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狱到至高【星际】》 第1章 第 1 章 痛,非常痛。 无法忽略的异物感,像搅拌机叶片伸进了大脑,在颅内缓慢旋转,伴随着机械的嗡鸣,切碎所有感官的反馈,又把它们随便重组。 叶眠的思维混作一团,呼吸又急又浅。 思考变成了无意义的行为,大脑只能反馈出其中最突出的那一种——无与伦比,且无孔不入的痛觉。 她想挣扎,但四肢完全断联。 她无法移动、无法发出声音,仿佛一具有知觉的尸体,任人摆弄。 眼皮仿佛被痛苦点燃,幻觉一样,她看到了一场大火。 又或者是……她想起了一场大火。 四个影影绰绰的身形,三个被高温烹到扭曲。 大火灼烧的痛、颅内受伤的痛、神经撕裂的痛,交织在一起,如一张劈头盖脸的大网罩下。赤红色淹没了那三个人影,越想看清越看不清。 唯有一个踉踉跄跄地逃了出来,却失足跌入了另一场大火。 叶眠莫名确信:那是她自己。 “麻醉过了,给她补一针。” 有声音,朦朦胧胧地,穿过大火浑浊的空气,钻进叶眠耳里。 “第七针了……抗药性太强。” ——大火的红色慢慢褪去,现实世界如潮水般把叶眠拥住。 叶眠吃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蓝色的房间,刺眼的白光,人,很多仪器。 有谁走过来,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 “强效麻醉。” 声音很年轻,语气温和坚定,似乎很是可靠。 ——终于熄灭的大火,被冰封在记忆深处。 叶眠又昏过去了。 * 再醒来的时候,叶眠趴在床上,头侧向一边。 颈椎硬得像躺了板板。 视线范围内是病房的内饰,隔壁床位躺的人身上盖了白布,蒙着脸。 大概是死了。她想。 但我接受良好,为什么? 叶眠有些困惑。 叶眠想转过身去平躺,结果刚一动,后脑勺尖锐的痛感骤然席卷。 她猛吸一口气,好悬才把尖叫出声的冲动压了下去。 叶眠感受到了,自己后脑勺有伤,所以只能趴卧或者侧躺。 她隐约想起之前不太美妙的濒死体验。 开局暴死吗?有意思。 手边好像有点东西,她用手指感受了一下。 薄薄的,方方正正,纸片? 刚想举到脸旁看一下,就听到病房大门打开的声音,叶眠下意识把纸片滑到衣袖里。 闭眼装昏。 “虽然C监自治死人是常事,但死亡率压不下来,如果被起诉怎么办?我不想进审判庭。” 几个人进来,应该是没想到叶眠已经醒了,说话的声音没有压低。 叶眠淡定旁听。 “你管这个呢?就算起诉也是起诉戴帽子的,懂吗。老猪下台、新官上任,不能一笔勾销也肯定有别的办法。何况我们又没有真地虐待犯人。”呛声的语气带着鄙夷,像个喷火的辣椒。 “是是,顶多落个管理不当。”一开始的声音带了些讨好。 凌乱的脚步渐近,听起来是走向了旁边的床位。 ……有一行单独的脚步声。 叶眠凝神。 有人走到了她的床前。 呼吸越发低不可闻,叶眠假装自己像具死透的尸体。 那人伸手检查了枕下和被子。 叶眠记下了这点细节。 “还管理?我们配吗,厦彼,要管理也是头儿的管理,是吧头儿?”那边的辣椒说。 他转身了。 “找份稳定工作不容易,别嘴上没个把门的。赶紧抬人走,钢牙抬前面,老鼠后面。”听起来稍微沉一些的男声,他就是“头儿”。 叶眠松了口气。 “咦,我眼熟这人!好像是个榜上有名的赏金猎人,怎么被抓进C监,还死了?” “谁知道那个叶绵绵,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下手这么狠,禁制环都挣脱了。现在换成三代了吧?”骂骂咧咧的是钢牙。 “三代环带电击、锁喉、麻醉,还有什么来着?咱到现在一共才拿到没几条,叶绵绵有必要吗?” “你质疑上面的决定?” “嘿嘿那不敢,主要咱都知道,她进来这几天什么熊样……” “抬你的尸,钢牙也闭嘴。”那个“头儿”说。 他们抬着旁边那具尸体走了,叶眠睁开眼。 C监、叶绵绵、禁制环。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叶眠摸了摸脖子上的金属环带——几分钟前她还以为这是装饰来着。 叶眠把刚刚藏起来的纸片举到眼睛旁边,只见上面用深蓝色的墨水草草写了两行字:法蒙已经继任,两周内想办法出来。 字不错,很潇洒。 叶眠把纸片翻了个面,纸片背面语气亲昵:怎么把自己伤这么重。 叶眠瞪眼。 ——她失忆了。 * “你活下来是个奇迹。联盟医大的学生巡医队路过这破地方,领队正好是个外科手术很厉害的学生。” 护士模样的人抬起胳膊,给叶眠检查点滴的速度。粉色的护士服包裹着他魁梧的身躯,咖色卷发盘在脑后,下颌线轮廓硬挺,腋下毛发旺盛如海藻。 叶眠侧着脸动弹不得,被迫观赏全程。 “那个学生用了你的骨芯细胞,注入生长因子移植,加上塑形器的限制,它们会自我繁殖,直到给你长出一个新的脑壳。不过跟钢筋条比起来,人类原生的骨头还是太脆弱了些。”护士尽职尽责地解释。 好的,现在我知道了,是钢筋插进了我的脑子。叶眠想。 护士检查了留置针,又给她喂了一些水,警告她:“不要再起冲突了,叶绵绵。你只有这一次犯错的机会,C监不会再给你下次杀人的可能。” “不会有下次了。”叶眠说。她第一次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 “或许他挑衅在先,但你动手直接导致犯人死亡。第一次杀人被判八十年,还不够吗?现在死者方面再次起诉,两星期后你就要迎来二次判决。C监不接受减刑和缓释,家里托不着关系的话,你就只能等死了。”护士怜悯地说。 因为杀人?被判八十年? 我吗? 叶眠愣愣的。 “我杀了什么人?” “可能是什么大人物吧?”护士放下药瓶,轻啧一声,“瞧瞧这张无害的小脸,下手倒是狠辣。” 叶眠呆呆地看着那张面庞,卷翘的假睫毛似乎要戳到她的脸。 护士放下两瓶口服止痛药,叫她自己看着吃,然后自己推着小车离开了,胯一扭一扭,强壮且妖娆。 叶眠沉思了一会,觉得有点眉目了。 ——她确信,自己一定是穿越了。不然没法解释那个“小白兔绵绵”跟她叶眠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然而,除了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事情,叶眠也不记得曾经生活的世界。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叶眠。 她失忆得彻头彻尾,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叶眠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护士说,她可以在病房住到一周后,等二次判决书下来。 但如果真住满一星期,不管是按照纸片的消息还是按二次判决的死期,她就只剩七天了。 叶眠已经决定越狱,必须想办法出去。 等死不是她的作风,就算没有二判,她也没法忍受八十年待在监狱。 ——就像翅膀完好的鸟无法忍受一生都不会飞翔。 不过现在叶眠状态太差,任何动作都会导致脑壳里仿佛果冻晃动挤压的错觉。除了疼痛,还有难以抹除的眩晕,以及层层叠叠的恶心。 诸多不适,让她有点心烦。 叶眠狠狠地吃了一番苦头才坐起来,后脑坠得沉沉的。 很坏。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病房里什么都没有。 病房一角有电动轮椅,确定好目标后,叶眠开始慢慢移动,她扶着一切能扶的东西挪过去。 坐到轮椅上颠的那一下痛得她眼前发黑,她缓了一会才恢复过来。 拿上一瓶止痛药,叶眠想了想,果断倒了一片吃掉。 路过洗手台,叶眠看了眼镜子。 为了做手术,她的头发被剃没了,镜子里的光头缠了半个脑袋的绷带,没什么表情地跟她对视。 脖子上黑色的金属项圈,衬得她周围皮肤更苍白三分。 叶眠有一瞬间想摸摸自己后脑勺试试什么手感。 会不会是软的?能不能陷进去? 出于某种敬畏之心,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推门出去,时值上午,走廊里没有人,叶眠看着指示标牌,转着轮椅一直移动到了类似点滴室的地方。 排椅上零星坐着躺着几个人,有一面半墙大的显示屏在放新闻。 叶眠默默找了个角落,锁住轮椅。 “咦?叶绵绵?” 一个胖子凑了过来。 他的头发眉毛睫毛都是浅金色的,双手带着金属手铐,但手背没有扎针。 白化症,叶眠想。 “叶绵绵,你不在床上躺着养伤,乱跑干什么?”胖子问她,一边注意到她的脖子,“他们给你换了新的禁制环?” “三代禁制环,带电击麻醉的好东西。”叶眠说。 她很想问一句,你又是谁啊? 胖子警惕地缩了缩脖子:“有杀气,不对劲。” “当你脖子上也是三代的时候,希望你也能和现在一样开得起玩笑。”叶眠说着,伸手碰了碰胖子脖子上的禁制环。 手感类似皮革,与她不同。 后者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没躲,想是被镇住了。 叶眠坦然把手收了回来。 “不了不了,只有被认定的高危分子才需要带三代。”胖子慢半拍捂住自己脖子,“噫,你好可怕!” 叶眠挑眉:“哪里可怕了,胖子。” 说完她自己一愣。这个称呼叫得无比自然,仿佛她以前就是这么喊得。 胖子跳脚:“从那晚你杀了256之后我就发现了!其实当时我就在隔壁没睡,还有,不要叫我胖子,说多少遍了,我叫拉米亚纳·法格里布。” 原来是邻居。叶眠想。 他说到到杀人的语气也很平淡。 “C监的监管真的太恶劣了,明明知道你们不对付还把你们调到一间。”胖子打抱不平。 “确实。”叶眠干巴巴地说。 胖子跟她大眼瞪小眼。 “你真的变了绵绵,你原来不是这样的,”胖子皱眉,“三代环把异能锁住了,难道还能影响大脑让人转性不成?” 异能……? “所以你看到了我怎么杀的256号。如何?帅不帅?”叶眠抱臂。 “呃……帅……吧?”胖子艰难回想,“你一把扯掉了环,我的意思是,嗯,虽然有些吃力,但是你把它弄掉了,然后一边尖叫着,你凝出了一把冰锥直直捅向他的胸口……说真的,我觉得只能算两败俱伤。” 叶眠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我凝出了一把冰锥。 叶眠看了看自己白皙、柔软、纤细的双手。 “当然,你现在带着三代,肯定是用不出来了,不过听说你的异能评级是A呢。” “那你呢?” “你忘了?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说过的。”胖子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 “噢。”叶眠面无表情地把头转走。 “我错了绵绵,我没跟你说过,开玩笑的嘛,别不理我。”胖子拽拽她。 叶眠轻轻地呼出口气。 这人白板一样,有点太好看透。 “我是C级,只要没在饥饿状态,我就能变出碳水制品,味道的话,嗯……比较不确定,”胖子挠头,“无毒无害,也没有特殊效果,但有时候还挺好吃的。有机会给你变一个尝尝。” 异能是超能力。 啊,这个世界的人有超能力。 叶眠双目无神地想:头好痛,肯定是止痛药效过了。 “绵绵,你好奇怪。”胖子说。 “是啊,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可以变出食物,还是不好吃的那种。”叶眠说着,糖豆一样倒出一片止痛,扔进嘴里。 “噢,那你还是见识少了,”胖子不以为然,“我家里有能催熟玉米的,有能手萃营养液的——按理说这需要机器,但是他自己就可以,简直是移动的粮仓,天啊,比我厉害多了。”胖子说话时的表情有些向往。 “或许还是战斗方面的,异能,更强一些吧。”叶眠试探性地说。 在这个死人激不起任何情绪波动的地方,直觉告诉她,用来打架的能力会比较沾光。 “当然,比起日常型、辅助型,战斗型确实更吃香,”胖子说,“你一开始住进我隔壁的时候,凄惨得像个失足少女……所以我还怀疑过,你到底怎么获得的战斗型异能,一般性格比较强势的人才会觉醒,呃,像冰锥,这种。” “啊,那说明我的伪装很成功。”叶眠说。 “非常成功,天衣无缝的演技。”胖子赞道,“所以你是为了杀256号进的C监吗?” 叶眠心想,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猜呢?” “毕竟你伪装潜入C监,总不能是跟我一样避难来的吧。”胖子挠头。 6.12微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叶眠没两句就把胖子套了个底朝天。“法格里布家门不幸”,他说。 按照计划,他本应去A监的,结果出了点差错,进了C监。好在他先天白化体质,可以每天来监狱医院躲灾,目前还没有被狱卒折磨过。 “C监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听,狱卒会把有冲突的囚徒关在一起,限制生活资源,用斗兽的手段控制秩序。上一任典狱长更是个恶心的变态。” “怎么说?”叶眠问。 “他每个月都会在监狱里举办囚徒比赛,解开禁制环,让他们上生死台,1v1,战斗到一生一死才算完,”胖子摸了摸胳膊,“我听说要被关C监的时候心都凉了,还好咱们来的时间合适,他下台了。” “新一任典狱长是谁?”叶眠问。 “名字很怪……好像叫法蒙?他没怎么露过面。” 法蒙。 他是自己这边的人吗? 叶眠心想,“自己这边”到底是不是自己这边都不好说。 “怎么可以见到他?” 胖子的眼神变幻:“你疯了吧,闲得没事找典狱长干什么?不过可能下个星期的巡检他会来,我不确定。” 来不及。 “还有别的情况吗?” “嗯……监狱内发生大型骚乱?”胖子感觉事情不妙。 “不太行。”叶眠说,昨天刚做完手术,她状态不好,影响发挥。 胖子表情一松。 “改天吧。”叶眠拍板。 胖子五官扭到一起。 - 医院食堂比监狱里的伙食好一些,这是胖子说的。 但还是相当难以下咽。 叶眠食不知味地暗示自己,要摄入足够的营养素,不吃就饿死。 ——出狱后我一定、一定要吃点人能吃的。 她又面无表情地挖了一勺黄色的羹体到嘴里。 固体部分尝起来像墙粉结块,但是泡的汤汁又过甜,口感深刻到让人吃一口难忘一辈子。 绿色蔬菜、或者是某种藻类,外表是死亡的深褐色,吃到嘴里有股雨后泥土的味道,干涩的口感如慢速电钻来回磋磨舌头,苦味绕梁三日不绝于嘴。 ——越狱的理由又增加了,叶眠想。 下午叶眠再次扩大了她的活动范围,头痛厉害了就吃片止痛,等她把整个医院基本逛完一圈,两瓶止痛快吃完了。 监狱医院里的警卫力量出乎意料的松散,仿佛只是个普通小医院。路过的医生护士也不管病人转着轮椅到处走,狱警更是没见着一个。 花园里的长椅上躺着个带手铐的犯人,叶眠转着轮椅吱吱嘎嘎地路过,那人睡得喷香。 一楼是食堂和药房,后者有人把守没能进去。二楼是各种诊室,三楼是叶眠住的病房区。 挂维生机的重伤病患住在四楼东侧,以值班室为界,西侧是手术室。叶眠路过器材室,里面没有人,门也只是虚掩着。 她四顾无人,果断推门进去,过了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转着轮椅出来。 叶眠试了在器械室内看到的所有尖锐物品,没有任何一个能让她脖子上的禁制环破损哪怕一点——不管是金属手术刀、组织剪、骨锯、电钻、解离针。 她看到了一把手持激光刀,一念之下,叶眠把激光刀连带着充能器都顺回了自己病房。 第一次使用激光刀不够熟练,叶眠对着镜子仰着脸,切禁制环的时候,一不小心戳到了下巴。 很痛,高温激光几乎立刻就烫焦了伤口,有股微妙的焦香蔓延开。 叶眠咽下最后一片止痛,老老实实地找了外科医生。 老大夫处理烧焦的伤口时,手段十分凶狠。止痛打了两管,止血药的药效也很差,叶眠从下巴到脖子都血刺呼啦的,活像什么凶杀现场。 “医生,这样会留疤吗?”其实叶眠想问的是,切割伤这样处理真的没问题吗? “运气好就不会,小姑娘爱美,我知道的。”医生头发花白,带着单边眼镜——可能是老花镜——老神在在地说。 他给叶眠的下巴缝了四针。 缝到第二针,叶眠的痛觉神经就睡醒了,看她呲牙咧嘴痛得不行,医生没办法,又打了一管止痛药。 “有这么痛?”他嘀咕。 叶眠假装没听到。 问她伤口怎么搞的,叶眠一脸老实:“摔的,医生,你知道的,我脑壳碎了,头晕,所以摔到地上了。” “头晕严重吗?给你开点药。” “很严重,甚至影响睡觉。” “那给你开点安眠。” “医生,我身体抗药性比较强。” “所以你用了我三管止痛,三管。好了,给你开点安定不要紧,但这些出院的时候你得一起结账。”医生摘了一次性手套扔掉,挥挥手让叶眠拿着开药单子去病房。 结账?叶眠愣了一下,还以为监狱医院做慈善的来着,合着是想多了。 等到傍晚,护士见到她包着纱布的下巴,脸上露出了明晃晃的谴责。本来只要处理后脑就好,现在又多了下巴。 护士扳着叶眠的脸看:“你在做什么,自杀吗?激光手术刀不是玩具,呐,再深一点就到骨头了,还好角度偏了一点。” 叶眠的头被拨来拨去,她乖乖挨骂:“抱歉,我就是好奇,感觉激光刀可以作为很厉害的武器,监狱不管吗?” “禁制环,尤其你戴的三代,用的材料可不是普通激光刀能割断的,需要钥匙,傻孩子。” 护士怜爱地摸了摸叶眠头顶,小心地避开了她后脑:“而且医院的激光刀带不出医院区,等你回监狱区的时候会有很严格的检查。” “原来如此,”叶眠小声说,“但我的头很难受,可不可以再给我几份口服的止痛?”药房是唯一一个她计划里要进,结果有人守着没进去的地方。 她止痛吃完了,天生怕痛,真的熬不住。 “你不在床上躺着,自己到处乱跑,痛了知道错了?”护士冷哼一声,拆了她头上纱布查看了一下出血情况,又拿了电视镜。 “万幸脑壳长势正常,不然有个瘪脑袋多不好看啊,”护士说,“外科的老大夫是个保守派,不太用新科技手段,你这个下巴缝了针,以后还是要留疤的。” 叶眠暗想,留疤倒是小事。 “啧,生长因子疗法,听都没听说过的高科技,你用的这些药我都不认识,还是那个学生按天数配好到你痊愈的,没留让你乱折腾的份额,可让人省点心吧。”护士嘴快手也快,给她又抹了一层药膏,拿纱布重新缠起来。 叶眠一动不动,只盯着护士腰间的装饰,假装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偶,任人摆弄。 “姐,给我做手术的医生什么时候走的?” 护士像是没在意她用的称呼,随口答道:“你醒之前他就走了,巡医队赶着去下个地方呢。不过他走之前把该注意的都告诉我了,连你抗药性强还怕痛都说了,你找责任医生的话找我就好。” “那有机会再向他道谢。姐,那能不能给我开点止痛药,我真的很需要,拜托,你是最好的护士姐姐了。”等护士放开她的脑袋,拿起瓶瓶罐罐放回小车上准备离开,叶眠再次提起。 她仰着脸,表情无辜且无害。 “小滑头,明早给你带。”护士娇笑,回头捏了捏她的脸。 她是个跨性别者。 * 第二天早上医院里闹了些动静,叶眠趴在床上听。 护士百忙之中过来给她拿了四瓶口服止痛,叶眠满是感激地把人送走,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上午叶眠在输液室见到胖子。 胖子还坐在昨天的位置上,手上带着手铐,见到她后的第一句是问:“你下巴怎么了?” 叶眠摸了摸纱布,感受到一丝痛意:“摔的。你晚上不住医院吧?” 胖子表情古怪:“医院夜里闹鬼的故事你小时候没听过吗?” “早上一般也不会过来,对吧。” “谁起早八来医院打卡啊,我又不是医生,医院也不给我考勤发薪水。”胖子不满。 “很好,所以你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再来,”叶眠一锤定音,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顺利的话。” “别做傻事啊绵绵。”胖子面色肃然。 “不会,”叶眠说,“还有,往后不要叫我绵绵,我是叶眠。” “你也不叫我拉米亚纳法格里布,”胖子嘀咕道,“叶绵。” “眠。不要当文盲。”叶眠拍拍他肩膀,两个字在通用语发音上有区别。 - 晚上十一点熄灯后,医院仿佛也逐渐陷入沉睡了。 虽然C监在监狱里算大的——毕竟穷乡僻壤地皮便宜——但C监医院并不大。 今天早上接待了一批5区持械闹事的犯人,他们被锁着手铐关进医院,导致现在病房塞满了缺胳膊断腿的囚徒。 白日里他们的咒骂声、申吟声不绝于耳,叶眠能听清至少有三拨人——“法蒙的走狗”、“老狱长的鹰犬”、“自由帮的喽啰”。 叶眠还听到几次护士的尖声大叫,诸如“不要动你的腿”“你的手指已经接上两次,不要再弄断”“假肢不是武器”之类,听起来很是崩溃。 时间走到后半夜,走廊里已经静得落针可闻,只偶尔冒出一声悠长的痛吟。 急诊亮着灯,值班的年轻医生姓李——不管他拿的是不是假证,至少名义上是医生——在聚精会神地看电影。 车库里,关押车司机躺在车厢里的担架上打鼾,保卫抱着枪在警卫室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叶眠咽下止痛,把开了封的止痛药瓶子单独放进一个衣服口袋里。 她摸黑出动了。 这次没用轮椅。 第3章 第 3 章 叶眠的手指滑过病房冰冷的墙壁,呼吸压到最低,仿佛连空气都在屏息,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她的目标很明确——切断这一层的电力供应,让整个三楼病房区陷入黑暗。 踩着微弱的月光,叶眠下到二楼半。 不知为何,她心中微悬,似乎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戳在心里,不痛不痛。 储物隔间的小门不上锁,门后就是电阀开关控制板。 手中小刀轻轻一撬,金属板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叶眠的动作顿了顿,侧耳倾听,确认走廊依旧死寂后,才继续操作。 手指灵巧地拨开电线,激光小刀在她手中闪过光芒,一瞬间映衬出叶眠眼中弱而稳的神采。 “咔嚓——” 楼层总闸被切断的瞬间,应急小灯的光芒骤然熄灭,整个走廊彻底陷入漆黑。叶眠没有停下,她迅速用激光刀划断了剩余的几根备用线路,确保电力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但她知道自己是冷静的。叶眠像一只在黑暗中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病房——旁边的11号病房。 开门时,她故意让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谁在那里!”靠门床位的男人猛地坐了起来,声音里带着警惕。 “一切为了自由。”叶眠压低声音说。 自由帮行动前的口号,她今天听到了好多次,这不难猜。白天她摸清了这一层病房的势力分布:她所在的十号病房,右边房间的两人是自由帮成员,左边房间的两人则是新狱长法蒙的追随者。 “我是来给你们解手铐的。”叶眠没有给对方质疑的机会,直接亮出了手中的激光刀。 刀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弧,精准地切断了手铐的脆弱关节。手铐“咔”地一声断裂,切面光滑如镜。 “纳米级激光手术刀?”自由帮的成员低声赞叹,“好东西,就是充能麻烦,用不了几次吧?” 叶眠没有接话,她的目光掠过对方脸色,然后迅速转向另一张床,用同样的方式解开了第二个人的手铐。 “我去其他病房他们都解开手铐,”叶眠低声说,“然后再行动。” “行动?什么行动?”靠窗的成员皱了皱眉,“医院之外,三面二十米高的高压电网,唯一通道连向C监9区,重犯区守卫森严。昨天的活动已经结束,我们失败了。” 叶眠眼神闪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冷静:“失败?不,还没到最后。早上的争斗不了了之,但现在,敌人正在沉睡,手无寸铁。我们可以趁此机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自由帮的成员显然被她的提议震惊了,但叶眠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她继续说:“你们的兄弟皮特还在楼上,靠维生机苟活。他撑不了多久了,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医院里,平静地接受失败、什么都不做吗?”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中了对方的软肋。 “抱歉,至少我无法束手旁观。”叶眠作势就要离开。 靠窗床位的自由帮成员咬了咬牙,低声说道:“3、6、8、9号病房,都是我们的人。” “摔杯为号。” 叶眠点头,转身弯了弯眼睛。 掩上门,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浅浅地呼出两口气,打开口袋里的止痛又咽了一片。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叶眠像一只无声的猎手,穿梭在病房之间。 她利用激光刀解开了所有人的手铐,鼓动自由帮再次冲锋的同时,也在法蒙派的病房里散布了“自由帮即将发动袭击”的消息。她的言辞巧妙而富有煽动性,每一句话都直击对方的心理弱点。 在10号病房,她扮演了一个无辜的伤患,声称自己无意中听到了隔壁自由帮的密谋,前来寻求保护。她的语气真诚而惶恐,成功赢得了法蒙派成员的信任。 “我们会保护你的,”法蒙派的成员低声说道,“你去帮我们的人解开手铐,然后我们一起反击。” 叶眠点了点头,将几把手术刀留给了他们,离开的脚步轻巧而果断。 叶眠已经弄清了这些派系的成员特色。 自由帮重刑犯偏多。 他们的初级目标是C监内的话语权,这能让他们过得更舒服一点,而终极目标半遮半掩,其实也不难猜——越狱。 正如他们的口号:一切为了自由。 法蒙派则多是轻量级的罪犯们。 在监狱长换任的这个时间节点,他们看到了减刑的光芒,寄希望于法蒙是个好人,会给C监这片污浊的地方带来新的空气——比如引入缓释和减刑,比如整肃狱风、更换狱卒。 某种意义上的道德绑架,也是对新任监狱长权威的蔑视,叶眠想。 排除掉自由帮和法蒙派的病房,剩下的便是老狱长的鹰犬。 一个犯人上了生死台但没有死,就代表他们杀掉了自己的对手,老狱长会给他们三年的豁免权——这三年他们可以不再担心被选上生死台。 生死台的规则隐隐成就了这三十年内监狱里的阶级。 不论这些犯人最初是因为什么被关进C监,哪怕一开始只是因为诈骗、偷盗、受贿……他们从生死台上活下来了,甚至不止一次。“敢杀人”、“不用再上生死台”,这足够他们立威服众。 这些狠角色在老狱长下台时自发组成了势力。 这些人执着于维护旧秩序,他们中或许有人相信老狱长还会回来,有人不适应在监狱内地位从变回普通人,有人不甘心搏命拿下的特权被一笔勾销、不甘心其他没上过生死台的人不再对他们有所敬畏——他们组成了老狱长派。 胖子给出的信息有限,他也没真上过生死台,所以描述可能夸大其词。 考虑到这些人手沾不止一条人命,叶眠反复权衡过,是否要引导他们加入今夜的战场? 她的初衷不是杀人,只是想营造一场足以引起典狱长注意的骚动。 考虑到要制造足够的混乱,她还是决定去打开老虎笼子。 2号病房是老狱长派的据点。 叶眠推开门时,能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杀意,厚重的压迫感向她涌来——她要面对的,是真正的亡命徒。 “我是来给你们解手铐的。”她的声音冷静,手中的激光刀在黑暗中亮出形状。 房间里的人没有回应,但叶眠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 她没有退缩,继续说道:“自由帮和法蒙派已经联手,他们计划在今晚发动袭击。你们可以选择坐以待毙,或者……反击。” 她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鹬蚌相争,自认“渔翁”的他们岂会束手旁观?叶眠几乎确信,这些人会自己动脑子,做出她想要的选择。毕竟这次立威的机会,是老狱长最后的余晖。 房间里依旧沉默,但对手的呼吸声悄然加快。 叶眠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她将手术刀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生死台上活下来的人,”她在门口停下脚步,声音冰冷而锐利,“不会怕死。” 最后一脚:激将。 当叶眠回到自己的病房时,口袋里的止痛已经被吃完了。她的后背被冷汗浸透,因为紧张,也因为痛。 她不得不承认,或许自己有些享受这种游走刀锋的感觉。心跳降不下来,血液在畅快地奔流,紧绷的情绪勾紧心弦,隐约铮铮作响。 不过,止痛药效过了之后,她头痛得厉害,仿佛那根被取出的钢筋又插回了大脑,搅得她又疼又晕,眼前发黑。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叶眠锁好门,拿起自己用了两天的玻璃杯,轻轻地摔到了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像发起冲击的号角,点爆了早已汹涌的夜色。 第4章 第 4 章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打开了门,又是谁第一个迈出了房间。 杯子碎裂的声响宣告了今夜医院动荡的开端,最初的几秒还没什么动静,但短暂的缓冲很快就结束了,仅仅是回神的功夫,一切都乱套了。 黑夜激发了人的斗志和勇气。 跑动的脚步、指挥与叫骂的话语声,摆件碎裂的脆响,闷闷的碰撞、受伤痛呼的嚎叫……兵荒马乱,场面如同一锅被炖到沸腾的滚粥。 冲突逐渐扩大,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失序和嘈杂起来,心有疑惑的人来不及细想,这场发自人类好斗本性、群体行为冲昏个体头脑的群殴,像龙卷风一样把所有人都裹了进去。 叶眠抵着门听,感慨真是一场混战。 有人喊着开灯,有人误伤友军,有人后知后觉地加入战斗。 有人的刀子捅进了别人的身体,有人的拳头落到了别人脸上,有人拿着手铐乱甩,试图浑水摸鱼——他们的武器被没收走了,趁手能用的道具实在太少。 战场主要位于走廊中部,叶眠拉开门,她的病房靠近走廊尽头的楼梯。 她一手扶着头试图固定——走路的时候脑袋晃得厉害,她实在痛得没法——一边小心地摸着墙走。 没有灯也没有窗的走廊,肉眼视力实在有限,好在她个子相对小些,在一众大汉的混战中顺利溜了出来。 三楼的混乱很快就被楼下的保卫发现了,他拿起枪,叫醒关押车的司机,立刻通知监狱的警卫队前来援助,又强行拽起战战兢兢的李医生上楼。 在楼梯间,他们正面遇到了叶眠。 “我没有恶意。” 这是预期中的环节。面对着保卫黑洞洞的枪口,叶眠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今夜的行动对于她重伤未愈的脑袋来说压力太大,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她干脆没有再吃。 “只是跟我一个楼层的病人们突然闹了起来,我想下去找你们求助,”叶眠粗粗喘了口气,因为痛和眩晕,她的声音都在发颤,连害怕都不用装了,“我们楼层的电闸好像跳了,灯打不开,上面太乱了,二十号人的混战,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保卫严肃地说:“谢谢你的信息,女士,目前三楼的情况我已经有所了解,监控也被破坏了……”因为叶眠把整个三楼的电都断了。 “我不建议你现在上去,”叶眠打断他,递出台阶,“人真的太多了,只有你自己肯定是不够的,或许我们可以等到援助的队伍到,而且现在我需要医生,我的头非常痛。” 她听到自己的心声:再等一等,等混乱再发酵一些。 “是的,是的,她需要我,我先不上楼了,保卫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李医生咽了咽口水,惶恐不安地说。 “好吧,那我们先去急诊。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保卫说。 大概十分钟后,四台车驶入了医院的院子,跳下来真枪实弹的十多个警卫。叶眠从急诊室的窗户看得清楚,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今日运动量超标,后脑渗血肿胀、刀口边缘有些感染,医生给她换了纱布,叮嘱她不要再乱动,叶眠满嘴答应。 “我不了解你用的这种技术,注射生长因子、移植细胞什么的,所以其他的我做不了,也不会做。如果还是很痛很晕,明天找一下为你负责的医生,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注意的。”医生一边说,一边把纱布的尾巴妥帖地掖了进去。 抱歉,之前还质疑你是庸医。 叶眠在心中忏悔,她坐着歇了会,感觉好些了。 “保卫先生,医院闹出这种乱子会有什么后果?”叶眠问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保卫站在窗边回答她:“可能会加强医院这边的值班人手,强化病房的管理。之前只认为医院逃不出去人就够,有禁制环在,犯人都不带手铐,谅他们没有工具也闹不出来什么事,结果竟然闹得这么严重……” 枪声响起。叶眠眼都没眨。 “监狱长会来亲自处理吗?”她问。 “也许会,”保卫说,一边拿起枪,准备前往三楼,“但说不准。我也不太清楚那位新任典狱长的性情。” 叶眠估摸着三楼的打斗持续到现在应该也告一段落,她没再多话,目送保卫出门。 警卫把重伤的犯人送到手术室,被临时叫来的医生已经在准备手术。 外科的老医生一边带手套一边咕哝,说睡到一半被打断,这些犯人真是烦人透了。旁边的年轻医生也打着哈欠,赞同地应了一声。 今夜最锋利的武器是不到二十厘米长的短手术刀,所有参与混战的人里有四五个重伤,受伤最轻的身上甚至只有擦伤,被抓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骂骂咧咧。 虽然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不同势力之间又不会串通口供,警卫也懒得管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打架,只当是昨天没打够,等天亮走完程序,该延长服刑期的一个都跑不掉,惩罚只会比他们预想的更重。 医疗费的单子送到手里,有些人才沉默下来,打架的时候理性被激情控制了,如今冷静下来还要面对现实。叶眠作为“受害者”被暂时移到了四楼的病房,她到现在也没看过自己的诊疗单,但想必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夜里“共患难”的保卫叫王五。 天快亮的时候叶眠短暂地睡了一小会,等醒来的时候,王五出现在病房里,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典狱长说要见你。” 叶眠愣了愣,看了眼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现在吗?” “是的,现在。”王五说。 典狱长本人的办公室在监狱区,叶眠目前的状态还不能离开医院。所以叶眠是在外科医生办公室里见到的他。 敲门进去的时候,入眼是一个高大的背影。 宽阔的肩膀和健壮的脊背组成了完美的衣架,身体撑起皮质大衣的外轮廓,让人联想到澎湃的力量。他脑后覆盖着修剪整齐的短短发茬,彰显着纪律与克制。 叶眠有点轻浮地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叶绵绵,278号犯人,目前服刑于C监6区,剩余服刑时限79年11个月,四天前再次杀人,可能要参加二判。” “是的,先生。”叶眠心想,原来我住6区。 “你是昨夜医院事件的受害者,说说你知道的吧。”法蒙转过身来,隔着桌子与她对视。 磁性的声音,完美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又薄又直,表情冷淡,如同素描使用的石膏像一般,整个人散发着大理石一样的凉意。 叶眠又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但嘴巴太快,直接吹出了声。 “叶绵绵,”法蒙皱眉,“我在问话。” “好的,先生。” 叶眠脸上挂着微笑,感觉他可能有些不适应念出她的旧名。 ——毕竟这种软糯的叠词,天然从嘴里念出来就带着点黏糊和甜蜜。 法蒙冷着一张脸念到“绵绵”的时候,咬字十分令人想入非非。假如这不是在审讯问话,假如是在别的地方,比如床上,沙发上,桌子上,浴缸里……血液奔流,骨子里的**初露锋芒。 她及时地收回思绪,在典狱长耐心耗尽前,捡着自己白天听到的说了说,包括三方势力的复杂关系,着重讲了讲可能法蒙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弟们。 叶眠认为自己表达了最大的诚意,可惜法蒙没有被她带跑。 “监狱应当是遵守秩序的地方,二三十人规模的打斗,一天之内出现两次,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鬼,”他接着说,“警卫在你的病房里发现了这个。” 他把激光刀的充能器放在了桌子上,于是叶眠把口袋里能量耗尽的刀也拿了出来。 “我试图用激光刀打开这个来着,”叶眠说,一边扯了扯脖子上黑色的禁制环,“但是无果。或许您要说我无知,但只是想一想、试一试,或许也不犯法吧?请看,我下巴上的伤就是被它戳出来的,外科的老医生可以帮我作证,噢,他现在应该被抓去做手术了。” 叶眠扬了扬下巴,大方展示自己伤口上的纱布,眼神却盯紧了对面的人,没有一瞬的放松。 法蒙的表情有点难以描述,叶眠觉得这不像是什么正面的反应——他大概不是“自己人”。 “手铐的断面都是用激光刀破坏的,这又怎么解释?” “尊敬的典狱长先生,医院不只有我这一把激光刀吧,如果早知道它这么珍贵我就不拿了。您的意思该不会是,我,顶着重伤未愈的半个脑壳,在这个黑灯瞎火的晚上,分别跑进了这三方势力的病房,一个一个给他们把手铐打开,挑唆他们进行乱斗?” 叶眠歪了歪头,语气认真地说。 对面之人还没出声,她便撸起袖子,伸出自己的胳膊,弯折发力。 因为瘦,所以能看出薄薄肌肉的形状,但不妨碍她现在纤细到可以归到营养不良的范畴里。 这也太惨了,叶眠心疼自己。出狱可得好好补补。 法蒙搓了搓眉心。 他继任之后一直在处理部队被告上军事法庭的事情——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污蔑——所以没怎么坐镇C监。 昨天案子刚刚告一段落,他一闲下来就听说C监有人聚众闹事。 沈之前递了消息,说本来到C监想跟他见一面的,结果人没见着,倒是碰到一个因故入狱的反抗军,出于好玩或者是赌徒心理,他下了血本把人从生死关拉了回来。 “用你的人格魅力打动她,策反她,这样我们就可以拥有一个二五仔了,”沈这样怂恿法蒙,一边语气微妙,“她在反抗军里的身份……啧啧啧。” 但法蒙感觉,叶绵绵跟沈说的似乎有点不太一样。面前纤细的少女双眼有神,身板笔直,怎么看都不像沈说的“恋爱脑小女生”。 ——就知道沈的话只能当玩笑听。 “我知道你的身份,叶绵绵,”法蒙说,语气严肃,“我知道你隶属反抗军,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现在轮到叶眠茫然了。 反抗军又是什么?她怎么就隶属反抗军了?她要反抗谁? “我无意反抗,先生,”叶眠收回胳膊,眼神变得警惕,“我是个遵守监狱秩序的良民。” “与那无关。如今你面临终身监禁,反抗军身份暴露后你的日子不会好过,跟我做个交易,叶绵绵。”法蒙说,表情冷得仿佛要把叶眠冻住。 叶眠不吃冷脸这套。 她试图打断这场谈判的节奏:“抱歉先生,我想纠正一下,我是叶眠,不是叶绵绵。”叶眠心里清楚,她与叶绵绵是不同的存在。 叶绵绵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现在活下来的有且只有叶眠。 法蒙只当是她的个人习惯,改口说:“叶眠,你在反抗军内部身份特殊,我可以放你自由,但交换条件是,你回到反抗军后,要随时给我们传递消息。包括反抗军内部权力更迭、大小方向上的决策计划、底层人员流动名单等,只要你知道的,全部写清楚,每月一次汇报。” 叶眠跟他对视,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反抗军内有我们的人,如果你敢作假或者隐瞒,我们都会知道。” “不同意条件的后果,我想你也清楚。” 叶眠直觉嗅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 “你不怕我离开后不履行约定吗?”叶眠没问反抗军是什么,也没问你又属于什么势力,她后颈浅浅的炸起一层汗毛,那是觉察到危险的本能。 “既然是犯人,就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法蒙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黑色方形小块,一端露出金属插口。 叶眠的视线落在他手心。 “禁制环的钥匙插件,”法蒙眼神扫过她的脸,表情不动,“或许有人跟你说过,三代禁制环的功能,但你现在戴的,其实是刚通过内部测试的四代。” 叶眠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四代环外表跟三代长得差不多,但在三代的基础上再次增加了材料强度,并且增设了遥控和开关,来。”法蒙伸手。 很漂亮的一双手。 手指长而有力,手心一道疤痕。 叶眠慢步走上前。 法蒙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脖子,插件安装后,他在自己的终端上点了两下。 操作完,冰凉的手再次碰到温热的颈侧。插件被拿走,叶眠的脖子上却还残留着一点令人战栗的触觉。 叶眠看着他,没有动作。 “可以试试你的异能了。我刚刚给你开了两分钟的权限。”法蒙说。 笑话。 她现在哪知道怎么用异能? “所以,就算我们达成了交易,哪怕我人可以离开C监,我也会受你控制。”叶眠定定地说,把一切波澜藏在静水之下。 “是的,我不可能任你拿到钥匙,”法蒙干脆认下,“但我可以名义上为你脱罪,避免你沦为越狱通缉犯的下场。” “我需要想想,典狱长先生。”叶眠说。 “当然可以,”法蒙露出一个礼貌但冷硬的微笑,“慢慢思考。你可以走了。” 叶眠出门,摸着脖子上的禁制环。 这东西耐造得没边,插口使用完已经自动隐藏起来,手指接触过的地方光滑无缝。 她在思考法蒙的提议,但同时又有股躁郁的火苗盘桓心头。 脖子上带着禁制环,被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感觉……被言语威胁的叶眠感觉到一种轻微的、不被尊重的愤怒。 她回病房扎针倒下,一觉睡到中午。 起来吃完饭,下午在输液室见到了胖子。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胖子很高兴见到她,“我听说了昨夜医院闹出来的动静,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法格里布,如果现在给你两个机会,要不然给人当狗,要不然去死,你选哪个?”叶眠的轮椅靠在他旁边。 “死亡和自由,很宏大的命题,”胖子摸了摸下巴,“可能当狗吧?当狗|管饭吗?” “当□□饭。”叶眠喃喃地重复。 输液室显示屏里议会竞选结果公布,新任主席站在台上志得意满地跟大家挥手,台下掌声雷动。 第5章 第 5 章 “你知道反抗军吗?”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叶眠开口。 不成想张嘴就是王炸。 “这是能说的吗?!” 胖子先是一惊,左看右看没人注意,快速抹了下脸调整表情,同时压低声音说:“还这么大声!你说的可是反抗军,联盟反抗军!” 叶眠张了张嘴。 “我知道,很多人对联盟很有异议,内部派系也有主张革命的力量,但是名义上、实际上、说到底,现在我们还是受其领导,尤其,你就站在首都星的土地上!怎么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反抗军!” 胖子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堆,咽了下口水,最后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不会因此认为你是反抗军的支持者,只是祸从口出,绵……叶眠。” ——所以我是叛党,叶眠恍惚了一下。 我不只是杀人入狱的罪犯,还是受官方通缉的叛乱分子。 “反抗军是不能说的存在。”她小声确认。 “不能说,”胖子加重语气重复,“联盟不承认反抗军存在,公开社媒上也不允许出现反抗军的消息。反抗军就是乱党、反动势力,妄加评论会被有关部门抓起来审问的。” 见叶眠还有话想问,胖子眼露祈求:“有机会再说好吗我的老天,万一被人听到举报,我们就真完蛋了!你多少有点囚犯的自觉!” “好,不说了。”叶眠安抚他。 胖子讳莫如深的样子跟法蒙的轻描淡写对比鲜明,以至于显示出一种割裂感。 法蒙属于什么势力?C监外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 叶眠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信息。 “讲讲联盟的事情吧,法格里布。”叶眠说。 输液室的显示屏开始播放男女痴缠的肥皂剧,颇有些索然无味。 胖子瘫在椅子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慢慢悠悠开口:“政治我不擅长,但历史学得还可以,你跟我差不多年纪,大学读完了吗?” 叶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觉得呢。” 胖子便默认她是没读。 “三百年前星系革命,帝国燃起战乱。初代领袖们杀进皇宫,皇帝失踪后,他们创建了联盟,设置了议会、审判庭和军事战略部。不成想,从小失散的太子没死,他即位后,帝国卷土重来来,经过十年反复,整个星系逐渐稳定成联盟与帝国分庭抗礼的局面。 “联邦下属五十七个星球,其中十四个偏远星球和帝国接壤,八个星球组成联盟中心,核心三星包括首都星、银辉星、海蓝星。垃圾星十二个,死星五个,剩下的是中等星。去年我们和帝国的战争正式结束,但小道消息说联盟军部还在垃圾星征兵,可能过两年战争会继续吧。” “战争带来死亡也带来机会,你喜欢打仗吗,叶眠?”胖子扭头。 “战争是获取和平的手段。”叶眠说。 “我不喜欢,”胖子说,“虽然被要求在首都军大读完四年,家里人建议我趁和平年代混个军部的位置,但我不喜欢。” “首都军大?”虽然没听说过,但一听就很厉害的学校。 “花钱就能进,军大的海蓝星校区是法格里布家族捐的。”胖子说。 叶眠被震撼得沉默一瞬:“那你怎么在C监,嗯……避难。” “海蓝的法格里布,”胖子做贼一样压低声音,“投向了反抗军。” “……” “胖子,”叶眠眼神空洞地搭在前方,“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干脆一起说了吧。” “也没什么,我们家族主要是做食品和营养液生意的,之前的继承人应该是我名义上的哥哥,我爸的私生子。” 胖子很少见地情绪低落下来,叶眠侧目。 “伊斯坦·法格里布。他绑架了我妈,带着海蓝的法格里布倒向了反抗军,现在失联了。他身上背了联盟通缉令,我爸不想他死,又担心他对我出手,干脆把我送进了C监,自己带着人去抓他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族里现在是我叔叔诺亚·法格里布掌权,他不喜欢我,所以也不来接我出狱,我只能每天混吃等死。” 胖子笑了笑:“你不是问,选择自由还是当狗吗?” 他后半句没说出来,叶眠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好处想,等你爸救回你妈、抓到你哥,说不定你就会成为新的继承人,前途一片大好。” “没那么容易的。家族不认可我,我的异能也不够强势,只有我妈的支持,现在我是弃子。”胖子对自己的认知很明确,对形势看得也很清楚。 “说是避难,但出狱都遥遥无期。” 叶眠想了想。 “胖子,要不要跟我干。”未来女帝递出了她的第一根橄榄枝。 “跟你干什么?”胖子警觉。 “你要打脸你的族人,我呢,要打爆这个世界,”叶眠肯定地说,“我们注定是同路人。” * 联盟的腐朽在于官官相护、政商联合。 最初的革命让半个星系摆脱了皇帝的残暴统治,其初衷是建立自由平等的新秩序。 第一代议会代表相继去世后,民主的推举与竞选制没能完整延续下来,议会逐渐被权力博弈与金钱交易渗透。如今的议会已经是商人政客们长袖善舞的社交场,是贫富差异进一步扩大的培养皿,是掠夺剥削底层人民的强盗窝。 不断出现的新纳税项、一削再削的公民福利、越发紧缩的医疗和教育资源,一系列倾斜明确的法律出台,人民艰难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噩梦里,找不到打破阶级壁垒向上的渠道。 他们无法发声,无法反抗,任何试图挑战现有秩序的人都会被贴上“反动分子”的标签,遭到无情的打击。 “虽然反抗军不能说,但是反抗军的存在是必然的。联盟近些年一直是宁肯错杀不肯放过的态度,反抗军应该是发展不太起来。”胖子做贼心虚,小声跟叶眠咬耳朵。 他热血上头接下了叶眠的邀请,但还是不太习惯把反动势力挂在嘴边,总有种下一秒就要被抓的紧迫感。 “法格里布家世代经商但不参政,只有我哥,伊斯坦,对权力有种狂热的**。我爸说过他,他后来就不太外显了,但我们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么决绝。” 叶眠若有所思:“你想没想过,只靠绑架你妈妈,他怎么保证海蓝星的法格里布都跟着他一起倒向反抗军呢?” 胖子觉得理所当然:“他在海蓝星发展很多年,那些人都变成了他的心腹,对他马首是瞻。” “但是像你这样的成长背景,如果没出什么大变故,几年时间,你会从一个普通联盟公民变成死心塌地的反动分子吗?此事有疑点。你爸爸的态度也很含糊,宁愿丢下偌大家业自己出去找也不假手他人,咦,胖子,你家该不会是个大反抗军窝子吧。”叶眠说。 胖子被吓得不轻,眼睛都瞪大了:“你不要污蔑我家啊。” 叶眠的眼神意味深长。 * 晚上换药再见到护士,叶眠自觉二人已经足够相熟,询问能不能给她个终端玩游戏,意料之内被拒绝了。 “虽然现在越狱的情况少了很多,但是这种能跟外界联系的东西还是不能给你。”护士拿出一支注射器,把里面的绿色液体推进叶眠的脖子里。 “这是生长因子吗?”感受到一点微微的痛,叶眠好奇问。 “准确来说是二级生长因子,这是第二针。打完这针,五天后还要再打一次。如果不打满三针,可能你的脑壳会缺一部分长不全,或者一辈子带着一个软脑壳。”护士笑起来,露出一口鲨鱼般的白牙,“老实呆着哦。” “会老实的,我可不想一辈子趴着睡觉。”叶眠已经趴着睡了好几天,很不舒服。 “那就不要从器材室顺走手术刀,然后大半夜不睡觉挨个病房跑,给那些脑子缺根筋的病人们发凶器,怂恿他们打架,”护士把她的药片放到小盘里,又拿出一个新的玻璃杯倒满水,“乖乖养伤。” 叶眠愣了一下。 “傻绵绵,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护士说着,弹了一下她脑门,“虽然我们医院不大,但到底是监狱医院,只靠你自己的力量,完美脱身需要很大的运气。” “……你在四楼值班。” 叶眠有点恼火自己大意。 在二楼半的时候她直觉遗漏,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 四楼维生病房安排了二十四小时值班员,但值班室位置靠中间,后半夜也没有安排巡逻任务,存在感太弱,她确实没想到,值班员会不在自己岗位,跑到三楼来。 “我当时在三楼半抽烟,”护士说,“亲眼看到你去了二楼半破坏电闸。我夜视力还挺好的。” 好在护士没有要举报她的意思,似乎看出了叶眠的疑问,护士把耳侧的头发挽上去:“怎么这个眼神?这点选择我还是能做的。在‘自由’的联邦,哼,不管监狱里还是监狱外,跨性别者的生活可是不太舒服。” 叶眠沉默,良久憋出一个“喔”。 她脑袋空空,对监狱以外的世界了解寥寥。跨性别者作为少数群体,关于他们的处境,她其实说不上话。 护士又摸摸她的头顶:“绵绵,如果你能走出C监,会发现C监是不同于外面的另一种自由,所以我在这里工作、生活。关于你的转变,我既不了解,也不讨厌。这几天相处,我能看到你的野心,也能看到你的良心,所以我不会跨过监狱的原则帮你争取自由,但我也不会多说。” 叶眠觉得,如果勇者穿越到异世之后会遇到引导者身份的npc,那护士就是包容她对这个陌生世界作出应激反应的姐姐。她态度友善,允许叶眠露出马脚,允许她好奇、探究、从警惕到融入这个世界。 胖子是勇者的小伙伴。叶眠的一念带过他浅金色的头发和瞳孔。 “好了,别想太多。手术刀的盒子、玻璃杯子的残渣我都帮你清理了。昨天忙活一晚上,今晚好好休息吧。”护士稍微整理了一下叶眠的枕头,又像摸小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顶。 叶眠今晚睡了个好觉。 梦里有一个强壮的背影替她挡下风雨,转过身发现是个有着咖色头发的女人在冲她微笑。 第6章 第 6 章 今天是叶眠术后的第四天。 醒来的时候,叶眠没有立刻起床。 昨夜的梦里又是那场扯地连天的大火。 烧灼,疼痛,绝望。 但是她的记忆空空荡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叶眠无法确定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某种预言与暗示,只能寄希望于属于叶绵绵的记忆会恢复,或者出狱后她能找到关于过去的只言片语。 叶眠不急着找法蒙,反正已经确定要答应他的条件,出狱板上钉钉,她还要在医院里留到第三针二级生长因子打完。 把早餐糊成一团的粥吃掉,叶眠去了点滴室,开始看那个放广告比放连续剧多、放连续剧比放正事节目多的大屏。 这两天联盟最大的事情就是议会主席和内阁换届,新一任主席春风得意,上任之后的第二天就召开议会修订粮食法律。 “新的粮食法律抬高了农民税收,但是压低了营养液的税率。”胖子来正好看到,他脸上挂了两个黑眼圈,一看就是昨天没睡好——考虑了一晚上自己是不是上了贼船,没想出个结果。 “因为政府要推动营养液的普及?”叶眠问。 “应该是的。自然生长的植物越来越少,我们现在吃到的食物味道口感古怪,因为原材料产出依靠的是基因科技和化学手段,厨师做出来的东西早就失去了在口味享受上的价值,只是能提供生命维持必须的营养素罢了。” “营养液就不一样了,萃取浓缩营养成分后,它能完全脱离食材本身的形态和味道,你可以根据自己口味偏好买到不同口感口味,摄入方式也比做饭简单,开盖即食。”胖子说。 “那你家的营养液生意岂不是赶上风口了,政策扶植,大赚一笔。”叶眠说。 “据我所知,没有。”胖子叹气,“萃取营养液的技术还不够成熟,生产效率也低,虽然工厂已经投入使用,但产品市场根本没打开,成本高,定价也高,性价比一般。营养液工厂建在海蓝,伊斯坦一走,这次怕是更赶不上了,粮食大企不止我们家族。” “他们的技术比你家先进吗?” “那倒没有,至少在我入狱之前,法格里布的萃取技术肯定是最先进的,毕竟伊斯坦的异能就是手萃,我们只需要拿着瓢找葫芦。但现在政府扶持,研发经费投进去,其他家的成果自然也会有。”胖子搓了搓脸。 “你现在焦虑也没用,不如想想怎么抓到你哥,把你妈救回来。”叶眠说。 “靠谁啊,靠你还是靠我,咱们连C监大门都出不去。”胖子愁眉苦脸。 “你瞧好吧。”叶眠说。 关于修改粮食法案的争议讲了二十分钟,大屏切换到广告。胖子抱着手臂好像睡着了,叶眠抓紧时间,试图从广告里的蛛丝马迹中了解外面的世界。 义肢广告,飞船广告,营养液宣传片,主席竞选回放,边境采访,审判庭案件简报……叶眠看到了法蒙。 她不由坐直了身体。 法蒙一身墨色军装从审判庭大步走出,记者一拥而上,闹哄哄地挤在他身边。 “法蒙中将是否能如期晋升上将?” “关于边境三师拒绝撤回境内您有什么看法?” “联盟与帝国的和平条约能是否可以继续维系,您觉得这次和平还能维持多久?”…… 一个男人尖声发问:“法蒙中将,边境三师是否如传言所说被反抗军渗透?审判长如何裁决,请给民众一个说法!” 法蒙驻足,漠然瞥向开口的人。 被视线凌迟的男记者瑟缩了一下,不由把话筒后撤了一些。法蒙推开眼前挡路的记者,拉开悬浮车车门:“三师军人忠于联盟,无愧于心。” 叶眠若有所思。 “噢!我想起来了!” 胖子睁开眼,他一拍大腿:“怪不得耳熟,法蒙,他是联盟的边境将领,五年前他带领边境第一师在黑水星以少胜多,被写进战场指挥学课本。经典案例,期末考试出过题,我学过的。没想到现在已经是正经中将了,他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吧。” “中将这么高的军衔,还可以兼任C监典狱长?”叶眠问。典狱长算不进行政核心,但是C监独立自治,中间有很多灰色空间可以灵活操作。 胖子解释:“毕竟我们跟帝国的战争打完了,和平条约公布之后,很多将士军人都回家了。法蒙应该是留军挂职,但现在边境不需要他了,如果家里有权有势,安排他来当个狱长不是难事。边境三师是出什么问题了吗,他怎么从审判庭出来?” “不清楚,那个男记者怀疑他带的兵跟反抗军有勾结。” 胖子愤然开口:“怎么哪里都有反抗军的事,这些人是苍蝇吗?哪都掺一脚。” 叶眠保持了适当的沉默。 “如果是这个法蒙的话,那C监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起来了,法蒙为人应该还是不错的,”胖子乐观地说,“那我也能好过一些,不用每天跑医院。” 这几天监狱区一切如旧,6区两个犯人因为卫生任务起了点小冲突,被名叫黑兔子的狱警一起扔进了9区多人间,昨天回来了一个,脸上是血淋淋的抓伤。 叶眠想了想:“记者说边境三师拒绝执行撤回命令,法蒙是直接领导三师的中将,那他可能在首都星留不了很久,甚至连现在都可能是被迫留下的。家里人安排他做典狱长的话……他自己属意呢?” “嗯……”胖子思索,“跟打仗驻边比起来,待在首都星不是更舒服一些吗?”作为联盟真正核心中的核心,对于“上等人”而言,首都星的繁荣安逸程度是其他地方完全比不了的。 “那就得看人了。” 叶眠回想记忆里法蒙的样子。能把皮大衣穿出军装的板正,眉目里藏不住的果决杀伐之气,在知道法蒙是军人之后,那些小细节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叶眠大胆推测:“有没有一种可能性,边境三师因为某些原因被绊住无法撤回,军部就强制单独召回了中将,甚至用的理由可能就是晋升上将。法蒙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归队,但是家族施压,直接把他摁在了C监典狱长的位置上。如今他人在首都星,边境三军违令处境微妙,此事可能波及他但不至于直接把他扯下水。如果法蒙真是个正派的人,现在恐怕是深陷泥潭很难抽身,但如果他顺应某些人的想法,同意把典狱长这个位置当成跳板,走上弃军从政的路……康庄大道。” “没听说过他隶属哪个家族啊?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上任典狱长,可能就是议会军部中某两个或几个势力的博弈,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胖子的表情也严肃下来。 “只是猜测。”叶眠说。 如果法蒙听到她的大胆发言,可能会为这段精彩的推论鼓两下掌。 但此时此刻,典狱长正在德里克主家府邸中的会议上迎接来自所有族人的施压。 “法蒙,你是你父母的独子,如今德里克唯一的嫡系,你必须进议会或者在军部任职,你注定要进政权核心,而不是留在边境做你的闲散将军。”卡门·德里克说。他是法蒙的大伯父,现在德里克家族名义上的大族长,具有家族内最高的话语权。 法蒙面不改色:“伯父,我不可能抛下被截断退路的边境战士留在首都星,哪怕沦落到进审判庭甚至进监狱,我的态度都不会改变。德里克的政敌们一直在向我们泼脏水,不让我离开首都星,只会让他们更加警惕,让形势僵持在原地。” “法蒙,家族的存续需要牺牲,你知道规则。”开口的人名叫贝拉·德里克,她曾短暂担任审判长一职,如今仍在审判庭陪审团任职。明明年近六十却不见丝毫老态,她的口吻堪称温和,但语气不容违抗。 “你既然已经接下了典狱长的位置,我们以为你已经理解并且接受了家族为你安排的路。”卡门接回话头,似有失望。 “伯父,是您说,拜托我暂留首都星,是您说,德里克要借助我拿下C监,是您说,只要萨利下台我就可以回去,”法蒙的眼神平静而冷漠,“德里克的小辈们早就渗透进议会军部甚至审判庭的各个位置,你们不需要我重回联盟核心。” “这句话你应该去跟你早亡的父母说,”年轻的汤姆森·德里克蓄了胡子,但还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他冷笑一声,加重语气,“问问他们,为什么德里克的附庸说,他们‘只归属于艾文·德里克、安娜·德里克’,在他们夫妻死后也‘只听从于法蒙·德里克’。” “汤姆森。”卡门警告开口。 汤姆森眼神恨恨。 法蒙的眼神暗了暗:“我父母收编的势力属于我父母,如果有任何异议,我不介意你去地下亲口与他们对质,问问他们,德里克到底做了什么,逼他们不得不撤离家族,从头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 德里克在衰败,树大根深的家族养出了一群又一群蛀虫,现在能堪大任的小辈只有法蒙,这个联盟政治漩涡中的大家族正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法蒙的价值,他自己清楚,族中长辈也清楚。 “艾文和安娜被暗杀,至今没有结案。伯父,我说过,在凶手被绳之以法前我不会承认德里克这个姓氏,更不可能回归德里克,按你们的吩咐行事。”法蒙只想早点结束,因为这场会议注定没有结果、徒费口舌。 “如果说,最近我们查到了新的东西呢?”卡门跟贝拉交换了一个眼神。 法蒙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 “反抗军的指挥使,曾与你父母联系密切。近日其他案件牵连,审判庭缴获了一批反抗军的信件,其中有一封与安娜的通讯记录,或许,你会想了解一下。” 第7章 第 7 章 【叶眠入狱第五天】 “今天是异能检查日。”胖子绞着手指,看起来有些焦虑。 “什么检查日?”叶眠戒断止痛药第五个小时,缭绕不去的痛意让她有些烦躁。 “犯人们带着禁制环,无法使用异能,这种禁制本质是一些化学成分、生物电流和什么其他东西……抱歉,具体我不太清楚,总之多重因素复合产生的结果。” “它对异能有害,所以监狱里每个月都会有几天是检查日,检查所有犯人的异能水平是否下降……甚至消失。”胖子咽了咽口水。 “异能会消失?”叶眠已经了解了一些异能的基础知识,但还从未听说过异能消失。 “会。就像人会生病,异能也会被削弱、暂时失灵、甚至永久失去。”胖子说。 王五带着医院的几个囚犯前往监狱检测处,见到叶眠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叶眠冲他笑笑,心中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应付检查。 作为一个从没有尝试过异能的人,她不得不担心自己会在检查中露馅。 检测处是一栋单独的房子,门外停着一台重装车,几个身穿作战服的狱警抱着枪,扫视的眼神藏在墨镜之后。李医生坐在正门之内,身前摆着显示屏,给犯人们挨个登记,发配不同检查室。 “加班呢,李医生。”叶眠说。 “唉,是,头还疼不?” “好多了,检查的人多吗?” “你们是第三批,今天一共四十多批呢,”李医生翻了登记表,给她勾上,“278号,A级?挺厉害嘛,101房间。” “多谢。” 四十多批,一批算五十个,光今天就两千人。 好大的监狱……好高的犯罪率? 胖子戳戳她,打断了叶眠的思路:“我去103了,祝你好运,也祝我好运。” - 叶眠穿过一楼走廊,从侧面的窗户能看到院子。犯人队伍旁边,几个领队的狱警在打牌,声音粗噶放肆,与寂静的犯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犯人身上破破烂烂的囚服,叶眠感觉,还是自己身上的病号服顺眼一点。 101门口,叶眠跟正好出来的犯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囚服整洁,打量她的时候,眼睛眯起,脸上细纹带着点狠意,并非针对谁,而是一看就是亡命徒的模样。 叶眠与他错身而过,心想,这就是C监里的A级异能者吗? 101内,不知名的仪器被堆在一侧,中央一块空地,投影出一个破破烂烂的虚拟人偶。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白大褂,她埋头在三张显示屏后,不知道操作了什么,沙包人偶被一键刷新。 是要攻击沙包吗?叶眠茫然。 听到有人进门,白大褂看了眼侧面的显示器,念:“278号,异能凝冰,战斗型。” 她手速很快,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眼下黑眼圈要坠到地上,厚重的眼镜半掉不掉地挂在鼻尖,“二级禁制环……嗯?三级?” 她终于抬头,跟叶眠四目相对。 “医生,”叶眠乖巧,“我需要做什么?” 情况不明,她没说自己是四代禁制环的事。 “只是异能检查员,不算医生哈,”检查员面无表情,她打开通讯,“李医生,三级环怎么送我这了?” 通讯里的声音叶眠听不到,她只能站在原地干等,好在那头办事速度还挺快,检查员面色一正:“行。” 挂了通讯,她推推眼镜:“李医生说稍等,典狱长会亲自过来,你去隔壁102吧。” “谢谢。”叶眠干脆地离开,有点遗憾不能试试虚拟沙包的手感。 又要面对法蒙…… 感觉失忆这件事很难隐藏,毕竟她连怎么调用异能都不知道。 102空空荡荡,只有两把椅子,她无事可做,绕着走了一圈,也没看到摄像头。 门外脚步声传来,是法蒙到了。 “典狱长先生。”叶眠礼貌问候,人却坐在凳子上,没动。 依然是板正利索的穿搭,衬衣扣到最顶,连塞进裤腰的下摆褶皱都是整整齐齐。 法蒙把外套搭载椅背上,在她对面坐下。面对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考虑得如何了?”他单刀直入,撇掉那点不适。 “我同意您的要求,但有一个额外条件。”叶眠说。 法蒙以为她想为了异能自由跟他扯皮,果断拒绝:“与禁制环有关的话,不行。” 叶眠比他的预期更桀骜,事关他的绝对控制,他绝不退让。 “我无意摘下这枚,项圈,”叶眠却只是笑了笑,意有所指,“我会成为您忠诚的线人。” 在法蒙开口前,她掐着节奏打断了他:“是这样的,先生,我仔细想过,我回到反抗军需要一个理由。毕竟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人,反抗军不出手,我凭什么能从C监离开呢?” 法蒙皱眉,想:以你跟反抗军指挥使的关系,只要能回去,他高兴就得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但她的想法又确实有点道理。 “那你的想法是?” “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法格里布,”叶眠坦然地说出了她的目标,“您知道他家的事情吧?” 法蒙确实知道。 海蓝星的伊斯坦·法格里布投奔了反抗军,为了逃避联盟追责,他们把伊斯坦的弟弟送进了监狱避难。 这代表着法格里布的主家与审判庭有些往来,他们能把人送进来,自然也能把人送出去。 叶眠见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便继续解释:“我初步想的口供是,因为与拉米亚纳同上生死台,我们结下了深刻友谊,法格里布捞一个也是捞,捞两个也是捞,所以把我也带了出去。” 理由听起来是不错,但…… “法格里布并没有任何想捞拉米亚纳出狱的意思,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法蒙说。 “你不知道,反抗军也不知道,”叶眠嘴角带笑,“反抗军不需要知道内情,法格里布内部变动?拉米亚纳本人是否弃子?不重要。只要带着拉米亚纳回去,加上我平安离开C监的事实,这就足够有说服力了。” “而且法格里布只是想避难,拉米本人在哪根本无所谓,甚至等我重新取得他们信任后,再把他送回C监都可以。”叶眠势在必得的微笑仿佛焊在脸上。 拉米亚纳·法格里布——新手村的勇者朋友,她要救走。 法蒙想通了其中关节,不得不承认这套逻辑很完善。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跟陆风,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吗?”法蒙逼视叶眠的表情,想要看出一丝破绽。 陆风?谁? 叶眠表情不变,内心大惊。 老天奶,这又是谁啊? 在她的沉默中,法蒙感觉到一丝不对,他眼神加深,似乎要把叶眠整个看穿。 叶眠心想,横也一刀竖也一刀,干! “不瞒你说,自从我的脑袋插了钢筋,有些事情就记不太清了,”叶眠试图让自己显得更诚实无害一点,甚至有点后悔刚刚表现得那么精明了,“所以我还混淆过,说我是叶眠,你记得吗?” “记不清了?”法蒙一字一顿地重复。 “是的,比如……陆风是谁?” 在他迫人的目光中,叶眠无辜眨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