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燎原》 第1章 时时常在-1 “祝晏，今天会下雨吗？” 今日的天气算不得好，阴云从远处的山边缓缓而来，原本便不怎晴朗的天空随着袭来的云渐渐暗下来。 “我带了伞。”他的声音淡淡的，指了指背包侧面。 “好。” 我与祝晏并排走在巷中，踩着喀吱作响的树叶。出了巷口就是大马路，沿着大路向南走大概四百米，便到了学校。祝晏并不住在这小巷子里，但他总会骑着自行车早早来到我家楼下等待。如果我前一晚熬了夜，依然困倦，他就会让我上车靠在他的后背上接着睡一会；其他时候，他会接过我的书包放在车筐里，自己背着包、推着车，慢悠悠地一起走路去上学。作为交换，我答应他每天让母亲多做一份早点带给他。 “今天是牛奶夹心面包。”我把手上的纸袋递到祝晏手上，“我昨晚熬夜刷题，现在快困死了。” 意思是我想睡觉。 他接过纸袋，表情淡淡的，说：“我要吃热的面包。” 意思是想边走边吃，不想骑车。 “哦，那走吧。” 我们边走边吃着面包，一人扶着一边车把保持平衡。“放学骑车送你回来。”祝晏吃完了面包，把纸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我吃得比较慢，还剩下一半没吃。大概是太困了，实在没有在嚼东西的知觉，眼皮也打架得厉害。 “走路别睡觉。” 感受到脑壳被攻击了一下，瞬间便清醒了。睁大眼，眼前就是校门。 站在停放自行车区域的旁边，我吃完了剩下的面包，等着祝晏把车停好，然后一起进校。背对着停车区有一点不好，就是无法预防被敲头。 “祝晏，我迟早被你敲傻了。”我揉了揉被敲的地方，他怎么两次敲一个地方。从祝晏手里抢过自己的书包，抱在手里。 “疼就我帮你拿。”他想抢我书包，于是我抱得更紧。无事献殷勤，肚子里绝对憋着坏水。 和祝晏的同桌日常非常痛苦，尤其在我的睡眠方面。 只有我真的很困的时候，他会勉为其难地让我在课上睡十分钟左右，我醒来之后他会把笔记递给我。但是其他时候，他都会逼着我认真听课。我趴下便用笔杆戳我胳膊，开小差写小说或者画画就抽走我的稿纸。 比如现在。 “我讨厌你。”我托腮，被迫转头望向黑板前老师的方向。物理老师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他学生时代的逃课事迹。好吧，我不关心这个。 不好好讲课的老师都是流氓。 “这有啥好听的？”我转头质问祝晏。 …… 他沉默了。 “确实没什么好听的。”他拿出稿纸递给我，“你写吧，等老师开始正经讲课再叫你。” “算你识相。” 大约过了五分钟，祝晏敲了敲我的桌子。我抬头，他淡淡的表情和宽大的手掌刺痛了我的双眼。 好吧，我答应他的。 …… 我欠他的。 我把稿纸放到他手上，他接过之后扫了几行字，竟然笑了。他笑了一瞬，又恢复面瘫脸，把稿纸收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他捂着嘴，一定是在笑。“现在知道你想当天才了。” “我讨厌你。”我低头看课本。 “好。”他抬头看黑板。 放学后，我们依然是一起回家。 “今天晚上我要去整理母亲的遗物，可能不会回消息。”他送我到家门口，把书包递给我。 “我没有一定要你回消息。”我拿过书包，单肩背上之后挥了挥手与他道别。他点点头，骑着车一溜烟便离开了。 载着我的时候怎么没见骑这么快。 “母亲的遗物……”我呢喃着，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对啊，祝晏的母亲在两个月前她公司的大火里丧生了，我怎么忘记了呢？ 第二天，精神抖擞。昨天晚上祝晏果然一整晚都没有上线，看来他的事情很忙。一群人来找我问祝晏的情况，这种事情又不好跟其他人说，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在洗澡什么的。 不过一出门看到他面如死灰，我就知道他生气了。看起来他表现负面情绪的能力比表现正面情绪的能力强多了，比我强。 一番解释后，我保证一定不再犯，把早饭递给他，他却得意洋洋地走到了我前面。 如果emoji有实体，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流汗黄豆的表情。 到了学校，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一点窗户通风，但也不敢开得太大。几只鸟在窗边的树枝上叽喳，也许聊着学校里看到的趣事。它们在学校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用永远无法闭上的眼睛凝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全身通黑，叫声难听，不会是乌鸦吧。 天气依旧不好，来的路上几乎是在与雨云赛跑。本打算慢悠悠走去学校的我们感觉到一两滴雨水滴在发间，转头便看见滚滚黑云正准备压过我们的头顶。我们对视一眼，就一前一后骑上车到了学校。进班的时候雨已经倾盆，不时就有一两滴雨被风送进来，于是开了一会窗就关上了。 “我讨厌下雨。” “嗯，那就不出去。” “你坐里面来。” 意思是我想开窗通风，但是不想被雨淋。 祝晏点点头，就和我换了个位置。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护身符，放在一旁，又拿出了作业，转过来看着我，伸出手，示意我把作业给他。 “哪来的护身符？”我边把作业递给他边问。 “我妈妈留给我的。”他拿过作业，检查过写了名字，从里面的过道拿到了前排。 我看着那个护身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今天似乎会发生一件大事，好像是很不好的大事。 他回来之后，把护身符收到胸前的口袋里，打开了一点窗。母亲的遗物啊，大约是很重要的吧。生前为什么不给他呢？是没来得及吗？我默默瞥了一眼祝晏，看起来状态并不适合问他这件事。 写了一会构思，我抬头看了一眼黑板，PPT并没有翻页。转头看祝晏，又看看自己的稿纸，戳了戳他的手臂。 “你觉得我写的小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讨厌他。 “重新说。” “我很期待看到苏常变傻的样子。” 我一拳砸到他的手臂。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你让我说的。” 我更讨厌他了。 两节课过去，大课间因为下雨暂停了广播体操。雨变得小了一些，所以祝晏把窗户又开大了一点。 “祝娘子～哟，哪来的护身符啊？”隔壁班的林凛又来找茬。昨天他似乎因为偷电瓶，和德育处主任去了一趟警察局。不过听说他是“上头有人”的，于是尽管他一直惹事，倒也没见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他看不惯祝晏每天都在我旁边，便戏称一米八个子的祝晏为“祝娘子”，以此来试图激怒他。我不需要出手维护，毕竟这对祝晏不能造成什么伤害，他自己会处理好。 只不过这类人似乎都有同样的德性——倔。 林凛总串班来找祝晏，想“赢”他一次。我不说，所有人也都知道，林凛就是没实力还上赶着被打脸。 可今天，他恰好不该这样逗祝晏。 “哟呵，还是粉色的？”林凛抽出他胸口的护身符，拿在手上“细细品鉴”。 “还给我。”祝晏一下便起身，脸上表情如寒冰般冷。 这下坏了，祝晏发火了。 “祝晏，祝晏！”我伸手拉他。“别动粗，不能打。”我越过祝晏身体的轮廓与林凛对视，说道：“你把东西还给他。” “合着这东西很重要啊？”他把护身符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端详，又摇摇头，转过来戏谑地看着我说：“你送的？” “啧。”林凛的脾气是真的很让人不舒服，“别乱说话，让你还就快点，别在这时候惹事。” “苏大小姐发话，我哪有不从的道理？但我只是跟祝同学开个玩笑呢，表情不要这么火气嘛。”说着，他依然没有要归还护身符的意思，还在手上不停抛起、接住。 “别叫我大小姐。” “林凛，”祝晏的拳头已经捏得暴起青筋，“还给我。” 我也不善地盯着林凛。 林凛一会看看祝晏，一会看看我，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狡黠。他嘴上说着“好好好”，要还给祝晏，却趁着祝晏不注意，丢到窗外。 祝晏丝毫没有犹豫，往前扑向护身符。 “祝晏！”我迅速起身。 伸出手，意图拉住他的后领。“你……” 却是，晚了一步。 也没说出后半句“你不要命了。” 他抓住了那个护身符，却从窗户边扑了下去。我急匆匆向前走去，连椅面撞青了膝盖都不曾发觉。扒在栏杆上，看着他蜷缩在地面。 全班同学都慌张地围到窗前，有同学呼喊，有同学尖叫，有同学去找老师，有同学控制住已经吓傻了的林凛，甚至有同学直接拿出偷偷带的智能手机报了警，打了120。 ……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的双眼无神地凝视着他蜷缩着的白色校服里那抹鲜艳的粉色，和他身下流淌的血液。雨水冲刷着，他的全身都湿了，他的血也随着雨水积蓄的河流灌入下水道。 他紧闭双眼，紧攥着那小小的一片粉色。 佑他平安却置他死地的护身符。 我看见了什么？ “祝晏，掉下去了……” “老师来了！” “老师！祝晏伤的很严重！我已经打急救电话了！” “苏常，你要不要去看看？” “苏常，你和祝晏关系最好，你替我们去医院看看他怎么样。” “苏常，走吧。” “苏常，走吧。” 我听见了什么？ 我好像被人搀扶着，随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在手术房外等待祝晏醒过来。 他会醒过来的。 祝晏没有别的亲人了，有吗？我是他的朋友，不是亲人。亲人……他的父亲早就离开了，母亲……其他长辈呢？我并不了解啊。 我刚刚在哪里？ 手术灯灭，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在一旁和老师交代着什么。而我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愣愣地盯着地板，不吭声，也不抬头，也听不进去什么话语。 “您是病人的？” 我只是在想…… “好的，病人出现了脑部损伤，可能会出现记忆错乱、幻觉等情况，家属要……” 我只是有点奇怪……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个有身影坠下楼，摔在地面上。他没有昏迷，只是酿酿跄跄地站起身又倒下，不再起来。那段画面不断重复，逐渐清晰，从模糊的人影到能看得见轮廓。 “叮——” 一根弦自画面的中间断裂，把先前正在慢慢浮现的记忆吞噬、折叠。 第2章 时时常在-2 睁眼，是早晨，我坐在餐桌边。 “常常今天第一天去上学，不熟悉路呢。”妈妈边做着早饭，一边对哥哥说。“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哦。” 哥哥在一旁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今天早饭的营养粥。“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妈妈放心！” 妈妈闻言轻笑了两声，把粥盛出来两碗，放在灶台上，示意哥哥端到餐桌上。我早迫不及待地想吃完早饭迎来小学一年级的开学日，粥刚端上桌，我便举起勺子舀起粥送进嘴里。 “哥哥快吃，吃完去上学。” “好～” 吃完早饭，哥哥牵着我的手出了门。我的哥哥叫苏遇，比我大五岁，是个很优秀的人。一路上遇到很多同一所小学的哥哥姐姐，他们大多是哥哥的同学。 我们的学校在大路旁，校门口旁边是一棵长得特别高的榕树，龙须从枝干上下垂，尾部变得细长密集。榕树的叶子四季常绿，到了特定的季节会掉下小小的果子，但常常被人们踩在脚下变成饼状，显得有些恶心，所以在这个季节我不会往树下走。但是其他时候，我喜欢踮起脚尖试试能不能抓住龙须。那时我太小，只能稍稍碰到一点，偶尔抓断了一两根也会被哥哥拎走。 到了自己的班级门口，哥哥才松开我的手，摸摸我的头，与我道别：“我就在楼上，六年级一班，需要哥哥帮助记得来找哥哥。” 我点点头，走进了班级。 老师直接按照高矮顺序排了座位。我个子不算高，但坐在第三排，后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他的同桌是一个瘦瘦的男生。 看起来都不好接近。 “你好，我叫席柚！”我同桌的女孩子转过来热情地看着我。 “我是苏常。” 她看到我的反应，似乎有些失落，转了回去也不再搭理我。 啊……我好像没控制好表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但想着既然是同桌，以后总有时间打好关系的。但我和包括她在内的班上同学这样不冷不热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三年级。 可我明明不讨厌任何人。 小孩子长得快，老师每年都会给我们换位置，于是二年级我就没再和席柚同桌了。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和她道歉。 哥哥已经升了初中，在我们小学对口的公立校。我早就不需要哥哥送我上下学，但是他出于担心，总会默默跟在我后面。他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很明显。 要说我为什么一个人上下学，大概是因为席柚不太喜欢我，大概是因为席柚跟班上其他女生说了我的坏话。 可我明明不讨厌她。 四年级一次班会课，班上竞选优秀干部，我参加竞选做了一番讲话。不过在我人缘这么差的情况下，大概只有老师黑箱，我才有可能竞选成功吧。 算了，也没有很在意。 “苏常，你到底为什么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放学之后，我收拾得慢了些，班上已经不剩几个人，席柚就把我堵在教室里。而其他几个人显然并没有要帮我的意思。 “我没有，你想多了。”我背着书包，打算从缝隙里钻过去，淡淡地说道，“而且我选不上的，你不用担心。” 她看出了我的动作，便一直挡在我的正前方。哥哥初三了，正是准备中考的关键时期。所以他很久没有在外面等我放学了，今天大概也不会。 这下糟了。 “从你第一次对我冷漠的态度开始，我就讨厌你这副样子。” ……我没有，对不起。 “真恶心。”说着，她用力把我推到地上。 还好有书包在后面垫着，不然不知道后背该有多疼。屁股着地，现在有点发麻，我吃痛地紧闭起眼。 “你傻子吗？”一道男声由远及近，从我的正上方传了过来。我睁开眼，是四年前坐在我后面的那个瘦瘦的男生，我记得他叫祝晏。“被欺负了不知道反击吗？还是不知道躲？”他的表情好像是不耐烦的，但又不像生气。 他伸出手，示意我搭上。我抓住他的手，他一把把我拉起来。“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还被别人欺负？”我站稳之后，他就迅速收回了手。 “没反应过来。”值日生做卫生向来不认真，我边拍拍身上可能有灰的地方，边说。随后我又转过头，对面前一脸怒色的席柚开口：“我真的没有对你冷漠，也没有高高在上，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很对不起。” 心跳如雷…… 重新整理好书包，我挤开她，走了出去。经过她时，用我正常的音量说了一句：“但同样，我不会再跟你说什么了。” 祝晏也单肩背着书包，出教室门时淡淡看了一眼席柚。 “麻烦，可以让一下吗？” “让你妈！”席柚忽然暴起，她似乎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大的“恶意”，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我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的就是席柚揍了祝晏一巴掌，还抢了他书包的场景。她完全是在用祝晏撒气，但是祝晏完全不还手。 我快步回到班门口，扒开紧紧抓着祝晏手臂的手，她的指甲都要把祝晏抓破了。 趁她愣神，我抢过祝晏的书包丢给他，直接拉着祝晏逃离了事发现场。直到出了校门口，我才松开他，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的圆石墩子上。回头望了望校门，看来席柚没有追出来。祝晏也弯着腰，手支撑在膝盖上喘气。 “你、你不也、不反击、也不躲吗？” “没反应、过来。”他也喘着大气，“她是、女生，不能还、还手。” 我在心底里暗笑，他居然还是个家教很好的人。 “认识一下吧，没反应同学。”祝晏直起身，“我叫祝晏，以前做过你后桌的。” “我知道，不还手同学。”我坐直身体，仰着头看他。“我是苏常。” 哥哥放学路过学校门口所在的大路，看到了我和祝晏；我也看到了他，对他挥了挥手。他小跑过来，摸摸我的头，用不善的目光看了看祝晏，又转头向我：“回家没看到你，我就过来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我平淡地叙述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 哥哥转头看着祝晏，表情和刚刚完全不同。笑着，甚至笑得有点诡异。“祝晏是吧？你是常常的新朋友？” 姑且算朋友吧。 祝晏点了点头，有些汗颜。看来他也感觉哥哥有点奇怪。 “你有没有一个亲戚，名字叫祝斐？” “那……那是我小姑姑。”祝晏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了。 “那是我班主任！”哥哥激动地抓起祝晏的手握了握，“我叫苏遇，是苏常的哥哥。看在我们情同手足的份上，拜托你个事！” 你们情同什么手足啊…… 他们背对着我小声密谋着什么，我感觉有点不妙。说完，我看见哥哥在狞笑，祝晏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他走到我面前，不自然地蹲下来，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对我说：“你哥哥想让我每天陪你一起回家，你们家好像离我家不远，我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我觉得还要问问你的意见。” 我一定是愣了很久，祝晏的表情都有些慌张了。于是我点点头，拉着祝晏的手腕，和他一起站起来。 “走吧。”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祝晏在我旁边，哥哥在我们后面。祝晏只比我高一点，妈妈说哥哥到了年龄所以长得特别快，高出了我一个头。那祝晏也会吗？我和祝晏并没有多聊些什么，我们大概都是慢热的性子，只是并排走着。偶尔看看夕阳在他的身旁给他撒下的金色光辉，倒也是蛮赏心悦目的。 从此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只和祝晏来往，而且是突然开始的奇怪友谊。托他的福，偶尔有人来一起聊天之后，班里似乎渐渐地没那么孤立我了。当然，我和他们依然称不上朋友。 朋友嘛，有一个交心的就够了。 五年级的四月份，学校莫名要举办什么手工大赛，美其名曰锻炼学生的动手能力。 “你参加吗？”他看着公告栏的告示，问我。 “好无聊。” “是吗？”他笑了，“我给你报名。” “哦，随你吧。”我转身进班。大概过了五分钟，他进班，嘴角微翘着。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干。 不过我倒是也看了一点比赛的内容，手工可以选择很多种，折纸、木雕、手链等等。要在比赛当天写上作品介绍、提交作品、评委评分。 “这么麻烦，这比赛到底谁想出来的？” “反正报着玩的，你可以不用那么认真。”他说着，把参赛通知还给我。“你也可以不参加，反正退赛又不会怎么样。”他跳下矮墙，走得很慢，好像在等我跟上他。 于是我也跳下来，小跑跟上祝晏，他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我倒是一直盯着他——祝晏长得不差，现在就能看得出一些棱角。看着入神，总觉得自己好像老爱盯着他看。 “你可以直接用你做过的东西参赛。”他突然说话了，把我从神游状态拉回来。 “比如？” “那条手链。” ……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什么手链？” “你送我的，黑色的，上面有你亲手打磨的小石头，刻着我名字的首字母的手绳。” “我们只认识了一年吧？” “嗯……” “那我什么时候送你的？” “好吧，只是我想要。” ……理不直气也壮。 “不是不可以，”我挠了挠有点发痒的右手手背，“下次给你做。” 回到家，走到楼上，哥哥已经在书房写作业了。我在一旁自己的书桌前放下书包，拉开拉链把作业拿出来，参赛通知也夹在里面带出来了。旁边哥哥瞥了一眼，眼尖看到了，把纸抽出来扫了几眼，笑出了声。 “你要参加这个比赛啊？”他把那张纸展示在我面前。 “祝晏给我报的名。” “他真恨你啊。”他摇头啧啧两声，又说：“你要做啥？” “长翅膀的祝晏。” 他又摇头啧啧两声，说：“你真恨他啊。我到时候一定要拍下来给班主任看看。”他笑着把通知放回我的桌子上，“祝晏落到你手上，真是苦了他了。” 我托着腮，眼睛无神地看着面前的题目，总觉得过分简单。 “你怎么不试试做别的，比如手串啊、项链这种，这些不是更适合你们女孩子嘛。”他边想题，边转笔，“现在纯报复啊？” “嗯。”我知道自己心不在焉。 我在思考送给祝晏的手链款式。闭上眼，通过祝晏的描述想象它的模样。 “黑色的，上面有你亲手打磨的小石头，刻着我名字的首字母的手绳。” 思考片刻，好像有个熟悉的画面跳入脑海，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维。 可它突然崩坏了，伴随着闷闷地疼痛。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 “哥哥，我有点头疼。” …… “哥哥？” 第3章 时时常在-3 上大学之后，我也算是终于迎来了住宿生活。高考发挥有点失误，留在本市报考了新北大学还算可以的经济学专业。祝晏倒是考得不错，去了省里一个国内比较拔尖的安南大学，如愿考上了自己喜欢的数学专业。如果我正常发挥的话，大概会和他一起去安南吧。 高考结束之后，我们就确认了恋爱关系。起初在我的世界里，“青梅竹马”这样的设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从小以好朋友的身份长大着，真的会意识到自己对对方有不一样的情感吗？最后能成为伴侣的，可能一开始就抱有微妙而不易察觉的好感。 所以我和祝晏，大概也是这样。 暑假即将结束时，他站在前往异地的车站口朝我挥手。他说他想去争取更多，也许会很忙，但答应只要有空便常来找我。 那就常回来陪我吧。如此想，却只是摆了摆手，说不出口。 开学那天，哥哥陪我拎着大包小包入住了宿舍。配置比起其他同学描述的他们自己的大学宿舍好了不少，整体还算整洁，不过哥哥还是嫌弃地用抹布到处擦拭。 “哥，我这边收拾好了。”我看着他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继续道：“我自己清理就行，你公司没事吗？” 苏遇今年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创业开了一家公司。现在明明正处于起步阶段，作为公司创立者应该很忙才对，却偏偏在这里认真地干着我的活。 “公司有你黎哥，乱不了。”他直起身，却被磕到了脑袋，“嘶……没事，我弄完了。”黎颂是我哥的大学同学，两个人是一起创业的，但我没怎么见过他。 “你悠着点，别把你脑子碰傻了。” 他一晃一晃地从楼梯上下来，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准备走了。“你在这里住的开心，有事找我。”他边单肩背上包一边说：“祝你遇到个好舍友。”歪头对我露出邪魅一笑。 “别咒我。” 他正要走出去，打开门，我听到苏遇惊呼一声，接着是女生道歉的声音和苏遇匆匆离开的脚步声。大概是女生站在门口把他吓了一跳。 看样子是我唯一的舍友来了。我正收拾着剩下零碎的物品，没有抬头去看。苏遇走的时候我刚好抬头，那个女生正看着苏遇离开，我才看见她的模样。说是看见其实也并不，她戴着纯白色的口罩，染成亚麻色的长发扎成侧马尾搭在肩上，和她偏白的肤色很搭，手里拿着手机和一副金色方框眼镜。整体来看是一个气质很温柔的女生。 她缓缓转过头，走进来，行李就那样放在原地，然后径直走到我面前，开口的第一句话也不是“你好”。 “刚刚那个帅哥是你谁啊？”她眼带希冀地看着我。走近才发现，她其实比我矮一些。 “我哥。” “怪不得！你长得也好好看！”她激动地拉着我的手晃了晃，“你们家的基因也太好了！” “没有，”我没有回应她炙热的视线，悄悄移开目光，“你也很好看。” “谢谢你！”她松开手，“我叫安乐！” “苏常。”我答道，有点被她的热情吓到了。她和刚刚站着不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好的！以后我们就是舍友啦，请多关照！” “嗯。”我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行李，她顺着我的视线转头，看到了自己堆成山的各种行李包。 “啊啊啊我都忘了！”她挠了挠头，转身出门去搬行李。我自己也没事做，就过去帮了点忙。 我和她一起收拾了她的床位，不过我只是帮忙铺了床，擦了一下灰尘。她的东西比较杂，光是化妆品和衣服鞋子就是我的三倍多，还有很多我根本不会去看的包包，所以还是她自己整理。安乐是一个性格很随和的姑娘，家境大概是很不错的。化妆品和包包都是大牌子，衣服和鞋子是很平常的款式，但是布料和做工尤其精细。若是没有看到她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归类整齐摆好，我并不会觉得她是个千金小姐。 收拾完这些，看着时间已经到了早上十一点多，我并不打算去吃饭，而是爬上床想躺一会再下去。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安乐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常常，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她走近我的床位，在下面举高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什么？”我向前挪了挪身子，接过了那个小包装袋。 “你打开看看，”她收回手，依然仰头看着我，似乎很期待我的反应。 我拆开包装，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串手链。中心的珠子是很灿烂的蓝紫星空色，旁边一两个小的银白色、金色的珠子交替做点缀。整体效果，是我喜欢的那种风格。 “很好看，谢谢你。”我把它收回包装袋，打算晚点翻一翻我的首饰收纳盒把它收好。想到祝晏嘱咐我要多和同学聊天，又补了一句：“很棒的设计。”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欢就好。”语气似乎有些失落。 为什么呢？我应该控制好表情了。 说完，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出门去了。我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看到锁屏上一连串的消息有些蒙圈。刚刚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我嫌吵，把手机关成静音之后就没再管它了。我以为祝晏那边出了事情，着急忙慌地打开软件。但进入聊天页面，向上刷了很久，都是些问我收拾得怎么样、宿舍怎么样、吃饭了没之类日常的小事。我那时正忙，所以没有回他的消息，看起来他还蛮着急的。 我发了一段语音过去。他似乎收到我的消息之后终于安心了下来，文字的语气又恢复了原本的……淡。 又休息了一会儿，我就去出寝室去吃饭了。我其实没有逛过就直接去了寝室，有些迷路。还是不得已在路上问了一个同学，带我去了距离宿舍楼最近的食堂。 午饭过后回宿舍午休，之后就是报道、做卫生、认识新同学。他们给我的第一感觉都不如安乐来得深刻，大概是因为认识安乐，是我第一次收到“见面礼”。 我想，应该补一个见面礼给她。 报道后回到宿舍，我到阳台去给祝晏打了个电话。响铃一两秒钟，他便接了。 “喂？怎么了？”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担心？ “祝晏，月末有空吗？” “有，小长假，要我回来吗？” “陪我去车站附近的商场挑礼物吧，送给安乐的。” “好。” 说完正事，我便说了声再见，挂了电话。然后回到房间里把手链摆弄好放进收纳盒里，收到架子上，就回到床上睡觉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的睡眠浅了一些，听到宿舍门被打开、关上，然后是换鞋、放包的声音。我没有睁眼，但大概知道是安乐回来。 “常常？睡得好早。”一段拖鞋的走路声。 “嗯，看起来蛮好的。”她好像在和别人打电话，声音与刚见面的时候不同，似乎沉了一些。 “不用担心，我可以的。”接着是打开衣柜的吱呀声，拿出衣服换上的窸窣声。 “你别说的那么可怕。”她换好衣服，应该也爬上了床。 接着说了什么，听不见了。 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末，安乐约了自己的好朋友去逛街。 这段时间，我和安乐的关系依然保持着舍友之间的距离，不过她常常关心我吃没吃饭、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而我一般摇摇头，点点头，或者说一两个字回答她。到一个新环境也许就是这样，我以为我高中已经足够开朗了，却其实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开始一段友情。不过她也不气恼，只是说声好，接着就去帮我带饭或者做自己的事情。这样的相处模式让我很舒服。 也许今天过后，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而祝晏，每天不厌其烦地问我那些小事，我也都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告诉他。不过从前，我们之间的交流没这么啰嗦。是因为异地吗？祝晏变得特别唠叨。 也不常回来。 安乐临走时，我问了她几点回来，她回答七点。她走之后半个多小时，我也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欢就好。”脑子里突然响起这句话。 她那时失落，是因为我没有戴上吗？ 我转头望向架子的方向，那串手链静静地躺在那座我为它寻得的“水晶棺”。正要换鞋的手一顿，又重新穿上拖鞋，走到架子前，找到那个盒子，打开，戴上了手链。 这一个月里，我大概想好了送安乐什么礼物——手链。既然是回礼，做一件同类型的不会有问题吧？去商场找合适的材料，也可以用这串手链做个参照。 出了门，我和坐在椅子上的宿管阿姨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小声地说了一句“阿姨好”。她回答“你好”，语气和我从前作为走读生串到同学宿舍里遇到的那种宿管阿姨不太一样。 我的大学在城市的北侧大学城，而祝晏下车的站点是在西站。地铁加上走路，到那里还需要一些时间。如果祝晏早些出发，大概会在那里等我。 在车上边玩手机边看站点，竟然还是坐过了一站。火急火燎地下车，我坐在空无一人的站台凳子上，等对面的下一班车过来。 今天似乎忘了看消息。打开聊天软件，置顶的消息经常性有十几条未读，今天也一样。 “我晚上才能回来，白天可能没办法陪你逛商场了。” “对不起，苏常。” 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段话。发送时间是早上九点，现在是早上九点十五分。上面的消息大致翻翻，也就是那些琐碎的问题。那些消息没心情回复，突如其来被放鸽子的消息也不知道回复什么。他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失约的人，我也从没有被他放过鸽子。 你还是没有回来陪我。 就这样反复想着，也没有思考出什么结果。车已经来了，我却没有上去。就这样坐在站台的凳子上，双手拿着手机搭在腿上，从亮屏到熄屏，我似乎一直没有动。 他应该是愿意马不停蹄地回来见我才对。 他应该是早早等在车站才对。 他应该是遵守承诺的才对。 是他不对吗？ 我闭上眼，脑海中朦胧的场景似乎是在商场里。好像一个女生挽着什么人，正在精挑细选着什么东西。正想得入迷，却被打断了。 “苏常！苏常！”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在叫我的名字。是女生的声音，并且还在晃我的胳膊。我睁开眼，看到安乐。 “你不是在逛街吗？” 她沉默着，看着我，眼眶微红地摇摇头，接着紧紧地抱住我。片刻后，她拉起我的手腕，带着我起身。 “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有些发痒。她凝视我的手，不和我对视。 “就是，不想逛了。”她微笑着，但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走吧，苏常。” 脑海中一根琴弦崩裂。身后的空间碎裂、崩坏，残余的碎片飘在空中。我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坠入碎隙下的一片虚无。 那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