱咐,庄子对岳父的怨恨,早就被亲情替代了。岳父关心他的前程,不惜钱财,毫无私心。与岳父一家相处的日子,或欢笑,或争执,此刻都化作了无尽的温情。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停驻,唯有这份亲情永恒。 庄子施展自身所练养生功,引导岳父习练“龙虎功”。只见二人内侧臂相互击撞,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似能听见气血在体内翻涌奔腾。接着是”莲花转功”,双手并指交替反转侧握,身姿灵动似莲花轻绽。他教岳父吹呴呼吸、吐故纳新,演示“熊经鸟伸”之态,以督脉为神气运行路径,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大道至理。”行气诀”与“仿生功”并用,助力岳父保身养心。辅助疗法亦毫不含糊。”滕”法,以盛着热水或热砂的袋子置于病痛处,温热缓缓渗透;“熏”时,艾草燃起,袅袅青烟带着独特气息弥漫;“灸”疗,拿艾绒制品在穴位患部熏烤,精准施术,再辅以推拿,手法刚柔并济。 在庄子悉心调理下,田泰的病情逐渐减轻。庄周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长舒了一口气。 田泰病情见轻,旧事重提,再次询问联系齐国出兵一事。庄子面容平和,轻声安慰,言辞间尽显沉稳大气,让田泰莫要心急,办大事自当审慎,可急不得。 三观递上一封河监转来的书信。庄子展开,目光扫过,眉头微皱。信中所言,如阴霾笼顶——楚王派来的绝顶高手刺客已至,正四处探寻他的居所。庄子轻捋那八字胡须,神色泰然。他似置身尘世之外,心却又扎根于这纷扰人间。”留意外物形体,忘却自身安危;观赏浑浊流水,沉溺清澈水潭。” 他喃喃自语。 岳父重病在床榻,照料老人是为人之责;楚王子芈怡派人暗杀,也是命运对自己的考验。于他而言,生活的不幸与挑战,恰似山川间的风雨。或急或缓,或狂或柔,都需以超脱智慧相对。他站在屋内,身形挺拔,眼神坚定,似已将这诸多困境化作前行的基石,从容不迫,静候未知风暴的来临。 田泰经过庄子的调养,病情好转。庄子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想祭拜一下裘老师,不去一趟,情义上过不去。庄子修行,只是跳出了个人私欲之外,提升了内功,对于亲情友情,无论如何,他也跳不出这个圈子。他认为这是他的人性决定的。 第271章 祭祀恩师 芈怡一定会遭报应的 庄子一生受教两位恩师。黄阳老师住在洛阳,离开户牖邑县学堂第二年就去世了。消息是从河监那里听来的。隔着迢迢山水,庄子没能去看望老师一眼。心里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却也无可奈何。 裘毅老师在商丘做官,离得近些。庄子看过几次。老师病重到撒手人间时,他与河监正在南华山巅修行。青烟缭绕间错过了送终,连孝衣都没能披上,是九连替他为老师送葬的。古时候,徒弟对师父,那是儿子对父亲的感情。这事像根刺,时不时地地扎他一下。 岳父的病总算见好。庄子想着该去祭祀一下老师了。况且,大娥二娥因他受了芈怡的气,自己更得往商丘走一趟。 临行时,王倩丽要跟着,庄子温声劝她留在田集照顾老人。他打算步行去,王倩丽身子弱,根本无法长途奔跑。 六业急得直搓手:“爹都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哪还走得动远路?” 庄子微微一笑:“我撒腿跑起来,家里那头驴都追不上。” 庄子此话绝非虚言,出了田集他就甩开步子,草尖在布鞋底下一颤一颤的,身子轻得像片羽毛,贴着地皮往前飘。风掠过耳畔,吹得他的花白胡子向后飞扬。 道旁芦苇丛里惊起几只鹌鹑,扑棱棱的振翅声追不上他的背影。 庄子越跑越快,两旁的树木化作模糊的绿影。他呼吸均匀,脚步轻盈,仿佛踩着风前行。偶尔有农人抬头,只看见一道灰影掠过田埂,眨眼便消失在远方。 来到商丘那条窄巷,庄子踩着青苔上了矮门楼的石阶,木门上的铜环生了绿锈。裘老师家房顶上,撩着老人的枕头。门楣上挂着的白麻布,随风摇摆不定。这一切都表明,老人已去。 庄子敲门。 二娥开门,见是庄子,一下子扑过来,哭声突然炸开。庄子摸到二娥后背白麻衣覆盖的的骨头。他慢慢推开她,拉住她的胳膊,手背上滴满二娥温热的泪滴。 大娥正坐在院里晒太阳。孝服裹她瘦长的身子,麻绳勒进腰间。她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睫毛粘在一起。 庄子刚迈过门槛,大娥就扑上来抓住他的袖子,张嘴大哭。大娥的指甲掐进他腕子,庄子手腕泛起青紫色的月牙印。庄子用袖子擦她的脸。粗布刮过皮肤,留下红痕。他闻到灵前香灰的味道,混着女孩头发里的汗酸。 “芈怡。”大娥抬起头来,牙齿把嘴唇咬出一排印痕,“来抢俺俩,说是你在楚国当官,是你派他来接俺俩的……” 香炉里的灰烬突然腾起,迷了庄子的眼。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庄子用粗糙的手掌抚过大娥凌乱的发丝,又给二娥擦了泪。 两人的哭声渐渐弱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庄子沉默片刻,仰起头看着门外的天空:“芈怡一定会遭报应的!” 夕阳正沉下去,像一把钝刀,最后一缕光斜斜地切过屋檐。 大娥二娥进厨房做饭去了。 屋里暗下来了,只有那盏油灯晃着微弱的光,照得墙上影子忽长忽短。 庄子低声自言自语再说一遍,仿佛在肯定他的结论:“会的,芈怡会遭报应的。” 风卷起一缕灰尘,灰尘打了个旋,飘向门外。 大娥和二娥在厨房忙活半天,端来几盘荤素搭配的菜肴。红烧肉泛着油光,炒鸡蛋冒着热气,旁边摆着两碟时令青菜。 庄子坐在案前,筷子只往素菜碟里伸。 大娥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片搁在他碗里,肉汁浸透了米饭。庄子将肉片拨到碗边,继续扒拉青菜。 二娥提起酒壶,黄酒顺着壶嘴流进杯中,酒香混着饭菜的热气在屋里飘散。庄子按住杯口,酒液溅在几案布上洇开一片深色。他喉咙动了动,眼睛盯着碗里的青菜。大娥又夹了块骨头肉,肉上的葱花粘在筷尖。庄子把骨头肉往旁边挪了挪,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磕。 二娥双手在胸前摇了两下,举着酒壶的手悬在半空,酒滴从壶嘴断断续续往下落。 庄子盯着墙上师父的画像,画像下方供着一盘鲜果。屋外槐树影子投在窗纸上,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 当门客厅的油灯,在案几上摇曳,将庄子的影子投在墙上。他翻动竹简的手指沾着墨迹,手微微颤动。 大娥打开西内室门进来,带进一股冷风,灯焰猛地一缩:“休息吧,弟弟。” 庄子来到裘老师住的房间,被褥还留着药香的味道,庄子把脸埋进被角里。 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端着油灯站在门框里,光晕描出她单薄的轮廓:“东厢房太冷”她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弥漫。 大娥进来抓住庄子的手腕,拉着庄子往西间去。二娥头发扫过庄子脖颈,发梢带着灶间的烟火气。庄子一动不动。 “你不去西间睡,俺俩陪着你在这屋说话。三人并排躺在被褥里,像三根并排的竹简。 “你记不记得咱小时候?”大娥的呼吸喷在庄子耳后,“那年下大雨,我们也是这样挤在你家东屋里。” “记得。”庄周小声道,“我感觉回到了童年。” “弟弟一来,俺俩胆大了,没啥可不怕了。” 庄周道:“有我在,你俩什么都别怕!” 二娥把手搭在庄子胸前,脚趾碰到庄子小腿上,脚趾冰凉得像井水浸过的石头。 庄子听见自己肋骨下心跳的声音,“咚咚”地震着紧靠着他的两人的身体。 大娥说:“就这讵睡,我心里就心满意足了。” 庄周入了梦境:他们见大娥在田集村南小河里采莲子,掉到了河里,“咕嘟咕嘟”喝水,他跳进河里,抱起了大娥,像抱着一条浑身摇摆着身子的大鲤鱼。他猛地从梦中醒来,发现二娥在后面搂着他的腰,自己正紧紧地抱着大娥。 庄子正过身来,听着她俩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掰开她俩的双手,轻轻起床,给她俩盖好被子,轻轻走到西间屋内,放心躺下。他跑了两天路程,每天跑百十里。毕竟是近七十岁的人了,感觉有点累。因此他睡得很香。梦中他又梦见抱着大娥的梦。 公鸡的鸣唱,把庄子从梦中唤醒。他一睁眼,大吃一惊:发现二娥在后面搂着他的腰,自己正紧紧地抱着大娥。她俩均匀的呼吸着。庄子疑心昨晚自己迷迷糊糊根本没挪地方,那咋睡在西间呢?他猜想,也许一开始他仨就睡在西间里。 庄子轻轻掰开她俩的双手,轻轻起床,给她俩盖好被子,轻轻走到当门。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庄子摸到门闩。霜花在门板上结出蛛网般的纹路,指尖一碰就化成水珠。 早市刚刚开张,屠夫的砧板还带着昨夜的血渍。庄子挑了一块煮得烘烂的牛肉、一块喷喷香的猪肉、一块外焦里嫩的羊肉,还卖了馒头、油条、豆腐。买了几个鲜红的晚桃子,桃子蒂上还结着酷霜。 回到裘老师家院子时,看见大娥蹲在灶边。木盆磕在锅台壁上,回声惊起房檐下两只麻雀。她转头看时,庄子注意到她眼角新添的细纹像晒干的鱼尾。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米粥的香气混着晨雾在院子里飘散。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从灶间探出头,脸颊沾着灰,手里攥着的火钳还冒着青烟。 她用围裙擦着手走过来,指节冻得发红。 庄子低头整理香案,听见身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饭好了。”大娥声音很轻。 庄子转身时,看见大娥正用袖子抹眼睛。 三人草草吃了早饭。 晨雾未散,大娥二娥引着庄子穿过公墓石牌坊。裘毅老师安葬在商丘城西官员公墓。大官都有专门的墓地。这里埋葬的都是品级不高的官员的坟墓。 青石板路两侧的坟茔排列整齐,每座坟前都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第272章 田泰西游 你真狠心撇下我呀 裘毅的坟在最西边,新土还未完全沉实。老师逝世刚到五期,坟头上已经长了草,被初冬的风吹得枯黄。风一吹来,新草在坟头上簌簌抖动,几片黄叶卡在石碑的凹槽里。 庄子双膝跪下去时,膝盖压碎了一截干树枝。他摆开麻布,两块酱色的肉在晨光里泛着油光:一块牛肉、一块猪肉、一块羊肉,还有馒头、油条,桃子。这也代表是太牢祭品了。庄子拿起酒,倒上两樽酒,想起老师对自己的恩惠,哭道:“师父,生前您对我恩重如山。你病,我没伺候;您死,我没穿孝,我有罪啊!” 一席话说得大娥二娥哭成了泪人。 酒壶倾斜,清亮的液体渗入泥土,立刻变成深褐色。庄子摆好柿子,发现桃子皮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纹印流动,像谁偷偷哭过的痕迹。 大娥跪在墓旁,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盯着供品,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师父您尝尝这肉。”庄子手指擦过石碑上“裘毅”二字,指腹沾了层青苔,“东市张屠户家的肉,炖了整宿。”酒滴顺着他手腕往下淌,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大娥突然扑在坟上,发髻散开几缕。她手指抠进土里,“爹呀,您闻见肉香没有?这是子休弟弟买的。爹爹呀!您没有儿子,是庄周弟弟送我出的嫁。您去世时,庄周弟弟没在家。他儿子九连代替他穿了孝,他一回来就来祭祀您,您在天之灵,也该含笑九泉了。” 二娥的眼泪滴在供品上,那块牛肉微微颤动一下。 庄子又斟满一杯。酒液在坟前积成个小洼,映出他通红的眼睛:“师父,您总说酒要温着喝。”他解开外袍铺在地上,“学生记得。”袍子下摆沾了一块泥浆,像泼墨的山水。 祭祀过后,庄子抱拳:“二位嫂嫂,节哀!我来时,岳父病重,估计老人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弟弟告辞。”庄子突然起身,衣摆带起一阵风,供品上的黄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大娥紧紧拉住庄子的手,把他来到旁边,小声说:“子休啊,我多想你呀!你就不能陪着我住几天吗?” 庄子小声道:“咱不是小时候了,快七十岁了,没年轻人的本事了……” “休得胡说!我还行,难道你就真的不行了!” “老岳父病重……”画眉说完,庄子转身跑走。 大娥伸手抓他衣袖,只碰到冰凉的雾气。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哭声卡在喉咙里,庄子已经变成晨雾里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裘毅老师石碑下的新土还留着膝盖压出的凹痕,酒洼里漂着片枯叶。风掠过坟茔间的窄道,把哭音撕成丝丝缕缕的白气。 东南天际,月儿高悬。银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田泰的脸上。他凝望着窗外那轮冷月,眼神中满是眷恋与担忧,辗转难眠。 身旁,有心爱的老夫人静静相伴。田泰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语气中尽是牵挂:“我若离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呀!往后日子,你可如何度过?” 老夫人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嗔怪道:“老头子休要乱言,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她微微顿了顿,眼中满是深情,“我活这一生,只为侍奉你。若你不在,我还有何用!这世间于我,又有啥可留恋的呢?” 田泰紧绷着脸,眉头深锁,可眼角却缓缓滑下幸福的泪水。他轻声呢喃:“傻 老太婆,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看着咱孙子。有咱女婿照顾着,他孝顺,你受不了罪……” 恍惚间,田泰进入梦乡。梦里,门婿高官得做,孙子仕途顺遂。他与夫人乘上轿子,悠悠前行。轿身晃动,如置身云端。四周喝彩声、恭贺声不绝于耳。他们沐浴在这无上的荣耀与幸福之中,笑意绽放在脸庞 。 正沉醉间,一阵嘈杂人声将田泰从美梦中唤醒,睁眼所见,依旧是熟悉的旧屋。 天明,田泰精神很好,吃饭美口香甜的。他念着自家田亩,吩咐仆人套车,到田里看看。 王倩丽预感不祥,劝田泰在家静养。 田泰哪里肯听,他一辈子都是说一不二。 车辚辚,驶向村南。夫人相伴,一路无言,唯闻马蹄踏地、车轮滚滚。 渐近小河岸边,那片田地映入眼帘。田泰目光深沉,这片南高北低之地,早被他视为风水佳处。曾与庄强、庄顺相约,生前为好街坊,死后仍做邻居。如今庄氏兄弟坟起南华山南庄寨,而他,亦认定此处为最终归宿。 车停,田泰在搀扶下颤颤下车。脚步虚浮,行至小河边。清风拂过,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直直倒下。 仆人惊呼声起,忙不迭围上去,捶背拍胸,声声呼叫,却不见田泰有丝毫回应。那气息,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老头子……你真狠心撇下我呀……”王夫人悲呼,哭声凄厉。话音未落,一口气堵在胸口,面色惨白,口吐白沫,竟也追随丈夫而去。 仆人呆立当场,面色如纸。他从未见过如此变故,生死不过瞬息之间,去得这般迅速,这般舒服。 田氏夫妇骤然离世消息传开,田集笼罩在无尽哀戚中。 当庄子赶到田集时,六业正套车准备接她。六业见父亲回来,哭道:“我姥爷姥娘已经下世了。” 庄子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两个老人会同时下世。六业说了老两口去南田,突然下世的情况,庄子知道,老人临走时,常常想到外面看看,一股悲痛的潮水冲来,迅速填满了庄子整个胸膛。 他急忙走到岳父屋内,看着岳父岳母像睡熟似的。他伸手一探,田泰夫妇无了气息,身躯渐凉,已然命染黄泉。这是他出门时已经预料到的事情。曾经的鲜活生命,就此消逝,只余这片静静流淌的小河、无言的田地,见证着这突如其来的生死离别。只是面皮发黄。庄子命六业倒了一盆温开水,拿条干净的布巾,他用毛巾沾了温水,先给岳父擦洗了手脸,又给岳母擦洗了手脸。他想,田需、田珞走了,田需两个儿子没有主见,庄周感觉到,这是最后给老人尽责的时候了。 庄子记起,岳父岳母对庄家帮了许多,对自己期望最大,帮自己的太多太多;自己对岳父岳母尽的孝心太少太少。可他二老一直身体健康,一直到老。就前一段岳父病时,自己伺候岳父十来天。 庄子痛哭起来,谁也劝不住。 第272章 田泰西游 你真狠心撇下我呀 裘毅的坟在最西边,新土还未完全沉实。老师逝世刚到五期,坟头上已经长了草,被初冬的风吹得枯黄。风一吹来,新草在坟头上簌簌抖动,几片黄叶卡在石碑的凹槽里。 庄子双膝跪下去时,膝盖压碎了一截干树枝。他摆开麻布,两块酱色的肉在晨光里泛着油光:一块牛肉、一块猪肉、一块羊肉,还有馒头、油条,桃子。这也代表是太牢祭品了。庄子拿起酒,倒上两樽酒,想起老师对自己的恩惠,哭道:“师父,生前您对我恩重如山。你病,我没伺候;您死,我没穿孝,我有罪啊!” 一席话说得大娥二娥哭成了泪人。 酒壶倾斜,清亮的液体渗入泥土,立刻变成深褐色。庄子摆好柿子,发现桃子皮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纹印流动,像谁偷偷哭过的痕迹。 大娥跪在墓旁,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盯着供品,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师父您尝尝这肉。”庄子手指擦过石碑上“裘毅”二字,指腹沾了层青苔,“东市张屠户家的肉,炖了整宿。”酒滴顺着他手腕往下淌,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大娥突然扑在坟上,发髻散开几缕。她手指抠进土里,“爹呀,您闻见肉香没有?这是子休弟弟买的。爹爹呀!您没有儿子,是庄周弟弟送我出的嫁。您去世时,庄周弟弟没在家。他儿子九连代替他穿了孝,他一回来就来祭祀您,您在天之灵,也该含笑九泉了。” 二娥的眼泪滴在供品上,那块牛肉微微颤动一下。 庄子又斟满一杯。酒液在坟前积成个小洼,映出他通红的眼睛:“师父,您总说酒要温着喝。”他解开外袍铺在地上,“学生记得。”袍子下摆沾了一块泥浆,像泼墨的山水。 祭祀过后,庄子抱拳:“二位嫂嫂,节哀!我来时,岳父病重,估计老人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弟弟告辞。”庄子突然起身,衣摆带起一阵风,供品上的黄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大娥紧紧拉住庄子的手,把他来到旁边,小声说:“子休啊,我多想你呀!你就不能陪着我住几天吗?” 庄子小声道:“咱不是小时候了,快七十岁了,没年轻人的本事了……” “休得胡说!我还行,难道你就真的不行了!” “老岳父病重……”画眉说完,庄子转身跑走。 大娥伸手抓他衣袖,只碰到冰凉的雾气。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哭声卡在喉咙里,庄子已经变成晨雾里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裘毅老师石碑下的新土还留着膝盖压出的凹痕,酒洼里漂着片枯叶。风掠过坟茔间的窄道,把哭音撕成丝丝缕缕的白气。 东南天际,月儿高悬。银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田泰的脸上。他凝望着窗外那轮冷月,眼神中满是眷恋与担忧,辗转难眠。 身旁,有心爱的老夫人静静相伴。田泰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语气中尽是牵挂:“我若离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呀!往后日子,你可如何度过?” 老夫人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嗔怪道:“老头子休要乱言,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她微微顿了顿,眼中满是深情,“我活这一生,只为侍奉你。若你不在,我还有何用!这世间于我,又有啥可留恋的呢?” 田泰紧绷着脸,眉头深锁,可眼角却缓缓滑下幸福的泪水。他轻声呢喃:“傻 老太婆,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看着咱孙子。有咱女婿照顾着,他孝顺,你受不了罪……” 恍惚间,田泰进入梦乡。梦里,门婿高官得做,孙子仕途顺遂。他与夫人乘上轿子,悠悠前行。轿身晃动,如置身云端。四周喝彩声、恭贺声不绝于耳。他们沐浴在这无上的荣耀与幸福之中,笑意绽放在脸庞 。 正沉醉间,一阵嘈杂人声将田泰从美梦中唤醒,睁眼所见,依旧是熟悉的旧屋。 天明,田泰精神很好,吃饭美口香甜的。他念着自家田亩,吩咐仆人套车,到田里看看。 王倩丽预感不祥,劝田泰在家静养。 田泰哪里肯听,他一辈子都是说一不二。 车辚辚,驶向村南。夫人相伴,一路无言,唯闻马蹄踏地、车轮滚滚。 渐近小河岸边,那片田地映入眼帘。田泰目光深沉,这片南高北低之地,早被他视为风水佳处。曾与庄强、庄顺相约,生前为好街坊,死后仍做邻居。如今庄氏兄弟坟起南华山南庄寨,而他,亦认定此处为最终归宿。 车停,田泰在搀扶下颤颤下车。脚步虚浮,行至小河边。清风拂过,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直直倒下。 仆人惊呼声起,忙不迭围上去,捶背拍胸,声声呼叫,却不见田泰有丝毫回应。那气息,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老头子……你真狠心撇下我呀……”王夫人悲呼,哭声凄厉。话音未落,一口气堵在胸口,面色惨白,口吐白沫,竟也追随丈夫而去。 仆人呆立当场,面色如纸。他从未见过如此变故,生死不过瞬息之间,去得这般迅速,这般舒服。 田氏夫妇骤然离世消息传开,田集笼罩在无尽哀戚中。 当庄子赶到田集时,六业正套车准备接她。六业见父亲回来,哭道:“我姥爷姥娘已经下世了。” 庄子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两个老人会同时下世。六业说了老两口去南田,突然下世的情况,庄子知道,老人临走时,常常想到外面看看,一股悲痛的潮水冲来,迅速填满了庄子整个胸膛。 他急忙走到岳父屋内,看着岳父岳母像睡熟似的。他伸手一探,田泰夫妇无了气息,身躯渐凉,已然命染黄泉。这是他出门时已经预料到的事情。曾经的鲜活生命,就此消逝,只余这片静静流淌的小河、无言的田地,见证着这突如其来的生死离别。只是面皮发黄。庄子命六业倒了一盆温开水,拿条干净的布巾,他用毛巾沾了温水,先给岳父擦洗了手脸,又给岳母擦洗了手脸。他想,田需、田珞走了,田需两个儿子没有主见,庄周感觉到,这是最后给老人尽责的时候了。 庄子记起,岳父岳母对庄家帮了许多,对自己期望最大,帮自己的太多太多;自己对岳父岳母尽的孝心太少太少。可他二老一直身体健康,一直到老。就前一段岳父病时,自己伺候岳父十来天。 庄子痛哭起来,谁也劝不住。 裘毅的坟在最西边,新土还未完全沉实。老师逝世刚到五期,坟头上已经长了草,被初冬的风吹得枯黄。风一吹来,新草在坟头上簌簌抖动,几片黄叶卡在石碑的凹槽里。 庄子双膝跪下去时,膝盖压碎了一截干树枝。他摆开麻布,两块酱色的肉在晨光里泛着油光:一块牛肉、一块猪肉、一块羊肉,还有馒头、油条,桃子。这也代表是太牢祭品了。庄子拿起酒,倒上两樽酒,想起老师对自己的恩惠,哭道:“师父,生前您对我恩重如山。你病,我没伺候;您死,我没穿孝,我有罪啊!” 一席话说得大娥二娥哭成了泪人。 酒壶倾斜,清亮的液体渗入泥土,立刻变成深褐色。庄子摆好柿子,发现桃子皮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纹印流动,像谁偷偷哭过的痕迹。 大娥跪在墓旁,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盯着供品,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师父您尝尝这肉。”庄子手指擦过石碑上“裘毅”二字,指腹沾了层青苔,“东市张屠户家的肉,炖了整宿。”酒滴顺着他手腕往下淌,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大娥突然扑在坟上,发髻散开几缕。她手指抠进土里,“爹呀,您闻见肉香没有?这是子休弟弟买的。爹爹呀!您没有儿子,是庄周弟弟送我出的嫁。您去世时,庄周弟弟没在家。他儿子九连代替他穿了孝,他一回来就来祭祀您,您在天之灵,也该含笑九泉了。” 二娥的眼泪滴在供品上,那块牛肉微微颤动一下。 庄子又斟满一杯。酒液在坟前积成个小洼,映出他通红的眼睛:“师父,您总说酒要温着喝。”他解开外袍铺在地上,“学生记得。”袍子下摆沾了一块泥浆,像泼墨的山水。 祭祀过后,庄子抱拳:“二位嫂嫂,节哀!我来时,岳父病重,估计老人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弟弟告辞。”庄子突然起身,衣摆带起一阵风,供品上的黄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大娥紧紧拉住庄子的手,把他来到旁边,小声说:“子休啊,我多想你呀!你就不能陪着我住几天吗?” 庄子小声道:“咱不是小时候了,快七十岁了,没年轻人的本事了……” “休得胡说!我还行,难道你就真的不行了!” “老岳父病重……”画眉说完,庄子转身跑走。 大娥伸手抓他衣袖,只碰到冰凉的雾气。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哭声卡在喉咙里,庄子已经变成晨雾里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裘毅老师石碑下的新土还留着膝盖压出的凹痕,酒洼里漂着片枯叶。风掠过坟茔间的窄道,把哭音撕成丝丝缕缕的白气。 东南天际,月儿高悬。银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田泰的脸上。他凝望着窗外那轮冷月,眼神中满是眷恋与担忧,辗转难眠。 身旁,有心爱的老夫人静静相伴。田泰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语气中尽是牵挂:“我若离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呀!往后日子,你可如何度过?” 老夫人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嗔怪道:“老头子休要乱言,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她微微顿了顿,眼中满是深情,“我活这一生,只为侍奉你。若你不在,我还有何用!这世间于我,又有啥可留恋的呢?” 田泰紧绷着脸,眉头深锁,可眼角却缓缓滑下幸福的泪水。他轻声呢喃:“傻 老太婆,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看着咱孙子。有咱女婿照顾着,他孝顺,你受不了罪……” 恍惚间,田泰进入梦乡。梦里,门婿高官得做,孙子仕途顺遂。他与夫人乘上轿子,悠悠前行。轿身晃动,如置身云端。四周喝彩声、恭贺声不绝于耳。他们沐浴在这无上的荣耀与幸福之中,笑意绽放在脸庞 。 正沉醉间,一阵嘈杂人声将田泰从美梦中唤醒,睁眼所见,依旧是熟悉的旧屋。 天明,田泰精神很好,吃饭美口香甜的。他念着自家田亩,吩咐仆人套车,到田里看看。 王倩丽预感不祥,劝田泰在家静养。 田泰哪里肯听,他一辈子都是说一不二。 车辚辚,驶向村南。夫人相伴,一路无言,唯闻马蹄踏地、车轮滚滚。 渐近小河岸边,那片田地映入眼帘。田泰目光深沉,这片南高北低之地,早被他视为风水佳处。曾与庄强、庄顺相约,生前为好街坊,死后仍做邻居。如今庄氏兄弟坟起南华山南庄寨,而他,亦认定此处为最终归宿。 车停,田泰在搀扶下颤颤下车。脚步虚浮,行至小河边。清风拂过,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直直倒下。 仆人惊呼声起,忙不迭围上去,捶背拍胸,声声呼叫,却不见田泰有丝毫回应。那气息,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老头子……你真狠心撇下我呀……”王夫人悲呼,哭声凄厉。话音未落,一口气堵在胸口,面色惨白,口吐白沫,竟也追随丈夫而去。 仆人呆立当场,面色如纸。他从未见过如此变故,生死不过瞬息之间,去得这般迅速,这般舒服。 田氏夫妇骤然离世消息传开,田集笼罩在无尽哀戚中。 当庄子赶到田集时,六业正套车准备接她。六业见父亲回来,哭道:“我姥爷姥娘已经下世了。” 庄子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两个老人会同时下世。六业说了老两口去南田,突然下世的情况,庄子知道,老人临走时,常常想到外面看看,一股悲痛的潮水冲来,迅速填满了庄子整个胸膛。 他急忙走到岳父屋内,看着岳父岳母像睡熟似的。他伸手一探,田泰夫妇无了气息,身躯渐凉,已然命染黄泉。这是他出门时已经预料到的事情。曾经的鲜活生命,就此消逝,只余这片静静流淌的小河、无言的田地,见证着这突如其来的生死离别。只是面皮发黄。庄子命六业倒了一盆温开水,拿条干净的布巾,他用毛巾沾了温水,先给岳父擦洗了手脸,又给岳母擦洗了手脸。他想,田需、田珞走了,田需两个儿子没有主见,庄周感觉到,这是最后给老人尽责的时候了。 庄子记起,岳父岳母对庄家帮了许多,对自己期望最大,帮自己的太多太多;自己对岳父岳母尽的孝心太少太少。可他二老一直身体健康,一直到老。就前一段岳父病时,自己伺候岳父十来天。 庄子痛哭起来,谁也劝不住。 第272章 田泰西游 你真狠心撇下我呀 裘毅的坟在最西边,新土还未完全沉实。老师逝世刚到五期,坟头上已经长了草,被初冬的风吹得枯黄。风一吹来,新草在坟头上簌簌抖动,几片黄叶卡在石碑的凹槽里。 庄子双膝跪下去时,膝盖压碎了一截干树枝。他摆开麻布,两块酱色的肉在晨光里泛着油光:一块牛肉、一块猪肉、一块羊肉,还有馒头、油条,桃子。这也代表是太牢祭品了。庄子拿起酒,倒上两樽酒,想起老师对自己的恩惠,哭道:“师父,生前您对我恩重如山。你病,我没伺候;您死,我没穿孝,我有罪啊!”一席话说得大娥二娥哭成了泪人。 酒壶倾斜,清亮的液体渗入泥土,立刻变成深褐色。庄子摆好柿子,发现桃子皮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纹印流动,像谁偷偷哭过的痕迹。 大娥跪在墓旁,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盯着供品,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师父您尝尝这肉。”庄子手指擦过石碑上“裘毅”二字,指腹沾了层青苔,“东市张屠户家的肉,炖了整宿。”酒滴顺着他手腕往下淌,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大娥突然扑在坟上,发髻散开几缕。她手指抠进土里,“爹呀,您闻见肉香没有?这是子休弟弟买的。爹爹呀!您没有儿子,是庄周弟弟送我出的嫁。您去世时,庄周弟弟没在家。他儿子九连代替他穿了孝,他一回来就来祭祀您,您在天之灵,也该含笑九泉了。” 二娥的眼泪滴在供品上,那块牛肉微微颤动一下。 庄子又斟满一杯。酒液在坟前积成个小洼,映出他通红的眼睛:“师父,您总说酒要温着喝。”他解开外袍铺在地上,“学生记得。”袍子下摆沾了一块泥浆,像泼墨的山水。 祭祀过后,庄子抱拳:“二位嫂嫂,节哀!我来时,岳父病重,估计老人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弟弟告辞。”庄子突然起身,衣摆带起一阵风,供品上的黄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大娥紧紧拉住庄子的手,把他来到旁边,小声说:“子休啊,我多想你呀!你就不能陪着我住几天吗?” 庄子小声道:“咱不是小时候了,快七十岁了,没年轻人的本事了……” “休得胡说!我还行,难道你就真的不行了!” “老岳父病重……”画眉说完,庄子转身跑走。 大娥伸手抓他衣袖,只碰到冰凉的雾气。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哭声卡在喉咙里,庄子已经变成晨雾里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裘毅老师石碑下的新土还留着膝盖压出的凹痕,酒洼里漂着片枯叶。风掠过坟茔间的窄道,把哭音撕成丝丝缕缕的白气。 东南天际,月儿高悬。银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田泰的脸上。他凝望着窗外那轮冷月,眼神中满是眷恋与担忧,辗转难眠。 身旁,有心爱的老夫人静静相伴。田泰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语气中尽是牵挂:“我若离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呀!往后日子,你可如何度过?” 老夫人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嗔怪道:“老头子休要乱言,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她微微顿了顿,眼中满是深情,“我活这一生,只为侍奉你。若你不在,我还有何用!这世间于我,又有啥可留恋的呢?” 田泰紧绷着脸,眉头深锁,可眼角却缓缓滑下幸福的泪水。他轻声呢喃:“傻 老太婆,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看着咱孙子。有咱女婿照顾着,他孝顺,你受不了罪……” 恍惚间,田泰进入梦乡。梦里,门婿高官得做,孙子仕途顺遂。他与夫人乘上轿子,悠悠前行。轿身晃动,如置身云端。四周喝彩声、恭贺声不绝于耳。他们沐浴在这无上的荣耀与幸福之中,笑意绽放在脸庞。 正沉醉间,一阵嘈杂人声将田泰从美梦中唤醒,睁眼所见,依旧是熟悉的旧屋。 天明,田泰精神很好,吃饭美口香甜的。他念着自家田亩,吩咐仆人套车,到田里看看。 王倩丽预感不祥,劝田泰在家静养。 田泰哪里肯听,他一辈子都是说一不二。 车辚辚,驶向村南。夫人相伴,一路无言,唯闻马蹄踏地、车轮滚滚。 渐近小河岸边,那片田地映入眼帘。田泰目光深沉,这片南高北低之地,早被他视为风水佳处。曾与庄强、庄顺相约,生前为好街坊,死后仍做邻居。如今庄氏兄弟坟起南华山南庄寨,而他,亦认定此处为最终归宿。 车停,田泰在搀扶下颤颤下车。脚步虚浮,行至小河边。清风拂过,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直直倒下。 仆人惊呼声起,忙不迭围上去,捶背拍胸,声声呼叫,却不见田泰有丝毫回应。那气息,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老头子……你真狠心撇下我呀……”王夫人悲呼,哭声凄厉。话音未落,一口气堵在胸口,面色惨白,口吐白沫,竟也追随丈夫而去。 仆人呆立当场,面色如纸。他从未见过如此变故,生死不过瞬息之间,去得这般迅速,这般舒服。 田氏夫妇骤然离世消息传开,田集笼罩在无尽哀戚中。 当庄子赶到田集时,六业正套车准备接她。六业见父亲回来,哭道:“我姥爷姥娘已经下世了。” 庄子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两个老人会同时下世。六业说了老两口去南田,突然下世的情况,庄子知道,老人临走时,常常想到外面看看,一股悲痛的潮水冲来,迅速填满了庄子整个胸膛。 他急忙走到岳父屋内,看着岳父岳母像睡熟似的。他伸手一探,田泰夫妇无了气息,身躯渐凉,已然命染黄泉。这是他出门时已经预料到的事情。曾经的鲜活生命,就此消逝,只余这片静静流淌的小河、无言的田地,见证着这突如其来的生死离别。只是面皮发黄。庄子命六业倒了一盆温开水,拿条干净的布巾,他用毛巾沾了温水,先给岳父擦洗了手脸,又给岳母擦洗了手脸。他想,田需、田珞走了,田需两个儿子没有主见,庄周感觉到,这是最后给老人尽责的时候了。 庄子记起,岳父岳母对庄家帮了许多,对自己期望最大,帮自己的太多太多;自己对岳父岳母尽的孝心太少太少。可他二老一直身体健康,一直到老。就前一段岳父病时,自己伺候岳父十来天。 庄子痛哭起来,谁也劝不住。 裘毅的坟在最西边,新土还未完全沉实。老师逝世刚到五期,坟头上已经长了草,被初冬的风吹得枯黄。风一吹来,新草在坟头上簌簌抖动,几片黄叶卡在石碑的凹槽里。 庄子双膝跪下去时,膝盖压碎了一截干树枝。他摆开麻布,两块酱色的肉在晨光里泛着油光:一块牛肉、一块猪肉、一块羊肉,还有馒头、油条,桃子。这也代表是太牢祭品了。庄子拿起酒,倒上两樽酒,想起老师对自己的恩惠,哭道:“师父,生前您对我恩重如山。你病,我没伺候;您死,我没穿孝,我有罪啊!”一席话说得大娥二娥哭成了泪人。 酒壶倾斜,清亮的液体渗入泥土,立刻变成深褐色。庄子摆好柿子,发现桃子皮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纹印流动,像谁偷偷哭过的痕迹。 大娥跪在墓旁,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盯着供品,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师父您尝尝这肉。”庄子手指擦过石碑上“裘毅”二字,指腹沾了层青苔,“东市张屠户家的肉,炖了整宿。”酒滴顺着他手腕往下淌,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大娥突然扑在坟上,发髻散开几缕。她手指抠进土里,“爹呀,您闻见肉香没有?这是子休弟弟买的。爹爹呀!您没有儿子,是庄周弟弟送我出的嫁。您去世时,庄周弟弟没在家。他儿子九连代替他穿了孝,他一回来就来祭祀您,您在天之灵,也该含笑九泉了。” 二娥的眼泪滴在供品上,那块牛肉微微颤动一下。 庄子又斟满一杯。酒液在坟前积成个小洼,映出他通红的眼睛:“师父,您总说酒要温着喝。”他解开外袍铺在地上,“学生记得。”袍子下摆沾了一块泥浆,像泼墨的山水。 祭祀过后,庄子抱拳:“二位嫂嫂,节哀!我来时,岳父病重,估计老人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弟弟告辞。”庄子突然起身,衣摆带起一阵风,供品上的黄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大娥紧紧拉住庄子的手,把他来到旁边,小声说:“子休啊,我多想你呀!你就不能陪着我住几天吗?” 庄子小声道:“咱不是小时候了,快七十岁了,没年轻人的本事了……” “休得胡说!我还行,难道你就真的不行了!” “老岳父病重……”画眉说完,庄子转身跑走。 大娥伸手抓他衣袖,只碰到冰凉的雾气。二娥双手在胸前一摇一摆,哭声卡在喉咙里,庄子已经变成晨雾里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裘毅老师石碑下的新土还留着膝盖压出的凹痕,酒洼里漂着片枯叶。风掠过坟茔间的窄道,把哭音撕成丝丝缕缕的白气。 东南天际,月儿高悬。银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田泰的脸上。他凝望着窗外那轮冷月,眼神中满是眷恋与担忧,辗转难眠。 身旁,有心爱的老夫人静静相伴。田泰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语气中尽是牵挂:“我若离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呀!往后日子,你可如何度过?” 老夫人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嗔怪道:“老头子休要乱言,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她微微顿了顿,眼中满是深情,“我活这一生,只为侍奉你。若你不在,我还有何用!这世间于我,又有啥可留恋的呢?” 田泰紧绷着脸,眉头深锁,可眼角却缓缓滑下幸福的泪水。他轻声呢喃:“傻 老太婆,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看着咱孙子。有咱女婿照顾着,他孝顺,你受不了罪……” 恍惚间,田泰进入梦乡。梦里,门婿高官得做,孙子仕途顺遂。他与夫人乘上轿子,悠悠前行。轿身晃动,如置身云端。四周喝彩声、恭贺声不绝于耳。他们沐浴在这无上的荣耀与幸福之中,笑意绽放在脸庞。 正沉醉间,一阵嘈杂人声将田泰从美梦中唤醒,睁眼所见,依旧是熟悉的旧屋。 天明,田泰精神很好,吃饭美口香甜的。他念着自家田亩,吩咐仆人套车,到田里看看。 王倩丽预感不祥,劝田泰在家静养。 田泰哪里肯听,他一辈子都是说一不二。 车辚辚,驶向村南。夫人相伴,一路无言,唯闻马蹄踏地、车轮滚滚。 渐近小河岸边,那片田地映入眼帘。田泰目光深沉,这片南高北低之地,早被他视为风水佳处。曾与庄强、庄顺相约,生前为好街坊,死后仍做邻居。如今庄氏兄弟坟起南华山南庄寨,而他,亦认定此处为最终归宿。 车停,田泰在搀扶下颤颤下车。脚步虚浮,行至小河边。清风拂过,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直直倒下。 仆人惊呼声起,忙不迭围上去,捶背拍胸,声声呼叫,却不见田泰有丝毫回应。那气息,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老头子……你真狠心撇下我呀……”王夫人悲呼,哭声凄厉。话音未落,一口气堵在胸口,面色惨白,口吐白沫,竟也追随丈夫而去。 仆人呆立当场,面色如纸。他从未见过如此变故,生死不过瞬息之间,去得这般迅速,这般舒服。 田氏夫妇骤然离世消息传开,田集笼罩在无尽哀戚中。 当庄子赶到田集时,六业正套车准备接她。六业见父亲回来,哭道:“我姥爷姥娘已经下世了。” 庄子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两个老人会同时下世。六业说了老两口去南田,突然下世的情况,庄子知道,老人临走时,常常想到外面看看,一股悲痛的潮水冲来,迅速填满了庄子整个胸膛。 他急忙走到岳父屋内,看着岳父岳母像睡熟似的。他伸手一探,田泰夫妇无了气息,身躯渐凉,已然命染黄泉。这是他出门时已经预料到的事情。曾经的鲜活生命,就此消逝,只余这片静静流淌的小河、无言的田地,见证着这突如其来的生死离别。只是面皮发黄。庄子命六业倒了一盆温开水,拿条干净的布巾,他用毛巾沾了温水,先给岳父擦洗了手脸,又给岳母擦洗了手脸。他想,田需、田珞走了,田需两个儿子没有主见,庄周感觉到,这是最后给老人尽责的时候了。 庄子记起,岳父岳母对庄家帮了许多,对自己期望最大,帮自己的太多太多;自己对岳父岳母尽的孝心太少太少。可他二老一直身体健康,一直到老。就前一段岳父病时,自己伺候岳父十来天。 庄子痛哭起来,谁也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