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傀》 第1章 有狐 乱葬岗。 更深露重,咯吱咯吱的声音由远及近,不久两位伙夫拉着板车停下。 身着短打的伙夫骂骂咧咧从车上丢下一个人,这人肌肤煞白,被扒得**,身上满是惨不忍睹的伤痕、淤青,手足异样的扭曲,不难看出生前遭遇的不堪。 另一个麻衣伙夫则丢下一个同样浑身是伤的小儿,一面笑着对那骂骂咧咧的伙夫道:“你可是享福了,你那位生前可是有名的‘才女’,这一身的皮子可滑得很……” 短打伙夫翻了白眼:“从前再滑的皮子,你看看现在这样,你再瞅瞅这是个什么地方,你下得了手我今日就服你。” 麻衣伙夫淫邪一笑:“你还别说,虽然这人是死了,身上也没什么好地儿了,但这花楼里的姑娘可比我家那口子那臊眉耷眼的周正多了,我还真想尝尝这‘才女’的味儿呢。” 短打伙夫啐道:“你快收了神通吧!这地方可不是好呆的,快些走吧,再不走官爷不让进城了你就舒坦了,一个让人玩死了的妓女也值当你这样眼馋!回头过了一身病可别来找爷爷我。” 麻衣伙夫悻悻。两人正说着,没发现一旁被丢下的小儿慢慢睁开了眼。 这小儿一身破衣烂衫,满面淤青,一只眼肿得老高,胸腹、四肢各有不同程度的青紫,脖颈上是深重的掐痕。这小儿睁眼先是一愣,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及至看到身边被扒得精光的女子尸体,那唯一还看得见的大眼睛登时发出愤恨的目光,费力抬起身体将这目光射向两位伙夫。 短打伙夫正逗趣同伴,一转眼见到小儿这愤恨的目光,神色一顿,但见这小儿挣扎着连爬也爬不起来的丑态,拍拍麻衣伙夫的肩指了指,两人大笑起来,小儿的神色更加阴暗起来。 麻衣伙夫笑得扶不起腰,随即神色暧昧的对着同伴努努嘴:“你可知道,这小崽子是你那位‘才女’的儿子,从前为着这崽子还老是不接客呢。我可听那花楼娘子讲了,说这‘才女’还巴望着让儿子读书出人头地呢!一个青楼的娼妓,也敢想这做官的事!” 短打伙夫对这些青楼八卦不感兴趣,催促着麻衣伙夫速走,两人不管这孩子,拉起板车就要离开。谁知此时身后一阵劲风,短打伙夫顿时向前一扑摔了个大马趴,伙夫大怒,狼狈爬起身,发现是那不知何时已经爬起来的小儿。 小儿本就浑身是伤,这一扑更是费了本就不多的气力,但仍然尽力挺直腰板,冷冷道:“你们也配辱我母亲,我娘虽然在花楼,却比你们这些恃强凌弱的宵小之徒品性高洁,两个杂碎,只敢对弱女幼童下手,不堪为人!” 两位伙夫恼羞成怒,一把抓起小儿,在小儿的挣扎中将小儿狠狠掼在地上,小儿登时头破血流,趴在地上呼哧喘气。 麻衣伙夫还要再打,短打伙夫摇摇头,示意不要浪费时间。 小儿眼前发黑,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几根,仍然狠狠地抬起头看着匆匆离开的两位伙夫,下一刻小儿回头望着母亲尸身,充满愤恨和伤痕的稚嫩小脸划过水痕。 下一刻意外突发! 只见方才拖着板车的两位伙夫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忽而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拍击在地,两人吐出一口鲜血,浑身颤栗。顾不上拂去嘴边血迹,两人当即爬跪在地,向着前方磕头求饶。 小儿抬头望去,头上的血滴到了眼睛里,顺着带着血色的目光,小儿看见了令他惊异的一幕。 一只身形矫健精壮的狐狸踏月而来,火红的皮毛在月光下显得如鲜血一般,矫健的四足缓慢而行,时而踩中枯枝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周围似乎不知何时被狐狸的尖啸声围绕。然而那狐狸一身火红的皮毛,硕大的尾巴却是纯黑色的毛发,显得异常怪异。 下一刻小儿看见那巨狐抬起前爪,金色的竖瞳中一道暗光闪过,接着两位身形壮硕的伙夫便凭空而起,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起。 两位伙夫初时仍有反抗之心,见此异状不禁吓得屁滚尿流,在一迭声的“狐仙饶命”中,巨狐撕裂了两位伙夫,将两位伙夫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 小儿神色煞白,极力克制呼吸,想要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那巨狐却不如他所愿,修长矫健的四肢踩着枯枝嘎吱嘎吱地向小儿这边而来。在漫天的血色中,小儿与巨狐妖异的金色竖瞳对视,小儿疑心在金色竖瞳中看到了诡异的水光,然而他已无心细究,他知道今日恐怕死期已至。 小儿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尸身,最后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来吧。他想,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是娘亲,我再也无法为您报仇了。只希望能有来生,您做我女儿,我定不要让您再为了我吃这么多苦,要让您好好地、金尊玉贵地长大。 下一刻小儿感觉自己被提起,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被撕裂的痛楚,而是瞬间落到了一个柔软而又温暖的地方,小儿诧异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巨狐的背上。巨狐背着他,抬腿就走。 意识到巨狐并没有伤他,反而要带他离开,小儿虽不解其意,但连忙急切道:“狐仙大人且住!我愿意跟你离开,只是求狐仙大人稍等,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巨狐歪了歪头,小儿不知这诡异的狐狸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然而眼看着狐狸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小儿闭了闭眼,顺着巨狐的毛发跳下来,整个幼小的身体蜷缩着顺势向前滚了一滚。 在微微平复了身上筋骨钻心的疼痛之后,小儿不敢回头,只是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着那两位被撕裂的伙夫走去,头上的血还在滴落。小儿扒下两位伙夫的衣服,不顾四肢钻心的疼痛,又踉踉跄跄地走去,盖住娘亲**的身体,望着娘亲伤痕累累的脸庞和身体,小儿不禁眼底一热。 然而这不是哭的时候,小儿抹了一把脸,喘了喘气,咬咬牙逼自己站起来,跑去板车那边找了找,却遗憾地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刨土的工具。 小儿终于崩溃了,一时跌坐在地,痛哭失声。 他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子,骤然面对母亲离世,被拳打脚踢,被扒光衣服搜刮尽身上所剩不多的财产,被言语羞辱,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连想为母亲维护尊严而反击,都如蚍蜉撼大树,反而被这些歹徒嘲笑他弱小无力的丑态。 而现在,他甚至现在连挖坑为母亲刨个坟维护最后的体面都没有力气,也没有工具。 之后他还要跟着一个有着诡异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杀死两个壮年男人的巨大的狐狸离开,奔向未卜的将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能放着母亲就这样离开,如果就这样离开了,如果再有见到母亲遗体起歹心的人怎么办呢,他将来又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混在乱葬岗里众尸体里的母亲的尸体。 似乎感觉到了小儿深深的哀痛绝望,那不知何时盘卧在原地与自己黑色的尾巴嬉戏的狐狸走过来,歪着头用那双漂亮又妖异的金色的竖瞳看他,狐狸漂亮的火红毛皮上还残留着小儿身上滴下的血,这血液渗进狐狸火红的毛发里。 猝然间小儿听见一个沙哑尖细的声音,但这仿佛是他的错觉,因为这声音似人似鬼,小儿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觉毛骨悚然。 不久这声音再次环绕小儿,只听见这尖细的声音在小儿耳边重复着支离破碎的字眼。 “……哭……做……不……” 小儿悚然看向巨狐,发现这似人非人的声音正是从巨狐的口中发出,见到小儿惊异的目光,巨狐歪了歪头,开始绕着小儿转圈。 小儿不明白巨狐想做什么,但他想起先前两位伙夫被凭空托起的一幕,意识到一点,他做不到的事情,于这怪异的狐狸却是轻而易举。 小儿立刻噗通跪下,双手抵在额头上,磕头道:“求狐仙大人助我娘入土为安,我必定为狐仙大人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入……土……” 巨狐似乎没听明白,只是一味转圈。 小儿再试了一下,发现没办法解释明白,只能咬咬牙,也顾不上找工具,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用手开始刨土。狐狸仍然围着他转圈,却并没有要帮他的样子。 小儿不再抱有希望,但今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娘亲入土为安。 天蒙蒙亮的时候,小儿总算刨好了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的浅坑。然而现在他却又面对了新的问题,他要如何把娘亲运到这个坑里,他的力气并不足够,且如果拖着娘亲过来,娘亲的身体一定会留下更多伤痕。 正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与自己尾巴玩的正欢的妖狐仿佛突然又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于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死去的女子尸体而来,落在小儿刨的坑里。之后一阵巨风传来,小儿被扬起的尘土糊了满脸,忍不住呸呸呸吐出嘴里进的尘土。 再次睁开眼,小儿一惊,那阵风将小儿刨坑后堆在旁边的泥土扬起,正正好好覆盖在小儿的母亲身上,填平了小儿母亲身处的坑。 小儿眼底一热,感激地望了一眼巨狐,然而巨狐仍然只是追着自己的黑尾巴转圈圈,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帮了小儿一个忙。 跪下给临时为娘亲立的坆磕了三个头,小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娘亲,孩儿不孝,您如今横死,孩儿却无力为您报仇。但是孩儿发誓,总有一天,孩儿会报完狐仙大人的恩情,也会给您报仇,让那些害您的人付出代价。总有一天。” 小儿站起身,向狐狸走去。 …… “……”闻道一霍然起身,面上还带了一丝薄汗,他披衣下榻。 又做梦了,少时的狐仙仿佛是一场幻梦,在他最无力的时刻昙花一现,最后消失无迹。到了明宗之后,许多人都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黑色尾巴的狐狸,怀疑他只是臆想了一个神明。但闻道一只信自己的所见。 “少宗主,宗主请您前去大殿,有要事。”有道童前来通传。 闻道一正在院中练剑,剑势潇洒,闻言动作未停,剑意更为凛冽,一道道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忽又如流风回雪,剑势变得空灵洒脱,飘逸自如。 道童望着这精彩的剑招,内心不禁暗暗赞叹,一时有些看呆了。他有心讨教一二,然而又想起少宗主素日言行一丝不苟,且生人勿近,怕惹个没趣。忽又想起宗主所说要事,连先前欣赏剑招的心思都没了,一时只希望少宗主这招式速速结束,好教他完成任务。 所幸闻道一很快挽剑收势,微微颔首:“你去吧,我知道了。” 道童便应声,正要离开却又被喊住,只见那额上犹带薄汗的少年郎君神色不明地顿了顿,随后转身。 “下次,叫师兄即可。” 明宗大殿。 闻道一疾步而来,神色淡淡:“拜见宗主。” 宗主见他模样,神色微叹:“道一,你天赋异禀,仙缘深重,是我宗的希望,我有意要你继承衣钵。身为明宗的少宗主,今日我便带你去看看我们明宗的两大秘宝。我要你学会掌控它们,今后为明宗好好做事。” 闻道一不置可否,只是说:“宗主多虑,徒儿不才,忝为少宗主。” 宗主挥袖,按下一个机关,大殿的壁画下一道小门缓缓分开,里面是一段向下的楼梯。 然后微微一笑:“少年人气性重,为父能理解。只是为父还是要劝你一句,可不能让一时之气替你做决定。” 闻道一漠然不语,对所谓的明宗秘辛不感兴趣,正要挥袖离开,宗主却含笑着微微摆手:“别急着离开,我听说你在找一样东西,不下去看看吗?说不定正是你要找的东西呢。” 闻道一眉心一跳。 顺着向下的楼梯走了许久,闻道一发现这尽头竟然有一间由玄铁铸就的密室,密室外贴着不少明宗咒符,密室门口放着镇邪之物,而这密室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强势的禁锢阵法。 闻道一心底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宗主打开密室,密室里是两个巨大的铁笼,铁笼仍然是最坚硬的玄铁,铁笼外也仍然镇着不少法宝和贴着不少咒符,整个密室更是布置着酷烈的禁制和阵法,仿佛要将铁笼内的东西死死地锁在里面,再无见天日的机会。 闻道一站在宗主身后,目光死死地盯着贴墙的巨大囚笼。 ——那囚笼里关着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狐狸,那狐狸奄奄一息地趴在自己巨大的黑色尾巴上。哪怕在如此暗的密室内,也还是能看到狐狸身上火红的毛发,然而它们此时是如此地凌乱而又暗淡无光,曾经矫健的四肢、线条完美的躯体此时处处皮开肉绽,有些皮肉上的毛发已经脱落,只留下血淋淋的伤口,仿佛经历了巨大的浩劫。 “这是你在找的东西吗?”宗主在闻道一耳边笑道,“听说你以为它救了你?好儿子,你可把它想得太好了,一个灵智未开的畜牲,怎么会救你呢?乖孩子,感谢它还不如感谢你父亲我,若不是我派这畜牲去接你,你还能有今日吗?” “这是什么?”闻道一垂眼,盖住了眼里的情绪,只有双手在袖中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是什么?”宗主不以为意地笑,“一个畜牲罢了。一个人与妖物生下的孽物罢了,生来不详,这尾便是其不详的征兆。” “当然,按照我们明宗的说法,你也可以叫它……” * “妖君。” 身着深青衣袍的男人一手撑地,单膝跪地咳出一口血,神色笃定:“你是五百年前害得明宗陨落、道门衰微的妖君。” 嘎吱一声脆响,然后便是嘶哑而又持续的难听声音,就在这难听的声音中天师链被岩浆熔断,随后被天师链囚缚的黑尾赤狐挣脱铁链,身形矫健地踏过岩浆来到男人面前。 男人神色一凛就地翻滚,捡起掉落在一旁的佩剑,随后义无反顾向狐狸刺去,然而此剑未刺中狐狸,男人却被狐狸身上的护体灵光反震,整个人向后飞出,眼见就要掉到岩浆化为骨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无形的力量隔开了男人与岩浆,接着将男人狠狠地甩到了地上,男人哇地吐了一大口血,神色惊疑地看向狐狸。却瞬间神色一变。 ——因为原先狐狸所在之处,此刻懒懒卧着一个红衣女郎。 这红衣女郎一袭绯红轻纱罗裙,肌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雪白,披散着一头妖异的红发,头顶赤色狐耳。这女郎以黑色的巨尾为床,单手托腮,神色慵懒,见他看来,女郎妖异的金瞳微眯,懒懒道: “看在你解决了天师链的份上,也算帮我一把,我不杀你。至于你说的什么妖君,我不认识。滚吧。” “……”男人神色微变,但知自己今日必然不敌,无需再做无谓的抵抗,他撑剑起身,冷冷道,“他日再见,我必杀你,妖孽。” “做得到再说吧。”女郎打了个呵欠,懒得理这种名门正道的大话。 [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有狐 第2章 有妖 立夏已过,雨势却绵延数日,一阵风吹过,仍然是凉飕飕的。尤其谭幽林满是竹林,此刻正值戌时,微风吹过,不禁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师姐,这地方也太偏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个驿站呐。”身着浅青上杉红绿间裙的女郎嘟着嘴跺跺脚,双髻上的铃铛发出叮铃脆响,“还一直下雨,到处都是泥!” 被称为师姐的女郎一身黛色窄袖劲装,满头青丝用一根木簪束起来,腰间缠着九霄灵蛇鞭。这女郎见师妹一脸嫌弃地抖落裙角上的泥,无奈地微蹙眉,手上的伞却往师妹身上倾倒:“早说了,此行并非玩闹,你在山上多年,没吃过苦头。我看等路家的事了结之后,我还是先把你送回观里吧。” 绾着双髻的女郎登时神色一惊,连忙抱着师姐的手臂晃晃,心形的小脸讨好地笑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师姐师姐,我开玩笑的嘛,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出来一趟,当然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啦。你就别送我回去了嘛,再想溜出来师父肯定不放我了。” 这师姐神色无奈,但还是松了口:“无论如何,你要带好师父们和师兄师姐给你的法宝。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既然师父原先要派我一人来处理路家幼女梦魇的事情,说明这事本身应当没什么危险。” 双髻女郎便连连点头,髻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 原来这劲装女郎乃是一山观门下大师姐,名唤褚筱。 由于云羌镇商人路元通府上独女从出生起便深陷梦魇之兆,路元通遍寻医者,没人能解释其病因。便想到是不是幼女被鬼怪所扰,因发请帖请一山观术士前来一探。 而褚筱年方十九,恰好要出观游历,其师便嘱其来云羌镇一探究竟。 而这双髻女郎年方十六,是一山观中深受宠爱的小师妹,名唤方孺意,平素便总爱缠着褚筱,此次褚筱出观游历,方孺意素日玩心重,便悄悄跟了过来。 褚筱发现时已是半月之后,为安全考虑,总不能让小师妹独自一人回观,褚筱便默许其跟着自己。 方孺意一边拉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帔子试图暖和一点,一边眼前一亮指着前方一处破旧的茅草屋欣喜道:“师姐你快看,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里竟然有一处茅草屋,够咱们避雨一晚上了。” 褚筱抬眼望去,神色也是一舒。 二人踏雨而行,褚筱将伞递给方孺意,从包袱中掏出火折子吹亮。 眼前是一个年久失修的茅草屋,屋外有一个陈旧的磨坊台。 方孺意正要推开那形同虚设的门扉,被褚筱制止,褚筱上前轻轻叩击,一面温声道:“有人在吗?在下与妹妹前往云羌镇探亲,只是天色已晚,镇中恐怕已经宵禁。现下又是大雨,可否容在下与妹妹避雨一晚?” 茅草屋内没有动静。 褚筱正要推门而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褚筱便警惕回身。 原来是一位披蓑戴笠的老叟,这老叟用混浊的眼睛看她们一眼,一面毫不客气地推开门,冷哼道:“主人家不在便想闯进去,二位姑娘未免无礼了些。” 方孺意便横眉立目,正要争辩一番,褚筱按住她,温声道:“是在下失礼了。只是天色已晚,镇中宵禁,又是大雨,在下与妹妹实在无处可去,还望老伯收留一番。” 老叟见她神色恳切,仍然神色不满,但还是放两位姑娘进了门。 进了门,方孺意便大感失望,虽然料想到这茅草屋条件简朴,却没能想到这屋里连个能略坐坐的地方都没有。 屋内陈设一应陈旧,进门左边是张木床,然而现在显然已经被虫蛀空了,摇摇欲坠的样子。木床上也没有被褥枕头等物品,只有长久不住的灰尘,混着连绵下雨的潮气。进门右边则是一张桌子,上有灶台,想来从前做饭便是在此,可惜现在业已荒废。 而正对门扉的则是一个贡桌,桌上是三炷香,旁边摆着一些果蔬。贡桌上方悬挂着一张画像,画像是一位提篮妇人,妇人篮中一只小鼠正探出头来。 方孺意虽然娇生惯养,但如此明显的破绽还不至于看不出来。这茅草屋分明是长久被人弃置的样子,眼前的老叟却自认主人家。更奇的是屋顶处处因年久失修而漏雨,贡桌处却清清爽爽,一点儿也不渗水。她看了看褚筱,褚筱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既然师姐看出来有问题,方孺意心中便一定,神色也更加自然了一些。 褚筱一面将手探入包袱内放置捉妖罗盘处,果不其然捉妖罗盘振动不已,说明此地有妖物。另一面微微一笑与老叟搭话,打探云羌镇中情况。 老叟一开始取下斗笠并不理她,取出蜡烛点亮,听她问起云羌镇富商路元通府上怪事,不由冷哼一声:“他说只有他女儿夜有梦魇?笑话。分明是只要住在路府的人都会做恶梦,这事从他府上出来的人都知道。” 褚筱神色便有些感兴趣:“老伯的意思是路府风水不行?” 老叟神色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这么关心路家的事干什么?” 褚筱便笑:“在下与妹妹此番正是要投靠路府,自然要先探听一番。” 老叟看她一眼,不做答话。 一道惊雷闪过,两人各自微笑,然而不待两人有下一步动作,茅草屋的门扉便是一声突兀的叩叩声。 老叟转身去开门,褚筱则暗暗收回要取腰上九霄灵蛇鞭的手,方孺意便也探头去看。 老叟将门一打开,一个绯色身影撞过来,随后便是一声嘤嘤低泣:“这雨下的这样大,奴家无路可去,不知……”这身影边说边抬头,看见是一位须发灰白的老叟,神色一僵,硬生生吞下到口的公子二字,“……老爷可否收留奴家一番?” 望着这女郎赤红披散的长发,妖异的金色竖瞳,以及头上异常活泼灵动的赤色狐耳,老叟:“……” 褚筱:“……” 方孺意:“……” 这狐妖仿佛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喃喃自语道:“咦?怎么忽然有些饿了?” 老叟并不多说,只微微侧身,那绯衣女郎便自然而然进门,忽然又似想起些什么,狭长眼尾含娇带媚地投来一眼:“呀,原来还有两位美人,奴家今日可是撞大运了呢。” 这女郎本就生的绝艳,如此娇态,哪怕明知女郎恐怕非人,方孺意也难免脸上一热,一时看的有些呆了。 褚筱却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一下眉,随即松开,温声道:“不敢当,姑娘从何而来?我看姑娘一身衣裳都是焦痕,似乎被火燎过。只是这几日雨势连绵,应当不会有地方能着火?” 绯衣女郎闻言,从广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掩面道:“唉!唉!美人有所不知,奴家名唤溪山,本在山里居住,却不曾料想今日一狂徒来我家中,烧我房屋,伤我性命,意图将奴家烧死在家里,奴家只好趁他不妨偷偷溜走。” 自称溪山的女郎托起一缕被烧焦的发尾,悲从中来:“奴家这发便是在火中烧焦的。” 褚筱不置可否。 方孺意见褚筱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不知底细的女郎,心形的小脸上不禁变得红扑扑的。 几人一番无言,许是赶路疲惫,方孺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便悄悄看了看褚筱一眼。 褚筱便微微颔首,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旧衣,寻了个角落垫下,然后二人便肩靠肩闭目休息了起来。 子夜时分,一道惊雷响起,在烛火中一道身影影影绰绰。 方孺意靠在褚筱肩上睡得正香,褚筱则只是闭目养神。 忽然褚筱眉梢微微一动,她察觉到身边有个身影,她假作不知,决定伺机而动。 然而这身影却似乎并没有伤她的意思,褚筱察觉到有人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不知为何,褚筱只觉得心头一阵激荡地跳动,仿佛心口有什么东西急着要挣脱束缚。这感觉方才她甫一见到那绯衣女郎时便有,褚筱忍不住蹙眉,随即她感觉到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消失,她身上一暖。 褚筱悄悄睁眼,诧异地发现自己身上有一条毛茸茸的黑色尾巴,这尾巴的热量让熟睡中的方孺意忍不住靠过来抱住,睡梦中露出微笑。 褚筱看着这黑尾上的焦痕,一时心口又是一痛,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怒音,让她心中忍不住有些焦躁。随即那黑色的尾巴尖一动,恰巧拂过褚筱眉间,褚筱内心突如其来的焦躁也霎时消散。 * “前辈今日是要与某为难?”老叟寒声道。 溪山眨眨眼,满脸无辜:“老爷这是说什么话,奴家一介弱女子,哪里敢掺和旁人的恩怨呢?” 老叟看看那蜷缩在黑尾赤狐尾部的两个女子,神色变得更加冷淡,他将目光转向溪山:“前辈修为高深,能引魂离体,某自知不能抗衡。但某想请问,这二人与前辈素昧平生,前辈为什么要费心思帮她们?” 他冷嗤:“某可不信前辈是善心大发,前辈身上杀孽深重,想也不是什么修善道的。” “哎呀,”溪山把玩着一只小狐狸簪子,微笑,“老爷这话可是折煞奴家了,奴家哪有老爷说的那么有能耐。倒是老爷,何必为难两个小姑娘呢?奴家今日没心思打架,咱们不如各退一步,就让这两个小姑娘安安稳稳呆一晚上。” 老叟颔首,像是答应了,然而下一刻他手化利爪,形如猛兽朝角落里的二人飞扑而去。溪山手势一扬,贡桌上的果蔬便迎面朝老叟砸去,老叟并不躲闪,任由果蔬砸脸,攻势猛烈。 见他如此不管不顾,溪山微微叹气:“好吧好吧,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随即一手掐诀,口中念咒,随着一阵红光,以赤狐躯体为中心生成了一个护体灵罩,老叟措手不及,被灵罩震飞出去,一边惊怒道:“你!” 老叟怒喝一声,面上人皮脱落,露出尖嘴细腮的真面目:“敬酒不吃吃罚酒!某今日就算豁出去了!”一面挣脱人皮,将钩爪钩向溪山。 溪山足间一掠,飞速后退,只是这屋内空间狭小,溪山只得灵活翻越。 “看来某猜的不错,前辈重伤未愈,本就灵力不支。”老叟身形异常敏捷,又兼此刻完全不留后手,不一会儿利爪就在溪山手足上留下伤痕,“前辈下次还是少多管闲事吧,免得引火烧身,连自己都搭进去。” 溪山面色平常,内心却暗叹今日霉运翻天。 先是和那个臭道士打了一架,虽然因祸得福挣脱了天师链,但是也是受了重伤,险些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糊弄过去。又历经千难万险在岩浆燎烤的痛楚中爬上了地面,迎面又被淋成了落汤鸡。刚爬上来,又撞见一个浑身缚白绫的怪人要强行带走她,又是一番苦战。 结果现在又来,溪山真是要扶额苦笑了。 “停停!”溪山一面闪躲,一面苦笑,“何必呢,咱们各退一步不是很好吗?” “哼。”老叟并不听她的,“要怪就怪前辈太过多管闲事。” 溪山一时不察,被老叟贯穿腹部,一时软倒在地,呛咳出声。 老叟五指化爪,还要再下杀手,霎那间一声巨响,溪山面前寒光一闪,温热的血溅到溪山脸上。 溪山呛咳着抬眼望去,只见一把利剑将老叟穿胸而过,老叟瞳孔骤缩,砸到地上。 而被暴力踹开的门扉处,立着一个人。 第3章 有傀 来人一身玄色广袖长袍,其上缀着暗金色纹理,玄绫覆着双眼,衬得本就雪白的肤色更加白,玄绫尾部陷入发髻的如意扣中,行动间高高的马尾扬起,马尾底部是两个狐形如意扣。 此人周身力量暴动,眼见着像是走火入魔的趋势,屋内骤起狂风。他拔出老叟胸口的剑,再次狂乱地戳刺老叟,这场面既血腥又恐怖。 忽然溪山捂着腹部,神色痛苦地哎哟一声,然后只听当啷一声,那人手中的剑掉到地上,周身的气势一敛。 老叟尸体下一只黑影蹭的闪过,那人本收敛的杀气霎时暴涨,还要追去。 溪山便咳嗽两声:“来人呐,好痛啊。” 那人便犹豫了,下意识快步走来,那步伐敏捷,一点儿也不像目盲之人。他小心翼翼扶起溪山,神色迷茫,仿佛自己也搞不懂自己该做什么。 溪山摸摸他的脸:“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眼睛是怎么瞎的?” 那人神色迷惘,但是乖巧地任溪山动手动脚。 溪山心下微叹,看来记忆也有缺,她笑眯眯地:“你真是好福气,既然遇上了,我就罩着你啦。” * 天光大亮,褚筱睁开眼,顿时翻起身。 她明明记得她昨夜分明只是闭目养神,怎么会直接睡着了? 方孺意噔噔噔跑过来:“姐姐你快看,”她指着老叟的尸体,“昨晚的老伯死了。” 褚筱神色一敛,环顾四周,昨日的狐女也不见踪影。方孺意见她样子,悄声道:“昨天的姐姐在外面,还多了个不认识的男人,看着是个瞎子。” 褚筱整装束发,跨过老叟尸身。 雨后初晴,身着绯色轻纱的女郎坐在磨坊台上,同立在身旁的玄衣郎君说说笑笑,那郎君面上覆着玄绫,看不清楚神色,只是不时颔首以作回应。 溪山正说笑,见褚筱推门而出,便挥挥手:“美人可算醒啦。” 褚筱目光锐利:“昨日老伯身亡,姑娘可知?” 溪山摊手:“知道啊,”她指指旁边的男人,“他杀的。” 褚筱神色剧变,旋即抽出腰间九霄灵蛇鞭,指向那盲者。那盲者察觉杀意,登时周身气势暴涨,便欲抽剑。 “好啦,好啦。”溪山摸摸盲者的头安抚他,又微微一笑,“小姑娘不要这么大戾气嘛,那个老头又不是什么好人,要杀你们俩呢,他可是救了你们。” 褚筱冷冷道:“说到这个,在下倒有些好奇,昨日睡前,在下恍惚看见有一黑尾妖狐,不知姑娘看没看见?这也奇了,我见那老叟古怪,本无意睡下,谁知那妖狐一出现,我反倒很快失去意识。” 溪山大感冤枉:“怎么就妖狐了,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们取暖呢,怎么这么不识好狐心。还有你睡了那关狐狸什么事,你看看那个屋里燃的什么香,毫无察觉也就罢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方孺意听了便登登跑回屋,捏起燃尽的香灰放到鼻尖一嗅,发觉果然是迷香。 “如此说来姑娘倒是一片好意,是在下冤枉姑娘了,”褚筱反唇相讥,“只是姑娘深更半夜,化形而来,如此可疑。翌日那老叟又身故,姑娘说那老叟欲杀我姐妹,可有证据?” 见她咄咄逼人,那玄衣盲者似乎忍无可忍,锵的一声抽出剑,褚筱甩鞭,二人酣战起来。 方孺意躲在门缝处暗暗担心,见师姐力有不逮,对方武艺高强。她咬咬牙抽出一把短匕,拿出符纸,正要刺破食指以血画符,一道红纱缠住她拿匕首的手。 “小美人肤如凝脂,岂可毁伤,”方才还优哉游哉坐在磨坊台上的溪山顷刻间到了方孺意耳边,“放心吧,你姐姐死不了。他又不是嗜杀之人。” 方孺意神色大惊:“你你你……” 溪山冲她眨眨眼,方孺意下意识脸又一热,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唾弃自己,师姐安危尚不能保证,自己怎么又被迷惑了。 溪山看她反应,笑得不能自已。 另一头褚筱身形一退,见那玄衣盲者虽目盲,但行动仍旧敏捷非凡,甚至比常人反应更加迅速。 褚筱心中微觉不妙,常听说有些缺失一感者其他感知会变得更加敏锐,譬如有些人耳聋,那他的视觉就会较常人更为敏锐,有些人目盲,那他的听力就会更加敏锐。恐怕此人便是如此。 褚筱难以看透此人功夫师承,又觉此人气场诡异,一边以鞭回击,一边从怀中掏出天眼符贴到眉间,口中念咒的同时定睛看向盲者,这一看她霎时一惊:“死气如此深重,你分明已是死者,怎么还能在世间徘徊?” 那玄衣盲者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居然不是哑巴,方孺意一边偷看一边想。然后她感觉到一阵微风,身旁一道红影掠过。 锵的一声又是一击,褚筱险险避过,及时翻滚,顺势蓄力将九霄灵蛇鞭抽向盲者。 这一击她灌注了不少灵力,若是击中必能叫对方脱一层皮,然而有人以柔克刚,在电光火石间接住了她的一鞭。 随即她感觉到一阵拉力,手中鞭子脱手,她大惊。 “嘶,”溪山甩甩手,硬接鞭子让她的手皮开肉绽,“看不出来啊,小姑娘力气挺大。” 她还要说什么,身后的盲者拉过她的手,手中的佩剑也随手扔下。 “哎疼疼疼,”许是过于焦急,盲者手下的力道很重,溪山便笑笑,好像疼得不是她一样,“你可怜惜着我点儿吧。发泄完了吧?你真是越来越凶了,从前那副样子是装的吧。” 盲者闷闷道:“从前,不记得了。”他嘴角一抿,一副懊丧的样子,“对不起,害你受伤。” 溪山便忍不住笑,还想摸他头,只是他身量高,飘起来摸又不太雅观,只好放弃:“所以你得听话,下次别随随便便就动手。你看,”她晃晃受伤的右手,“这伤可不像昨晚的,昨晚是魂体,不需要养,现在可是□□的伤,你可得好好伺候我了。” 盲者默然不语,又面向褚筱,冷冷道:“她伤你。” 褚筱面色一变。 “哎哎,”溪山说,“你又来了,要不是你先打架,人家怎么会动手,我又怎么会受伤?好啦,当务之急是找药,我快疼死啦。” “我有我有,”方孺意悄悄扶起褚筱,听到这话连忙举手,“我这里有金疮药。” 看着褚筱不赞同的目光,方孺意心虚地笑:“我看这个狐妖姐姐没有恶意,师……姐姐,昨晚那个老伯很明显对我们有恶意,我觉得狐妖姐姐没有骗我们。” 褚筱无奈:“我看你就是为色所迷。” 方孺意心虚地嘿嘿一笑,她从小就爱美色,所以才总爱缠着最好看的大师姐。方孺意噔噔噔跑去拿包袱里的金疮药。 “还是小姑娘嘴甜,”溪山笑眯眯地,“我也不能辜负了小姑娘的信任。” 她手一扬,一团絮状光团便从那老叟尸身处飞来,随后进入褚筱脑中:“这是那具尸身死前所见,也是昨夜原委。可惜让那小妖跑了。” “……”褚筱消化完所见,朝溪山拱手,“姑娘恕罪,只是姑娘身为狐妖,又以假名示人,虽然在下能看出来姑娘无恶意,但是实在难以信服。且姑娘身边这人又是突然出现,在下与家妹很难不怀疑。冤枉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我昨夜便想说了,”溪山十分不解,“我明明伪装得很好,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是狐的呢?我见话本和戏文上的凡人女子言行都是如此,自认毫无破绽。” 褚筱:“……” 拿了金疮药的方孺意:“……” 谁家凡人女子长着狐狸耳朵啊! 方孺意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额,狐妖姐姐,你下次想装成人,可以先把耳朵收起来。还有头发,虽然也有胡姬是天生红发的,但是往往也没你这样红的。” 溪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又摇摇头,“不过方才你说我是假名,这可不是假名,我用了几百年呢。话又说回来,不管我的名字是不是假名,你们俩甚至没告诉我名字呢。” “……”褚筱抱拳,“是在下胡乱揣测了。在下褚筱,一山观门下大弟子。” “方孺意!”方孺意连忙拍拍胸脯,“大方的方,孺子可教的孺,肆意的意。” 褚筱又道:“不知溪山姑娘有何打算?” “不知道呀,”溪山摊手,任由盲者为她上药,“我才刚爬上来,还没来得及打算呢。” 褚筱道:“那不如暂且与我二人同行。” “唔,”溪山点点正在专心给她上药的盲者,“你怎么看。” 盲者沉默一下,感受到她的目光久久停留,还是开口:“你想,就可以。” 溪山发愁地看着他:“再这样下去你的语言会退化的吧,看来我得多找机会让你说说话。” 她又笑笑,对褚筱道:“既然他没意见,那就一起呗。不过你们俩可别再打起来了,你别看他凶,不理人,他这人心肠可软。” 褚筱不以为然,又朝盲者拱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盲者并不理会。 “云骥,他叫云骥。”溪山道,“说起来,按照辈分,说不定你还要叫我一声祖奶奶呢。” 褚筱眉心一皱。 溪山又道:“开玩笑的,不过我这年纪,你们小姑娘叫我一声祖奶奶也不为过嘛,你这是什么表情。” 褚筱面无表情:“此处不远便是云羌镇,我与师妹正是要前去此镇为一户人家办事。我先去收拾行囊,溪山姑娘如果没事 那我们尽快出发。” 趁着收拾行囊,褚筱悄声对方孺意道:“此二人来历成谜,不可信。回头我会去信师父,你也多加小心,别轻信。” 方孺意噫了一声,又讷讷道:“可是我看溪山姐姐不像坏妖啊……” 另一头。 溪山探头看云骥表情,故意叹气:“还说听我的呢,我答应了你就不高兴。” “……”云骥一顿,有些慌乱,“没有。听你的。” 溪山看他反应,偷偷笑了一会儿才解释道,“那个姓褚的小姑娘身上有一股我熟悉的气息,她又姓褚,反正咱们也没有目标,不如跟着她顺势查查看啰。” “……” 云骥语气古怪地低声重复:“熟悉的气息。” 他听着耳边溪山与方孺意谈笑的声音,心头漫上了一阵异样。 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他想。 为什么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 为什么对别人也感到熟悉。 …… 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他迷惘起来。 * “站住,”守城的官兵道,“把路引拿出来。” 被拦住的玄衣盲者肩上卧着一只狐狸,闻言神色不变。 而跟在身后的褚筱暗自扶额,见那官兵因被无视而神色难看,连忙上前:“官爷,他是个瞎子,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官兵神色稍霁,但还是没好气道:“瞎了又不是聋了,听不见人说话吗?” 方孺意顺口道:“瞎久了脾气不好呗。” 那官兵挥挥手:“这不重要,他的路引呢?你们是他家里人吧,把他路引拿出来。” 褚筱神色微顿,那官兵立马察觉,警觉道:“没有路引?” “来人,将这一伙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