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如归》 第1章 第 1 章 天将明未明，海市西郊，素日宁静的欧式庄园别墅，灯火次序亮起。 侍佣们来来往往，为别墅主人即将到来的六十寿宴做着最后的准备。 诺大的前庭院换了新的草皮，平整干净又柔软。 移栽的各色花种开得正盛，沿着路径铺陈开去，美不胜收。 迎宾门童早已就位，恭迎着即将到来的宾客。 应师母的要求，沐野来得非常早。 她从摆渡车上下来，一袭黑色掐腰缎面小礼裙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圆润的肩头被同色的黑纱水袖半笼半掩。 肤白唇红，纤腰盈盈一握，凤眼流转间，说不尽的冷魅。 侍佣将她带到侧厅，一身宝蓝旗袍的雍容妇人立即迎了上来，抓着她的手，上下左右地打量着，神情不满：“不是让你穿得鲜亮些吗，小姑娘家家整天穿得老气横秋的。” “还好我早有准备，来，跟我去换一身。” 沐野无奈，注意到一旁含笑不语的老师，头皮愈加发麻，她试图挣扎：“师娘，还没祝老师生辰康乐……” “他知道了，不讲这些虚的。”沐野匆匆放下礼物，还是被师母推进换衣间。 房间里只有一套衣服，粉白的、纱质的、梦幻公主裙。 沐野扶额：“……” 她是27，不是17！ 沐野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师母对她总是格外怜爱，甚至一度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奈何她和明师兄不来电，只得不了了之。 礼裙单肩系带，半透明的收腰很紧，美好的腰腹线条若隐若现，下裙层次分明，顺垂至脚踝，更衬得身高腿长，身材纤秾合宜。 造型师给她重新上了妆，披散的大波浪卷发被束成俏丽的丸子头，完美的肩颈线展露无遗。 身后师母满意地点头，沐野叹息，老师的寿宴竟成了躲不掉的相亲宴。 事已至此，沐野对着镜子里鲜亮粉嫩的自己挑唇微笑，只当偶尔换个造型也不错。 打理妥当，沐野再次出去，迎面对上一身严肃黑西装的男人。 不等她打招呼，男人深沉的表情已然破功，大笑出声：“呦，粉粉嫩嫩的小师妹。” “沐师妹今天的穿着真是令人眼前一亮，不错不错，很粉很少女，嗯，很适合你哦。”明厉忻眼神揶揄，凌厉的剑眉飞挑，显出几分放纵不羁。 他说得也算真心，沐野皮肤很白，完全压得住这一身粉，卸去一脸浓妆，小脸白皙水润，整个人鲜活又靓丽。 就是同平日的成熟干练大相径庭。 沐野咽下即将出口的‘明师兄’，皮笑肉不笑道：“呵！上一秒河东，下一秒——” “儿子，你回来了，赶紧的，快来不及了。”妇人拿着一身时尚条纹西装，看见刚回来的明厉忻眼睛一亮。 儿子三十了，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真是令老母亲操心。她这次早早放出口风，让老友们把子侄辈都带来了，平日里没时间找对象，她这次全安排上。 沐野对着抗拒的明厉忻挑眉，启唇无声：好走不送。 明厉忻：“……”多少有些睚眦必报了。 宴会主角明导是国际电影协会的副会长，海市电影学院导演系名誉院长，电影圈大拿似的人物，明厉忻更是耀星娱乐的老总，明家可谓是娱乐圈的龙头标杆。 明导寿宴，娱乐圈名流竞相参加，然而明导夫妻醉翁之意不在酒，特意将宴会分成内外两个场地。 三月的阳光温温柔柔，花枝摇曳，花香动人，自助露台外设了舞池。 任在外如何强势霸道，回到家还是遭不住父母催婚。明厉忻在自己老妈殷殷切切地注视下，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滑入舞池。 沐野自动自觉地紧随其后，一脸认真地在舞池划水，余光瞥到师母满意地转身，擒着笑越划越远。 穿着一身粉嫩，沐野着实没有和人攀谈的兴致，她脱离开舞池，绕过众人，进了别墅□□院躲懒。 不同于前庭院的开阔平整，□□院添了些古典意趣，‘L’形的露天泳池被改造成环形的湖泊，一尾尾锦鲤成群游过，晃皱一池春水。 曲径通幽处，歇脚的亭子半掩在假山之后，一丛丛杜鹃花开得正盛。 亭子里安放着茶几藤椅，视野好又安静，沐野干脆停下脚步，脱掉高跟鞋窝进藤椅里。闲来无事，她从一旁储物台上选了根鱼竿，鱼钩坠着丝线，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砸进湖面。 她也不在意是否能钓上来，将鱼竿架在一旁，老神在在地阖上了眼。 这些时日忙着参加电影节，新的片子也在拍摄宣传中，时间很紧凑。为了参加老师的寿宴，更是加班加点地赶拍任务，此时，竟然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春日的阳光暖意融融，风却是冷的。睡梦中的沐野受凉风侵袭，不自觉缩进身上盖着的衣服里，淡淡的冷松香在鼻尖萦来绕往。 盖着的衣服？ 冷松香？？ “你醒了？”磁性温和的男音在一旁响起，沐野迷蒙中对上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眸子。 大抵是这双眼太过温柔，她抬起一只手，不自觉地想要抚摸。西装外套随着她坐起，轻轻向下滑落，迎面的凉风将人吹醒，纤白的素手骤然停在男人脸侧。 沐野收回手，揉了揉额头，语气还带着初醒时未曾掩盖的倦意：“不好意思。” “没关系。”陆泽轻轻摇头，见她要将衣服还给他，忙温声道：“天气还有些凉，沐导刚醒来，不妨搭着，免得生病。” “不用，谢谢。”沐野微笑拒绝。娱乐圈是非多，她并不想工作外和男明星有什么瓜葛。 况且，这里不属于宴会场地，男人守在她旁边，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人只是好心。 察觉到沐野的疏离，陆泽抿着唇，琥珀色的眸子踌躇黯淡。 他的确别有目的，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坦荡，但他没有办法，他得罪的人太狠，连背景板跑龙套的机会都不给。 他被封杀得彻彻底底。 但他一向沉默寡言，呆板笨拙，此时想要讨好沐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钓鱼的小马扎上，垂着眸子不言不语，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绞得泛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斑驳的树影打在他身上，侧脸的轮廓明明灭灭，像是在无声哭泣。被无形忧伤环绕，沐野‘啧’了声，收回被无视的西装外套，淡声问他：“你是有什么事？” 陆泽慌忙回神，嘴唇开开合合，终是直接道：“你……能帮帮我吗？” 他因为不配合公司的安排，初露锋芒便被雪藏。赔不起天价违约金，他只能忍着。被雪藏的日子里，他蹲守在影城，在各个剧组里跑龙套。 兢兢业业苦熬四年，终于等到和公司解约，却不想解除合约时被公司摆了一道，得罪了个威名赫赫，喜欢将人赶尽杀绝的女老板。 如今，即使和公司成功解约，可以随意选择，然而被两方封杀，没有剧组愿意用他，连个背景板群演角色都接不到了。 陆泽满脸苦涩，望着沐野的目光如同抓住绝境里出现的救命稻草。 “您可以帮帮我吗，我只是想好好演戏。” 他知道沐野有能力帮他，只要她愿意。 沐野虽然资历不算深，但她以一部低成本高收益的青春电影在投资圈打响名声。荣获当年金星奖‘最佳处女作导演’及‘优秀小成本电影’两项大奖。 后来，明导更是向媒体宣布沐野是他的得意门生，亲传弟子。 她不仅电影拍摄手法高妙，投资眼光也是一绝，圈里素有‘点金手’之称。 她亲手操刀的每一部作品，无一不是名利双收。 只说沐野前不久斩获金奖的《刀客》，在武侠片市场萎缩的形势下，人人唱衰，没想到此片不仅压过国内同期的一部巨制，还风靡国际。因为投资者少而慎，沐野工作室拿了大头，她本人身家因为这个项目当即提了一个亿。 他注意到宴会上，那些在他面前高不可攀的投资人，捧钱让利地想要投资沐野的电影项目，甚至保证绝对只出钱，不掣肘，一切拍摄沐野全权作主。 他想进沐野的剧组，哪怕是没有名姓的角色。 沐野暗暗蹙眉，她当初就是在剧组一众群演里发现的陆泽，她觉得他很有潜力，当时一个正在拍网剧的剧组，男三演员出了岔子，导演在找新演员，她顺嘴推了陆泽。 后来，这个亦正亦邪的角色意外得到观众的注意喜爱，人跟着也有了些名气。该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怎么会接不到戏？ 她默不作声地打量男人，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不是个吃不了苦的人。 所以，“你得罪了人？谁？”她肯定道。 陆泽一愣，没想到沐野会问，他嗫嚅道：“我之前的公司‘心思域’和，郝总。” 沐野将外套重新搭在腰间，回忆起‘心思域’是个追求快钱的造星公司。 最擅长推出又唱又跳的男团女团，将流量最大化的变现，艺人红得快凉得更快，公司作风浮躁又荒唐。 而郝总，郝玫，那可是圈中赫赫有名的女老板。 气量小，爱男色，手段下作又不依不饶，但财大气粗人脉广，是个难缠的人物。 视线滑过端坐在马扎上的男人，沐野悠悠道：“因为皮相？” 男人即使坐着小马扎，依然能看出身材的高大健硕，面部轮廓英挺立体，眼窝深邃，一双眸子温柔多情。 此时含着淡淡的轻愁，让人恨不得抚平他所有的忧伤。 外形条件相当不错。 察觉到女人的视线，陆泽不自在地动动腿，垂下眸子，轻声：“昂。” 八尺大汉一脸小媳妇儿似的矜持娇羞，沐野眼里浮起笑意。 她轻咳一声掩饰，一本正经道：“我为什么要帮你？郝玫有多不能得罪，想必你也知道。” 男人惴惴，沐野掐着陆泽的下巴，迫使人抬头。眼睛如有实质地滑过对方的眉眼、鼻子、丰润的唇瓣，又落回琥珀色的眼睛。 唇角边的笑意，越发放肆。 她缓缓压低身体，语气悠长，意有所指：“你这幅皮相……是挺出色，做我今天的男朋友？” 男人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又慢慢晕红，陆泽睫毛不停颤动，下巴被禁锢，眼底的羞窘和无措无处遁形。 她不该是这样的人。 沐野晃晃他的下巴，故作冷声：“怎么，不愿意？” 藤椅很高，陆泽仰头和沐野对视，清晰得看到那双狭长凤目里一闪而过的戏谑笑意。 女人身上甜蜜的橙橘香呼吸可闻，陆泽紧张得喉结滑动，狠狠闭眼再睁开，一脸视死如归，郑重道：“我愿意。” 沐野顿住：“……” 大可不必，这一幅婚礼宣誓的调调是要闹哪样。 她只是需要个临时男友，好回应师母如此良苦用心。 避免后续发展脱缰，沐野正打算收回手，准备和人好好谈谈条件。 然而，突如其来的清冽男音，让沐野脑子一僵。 “小花？” 谁？！ 第2章 第 2 章 “小花？” 几乎消散于记忆深处的昵称，渐渐苏醒。 是了，这是她的名字，她十年前的小名，会这么叫她的人只有养父母和 ——季珏！ 她高中时的准男友。 沐野倏得扭头，果然对上记忆里的那双澄明的琥珀色眸子。 他的眸色比陆泽的更清更淡。 此时，那双眼里没了曾经的柔和笑意，只这么清冷冷地看着她，视线下调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沐野一个激灵，意识到她和陆泽的动作有多么暧昧。 她侧卧在藤椅上，腰间还搭着男人的西装外套，身体前倾，而陆泽任她抓着他的下巴，闭目仰头，脆弱的喉结近在眼前，一幅旖旎**的模样。 “……” 沐野迅疾缩回手，将之背在身后，‘腾’得从藤椅上跳了下来。 “我不是——” 沐野定定神，就算是十年前的男朋友，现在也不过是老同学，况且还不是男朋友，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裙摆，站姿亭亭玉立，向凉亭外的青年微笑颔首：“嘿，好久不见，我现在叫沐野。” 季珏没有接话，眸色转冷，就那么淡淡站在那里，他没有打领结，黑色的丝绸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白得晃眼的笔直锁骨。 褪去青涩柔和的少年气，青年好看得不像话，也淡漠得不入凡尘。 沐野心底刚建立的底气，摇摇欲坠，眼睛一眨不眨，徒劳地掩饰着不断升腾的心虚感。 终于，沐野放弃脸上虚假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季珏，表情复杂。 年少时的爱如烈火烹油，一瞬的浓烈便以为是永恒。 可那有限的爱意早已在人生的坎途中丢失殆尽。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没想到重逢得这么猝不及防。 时光似乎回溯到十年前的那个江南小镇，夏日午后的教室沉闷压抑，新来的插班生，一袭白衣黑裤就那样不疾不徐地走进来，打破一室死寂。 少年白净瘦高，黑发下的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人，琉璃似的琥珀眼眸，清冷地扫过一众萎靡的学子，如同夏日的凉风，激起满室喧哗。 他不像小城里的少年，周身疏离清贵的气息，让一众学生想要靠近又怕不小心惹恼这人。 少年长得好看，男生女生都想要和他坐同桌，那人却径直坐在最后一排，最不招人待见的女生旁边。 成了她一个人的同桌。 少年看起来淡漠无情，但是最好说话，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抄他作业，指使他帮她打扫卫生，甚至嚣张地向觊觎他的所有女生宣布这是她的人。 他后来会只对她笑，会给她带早餐，帮她补习，在她和小混混打架后帮她善后。 他们一起罚过站，翻过学校的围栏，坐在破旧的城墙上，看着徐徐的落日，许下高考后便在一起的诺言。 可是，她失约了。 那一日，合欢树下，少年没有见到她，只有一张素朴的花笺，写着她原有的美好期待。 “等我三年归” 然而早已物是人非，承诺不复存在。 沐野疲累的心跳再次悸动，莫名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青年转身离开的背影。 眼里有留恋，有怀念，却不会有后悔。 她闭闭眼，还是站定在台阶之上，不曾挽留。 陆泽安静地立在角落，既惊讶于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姿容气度非同一般，也惊讶于青年和沐野之间难以描摹的氛围。 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那个青年就这样离开了，而沐野躺在藤椅上，一幅被抽干精气神的模样。 陆泽不明所以，复又坐在马扎上，小心翼翼地询问：“沐导，您、还好吗？” 沐野闭着眼点头，不想说话。 陆泽：“那个男人是您……？” 沐野：“前男友。”准确地说是前准男友。 陆泽‘啊’了声，没想到沐野会有男朋友，他以前去海电学院蹭表演课时，就知道沐野这个人。 追她的人不少，却没一人成功过，沐野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兼职，还没毕业就有人慕名找她拍摄短片微电影。 她一直很拼，眼里都是事业，还以为这样的人不会有爱情，却平地里冒出个前男友。 这是多前的男友。 又似乎，也只有那样的青年才会让沐野停下脚步回头。 陆泽敛了敛心神，试探道：“为什么分手呢，你们看起来很配？” 就这样分道扬镳难免可惜。 为什么会分手？他们压根就没在一起过，又何来分手。 沐野睁开眼，入目就是雕梁画栋的穹顶，不过是个歇脚的凉亭，穷人家几块木板一搭用来挡挡风雨，富贵人家却装扮得舒适又华丽堪做客居。 如同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阶级，人种没有三六九等，地位却有。 他们哪里般配，一个被父母扔掉的野孩子，在困窘的泥泞里囫囵生长，满身尖刺；一个名流世家出身，光风霁月，气度斐然。 他们本是两条不同平面的直线，却因意外的折叠相交，短暂的相遇后便该是永远的相行见远。 阶级像穿不过的透明结界，近在迟尺，实际两个世界。她以为她可以打破障碍，拥抱她的男孩。 然而三年，她依然一无所有，甚至更糟。 再然后，她选择忘了他。 她曾经想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她想平等地站在他身旁，而不是受尽闲言碎语，被人说着她不配，她敏感的骄傲不允许。 时移世易，她的棱角被打磨掩藏，她曾经的想法显得多么愚蠢幼稚。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曾经熟悉的人早已面目全非，那点浅薄的记忆不如埋藏心底，这样偶尔挖出来评品时，还能越品越美好。 似乎说服了自己，沐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言语洒脱：“哪那么多为什么，不合适呗。” 陆泽不信，但也只道：“当时不合适，现在呢？可以复合呀，看你们一副余情未了的样子。” 沐野烦躁地坐起，语气不爽：“好马不吃回头草，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屁得个余情未了。” 十年陌路，哪还有什么余情未了？不过是一时乍见，心绪激动而已。 绝对是恼羞成怒，陆泽安抚她似的附和点头：“嗯，那如果这棵草不是草，是棵常青树呢，不值得你回个头吗？” “真女人从不回头。”沐野抱臂冷哼，“你的问题解决了，这么操心别人的感情生活？” 陆泽木着脸：“哦，我已经答应做你今日男友。” 沐野：“……” 她真是对陆泽刮目相看，抹了把脸，将先前的话题速战速决：“不用。你现在是自由身吧，签我的工作室，所有项目你都可以挑选试镜，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酒局。郝总的事我来解决。” “不签，你就去官网上投递公开选角的简历，试镜通过就是你的，剧组不会随便换下你，当然也不会力保你。” “你自己掂量着办，没什么事就走吧。” 陆泽点点头：“我签。” 这人以后就是他的顶头上司，陆泽听从调遣，利落地转身走人，留沐野一个人平复心情。 有飞鸟掠过湖面，转身消失不见，唯有圈圈涟漪昭示着飞鸟和游鱼曾经短暂的会面。不过须臾，涟漪平复，湖面一片安澜，沐野直起身，所有的情绪已掩埋。 她踱步离开，不期然被一旁火红的杜鹃花耀红了眼，那个青年刚刚就站在这花丛旁，身姿笔挺，淡若清风，却比这花还要灼目。 可惜，他们有缘无份。 沐野重新迈开脚，不再回头，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沐小姐，少爷让您去二楼会客厅找他。” 刚转出庭院，就被明家的阿姨拦住，沐野收敛心思，笑着应下：“我知道了，张姨。” —— 季珏被侍者引到二楼安静的卡座，他沉默地抚摸着冰凉的杯身，不知想到什么，面无表情地将酒水一饮而尽。 发小周浩杰从沙发上起身，悠悠地凑了上来：“怎么，哪个没眼色的污了你的眼？” 季珏是他强拉过来的，本意是想让人多见见世面，看看美人调剂下枯燥清修似的生活，但真让人不愉快那就好心办坏事了。 不过，真的能有人扑到他这发小？周浩杰摸着下巴，眼神放出兴味的光。 “无事。”季珏将人打发到一边，目光下移，又看到那个一身粉嫩长裙，娉婷玉立的女人。 随着她的走动，烟纱似的裙角飞扬，裙摆上刺绣的蝴蝶仿佛活了般，翩跹盘旋。 她很美，美得张扬艳丽，极富攻击性，眼尾上挑，一身少女裙也遮挡不了她骨子里的骄纵张狂。 他似乎又看到当年的那个小少女，一腔孤勇，尖牙利爪，虚张声势地与全世界为敌。 女人温和从容地应对着围拢寒暄的人，笑起时犀利的凤眼都软了下来。 到底是不一样了，她如今伪装得更好，也过得很好。 季珏垂眸，把玩着透明的空杯，她并不想见他。 他原本想问她很多，可张了张口，却发现无从问起，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十年太久，他们的情也不过如同小镇城墙上的野花，几经吹折零落成泥，终究变了模样。 何必再纠结那个过期已久的约定。 季珏轻笑出声，有种怅然若失后的释然。 周浩杰看他把玩酒杯，百无聊赖的样子，安抚道：“该谈的都谈了，等和明总打个招呼，我们就走。” 季珏：“嗯。” 周浩杰叹气，眼睛里尽是老母亲般的忧伤：“老季啊，你这可不行呀，这集齐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的美人窝，都激不起你世俗的**吗？” “你看咱们哪个兄弟没换过女人，就你二代圈奇葩一朵，老实说，你是不是不——”行？ 对上那双漠然清透的琥珀色眸子，周浩杰戛然而止，双手投降，乖巧地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待男人移开视线，复又小声逼逼：“我这是关心你，别我儿子都生一个足球队了，你还孤家寡人一个。” 季珏不以为意：“是吗？你的质量不太支持你这个梦想。” “嗯？”反应过来，周浩杰愤愤，“你说我不行，老子……” ‘叩叩’，礼貌的敲击声打断周浩杰的辩解，博古架的隔断后转出一个丸子头粉纱裙的年轻姑娘。 “明师兄，你找……我？” 四目相对，沐野的笑容陡然僵硬。 第3章 第 3 章 又见季珏！ 那人黑衣黑裤，骨感白皙的手把玩着透明的红酒杯。阳光自他身后铺开，看不清表情，高鼻薄唇，下颌线利落流畅，只一个侧脸的轮廓就能引人沉沦。 他很白，一身贵气，撩起眼皮回眸的刹那，沐野仿佛看到明花一瞬间铺满荒原，耳边尽是鲜花乍放的怦跳声。 沐野捂住心口，欲哭无泪，刚还说再也不见，转眼撞了个正着。 “呦，哪里来的小妹妹，你要找谁？”见到漂亮美少女，周浩杰下意识理理衣衫，嘴角勾出惑人的弧度，动作绅士，言辞殷切。 季珏闲闲瞥他一眼：“你该叫姐姐，她比你大三个月。” 周浩杰：“……” 周浩杰震惊，这一身粉嫩公主裙，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的纤细美少女，比他大？？ 沐野：“……” 沐野嘴角抽抽，并不想当人姐姐。 半晌，周浩杰回神：“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他狐疑地打量二人，却没人给他解惑。 沐野站在博古架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季珏视线滑过她闪躲的眼神，转身看向天外。 清风撩动他的发梢，阳光为其渡上一层金粉，斜倚栏杆的年轻男人，身形修长，目光悠远，淡漠得好似一缕风。 自由也孤寂。 沐野心尖一紧，双眼不由自主坠在他身上。 气氛莫名忧伤又黏稠，周浩杰视线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试图发现真象。 “怎么不进去？” 明厉忻又换回一身沉稳的纯黑色西装，手里拿着明导收藏的大红袍。 他将大红袍递给门前的礼仪小姐，让其去冲泡，随后揽着沐野的肩膀将人带进会客厅的露台：“来，给你介绍两个朋友。” 明厉忻先是抱歉有所怠慢，然后向两人介绍：“这就是我那亲如手足的小师妹，沐野，我家老爷子最小的关门弟子。在京市开了个工作室，拍了几部片子，还算有点小成绩，以后还要麻烦两位多关照关照了。” 周浩杰惊讶：“沐野？《刀客》的那个沐野导演？！” 他早就听说过沐野的大名，她的电影场面恢宏，立意深远，风格粗犷大气又不失唯美。 他一直以为《刀客》的导演是个七尺昂藏，理智冷静到不近人情的酷汉。 竟然是这么个嫩得跟春花似的姑娘！ 他不可思议地再次打量沐野，神情恍惚，三观仿佛受到巨大冲击。 这真的是那个横空出世，被媒体赞扬‘格局大’‘洁身自好’‘低调鬼才’的新锐青年导演吗？ 周浩杰眨着眼难以置信。 明厉忻笑眯眯点头：“是啊，师妹在拍的《烽火》也将杀青，届时欢迎周少出席发布会。” 他的这个师妹，长相和电影风格不太一样，更何况今天被母上大人打扮得又甜又嫩。 第一次见面难免会诧异，明厉忻非常能理解。 他又将两位介绍给沐野：“这位是橙心娱乐的总裁，周浩杰周少，这位是周少的朋友，京大教授季珏季先生。” 京大教授！ 年少爱做梦，尤其是吊车尾为爱发愤图强，一鸣惊人和男神携手考入京大的美梦，听起来就梦幻浪漫。 在小镇少女有限的意识里，京大是全国最高学府，也只有这样的学校才配得上季珏那样光风霁月的少年。 后来她才知道，上学并不一定是为了考学，季珏转学前就已办好出国留学的种种事宜，转学到小镇，不过是为了多陪陪退休荣养的老人。 如今，挺好。 纷繁思绪回笼，沐野微笑着伸出手，语态落落大方，“周少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沐野，很高兴认识您。” 周浩杰握着她的手，笑得揶揄：“没想到沐大导竟是这样的妍丽美人，失敬失敬。” 沐野收回手礼貌微笑，悄声呼吸，转向一旁冷淡沉默的男人：“季先生，你好。” 季珏垂眸，递到身前的手，纤长细白，没有带任何装饰，也没有时下女人酷爱的美甲花样，指甲修剪得很短，圆润白皙透着淡淡粉。 视线上移，落在女人无懈可击的笑面，缓缓抬手，语气不咸不淡：“你好。” 相触的手掌温和干燥，和他清冷冷的外表大不相同。 四个人对座，侍者奉上新茶，季珏很少参与他们的商业互捧，只偶尔回应一两句，却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他疏离而不傲慢，冷冷淡淡地坐在那里，即使不言，也能轻易攫取众人目光。 沐野总是神思不属，一不小心就落在季珏身上，好看的青年满身清贵，低头品茗时，薄白修颈微弯，一侧的颈线崩直，淡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 清风云雾般的仙人竟多了丝蛊惑般的禁欲美，也或许是看他的人心思不纯。 青年浅色薄唇脱离深棕色茶盅，沾染茶汤的唇瓣，顷刻间变得粉薄湿润，神思游离间，沐野觉得渴，抿了抿干燥的唇。 “呵。”一声轻笑，沐野下意识抬眼，正对上男人薄凉的眼，锐直的睫毛缓缓落下再张开，琥珀瞳眸里星星点点的笑意弥散开来。 宇宙星空般的璀璨神秘，引人入胜，沐野被摄入其中，一时怔然。 “小野，小野？”沐野今天是怎么回事，明厉忻不得不抬手戳醒她。 “啊？”沐野骤然回神，明厉忻和周浩杰都在含笑看她，沐野飞速地瞟了下季珏，那人淡然地喝着茶，从未抬头的模样。 刚刚，是错觉吧？！ “问你呢，你不是也明天回京市，周少问你要不要一起。” “谢谢，已经订好票了，不好再退。”沐野举起茶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没看到年轻男人唇角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宾客陆陆续续离开，明厉忻安排人将人送回酒店，转回身也不说话，就那么上上下下地打量沐野。 沐野防备：“看什么？” 明厉忻摸着下巴，一幅纨绔子的模样，对着她指指点点：“不对劲，你今天很不对劲，你看上那个季教授了，还是……你认识他？” “不认识。”沐野脱口否认，又欲盖弥彰道，“我上哪里认识这样的人？” “你没否认看上人家了。”明厉忻犀利地指出这一点，提醒道，“别陷进去了，别看这人只是跟着周家小少爷来的，气度隐隐约约还压周小少爷一头，说不定是京市季家的人。” “那家可是庞然大物，豪门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小心点。” 季家还保留着家主制，能从明朝一直流传下来的家族，其中内里底蕴，也只有季家家主能一清二楚，其他人不过是雾里看花。 明厉忻担心地拍拍沐野的肩膀，他这师妹向来清醒，从来不耽溺情爱，可那人……实在有引人飞蛾扑火的资本。 “我知道的。”沐野垂眸，她曾经见过季珏的母亲，妆容精致，一身简约素色衣裙也遮不住的雍容矜贵，身后跟着个冷面的保镖，和小镇破旧的快餐店格格不入。 她的面容婉约美丽，笑起来温柔可亲，出手更是大方慑人，让她自惭形秽。 那个和风细雨的温柔五月，湿泞的巷子里落下的不只有雨，还有一个十七岁少女凌乱不堪的脚印。 沐野仰着头笑，向往常那样怼开明厉忻的手：“完全没有的事。” 她促狭地向明厉忻挑眉：“师娘来了，我去找我男朋友，祝你好运。” “哎，你哪来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临时租借的，拜拜。” 明厉忻看着不远处和沐野聊天，笑得像花一样的老母亲，心间颤颤，连忙四顾，单身名媛散了个干净。 他硬着头皮回应母亲的招手，咬牙暗骂沐野没有兄友情。 沐野一点也不怵他的瞪视，回了个做作甜腻的笑，和师娘拥抱着告别：“师娘我和陆泽一起走了，您和老师一定多注意身体呀。” “去吧去吧，知道你们年轻人忙，不用挂念我们。” 沐野一离开，明厉忻就挨了老妈一个嗔眼：“你这孩子，有喜欢的人还藏着掖着，咱们家又不是老古板，谁逼着你非要门当户对了。” “抓紧时间啊，我儿子又高又帅还会挣钱，追女孩要大方，”话音一转，“干什么的，先给妈透露透露。” “谁说的……”对上母亲大人狐疑地眼神，明厉忻立马改口，“这不还没定下来吗，放心吧妈，我这就去找你未来儿媳。” 明厉忻快步离开，知道您儿媳的人已经溜了，您儿子也不知道呢。 —— 陆泽放心太早，还以为没他什么事了，坐在隐蔽的角落略微填填肚子，然而明太太意味不明的打量让他如坐针毡。 正打算过去问候，就被沐野拉着火急火燎离开。 此时，坐在江边的大排档处，他的心如同他被江风吹乱的发，凌乱又纠结。 眼前摆着一大盘爆辣小龙虾，香辣诱人，啤酒烧串，蛊惑人心。 而他，拿着麦克风唱跳的、骨节分明、好看到粉丝舔屏的手，正在寂寞地剥着盐水毛豆。 “……” 这是人能干的事吗？？！ 是，不仅能，他还要感谢他的过气，感谢大排档闲扯的老爷们儿们不爱看小爱豆跳舞，不爱看狗血的网络剧。 他才能这么自然地剥着毛豆，看对面的沐野大快朵颐，大碗喝酒，还能淡定地给人递个纸巾。 沐野不需要人陪着说话，他就是顺带的吉祥物，夕阳缓缓下沉，江面一片波光粼粼的橙红，有鸥鸟点水而过，叫声悠悠。 心，倏然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面褪尽最后一缕橙红，霓虹灯次序亮起，白日喧嚣嘈杂的城市，一瞬间落入另一种繁华迷离。 似有若无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将自己喝趴下的女人，闷头埋在桌面上，呜呜说着难受。 陆泽支着下巴，闲闲问道：“难受什么？” “呜，想、想他。” 竟然还有酒后吐真言环节，眼里兴味一闪而过，陆泽趴过去小声追问：“他是谁？” “他、是他、就是他。” 保密意识还挺强，陆泽直起身：“走，送你去找他。” ‘啪’，醉酒的女人不讲道理，推拒的手糊在他脸上，发出一声脆响。陆泽木着脸，费劲巴拉地抽出女人手里半空的白酒瓶。 老板娘风风火火跑来，豪爽粗亮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疼：“对不住啊，大兄弟，刚刚上错酒了，我现在拿……” “喝、喝了呀，这么快。” 陆泽没什么表情的点头：“嗯，我们买单。” 醉酒的女人死沉死沉，往日优雅干练的滤镜碎了个干净。陆泽将外套搭在沐野身上，费力地将人托起：“去哪？” “不、不去，不找他，不、不能找他。” 陆泽无语，你以为去哪？ 他径直问道：“酒店名字？” “四、四季……” 第4章 第 4 章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 醉酒的女人被男人夹在肘弯，垂着头发出断续的不舒服的呜呜声。 陆泽将人扶直，一字一句问：“身、份、证？” “嗯？”沐野睁着迷蒙的眼，半晌动了动，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卡片。 陆泽接过身份证，发觉臂弯一沉，女人又垂着头小声呜咽着睡去，一戳一动，不吵不闹，很是乖觉。 他看得好笑，嘴角一翘，不再扰她，将身份证递给前台小姐：“查查她的住房信息，我送她上去。” “不好意思先生，这位小姐没有入住我们酒店。”前台小姐恭敬地将身份证递回。 陆泽戳弄人的手一顿，疑惑：“这里不是四季酒店？” 前台小姐：“是的，先生，我们这里是四季全国连锁五星酒店。” 陆泽缓缓低头，盯着女人高高翘起的丸子头无语凝噎，他揉揉额角，转身微笑：“那季先生回来了吗，这位是他旧识。” 他的眼窝深邃，琥珀色眸子里盛满温情，声音是令人耳膜发痒的磁性缱眷，卷长的睫毛仿佛能眨到人心里。 前台小姐脸颊微红，十分心动，果断拒绝：“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不能透露顾客信息。” 陆泽摸摸鼻子，笑容尴尬，果然电视里都是骗人的，什么温柔陷阱，女孩子一个比一个人间清醒。 没办法，他将往下滑的人重新提起来，恢复自然：“给她开个房间，普通间。” “好的先生，这是房卡，请收好证件，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陆泽抹把脸，将人架在肩上，往一旁电梯走去。 就在此时，酒店大门被推开，大堂经理小碎步迎上去，一路陪侍，殷勤地按开VIP顶层专用电梯：“季先生，您请。” 陆泽扭头，就看到宴会上的那位季先生。 男人一身剪裁合体的时尚高定，身高腿长，气度从容，一身淡漠疏离的气质，像是古诗词里走出来的世家贵公子。 人如玉，世无双。 是他羡慕不来的存在，陆泽默默移开目光，却不想男人突然侧首。四目相对，那人淡漠不染尘埃的眸，竟然有了温度，却是冷意。 头顶的水晶灯折射出暧昧的暖光，叠在季珏琥珀色的眸子里，模糊了原来的浅澈透明，桃花瘴般的迷雾危险。 注意到陆泽臂弯里，乖巧安静的女人，他眉宇间的冷意更甚，身后坠着的礼仪小姐噤若寒蝉，大堂经理将闭合的电梯再次打开。 顺着他的视线，经理小心翼翼试探：“季先生认识那边的客人，要不要请过来？” 睡熟的女人，扒着男人的手臂，小声哼哼着转了转脸，露出半张压红的芙蓉面。 季珏压下睫羽，抿着薄唇踏进电梯：“不用。” 没了目光压制，陆泽激灵回神，这人一看身份地位就不一般，他就是个苦逼打工人，已经够艰难了，绝对不能再背这种冤债。 他拖着沉甸甸的女人，一路小跑：“等等，季先生您误会了。” 未合紧的电梯缓缓打开，男人白皙的面容近看更有冲击性，五官精雕细琢，眉目如画，淡漠时，如风拂流云，缥缈若仙；幽暗时，如寒冰淬雪，冷意涔涔。 陆泽被冻在原地，四寂无声。 沐野被拖拽得不舒服，踉跄站起，睁大眸子四顾，看到一个好看到发光的人，高挺的鼻尖、削薄的水色唇瓣、连眉尾处藏着的一颗小痣都好看得让人想要亲吻。 更何况那双熟悉的，似乎含纳无垠的琥珀色浅眸，那是她最喜欢的色彩。 沐野眼睛一亮，扑进男人怀里。 如同冷寂无声中，打破平静湖面的那一尾鱼，激起现场一片轻嘶。 气氛安静到诡异，然而醉酒的女人丝毫察觉不到。 她踮着脚尖抱住男人的脖子，执拗地想要将脸埋在他颈窝。 身后的酒店经理吓得一个激灵，一众礼仪小姐手忙脚乱地上前拦人。 现场一片人仰马翻。 陆泽摸着鼻子遮笑，趁机解释：“季先生，我们老板喝醉了非要找您，现在人已送到，我就先走了，麻烦您照顾好我们老板。” “等下。”季珏制止酒店人员的靠近，提着女人的腰揽到身前，帮助她实现愿望。 他扯下沐野身上搭着的西服外套，声音淡淡：“你的衣服。” 陆泽怔愣接过：“哦哦，谢谢。” 没了人为干扰，电梯缓缓闭合。 就在完全关上那一瞬，他们觑到，那个醉酒的小姐蹬着季先生的身体蹭蹭上爬，下巴支在季先生头顶，一巴掌糊住季先生漂亮矜贵的脸…… 电梯外的人目瞪口呆，碎了一地少女心：“！！” 而电梯内，季珏抬高手肘，单臂托着沐野，让她顺利趴在他的头上。 然而醉酒的女人并不满足，坐在他胳膊上不安分的扭动，一手揪他发，一手盖住他的脸。 头发被扯得凌乱，衣衫被弄褶皱，臂弯里的人还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下来。 季珏闭眼吸气，一下子握住她的双腕，强行将人转了半圈，单手抱顷刻间变换成公主抱。 他将人向上一托，懵了的女人头便倚在他肩窝。 季珏垂眼，对上一双眼线晕开，黑乎乎一片的眼睛，没什么表情道：“乖一点？” 沐野眨巴着眼，竟然真的不再乱动。 顺利地将人带进套房，刚将人放开，沐野便向下滑去，又开始呜呜咽咽。季珏捏着眉心，一把揽住她，声音无奈：“你这是喝了多少？” “嗯？”女人歪头，掰着手指开始数数：“1、2、5、7、10……好多好多呦。” 叹息声响起：“不过是半瓶鸡尾酒的肚量，以后别喝了。” 半瓶、鸡尾酒？即使大脑迟钝，沐野也知道那不可能的，她的酒量好着呢。 她咯咯笑出声，推开男人摇摇摆摆站起来，笑得好不得意：“肯定是骗你的，我酒量可好了，就鸡尾酒？三十瓶我都不可能喝醉，哈哈。” “哦？”季珏挑眉。 回想起那个清凉的傍晚，河边青柳，落日石桥，城墙根下的野花开得正盛。扎着马尾的少女神秘兮兮地掏出两瓶鸡尾酒，要和他对尝。 咕咚不过半瓶，少女眸子里就漾出一片水色，醉意朦胧。她肆意地扒着他的肩，绯红脸颊倏然靠近，揪得一声亲在他唇上，然后昏醉在他怀里。 那个吻，极轻极浅，一触即离，却让人轻易红了脸。 他不记得亲吻的味道，只记得那时的清风很柔，花香很甜，他怀里的女孩让他心动。 东倒西歪的女人还在毫无防备的大笑：“我装的，骗你的，嘿嘿，哈。” 季珏勾起嘴角，拖长的音调低沉诱惑：“是吗，你还骗了我什么？” 叉腰得意的女人，盯着他凝眉思考，半晌拍手自爆：“还有？第一次见面，我帮你不是因为我善良，是因为你长得帅，想调戏。” 季珏眼神一暗，意味不明道：“所以，拦住我打劫的小混混是你指使的？” “怎么可能，”沐野豪迈挥手，“我可是孤行侠，看不上他们。叫什么大姐头，难听。” 原来如此，季珏点头：“还有呢？” “唔，我每次帮你买冰可乐都多收了五毛钱。” “我把江小桃给你的桃花签换成了我随手揪的绿叶子。” “呜，我还打碎了你的盆栽，换成了长得像的韭菜……” “呜呜，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坏事？”突然的悲伤醒悟，让人难以承受，沐野蹲在地上哇哇大哭，“我、我还把你卖了。” “呜、呜呜呜，我竟然这么坏，呜呜……” 沐野难过极了，她怎么可以这么坏。 季珏脑海里突兀地闪过，少女背包里照片散落时闪烁的眸，那一张张照片都是他的样子，那时还以为女孩暗恋他，原来不是吗？！ 季珏心塞，可还要哄她。 他蹲在沐野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摩挲着她的眼角，在她眼睑上落下轻轻一吻，声线柔和：“乖，不哭了。你不坏，你是最好的女孩。” 大抵是男人的声音太好听，眼神太温柔，沐野忘了哭咽，任由他帮她脱掉系带高跟鞋，将她整个抱起，放在布艺沙发上。 她抱膝坐着，仰头看他，眼睛水汪汪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头顶的大丸子随着她抽噎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她实在可爱，看得人心软，季珏轻笑出声，琥珀色的眸子像装了溶溶月色，好看得让人痴了眼。 沐野呆滞，脱口而出：“你真好看，想亲。” 下一秒，扑了上去。 季珏被撞得后仰，跌在柔软的地毯上，只来得及伸手箍住女孩的腰。 猝不及防被扑倒，男人依旧淡定从容，抬手捏住沐野嘟过来的唇，阻止她继续靠近。 尔后半撑起身，慢条斯理地将沐野柔软的唇捏得变形，眼神幽幽：“先告诉我，为什么没赴约？” 他直直注视着她的眼，声音缓缓沉沉：“嗯？告诉我。” 然而一朝得了自由的嘴，哇呜出声，哭声不绝于耳。 “哇呜——” 沐野哭得好大声，脸上状粉糊成一团，面上惨不忍睹：“呜呜呜哇，我好穷，呜哇，我买不起车票。” “呜哇，我怎么这么穷哇，我还吃不起饭，呜，我好可怜哦” 季珏捂眼：“……” 或许没钱真的搔到沐野的痛处，她的眼泪如泄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怎么也哄不住。 季珏终是无奈地弓起身，和醉鬼打着商量：“亲一下，不哭了好不好？” “嗝！”收声太急，女人不小心打了个哭嗝，瘪着嘴看他，刹那歇音。 季珏轻笑一声，也不纠结她是真醉还是假醉，半直起身，捧着沐野的脸缓缓、缓缓靠近。 终于，“呕——” 季珏眉眼一利，眼疾手快地捂住沐野的唇，陡然翻身。 一脸木然地拍抚着她的背。 “哇啦——哇啦哇啦” 女人趴在他怀里吐得痛快淋漓，季珏向来云淡风轻的脸变得麻木没有生气。 “……” 这一刻他毫不怀疑这人是真的醉了！ 第5章 第 5 章 季珏将人安顿好，进了浴室。 等他再出来，之前哭闹不停的女人已经没心没肺的熟睡，她双手搭在头的两侧，侧着半边脸，脸颊一片晕红。 季珏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的睡颜，轻轻道了声‘明天见’，便阖上门离开。 夜渐深，月色如银，不同房间的人沐浴着同一种光辉。 沐野从万籁寂静中挣扎着醒来，额头抽痛，喉咙干渴，有种濒死的难受。 她眯着眼在床头柜上摩挲，终于抓到盛水的杯子。杯子里的水，早已凉透，她毫不在意地灌入口中。 沁凉的水入喉，沐野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并苏醒的还有昨夜的记忆！！ 沐野：“……！”她都干了些什么？ 沐野又喝下杯冷水，强自镇定，还是破功般地将头发一顿暴揉。 她捂着脸一头扎进松软的被子里，恨不得什么都没记起。 哭啼个没完的人是谁，她怎么可能这么丢脸这么蠢？！ 真心话大冒险吗，问什么就说什么，还特么自爆……！ 扒着季珏不放，强行索吻，最后还吐了人一身？？！ 这都是谁干的，沐野非常不想承认是自己，她之前喝多了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睡觉，酒品相当好，怎么昨天就……！ 然而加载完整的记忆相当清晰，沐野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简直是**熏心，真是要命！ 她忽得起身，冷着脸开始捡自己的东西。 她和季珏根本没有可能，为什么要纠缠不清。她又记起季珏问她为什么不赴约，她拿什么赴约，她买不起的哪里只是车票，她更买不起的是他。 沐野替自己感到羞耻，当初不过五十万就买断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现在哪里还有脸再凑上去。 在她垫着脚尖离开之际，另一间卧房里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 季珏梦里一片光怪陆离，坐在颓败城墙上的17岁少女，笑意盈盈地一跃而下，落入他怀里时却模糊了模样，她拉着他不停地在扭曲的灰色小巷里奔跑，却始终看不见她的脸。 倏然，灰色急速褪去，一道天光化成白色光圈，少女的手脱离他的掌心，他怎么也抓不住。 那人转身向他笑，竟是沐野的模样，她向后跌进光圈里，开合的嘴唇说着‘再见’，却消散了五官，再也不见。 季珏陡然惊醒，睁着眼看着虚空的黑暗，下一秒急促地掀开薄被起身，赤着脚跑向另一间卧房。 拉开卧房门，正对上一道顶着鸡窝头，弓着身体踮着脚尖的鬼祟身影。 季珏定住脚步，眸子里一片幽深，他按开开光，室内霎时不再昏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道影子突然僵住，缓缓转身，一双凤眼瞪得溜圆。沐野对上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嘴角抽抽着勉强挂上一抹诚挚的微笑，然而怎么看怎么尴尬扭曲。 她暗自吸气，悄摸站直身体，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鬼祟心虚，一脸热情地招呼：“季先生你也醒啦，早啊，我下去跑个步……” 男人不置可否，视线看向窗外，又缓缓划过沐野，垂眸望她：“是吗？” “哈、哈哈，是呀，我每天一醒来就会先跑两圈哈……” 透过厅堂的落地窗，外面月已西沉，黑魆魆一片，只有点点星子闪烁，即使是商业发达的大都市也正是沉睡的时刻。 沐野扭回头尬笑：“哈、哈，今天醒得早了点哈。” “那什么，季先生您再睡会儿，我这醒了也睡不着了，出去遛遛、遛遛哈。”边说脚步已挪向半开的大门。待完全转过脸，沐野一脸扭曲恨不得抽自己两下，什么烂借口！ 见她依然执着地往外走，季珏眼中刚泛起的星点笑意消失殆尽，他眼眸沉沉，启唇：“十年前的约定……你的答案？” 十年前两人心照不宣，约定的答案必定是在一起，而约定延迟到现在，季珏凝视着再次僵住的背影，嘴角绷直：答案，他不那么确定。 沐野握紧门把手，冰冷的触感连带着指尖也开始泛白，脑海里不由滑过那年五月。 合欢花次第开放，干净青涩的少年少女并肩看着高大的合欢花树，粉色的花瓣被少年扬手摘下挂在少女鬓边，突兀道：“高考结束，正式做我女朋友吧？” 少女笑弯了一双凤眼：“好啊，”没等少年眼底的笑彻底炸开，她猫似的道出了尾音：“等到那天，还在这里，我回答你啊。” 少年笑望着她：“那约定好了哦。” 清风从城墙上吹过，吹掉了鬓边的合欢花，也吹散了少男少女含情的眸光，娇俏的笑声。 沐野眨了眨眸子，她张着嘴，手越握越紧，直到手掌发麻毫无血色。 她没有扭头，脸上带笑，她听见自己说：“哎呀，你还记得呢，少年时的玩笑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当真呢，难不成这些年你都没谈恋爱不成，怎么可能呢，季大少这么年少有为，青年才俊，秀外慧中的，是吧？ 不多谈几个，简直就是浪费，哈哈，是吧？哦，要是现在没女朋友，我可以给你介绍啊，大家都知道的，娱乐圈各色美人都有的，哈” 没理会女人的胡乱攀扯，季珏打断沐野的喋喋不休：“没有。你的答案呢？” 什么没有？沐野戛然而止，再也无法嬉笑言语，他是在说他没有谈恋爱，没有女朋友。 沐野抬手捂眼，她知道的，她应该想到的，他就是这样的老古板，明明彼此有意，却绝不早恋，说什么高考结束后要正式的告白正式的在一起。 他说过的话从来不曾食言，他依然在执着地等她一个答案。她也知道，她若拒绝，那他不会再纠缠，那么再见，就是再也不见，真正地形同陌路。 沐野怎么舍得拒绝，可那样好的他，又怎么舍得答应？ 身后的视线不再那么灼灼，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沐野抹了把脸，倏然转身，恰好躲开将要落在肩膀上的手掌。 那双曾让她着迷的琥珀色眸子隐忧一片，男人淡色的薄唇轻启，沐野猝然发声止住他将要出口的话语：“我有恋人了！” 四目直直相对，沐野眼也不眨，神色坚毅，仿佛情深：“我们相处很好，感情也越来越好。” 她越说越顺：“感情都是处出来的，隔得久了自然就会淡，过去的就过去了，季先生觉得呢？” 季珏深深望着她，似乎想透过这双凤眸望到对方心底深处，沐野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没有之前的完美虚伪，也没有尴尬客套，随着她的述说，似是想到自己的恋人，笑容甜蜜又含着隐秘的羞涩。 季珏缓缓眨眼，不自觉垂了眸子：“所以，你是拒绝……” “是的呢，季先生。”沐野快速接道：“孤男寡女不好共处一室，我就先走了，不打扰季先生好好休息。” “嗯。” 女人恨不得马上逃离开的面容格外刺眼，季珏撇开目光，伸手拿出一张房卡：“你的、同伴给你订的的房间，外面天还太黑。” “谢谢！”沐野微笑着接下，脚步轻挪，桐色的木门顺势在身后闭合。 坚硬的房卡在手心印下清晰的轮廓，沐野缓缓松手，始终不曾回头。 半晌，女人仰头踏步离去，身形越来越远。 一道门，两个世界，终成陌路。 而这道门，是她亲手所关。 …… 沐野坚定地踽踽独行着，却不曾注意那道门悄无声息地半开，露出半垂着头的青年，光线在他身后争先恐后地外涌，一瞬间，明暗在其脸上交织，湮灭了五官。 “果然……是拒绝吗？”有谁的叹息轻如呢喃，自唇边消散。 第6章 六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已然过去。沐野迅速洗漱完毕，退了陆泽给她办理的房卡，径直前往机场。 贵宾室此时没什么人，沐野随意坐下等着助理的到来，她闭眼小憩，眉宇间的折痕不经意间透露着主人的疲惫。 未几，微阖的双眼缓缓睁开，黑色瞳仁毫无睡意，沐野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将准备签约陆泽的决定传回工作室。 “沐姐，我来了~”助理小柳终于赶到，临到近前惊呼出声，“沐姐，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沐野动动唇角，勾出点笑模样：“没事，水肿，行李箱给我吧。” 更衣室在入口左侧，沐野进去换好衣裤，站到等身镜前。她定定注视着镜子里的人，眼周红肿，嘴唇苍白干涩，面无表情憔悴又狼狈。 须臾，沐野垂下眸子，又重新上了个妆，烈焰红唇，大气波浪卷，气势十足。 只一双肿成核桃似的眼睛，厚厚打底依然难遮青黑，她又掏出一个黑色太阳镜，将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 沐野对着镜中的自己，抬起一指，缓缓戳动嘴角神经，勾出一个笑，三分疏离，七分嚣狂，无懈可击。 她放下手，转身大踏步离去。 飞机穿过平流层，在京市降落。 首都机场外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安静停靠在路边，车门打开，露出一位身着米色修身西装的女子。 明明是可爱的娃娃脸，却长着一双冷感的桃花眼，一头栗色齐耳短发服帖在两侧，随着女子抬头的动作依然毫无起伏。完全冲淡了那份可爱，尽显冷肃。 沐野微怔：“晶晶，你怎么来了？” 金晶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目光在对方白了两个色号的脸上下意识顿住：“出什么事了？” 金晶晶是工作室的总经理，两人虽分开工作，但她曾经做过沐野五年的助理。即使沐野收拾妥帖，眼睛也在飞机上冷敷过，又有粉底遮掩，异样微不可察，依然觉察到不对。 沐野若无其事地摘下墨镜，倚着座椅靠背，阖着眼不甚在意地解释：“没什么，没睡好。” 说着说着，身体侧滑，将头仰躺在金晶晶肩头，一只腿搭在座椅上，十足的坐没坐相，散漫无状。 金晶晶面无表情地侧头，将手中的报告塞到她怀里：“签了他，更要睡不好了。” 报告第一页，就是陆泽高清□□彩色证件照，一旁分条缕析地罗列着他的身高体重家庭经历，以及得罪的人物和处境，与工作室发展目标匹配程度及风险。 最下方是大了几个字号的评定结果：风险太大，与工作室发展不相合，不建议签约！ 的确，工作室成立还未一年，主签的都是些导演、编剧、摄制、剪辑、灯光场务等幕后工作人事，也有几个从素人中选出的管培生，致力于投资与拍摄。 并未到能签约台前演员的阶段，步子迈得太大容易运转不开。更何况娱乐圈不乏美人，而名气不大又得罪人的小明星，是很不明智的投资。 不过工作室早晚是要发展，肥水不流外人田，拍摄这么多影片，捧个自家演员何乐而不为？ 陆泽能唱会跳，演技相对现下大热的小鲜肉只强不弱，人品容貌都没什么硬伤，被郝枚潜规则不成，封杀至此，只想给自己求个机会。 沐野合上文件，笑语悠悠：“风险与收益并存，他有这个潜力和野望，也算是白菜价买翡翠原石了。” “更何况，得罪人不是他的错。” 女人的笑罕见的夹杂了些倦，眼神不经意恍惚，似怀念似遗憾，金晶晶微怔，撇开眼：“就知道你一定要签，我已经通知他明早来签约，你假期没了，休息是不用想了。” 沐野哈笑出声，抬手拍在金晶晶肩上：“放心吧，姐可是导演界的扛把子。” 话刚落，保姆车停下。 金晶晶下车，理了理衣襟，站在车门旁微微躬身：“那请吧，扛把子，请先完成您今日第一个工作行程。” 沐野：“……”演我？！ 谁刚说的不建议，还一脸心疼呢，亲自来接机是为了让我连轴转的投入工作吗！！ …… 待霓虹璀璨，沐野告别最后一位商务接洽人，天圆影业的张齐中张总，繁冗的工作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金晶晶扶住身姿微晃的人，不赞同道：“你不应该答应张总的本子，你电影节刚拿下最佳导演，要你接拍这种毫无特色，时间又赶的小成本网剧，就是消耗你的名声，以此为噱头捧他的人。” “只是考虑。”沐野手臂环着金晶晶的肩头，分担自身重量。 半晌不见回应，一低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却透着不屑的可爱娃娃脸，忍不住伸手戳了下：“怎么这副表情？” “呵！”大金总一声呵笑，手掌分外不怜惜地怼在沐野脸上，将之抵挡在脸颊三寸之外，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不如就按照张齐中所讲，你就做个名誉导演，挂个名偶尔指导下？” 金晶晶没有多余地劝说她拒绝，毕竟人情难拒。 张总算是沐野初出茅庐时的伯乐，是第一个愿意投资她拍摄大荧幕电影的投资人，虽然第一部片子的收益张总一方独占七成，沐野未有收入。 但她以那部剧打出了名声，也为她真正想拍的电影拉来了充足的投资。 沐野笑着摇摇头：“这是贩卖观众信任。” 她绝不允许冠以自己名字的作品粗制滥造。 四目相对，对方笑眼里的坚定豪不动摇，金晶晶无奈，摇了摇车钥匙转身就走：“送你回公寓，劳模争取当久点。” 沐野笑，她是旷野里的草，任风折雨落，摇摆也好，匍匐也罢，终会直起身子向上生长。 红色小轿车在立交桥上利落穿梭，冷冽的风从车窗缝隙抚上沐野的眼，恍惚了视线。 金晶晶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素来平淡的目光偶尔滑过副驾上眼睛深处晃散了光的女人，终是启唇：“到了，好好休息，拍完这部戏，给自己放个假吧。” “嗯？”沐野回神，车窗倒映出的面容终于显出委顿的疲色，她没拒绝金晶晶的好意，微笑着牵动嘴角：“好啊。” 话虽如此，回到公寓稍微洗漱，又坐到了工作台前。 既然决定签约陆泽，《烽火》就是最好的出演机会。拍摄已临近尾声，大改剧本不可能，但给一个龙套角色加个特写镜头还是可以的。 一部剧是一群人的心血，她不会去乱改剧情和节奏，加之陆泽背负的麻烦…… 沐野翻着剧本和分镜脚本，眼睛微眯，思考着拍摄计划，以及后续营销，缓缓敲定目标角色。 * 风和日丽，影城明皇宫的鎏金黄瓦折射着耀目的光芒，而空旷的宫殿内却一片萧凉肃寂。 醉卧龙椅的天子迷离着眼眸盯着手中金杯。 “你是来杀我的？” “你做得太过。” 少年挚友，终成仇敌。 天子擒杯低笑：“朕过？孰又对朕不过？” 良久，将军垂眸：“你离开吧，隐姓埋名，永不回京。” “哈，阿煜啊阿煜，你终是心软了，这样的你又如何斗得过她？也罢，我再帮你这最后一回……” 玉杯坠地，红色蔓延，一道黑色身影迅疾接住天子身体…… “卡——” 片场陡然安静，演员和场务皆寂静如鸡，或明或暗地觑着监视器后的女人，隐约期待着什么。 那人着装随意，长卷发松松挽着窝在遮阳帽里，单手扶着下巴，专注地盯着回放画面，一脸面无表情。 良久，清越的女音悠悠响起：“不错，过！今晚摆宴上膳轩。” “哦~耶！” “杀青了，杀青了” “沐导威武，上膳轩！上膳轩！” “呜呜……” 现场嚎叫一片，演员和摄影相互拥抱，甚至有场务小姑娘喜极而泣。 辛苦拍摄一年多，从深秋到炎夏再到春末，从连绵青山到黄沙大漠再到影城明皇宫，从黎明盼日升到朗夜盼星落，每一帧镜头下是多少人难以数清的汗水。 沐野微微笑着，转身走进导演休息室，在空无一人的室内，终于难掩疲惫落在躺椅上稍作休息。 混混沌沌间，脑海里不期然出现季珏的脸，和缓缓靠近的水色薄唇—— “沐导，大伙儿都收拾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门外脚步嘈杂，副导的糙汉音穿墙入耳。 “……” 沐野倏得睁眼，面无表情地甩甩头，她绝对绝对没有觉得遗憾！ ‘当当’的敲门声急促雀跃，“沐导，沐导？” 沐野揉揉额头，起身拉开门回应副导：“小柳已经订好包厢，时间地址通知到位，你安排好，记得通知不在现场的演员。” 落日余晖，夜幕开始四合，古色古香的上膳轩内，灯火通明。 ‘烽火’剧组的众人，陆续到齐，厅堂包厢里菜品落满长桌，一片火热。 沐野举起酒杯向大家致敬：“感谢大家这一年多的辛苦，‘烽火’终于杀青，是众位的功劳，我敬大家一杯。” 沐野一饮而尽，再次续上：“这一杯，预祝我们‘烽火’盛红，各位所愿皆所得，干杯！” “干杯！！”饮料啤酒高脚杯齐齐举起：“‘烽火’大卖！” 酒至憨处，现场一片嘈杂，沐野看看时间，走出包厢联系还未到的罗泠。 作为业界小有盛名的金牌编剧，外人都道罗泠冷漠高傲难以接近，也就相识十年，一起脱离窘境的沐野知道，那不过是伪装。 短暂的嘟声后，电话被接通，急躁却声调娇软的女音冲入耳膜：“啊，野子，我马上到，你出来接接我，我不敢进。” 沐野揉着额角，哼笑：“行，公主您且慢，小的大门口恭候。” 对方的‘马上到’至少还要半小时，沐野也没有返回包厢，晃晃悠悠地向外走去。 上膳轩不愧是京市富豪趋之若鹜的私房菜馆，布局古风典雅，出入口是宽敞的门楼，其后的空间布置有花厅，歇脚廊檐。 转过廊柱，视野更加开阔，可以看到门外街景，沐野倚着廊柱，视线散漫游离。 倏然，她的眼光一凛，身体挺直，右手食指与拇指不自觉紧扣。 上膳轩四方台阶下，流线型的炫黑跑车如同暗夜里蛰伏的凶兽半隐在夜色里，一身黑色休闲西装的俊逸男子在其副驾旁驻足。 男人身姿欣长，气质从容淡雅，一身冷白皮不论什么时候都衬得人如玉如磋。此时，男人一手打开车门，身体微倾聆听着身旁年轻女子的耳语。 沐野听不到两人的蜜语，耳语后男人直起身体，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头，一手细致护着女子坐上副驾。 即使看不清表情，萦绕在那两人周身的甜蜜宠溺感依然热烈醒目，刺痛了沐野的眼。 她怔然地凝视着，却不想男人突然仰首，对上沐野的视线，沐野嘴唇启启合合，张口无声。 身后却传来呼喊：“沐野？” 第7章 第 7 章 “沐野？” 沐野闻声侧首，一身朋克服的周浩杰正从不远处的廊柱后走来，身旁伴着五六个或随性或精致的男男女女。 “你也在这啊。”说话间，一群人向她走近。 沐野只得转身，对着周浩杰微笑寒暄：“周少，好巧。” “嗤！”比人先到的却是一声嗤笑。 人群中一头黄毛鼻孔朝天的男人，引起众人轻笑，“什么土包子。” 这场杀青宴不过是内部的庆祝与对工作人员的慰劳，众人多是从拍摄现场直接赶来，着装自然随意。 沐野不过着一身普通的胖大灰白休闲服，头发用鲨鱼夹松松挽在脑后，自两边垂落的发丝半遮住上挑的眼尾。 装扮松散又不起眼。落在这群二世祖眼中，穷酸又土气，斜睨她的目光中尽是高傲不屑，言语不自觉透露出讥讽。 沐野收起笑，面无表情，扭头看去。 周浩杰一个抬手，给了自己不省心的发小后脑一下：“可闭嘴吧。这是……” “这是哪里的美人，真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什么不妖，美得真是清新脱俗，惊天动地，就是太素了点。”都怪廊道昏暗，让他唐突美人。 看到美人脸的瞬间，黄毛觉得自己沦陷了。 他当即甩开周浩杰的手，噔噔上前两步：“刚好云城拍卖会上有件珍品项链，我再让人搭配两套最新的时尚秀装，给美人添个彩，怎么样？” 沐野略一侧身，错开想要搭在自己肩上的毛手，视线从眼前晃动着的手机上，缓缓上滑。 与美女对视，黄毛一挑眉，得瑟的晃了晃特意留的貂尾，手机前举，一脸手到擒来的示意先加好友。 沐野蹙眉，嫌弃地远离，这是什么个只长小脑的玩意儿！ 周浩杰没眼看兄弟的骚操作，见黄毛还想上前，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特意留的一撮毛。 黄毛后方受制，‘哎哎哎’地捂着后脑倒退，四肢张牙舞爪，嘴里嚎叫不停：“撒手撒手，竟敢在小爷后脑上动土。” 周浩杰一言难尽，倍感丢人。一把捂住黄毛的嘴，将人踹到身后。 黄毛趔趄惨叫：“哎，你……唔唔”又被一帮人堵住了嘴。 收拾住发小，周浩杰吸气，挂上绅士的笑面转向沐野，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一下。 对方眼无波澜，娉婷玉立，一张不加修饰的鹅蛋脸，白皙透亮。粉黛朱唇，天然雕饰。 因着身高视线微扬，露出圆润上挑的凤眼，两排纤长睫毛在暖黄壁灯的映照下，投射出长短不一的阴影，小扇似的张合着，无端诱人。 很显然，这是个天然的美人，初看不觉，但五官精致，直直相对，越瞧越美。 周浩杰眼神闪烁，态度格外端正：“抱歉沐导，我发小冒犯了，他这人就是嘴皮子贱，今天朋友生日，多喝了几杯，就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我替他向您道歉，他其实特别喜欢你的电影，不知道是你，冒犯了。” 沐野对周浩杰口中的‘喜欢’不置可否，但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沐野对人对事早已练就八面玲珑的假面。 成年人的社交需要体面，她掀起唇轻点头，无意多计较，只道：“可以理解。” “沐导大气。”周浩杰转身从同伴口袋里掏出两张VIP卡，递给沐野：“这是朋友新开的温泉度假馆，沐导的新片要上座了吧，届时欢迎沐导来此开庆功宴，一应项目尽皆全免，还请沐导赏脸，带带人气。” 沐野歪了歪头，看到被捂住嘴，依然在摇头蹬腿用身体诉说着拒绝的黄毛，不由挑了下眉。 她慢条斯理地抬手，缓缓接下，轻笑：“那就……先谢过周少了。” 周浩杰颔首：“应该的，不打扰沐导了，我们改日再聊。” 送别这群人，沐野又转身看向玻璃幕墙外，俊挺的男人载着女人已然离开，刚刚那群二世祖又出现在视野里和泊车小弟交接着高调的豪车。 沐野不想再看，转身离开幕墙，却不知幕墙外的人正对着她站立的方向聊得摩拳擦掌，险些大动干戈。 黄毛一把甩掉摁着自己的几双手，堵着车门不让上，愤愤叫嚷：“浩子你忒不地道，那是小公主给我的VIP卡，就这么两张。这美妞还挺有性子，但也不配小公主给我的卡，把你的还给我。” 周浩杰闪身避开这毛小子的扑袭，不紧不慢地将外口袋的金卡换到内口袋里。回手给了黄毛一肘子：“嘴上把点门，也不怕踢到铁板。” “嘁，”黄毛甩着胳膊也不再争抢，斜着眉眼，不以为然道：“除了那几个太子，有什么人是我们这拨人惹不起的。” 他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二世祖，最知道怎么嚣张，什么能惹什么不能惹，刚刚那个美女压根不是他们这个圈层的人，哪来的铁板。 一旁黑直披肩发的男生，粗哑着嗓音附和：“那美妞什么人，这么不给面子，你还这么护着？”说着目光犹疑，不敢置信地惊叫，“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新姘头？” “你可闭嘴吧你，都别吵吵，人可是新晋的金牌导演，前段风靡的电影《刀客》的执行导演，那种片，还能有百分之两百的回报率，简直惊破头。” 黄毛震惊：“她就是沐导，这么年轻这么辣！” 也有人不以为意，不过是个有点名气的导演，还不是要上赶着求他们投资。 周浩杰不管众人心思，他郑重警告到：“别给我惹事，我刚开了个公司，正结交娱乐圈人脉呢。” 影视娱乐可是一块大蛋糕，就算他们这些二代的本家瞧不上娱乐圈的戏子，可不代表不眼馋这巨大的资金回流。 可这烫嘴的利益也不是谁都能啃下来的，没有靠谱的人脉，空有资金也难以捞到什么，一不小心更会血本无归，多少小资本在这投资上亏得倾家荡产。 家里的继承人不是他，他就是个不被重视，废养着的二代，没人给他兜底，他要做出一番事业，必须得精打细算，小心谨慎。 黑直披肩发哐哐拍车门：“行了行了，小公主和季少都走了，根儿巷开了个新会所，老板是南洋来的，据说有不少花样，哥儿带你们体验体验。上车，走？” 一众公子哥积极相应，七人四辆豪车嗡嗡着开始起步。 这边一片纸醉金迷，另一边炫黑跑车刚好停在云家庄园前。季珏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垂眼看着周浩杰的信息。 指尖无意识摩挲，之前那隐晦又灼灼的视线，竟是沐野。 “季二哥哥，季二哥哥？”云家小公主云舒，不甘地在神思游离的男人面前使劲挥手，终于唤回男人的视线，“季二哥哥，你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没什么。”季珏合上手机，侧首看向女孩，“快回去吧，云伯还在等你。” “你不进来看看爸爸，他说好久没见你了呢？” “不了，我还有事，替我向云伯问好。” “可是，可是……” “很晚了，早点休息。” 黑色跑车一骑绝尘，眨眼驶离。云舒不高兴地撇嘴，季二哥哥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季珏将车停在上膳轩外，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回来要做什么，只是想而已，既然想那‘为什么’就不重要。 他没有下车，倚着靠背一动不动，晚风从半敞的车窗穿过，拂动男人的额发，得以窥见几分眉眼里的深邃。 终于，他动了。指尖在大腿上轻敲，越来越慢，最终停下。他直视着车前方的女人，眼里一片清明。 他在这里，是因为她。 沐野小心将一袭红裙的罗泠送进车厢，叮嘱助理：“小柳，照顾好你泠姐，今晚就住你泠姐那吧。” “好的，沐姐，那你一个人早点回去啊。” 红色小轿车扬尘而去，所有人均被送离，沐野直起身，锤了锤肩颈，思量着是否打个车回去。 然而刚打开软件，一辆黑色轿跑已然停在身旁，车窗降下，露出那张她刚刚惦念的清俊神颜。 沐野嗫嚅着，却未发一语，指尖下意识攥紧，手机便熄屏。 四目相对，沐野的诧异紧张一览无余，小表情像极了瞪圆眼的炸毛小刺猬。 男人眼里漾起温润笑意，一如既往地恬淡温和：“上车，我送你。” 沐野如梦初醒，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麻烦……了。” 对上那双清凌澄净的眸，沐野话音越来越微弱，后方传来催促的鸣笛声，一咬牙上了车：“那谢谢，麻烦了！” 男人打着方向盘驶离，并未应承下这不甘不愿的谢，只询问道：“地址？” “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好。” 季珏侧睨，副驾上的女人浑身刺挠般坐不安稳。他掀起眼皮看回前方，声音清淡：“没有住处就去我家。” “你……”沐野瞪眼，又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砸进座椅靠背中，眼不见心不烦地闭眼报地名，“紫澜苑B区8栋1201 。” 轿跑在车流里稳稳穿梭，沐野侧着身窝在座椅里，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气氛一片静谧。 车窗上倒映着男人的侧颜，鼻梁高挺，眉眼清俊，微凸的喉结格外性感。沐野盯着那起伏的凸起，酒精发酵，意志遥遥可危。 她连忙晃晃脑袋，将自己缩了又缩。 “你在躲我。” 恬淡男音突兀响起，沐野怔愣，缓缓转头：“什么？” 男人并未回视，又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吗？” 沐野一瞬间清醒，坐直身体，绷着脸回道：“没什么，就是想出去打拼下。” “那你……” “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你怎么就这么好奇，有什么好奇的。”沐野捂眼，“……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吼你的。” 酒精麻痹了神经，让她的情绪没能控制住。她只是不想让季珏知道真相，知道是她主动找上季母，索要了50万分手费。 她不想也不敢正视曾经的自己，那样的卑鄙无耻。 季珏瞥见她抿紧的唇，眉头微敛：怎么就突然生气了，为什么？该生气的不应该是他吗。 话虽如此，他单手摸向副控台，只可惜这并不是他惯用的车子，并未摸索到想找的东西。只好转手抽了张纸巾，塞进沐野手中。 “嗯？”沐野不明所以，将脸怼到化妆镜前，豪无异常。 不过还是拿着纸巾擦了擦唇鼻，没办法，手上攥着纸就总想干些什么。 刚刚激动的情绪不觉间平复了下去。 季珏弯了弯眸子，还是这么好哄。 嘎嘎嘎，我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车子缓缓停下，沐野扣上化妆镜，一回头就看见季珏正专注地看着她。他本就是清风朗月似的人，眉宇间尽是云卷云舒的清雅。 彷佛过尽千帆，不染红绡。 而被这双澄明的眸子注视，那过眼云烟般的清风云雾里，独独你是清晰明艳的，何其醉人。 沐野险些醉死在那清淡中隐着笑意的琥珀瞳眸里，话语不由结巴：“你、你，看什么？” 男人歪头示意：“到了，是要邀我上去吗？” 沐野手忙脚乱地解安全带：“不，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谢、谢了。” 刚要打开车门，便被一把攥住手腕，她不得不回首：“还有什么事？” 季珏另一只手晃晃手机，话语里含着一丝委屈：“你上次只留了周浩杰的联系方式。却没加我。” 沐野试图收回手：“没必要，也用不上。” 男人抿唇不语，沐野低垂着眼，就是不看他，掩耳盗铃般地悄悄外挪。 “哎哎，我手机。”手腕得到解放，手机却猝不及防地被薅走，沐野瞪着眼，试图抢回。 男人端正侧身，一派淡然：“我自己加也不行吗？” “不行，我手机，你打不开。” 男人不言，略微思索，输下开机密码，风中合欢花的壁纸直直刺入眼底。 他知道下方被裁剪掉的，是一双牵握的手，一大一小，十指交握。 季珏唇角泛笑，有些人有些事有些习惯，即便经年，依然还在。 比如设置密码的习惯，比如十年前的老照片，亦或是口是心非的思恋。 从季珏畅通无阻地打开她的手机起，沐野就像是被定住般呆愣在当场。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密码？她的密码设置的这么简单，这么容易被破解？ 那岂不是…… 沐野猛然想起什么，“嗷唔”一声扑了过去。 季珏抬高手，按住扑过来的人，声音如同春风般迷离温柔：“乖，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知道个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知道什么！！ 沐野使劲儿挣扎，然而甫一抬头，便被吸进那片琥珀色的澄明世界，星星点点的笑意再次出现，鲜花次第盛开。 沐野被下了降头似的，眼睁睁看着那张水色薄唇一点点靠近，一个湿润的吻轻轻印在额头。 “好了，回去好好休息。” 手机被放回手中，蛊惑男声撤离耳边，沐野一个激灵回神，来不及谴责对方，火急火燎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跑进电梯。 季珏仰头看着12楼新亮起的灯，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好梦，小花。” 沐野双手抵在洗手台上，脸上冷水滴滴答答的滑落，依然掩盖不了酡红的脸。 她直起身拍拍脸，镜子里的女子，鬓发湿凌，眼神迷蒙，颊上胭脂色无遮无掩，眉心处灼烫得难以忽视。 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极品美人没见过，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可是，季珏是仙品啊！沐野无意识咬住下唇，突然的刺痛让她一瞬间清醒。 ‘啪！’冷不丁一巴掌甩在脸上，沐野摇头晃脑，满眼恨铁不成钢，她只是喝多了，喝酒上脸而已。 安抚住跳动的心脏，利落地简单洗漱过，沐野将自己砸进柔软床铺中。 关灯，睡觉。 然而，须臾。一片黑暗中，一阵细细簌簌，手机屏幕的光将一头乱发的鹅蛋脸照映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一个人，沐野还是做贼似的戳开手机。她的头像是一丛随风摆的草，聊天名片单字一个‘野’。 而男人单字一个‘季’，她点开放大对方头像，是一只戴着中戒的手，一只骨节分明，冷白如玉，没有滤镜，已然好看到发光的手。 沐野定定地看着，手心微热，她知道这只手有多好看，三块钱的廉价戒指都衬得分外高不可攀，被午后的阳光笼罩，手和戒指都发着光。 她还记得少年阖动着纤长四指，回眸问她‘好不好看’时的心跳加速。 那时的她，满眼的他，满心的悸动，她一把抱住伸过来的手，笑得骄傲：‘好看！这么好看的人是我男朋友更好看。’ 少年宠溺歪头，揉着她头顶的发，笑得清冷惑人：‘是你的。套着你的戒指，一直是你的。’ 她笑得特别开心，呲着牙花拉着少年拍了好多好多手的图片，一只手、一双手。 然后第二天，她就发现少年的聊天头像换成了一只戴着中戒的手。她当时既开心又不开心，不开心他的好会被其他人觊觎，而手上戴着她套上的中戒，又有种偷偷官宣的隐秘快乐。 沐野揉揉眼，没想到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换过。 手指悬在‘删除好友’的选择上，久久难以决定。沐野不小心按到锁屏键，干脆将手机扔到一边，闷头就睡。 酒上头，好晕，明天再说。 天光破晓，任昨晚如何辗转反侧，沐野依然被6点的生物钟准时唤醒。 城市还未完全苏醒，临湖公园只有环卫工人、摆摊的摊贩，和一些晨练的中老年人。沐野熟门熟路地混在一群精神矍铄的老人堆里，一边同人打招呼，一边有模有样地打着太极。 几个回合下来，身体微微发热，她同人告别，开始沿湖晨跑。 好的身体，充足的精气神，才能更好的在这个行业里打拼，沐野一直都知道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而这么规律的晨跑还是受那个人的影响，沐野甩甩头，加速环湖跑。 湖的另一侧是有名的绕水庄园小区，洺水改道盘绕，内里假山铃木，亭台环廊，名人云集，安保严密，有价无市。 沐野环跑的洺水湖，就是对面洺水园的衍生产物，风景优美，环道干净有序，不敢想庄园小区内又是怎样的风光迤逦。 风景的确还行，刚结束晨练的季珏，穿着浴袍在露天吧台上向外放松眼目。他这栋是独立的楼盘，他所处又是楼中之王。 风景独具，私密性更强。 这处房产是他决定上京大时，家中过户给他的。但他并不常住，昨天将沐野送回时，才发现他们其实离得并不远。 不过一湖之隔而已，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 季珏目光游离，湖光山色，鸾鸟轻鸣，也不过在眼底一簇而过，激不起半分涟漪。 座机响起，季珏回转身：“罗伯特。” “来了，主人。”滚动得极其流畅的管家机器人，昂着四方脑，脚底滚出风似的，赶到露台。 “是否接听？” 季珏点头：“接。” 视讯甫一接通，安保还未开口，周浩杰那把大嗓音已然传来：“季二，我来了，接你去剪彩~” 安保小哥尽职尽责地阻止着外来人员的入镜，严肃着脸询问：“季先生打扰了，有位自称是周浩杰的先生想见您，是否与其通话？” 季珏轻嗯：“辛苦，送他进来吧。” “收到，为业主服务。” 周浩杰假笑着脸，被一前一后两辆车一路护送，送上电梯，刷了相应楼层的卡，并告知户主后，安保人员才和他礼貌道别。 一被放进门，便忍不住对着兄弟抱怨：“你这什么破地，见你还要过五关斩六将，麻烦的要死。” 季珏递给他一杯水：“你非要来。” “嘿嘿。”他这不是怕他不去吗，闷了一口水，转移话题道，“你昨晚怎么住到了这里，送完小公主，你不回老宅，还绕一圈住到这？” 季珏挑眉不言，将水杯放在罗伯特手掌托盘上，拍拍他起身：“走吧，不是要剪彩？” 带着业主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周浩杰兴致勃勃地聊着他们将要剪彩的娱乐公司，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备的。 今天终于正式挂牌营业，他一直想搞出一份事业，奈何家里人不支持，多亏了季二还愿意相信他，对他慷慨解囊。 一路说着公司名称、架构、企划，周浩杰口干舌燥，抿了抿唇，又说到刚签的练习生，争取到的通告。 他说得兴奋，丝毫没意识到一旁兄弟回应得多敷衍。 身旁过于吵闹，但季珏也能理解周浩杰想要上进，想要创出一份事业的心，他好脾气的应声：“做得不错，你这次创业思虑的很详细。” “是吧！我这次非常有信心，影视娱乐这块大蛋糕，我肯定能啃下一口。”周浩杰摇头晃脑，早高峰的蜗速和堵车都没能影响他的心情。 ‘嗞—喀——’ 猛然的刹车，整辆车都是一震，更遑论车子里的人。季珏蹙眉，解下安全带。 “艹！”周浩杰一锤方向盘，连声国粹，“具然爆胎了，关键时刻这玩意儿给我玩爆胎！” 他一脚踢在后车轮上，暴躁地撩头发，最近太忙，这辆车忘记检修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行了，打电话让人处理。”季珏抱臂站在车门旁等他发泄完，拍拍周浩杰的肩，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不带半分烦躁，“刚绕过洺水湖，我让安保把我的车送过来，耽误不了多久。” “真的，要那辆全球限量版的Pesimine” “不在这个车库，换辆……” “嗯？换哪辆，你在看什么，怎么不说了？”周浩杰顺着季二视线回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没发现什么特别。 “换辆千万级豪车。”说话间已然绕过挡路人，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向前走。 “真的？！”周浩杰瞪着眼呼喊，麻利地跟了上去。 “这就是你说的千万级？豪车？！！”周浩杰站在地铁口风中凌乱，眼疾手快地拽住季珏，一脸不可置信，“就这！你认真的？” “一节百万，一列五千万，投资百亿，有问题？” “不是，不是，”周浩杰词穷，周浩杰无语，周浩杰狂抓头，看他兄弟抬脚就要下台阶，忙又喊，“你坐过吗？你会坐吗？” 季珏一言难尽，他是出生富裕，又不是与社会脱轨。视线梭巡，当即快步迈入通道。 周浩杰看着他兄弟圆润的黑脑壳，坚定不移地离他而去，委屈撇嘴：“等等我，我没坐过，我不会啊。” 地下通道七拐八拐，顺着人流，周浩杰追在季珏身后，看着季二无情的后脑，他当即拿着手机找到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 “美女，我第一次坐地铁，你给我说说流程。” 迎着对方诧异的眼神，周浩杰摘下墨镜，挑唇一笑，递过手机：“麻烦了，赶时间。” 等拿回手机，周浩杰跑步过安检，刷码过闸机，一路小跑终于清晰地看到他兄弟的身影，在地铁起驶前，一步跨了上去。 他抖着衣衫呼气，质问道：“你知道坐哪列车，到哪吗，看见车就上。” 季珏挑眉，没想到这家伙真追上来了。他示意对方自己看车厢内站台标识，自己径直往前面车厢移动。 果然在另一个车厢看到乖巧坐着的女子。 第9章 第 9 章 沐野晨练完，简单冲洗吃过早餐，时间也不到9点，正是上班的高峰期。 平时上班她最喜欢坐地铁，有种真切的‘活着感’。 不过这会儿时间还早，她坐在书案前，先行捋顺工作安排，手头告一段落才将文件放进包里。 看了眼手机，拎包上班。 她十分清楚，什么时候坐地铁，在哪里上车能找到座位。地铁上人很多，却又不会拥挤到人挨人，热闹得刚刚好。 地铁进站，沐野熟门熟路地坐在位置边缘，没忍住又看了眼手机。 还是没有信息。 她抿着唇，戳开那只手的聊天界面，空空荡荡，连个第一次加好友的礼貌问候都没。 沐野撇嘴嘀咕：“不让加非要加，加了又没信息，简直浪费她的好友列表。” “嘶——”身旁传来轻呼，挽着胳膊的两个小姑娘，兴奋地嘀嘀咕咕着什么。 沐野奇怪，甫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琥珀瞳眸。 男人单手插兜，微弯着身，低头穿过车厢连门，抬首的刹那，车内的灯光打在身前，映出清俊的眉眼。 车厢有瞬间的寂静，而后便是细细簌簌的响动，身形修长的男人摩西分海般直直向她走来。 沐野：“！！” 他怎么会坐地铁？！果然不能背后说人。 沐野撇开对视的目光，低垂着眉眼，莫名地坐立难安。 视野里身着浅灰色休闲裤的腿停顿两秒，又侧身走开。 他什么意思？当没看见她，还是不认识她？沐野脑海一片混沌，手指无意识缴紧手机挂坠玩偶，没注意到男人绕过扶手，倚着车厢站在她身旁。 季珏屈身，手撑在膝盖上，靠近沐野，轻声：“你要和我说什么？” 什么？清冽的气息萦绕在身侧，沐野下意识回头，隔着两拳的距离，她看到男人无懈可击的下颌侧颜。 微微仰头，是男人含笑的眉眼。 男人轻点下颌，复问：“小花，你是想和我说什么？” 沐野顺着示意低头，手掌间的手机页面还是那个空荡荡的聊天框！她一下子将手机翻转攥紧，懊恼地咬牙，急中生智辩解：“在回工作信息，不小心点到了而已，只是不小心。” 身体小幅度侧挪，她怎么没换个防窥屏！！ “嗡嗡” 手机震动，沐野平复心情查看。空荡荡聊天框出现一行字:‘很高兴见到你。’ 沐野瘪嘴，不是昨天才见过。偷偷瞥了身侧人一眼，只看到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嗡嗡”手机再响，屏幕上又跃出一行字：‘很高兴又见到你。” 紧跟着又一行：‘小花’ 沐野眼神颤动，攥着手机低着头一动不动。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男音温和缱绻：“小花……” 沐野应激般‘腾’得站起，季珏眼疾手快地直起身，抚着鼻子，笑得无奈。 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相当无畏的女孩，怎么再次重逢这么容易害羞，每次见到他，狭长的凤眼都瞪得滚圆。 黑亮的眼珠颤巍巍的，在他面前不再像个女霸王，倒像个小可怜。 可，在其他人面前她不是这样的。 季珏垂着眸子注视着沐野，是什么让你在我面前这么不自信？ “美女姐姐？你要和我们换个座位吗？”一旁手挽手的女孩激动又羞怯地小声询问。 突然的站立不仅让沐野自己懵了下，也引来不少关注的视线，听到问询，机械地点点头。俩女孩一声轻呼，一骨碌起身，擦着她的身体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 踉跄回神的沐野：“……” 她抬眼瞅了下自成一个世界的男人，又立马撇开对视，默默挪身坐下。双手轻叠放在大腿上，眼观鼻鼻观心，分外乖巧。 季珏：“……”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小哥哥，能加个V吗？” 季珏轻轻摇头：“抱歉，不想在意的人不开心。” “好吧~”扎着双马尾的女孩遗憾地趴在朋友肩上，挡住红润的面颊，“有女朋友啊，果然名草都有主。” 脸皮还是薄，地铁一到站，双马尾女孩立马拽着朋友下车，还不忘喊一句祝福：“祝帅哥哥和女朋友百年好合。” 季珏一愣，自然地坐在沐野身旁，回眸笑应：“谢谢，会的。” 女朋友？沐野愕然抬头。他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怕她应激，季珏只弯头看向她：“现在不是，以后会有的，是吧？” 男人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只蕴着真诚和喜悦，和真真切切又小小的她。 沐野张了张口，眼波颤动又慢慢转头，无言以对。 季珏轻叹，握住她缴的泛白的指尖。感受到手心的挣扎，他又握紧几分，声音轻柔：“别动。” 语罢，手心指尖僵硬，如游鱼搁浅。他轻拍着安抚：“别紧张。” 沐野猛然收回手：“谁紧张？” 将手背在身后，指尖轻合，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季珏：“你怎么会坐地铁，要去哪？”这么巧遇上她？ 看出她的虚张声势，季珏倚向靠背，坐得大开大合，与她能够肩靠着肩，从上到下歪头看她，眉眼弯弯：“看见你，追着坐上的。” “和周浩杰去他的公司剪彩。” 他非常乖地一问一问回答。 “小花，很高兴遇见你。” 墨黑的碎发散在额前，皮肤冷白干净，棕榈色的风衣时尚挺括，27岁的男人歪头笑时，依然充斥着满满的少年感。 沐野怔怔望着，手却有自己的思想，不自觉间捏住了男人的面颊，启唇幽幽：“好乖。” “啪！”她在说什么虎狼之言，沐野左手打右手，满目惊恐。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这个意思……”语无伦次，词无论语。沐野抚着额头闭眼，破罐破摔道，“那周浩杰呢，什么公司，你知道怎么到吗？” 季珏头搭在她的肩上，发顶抵着她使劲儿向上抻的脖颈，不甚在意道：“他在另一节车厢。” “不记得公司名字，是个娱乐公司，在新城区。” 新城区，坐这列车是能到。 “是宴会时介绍的澄心娱乐吗？” 季珏点头，发丝擦过单薄的颈间皮肤，泛着淡淡刺痛和痒意，沐野情不自禁挪了挪腰，身体向前移。 “别跑。”闭着眼的男人一手绕过背脊，从后圈住她的腰。 沐野再次僵住，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呼吸都轻不可闻。 良久，地铁停停走走，行人上上下下。沐野终于找回自己的节奏，她一掌戳起季珏的头，双手掰着他的肩膀，将人立得板板正正。 看着男人长长的眼睫缓缓眨动，她一把捂住对方的眼睛，封心锁爱，言不留情：“别撒娇。我给你查查路线，在哪里下车，要怎么走。” 被捂住眼，男人半点不反抗，唇角无声勾动，气声道：“谢谢小花~” 声音飘散至耳廓，只余气浪，手心睫毛扫过，酥酥痒痒。沐野双耳通红似血，也不放开捂眼的手，绷着脖颈，单手搜索路线。 “查到了。和我一站下，从E口出……” 季珏握住捂他眼的手腕，满意点头：“不错。” 一眼看出他在满意什么，沐野噗笑，手移开他的眼，下一秒扯住他的脸颊：“我从A口出，通道刚好相反。” 男人也不见生气，头颅微垂，让她捏得更省力：“那也很好了。” 声如清风入耳，沐野怔愣，慢慢收手：“何必呢？你明明能遇到更好的。” 季珏浅笑不语，只轻轻揉着她的发顶。 地铁停靠，季珏牵着沐野的手下车，目送着她离开。 被短暂遗忘的周浩杰，穿越人海，一眼就望到前方站台他鹤立鸡群的大兄弟，当即迈开长腿奔跑上前。 搭着季二的肩膀边喘边抱怨：“这什么破地铁，越走人越多，发型都给我挤没了，还得注意什么时候到站。” “下次再坐，必要带个管家。” 季珏单手将人拂开，表情难言，便不言，果断抬腿离开。 周浩杰跟着他直直拐拐，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公司的标志。赞扬地直拍兄弟肩：“可以啊，没想到你路感也这么强。” 季珏好心情地朝他一笑：“走吧，记者都到了。” 另一边，沐野步履匆匆地踏进公司，脸上红霞已卸，微笑着同员工颔首。 金晶晶跟在她身后步入办公室，将一沓文件递给她：“这是你让我调查的郝枚信息。” 沐野边翻看边安排：“10：45后期部门在大会议室开会，接洽《烽火》后期工作，注意节点。” 浏览过信息，沐野将文件掷在办公桌上，头痛的蹙眉：“这郝枚简直毫无弱点。” 金晶晶：“可以从她的爱好入手？” 郝枚家世背景一流，平生三大爱好。爱美食，爱珠宝，爱男色！ “美食，她什么没吃过，只在意色香味，最烦磨磨唧唧的背后故事，耽误她吃饭，我们哪里有更突出的美食投其所好；珠宝爱的都是极品，比如鸽子蛋大小的极品鸽血石，她手上常年戴着的价值九千万，有这钱我们干什么不行。” “至于男色——”沐野轻哂，“我们不就是因为男色才会和这人交恶。” 她揉着眉眼叮嘱：“陆泽最近的行踪千万不要走漏，没解决郝枚前，最好让所有人都遗忘他。” “《烽火》宣发先计划，龙标下来后再开始，以免节外生枝。” “让陆泽待在家好好练习插曲，明天下午再核实一遍刘御睐老师的档期，让陆泽跟在他后面录插曲。” “对了，这次录片头曲用我们最相熟的录音棚，保证密保性。” 金晶晶颔首：“我记下了，后期都到齐了。您该去开会了。” “嗯。”沐野起身，锵锵两步，停下又道，“龙标下来后，帮我约见郝枚。” 关于陆泽的事，总要解决，但不能因小失大，她会做好两手准备。 如非必要，她并不想留仇。 “给陆泽请几个专业老师，这段时间就好好精进下业务能力。” 第10章 第 10 章 这半月实在是忙。 忙得没有白天黑夜，全组吃住在公司，终于加班加点完成《烽火》一剪。 他们这部片主打用实景，边拍边剪，后期内容特效的制作相对容易，繁琐的是音效。不过此时此刻，众人得到喘息，可以休息一天再战。 沐野将各个环节一一查验，审核首尾后，夜已深沉。 透过整片玻璃幕墙，并看不清星点几何。 沐野窝靠进转椅，神思恍惚飘散。 似乎许久不曾见过季珏，半月前的地铁一见，彷佛昙花一现，一时辨不清真伪。 指尖转动着手机，清寂的办公室无人能看到沐野满眼的纠结犹豫，又透着淡淡伤，包括她自己。 都说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往后余生再难有人入眼。 果不欺人！ 这十年无人能比肩记忆里的少年，每个她欣赏的男男女女都会有他的影子。 记忆会美化曾经的过往，将其神化成不可逾越的白月光，而白月光再次相遇往往会变成白米粒。 只需叹一声岁月无情，青春不在，便不再有遗憾。 可偏偏有这样一个人，时过经年，再次相遇，那快要褪色的记忆不仅骤然鲜活，甚至更加立体且艳丽。 那样的霸道，那样的不可抗力。不只是年少的惊艳，更是现实里的不可得，终其一生的旖思。 “啪。”沐野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仰靠着椅背，闭目惆怅。 她总是在空闲之时，难以救药地想起季珏。 情绪被累积到快要不可控，沐野点开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还是一片空白。 她停下来，注视着五天前的最后一句留言，思绪纷飞。 他去杭城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交流会，该……回来了吧？ 她想问问，但又何必。 “嗡嗡” 一行字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我回来了，能来机场接我吗？’ 沐野眼睛倏然亮了一下，又归于寂静，她慢慢回道：‘你的朋友呢？’ ‘你不是吗！’ 没等她纠结，一行字又跳了出来，是紧随其后的解释：‘周浩杰有事没空。’ ‘可是……’没等她婉拒，对面甩出一张可怜兮兮的猫猫图，卖惨又卖萌的求着主人收留。 沐野指尖一动，一张手抚奶猫，印着‘乖，等我’的表情包，当即蹦了出去。 对面立马蹦出一张小猫wink，沐野攥着手机闭眼捂了捂心口，一甩头出去接机。 还没出航站楼的季珏，看着手机，笑容宠溺：“哈，怎么这么拧巴。” 一下飞机，打开手机就注意到沐野一直在‘正在输入’，这么晚本不想打扰她，没想到她也想见他。 真是再好不过。 他拎着轻便的行李包，大步流星地向外走，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手机叮铃铃作响，他刚一接通，对面嘈杂的声音咆哮着传来：“右边右边，飞机不是早就落地了，这么半天才出来？” 季珏恍然，原来是忘了他们。望着那一溜小跑，和车上穿着五颜六色的人，他缄默不语。 “季哥，快过来呀。” 季珏不动如山：“怎么来这么多人？” 看着一群人下车要往这走，他淡声制止：“上车，回去。” 众人：“……”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茫然，周浩杰让人先上车，自己迎上季珏：“戈子他们知道我来给你接机，也要跟着来，正好攒个局。” 季珏侧身，错开他拿行李的手：“不用，你们走吧，我有人来接。” 周浩杰：“……” 怎么回事，这淡淡的语音里怎么有种炫耀感？ “不是说好的我来接吗？还有谁？我都接到了，大晚上让他别来了。” 季珏瞟他一眼，往日就算了，这次不行。他毫不留情地赶人：“快走，别等她看到。” 周浩杰更好奇了，还想说什么，对方手机嗡嗡，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 跑车车窗上印着一张纸公子哥的脸，好奇地张望着，周浩杰刚上车，就收到季二的消息：‘离开，别好奇。’ 一张张脸从车窗上扒下来，抻着头问周浩杰：“浩子，怎么回事？季哥不走吗？” 周浩杰啧啧，怕耽误季珏正事，招呼大家先启动离开，解释道：“季二有事，学术上的吧，咱先走，改日再聚。” 一众人刚离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季珏身侧，车窗降下，露出沐野的脸：“外面凉，上车吧。” 季珏将行李包放在后座，自己坐上副驾，空间有些小，大长腿有种无处安放的拘谨。 沐野看不过眼，伸手给他调座椅，却无意间碰到男人正拉扯着安全带的手。 手掌心的温热另她一惊，刚要收回，便被人翻转着握在手中。男人的笑总是带着小勾子似的，让她耳膜发痒。 他晃了晃交握的双手，温和声色里是清浅的笑意：“是不是不凉，我不冷。” “我、我知道了。”沐野躲闪着挣开，告诉他，“测下方调座椅，坐得舒服下。” 季珏没再打扰她，调整好座椅，抱臂倚着靠背，只安静看着沐野开车。 视线清清淡淡，并不灼热，沐野却已然浑身不自在。她递给他一张眼罩，话语里是自然流露的疼惜：“睡会吧，我送你回家。” 这些天季珏应是没休息好的，眼下淡淡的青黑，疲惫之意浮于眼底。 “想看看你。” 每一次和季珏相处，内心就会多一次触动。沐野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一步步沦陷，可又无能为力。 她不想放任自己，久长断联后的相遇，每一次都是饮鸩止渴。可不见，压抑的情思又如同涌动的岩浆，随时都有爆发的危险。 她不知道她会通往怎样的结局。 沐野抿紧唇，打着双闪将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还是疲倦的，男人的轻语透着股乖巧的困顿。 “嘘——”沐野倾身给他戴上眼罩，拍拍他的发顶，“安心睡吧。” 今夜无月，天上难得闪烁出几点星子。洺水园她进不去，只好将车停在洺水湖畔。 车窗半降，夜风携着湖水的湿凉，吹散着人心的燥热。 时间若是能停止，人或许就不会几多烦恼。 沐野拄着方向盘，既不看他，也不看向窗外，似乎在发呆。因此未曾看到男人醒来睁开的眼，也没能注意到，她转头时又倏然闭合上的瞳眸。 沐野纠结着是否要叫醒季珏，看他睡得这么熟又想再等等。她放弃细想，是因为不忍吵醒他还是因为不舍别离。 只是复又将车窗升起，放出微微暖风。侧卧在主驾座椅，阖上眸子等着他醒来。却不想连日来的加班，自己的身体也是超负荷，没多久竟沉沉睡去。 季珏摘下眼罩，隔空抚着她的脸，暗夜映衬下，瞳眸不再是浅澈的透亮，而是看不清的黑沉深邃。 “我想，我再一次轻而易举地喜欢上了你。” “这一次，我不会在乖乖等你。” 他呢喃，如同深渊里似梦似幻的吟唱。大概是睡得不舒服，沐野蹙着眉扭了扭身体。季珏收回手，下车将后座倒放，轻巧地将人转移到后方。 待沐野适应后睡沉，他坐进主驾，将车开进洺水园，把人带回了家。 “唔~”一夜无梦，是个难得的好觉。沐野意识苏醒，眯着眼摩挲着床头的手机，却始终没摸到。 她乍然睁眼，一骨碌坐起。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灰蓝色床被，她下意识上下检查过自己，衣衫尽在，没出意外。 “醒了。”清越的男音自门外响起，季珏含笑叮嘱，“起来吃早餐，我去冲个澡。” 这是季珏的家。沐野终于回想起来，她昨日接机，后来在车里睡着，应该是季珏醒来把她也带了回来。 洗手间贴心地备好了牙刷牙膏，甚至还有换洗衣服。 沐野简单洗漱过，看到客厅吧台处放好的早餐，没什么犹豫地挪了过去。已经9：30了，还真有些饿。 主人不在，她也不会觉得不自在，边吃边打量着传说中的豪宅。 谁曾想，一抬头对上一出美男出浴，“咳咳！”险些把自己咳岔气。 沾湿的发更加黑亮，发尾的水珠滴落，裸漏的肩颈张力性感，一滴水顺着颈线滑进锁骨凹窝，在冷白肌肤的映照下，格外得晶莹透亮。 配着那张无法描摹的俊颜……沐野瞪圆眼一下子红了脸。 当导演这么多年，见过多少男明星半裸甚至几近□□的样子，而她只在意拍出来的画面是否饱满符合要求。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男人出浴而羞窘。这人甚至还穿着妥帖的浴袍。 季珏拍抚着她的背，待她咳嗽停下，才温声问：“还好吗？” 沐野忙摆手，手忙脚乱地远离男人的怀抱。她眯缝着眼，一把揪住男人因为弯身而松散的浴袍襟口，左一下，右一下，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她拍着男人裹好的襟口，义正言辞道：“别着凉。” 然后撒手跑路：“上班，不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