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殇阙》 第1章 百年隆雪 承平二十三年冬,百年罕见的隆雪席卷了整个北方。 雪是从腊月初七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过了初八,雪片便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燕赤京都裹进一片刺眼的白。皇宫的琉璃瓦上积了足有三寸厚的雪,檐角的铜铃被冻得发不出声响,只有北风在宫墙之间呼啸而过。 尹鹤徵勒马停在官道旁的山岗上,黑色的狐裘大氅上落满了雪。他摘下铁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入鬓,凤眼狭长,左颊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疤,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颌,像是一条蜈蚣趴在那里。 “殿下,马上就进城了。”副将韩肃驱马上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咱们这一仗打得漂亮,陛下定然龙颜大悦。” 尹鹤徵没有答话,只是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城池。京城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十二座城门楼如同蹲伏的巨兽,隐约可见最中央的皇宫。 官道两旁的榆树下,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在一起,已经冻成了青紫色的冰雕。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倒在最外面,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发黑的馍馍。 韩肃顺着尹鹤徵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叹了口气:“今年雪太大了,听说京郊已经冻死了上千人……” “走。”尹鹤徵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天黑前进城。” 马蹄踏过冻硬的官道,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经过那排冻死的流民时,尹鹤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身后的三百铁骑同样沉默,只有马蹄溅起的雪沫落在那些僵硬的尸体上,像是给他们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殓布。 “殿下,四皇子的人在城门口。”韩肃压低声音道。 尹鹤徵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我那个病秧子弟弟倒是消息灵通。” 燕京南门的瓮城下,果然站着几个披着灰鼠皮斗篷的人。为首的是个瘦高个儿,见尹鹤徵的队伍过来,立刻上前行礼:“大殿下安好,四殿下命奴才在此恭候多时了。四殿下身子不适,不能亲迎,特意备了暖轿和姜汤……” “不必了。”尹鹤徵打断他的话,“告诉四弟,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好意”二字上特意咬了重音。 瘦高个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堆起笑容:“四殿下还说,今夜子时在听雪楼备了酒菜,想与殿下……” “滚。” 尹鹤徵一夹马腹,黑骏马嘶鸣一声,径直从那人身边冲了过去。灰鼠皮斗篷被马蹄带起的风吹开,露出里面绣着青竹的官服—那是四皇子府上的纹样。 韩肃追上尹鹤徵,低声道:“殿下,四皇子这般殷勤,恐怕有诈。” “尹棠昭那个病秧子,什么时候不耍心眼了?”尹鹤徵冷笑,“他越是殷勤,越说明心里有鬼。” 穿过南门大街时,雪下得更大了。街道两旁的店铺早早地关了门,只有几家药铺还亮着灯。一个披着蓑衣的老者跪在街心,面前摆着个破碗,碗里已经积了半碗雪。 “行行好吧,老爷……”老者颤巍巍地伸出手。 尹鹤徵看都没看一眼,马蹄几乎踏到老者枯瘦的手指。就在这时,一顶青布小轿从斜刺里冲出来,堪堪挡在了老者面前。轿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往破碗里丢了一块碎银子。 “四殿下仁慈!”轿夫高声喊道,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尹鹤徵猛地勒住马,回头看去,只见轿帘已经放下,青布小轿正迅速消失在雪幕中。他握紧了马鞭,指节发白。 “殿下,要追吗?”韩肃问。 “不必。”尹鹤徵深吸一口气,“先去见母后。” 皇宫的西门—玄武门已经近在眼前。守门的禁军见到尹鹤徵的铁骑,立刻跪地行礼。尹鹤徵甩镫下马,铁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大殿下,陛下有旨,命您回京后即刻去养心殿……”一个太监小跑着过来。 尹鹤徵抬手制止了他:"本宫要先沐浴更衣。"说完,大步朝自己的重华宫走去。 重华宫位于皇城东北角,是先帝特意为皇长子修建的宫殿,比起其他皇子的住处要宽敞许多。但此刻,这座宫殿却显得异常冷清。廊下的宫灯半数已经熄灭,剩下的几盏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将尹鹤徵的影子拉得很长。 “殿下回来了!”一个绿衣宫女从殿内跑出来,扑通跪在雪地里,“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 尹鹤徵径直走过她身边:“母后在哪?” “在……在佛堂……”宫女的声音发抖,“皇后娘娘说,殿下若回来了,先去佛堂见她……” 佛堂在重华宫的后院,是一间小小的暖阁。尹鹤徵推开门时,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他的母亲—瑜皇后正跪在蒲团上,背对着门口,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徵儿回来了。”瑜皇后没有回头,声音轻柔得像一片雪花落地。 尹鹤徵站在门口没动:“母后知道儿臣今日回京?” “昨儿夜里四皇子派人来告诉我的。”瑜皇后转过身,露出一张依然美丽却憔悴的脸,“他说你在路上遇到了暴风雪,我担心得一宿没睡……” “尹棠昭?”尹鹤徵眯起眼睛,“他倒是关心我。” 瑜皇后站起身,走到尹鹤徵面前,伸手想摸他脸上的伤疤:“这是怎么弄的?疼不疼?” 尹鹤徵偏头躲开:“小伤。”他顿了顿,“父皇的病怎么样了?” 瑜皇后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去:“太医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谁听见,“你二弟这些天一直守在养心殿,连岚贵妃都去了好几次……” “母后去过吗?”尹鹤徵突然问。 瑜皇后闻言低垂下头:“你父皇说……不想见我。” 尹鹤徵冷笑一声:“因为母后上次劝他不要吃丹药?” “徵儿……”瑜皇后眼中泛起泪光,“你别这样……你父皇他心里是有我的,他只是……” “只是更爱长生不老。”尹鹤徵打断她,“母后,这么多年了,您还没醒吗?” 佛堂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的雪扑簌簌地落在窗棂上。瑜皇后慢慢走回佛龛前,重新跪在蒲团上:“徵儿,去换身衣服吧,你父皇等着呢。” 尹鹤徵盯着母亲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道:“我不会像您一样。” “徵儿说什么呢?” “我不会像您一样,把一生都寄托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上。”尹鹤徵的声音冷下来,“那个位置,我要定了。” 瑜皇后猛地转身,脸色煞白:“徵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二弟他……” “尹琅音?”尹鹤徵笑了,“母后以为,他比我更适合?” “母后不是这个意思……”瑜皇后急得站起来,“母后只是担心你……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 尹鹤徵已经转身往外走:“儿臣告退。”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尹鹤徵站在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那时他才十二岁,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他亲眼看见父皇搂着岚贵妃从母后的寝宫前经过,而母后就站在窗边,痴痴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还带着笑。 从那天起,他就明白了:在这深宫里,权力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爱?那不过是弱者用来麻痹自己的蠢物。 “殿下。”韩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探子来报,二皇子的人正在调换禁军统领,四皇子则去了太医院……” 尹鹤徵望着远处皇城中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那是养心殿,他病重的父皇所在之处。此刻,那里一定聚集了无数虎视眈眈的人,就像秃鹫围着一具将死的猎物。 “备马。”尹鹤徵突然道,“去养心殿。” “现在?可是您还没……” “现在。”尹鹤徵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他们都等着分食,那我这个皇长子,怎么能缺席呢?” 雪夜中的宫道像一条蜿蜒的白蛇,两侧高耸的朱墙将天空割裂成狭窄的一道。尹鹤徵的狐裘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铁靴踏碎一路琼瑶。转过文华殿的拐角,前方忽然出现一点飘摇的青光。 一顶青布暖轿静静停在路中央,轿帘低垂,四名轿夫立在风雪中。轿旁站着那个瘦高个儿的灰鼠皮奴才,手里提的灯笼在雪幕中晕开一片幽绿。 韩肃的手立刻按上刀柄:“殿下,是四……” “我看见了。”尹鹤徵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径直向前走去。积雪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暖轿的帘子突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掀起。先露出来的是一截腕骨,瘦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腕上却套着个赤金嵌宝石的镯子。接着是绣着银丝昙花的雪白袖口,最后才是那张脸—尹棠昭的脸。 “皇兄走得真急。”轿中人轻声咳嗽,声音像浸了雪的丝竹,“连弟弟备的接风宴都等不及?” 尹鹤徵在轿前三步处站定。这个距离能看清尹棠昭眼角那颗泪痣,也能闻到他身上飘来的药香—苦参中混着雪莲,是太医院为尹棠昭特制的护心汤的味道。 “四弟病成这样还出来吹风。”尹鹤徵目光扫过对方单薄的肩膀,“若是死在半路,倒省了太医院的工夫。” 轿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尹棠昭用帕子掩着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可抬眼时眸中却带着笑:“皇兄的关心……咳……总是这么别致。” 那张帕子垂下时,尹鹤徵瞥见一角暗红。他瞳孔微缩,突然俯身扣住尹棠昭的手腕。金镯硌得人掌心生疼,轻微的脉搏在指尖下轻颤。 “心疾又犯了?”尹鹤徵压低声音,“你那个神医薛茴不是号称能起死回生么?” 尹棠昭忽然向前倾身。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冰凉的唇几乎贴上尹鹤徵的耳垂:“皇兄若肯把北疆带回的那株千年雪参给我……咳咳……说不定我能多活到看你登基那日……” “放手!”韩肃突然暴喝。尹鹤徵这才发现灰鼠皮奴才的袖中滑出半截匕首,正抵在自己后心。 雪下得更密了。 尹棠昭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抽回手。他腕上被掐出五道红痕,在金镯映衬下如同某种诡异的装饰。 “养心殿现在热闹得很。”尹棠昭靠回轿中,指尖摩挲着染血的帕子,“二皇兄带着太傅党的折子,三皇兄的捷报刚送到……哦对了,你那个好五弟正在偏殿算军饷。” 尹鹤徵眯起眼睛:“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轿帘开始缓缓落下,尹棠昭的声音像一缕轻烟飘出来:“我知道的……可比皇兄想的多得多……” 当青布暖轿消失在雪幕中时,韩肃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殿下,四皇子这是……” “虚张声势。“尹鹤徵甩了甩手腕,金镯的凉意还残留在皮肤上。他望向养心殿方向,琉璃瓦上的积雪反射出森冷的光,“一个病秧子,能翻出什么大风大浪来?” 雪幕如织,青布暖轿的轮廓渐渐消融在混沌的白蒙里。尹鹤徵站在原地,忽然低笑一声,指腹碾过耳垂上残留的寒意。 “殿下?”韩肃不安地唤道。 “走。”尹鹤徵猛地转身,大氅在雪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该去会会我那帮好弟弟了。” 他的铁靴踏碎一地琼瑶,在积雪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宫墙之上,值夜的禁军刚敲完最后一记更梆,从午门方向沉沉传来。 三更了。 —要怎样杀死一条龙?— 用剑,太俗;用毒,太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百年隆雪 第2章 雪夜棋局 养心殿的檐角铜铃结了冰,风过无声。 尹鹤徵踏进殿门时,雪粒子正簌簌扑打在窗棂上,殿前石阶上的积雪已被宫人匆匆扫开。殿内地龙烧得极旺,龙涎香混着苦药味沉沉浮浮,熏得人太阳穴发胀。 皇帝半倚在龙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像一具裹着明黄绸缎的骷髅。二皇子尹琅音立在御榻旁,正俯身替他掖被角,动作恭敬,绛紫官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却在抬眼瞥见尹鹤徵时,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挑。 “皇兄回来了?”尹琅音微笑,“北疆风雪伤人,怎不先休整几日?” 尹鹤徵掠过他,径直朝御榻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老皇帝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喉间挤出嘶哑的笑:“朕的……大将军回来了……” 尹鹤徵垂首,余光却扫过殿内众人—尹琅音身后站着太傅一党的文臣,五皇子尹淮之正缩在角落拔算盘珠子,而本该在此的三皇子尹子安,果然不见踪影。 “子安呢?”皇帝突然问。 尹琅音温声答道:“三弟前日去了北疆巡防,说是要替父皇盯紧那些蛮子。” “胡闹!”皇帝猛地咳嗽起来,指节攥得发白,“冰天雪地的……咳咳……逞什么英雄!” 尹鹤徵冷眼看着尹琅音轻拍皇帝后背的姿态,像在看一场蹩脚的戏。这位二弟最擅长的,就是把毒药裹在蜜糖里递出去—三皇子离京,八成是他暗中推动。 “鹤徵。”皇帝突然盯住他,“你既回来了……北疆的兵符……” 殿内骤然一静。尹鹤徵缓缓抬眼,正对上尹琅音微微眯起的眸子。 “兵符自然该交还父皇。”他解下腰间玄铁令牌,却在递出前顿了顿,:只是途中遭遇暴雪,押送辎重的队伍还在三十里外……” “无妨。”尹琅音突然插话,“儿臣已命人去接应了。” 烛火噼啪一跳。尹鹤徵指腹摩挲过兵符上“如朕亲临”的刻痕,忽然想起尹棠昭那句“养心殿现在热闹得很。” 果然热闹。 子时三刻,雪终于小了。 听雪楼建在御花园的湖心,四面临水,檐下悬着十二盏青纱宫灯。尹鹤徵踏进二楼时,尹棠昭正在窗边煮茶。 “皇兄迟了半刻。”他头也不抬,苍白手指拎起鎏金茶壶,“水都沸过三回了。” 尹鹤徵反手合上门:“你早知道兵符的事。“ 这不是疑问。尹棠昭低笑,将茶推过来。杯底沉着两片雪莲,随水纹晃啊晃,宛若溺死的白蝶。 “二哥想要北疆兵权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指尖轻点案上棋盘,“但皇兄猜,他为何偏偏选在今夜发难?” 棋盘上散落着几枚黑子,隐约成合围之势。尹鹤徵突然抓起一颗白子,“啪”地按在天元位:“因为你告诉他,我带了朔方军回京。” “错了。”尹棠昭忽然倾身,药香混着血腥气漫过来,“是因为三哥离京前……偷看了你的密信。”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青纱狂舞。尹鹤徵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病态的白,眼尾却泛着红,像雪地里溅了血。 “证据。” 尹棠昭从袖中抽出一封皱信。火漆印已被揭开,露出里面“速调朔方军入京”的字迹,赫然是尹鹤徵的亲笔。 “三哥临走前塞给我的。”他咳嗽着靠回软枕,“说万一他回不来……让我亲手烧给你。” 尹鹤徵捏着信纸的指节发青。尹子安那个莽夫,竟也学会留后手了? “皇兄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二哥,也不是我。”尹棠昭突然将一枚黑子按在棋盘死角,”是我们那个''病重''的父皇……究竟还能清醒多久?” 茶壶冒起热气,融掉屋内的冷气,袅袅升起一缈烟,隔在两人之间。楼外又开始下雪,细碎的声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尹鹤徵盯着那封信,指腹碾过纸缘的褶皱。墨迹晕染,像是曾被雪水浸湿过。 “尹子安还说了什么?”他声音低沉,目光却仍钉在棋盘上。 尹棠昭轻轻咳嗽,苍白的手指拨弄着茶盏边缘:“他说……北疆的风雪比燕京更烈,若皇兄真想成事,就别把刀递给旁人。” 话音未落,窗外忽地卷进一阵寒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青纱灯影交错,在尹棠昭脸上投下斑驳的暗痕,衬得他眼尾那颗泪痣愈发妖异。 尹鹤徵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攥住尹棠昭的腕骨:“那你呢?你是递刀的,还是握刀的?” 金镯硌在掌心,冰凉刺骨。尹棠昭任由他钳制,甚至微微倾身,唇畔浮起一抹浅笑:“皇兄觉得……我这样的身子,握得住刀吗?” 他腕间的脉搏微弱却平稳,像一条蛰伏的蛇。尹鹤徵微眯起眼,忽然松开手,转而拾起那枚黑子,在指间缓缓摩挲:“你今夜约我来,不会只是为了送信吧?” “自然不是。”尹棠昭拢了拢雪白的狐裘,从案几下抽出一卷绢帛,“皇兄不妨看看这个。” 绢帛展开,赫然是一幅燕京布防图,但上面的朱笔标记却与尹鹤徵记忆中的截然不同—禁军巡逻的路线、城门轮换的时辰、甚至宫墙下的暗道,全被重新勾勒过。 “二哥的人已经动了。”尹棠昭指尖点在一处暗道上,“三日后子时,西华门的守将会换成太傅的门生。” 尹鹤徵眸色一沉。西华门直通内廷,若真被尹琅音掌控,等于将皇帝的性命拱手送上。 “你为何要告诉我?”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刃,“坐山观虎斗,不是更合你的性子?” 尹棠昭轻笑,忽然掩唇咳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极凶,苍白的脸颊浮起病态的潮红,指缝间隐约渗出一丝血色。他缓了缓,才哑声道:“因为……我也在赌。” “赌什么?” “赌皇兄……比二哥更值得我合作。” 桌上的茶已冷透,雪莲沉在杯底,像极了一具溺毙的尸骸。 尹鹤徵盯着他,忽然嗤笑出声:“合作?你能给我什么?” 尹棠昭慢条斯理地拭去唇角的血丝,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推到棋盘中央。玉牌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正是岚贵妃的私印。 “二哥的每一步棋,我都能提前告诉皇兄。”他轻声道,“包括……他打算何时对父皇下手。” 尹鹤徵瞳孔微缩。岚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她的印信能调动的,远不止后宫的人手。 “条件。”他冷声道。 尹棠昭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要朔方军的通行令。” 朔方军镇守北疆,是尹鹤徵麾下最精锐的铁骑。若尹棠昭得了通行令,等于在尹鹤徵的命脉上架了一把刀。 “你拿什么担保?”尹鹤徵寒声问。 尹棠昭忽然解开衣领,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旧疤:“三年前秋猎,那一箭本该要了我的命。”他抬眼,眸光幽深,“皇兄,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尹鹤徵想起那日—刺客的箭直取皇帝咽喉,是尹棠昭扑上去挡了一箭。没人知道,那刺客的箭镞上,淬的是尹鹤徵亲手调的毒。 可尹棠昭活下来了。 “好。”尹鹤徵突然抓起玉牌,“但若让我发现你有二心……” “皇兄随时可以杀了我。”尹棠昭笑着接话,仿佛在谈论今日的雪景,“就像捏死一只病雀一样简单” 窗外,雪终于停了。月光透过云隙,在棋盘上投下一道冷白的线,将黑子与白子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界。 离开听雪楼时,已是丑时。 尹鹤徵独自穿过御花园,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忽然,他脚步一顿,余光瞥见梅树后一道黑影闪过。 “滚出来。”他冷声道。 树后缓缓走出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娇艳的脸—是岚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绿芜。 “大殿下。”绿芜福了福身,声音压得极低,“贵妃娘娘让奴婢给您传句话。” “说。” “四殿下心疾的药方里……多了一味雷公藤。” 尹鹤徵眼神骤冷。雷公藤是剧毒,但微量入药却能镇痛。用好了是救命,用多了……便是慢性谋杀。 “谁动的手脚?” 绿芜摇头:“娘娘只说,若大殿下肯在陛下面前替二殿下美言几句,她便将解药奉上。” 尹鹤徵忽然笑了。他伸手拂去绿芜肩上的落雪,动作轻柔,却吓得她浑身发抖:“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她的儿子,会比我的弟弟死得更早。” 宫女踉跄着逃走后,韩肃从暗处现身:“殿下,要截杀吗?” “不必。”尹鹤徵望向听雪楼的方向,眸色深沉,“留着她,让岚贵妃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已经被盯上了。” 寅时的更鼓遥遥传来,听雪楼内只剩一盏残灯。 尹棠昭独自坐在棋盘前,指尖捏着那枚白子—尹鹤徵临走前按在天元位上的那一颗。棋子冰凉,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掌心的温度。 “殿下。”灰鼠皮斗篷的奴才悄无声息地跪在帘外,“绿芜去了御花园。” “嗯。”尹棠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忽然将白子投入茶盏。雪莲瓣被激起,在水面打了个旋,又缓缓沉没。 “大殿下……当真会信您吗?” 尹棠昭低笑,从袖中取出另一封密信—火漆印上赫然是朔方军的狼头徽记。“他当然不信。”指尖一搓,信纸化作碎片落入炭盆,“可我要的,本就不是他的信任。” 火光窜起,映亮他苍白的脸。信纸灰烬中,隐约可见“北狄异动”四字。 窗外忽有雪枭啼鸣。尹棠昭抬眼望去,恰见一队禁军举着火把经过御河,猩红的倒影在冰面上扭曲如血。 “告诉薛茴。”他轻声吩咐,“雷公藤的剂量……再加三厘。” 奴才闻言,浑身一颤:“那您的身子……” “死不了。”尹棠昭掩唇咳了两声,指缝间又渗出血丝。他望着掌心那抹刺目的红,忽然勾起唇角:“戏台才刚搭好,我怎么能……先退场呢?” 最后一盏灯也熄了。黑暗笼罩下来,唯有炭盆里未燃尽的信纸碎片,偶尔迸出一点猩红的火星子。 (昭昭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眼镜][饭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雪夜棋局 第3章 灯影杀机 正月十五,雪霁初晴。 长街两侧的彩灯在寒风里摇晃,朱红的绸子裹着竹骨,描金画凤的灯面上写着诸如“五谷丰登”“海晏河清”之类的吉祥话。小贩的吆喝声混着糖糕的甜腻气息飘过来,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蹲在巷口,眼巴巴地望着蒸笼里冒出的白汽。 “滚远点!”摊主抬脚就踹,最瘦小的那个孩子踉跄着栽进雪堆,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捡来的芝麻糖。 尹鹤徵勒马停在街角,铁面具下的目光扫过这一幕,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他身后跟着一队亲卫,玄甲外罩着身素色斗篷—按燕赤祖制,元宵节禁军不得扰民,连皇子出行都要掩去锋芒。 “殿下,前面就是醉仙楼了。”韩肃低声道,“二殿下和四殿下已经到了。” 风忽然大了,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尹鹤徵抬头望去,醉仙楼三层的雅间垂着面竹帘,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对坐—一个挺拔如松,一个单薄似柳。 “走。”他甩镫下马,“去看看我那两个好弟弟,又打算唱什么戏。” 雅间里暖如春日。 尹琅音正执壶斟酒,月白的锦袍上银线绣着云纹,玉冠束发,端的是公子无双。见尹鹤徵进来,他微微一笑:“大哥来迟了,该罚三杯。” “路上看了场热闹。”尹鹤徵解下铁面具,露出眉骨上那道还未痊愈的伤疤,“南市有流民抢粮,被巡防营当街格杀了七个。” 帘外忽传来一阵重咳声。尹棠昭裹着狐裘窝在窗边矮榻上,面前摆着局残棋。他指尖拈着枚黑子,闻言轻笑:“皇兄还是这般……见血就兴奋。” 窗外"砰"地炸开一朵烟花。五彩光晕透过窗纸,在尹棠昭脸上流转,衬得他眼尾那颗泪痣妖冶如血。 尹鹤徵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抬手落下一枚白子:“比不得四弟,见血还能吟诗。” 棋局霎时逆转。尹棠昭眸光一闪,笑着将黑子投入棋罐:“我认输。”他转向尹琅音,“二哥不是说,今日要商议北疆军饷的事?” “这不是正等大哥来吗。”尹琅音推过一卷账册,“今年雪灾,户部实在拨不出银子。太傅提议……裁减朔方军三成粮草。” 账册翻开,朱笔圈出的数字触目惊心。尹鹤徵指节叩在案上,一声声像催命的更鼓:“谁定的数目?” “父皇。”尹琅音叹气,“他说北狄今年安分,养那么多兵也是浪费。” 又一道烟花炸响,照得满室雪亮。借着这光,尹鹤徵看见尹棠昭袖口露出一角绢帕—正是那日染血的那块。 “好啊。”他忽地笑了,“裁军可以。但若来年北狄南下,谁去挡?二弟你吗?” 尹琅音尚未答话,长街突然传来喧哗。韩肃疾步进来附耳低语,尹鹤徵脸色骤变,起身时带翻了棋罐。黑白玉子哗啦啦滚了一地。 “出什么事了?”尹琅音蹙眉。 尹鹤徵已经大步走向窗口。透过竹帘缝隙,他看见一队驿卒纵马冲过街市,为首者背插赤羽—八百里加急军报! “报!”嘶吼声刺破元宵的喜气,“北狄偷袭阴山关,三殿下……三殿下坠崖失踪!” 满街花灯突然暗了一半。原来是有孩童不小心撞翻了烛台,火苗窜上绸布,转眼烧成一片。人们尖叫着泼水救火,没人注意到醉仙楼窗口,三位皇子阴晴不定的脸。 尹棠昭不知何时站到了尹鹤徵身后。他呼吸很轻,药香混着一句耳语飘过来:“皇兄现在信了吗?朔方军的通行令……我给的价格,很公道。” 驿卒的嘶吼声仍在长街上回荡,醉仙楼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 尹鹤徵猛地转身,一把攥住尹棠昭的衣领,将他抵在窗棂上。竹帘哗啦作响,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尹棠昭鬓边的碎发。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早就知道。”尹鹤徵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北狄会偷袭阴山关?” 尹棠昭轻咳一声,唇边溢出一丝血迹来:“皇兄……掐得太紧,我说不出话。” 尹琅音快步上前,按住尹鹤徵的手臂:“大哥!这是酒楼,耳目众多……” 尹鹤徵甩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尹棠昭。他盯着那双幽深的眼睛,忽然冷笑:“好,很好。三弟生死未卜,你倒有闲心在这里下棋谈价。” 尹棠昭微微偏头,呼吸拂过尹鹤徵的耳畔:“皇兄若真关心三哥……就该想想,为何偏偏是他的防区出事?”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尹鹤徵瞳孔微缩—阴山关虽是三皇子驻守,但布防图只有兵部和皇帝知晓。若北狄能精准偷袭,必是有人泄露军情! 他缓缓松开手,尹棠昭顺势滑坐在窗边,捂着胸口喘息。月光照进来,映得他脖颈上被掐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大哥,”尹琅音递过一杯热茶,声音温和,“当务之急是派人搜寻三弟,再调兵增援阴山关。” 尹鹤徵没接那杯茶。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忽然意识到,今夜这场“偶遇”,根本就是精心设计的局。 “增援?”他冷笑,“二弟不是刚提议裁减朔方军粮草吗?” 尹琅音面露难色:“大哥,此一时彼一时……” “不如这样。”尹棠昭笑着开口,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画了条线,“皇兄派朔方军驰援阴山关,二哥请父皇拨一笔临时军饷。”他顿了顿,在线的另一端画了个圈,“至于通行令……我可以暂缓三日。” 茶水在案面上蜿蜒,像一条吐信的蛇。 子时的更鼓敲响时,尹鹤徵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 元宵的灯火已熄了大半,只剩几盏残灯在风中摇晃。长街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一队黑衣骑士疾驰而过,为首者背上的赤羽令箭在月光下泛着血色。 “都让开!八百里加急!” 尹鹤徵侧身避让,却在交错瞬间瞥见骑士腰牌上的青鸾纹:是岚贵妃宫里的印记! 他眼神一凛,转身隐入暗巷。韩肃立刻跟上来:“殿下,要截下吗?” “不必。”尹鹤徵盯着远去的烟尘,“跟上去,看他们去哪。” 韩肃领命而去。尹鹤徵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巷子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蜷缩在垃圾堆旁,手中紧攥着一块染血的布条。尹鹤徵蹲下身,翻过那人的脸—竟是三皇子府的亲卫统领! “殿……下……”亲卫艰难地睁开眼,“阴山关……有诈……三殿下他……” 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正中亲卫咽喉!尹鹤徵就地一滚,第二支箭擦着他脸颊钉入墙壁。暗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五人正在逼近。 “朔方军……”垂死的亲卫突然抓住尹鹤徵的手,用最后气力在他掌心划了三个字: 不可信 …… 血顺着指缝滴落。尹鹤徵缓缓起身,拔出了腰间佩刀。 “滚出来。”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或者我一个个杀过去。” 四更天,尹棠昭的寝殿依然亮着灯。 他披衣坐在案前,正将一枚黑子放入锦盒。盒中已有十一枚同样的棋子,每一颗都刻着细小的编号。 灰鼠皮斗篷的奴才悄无声息地跪在门外:“主子,得手了。但……逃了一个。” 尹棠昭动作一顿:“是谁?” “三殿下身边的陈副将。我们追到永宁巷时,遇到了……”奴才声音发抖,:遇到了大殿下。” “咔嗒”一声,锦盒扣上了。尹棠昭望向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无妨。”他轻声道,“让岚贵妃的人去处理。” 奴才刚要退下,忽听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回头只见尹棠昭撑在案边,一口鲜血喷在棋盘上,将白玉子染得猩红。 “主子!” “嘘……”尹棠昭抹去唇边血迹,竟笑了起来,“好戏才刚开始呢。”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火漆上印着朔方军的狼头徽记。信纸展开,只有寥寥数字: 三日后,青峡关见。 尹鹤徵的刀尖滴着血。 巷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具尸体,黑衣蒙面,腰间却清一色挂着禁军的铜牌。假的。真正的禁军不会在鞋底□□针,也不会在临死前咬碎齿间的蜡丸。 韩肃匆匆赶回,脸色难看:"殿下,那队骑士进了太傅府后门!但属下发现……”他压低声音,“他们卸下的根本不是军报,而是一箱箱药材!” “药材?”尹鹤徵眯起眼。月光照在染血的刀刃上,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杀意。 三皇子亲卫咽气前写下的【不可信】,岚贵妃的密使,太傅府的药材……这些碎片在脑海中碰撞,突然拼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阴山关遇袭是假,借刀杀人才是真! “回府。”他猛地收刀入鞘,“立刻传令朔方军,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一兵一卒都不准动!” 四皇子府的寝殿深处,尹棠昭正对着一面铜镜解开衣带。 心口那道旧疤周围,新添了十几处针眼,泛着诡异的青紫色。他取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毫不犹豫刺入锁骨下的穴位。黑血顺着针孔渗出,滴进白玉碗里,竟冒出丝丝白烟。 “主子!”灰鼠皮斗篷的奴才跌跌撞撞冲进来,“大殿下他……” 院墙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接着是亲卫的惨叫。尹棠昭手一抖,银针断在皮肉里。他笑出了声:“来得比预计的早啊……” “轰——!” 殿门被整个踹飞,尹鹤徵持剑踏着碎木而入,铁甲上还凝着未干的血霜。却在看清屋内情形的瞬间僵在原地…… 满墙都是他的画像。 “惊喜吗?”尹棠昭拢好衣襟,指尖还沾着血,“皇兄若喜欢,东墙那幅《雪夜逐鹿图》可以送你……” 剑锋抵上咽喉时,他还在笑。尹鹤徵的手却第一次发抖:“为什么?” 窗外忽然飘进一片雪花,落在那张画像中十八岁少年尹鹤徵的睫毛上。尹棠昭望着那片雪融化,轻声说:“因为那年你给了我一块糖。” 最近在备考4级,大家再忙也不要忘记吃饭[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灯影杀机 第4章 寒糖旧梦 尹鹤徵的剑尖抵在尹棠昭的咽喉处,却迟迟未能再进一寸。 满墙的画像在烛火下泛着陈旧的光晕,每一幅都是他—少年时策马射猎的他,立于朝堂之上冷肃的他,甚至是某年深冬独自站在梅树下出神的他……全都纤毫毕显。 最旧的那幅挂在床头,画中的尹鹤徵不过十二三岁,眉眼尚且稚嫩,正俯身将一块糖糕喂给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少年。 而画的角落,用小楷题着一行小字:承平十二年,腊月初七 那是燕赤王朝最冷的一个冬天,也是尹棠昭第一次见到尹鹤徵的日子。 六岁的尹棠昭被太监领着走进皇宫时,脚上的布鞋已经磨破了。他是皇帝一夜风流的产物,生母是个低贱的浣衣局宫女,难产而死。被丢在冷宫偏院,靠着老嬷嬷的施舍苟活,直到那日皇帝偶然想起这个儿子,才命人将他接回,成了一个连玉碟都没上的“四皇子”。 可宫里的皇子公主们瞧不起他。 “野种也配和我们一起用膳?”二皇子尹琅音当众将热汤泼在他手上。 “病秧子,碰一下都会传染吧?”五皇子尹淮之笑嘻嘻地抢走他的暖手炉。 只有十岁的尹鹤徵,偷跑出了尚书房,将被宫人遗忘在雪地里的小团子捡回了自己的重华宫。 那时的尹棠昭发着高热,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糕……?”记忆里的那只奶团子睁大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掌心的那块桂花糖糕。 “吃了就不冷了。”少年尹鹤徵粗鲁地把糖糕掰成小块塞进他嘴里,又解下身上的鹤氅将他裹成个球,“以后冷了就来我这,傻子才在雪天挨冻。” 小棠昭愣了很久,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忽然哭了。那是尹鹤徵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哭。 在尹棠昭的记忆里,那次尹鹤徵为给自己退烧,趁着深夜去太医院偷了好些药回来,一锅煎了给自己灌了下去。 后来尹鹤徵被皇帝罚了一月禁闭,也是那天,他才从宫人口中得知尹棠昭是岚贵妃为博贤名才勉强收下的。 “……你画这些做什么?”尹鹤徵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尹棠昭仰着脸笑,喉结在尹鹤徵的剑锋下轻轻滚动:“皇兄猜猜?” 他忽然抬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就着这个姿势倾身向前,几乎贴上尹鹤徵的唇:“我每日看着这些画,就在想……” “当年喂我糖糕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回头看我一眼?” 尹鹤徵猛地撤剑,却被他攥着手腕拽到榻上。 “你——!” 后背撞进锦被的瞬间,尹鹤徵才惊觉这个病秧子的力气大得惊人。尹棠昭单膝压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和周围密布的针眼。 “皇兄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能活到现在吗?”他抓起案上的药瓶倒出几粒猩红丸药,“雷公藤,砒霜,鹤顶红……每日三厘,以毒攻毒。” 药丸在舌尖化开的刹那,尹棠昭闷哼一声,冷汗顺着脖颈滚落,却笑得愈发艳丽:“可皇兄心里,永远只有那个位置。” 尹鹤徵瞳孔骤缩。 雷公藤能镇痛,但常年服用会腐蚀心脉。难怪尹棠昭的心疾越来越重,难怪太医院束手无策……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秋猎—那支箭本该要了尹棠昭的命,可这人偏偏拖着残破的心脉活了下来。原来不是命硬,是日日拿剧毒吊着! “疯子……” “是啊。”尹棠昭俯身咬住他的喉结,“可皇兄不正是被个疯子……惦记了十年吗?” 药香混着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尹棠昭的吻像他这个人一样矛盾,舌尖是甜的,齿尖却带着狠。尹鹤徵反手扣住他的后颈想推开,却被钳制得更紧, “别动。” 窗外风雪骤急,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尹棠昭瘦削的手指扣住他腕脉,力道惊人。 “雷公藤能镇痛,也能催情。”尹棠昭咬着他耳垂低语,“皇兄方才……喝了我半杯茶呢。” 尹鹤徵猛然想起那盏推来推去的茶—尹棠昭故意激他时,他的确抿了一口! 四肢开始发软,眼前阵阵发黑。最后的意识里,是尹棠昭解他腰带的冰凉手指。 晨光透过纱帐,照见满床狼藉。他的手腕被丝绦缚在床头,玄铁护腕也不翼而飞。 “你!”尹鹤徵暴怒起身,却又浑身酸软地跌回去。锦被滑落,腰间指痕淤紫交错,最羞耻处还残留着黏腻的触感。昨夜零碎的记忆涌上来:那杯掺了雷公藤的茶,尹棠昭冰凉的唇,还有自己竟被这病秧子…… “皇兄骂了一夜的''混账''。”尹棠昭披着单衣坐在窗边煮药,脖颈上满是咬痕,“嗓子不疼么?” 眼见尹鹤徵瞪过来,他起身,舀了勺汤药吹凉:“加了甘草,不苦。” 尹鹤徵盯着那碗药,没动。 “我查过了。”尹棠昭也不恼,自顾自道,“阴山关遇袭是二哥的手笔。他买通朔方军副将,故意放北狄人入境。”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三哥没死,被我的人救下了。” 尹鹤徵猛地攥紧身下的床褥。所以那夜亲卫用血写的【不可信】,指的是朔方军副将! “条件呢?”他沙哑地问,“你救了子安,想要什么?” 尹棠昭望向窗外。雪停了,檐角冰凌滴着水,像融化的眼泪。 “腊月初七。”他轻声道,“陪我去梅林看场雪。” 尹鹤徵盯着尹棠昭的侧脸,忽然冷笑出声:“你把我当什么?”他猛地掀开锦被,露出腰间紧缠的金丝绦—昨夜情热时,尹棠昭用这玩意儿把他手腕绑在了床柱上,“囚犯?” 药碗被扫落在地,褐色的汤药溅在青砖上,嘶嘶冒着白烟。 尹棠昭垂眸看着碎裂的瓷片,忽然伸手抚上尹鹤徵脚踝。那里有一圈淡红的勒痕,是金丝绦留下的印记。“皇兄若真想走……”他指尖顺着小腿往上滑,在膝窝处轻轻一按,“昨夜就该挣开的。” 尹鹤徵腰腹一颤,差点软倒。这具身体还记得雷公藤催出的癫狂,记得尹棠昭是怎样用唇舌逼他哭叫出声。 “无耻!”他扬手要打,却被攥住手腕按回榻上。尹棠昭的膝盖抵进他腿间,雪白单衣下隐约可见自己昨夜抓出的血痕。 “我给过皇兄机会的。”尹棠昭俯身,发丝垂落在尹鹤徵颈侧,“昨夜醉仙楼里,你若肯接我的茶……” 茶里有解药。 尹鹤徵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算到我会来?” “我算准了每一步。”尹棠昭轻笑,“包括皇兄发现画像后会气得想杀我……”指尖划过喉间被剑锋擦出的血线,“也包括你舍不得真下手。” 窗外传来沙沙的扫雪声。尹鹤徵别过脸,看见一截梅枝探上窗棂,殷红的花苞上覆着层薄雪。 第一日,曲熙殿里琴声不绝。 尹棠昭披着身雪白狐裘,在窗前弹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凤求凰》。指尖拨过冰弦,泛音清冷如碎玉,偏那调子缠绵入骨,听得殿外宫女都红了脸。 “难听。”尹鹤徵靠在榻上冷嗤,“弹棉花的动静都比这强。” 琴声戛然而止。尹棠昭回头,眸中映着窗外雪光:“皇兄可知这曲子的典故?” “不知。” 琴弦震颤,余音袅袅。尹棠昭低笑:"是野雀妄想攀凤凰。” 第二日,尹鹤徵彻底领教了雷公藤的“妙用”。 那碗药里不知添了什么,喝下不久便浑身发烫。尹棠昭的手指像带着火,抚过哪里便烧到哪里。最可恨的是他偏偏慢条斯理,非要逼尹鹤徵自己开口求。 “你……到底要什么?”尹鹤徵喘着气问。 尹棠昭俯身咬着他耳垂低笑:“要皇兄记住……”指尖突然重重地往深处一按,“是谁让你这般快活。” 窗外日影西斜又东升,锦褥换了三回,连守夜的宫人都熬红了眼。 第三日黄昏,皇帝病情稍愈,传旨重开元宵宴。 尹鹤徵终于被允许更衣,却连玉带都系不稳,手指抖得厉害,腰更是酸得直不起。尹棠昭“好心”过来帮忙,却故意用指节蹭过他后腰:“皇兄这模样……怕是骑不得马了。” 雪仍在下。 宫灯在寒风中摇晃,朱红的绸缎裹着金丝,映得整座太极殿煌煌如昼。百官列席,炭盆烧得极旺,却仍抵不住从殿门缝隙渗透进来的冷意。 尹鹤徵是最后一个到的。 准确地说,他是被尹棠昭打横抱进来的。 满殿哗然。 丞相之女魏寒正执壶斟酒,见状手腕一抖,琼浆玉液洒了半桌。她父亲魏丞相魏全—尹鹤徵一派的中流砥柱,猛地呛住,咳得胡须上都沾了酒渍。 尹淮舟原本缩在角落拨算盘珠子,“啪嗒”一声,檀木算盘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张着嘴,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位素来杀伐果决的大哥,此刻竟被病秧子四哥抱在怀里,玄色大氅下露出一截泛着红痕的脖颈。 尹琅音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对,抬头一看,刚抿了的一口茶险些直接喷了出来。岚贵妃手中的玉箸“叮”地一声掉在碟上,连皇帝都从病榻上撑起身子,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瑜皇后坐在凤座上,原本低垂的眉眼缓缓抬起。她望着自己的长子—那个从小连哭都不会的孩子,此刻竟被人当众抱进宴席,衣领松散,锁骨上斑驳的痕迹在烛火下清晰可见。 “放我下来。”尹鹤徵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尹棠昭轻笑,非但没松手,反而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皇兄想摔给满朝文武看?”只见尹鹤徵脸色骤变,猛地攥紧了尹棠昭的前襟,却又因牵动某处伤势而闷哼一声,最终只能阴沉着脸任由他把自己放在席位上。 “大哥这是……”尹淮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摔、摔着了?” “被狗咬了。”尹鹤徵冷冷道。 对面席位上的尹棠昭突然掩唇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红晕:“咳咳……皇兄说得对,御兽园那只狼犬,确实凶得很。” 满殿死寂。 魏寒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在父亲警告的目光中连忙用袖子掩住嘴,眼睛却亮得惊人。 宴至中席,舞姬水袖翻飞,乐声渐浓。 尹鹤徵强忍腰腿酸软,面无表情地饮酒。瑜皇后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亲手为他披了件狐裘。 “你父皇年轻时……”她声音轻得像雪落,“也曾在本宫肩上留过这样的痕迹。” 尹鹤徵一愣。 远处,尹棠昭正被几位文臣围着敬酒。他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却始终带着温润笑意,只是时不时用帕子掩唇轻咳。魏寒趁机凑过去,假装斟酒,实则低声道:“四殿下好手段。” 尹棠昭眸光微闪:“魏小姐此话怎讲?” “北疆战报是假的吧?”魏寒笑得天真无邪,“三皇子根本没失踪,此刻怕是正在某处别院里养伤?” 咳嗽声戛然而止。尹棠昭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魏家果然……深藏不露。” 宴散时,雪下得更大了。 尹鹤徵刚踏出殿门,就被尹棠昭拦住。那人替他拢紧了狐裘,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颈侧咬痕:“皇兄小心着凉。” “滚。” “三哥在青州别院养着。”尹棠昭突然道,见尹鹤徵瞳孔骤缩,他又补充,“但皇兄若现在去救,二哥立刻就会知道。” 风雪呼啸,吹得灯影凌乱。尹鹤徵盯着眼前人,这个看似病弱实则心机深沉的弟弟,此刻眼里竟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条件。” 尹棠昭伸手,拂去他肩头落雪:“臣弟说过了,腊月初七,梅林见。” 考完四级了,求过求过[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寒糖旧梦 第5章 血梅惊变 腊月初七,燕赤的雪下得铺天盖地,琼瑶碎玉般籁籁而落,将宫阙琼林尽染成了一片素裹银装。 尹鹤徵踏进梅林时,每一步都深陷进半尺积雪。红梅映着白雪,烈烈如血,风一吹便簌簌落满肩头。十年前那株老梅树还在,虬枝盘结,树下却空无一人。 “四弟约人,自己倒迟了?”他冷声讥讽,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佩刀—自那三日荒唐后,他再未解过兵刃。 “皇兄冤枉。” 声音从头顶传来。尹鹤徵猛抬头,只见尹棠昭斜倚在高枝上,雪白狐裘几乎与积雪融为一体,唯有一截绯红发带垂落下来,在风中晃啊晃。 “下来!”尹鹤徵皱眉,“摔死倒省心。” 尹棠昭轻笑一声,竟真的纵身跃下! 玄色大氅倏然扬起,尹鹤徵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接。那人带着一身清冽梅香和寒气撞入怀中,力道之大,撞得他踉跄后退数步,后背重重抵上粗糙的老梅树干。积雪扑簌簌砸落,红梅花瓣落了两人满头满身。 “皇兄接得真准。”尹棠昭伏在他肩头闷笑,冰凉的手指滑进他后颈,“比十年前有长进。” 十年前,八岁的尹鹤徵也是这样接住从树上摔下的他。只是那时的小棠昭浑身是伤,像只淋雨湿透的狸奴。 梅树下不知何时铺上了毡毯,温着壶梅花酿,正氤氲着热气。 尹棠昭斟了杯酒推过去:“皇兄可知,那年你给的糖糕,我留了多久?” 尹鹤徵不接:“早化成泥了。” “是啊。”尹棠昭从怀中掏出个拇指大的琉璃瓶,瓶中一点褐色残渣,“化了,臭了,可我还是舍不得扔。”他忽然咳嗽起来,苍白的颊边浮起病态的红晕,“薛茴说雷公藤会烂穿心脉……可若不服,我连走到你面前的力气都没有。” 风雪骤然急了。尹鹤徵盯着他心口,那里跳动着被剧毒腐蚀的心脏,只为了换他片刻注目。 “疯子。”他齿缝间挤出两个字。 “皇兄不也是?”尹棠昭忽然倾身,唇几乎贴上他耳垂,“否则为何明知我下药,还是喝了那三日的茶?” 酒盏“哐当”一声翻倒。尹鹤徵反手扣住他手腕按在树干上,梅枝震颤,落雪如瀑:“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杀啊。”尹棠昭仰头,“死在这梅树下……也算圆满。” 尹鹤徵刚要后退,梅林深处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 ”哎呀呀,臣女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魏寒挎着竹篮从一树繁花后转了出来,篮中盛满新折的红梅。她今日穿了身胭脂色斗篷,领口一圈雪狐毛衬得小脸莹亮,仿佛是专程来踏雪的一般。 尹棠昭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襟,冲着魏寒微笑道:“魏小姐雅兴,这株垂枝梅开得最好,怎么不折?” 魏寒眨眨眼:“花有主了,臣女可不敢动。”她忽然从篮底抽出一卷略显陈旧的画轴,“倒是前日整理祖父旧物,发现件顶顶有趣的事……” 画卷哗啦展开。泛黄的宣纸上,赫然是少年尹鹤徵教幼童习武的场景!画中小棠昭不过五六岁,攥着木剑的手冻得通红,却仰头望着尹鹤徵,满眼都是光。 “祖父说,当年瑜皇后怜惜四殿下孤苦,常让大殿下带他习武。”魏寒指尖点着角落题字,“您瞧,这还是大殿下亲笔写的—''棠昭习剑图''。” 尹鹤徵猛地僵住。 他早忘了这幅画。那时尹棠昭刚被岚贵妃领养,总被其他皇子欺负。他看不过眼,随手教了几招防身术…… “原来皇兄还会画画。”尹棠昭忽然咳嗽起来,越咳越凶,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可惜……咳咳……画得真丑……” 魏寒突然将篮子塞进尹鹤徵怀里:”劳烦大殿下替臣女拿会儿!”转身就跑,“臣女突然想起要帮皇后娘娘折绿梅呢!” 红梅簌簌落进篮中。尹鹤徵低头,看见花枝下压着个锦囊,囊口露出一截玄色丝绦,正是那日捆他的琴弦。 “她知道了。”尹棠昭抹去唇边血,语气平静。 “知道什么?” “知道我心悦皇兄。”他拾起锦囊中的琴弦,轻轻缠绕在尹鹤徵腕间,“也知道皇兄……并非全无感觉。” 尹鹤徵骤然挥开他:“胡言乱语!” “是胡言吗?”尹棠昭逼近一步,“我锁你三日,你明明可以咬舌自尽……”他忽然伸手抓起尹鹤徵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可你没有!你抓着我的头发,求我快些!” 掌心下心跳微弱,像垂死的蝶。尹鹤徵想要抽手,却被他死死按住:“皇兄,看着我!为什么不承认?!"雷公藤的香气混着血腥味漫过来,呛鼻。 风雪骤停。 尹鹤徵突然反手扣住他后颈,狠狠吻了上去! 这是个充满血腥味的吻。尹棠昭的唇冰凉,齿间还带着药苦,却在他侵入时温顺地张开。红梅被碾碎在两人交错的衣襟间,暗香汹涌。 远处梅枝后,一树繁茂的梅枝后,魏寒悄悄缩回头,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狡黠笑意,随手将一支含苞的绿梅轻轻插进洁白的雪堆里。 日影西斜时,魏寒终于“折”够了梅花。 她跑出几步又回头,俏皮地冲尹棠昭比了个手势。病弱的四皇子微微颔首,苍白的指尖悄然折下一支罕见的并蒂梅枝,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轻轻塞进了尹鹤徵宽大的袖袍深处。 回程马车里,尹鹤徵突然开口:“魏寒是你的人?” “是盟友。”尹棠昭靠在他肩上假寐,“她爹想推你登基,而我,只想要……”尾音消散在咳嗽里。 尹鹤徵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个被油纸包了数层的物什。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发黄的桂花糖糕,正是那年尹棠昭高烧蜷在尹鹤徵怀里时尝到的那种。 “你……”尹棠昭怔住。 “御膳房老厨子告老前,我逼他做了最后一笼。”尹鹤徵掰下一块糖糕,不容拒绝地塞进他微张的嘴里,“……别死了。”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刹那,尹棠昭突然埋头在他颈间。温热的液体渗进衣领,像融化的雪。 马车在重华宫门前停下,积雪在车轮下发出沉闷的呻吟。尹棠昭被御前的人“请”去了养心殿,美其名曰“陛下念及四皇子文采,欲亲自指点文章”。尹鹤徵目送那顶青布小轿消失在宫道尽头,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太旺,空气里浮动着沉水香与药味混杂的窒闷。皇帝靠在明黄引枕上,蜡黄的手指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钉在跪在龙纹地毯上的尹棠昭身上。 “昭儿,”皇帝咳了两声,浑浊的嗓音带着审视,“听说……你与你大哥,近来很是亲近?” 尹棠昭垂着眼睫,雪白的狐裘衬得他面无血色:“儿臣体弱,常向大哥请教些强身之法。” “强身?”皇帝嗤笑,佛珠重重地按在案上,“强到元宵宴上当众搂抱,强到他在你的曲熙殿三日不出?强到他颈上那些见不得人的印子?!” 殿内死寂。炭盆里爆出一个火星,惊得侍立太监抖了抖。 尹棠昭缓缓抬眼,眸中一片坦荡的平静:“父皇明鉴。大哥那几日风寒高热,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猛地倾身,枯瘦的手抓住他下巴,“你当朕快死了,就聋了瞎了?!” 他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怒意,“朕倒要看看,朕的嫡长子是着了你什么魇魅道!” 他朝岚贵妃使了个眼色。岚贵妃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躬身退下。 尹棠昭的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重华宫的兽首铜炉里,银骨炭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尹鹤徵刚褪下沾了梅雪的外袍,颈侧至锁骨的红痕在昏暗寝殿里依旧刺眼。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那三日荒唐的酸软尚未消尽,此刻只想拥被沉眠。 “殿下,药浴备好了。”小太监捧着熏了安神香的寝衣,头垂得极低。 尹鹤徵抬手挥退侍从,指尖刚触到里衣系带…… “哐当!” 重华宫寝殿的门被轰然撞开! 岚贵妃扶着嬷嬷的手跨过门槛,盈盈一笑道:“大殿下安好?陛下忧心您的身子,特遣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尹鹤徵眸色骤冷:“滚出去。” 两个粗壮嬷嬷已一左一右钳住他手臂的太医抖开布囊—里面没有脉枕,只有一排淬着蓝芒的银针,针尾雕成青鸾状。 “此乃古法‘探元针’。”岚贵妃轻笑,“扎入关元穴,便知元阳泄了几成……” 第一针没入下腹时,尹鹤徵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那针像活物般往血脉里钻,搅起冰刀刮骨似的剧痛。 “唔!”第二针扎进脊梁,他牙关咬出血腥。视线开始模糊,只看见岚贵妃朱唇开合:“难怪看不上魏家姑娘,原是有四殿下这等妙人暖榻……” “呃啊!”第三针直刺丹田的刹那,尹鹤徵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冷汗浸透重衣,在锦褥上洇出深色的人形。 岚贵妃满意地看着他昏死过去,如同看着一件被彻底摧毁的战利品。她示意太医拔针,又瞥了眼那染血的银针,嫌恶地用帕子掩住口鼻。走时,丢下一方染血的帕子。 “验明白了,”她笑声淬毒,“大殿下这身子……早被玩透了。” 殿门合拢,尹鹤徵蜷在榻上痉挛,银针还插在穴位里突突跳动。剧痛烧穿了神智,恍惚间看见八岁的尹棠昭缩在被窝里,捧着块糖糕对他笑…… 尹棠昭几乎是冲出养心殿的。皇帝最后那句阴冷的“你大哥此刻想必已‘验明正身’了”,此刻正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 他撞开重华宫紧闭的殿门时,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殿内一片狼藉。尹鹤徵无声无息地躺在凌乱的榻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唇边、衣襟上满是暗红的血渍。玄色中衣被扯开,裸露的腰腹间,三个细小的针孔正缓缓渗出鲜红的血! “鹤徵—!”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撕裂了寂静。 尹棠昭踉跄着扑到榻前,颤抖的手指探向他颈侧。微弱的脉搏如同风中残烛,他猛地撕开尹鹤徵的中衣,看清了那三处要穴上狰狞的针孔时,眼中的最后一点清明彻底被晕红。 “薛茴!拿我的金匮散!全拿来!” 他猝然回头,目光扫过空荡的宫殿,最终定格在随后赶来的瑜皇后身上。 瑜皇后是被心腹宫女搀扶着赶来的。这位一生温顺的皇后,此刻眼里烧着怒火与心疼。她猛地扯断颈上佛珠,将最大那颗檀木珠塞进尹鹤徵舌下。 “岚清……”瑜皇后一字一顿,声音冷下来,“你敢动本宫的儿子?” 她猛地转身,凤袍在冰冷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传本宫懿旨!封锁宫门!今日踏进重华宫者,无论何人,一律扣押,给本宫彻查——!” 要开虐了,让包包好好构思构思[饭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血梅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