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蝴蝶骨》 第1章 再遇 初春,樱花散落一地,阵阵微风入人心脾,一眼望去,柔和的粉色盛满校园。 玉林大学迎来了六十周年校庆,喜庆的大红色横幅悬挂在大门口,校园内也染上了这红,与樱花的粉红融汇在一起,突兀但不难看。 “李老师,报告厅那需要您过去一下。”陈雨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敲响办公室的门。 她紧张的看向这位刚入校就被誉为文学院“高岭之花”的女老师。 只见老师站在窗户旁,窗外樱花拂过她黑长直的发丝,短款白色长袖衬衫下面搭配一件黑色西装长裙,掐腰设计更显腰盈盈一握,偏生人还高挑,气质十足。 李木怜朝门口看去,然后和妈妈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她对门口的学生扬起唇角,丝毫没有被打扰通话的不悦:“好的,我马上过去,你先去忙吧。” 陈雨看愣了,眼前的老师脸很小,五官恰到好处,或许被文学浸淫久了,身上带着淡淡的书香气。 “同学,还有事吗?” 声音也如小泉流水般温婉好听,陈雨连忙道“没有了,没有了。”走时脸还是红的。 李木怜转头再看手机时这才发现群聊里好几条@她的短信,但她刚和妈妈在通电话,并没有看见。 一滑群聊原来是一个上台表演的同学礼服破了一个洞。 她思索一下,蹲下身翻找了下柜子,果不其然在里面找到了去年妈妈给她买的随身针线包。 李木怜省吃俭用惯了,就算工资高了,衣服还是刚入职买的那几件,以及朋友许暮趁着商场促销,拉着她去捡漏买的。 有些薄衣服洗多了难免出现误差,妈妈看不下去才买了一个针线包给她。 李木怜将它放入自己的黑色大容量包里面,还收拾了其他几样放进去,这才出门朝目的地走。 原本负责场地布置的不是她,是另一个辅导员老师,但她由于家里有事,只能李木怜这个住学校还没有任务的老师临时顶替。 一路上好几个学生打招呼,李木怜都轻轻点头微笑回应。 玉林大学是春江市唯一一所双一流大学,师资强悍,校园占地面积约于一个小型县城。 李木怜当初就是玉林大学出来的,一路读到了博士,毕业后就在玉林大学当了老师。 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仿佛惊扰了什么。 她刚要接通,草丛突然蹦出来一只黑色野猫在她眼前飞跃,李木怜一时受到惊吓,连忙后退好几步,但穿的高跟鞋,没有踩稳,眼看身体就要往后倒。 下意识她闭上双眼,浓郁的苦柠香代替了一路的樱花,将她入怀。 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腰侧,炙热的温度令她耳根一红。 “站好。”他的声音好像很近,又仿佛很远。 远到令她回想起多年前的春天。 近到——她此刻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 李木怜反应过来立马站定,随后她转身朝那个人道谢,却没有抬头。 陈景炽盯着她头上的发旋,表情一如既往冷漠,甚至说得上烦闷。 身旁的助理小李看得清清楚楚,他老板看来真的有恐女症,没救了。 啧,陈景炽下意识想从兜里拿出烟,但他克制了自己的动作。 “没事。”他稍带点个人情绪在回应里。 李木怜听出了他语气的不悦,心里又愧疚几分,果然,他一点也不想看见她了。 后面的老师认出了李木怜出声喊她:“诶呦,这不小李嘛。” 李木怜刻意忽略近在咫尺的人,在浩浩荡荡的人群里找到喊她的老师,“嗯。” “各位领导好。” 校长就在旁边,他对新老师向来没有印象,“来,这是我们学校最大的捐赠者——陈总。” “小李打个招呼。” 迫不得已李木怜僵硬的扭动脖子,她抬起脸。 风骤然起,片片樱花擦肩而过。 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内搭是一件白衬衫,配了条黑色西装裤,他气定神闲的插着兜,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陈总好。” “老师怎么称呼?” 李木怜呼吸一窒,“陈总,我姓李。” “抱歉,记性不太好,李老师不介意吧。”他唇角微扯。 “没事的。”她没放心上,或许他把她忘了也是件好事。 只是心口处莫名有点酸涩。 —— 等李木怜急匆匆跑到报告厅后台时已经都准备好了,只剩女主角宁朝早站在原地掉眼泪,身旁还有好几个女同学哄着她,让她别慌。 “老师你终于来了!”众人和看见救星一般围了上来。 “不好意思来迟了。” 学生哪好意思接受老师的道歉,纷纷都说没事。 “好了,不哭了,我看看。”她走到哭成皱巴巴的柿子的女生身边。 宁朝早“嗯”了一声,任由老师看。 李木怜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洞,洞的撕裂处很整齐,像用剪刀活生生在衣袖上剪开,缺口大且明显。 她心下有了答案,李木怜没有说出疑惑,先把问题解决目前才是最重要的。 她拿出针线包,取出一根小巧的银针,手指捏着线,对准针孔,一伸一拿,顺畅的穿进,之后一点也不拖沓,开始细致的缝针,几分钟的时间便完成了。 漂亮的演出服在光的照射下十分耀眼,带着亮彩的光芒,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缺陷和缝补痕迹。 “老师好厉害!”七嘴八舌的夸赞声迎来。 李木怜抿唇一笑,“行了行了,快去准备吧。” 等她赶到自己的座位时,舞台正好开幕,刚刚在外面撞见的男人信步走了进来,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平常见不到面的大领导。 光线不好,但依稀能看出男人不俗的身高比例以及那逼人的气势,更别谈身后的跟着的那群人了。 她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正好对着他那颗黑乎乎的脑袋,李木怜怔怔盯着他的头发看,不经感叹人果然还是会变的,现在的他比以前更让人难以接近了。 旁边的女老师和李木怜是一个办公室的,也是今年新入职的老师,见她也一直盯着那个极品帅哥,她激动的扯了扯李木怜的衣服。 “木怜,那个男人很帅对不对!” “你连脸都没看到。”李木怜失笑。 “那可是景苑集团的总裁!你是不是不爱上网,他网上好多张帅图,惊为天人!我刚在校门口撞见,没想到本人竟比网上更帅更高!” 李木怜又往前面一瞧,只能看见他的头发,他的姿势很松散,背靠在椅子上,完全没有印象里总裁的一丝不苟。 “好了,别花痴了,你们班节目第一个呢。” 三两句话,女老师的注意力就放在了舞台上。 台上的节目依次展开,流程顺畅而紧凑。随着掌声渐歇,灯光聚焦到了舞台中央,主持人用洪亮的声音宣布: “现在,让我们隆重欢迎——为我校慷慨捐赠十亿元的来宾!” 全场目光汇聚的刹那,他从容起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轮廓,眉宇间沉淀着商界精英特有的沉稳与锋芒。 步伐坚定地踏上台阶,射灯在他肩头镀了一层淡金色光芒。 他颔首向台下致意,脸上挂着笑容,让本就桀骜不驯的脸更为痞气,陈景炽手撑着发言桌,“想必各位都听腻了那些长篇大论的演讲词。” “不如,听听我和玉林大学的渊源。”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 他指尖轻叩话筒,低沉的嗓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礼堂,“我从小就以考上玉林大学为目标,可惜十八岁那年,我没能参加高考,遗憾出了国。” 一个男生突然高声问道:“那陈总为什么突然选择出国?” 校领导皱眉起身,却被陈景炽抬手制止。他低笑一声,眼底却不见笑意:“因为家里安排,而我迫于无奈远走他乡。”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某个位置。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李木怜却觉得那道视线如有实质,让她如坐针毡。 “说实话,我曾经发誓再也不踏进玉林大学。”他摩挲着演讲台边缘,“这里留给我的,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 礼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但现在能站在这里,”他忽然展颜一笑,那股阴郁的气息瞬间消散,"也算是圆了少年时的半个梦。” “It is never the umbrella that can get out of the rainy season,but the one who is not afraid of the wind and rain.” 掌声如雷。李木怜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死死攥着裙摆,指节泛白。 当陈景炽开始为获奖学生颁奖时,她的视线始终低垂。 可即便不抬头,她也知道——有些事自己逃避不了。 报告厅的灯光渐次熄灭,人群如潮水般退去。李木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身走向后台——那里还有一场风暴等着她收拾。 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原绮,昨晚最后锁门的人是你。”宁朝早攥着破损的演出服,指尖都在发抖,“化妆间的钥匙只有三把,一把在我这,一把在学生会,剩下那一把就不用我多说在哪了吧!” “证据呢?”原绮倚在男友怀里,杏眼里漾着水光,唇角却挂着讥诮的弧度,“空口白牙就想栽赃?” 祁溯不快的看着眼前的闹剧,但转念一想,正是这个事情,才能将怀里娇小的女友搞到手。 “查监控啊!”宁朝早猛地甩开劝阻的同伴,“反正某些人做贼心虚!我又不怕!” “够了。”祁溯掏出手机,屏幕冷光映出他凌厉的下颌线,“多少钱?我赔。” 宁朝早的朋友林悦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大小姐性格,她嫌恶的看着原绮,“原绮当初谁不知道你脚踏两条船,还被挂学校论坛的事。” “现在傍上富二代了,就在这装?” “你之前就针对早早,这次更是因为跳的不如早早,没有选中你,就心生嫉妒害早早吗!”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原绮。她松开男朋友的禁锢,手一挥就要打向林悦,李木怜一个箭步冲上前—— “啪!”她抓住原绮的手腕,但锐利的指甲在李木怜颊边刮过一道红痕。 空气凝滞,原绮慌了,“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说着说着声音都抖了起来。 她只是冲动想打那个出言不逊的女的,根本没注意老师来了。 祁溯脸色也不好,并不是因为她打了老师,而是因为林悦说的那些话。 门锁咔哒轻响。 “祁溯。” 陈景炽的声音像柄薄刃切进凝滞的空气。他斜倚门框,西装裤包裹的长腿格外扎眼,肘间还挂着的大衣。 祁溯揽住原绮发抖的身子,朝门口问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吃饭。”陈景炽目光扫过这剑拔弩张的场景,在瞥见李木怜脸上的红痕时微微眯眼。 原绮扯了扯祁溯的衣袖:“阿溯...”挂着泪珠的睫毛轻颤,像雨中振翅的蝶。 少年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等我五分钟,我和我哥说一下。” 谁知这一去就没回来,李木怜带着事件两位主人公直接去了监控室。 监控室中蓝光映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当画面定格在那个凌晨溜进化妆间的身影时,原绮精致的妆容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你想怎么解决,公开处分加道歉赔偿还是私下和解。”李木怜询问宁朝早的意见。 宁朝早攥紧裙子,半晌后才出声,“私下和解吧。” “行,那你们聊,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李木怜关掉屏幕,“原绮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书面检讨放在我桌上。” 夜色已深,时针堪堪划过十点半。 李木怜拢了拢刚刚拉架松散的头发,加快脚步穿过林荫道。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梧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远处宿舍楼的灯火渐次熄灭,只有零星几颗星子缀在墨色天幕上,忽明忽暗地闪烁。 身后忽然亮起一束车灯。 她往旁边避了避,那光束却如影随形。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她,将前路照得通明。 李木怜猛地回头——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身侧,车窗降下,露出陈景炽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袖口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上面佩戴着一块银色的百达翡丽。 她下意识退后两步,“陈总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李同学叙叙旧么。” 霎时间黑夜仿佛不是黑夜,远处也没有亮光,他们眼中只剩下对方。 李木怜愣神,心中千丝百缕,脑中已然乱成一团。 陈景炽靠着窗户,金属打火机在修长指间翻出冷光。 “咔嗒”一声,幽蓝火苗窜起,映亮他深邃的眉眼。香烟在薄唇间明灭,烟雾模糊了轮廓,却遮不住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明明她是站着的,却感觉他才是那个俯看她的人。 李木怜是胆小鬼,装得再好,也是一个胆小鬼。 演讲中英文一段,出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再遇 第2章 洪水 2016年十月十七日,晚上九点半,江城一中灯火通明,教学楼里人声鼎沸。 暴雨从傍晚开始就没停过,等学校发现情况不对时,校门口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此刻浑浊的洪水正拍打着教学楼的柱子,一楼楼梯间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转眼间就淹没了大半截台阶。 “快看!操场都要变成游泳池了!” “我靠,那边飘过去的是我自行车?” 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一个个扒着栏杆伸长脖子往外张望,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楼道里回荡。 “都给我回教室!”教导主任的吼声从三楼炸开,中气十足的嗓音硬是压过了嘈杂的人声,“再凑热闹的统统记过!” 李木怜抱着一摞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攥着班主任给的手电筒。 突如其来的停电让整栋教学楼陷入黑暗,只有零星几束手电光在走廊上晃动。 幸好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冲淡了黑暗带来的不安。 李木怜刚走到楼梯转角,手臂突然被人狠狠一拽。手电筒从指间滑落,在台阶上“咣当咣当“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三楼平台处。 她下意识要去捡,却被一个染着黄发的寸头男生拽住了衣领。 “有事吗?”她冷静下来,声音清冷。 寸头男生嚼着口香糖,带着一身烟臭味逼近她:“你就是那个不肯包庇阿芷的贱人?”他每说一个字,带着口臭的热气就喷在她脸上。 李木怜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她迟到是事实,我只是按规矩记名。” “规矩?”寸头冷笑一声,突然揪住她的衣领,“我看你是欠——” “你的手电筒。” 一道清冽的嗓音突然切入,像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 刺眼的光束直射过来,李木怜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那束光已经精准地打在寸头脸上,逼得他不得不松开手。 李木怜看见黑暗中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电筒,光束在墙壁上划出凌乱的弧线。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时,李木怜呼吸一滞。 男生凌乱的黑发垂在额前,发梢泛着月光。黑曜石的瞳孔仿佛跳动着星星,下颌线条分明。 是陈景炽。 “陈、陈哥...”寸头男像触电般松开了手,声音突然矮了八度。他身后的同伴已经开始往后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陈景炽没说话,只是慢慢转着手电筒。一颠一颠碰撞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每一声都像倒计时。 直到他走到他们面前时,才突然将光束直射寸头男的眼睛。 “你喜欢林芷。”陈景炽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生,低沉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不是疑问,是审判。 寸头男被强光刺得眯起眼:“不...不是...” “啊...”陈景炽拖长音调,忽然笑了。 下一秒他猛地揪住对方衣领往后一掼,抬腿就是一记狠踹。寸头男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陈景炽的球鞋碾上那只碰过李木怜的手,鞋底慢慢施力:“不喜欢你出什么头?”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寸头男疼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叫出声。 陈景炽转头看向剩下的人,眼神冷得吓人。那几个人立刻作鸟兽散,脚步声慌不择路地消失在楼梯间。 而李木怜始终站在阴影里,月光只照到她校服上被攥出的褶皱。 “站够了?”陈景炽的声音裹着夜风的凉意。 李木怜低低应了一声,校服袖子突然被拽住。他走得很快,几乎是拖着她进了杂物间。 门锁“咔嗒”合上的瞬间,手电筒的光“啪”地亮起,刺得她眯起眼。 “你真会给我找麻烦。”光束从上往下打在她脸上,而陈景炽整个人投身与阴影中。 李木怜别过脸。 陈景炽收回刺眼的手电筒,“怎么,我好欺负?” “谁敢欺负你。”她声音闷在衣领里。 陈景炽忽然笑了,喉结滚动时带起的气音像羽毛搔过耳膜。他看见女生绷紧的侧脸,睫毛在强光下颤抖得像受惊的蝴蝶。 不知道为什么,李木怜耳朵霎时间滚烫起来。 但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很镇定。 “你把手电筒还我。”她摊开掌心。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得那只手莹白如玉,指尖还泛着淡淡的粉。 陈景炽一瞧,太小了,他的手能完完整整包住她。 “行啊。”他将手电筒竖着放进她手心。 就在她握住要抽走时,他突然收紧手指。李木怜猝不及防往前踉跄,柠檬香扑面而来的瞬间,他却松了手,稳稳扶住她肩膀。 “同学,”他低头时呼吸扫过她耳尖,“我承认,是我在欺负你。” 李木怜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还没来得及反驳,陈景炽突然逼近。 他单手撑在她耳边的储物柜上,气息瞬间将她包围。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却偏偏没有真正碰到她。 “记住。” “我们两清了。” 门开合的声响惊醒了她。李木怜这才发现双腿发软,后背抵着冰凉的铁柜慢慢滑坐在地上。手电筒的光圈里,浮尘像星屑般旋转。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长叹一口气。 李木怜抱着膝盖,望着对面墙上小窗户外的圆月,回想到了半月前的那个周五,月亮也是这般圆。 “滴答——滴答——”墙角锈蚀的水管漏着水,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晚自习结束过后,李木怜独自走在仅容两人并肩的窄巷里。连续半个月的阴雨让青石板路覆上一层滑腻的苔藓,墙缝渗出的水珠在路灯下泛着晶莹的水光。 巷子错综复杂,她转了好几个弯,走到最后那个拐角时一道修长的身影突兀地闯入视线。 那座轮胎堆成的小山。黑色的橡胶在月光下泛着潮湿的光泽,堆积的高度几乎与她齐肩。 陈景炽半靠在轮胎上,凌乱的黑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黑色T恤紧贴着起伏的胸膛,局促的空间迫使他的长腿折起,左腿放在地上,右腿立起撑着手。 在看清是他后,几乎没有犹豫的,李木怜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李木怜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男生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烦躁。只一眼,他又闭上了眼睛,用全身的肢体语言写着“滚开”。 “是喝醉了吗?”她蹲下身。 这次他终于正视她。光在他们之间流淌,照亮女孩瓷白的肌肤和微微蹙起的眉尖。 “每个倒在路边的醉汉,你都要捡回家?”他轻撇这个女孩,眼里流露的恶意一眼便能得知。 李木怜只当没有看见,她仔细观察着男生,然后在看见他泛红的眼尾和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发烧了。” 陈景炽嗤笑一声。他确实在发烧,还要拖着病体去酒吧给那个废物私生子收拾烂摊子。 更讽刺的是,回去路上居然被几个混混堵了,手机摔得粉碎,现在连个求救电话都打不出去。 “所以呢?”他歪着头,露出一个危险的笑,“要带我去你家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没有拒绝,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太不正常了。 陈景炽眯起眼睛打量她,碎花衬衫洗得发白,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月光将她的身影切成两半,一半浸在光里,一半沉在暗中。 这样的人,放平常或许他都不会多看一样。 而且就算他此刻身体状况不好,也可以一瞬间制服她。 陈景炽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柔顺的黑发顺在耳畔后,厚重的齐刘海遮住了眉毛,她的眼睛偏圆,很适合扮无辜,但嘴巴却稍薄,略微有点清冷挂。 李木怜汗毛都被他盯得竖了起来,正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墙角垃圾堆传来“吱吱——”的窸窣声。 陈景炽的背脊瞬间绷直,指节扣紧了轮胎边缘。 “只是老鼠。”李木怜轻声说。 …… “带路。”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幽深的巷子里,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当停在老旧的小区前时,李木怜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经褪去了血色。 一路吹过凉风应该更严重了。 “真的不用去医院?”她问道。 “……不用。” 陈景炽盯着斑驳的楼道灯,突然觉得这个多管闲事的女生比高烧更让人头疼。 跟着爬了几楼,最后在三楼靠近楼梯的屋子门前停下,女生拿出钥匙,转动两下,推门而入。 “你身上湿了,别坐着,我给你拿衣服,你去洗个澡。” 他站在原地,陈景炽第一次来这么小的房子里,好像伸展不开身体。 房型是三室一厅的构造,也难为这么小的地方还要切割出三个卧室了。 他百无聊赖的如此想。 最大的那个房间就对着他,陈景炽一眼便可以看见少女蹲在收纳箱面前翻找着什么,上衣随着动作往上滑,露出若隐若现的腰部,莹白的,不堪一握的。 “你可以穿l码的平角裤吗?”她突然转过头问道。 他丝毫没有察觉观看别人的惊慌,依然气定神闲的。 “新的么?” 李木怜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衣服和内裤,“是的,你可以试试。” “不用了,我其实可以真空。”他两手一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当事人都不怕羞,李木怜自然也不怕。 “那给你衣服,这个衣服虽然是旧的,但是已经洗了。” “内裤呢?” “你不是不要吗?” “同学,你很想看吗?”他轻笑,姿态松弛。 “洗手间在左手边,热水往左边转。”说完她直接把内裤和衣服往他怀里一塞,转身进了厨房。 “成,谢谢了。” 第3章 网吧 砂锅里的白粥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将厨房氤氲成一片雾色,她捻起一撮嫩绿的葱花,又添了几丝姜末,再用勺轻轻搅动,葱姜的辛香混着米香在雾气中晕开。 她取出小碗,舀了满满一勺。 饭碗刚落在餐桌上,卫生间的门“咔嗒“一声轻响。 扑面而来的热气里,陈景炽踩着拖鞋走出来。 那件灰色短袖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露出锁骨处一片泛红的皮肤。宽松的短裤下是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 他整张脸都蒸得通红,浑身还冒着热气。 李木怜轻轻将两粒白色药片和温水放在茶几上,“吃完记得喝药。” 没等他回应,她转身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有事去那个房间找我。” 过了片刻,陈景炽站在门口,“我今天睡哪。” 李木怜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角落:“那。” 他眯起眼睛顺着李木怜手指的方向看去——墙角支着一张简易行军床,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被套,在灯泡光晕下显得格外单薄。 房间没有空调,连风扇都安静地立在墙边。但奇怪的是,空气中流动着丝丝凉意。 陈景炽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行军床在他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胡乱扯开被子,被太阳晒过的棉布味道混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扑面而来。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恍惚看见书桌前的身影。 柔和,温暖。 梦境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各种颜色混作一团。他在梦里穿梭,像巨大的万花筒,眼花缭乱。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额头上贴着什么冰凉的东西,但很快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再次睁眼时,房间里天光大亮,陈景炽发现自己的T恤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撑起身子,看见李木怜正伏在桌前,发尾垂落在摊开的试卷上,手中的红笔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轨迹。 “咚、咚。”两声轻叩。陈景炽敲了敲旁边木床。 李木怜转头去看他,“你醒了?”白天她反倒面对他更不自在。 “我想洗漱。”他的声音有点低沉。 她放下笔,领他到卫生间,她从洗漱台下的储物柜里取出一支未拆封的牙刷。 “给你。”她将牙刷和刚刚客厅的一次性杯子递过去。 没等他道谢,那道瘦削的背影已经转身离开。 陈景炽洗漱起来,最后用凉水洗了个脸,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陈景炽斜倚在门框上,指节在木门上叩出两声轻响。 “谢了,走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个始终低着头的背影。 李木怜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闷闷地“嗯“了一声。 男生没有留恋,走得很干脆利落。 李木怜清楚的听见脚步声穿过客厅,然后大门传来把手转动的声响,几乎是大脑发出的指令,她扔下笔冲了出去,喊住了他。 “等等。” 陈景炽的手停在门把上,转身时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李木怜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我要报酬。”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帮你的报酬。” 门把手弹回原位,陈景炽松开手,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谈钱反倒让他自在了些:“多少钱?” “我不要钱。”她那双眼睛很坚定。 陈景炽打量这个看似怯懦却敢在深夜收留陌生男生的女孩。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闪过,他嗤笑出声:“总不会是要我吧?”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怔了怔,尾音带着罕见的迟疑。 “以后你会知道的。”李木怜向后退了半步,“我们还会再见的。” “一定。” 陈景炽遇见过很多直球的女生,但从来没有一个这么怪。 他直起身,喉间溢出一声低笑:“行啊。” “我等着。” —— 思绪回笼,李木怜面无表情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 疼。 是真的。 搁教室里趴了一整晚,醒来时洪水已经退去,只剩满地淤泥和泡烂的垃圾黏在校园各处,一眼望去像一场荒诞的梦境。 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七嘴八舌的抱怨声混着喇叭声炸成一片。 每一个地方都染上了脏污,李木怜低头看了看自己缝补过的球鞋,毫不犹豫踩进污浊的水洼里。泥浆“噗嗤”一声漫过鞋底,凉意好似渗进袜子。 到家时已经是晚饭点了,中世纪的砖瓦围在这弯曲的四方天地,巷口种了好几棵黄梨树,走过一条条街巷,停在了一栋栋小幢单位房。 扑面而来的陈旧感应该遗留了几十年,墙上还有绿油油的爬山虎悄然爬上。 这块区域地势较高,距离河边也远,并没有受灾。 屋子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李木怜往厨房一看,妈妈手撑着桌边,面色苍白,地上散落着铁盆和勺。 “怎么了?都让你留着这些给我来了,你上完班就歇着不行嘛。”李木怜捡起地上的物件,语气很冷,话语却隐隐透露出无奈。 方慧莲摆了摆手,“你好好学习就成,这点事你妈我还是可以的。” “你去写作业吧,顺便洗个澡换掉你这身脏兮兮的衣服。” 李木怜没法,只能又劝:“那等我出来炒菜。” “不用了,中午剩菜热热就行。” “叔叔和弟弟呢。” “你叔叔他带着弟弟去奶奶家了,我们就凑合吃点。” 李木怜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今天正巧是弟弟的奶奶七十大寿,她状似无意开口:“妈妈你怎么没去。” “你笨啊,你们学校都被淹了,到时候你回来没人,别以为我们出事了。” “别愣着了,快去洗澡,你看看你裤子脏成什么样了。”方慧莲嫌弃的看着她的裤脚。 “哦。” * 学校由于需要清理洪水后带来的污秽,给全校师生放了一星期的假期,但相应的,每天都有作业要完成。 叔叔和妈妈还是需要上班,家里通常只有弟弟和李木怜两人大眼瞪小眼。 弟弟秦礼爱闹腾,一会看电视一会玩玩具,时不时又跑进李木怜逼仄的房间里跑动,惹得她不安生。 又一次撞到了李木怜的身体,写的字往外划,她放下笔,深吸一口气,抓住秦礼的手,对他说:“你再跑我就不带你去玩泥巴了。” 秦礼手肉肉的,摸着很软,让人想多捏几把。 “我不要。”他奶声奶气的看着姐姐,眼珠子圆滚滚眨巴。 “我乖乖的,姐姐下午带我玩泥巴。” “嗯,等吃完晚饭太阳要下山了我们就出发。” 今天妈妈和叔叔都是晚班,往常这个时候都把秦礼送他奶奶家,但这次李木怜不需要上学,所以带小孩的任务就交给她了。 等她简单弄完面后,分了一小半在秦礼碗中,然后自己拿大碗吃还加了三勺辣椒酱。 日落西山后,她牵着秦礼去了公园,是个半废弃的小公园,没有什么健身器材,但离得近,附近的小孩也爱来这玩。 秦礼活泼,快到公园的时候就跟挣脱的野马一样飞奔找其他小朋友玩了,园子中央有个沙坑,他就拿着自己的小玩具和同伴玩。 李木怜不管他,她走进拐角处的小网吧,网吧灯光很暗,一进门还有阶梯,稍不注意很可能就摔倒。 她头发扎成低马尾,穿了件碎花连衣裙,像上个世纪的衣服,但她穿上很清丽,或许是因为白。 前台的小哥一下便注意到了她,每周总有那么一两次开个一小时的台。 “阿怜又来了。”小哥招呼她喊道。 李木怜和他也算混熟了,不在乎这么亲昵的称呼。 “老样子。”她把钱递过去。 然后往自己经常坐的位置开了台电脑,用的钱是妈妈拿给她,让她给弟弟买零食的。 她熟捏的输入自己的CF游戏账号,鼠标灵活的滑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般让人眼花缭乱,耳机里传来一枪又一枪爆头的声音。 “妹子够厉害啊。”身后一个男生注意到了,由衷夸赞了一句。 另一个身旁的男生已经见怪不怪,“我一开始也佩服,这网吧我常来,就没看见比我旁边这位枪还稳的。” “你是不是忘了那位啊?”对面那边的大哥听见悠悠开口。 “啊?” “说曹操曹操到,诺。”大哥往门口抬了抬下巴示意。 “陈哥啊,陈哥玩什么都在行。” “怎么,又讨论我们阿炽了,这次需不需要带上分。”顾逸耳尖,听到了夸赞那句话。 带着陈景炽就过来了。 一时间李木怜身旁聚集了好几个男生,但她丝毫不慌,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 陈景炽淡淡扫了眼她,然后看向她的操作,只见她提前预判了敌人的点位,瞬间架枪,露头便被秒,队友菜也丝毫不慌,表情变都没变过。 可惜扫枪不行,段位也并没有很高。 这局输了。 “别愣着了,走吧。”他兴致缺缺起来,喊还在认真观摩的顾逸。 李木怜游戏结束了她摘了耳机,正好听见陈景炽说的话,她看了眼桌侧边的他,黑衣长裤,很常见的装扮,脖子挂了副耳机,看上去就很贵的样子。 顾逸倒有点兴趣,“小姐姐,要不要加入我们战队,一起开黑。” 李木怜光明正大看了陈景炽好几眼,他一直是副漠然的样子,她也就淡了想法,“不了,平时比较忙。” 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退了账号,便起身去前台网管那退剩下的押金。 顾逸看了眼这纤细的背影,撞了撞陈景炽的手臂,“以前没看见过这女生啊,够冷。”他竖起大拇指。 “是么。” “我们学校的。” “啊?不是吧,你看过。” “诶!” “你什么时候记女生这么清楚了?” “别走这么快啊?”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