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长明》 第1章 第 1 章 浓稠的灰烬,像一层永不愈合的痂,涂抹着这片残破天地的每一寸角落。十年了。整整十年,时间仿佛在“大崩塌”那惊天动地的哀嚎中碎裂、停滞,凝结在弥漫的绝望尘埃里,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废墟坟场。 天空,是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铅灰色穹顶。厚重的云层,或是大地蒸腾出的无边绝望之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要碾碎下方苟延残喘的一切。极目望去,唯有破败。 曾经象征人类伟力的钢铁脊梁——那些横亘天际、车流如织的高架桥,如今扭曲断裂,如同被无形巨神拧断筋骨、踩碎脊椎的骸骨巨龙,锈迹斑斑的残骸从烟尘中狰狞刺出,又在永不停歇、饱含腐蚀的风沙舔舐下,片片剥落,呜咽着坠入永恒的沉寂。它们在风声中发出的细微呻吟,是这片死寂之地上唯一的“生命”律动。 在断壁残垣交织成的黑暗峡谷阴影里,几点幽绿在晃动。几只皮毛肮脏打结、体型远比灾变前庞大臃肿的鬣狗,低伏着身体,硕大鼓胀的肚皮几乎蹭着地面。 它们贪婪的、充满恶意的瞳孔扫视着每一寸碎石、每一道裂缝,嗅探着可能存在的腐肉气息——那是它们赖以生存的珍馐。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铁锈味儿、呛人的尘土,以及不知名的植物枯败或动物尸体缓慢腐烂混合成的、浓烈到化不开的酸腐腥臭,如同看不见的粘稠污油,钻进鼻腔,堵住喉咙,死死缠绕住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磐石营地。多么讽刺的名字。它并非矗立高峰的堡垒,而是一群挣扎求存者,像蝼蚁般依偎在一座巨大露天铁矿矿坑废墟边缘的狭窄缝隙里。陡峭光滑、高耸入云的矿坑岩壁,因塌方形成迷宫般阴森复杂的隧道群,构成了他们赖以防御“外面”的屏障。 但这堡垒更像一头垂死巨兽张开的、布满尖利断牙的大口,冰冷而阴森,喘息间吞吐着这群在夹缝中喘息的生命。 稀薄得可怜的晨光,带着铅灰色的冰冷,艰难地穿透厚重的尘霾,吝啬地洒在矿坑底部那片唯一还算平坦的空场上。光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 人群排成一条歪歪扭扭、沉默压抑的长队,死气沉沉,如同冻结的灰色河流。每一张脸都蒙着灰,眼神浑浊呆滞,因长期脱水而干裂起皮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他们手中紧紧攥着、或举在胸前的东西,是形制各异却同样锈迹斑斑、污渍斑驳的容器:断裂的铁皮罐头盒、裂口的旧水壶、甚至破碗残杯。 所有这些器皿的空洞口,都像被磁石吸引般,死死胶着在队伍前端那个锈迹严重的简陋水阀上。 水阀连接着几条弯绕向下的劣质塑料软管,最终探入矿坑壁下更深的黑暗中——那里是他们生命的最后源泉,一个脆弱的地下水渗出点。 阀门被一个满面愁容的守卫拧开,发出艰涩的摩擦声。浑浊的浅褐色液体,带着肉眼可见的悬浮沉淀物,如同垂死之人的涎水,极其缓慢、极其吝啬地流淌而出。 每一次那黏稠液体的滴落,仿佛都砸在人们的心尖上,挤出同样黏稠的绝望。 一个头发灰白散乱、佝偻得几乎站不稳的老妪,用枯树枝般的手颤抖着接过她那份——不足小半杯的量。 浑浊的液体因为她的颤抖溅落了几滴在污秽的地面,立刻引来身后一片压抑不住、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焦躁叹息和喉间滚动的声音。 就在这片窒息的死寂中,角落一根倒塌的巨大混凝土支柱下,蜷缩着的孩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咳,那声音短促、急迫、带着撕裂黏膜般的痛苦。 这咳喘在凝滞空阔的矿坑里反复回荡、碰撞,每一次都像钝刀刮在所有人的神经上,将这废墟之地的凄凉无限放大。 死寂。沉重得能压垮灵魂的死寂。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一声洪亮、带着金石般粗糙质感的断喝,如同撕裂铅灰色幕布的号角,骤然炸开,猛地撞碎了凝滞冻僵的空气! 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扯动,人群如同腐朽的木偶,下意识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通道。 晏燎野那高大健硕的身影,如同从熔炉里淬炼而出的移动山峦,踏入这片灰色河流。 他穿着磨损得露出内衬纤维的旧皮甲,勉强遮盖着要害关节,裸露在外的古铜色皮肤泛着健康的油光,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在宽阔的额头、健硕的手臂上勾勒出湿痕。 虬结的肌肉线条在微弱的铅灰色光线下滚动起伏,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棱角分明的脸庞轮廓深刻,下巴刚硬如铁石,因常年习惯性地紧抿而刻画出不容置疑的坚毅。浓黑的剑眉下,那双眼睛此刻却并非锐利如鹰,反而掠过队伍最前端的老妪和角落里咳嗽的孩子时,短暂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 那痛感一闪即逝,随即被一股更为强劲、如同地心熔岩般炽烈燃烧的生命力所取代。 他大步流星走到队伍前端,结实有力的大手,带着仿佛能将人骨头拍散架的力道,重重拍在一个年轻守卫的肩头。 那年轻人被拍得一个趔趄,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因这猛烈的触碰,疲惫麻木的脸上瞬间迸发出如同见到黎明曙光般的光彩:“头儿!您总算回来了!” 晏燎野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片在绝望中凝固的人群,如同燎原的火种投入干柴。“窝囊着苟活有什么滋味?!”他的声音不需要华丽辞藻,天生带着一种穿透人心、激发本能的煽动力,像灌下喉咙的滚烫烈酒,瞬间点燃被压抑在麻木外表下的那点火星。 “矿坑西边那片快死的枯林子,”他猛地一指矿坑边缘,指向那在尘霾中若隐若现的扭曲树影,“老子昨天闻到了!闻到野猪那股子骚膻味儿!一群肥货!今天,我就带几个够胆的弟兄,去开开荤!”他的目光如环刃扫过,“干等着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浑水?喉咙冒烟、眼睛发绿?那就不如豁出命去!去搏一顿饱饭!等老子拖回那几头畜生,架起大锅,老子保证——”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营地里!人人有肉汤喝!管饱!” “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冰湖,人群骤然骚动。 浑浊的眼眸猛地被点亮,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贪婪光芒,那是被饥饿长久折磨后对食物本能的疯狂渴望。 低沉的、仿佛隔了很久才找回的议论声嗡嗡响起,干裂的嘴唇彼此传递着“肉汤…管饱…”这样的字眼,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期盼,终于在这片灰色的绝望荒野里颤颤巍巍地燃烧起来。 人群的裂口尚未合拢,晏燎野已经骤然转身,如同战旗所向。他猛地扬手,声如裂帛:“云墨!沉星!老黄!抄家伙!跟上!” 三道矫健迅捷的身影立刻从矿坑边缘的阴影里或人群后方闪出。 云墨,一个高瘦沉默的汉子,眼神锐利得像剃刀,臂上缠着自制的皮护腕。 沉星,略显年轻,身体精干结实,动作间带着豹子般的爆发力。 老黄,年纪稍长,脸上刻着风霜和几条浅疤,眼神沉稳如老鹫。 三人没有多余的应和,迅速拿起各自的“武器”:用钢筋打磨的长矛、边缘磨出锋刃的沉重撬棍、绑着石片的粗木棍。他们紧随着晏燎野的步伐,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向矿坑边缘通向枯树林的曲折石径疾步而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矿坑壁的回音下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踏在身后无数道灼热目光上。绝望的灰色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名为希望,实为以命相搏的赌注,正悄然涌入。 晏燎野没有回头,但他魁梧背影中透出的那份一往无前的彪悍,已然成为了这片余烬之地中暂时撑起穹顶的支柱。 第2章 第 2 章 磐石营地的喧嚣很快被甩在身后,被一股更加浓重、更具压迫性的衰败气息所取代。稀疏扭曲的枯木林如同无数畸形的巨爪,在弥漫的、仿佛粘着皮肤的灰色尘霾中挣扎伸展。 空气中,腐朽植物的那种深埋地底、缓慢分解的阴湿朽败味儿,与另一种更具侵略性的、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野性腥臊味交织缠绕,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弥漫在每一寸混着铁锈色的沙土和每一片卷曲枯死的树叶上。这片枯林,早已不是生机勃勃的自然之地,每一株枯树都透着一股暴戾的死气。 走在最前的晏燎野,肩头扛着一根用废弃建筑螺纹钢筋磨制而成的长矛。矛身粗粝冰冷,沉重的感觉令人心安,矛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金属寒光,上面层层叠叠覆盖着暗褐色的、年代不同的陈旧血迹。他沉重的脚步踏在铺满落叶碎枝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富有节奏感的“咔嚓”声。 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实,仿佛脚下并非危机四伏的陌生之地,而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狩猎场。 他浓黑如刀的眉峰微微锁紧,深邃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泥泞松软的地面、灌木丛根部、树木枝干上仔细搜索。 他的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着,捕捉空气中那几不可闻的气味线索。 跟在他身后的三人,同样高度警戒。 云墨手里紧握那根边缘磨得锋利的撬棍,如同握着长刀,身形紧绷,悄无声息地在晏燎野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移动,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 沉星握着一根沉重的、包着铁皮的硬木短棍,动作灵活而充满爆发力,身体微弓,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强弓。 老黄落在最后,身形沉稳,手里一柄绑着尖锐金属片的粗棍如同门闩,他负责断后,警惕地注意着来路方向的动静,眼神如同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在风暴前观察洋流。 “味儿就是这片没错,越来越冲了。”晏燎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传入身后三人耳中。 他停在一处被翻拱得乱七八糟的湿泥地边缘,粗壮的指关节划过一道清晰的、深陷入泥泞中的蹄印。蹄印粗大杂乱,旁边散落着啃咬过的树根残渣和粪便。 “看这脚印踩的深度,个头不小,少说三四头大的,还带着小的,行动不快。”他捻起一点被拱开的泥土,在指尖搓开,那股浓烈的膻味更加冲鼻。“獠牙翻土很深…这些杂种更凶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云墨,”晏燎野猛地朝左侧一个坡度渐缓、但枯木更加密集的山坡示意,“绕过去!占据高位!等我们惊动它们,堵住那边逃路!”云墨无声点头,身体如同狸猫般弓起,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枯木的阴影之中。 “老黄!”晏燎野转向右边,一道缓坡延伸向更深处的枯林,风似乎是从那个方向吹来,带着更浓烈的腐臭。“守住风头下!别让它们顺着风闻到我们逃了!发现动静立刻出声警示!”老黄应了一声“明白”,他那看似沉稳的身躯陡然爆发出不相称的灵活,几个纵跃就攀上一块嶙峋怪石,融入更高处的阴影里,彻底消失在沉星和晏燎野的视线中。他的位置将气味和可能的逃离路线都卡死了。 “沉星!”晏燎野的目光最后落在眼前这片最有可能藏匿猎物的灌木丛上,“跟我!正面顶上去!沉住气,听我号令!别让它们一下子炸了窝,乱跑就难搞了!”沉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中闪动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光芒,攥紧了手中的硬木短棍,用力一点头:“知道了,头儿!跟你到底!” 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三人各自就位,时间在死寂与浓烈的腥臊中缓慢地、令人心悸地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琴弦。晏燎野屏住呼吸,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沉星紧靠在他侧后方,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 “呼噜噜——吼!!!” 一声从胸腔深处爆发的、充满了纯粹暴戾与饥饿的狂野咆哮,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枯林间的死寂!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 几乎就在咆哮响起的瞬间,离晏燎野前方不足五米的浓密灌木丛后,猛然炸开几团裹挟着腥风、泥土和枯枝败叶的巨大黑影!速度快得骇人! 三头!不,是四头!四头体型极为庞大、皮糙肉厚的野猪!它们与旧时代照片里那些温顺的家猪或林间野猪截然不同,更像是被这废墟之地锤炼过后的蛮荒巨兽!狰狞粗长的獠牙,灰黄坚硬,如两把被遗忘在战场上千年的生锈弯镰刀,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披覆全身的不是毛发,而是掺着砂砾、干结黑泥浆形成的硬如岩石般的粗糙皮壳,刀砍上去怕是也只能留下白痕。那双小眼睛深陷在堆积的褶皱泥皮里,闪烁着纯粹的、毫无理智可言的暴戾与嗜血红光! 为首的是一头体型最为壮硕的公猪,肩高几乎接近成年男子的胸膛!它冲在最前,显然是猪群的首领和主战力。旁边一头体型稍小但獠牙同样锋利、神情异常凶悍暴躁的母猪紧随其后,护卫左右。 稍后一些,是一头相对年轻、獠牙还未完全长成的壮年公猪,以及另一头体型和母猪相仿、行动却稍显笨拙的个体。四头凶兽携带着一股混合着泥腥、恶臭和死亡的气息,如同呼啸的泥石流,轰然冲撞而来!那声势,足以让任何胆怯者瞬间崩溃! “动手!” 狭路相逢!没有任何退路!晏燎野的断喝炸响!声音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比钢铁更硬的决绝!他非但不避不退,反而迎着那股腥风恶臭,悍然踏前一步!这一步踏得大地仿佛一震!整个身体的力量如同山洪暴发,沿着脊椎、肩膀、手臂,瞬间灌注到那柄沉重的钢筋长矛之中! “呜——噗嗤!” 长矛撕裂沉闷污浊的空气,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啸,化作一道决绝的黑色闪电,狠狠凿向那头冲锋势头最猛、威胁最大的首领先锋公猪! 矛尖精准地刺中目标!但撞击的声音却并非刺穿皮革的利落,而是一声艰涩沉闷、让人牙根发酸的摩擦钝响!坚硬远超想象的泥壳混合着坚韧厚皮,死死抵住了钢铁的锋锐!巨大的反震力如同重锤砸在手上,震得晏燎野虎口剧痛欲裂,双臂肌肉一阵酸麻,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才卸掉这股狂猛的冲撞力! “吼——!”首公猪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嚎暴吼!矛尖虽然没能致命贯穿,但也深深刺入了它的肩颈部位,带来撕裂性的剧痛!这剧痛彻底点燃了它的凶性!它猛地一甩头,将那矛尖从自己体内暴力挣脱,猩红的双目彻底锁定了晏燎野!头颅低垂,那对沾着泥土和自身鲜血的恐怖獠牙,如同攻城锤般调整方向,携着千钧之力和刻骨的仇恨,再次狂猛地冲撞而来!这一次,目标直指晏燎野的下盘,意图将他撞翻、踩踏、碾碎! 晏燎野瞳孔骤缩!双脚死死钉在地面!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没有选择拔矛——那样会慢上致命的一拍!他顺着长矛被巨力带偏的方向,借着后退之势猛地扭腰拧身!同时双手紧握矛杆中后段,将全身的腰力、腿力、臂力疯狂灌注其上! “砰——咔!” 沉重坚硬的钢筋棍体,如同挥舞巨锤,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力道,狠狠抡砸在公猪粗壮的颈侧!沉闷如闷雷的撞击声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骨头错位或碎裂的细微声响!巨大的力量使得这近千斤的凶兽整个身体被砸得狠狠一歪,踉跄着向侧面冲出几步,粗壮的四肢一阵摇晃,冲锋之势被硬生生遏止! “狗日的!滚开!” 就在晏燎野全力对抗首公猪、身体因巨大力量爆发而出现短暂僵直的刹那!旁边那头异常凶悍的母猪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喉咙里滚动着更加刺耳的“叽咕”咆哮,没有丝毫迟疑,猛地蹬地扑出!竟是以一种侧面切入的、极其刁钻的角度,悍然扑向晏燎野暴露出来的右腰侧!那两根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獠牙,如同两柄淬毒的短匕,凶狠绝伦地直刺而来!这要是刺实,足以洞穿皮甲,撕裂内脏! “头儿!”沉星的惊呼带着撕裂声般响起!他离得最近,几乎本能地将手中沉重的硬木短棍狠狠掷向母猪的头颅!但距离和角度都差了半分!“铛”一声闷响,短棍砸在母猪的泥壳背部,激起一溜火星,只让它晃了晃脑袋,竟未能迟滞其扑击分毫! 獠牙森冷的尖端已经触及了晏燎野破烂皮甲的边缘!带着腥风的死神之吻! 晏燎野感觉到了那股贴肤而来的致命杀意!他甚至能看清母猪獠牙尖端沾着的泥土颗粒!千钧一发!体内那股由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他强行逆转让身体平衡的肌肉群,在近乎不可能的角度猛地将身体向左拧转!试图闪避!同时,他那肌肉虬结如树根的左臂,如同闪电般弹出!五指箕张,化为钢爪!爆发出足以捏碎石块的恐怖握力,竟是精准无比、险之又险地死死扣住了母猪那根刺向自己腰肋的、相对较近的右侧獠牙根部! “呃——!”巨大的冲力和獠牙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让晏燎野闷哼一声!他臂膀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瞬间如怒龙般根根隆起!巨大的力量对抗着母猪数百斤体重的疯狂前扑!如同急刹的列车!硬生生将那沉重的凶兽前冲之势强行扼住!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带得微微后挫! 然而,右侧獠牙的尖端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尖锐的獠牙边缘划破了他右臂皮甲的薄弱处,锋利的石壳混合着獠牙本身粗糙的表面,如同锯子般撕开了血肉! “嘶——!”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鲜血涌出的温热感,让晏燎野倒吸一口腥风冷气!右臂的长矛因这个高难度的闪避格挡动作早已脱手飞出! 但生死搏杀,容不得半分迟疑!右臂负伤,晏燎野眼中凶光反而大盛!被彻底激发出了骨子里的血勇和凶悍!他不退反进!借着拧身的势能和左手死死钳住对方獠牙的锚点,腰部猛地一沉,双脚如同生根般扎入松软泥地!全身的力量如同巨大的齿轮组瞬间咬合!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起——!”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晏燎野那扣住母猪獠牙的手臂上血管暴凸,虬结的肌肉猛然收缩到极限!强大的核心力量悍然爆发!他竟然凭着单臂之力,硬生生将那数百斤重的、狂暴挣扎的母兽前半身猛地向上拽起!蹄离地面足有小半尺!随即!他以左脚为轴,一个迅猛无比、充满了野性暴力的原地旋身! 呼——! 母猪庞大的身躯在他手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破布袋,在空中画出一道沉重而凌厉的弧线!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骨碎的猛烈撞击巨响!被抡圆的母猪身体,狠狠砸向身旁一棵扭曲斜长的枯树桩!那本就不算粗壮的枯朽树桩,应声从中断裂!碎木和泥块四处飞溅!母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重重摔在断裂的树干和泥地上,翻滚了几圈,泥壳崩裂,鲜血瞬间从口鼻和破碎的皮壳下涌出!它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腰腹要害显然遭受了重创,四肢踢蹬着,短时间已无再战之力! 第3章 第 3 章 “头儿当心后面!!”沉星急促到尖利的警报声几乎是撕破喉咙喊出来的! 晏燎野刚刚完成这惊世骇俗的全力一摔,旧力已竭,新力未生!沉重的落地感和手臂的剧痛让他动作稍滞! 那头被砸得晕头转向、刚刚稳住身形、甩掉口鼻血沫的首公猪,眼见自己的同伴被如此重创,彻底陷入了疯狂狂暴状态!猩红的双眼里只有晏燎野一人!那眼神里燃烧的不再是饥饿和暴戾,而是纯粹的、毁天灭地的仇恨!它发出震天咆哮,四蹄狠狠刨地,溅起大片泥土!如同一辆启动到极限的重型战车,低着头,亮着那对沾满泥血、变得更加狰狞的獠牙,带着同归于尽的毁灭气势,再次埋头凶狠地、笔直地冲着晏燎野的后腰猛撞而来! 真正的混战于此刻才全面爆发! 沉闷到窒息的血肉撞击声!兽类的垂死哀嚎与狂怒咆哮!撬棍挥舞的凌厉破风声!硬木棍棒砸在泥壳上的钝响!搅在一起,在这片凋敝的枯木林里演奏着最原始、最残酷的死亡交响! 当晏燎野凭着超人的反应猛扭身试图躲避、同时沉星不顾一切用身体侧撞过来试图干扰公猪路线的刹那—— “砰!”一声闷响!沉星的冲撞仅仅让狂怒的公猪微微偏了一瞬,公猪的獠牙尖端狠狠擦过他伸出的左臂外侧!带出一溜血花!沉星闷哼着被巨大的力量带得扑倒在地! 晏燎野勉强躲开了致命的獠牙直刺,但公猪如同炮弹般的身躯还是重重撞在他的右后腰! “呃!”晏燎野如遭巨杵冲击!整个人被撞得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前踉跄扑出!差点摔倒!腰部传来钻心的剧痛!几乎同时,那头被惊得狂性大发、此前攻击老黄扑空的年轻壮公猪,也悍不畏死地低头撞向晏燎野尚未站稳的右腿! 万幸!之前被砸退、暂时失去战斗力的那头母猪和另一头体型最大的疣猪已经被云墨抓住机会,利用高地优势掷出的石块吸引了注意力,陷入混战,未能及时补刀! “滚!”就在年轻的壮公猪即将撞上晏燎野的瞬间,一道沉重的黑影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落!是老黄!他从侧方岩石上扑下,手中那绑着尖锐铁片的粗棍全力劈下!“哐!”一声巨响!砸在那公猪拱起的泥壳后背上!铁片甚至崩裂迸射出一星火花! 壮公猪发出一声吃痛的悲鸣,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这宝贵的刹那喘息,给了晏燎野重整旗鼓的机会! 他强忍腰腿剧痛,在倒地翻滚的瞬间,左手闪电般捞起了之前掉落的撬棍!冰冷的触感瞬间传导到掌心!来不及站起!他就势半跪在地,双目赤红!手中的撬棍并非剑刃,而是挥舞成了守如铁壁、攻如破山重锤的绝对暴力风暴! “梆!梆!梆!” 撬棍带着晏燎野几乎榨干每一份体力的狂暴力量,精准地格挡开首公猪再次凶狠的撕咬冲撞!每一次格挡都爆出沉闷巨响,火星飞溅!同时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沉重坚硬的棍头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向它的侧肋、肩胛、甚至鼻吻!那坚硬的泥壳在持续不断的猛烈轰击下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另一边,沉星也已经爬起,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他和云墨、老黄互相掩护配合,艰难地拖住了另外两头疣猪。云墨的撬棍捅刺对皮糙肉厚的疣猪伤害有限,更多是牵制,但他身形灵活,不断利用树木闪避。沉星的硬木短棍在近身格斗中发挥更好,一次次砸向疣猪相对脆弱的关节和腹部。老黄则沉稳老辣,他那沉重的铁片棍总能出现在最危险的时刻,或是格挡致命的冲撞,或是乘隙给予沉重一击。 但代价是惨重的。三人的身上都不同程度挂了彩。沉星左臂被獠牙擦开的伤口汩汩冒血,云墨在一次格挡中被一头疣猪头槌撞到胸口,闷哼着吐出一小口血沫,脸上全是泥污和擦伤。老黄后背挨了一下猛撞,此刻呼吸粗重,动作也有些迟滞。 晏燎野更是首当其冲!他的右臂外侧的伤口在剧烈的搏杀中被反复撕扯,鲜血浸透了临时缠着的布条(那是之前狩猎一只小型野兽时用的),又混上地上的污泥和疣猪甩出的污血,一片乌黑泥泞,血肉模糊的伤口火辣辣地刺痛,每一次发力挥击都带来撕裂般的感觉。腰部被撞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内脏可能受到了冲击。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额头、鬓角流下,混合着甩到脸上的泥点血沫,在他古铜色的脸颊上冲刷出一道道痕迹。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如同一台超负荷运转的锅炉,胸膛剧烈起伏,沉重滚烫的气流从喉咙深处呼出,浓烈的血腥味和腥臊气灌满胸腔。 这是一场纯粹以血肉对抗凶兽、以意志消磨本能的角力! 终于!在晏燎野拼着硬挨了公猪一记擦身的撕咬(咬碎了他皮甲肩部的一块),撬棍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量如同陨石般精准砸中公猪后颈与头颅连接处。 “噗…呜…”公猪发出一声沉闷短促、如同气囊破裂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轰然前扑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那双暴戾的红眼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另一边,在云墨精准掷出撬棍贯穿了一头疣猪的眼眶,沉星和老黄合力将最后一头壮公猪顶撞到一块巨石上、老黄用沉重的铁片棍砸碎了它的脑壳后,所有疯狂的嘶吼和撞击声骤然停止。 死寂再次降临。 两头最为壮硕的成年公猪倒毙当场,那头母猪也已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另外几头(包括带着幼崽的)早已在混战最激烈时仓皇遁入枯林深处,留下一路被践踏的狼藉和被撞断的枯木枝条。 夕阳被厚重的尘霾晕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浑浊的暗红色,无力地涂抹在疲惫不堪的胜利者们和满地狼藉的战场上。 “呵…呵…”晏燎野拄着撬棍,弯着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刀子刮过肺叶。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混杂着泥血的土地上。他看着脚下的猎物,再看看兄弟们各自带伤、狼狈不堪却依然站立的模样,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腰上和手臂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妈的…真够劲…”沉星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瘫坐在地,捂着左臂。 老黄靠着那根断裂的枯木桩,剧烈咳嗽了几声,擦掉嘴角的血沫:“头儿…没大碍吧?” 晏燎野甩了甩酸麻胀痛的手臂,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咧嘴,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畅快:“死不了…快!收拾…收拾!趁着天色没黑透…营地…还等着喝汤呢…”他抬头望向那片浑浊暗红的天空,疲惫的眼中映着最后一抹病态的光芒。短暂的胜利之后,带伤归途的阴影悄然临近。矿坑里紧绷的水源危机和冰冷的注视,正如同这蔓延的暮色,缓缓吞噬而来。 第4章 第 4 章 最后一缕病态暗红的残阳,像濒死者的喘息,挣扎着穿透覆盖天穹的厚重尘霾,给这片伤痕累累的废土涂抹上一层粘稠而压抑的釉质,仿佛整个世界的血液正在缓慢凝固。归途,沉重得如同拖拽着一座石棺。 狩猎队拖着他们的战利品——那头体型最为庞大、此刻已僵硬的首领公猪,以及半扇被硬生生劈开的、伤口狰狞的母猪残肢——沿着矿坑边缘崎岖蜿蜒的石径蹒跚而行。尸体粗糙的皮毛在粗粝的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污浊的血水混合着泥土和腐叶,黏稠地滴落在他们沉重的脚印里。血腥、泥腥、汗酸和野兽内脏的恶臭混杂成一股几乎有形的浊流,笼罩着这支疲惫不堪的小队。 晏燎野走在最前,咬紧牙关,将那半扇沉重的母猪残骸扛在宽阔但此刻已隐隐作痛的肩背上。汗水如同决堤的溪流,混杂着凝结的血痂和黑泥,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冲刷出道道泥泞的沟壑。右臂的伤口,被一块匆忙撕下的衣襟草草捆绑,粗陋的布条早已被不断渗出的血液浸透、染成污黑,湿黏黏地贴在火辣辣的皮肉上。每一次脚步的震颤,每一次肌肉的用力,都牵扯着那撕裂般的疼痛,像是里面埋了无数生锈的锯齿。腰侧被公猪冲撞的地方传来阵阵深沉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肌肉,提醒他内脏或许受了冲击。他高大的身形因负荷和伤势显得有些佝偻,眼神锐利依旧,但深处却蒙上了一层透支体力后的疲惫虚影。每一步踏下去,脚掌都沉重地嵌入松散的砂石,鞋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暮色四合的矿坑壁间荡起单调回音,每一步都像在对抗着向下的引力,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执拗。 云墨和沉星合力抬着那头巨兽的头颅和连带着的沉重前肩胛。云墨的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沫,每次呼吸都伴随着胸口细微的抽痛。沉星则惨白着脸,受伤的左臂无力地垂着,只能用单肩死死顶住捆猪的绳索,每一次绳结的晃动都像一把锉刀在他那豁开的皮肉上来回切割,冷汗涔涔而下。 老黄落在最后,手里拄着那根饱经战斗、铁片崩缺的硬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后背遭受的撞击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滞涩感,脚步虚浮,但那双布满血丝的鹰眼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越来越浓的昏翳——枯枝在风中如骨爪般摇摆的剪影,远处坍塌矿洞口如同巨兽咽喉的黑暗,都可能是危险潜藏之地。夕阳最后的光晕在他脸上的风霜刻痕里跳跃,映出一种风烛残年般的倦怠与坚韧。 沉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在这片死寂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短暂的狩猎胜利所带来的那点畅快,早已在流尽的汗水和持续不断的痛楚中消磨殆尽。被带血绳索勒痛的肩膀,不断被唤醒的伤口,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强烈不安——水源,像一道无声的诅咒,盘桓在每个人心头。 终于,磐石营地在矿坑底部那片狭窄凹陷的区域显露出了昏黄摇曳的轮廓。不是温暖的篝火欢迎,不是劫后余生的欢呼,先行刺入耳膜的,是一阵压抑不住、濒临爆发边缘的绝望声浪! 配给点前的空地,已不再是早晨那死寂的长队,而是一锅沸腾着恐惧与怒火的滚粥! “水!凭什么又少了?!李伯!你睁开眼看看!”一个因深度脱水和长期饥饿而眼眶深陷、颧骨突兀如刀削的青年,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困兽,死死揪住自己枯草般的头发,对着负责分发的李伯嘶声力竭地咆哮,沙哑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绝望而彻底走调、破音,“昨天就他妈的只有这点!今天就只剩一个底儿!连舔一口都嫌不够!我家阿婆!我阿婆她……”青年的声音突然哽住,那狰狞的愤怒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悲怆淹没,他猛地扭头指向角落阴影里蜷缩着的一个更加瘦小、如同一堆褴褛破布的身影,“你看她啊!喉咙肿得像个风箱!两天!整整两天没进一滴水了!气都……都快喘不上来了!快……快挺不住了!你们是要眼睁睁看着她渴死在这里吗?!” 角落里,那老妪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声,此刻在众人的死寂中却如同惊雷。她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可以忽略,眼睛浑浊地望着混乱的人群,像两口即将干涸的枯井。 这绝望的控诉如同一枚投入死水的炸弹。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引信。 “李伯!你得给个说法!”旁边一个赤着上身、浑身沾满矿坑深处浓重黑泥的壮实汉子狠狠地将一个空瘪的铁皮罐头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汗水在他被矿尘覆盖的皮肤上冲出几道惨白的沟壑,肌肉因用力嘶吼而狰狞隆起。“我们在底下矿洞抡了一天大锤!骨头都快被蒸干了!汗淌得他妈的能把铁砧泡起来!可换来的就这点塞牙缝的水?喂蚂蚁都嫌少!你们矿坑上头那些坐办公室的老爷们,喝西北风活着的吗?我们不是人?我们是牲口?!”他愤怒地挥舞着矿锤般粗壮的手臂,指向矿坑深处那道象征着权力与隔绝的幽深入口。 “就是!太欺负人了!” “水去哪了?被耗子偷了不成?” “是不是都他妈喂给了那些缩在坑里的贵人了?” “我们要活命!没水喝怎么活?!” 压抑已久的怨气如同被捅破的脓包,污秽腥臭的脓液瞬间喷涌而出!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混乱的质问、刻毒的咒骂、濒死的哭嚎、压抑的啜泣,全都混合在污浊的空气中,人群向前涌动,如同失去理智的潮水,冲击着那几个焦头烂额、面无人色的物资分配队员。李伯被推搡得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几个守卫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简陋刀棍,但面对汹涌的人潮和绝望的眼神,那点威慑力显得苍白无力。 李伯脸上的皱纹因极度的焦虑和恐惧而扭曲着,他徒劳地摊开双手,声音嘶哑干涩,甚至带着一丝哭腔,绝望地试图平息众怒:“听我说!安静!都安静点听我说啊!!”他指着脚边那几只几乎连桶底都没盖满的铁锈桶,“不是克扣!是真的没有了啊!泉眼!是泉眼……昨天半夜就断了!只剩一点点渗水!我们抽干了井道,也……也就这点点混汤啊!厉爷……厉爷亲自下来看过了,实在没办法!命令,命令缩减……缩减配给……优先……优先保证医护所伤员的救命水……还有岗哨弟兄们维持警戒的体力……”李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哀求。 “厉爷厉爷!天天就知道厉爷!”那骷髅般的青年,被“缩减”和“优先”两个词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理性,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炭,充满血丝地死死盯住矿坑深处的方向,那矛头已不加掩饰,甚至带着报复性的转向,投向了刚刚拖着沉重猎物、带着一身血腥和疲惫出现在矿坑坡道入口的身影,“我们流血流汗像狗一样刨食的时候,他在哪?躲在深坑里享清福?我们拿命换回来的东西……”青年的目光掠过晏燎野和他脚下的猪尸,那眼神混杂着愤怒、嫉妒和一种疯狂的绝望,“……怕不是都喂饱了他们坑里的肚子!” “咚!” 一声沉闷如重鼓的巨响,粗暴地切断了所有的喧嚣。 晏燎野肩头猛地一耸,将扛着的半扇沉重野猪肉甩脱在地。染血的猪肉砸在干硬的土地上,激起一小片灰黄色的尘埃,弥漫在瞬间死寂的空气中。他站在原地,高大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失血带来的脸色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蜡白和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如寒夜里最亮的两颗星,蕴藏着风暴般的平静,直直射向那个口无遮拦的青年。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他脚下那块还带着体温的、象征着食物和短暂希望的肉块,以及他那条被污血浸透、肌肉虬结却无力下垂的右臂。 晏燎野扯了扯嘴角,那动作牵动了脸上被树枝划破、凝结着血痂泥污的伤口,勾勒出一个混合着极致疲惫、浓重讥讽与冰冷怒意的笑纹。他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低沉,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丸,精准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穿透喧嚣: “肉喂狗?呵!小子,骂起自个儿倒是挺顺口!”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逼近那青年,凛冽的气势让青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右臂艰难抬起,指着自己那依然在渗血的伤口,破布条下一片乌黑狼藉中,新鲜的暗红色血水正慢慢洇开。“看清楚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铁锤擂击顽石,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老子和这几位弟兄,今儿个拿命换回来的东西!老子这血,”他用力点了点自己的伤口,“他妈的还在淌着呢!流的血,换的是什么?是待会儿搁到你们碗底那点油星!是让你们肚子里有点东西顶一顶!塞牙缝?你他妈有种饿三天再去舔那‘塞牙缝’的水!” 他如刀的视线扫过挤成一团、脸上交织着恐惧、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羞愧的人群,最后再次钉死在那个青年扭曲的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灵魂深处的颤抖与绝望。“一个个都嚷嚷天塌了?!”晏燎野的声音在空旷的矿坑里回荡,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嘲讽,“天?那天早就他妈塌了!十年前就塌成一地碎渣了!哭?喊?拿唾沫星子能把这碎天哭出条河来?还是能把水哭出来?!” 喧嚣凝固了。绝望的火焰在晏燎野这桶冰水的浇灌下,暂时偃旗息鼓,只余下火星在灰烬中不死心地明灭。那红眼青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眼眶依旧是红的,但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愤怒,更多是被**现实刺穿的慌乱、不甘和深刻的恐惧——对眼前这个以命搏食的强者的恐惧,更是对那水尽粮绝的未来的无边恐惧。 “水——”晏燎野猛地吐出一个字,如同掷下千斤重锚,“老子想办法!”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威压,沉沉地笼罩着所有人,不容置疑,不容反驳,“但老子把话撂在这儿!在这之前——”他声音转冷,字字如冰,“谁敢伸爪子打自己人那口救命水的主意!”他用还沾着猪血污泥的手指了指脚边那几个可怜的水桶,“谁敢动歪心思动手抢!” 他往前一步,几乎是面贴面地看着那个青年,也像是看着人群中每一个心怀鬼胎的影子,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剜心剔骨:“老子认得你这张脸!但老子手里的家伙——”他猛地一扬手,那根血迹斑斑、冷气森森的长矛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幽光,“——它他妈可不认得你是张三还是李四!”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人群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孩子虚弱的咳喘。晏燎野环视众人,那气势如同镇山的狮虎。他不再看那青年,转向云墨、沉星和老黄,声音铿锵有力:“云墨!沉星!老黄!动手!把这肉给老子分开!照着老子说的做——”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矿坑底部,“营地里!只要还吊着一口气!不管你从前是穿金戴银的,还是睡大街要饭的!只要今夜还在磐石这个坑里的!”他一字一顿,“晚上!人!人!有!份!给我端一碗热乎的肉汤暖肚子!不许藏私!谁私底下搞事,老子的矛认得他!” 接着,他目光扫过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望着那点水的李伯,那眼神不容置疑:“李伯,伤药!送一份最好的去顾大夫那儿。”他顿了顿,视线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下,找到角落还在微弱咳喘的孩子方向,“还有,我的那份水——明天、后天的都算!从我的配给里出——匀给那咳得最凶的小伢子!给他娘!亲眼看着喂下去!” 人群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短暂的沉默后,是压抑的骚动和细微的啜泣。有人默默低下了头,有人悄悄抹了下眼睛,那闹事的青年身体晃了晃,像被抽走了最后一点力气,颓然地靠着身后的岩石滑坐下去,将脸深深埋在了膝头。稀稀拉拉、带着复杂情绪的应和声如同风中败叶般响起,低弱而飘忽:“知道了,头儿……”“谢晏头儿……” 晏燎野不再理会这片劫后余生的喧嚣和那复杂涌动的情绪。他转身,迈步走向矿坑深处那片用几块破油毡布和锈铁皮勉强隔出的空间——营地赖以苟延残喘的简陋医所。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每一步踏在地面上都发出清晰的声音,后背如铁板一块,仿佛能撑起塌陷的天空。然而,在这昏暗光线下,那道高大背影微微弓起的弧度,右臂无力垂下的姿态,以及每一步迈出时腰部的紧绷僵硬,都在无声地泄露着身体逼近极限的疲惫和伤痛。 就在这片刚刚被晏燎野近乎狂暴的意志强行镇压下去的喧闹之外,在矿坑入口那片更为深邃、连火把都无法完全驱散的浓稠暗影里,一个身影如同长在岩壁上的嶙峋山岩,不知何时已然静默矗立。 厉沉锋。 一件浆洗得发白,边缘磨损严重,却依旧保持着某种诡异的挺括线条的深灰色旧制服,如同第二层皮肤般严密地包裹着他同样高大、但比晏燎野更为清瘦精悍的身躯。那制服的颜色几乎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唯独左肩臂处某处磨损露出的暗绿色里衬布料,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陈腐。左颊上,那道斜贯眉梢、直劈至接近下颌骨的深长旧疤,在远处晃动火把投入的光影中,如同一道冰冷的、永远封冻的裂隙。这道疤痕彻底锁死了那张脸上的任何表情,除了绝对的漠然。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从冰川极地投射出的探针,穿透纷扰蠕动的人群,甚至穿透了那些散发着微弱食物热气的简陋锅灶,精准无比地落在晏燎野被污血浸透的右臂上,落在那片被暴力撕裂的皮甲口子上,最后停留在那块被晏燎野草草撕下遗弃在血腥泥泞里的、沾满泥土血污的破布条上。那眼神里,寻不到一丝波动——没有对战士归来的赞许,没有对惨烈伤势的丁点关切,甚至没有对食物带来短暂稳定的评估性满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评估器物价值般的冰寒漠然。仿佛他看到的是一个略有磨损但核心部件尚能运转的工具,仅此而已。那伤口流出的血,在他眼中,似乎也只是某种机械运转时必须承受的润滑消耗。 无声无息,一个负责矿坑深处物资统计的精瘦队员,如同幽灵般贴近厉沉锋身侧幽暗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游走,每个字都浸满了冰冷的焦虑:“厉爷……水,情况……非常糟糕。泉眼彻底干涸前的那点渗水,刚才都……都分出去了。储备……储备池底刮干了,最多……”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比了个“二”,“再……再撑两天,顶天了。而且……都是浑泥汤了……” 他最后几个字带着绝望的颤抖。 厉沉锋甚至没有垂下哪怕一丝眼睑去看这个带来致命消息的信使。他那紧抿的唇线,薄而锋利,如石刻般轻轻翕合,吐出两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字眼: “照旧。” 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生锈的锉刀刮过冰面,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粗粝冷酷的质感。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两颗冰雹,砸在信使的心尖上,让他猛地缩了下脖子,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窜上头皮。 厉沉锋的目光不再在那片因分肉而短暂热络起来的场地上停留哪怕半秒,对晏燎野掀开医所油毡布门帘、隐入其内昏红灯影下的背影更是视若无睹。仿佛这片空间里的一切喧嚣、挣扎、血腥的胜利、绝望的抗争、短暂的温暖期盼……都不过是岩壁上滑落的灰尘,是坑道里掠过的穿堂风,是脚下即将干涸的泥浆里挣扎的泡沫,是注定消散的无用涟漪。 他没有任何情绪的转身,灰色的制服彻底融入了更深沉的黑暗。无声的、如同精准机械的恒定步伐,引领着他一步步向矿坑深处,那如同巨大墓穴入口般的漆黑隧道走去。黑暗像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他的轮廓,最终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彻底抹除。留下的,只有他刚才站立过的那一小片冰冷空气,以及空气里尚未消散的、那两个字带来的绝对冰冷的寒意——那是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的指令。 晏燎野掀开那块沉甸甸、沾满油污和灰尘的麻布门帘,弯腰钻进了那个被称为“医疗点”的逼仄角落。浓烈的混合气味立刻像一记重拳砸在脸上——自制劣质酒精的刺鼻、熬煮草药的苦涩汁水的酸腐气、还有伤患身体溃烂或分泌物散发出的、无法驱散的淡淡**气息。这气味浓得粘稠,几乎成了实体,包裹住每一个闯入的活物,让人忍不住屏息。 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搁在缺角木桩上的小油灯。豆大的昏黄火苗在玻璃罩子后面微弱地跳跃、摇曳,光影在斑驳的岩壁上拉扯出鬼魅般的黑影。顾清河,这个曾经号称在外面学过急救包扎、在营地里被视为“神医”的干瘦中年男人,此刻正弓着背、几乎将脸凑到油灯光晕下,用他那双因长期配药而沾染斑驳褐色的手指,无比小心地捏着几片颜色暗沉、边缘磨损破裂的白色药片(可能是某种抗生素的残片),如同在鉴定稀世珍宝。他那张清癯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阴云,眉头深锁得如同刻痕。 听到帘布响动,顾清河抬起头。跳跃的光线照亮了他忧虑的眼睛,当他的视线定格在晏燎野那条糊满黑褐色血污泥泞的右臂上,看清了那皮甲撕裂处狰狞的伤口轮廓时,那本就紧拧的眉头瞬间拧成了解不开的死结,嘴角无力地向下撇去,化成长长的一声叹息,充满了无力感:“又……是这样……回来了?”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疲倦和一种“又一次”的麻木。 “皮外小伤,不碍事。”晏燎野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瞬间牵动了脸颊伤口和臂膀的深痛,让他眉峰剧烈地抽搐,整张脸都微微扭曲了一下。他重重地坐到一张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凳上,木凳痛苦的呻吟声在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右臂的伤处,被这颠簸的归途和一屁股坐实的力量再次撕扯,伤口深处的灼痛感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在搅拌皮肉下的组织。那火辣辣的刺痛感一阵紧过一阵,从手臂直蹿上大脑,额头上立刻又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手臂,却引来更剧烈的痛楚,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能任由那条胳膊无力地垂着。油灯的光晕在他侧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照亮汗珠划过的泥污道道。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掠过顾清河枯瘦的肩膀,投向矿坑入口那片方向——那深邃的、吞噬了厉沉锋身影的黑暗深渊,此刻被油布门帘挡住,只在缝隙里能看到外面人群晃动的模糊影子。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晏燎野用力甩了甩头,试图甩掉那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和胸中莫名的滞闷焦躁。然而,厉沉锋那冰封般的漠视眼神,那如同丢弃一块破布般看待他伤势的姿态,还有那在如此绝境前依旧冰冷不变的“照旧”二字,都像一根根无形的尖刺,扎在心底最深处。这感觉,竟然比野猪獠牙直刺眼前时那种生死的**威胁,更让他觉得心烦意乱,胸中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伴随着手臂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阵阵寒意,一同纠缠着啃噬着他的意志。 营地的中心区域,大锅里的骨头汤终于艰难地溢出了一丝微弱的、久违的油脂香气。混杂着孩子们得到食物时爆发的、短暂而虚弱的欢呼,以及大人们围着锅灶分汤时疲惫的、小心翼翼生怕打破这片刻安宁的吆喝声。汤勺碰触瓦罐、碗筷轻响的声音,本该是暖意。然而,在这弥漫着劣质酒精和草药苦涩气味的逼仄医所角落,那点微弱的声音却如同来自另一个遥远而虚假的世界。一种无形的、比黑暗更加沉重的忧虑,正如同矿坑上方那永无止境的厚重尘霾,无声无息地沉降下来,一丝丝、一缕缕地浸透这冰冷石壁上的每一个孔洞,渗入脚下粗糙泥地的每一道裂缝。 晏燎野默默地凝视着油灯盏里那簇微弱、顽强跳动着的橘黄火苗。右臂伤口深处,那规律性的、火针搅动般的灼痛,一遍又一遍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如同残酷的钟摆,无情地提醒着他一个冰冷的事实:在这漫长无望、如同永夜般的余烬长夜里,靠鲜血搏杀换来的这顿肉汤点燃的、短暂而脆弱的希望之火,终究只是一簇划破无尽黑暗的、随时会被吹熄的微小火星。 真正的生存挑战,如同那深藏地下却已宣告枯竭的泉眼,将带来更绝望的干渴。而那笼罩在营地四周的、由人心猜忌、贪婪和绝对冷漠交织而成的暗流涌动,才刚刚开始积蓄起毁灭的漩涡。 厉沉锋消失在黑暗中前掷出的那两个冰冷如铁的字——“照旧”,此刻在晏燎野的意识里不断回响、碰撞、放大。它们不再只是命令,而是两颗棱角分明、浸满彻骨寒气的顽石,狠狠地砸落在他早已紧绷欲断的心弦上,发出崩裂的哀鸣,预示着风暴真正的降临。 第5章 第 5 章 麻布帘子隔开的世界截然不同。医务所角落里的油灯将晏燎野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孔投射在粗糙的岩壁上,影子庞大而狰狞。劣质酒精刺鼻的气味混着草药煎熬的苦气,几乎让人窒息。顾清河手指微微颤抖着,镊子尖端好不容易夹住一块嵌在皮肉深处、边缘带着野猪獠牙特有弯曲弧度的灰黑色碎骨片。晏燎野**的上半身肌肉虬结,汗珠滚滚滑落,右臂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边缘附着泥污血痂,在油灯下透着可怕的暗红 酱色。 “当啷。” 碎骨片被丢进一旁锈迹斑斑的铁盘里,发出沉闷短促的声响。伤口处涌出大量浑浊的浆液和新鲜血液,顾清河眼疾手快,用最后一点点珍贵的净水沾湿了更破旧的布条,死死压上去。 “没了…真没了…”顾清河的声音疲惫干涩,捏着酒精瓶底朝下晃了晃,几滴琥珀色液体艰难地挂在瓶口,最终也只滴下小半滴落在伤口边缘,“最后这点子消毒的玩意儿…只能省着点抹你这最要命的地方…”他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绝望的劝诫,“野子,听我一句,这伤太重了!别强撑!你这胳膊再这么折腾下去,骨头烂透了就真得锯了!” 晏燎野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脸颊肌肉绷紧得像块生铁。他垂眼看着顾清河用仅剩的一块相对干净些的碎布,将伤口像包裹什么易碎品般层层裹住,最后用一根坚韧的草绳死死缠紧。布条立刻被深色的血水洇透,边缘晕开刺目的红。灼痛混合着消毒酒精带来的凉意和更深处的抽搐感,在手臂里横冲直撞,每一次心脏泵血似乎都重重锤在伤口上。 “锯?”晏燎野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不容置喙的狠厉,“废了条胳膊也是活!没了这条矿坑里兄弟生路,才是真死了!”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剧痛如同闪电般刺穿大脑,右手手指痉挛着,几乎抓握不住任何东西。这种虚弱的失控感让他胸中戾气翻涌。 “你……”顾清河看着他不顾劝阻就要站起的动作,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晏燎野拖着沉重步伐,右臂几乎无法动弹地垂着,掀开了那扇油毡布帘子。一股混合着稀薄油脂香、汗腥与排泄物恶臭的热烘烘气流,混杂着鼎沸的嘈杂迎面扑来。锅灶周围人群攒动,几个男人守在最大的那口锅边,小心翼翼地搅动着翻滚着零星油花的浑浊汤水。一个瘦小的身影——是沉星,不顾自己左臂同样胡乱缠着的绷带,正专注地用一截磨尖的小铁片,将那公猪头颅上最后残留的筋肉一点点刮下来,小心翼翼投向滚汤。周围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微小的肉星在翻滚的浊浪里沉浮、消失,又瞬间亮起另一道贪婪的光。 云墨和老黄几个核心兄弟在人群外围,被更多的人围着。一块块分割好的、带着血筋和厚厚油脂的野猪肉,正被极其公平地按小队、按人头分下去,每放下一块,都会引起小范围低低的哗然与吞咽唾沫的咕咚声。 “我家娃…娃发热啊!这肉汤里荤腥重,能…能匀点油汤沫子也行啊!李伯!”一个佝偻的老头挤在分肉的边缘,伸着枯枝般的手,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 “凭啥!凭啥他家就能多一小条!”一个干瘦的女人扯着旁边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眼睛因为激动几乎凸出来,指着对方怀里那根比其他人略厚一点的带骨肋条,“不就是她男人在塌方的时候拉回来半截腿吗?谁知道还能不能好!厉爷那边早说粮药稀缺,这不……” “放屁!”一个脸色蜡黄、眼眶通红的汉子猛地抬起头,他脚边躺着一个用麻布盖着下半身、还在昏迷中的年轻矿工,“我兄弟的腿…腿就是被坑里掉下来的渣石砸…砸没的!就为了多刨一篓废矿石好换半口水!多给点肉怎么了!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 绝望的控诉很快被另一股喧嚣盖过:“水呢?!分肉那点东西糊嗓子眼!咽都咽不下去!李伯!水呢?!说好的今晚水呢?!” 几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和女人挤到了水桶边,李伯被推搡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徒劳地护着脚下几只早已空空如也、桶底只剩湿痕的铁皮桶。混乱像瘟疫般蔓延。 就在这绝望与贪婪的临界点,一道瘦小得像只受惊黑兔般的身影,猛地从人群中钻出,以惊人的速度扑向放在高架上一口小瓦罐旁的石灶——那里面是分给晏燎野、被他下令留给那个咳喘小伢子的救命水!瘦小的手裹着肮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带着孤注一掷的恶狠狠抓向瓦罐罐口! 晏燎野瞳孔骤然缩紧!身体的反应几乎超越了大脑的指令!他猛地向前跨步,完好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抓出,五指钢钳般狠狠扣住那只伸向瓦罐的枯瘦手腕!力量之大,仿佛要直接捏碎骨头! “呃啊——!”一个尖利到变调、仿佛濒死野猫般的惨叫炸响! 被抓住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头发脏得打绺,一张脸瘦得几乎脱了形,只剩下颧骨高高耸起和一双因为恐惧和剧痛而几乎全黑的眼睛。他奋力挣扎,被晏燎野死死钳住的手腕扭得像麻花,另一只手胡乱地抓挠拍打着晏燎野裹着厚厚布条仍不断渗血的右臂伤口! “狗崽子!你动一下试试!”云墨反应极快,几步冲上前,一根打磨得锃亮的撬棍顶头瞬间压在了少年乱抓向晏燎野伤口的手腕关节内侧!只要稍微加力,就能轻易废掉这只手! 少年被这股冰冷杀意冻住,身体猛地僵直,喉头滚动着嗬嗬的漏气声,布满血丝的黑眼珠死死盯着晏燎野那只不断渗出新鲜血印、在草绳绷带外晕开的右臂。绝望的眼泪混合着鼻涕流进他干裂的嘴里,他再不敢动一下,只剩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连绵不断的呜咽,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 短暂的死寂。连那锅汤滚动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几十上百道目光聚焦过来。 晏燎野只觉得那少年枯瘦指头触碰到自己新伤口的每一下,都像是撒了一把滚烫的铁砂!剧痛钻心!手臂伤口被拉扯渗出的血更多了。但他扣住少年手腕的左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放松。他那双因失血而有些视线模糊的锐利眼睛,在少年的脸上停了一瞬,然后猛地抬头,目光如猎食猛禽巡过整个矿坑!视线所及,所有接触到这目光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 “老子的话,”晏燎野的声音不高,却像是炸雷滚过人群头顶,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气息,“从今往后,就是磐石营地的天!谁沾这水瓦罐一下,”他猛地将那孩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手臂往云墨的撬棍压得更紧一寸,“不管老人、还是没腿的鸡崽!老子都当他是跟我姓晏的这条命过不去!” 他甩开少年如同甩掉一只苍蝇。少年瘫软在地,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压抑到窒息的抽噎。晏燎野的左臂伤处因发力而绷紧,渗出的血珠几乎连成一线。他扫视着那被护住、里面只剩小半瓦罐浑浊液体的救命水,喉咙被灼痛和某种更深的无力感狠狠扼住。 人群在云墨沉星等人维持的秩序下,开始了机械而麻木的肉汤分配。 晏燎野独自朝自己那用破铁板和几根弯曲钢筋撑起的角落“窝棚”走去。身体疲乏到了极点,每一步踏下都沉重万分。 矿坑高处入口附近,一块巨大而棱角尖锐的风化石块突兀地矗立在阴影里。他的脚步在距离窝棚几步远的地方猛地顿住! 一丝几不可察的气息波动钻入感官。 不是矿坑的湿冷石气,也不是皮肉伤口的血腥。是一种极细微的、带着硝石和某种经年累月储存下来的、几乎被遗忘的工业油品的复杂气味。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这是厉沉锋身上那种旧制服和常年徘徊在矿坑深层机械设备边缘才能染上的特殊气息,虽然稀薄到极点,但在这绝望污浊的气味背景中,这点冰冷金属般的残留气息,如同黑暗中一道刺眼白线! 晏燎野霍然抬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猛地刺向那巨大石块方向。巨石边缘的阴影浓如墨汁,边缘尖锐。厉沉锋早已无影无踪。 但那若有若无、仿佛幻觉般的残留印记却在晏燎野紧绷的神经上猛地烙下深刻的问号——他为什么在那里?什么时候?在看着什么? 第6章 第 6 章 昏暗的油灯光晕只够勉强圈住顾清河那张愁苦干瘦的脸,像是矿坑巨大黑暗里一颗即将熄灭的荧火虫。 “断水四天了!”顾清河的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在坟头说鬼话,“水眼死得透透的!今天连刮桶底子的泥汤都凑不够一人舔两口的份量!那点混汤煮肉渣子…煮得人都冒烟儿了!”他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自己也渴得不行,“营地里那些个快不行的伤号,还有撑不下去的老人孩子…伤口一沾上盐味和油腻……感染、化脓的……”他猛地刹住话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了一眼门口油毡布帘子的缝隙。 几个矿坑守卫队的核心成员沉默地挤在这个散发着草药霉味的狭小空间里。老黄抱着他那根边缘崩口的硬木棍,倚着冰冷的岩壁,气息粗重;云墨习惯性摩挲着腰带上挂着、用报废枪械精密零件改造成的飞刺暗器盒;沉星坐在角落的木墩上,低着头,新包扎的左臂绷带里隐隐透出污黄血色。 李伯背对着门口,脸几乎埋在墙壁粗糙的岩灰里,双肩不停耸动,发出极度压抑的呜咽:“我…我今天…掰着指头给他们分了…最后一丁点刮桶底子的…他们…他们都知道了…那眼神…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吃咯…” 晏燎野坐在顾清河那张快散架的“诊床”边缘,油灯昏黄的光投在他侧脸深重的轮廓上,右臂层层叠叠的脏污布条依然被新鲜渗出的液体浸润着,颜色比昨日更深几分。他闭着眼,左手的拇指和中指用力捏着突突直跳的眉心。矿坑深处那些因为抢占地层薄弱处渗水、被矿洞守卫强行镇压的动静似乎还在耳边嘶吼。他耳边同时响起顾清河绝望的叹息:“野子,你这伤口…再没干净的水冲洗上药…最迟不过三天,骨头缝里绝对要长脓疮恶水,到时候大罗金仙也拉不住……我们手里…最后一星半点能压高热的药粉,昨天夜里…都…都……唉……”话虽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点救命的药粉,已经在更绝望的死亡面前用掉了。 “哗啦——” 布帘子猛地被掀开!一股外界的嘈杂和骚臭的气息灌了进来。一个负责矿坑入口哨戒、面色焦黄的年轻队员几乎是滚爬着冲进来,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门口立着的一根锈蚀钢筋架子,刺耳的刮擦声刺得人头皮发麻。 “头儿!厉…厉爷那边…”哨兵的脸因为紧张和奔跑憋成了酱紫色,声音嘶哑急促,“刚……刚下铁令了!所有没参与矿石采掘的…妇人!半大孩子!还有…还有像张老头那样…矿塌伤了腿爬不起来的…还有…还有老病得下不了地的……”哨兵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尖锐的恐惧,“全部!全都不再发干粮块!配给点数全扣!饿……饿得爬不起来了!都…都扣了!!” “嗡——” 小小的空间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震撼弹。老黄猛地攥紧了棍子,指节噼啪作响。云墨摩挲飞刺盒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针。李伯的呜咽声瞬间噎在喉咙里,惊恐地抬起那张满是泪痕泥污的脸。沉星也霍然抬起头,脸色发白。 空气瞬间凝固得像一块寒冰。厉沉锋!他甚至连维持最后一点表面温情和体面的遮羞布都要撕得粉碎!**裸地将所有丧失劳动能力的人直接推进死亡的深渊!这已经不再是冰冷的命令,更像是最恶毒的诅咒! 晏燎野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不是怒火,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某种更加冷酷的东西。他推开顾清河试图阻拦他的手,撑着自己那条剧痛撕裂的右臂,缓慢而坚定地站了起来。动作牵动腰腹伤处,一股沉闷的抽痛让他脸色瞬间白了一下。 他沉默地推开那个依旧处于极度恐慌、僵在门口的哨兵,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块沉甸甸隔绝着两个世界的油毡布帘子。每一步都踏在凝滞的空气上。就在他的手即将掀开帘子的刹那—— 一声极其细微却穿透力极强的物体高速划破空气的锐啸,擦着他的耳廓飞过! “笃!” 一声沉闷又清晰的钝响,结结实实钉在他身前门框的木质框架上! 一把简陋的飞刀。刀身粗糙,只是一块磨出棱角、开了血槽的薄铁片,刀柄缠着肮脏的皮条,此刻还在嗡嗡颤动着。刀尖深深嵌入门框,刀柄后面绑着半截被揉烂的纸片。 晏燎野目光一凝。他没有立刻去拔那飞刀,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刺向门外骚动人群中最混乱昏暗的角落阴影!那里面人头攒动,无数双因为缺水、缺食而昏黄浑浊的眼睛闪烁不定,绝望和戾气混杂在一起在黑暗中滚动、发酵。 “沉星!”晏燎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穿透力。 沉星立刻明白了,几步窜到门口,在晏燎野的站位掩护下,迅捷无比地探手拔出那柄还在嗡鸣震颤的飞刀,利落地剥下刀柄后那半张脏污发皱的纸片,飞快地扫了一眼,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头儿!”沉星将纸片迅速递向晏燎野,声音压得极低也掩饰不住其中的震惊,“西边的……废矿道!” 晏燎野的目光落在纸片上。是营地外围矿坑的极简路线图,两条扭曲交错的线条代表大致矿道方向。其中一条通往深处废弃矿渣堆积点的矿道尽头,被用不知是血还是炭灰画了一个粗糙的圆圈。没有任何文字,却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秘密气息。这是陷阱?是绝境中有人寻到的一线生机? 就在纸片入手的瞬间! “嘭——!” 远处矿坑深处靠近入口的位置,传来一声沉闷如同巨锤擂击大地的震响!紧接着是土石滚落和稀里哗啦的坍塌声!混乱的惊叫和守卫呵斥声瞬间撕裂了刚刚由飞刀带来的诡异静默! “塌了!入口矿渣通道那边塌了!” “挡住!挡住啊!” 骚乱如同瘟疫瞬间爆发!入口方向的哭喊、推搡、守卫急促的命令声浪排山倒海般涌来! 晏燎野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片,锐利的目光如同刺破夜空的闪电,再次锁定在那片刚刚掷出飞刀的、依旧翻滚着混乱人群的阴影角落。那张潦草简易的矿坑路线图被狠狠捏在他掌心。就在那片骚动的人影中,一道极其模糊、如同烟墨点水般的身影极快地一闪而没。 那惊鸿一瞥的姿态,那种在混乱绝望人群中保持的、带着某种冰冷秩序的稳定步伐……晏燎野心头猛然一沉!厉沉锋身边那个如同影子般传递“照旧”命令的精瘦队员?!他在传递纸条?还是监视? 第7章 第 7 章 沉星和云墨的身影如同融入岩石裂缝的幽影,悄无声息地在晏燎野身后交错掩护。晏燎野的左臂像钢爪一样,死死扣着右臂上那圈不断洇出污血的草绳绷带,压制住每一次步伐落地带来的撕裂性疼痛。他几乎是拖着这条半残的肢体,在废弃渣石堆成的斜坡上艰难潜行,每一步都带起细碎的碎石滚落。 纸片上那潦草指向的废矿道入口像一个巨大的伤口暴露在眼前。巨大的碎石块和扭曲变形的废弃矿车架子纠缠倒塌,只留下一个半人高的、弥漫着浓重土腥和铁锈气息的狭窄缝隙。一股更浓郁的湿冷**气味扑面而来。 “沉星开路!”晏燎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岩壁缝隙里渗出的寒风。 沉星应声如狸猫般矮身钻入缝隙,身体紧绷到了极点,手中的半截钢管警惕地前指。晏燎野迅速跟上,高大的身体在狭窄处显得异常笨拙,需要竭力缩起肩膀,几乎蹭着尖锐的碎岩壁前进,粗糙的岩壁擦过脊背和肋下伤处,带来一片火辣的摩擦痛感。伤口处绑带被剐蹭,一股温热混着铁锈味的腥气再次从绷带下弥漫开来。 矿道深处逼仄蜿蜒。不知是被爆炸震松还是年代久远自然崩落,大量的碎渣和渗漏的灰黑色淤泥几乎堵塞了通道,形成一片片大小不一的塌方淤积带。空气凝滞、污浊到了极点。只有云墨手里那根用废弃电池改装成的简易电筒射出的一束惨白光束,在黑暗、浑浊的水汽中徒劳地切割着黏稠的黑暗。光束照亮的是无数细密的粉尘像毒雾一样悬浮在污浊空气中,带着刺鼻的铁锈和腐朽气息,每次呼吸都拉锯着肺叶。 老黄艰难地跟在后面拖着他沉重的硬木棍,每趟过一片淤积的泥浆,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沉星在最前面用钢管探路,几次陷入没膝的冰冷泥沼,全靠云墨及时将他扯出。 “这鬼地方…真是给活人找的‘路’吗?”沉星啐出一口满是泥腥的唾沫,声音带着被呛住的嘶哑。 晏燎野闷哼一声,一个踉跄几乎扑倒。他们正费力地想爬过一段被巨型废料挤压、极其陡峭狭窄的矿渣堆坡。尖锐的碎石边缘狠狠划过他大腿外侧,顿时又添一道新鲜渗血的刮伤。他撑着地面稳住身形,豆大的汗珠混着沾满脸颊的泥灰砸在黑暗里,右手臂伤口的灼痛已经扩散到整条胳膊,麻木中包裹着烧红的钢针不断刺戳的幻觉。 突然,走在最前方的沉星猛地顿住!身形半蹲如临战的野豹。 “水声!”沉星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的微颤,“前面…有水流!” 一瞬间,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在死一般寂静的浑浊空气里,努力捕捉那极其细微的声音。极深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一丝若有若无、仿佛幻听般的“叮咚…叮咚…”的滴水声! 一股强烈到无法言喻的、由疲惫和痛楚支撑的希望猛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小心!”老黄沙哑急促的声音猛地切断了众人的兴奋! 几乎就在他发出警告的瞬间!前方渣石堆顶端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片急促、杂乱、如同老鼠群掠过岩石般的窸窣脚步声!几道瘦长如鬼魅的黑色身影在云墨晃动的手电光柱边缘猛地一闪! “小心埋伏!”云墨厉喝!身体本能地向侧方横移,将晏燎野护在自己身后一侧!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腰间的飞刺盒! 黑暗中数道凌厉的破空声骤起! “噗嗤!”利器刺入沉闷血肉的声音!紧接着是老黄一声压抑的闷哼!一支磨尖的钢筋头几乎擦着云墨的肩膀飞过,狠狠扎在老黄刚刚躲避时扬起的手臂外侧!布帛撕裂的轻响被混乱淹没! “操!是活尸狗!”沉星惊怒的咒骂炸响!就在云墨手电光束晃过那群“人”的瞬间。那是矿渣深处流窜出来的拾荒者!常年潜伏在这种辐射物质和重金属污染超标的黑暗里,早就不算人了!扭曲的四肢佝偻着,眼睛在强光下发出野兽般的、适应了黑暗的惨绿反光!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烂风箱般的声音,恶臭扑面!为首那个体型尤其高大精瘦的拾荒者,嘴里叼着一块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黑褐色肉块!干枯布满肮脏疙瘩的爪子如枯枝般攫住半截废弃的金属窗棱作为武器,如同疯狗般带头猛扑下来! “干他娘的!一个也别放走!”晏燎野因为剧痛而嘶哑的声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他的动作没有半分犹豫!完好的左手瞬间抹过腰间的刀囊,精钢打造的短匕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离弦之箭般射向那个领头的精瘦拾荒者的咽喉!同时身体不退反进,拖着重伤垂落的右臂,如同发狂的战象般朝着猛扑过来的另一个矮个子拾荒者撞去!右肩如同撞城锤一般狠狠顶在对方前胸! “咔嚓!”肋骨碎裂的令人牙酸的脆响!矮子拾荒者胸口塌陷下去,扭曲的面孔被撞得瞬间变形,像破布袋一样倒飞出去! 云墨的飞刺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连续疾闪!扑向沉星的拾荒者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猛地僵住,手捂住被瞬间贯穿的喉咙,嗬嗬地倒下去滚入泥水。几乎同时,一支毒蛇般的铁条无声无息地从另一个方向渣石堆的死角刺出,直取老黄的后心!老黄因为手臂中招行动稍迟,眼看就要被刺穿! “着!”沉星怒吼声炸起!半截钢管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狠狠掷出!裹挟着呼啸风声精准地撞在偷袭者腕骨! “咔嚓!”骨头碎裂声!钢管砸进黑暗的废矿渣堆里发出闷响,偷袭者凄厉地惨叫一声缩了回去! 战斗在狭窄、黑暗、布满淤泥的环境中骤然爆发又极其惨烈地结束。狭窄的通道里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和拾荒者特有的腐尸恶臭。 晏燎野死死靠在一段扭曲的矿车骨架残骸上大口喘息,每一次胸腔的扩张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臂伤处剧烈灼痛!豆大的冷汗滚落。沉星和老黄身上又多了几道新鲜渗血的划痕,云墨也在格挡时被对方的爪子划破了胳膊。 “水……”老黄的声音因为失血和搏斗而喘息着,他艰难地将视线投向那几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拾荒者尸体旁边——那里堆着一些锈蚀的工具,最下面压着几个破烂的塑料水壶!两个壶已经空了,但还有两个沉甸甸的! 沉星几乎是扑过去,撬开一个水壶的木塞,凑到鼻子边猛地一嗅!一股带着淡淡硫磺和矿物质特有的、绝对算不上甘美的、略咸涩的气息瞬间冲入鼻腔!是水!未被污染的、干净的水! 浑浊的空气都因为这气息的出现而不同了。所有人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几个水壶。 “先别动!”晏燎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绝对的斩钉截铁。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到那个刚才被自己撞飞、此刻倒在泥水里还在微微抽搐的矮个子拾荒者身边。那拾荒者口鼻冒血,眼神涣散,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晏燎野的左脚踏住他的胸口,右臂虽然无法用力,但他完好的左手,握住了一根掉落在泥地里的、顶端断裂却异常尖锐的废弃钻头碎片。 那拾荒者浑浊的眼中最后一丝微光消失了。 “水眼…快说…在哪…”晏燎野俯下身,声音如同地狱中刮出的寒冰之风,破碎钻头的尖刃抵在拾荒者残存呼吸的喉头皮肤上,冰冷的金属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痛快点走…还是想…老子一根根敲碎了你所有骨头,再挖出你的眼睛…看着你自己生蛆?” 第8章 第 8 章 晏燎野拖着自己那条沉重且不断撕裂疼痛的右臂,每向上攀登一步,都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像这条该死的矿道里的积水般飞快流失。身后,云墨、沉星和老黄各自咬牙背负着沉重的、灌满了硫磺咸水的塑料壶,步履维艰地在陡峭滑溜的矿渣堆上挪移。水壶的塑料外壳磨蹭着后背粗糙的破布衣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矿道里弥漫的湿冷气几乎浸透了骨头缝,混合着拾荒者尸体遗留的腐臭,变成另一种令人作呕的冰凉气息缠绕周身。 “再快点…水…水声越来越清晰了!”沉星的声音在剧烈的喘息中带着一丝兴奋的嘶哑,他背后的水壶因动作晃动了一下,壶口里发出低沉的晃荡声。黑暗中,那“叮咚…叮咚…”的水滴声仿佛有魔力般牵引着他们的脚步。 晏燎野的右臂伤处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滚烫的钢针从骨头缝隙里扎了出来,又猛地向下延伸,直刺手腕!他眼前骤然一黑,身体趔趄了一下,左手死死抠进旁边凹凸不平的岩石壁缝隙才堪堪稳住没有栽倒!额头上滚落的汗水冰冷刺骨,浸入被岩壁擦伤的额角,带来一股奇异的灼烧感。 前方坡度终于略微平缓,矿道变宽,但两侧的岩壁不再是单纯的岩石渣土,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泛着隐约暗绿色泽、遍布蜂窝状孔洞的巨大岩层结构。那些孔洞大小不一,小的如拳头,大的足以容纳一个人钻入。无数细密的、带着奇特锈黄色水痕的纹路从这些孔洞边缘向四周岩壁蔓延,如同一片片巨大的毒菇在黑暗里生长。云墨举着那根摇摇欲熄的简易电筒,惨白的光束颤巍巍地扫过这些岩壁。 光线所及之处,无数水珠正从孔洞深处的岩壁罅隙里无声地渗出、凝聚、坠落!每一颗坠落的浑浊水珠都带着沉重的粘稠感,撞击在下方同样布满了灰黄锈蚀矿泥的水洼里,发出沉闷的“啪嗒”声。而整个矿坑那极远处才有的微弱滴答声,赫然就是无数这样孔洞里水滴交汇、穿透孔道后造成的放大回响! 真正的源头!无数细小的泉眼网络! “挖!挖开这些洞眼!”晏燎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吼!他第一个扑上去,左手如同铁爪般狠狠扒向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边缘!指尖瞬间被坚硬带棱的岩石边缘划破,鲜血混合着灰绿矿泥流淌下来。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疯狂地扩大那些孔洞!云墨、沉星、老黄全都红了眼,不顾一切地用撬棍、用石片、甚至用手抠挖那些遍布孔洞的岩壁!碎岩不断被抠下,里面渗出的浑浊水珠变得更密集! “哗啦……哗啦……”几个被挖大的孔洞开始有浑浊细流涌出! “接水!快!拿壶!拿所有能找到的东西接水!”晏燎野狂吼着。几个人立刻将沉重的背上取下的水壶、捡来的破罐子凑到那些水流稍大的孔洞下方!浑浊的,带着浓郁矿砂腥气的褐色水流汩汩地注入容器! 然而…… 晏燎野狂喜的目光在触碰到一个离他最近的、被老黄用钢钎敲开的半尺宽孔洞深处时,骤然凝固!光束下,那孔洞深处湿润泛绿的壁上,一块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的灰绿粘稠附着物正微微闪着一点金属般的反光!那光点在矿灯光束下一闪而逝,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晏燎野的视网膜!那是……辐射尘高度富集形成的锈蚀结晶的微光!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附骨之蛆般缠了上来——这遍布空洞的岩层,根本就是一条在地质塌陷中被彻底污染辐射的地下水脉的衰亡遗迹!这些孔洞里涌出的,根本不是什么干净的希望之水!是缓慢滴落的、带着死亡辐射的毒液!喝下去不会解渴,只会更快地将人推向肝腑枯竭、血肉溃烂的炼狱! “别……喝……”晏燎野的警告像是卡在烧红的喉管里,挤出沙哑的两个字! 沉星刚刚将一个盛着浑浊矿泥水的破碗凑到嘴边!听到这声音骤然一震!可水的诱惑巨大,碗已经倾斜!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呜——嗷——!!!” 一声极端暴戾、比之前遭遇的野猪首领更为狂猛的嘶吼从矿道岔口深处炸雷般响起!整个矿洞仿佛都在簌簌发抖!紧随其后的,是无数踩踏碎石、轰隆逼近的沉重脚步声和狂躁兽吼!声音狂暴、杂乱,充满了纯粹的、疯狂的攻击欲! “不好!”云墨脸色剧变,手中的光柱猛地扫向声音传来的矿道深处岔口!“那猪群……是闻着血腥味追到死路来了!” 光束如同苍白的手指颤抖着探入黑暗矿道深处。仅仅一瞥,云墨的脸色瞬间煞白!光束的尽头,一群巨大无比、身躯覆盖着如同凝固岩浆板甲的变异野猪正在疯狂践踏着矿道石壁,领头那头体型堪比末世前的水牛!獠牙如同弯曲的铡刀,闪烁着骇人的冷光!它们眼睛赤红,如同两盏移动的血色探灯!猪群后方更深处,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同样巨大、但动作更为灵活诡异的黑影在矿渣中爬行、跳跃,发出更阴险的嘶嘶锐叫!混合的腥风恶臭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扑来! 被猪群的嘶吼和未知猎食者的压迫感逼退的恐惧与辐射毒泉的绝望混在一起!晏燎野脑子嗡的一下!厉沉锋!那个被自己撞翻的拾荒者临死前那双混乱眼中浮现的、矿坑入口附近巨大岩石轮廓的联想…还有这张突然出现的潦草纸条……这是厉沉锋设下的套!一个要彻底绝杀他晏燎野的死局! 变异猪群如同血肉筑成的风暴墙,裹挟着死亡的气息轰然而至!矿道碎石在铁蹄下化为齑粉,无数细小的粉尘被狂暴的气流卷起,在电筒惨白的光柱里形成一道浑浊窒息的风暴前哨! 它们狂冲向水源点,巨大的蹄爪刨起带毒的泥浆。致命的陷阱近在咫尺! 就在那头堪比水牛的巨兽的獠牙携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扫过空气,离晏燎野的后脑勺仅有尺许距离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地底轰鸣,仿佛大地深处有巨魔翻身!整个矿道剧烈地向上方猛拱,瞬间又向下沉坠!恐怖的震颤力量瞬间剥夺了所有人的重心!老黄一声怒吼,硬生生将沉星按倒在地,死死护在身下!云墨被一块飞落的巨石擦过肩头,带出一大蓬血花!晏燎野身体失控地前扑,完好的左臂狠狠抓住一段嵌入岩壁的粗钢筋,右臂伤口被猛地一扯,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就在这撕裂天地的动荡中,头顶那块布满毒泉孔洞的巨大岩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龟裂声! “咔嚓!咔嚓嚓——轰隆!” 长达十几米的巨大岩体如同被无形巨斧劈开般,带着崩落的石雨轰然侧倾、崩塌!无数碎石和孔洞里涌出的浑浊水流如同洪水决堤般倾泻而下!那头狂暴前冲的巨兽首当其冲,被坍塌的巨石和滔天泥水巨浪无情地吞噬!猪群后方的嘶吼被彻底淹没在轰鸣之中! 塌陷形成的堰塞体瞬间将矿道一分为二,滚滚浊流和崩塌的山石填满了这边半壁!那猪群的嘶吼和未知猎食者的诡异嘶叫声被巨大的石块和奔腾泥水瞬间隔绝在山的另一头,只剩下低沉的闷响遥遥传来。崩塌岩壁后,一个巨大的、倾斜着的裂口暴露出来!裂口深处是未知的黑暗,同时一股清新、寒冷、带着冰雪气息的气流猛地从洞口深处灌了出来! 新鲜的空气!如同无形的生命之手,猛地扼住了晏燎野几乎被窒息感和辐射毒素恐惧挤爆的咽喉!他贪婪地猛吸了一口这冰冷干净的气息,刺痛到麻木的肺叶瞬间舒张! “那边!”云墨的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那个塌方形成的巨大裂隙入口!那里面不是死路!是活的空气! 生的通道!! 四个人如同从泥沼中挣脱出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气力,互相搀扶着扑向那个散发着纯净空气的地裂口!身后的毒泉混合着巨石断梁还在不断轰然崩落! “噗通!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间包裹住身体,冻得晏燎野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他被寒水呛咳着挣扎浮起,右臂伤处的灼热疼痛被这低温猛地一激,反而短暂麻木了一些。身边云墨、沉星和老黄也浮出水面,剧烈喘息。 惨白摇曳的电筒光束扫过水面。这是一片极深的、因地下河改道而形成的巨大空腔湖泊。水冰冷清澈得几乎透明!水面上倒映着上方巨大裂口处漏下的、矿坑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极其稀薄却也极其珍贵的自然星光!虽然极为黯淡,却像点燃生命之火的神谕! “水……干净的水!”老黄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他将头埋进冰冷的水面狂饮了一口,又猛地抬起头剧烈呛咳,浑浊的泪水混着冰冷的湖水滑落。那水清澈见底,没有任何辐射尘那种诡异的灰绿和锈斑!沉星和云墨也忍不住扑在水面大口吞咽起来,干渴到冒烟的喉咙终于得到了清凉的慰藉。 晏燎野强迫自己只舔舐了一口浸湿了绷带的干净湖水。冰冷的甘甜暂时压制了喉头撕裂般的灼痛。他用完好的左手支撑着漂浮在水面,视线死死聚焦在那片倒映着微光的湖面之下!水的深处……更深处……就在他们漂流的几米外,就在那湖底的巨大阴影边缘……星星点点…… “有东西……沉星!灯!照湖底!”晏燎野猛地低喝。 云墨立刻将摇晃的光柱压低,照向幽深的湖底。惨白的光束划破澄澈的黑暗,直透水底十几米!如同照进一个失落的宝藏洞窟! 无数奇异的巨大水生植物在湖底静静摇曳!它们有着宽大如蒲扇、肉质肥厚、呈现出一种半透明质感的奇特叶片!甚至有几株还在水底开放着形状像铃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奇特花朵!但真正吸引晏燎野目光的,是靠近湖岸浅水区的淤泥里,星星点点、如同繁星般散落的……巨大菌菇!它们扎根在湖底淤泥中,菌盖圆润饱满,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奶白色!在光束下反射着珍珠般的柔和光泽!密集地簇生着,形成一片奇异的湖底“草原”! “能吃?”沉星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是极度的饥饿混合着不可思议的狂喜发出的嘶声。他想起在末世前见过的某种高能量菌类图谱照片。 老黄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不到半分钟他破水而出,嘴里叼着一颗奶白色、湿漉漉的菌菇,手里还抓着一大把! 顾清河干枯的手指捻动着老黄小心翼翼摊在手心、还在滴着水的奶白色菌菇。凑在昏暗的油灯下,菌盖圆润,内里肉质肥厚如同凝脂,在光线下泛着一种温润的玉石感。 “顾大夫!这玩意儿……”沉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虽然他们几个冒险吃了后除了口感滑嫩鲜美并无异样,但营地里几千条命可不是开玩笑。 顾清河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分辨着,甚至撕下极微小的一块放在嘴里仔细地咀嚼、品味。一丝微弱却又奇特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他又用烧过的破刀削下一片更薄的菇肉放在临时磨成的玻璃片里,凑近油灯炙烤。菇肉没有像普通毒菇一样迅速变黑或者发出恶臭,反而微微蜷曲,散发出类似淀粉加热后的淡香。 “没毒。”顾清河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兴奋,“至少…我们这点量测不出明显毒性!营养…绝对够!老天爷啊!还有这种能活命的宝贝!”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愁苦多日的脸上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放出异样的光彩!“快!告诉晏头儿!那潭底下的这些白菇!绝对能救命!” 外面,分肉的喧嚣暂时压下了对水的渴求。晏燎野拖着几乎要被剧痛淹没的身躯走向自己的窝棚时,眼睛无意识地瞥向矿坑入口那块巨大的岩石阴影。昏沉的坑底光线里,岩石深处某片比周围更深邃的暗影区域,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波动几乎转瞬即逝,如同幻觉。晏燎野的锐利目光却瞬间捕捉到。矿渣通道塌方的巨响、那精准卡住猪群和自己位置的岩层大裂开、甚至是这张指向死地也指向生门的神秘纸条……无数碎片在这一刻猛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第9章 第 9 章 “头儿!成了!矿坑后头废弃的矿渣通道那片……刚派人探了!”沉星的声音竭力压抑着兴奋,额头一层亮晶晶的汗珠滑落到眉骨处,“塌方堵死的是主路,但在巨块压着的角落底下……像老鼠洞一样!真有缝!能容一个单薄的人勉强钻过去……就是……就是水太冷了!能冻僵腿肚子!” 窝棚角落的黑暗里,晏燎野缓缓吸了一口冰冷的浊气。矿坑深处那股带着腐烂金属和岩石粉尘的阴冷气息仿佛还缠绕在肺叶里,但一股更强大的执念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灼烧着他。他靠坐在角落冰冷的铁皮板上,那条被绷带缠裹得如同沉重石锤的右臂搁在膝盖上,绷带外缘被一层深褐色干涸血迹和新鲜的、混合着黑色矿物油质感的污迹覆盖,每一次呼吸似乎都牵扯着整条手臂深处的神经,发出无声的哀嚎。痛楚没有减轻,反而如同附骨之蛆般深入骨髓,提醒着他时间正在飞逝,身体正在腐烂的路上狂奔。 “人少……分批…一次最多下去两个!挑腿脚麻利不怕冻的!”晏燎野的声音因剧痛而沙哑变形,像是砂砾在岩石缝隙摩擦,“让云墨带队!手脚都利落点!记住了!下水前用绳子拴紧了腰!一人放哨!一人采!动作要快!一次不能贪!捞上两口袋就立刻换人!别在下面冻僵了漂上来!更不许弄脏那水潭!”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迸!每一个细节都是拿兄弟们的命在豪赌! “明白!”沉星重重点头,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底下那荧光草够多!用那草兜子装菌菇……包得住水!回来还能滤一次泥!人下去用兽皮裹紧关节!”他看了一眼晏燎野那只已经变成黑紫肿胀颜色的右手,和绷带上不断渗出的深黄组织液,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把更多忧虑咽了回去。 水潭的秘密成了营地里压在绝望水面下的一根脆弱浮木。菌菇采集队出发时几乎无人注意。晏燎野的目光却像焊死在矿坑入口那块巨大的岩石阴影深处。就在沉星汇报时,他看到一道熟悉到刻骨的、灰色旧制服的身影从那片岩石的背光面转出,如同一个精确设定好轨迹的机械造物,一丝停顿都无,径直走向通往矿坑最深处那巨大岩石平台的阶梯。那里是厉沉锋的“地盘”。 “知道了。按之前安排好的。”晏燎野挥了一下还算完好的左手,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我亲自去会会厉爷…水粮…该重新划道了!”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即将破冰的决绝冷意。 沉星立刻下去安排,老黄守在窝棚外。 晏燎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岩灰和辐射粉尘气息的冰冷空气灌入肺部,压住伤口和内脏深处翻腾的焦灼疼痛。他再次睁开眼时,如同淬过火的刀锋。他猛地站起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右臂,一步一步踏向矿坑深处那条幽长石阶。石阶两旁是凿刻的岩壁,冰冷坚硬,如同巨大墓穴甬道的墙壁。偶尔在头顶嵌着的微弱磷光灯下,能看到壁上某些怪异的凹槽结构,里面镶嵌着粗大的金属管道,一直伸向深坑上方那模糊一片、如同倒扣巨碗的黑暗穹顶。 越是靠近那巨大的岩石平台,那种带着硝石和精密机械长久运转后留下细微油渍的冰冷气息就越是清晰可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声的、沉重的压力,与坑底的躁动绝望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平台入口处没有门扇,一道用粗大原木和金属条交叉构成的巨大拒马栏阻隔着。两个守卫如同石刻木雕般伫立两旁,身形异常高大敦实,肌肉虬结得将身上制式的简陋皮甲都绷得发亮。他们手中持着足有手臂粗细的实心沉重铁棍,棍头并非简单的钝器,而是打磨得异常锋利、闪烁着冷厉金属光泽的锥尖,像某种超规格的重型矛枪!看到晏燎野拖着那条不断滴落污血的伤臂一步步踏上阶梯,那两名守卫只是抬起眼帘,像扫描一件移动物体般扫过他和他那条肿胀的胳膊,眼神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情绪,只有一种执行程序的漠然评估。 晏燎野毫不避讳地直直迎上那两道冰冷的视线,脚步在拒马前停住。 “通报!”晏燎野的声音不高,却足以穿透拒马的缝隙和这层凝固的空气屏障,“我!晏燎野!找厉爷说点事!”每一个字都像投石入水,清晰无比。 左边那持着恐怖锥矛的守卫目光在晏燎野那条血迹斑斑、散发着溃烂气息和兽油腥味的伤臂上停留了半秒,锥矛的尖锋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调整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另一名守卫则像岩石般纹丝不动。 僵持。沉默像山一般压下来。 足足十几息过去,连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就在晏燎野眉峰开始聚拢戾气的刹那,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平台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浓郁阴影中显现出来,脚步平稳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是那个如同厉沉锋影子般的精瘦队员。 瘦高队员的脸依旧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分辨出他枯瘦手指随意地朝着拒马方向挥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嗡……嘎吱……” 拒马栏上粗大的金属门闩被内侧机关牵动,发出沉重的摩擦涩响,缓缓打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晏燎野盯着那张被阴影完全笼罩、只能看到一点尖削下颌的轮廓。没有警告,没有言语,但那无形的、冰冷的胁迫感如同实质般透过缝隙压了过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右臂伤处那腐烂的钝痛如同无数小爪子在撕扯神经,而这平台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强调着一个事实:这是厉沉锋的绝对领域,冰冷坚固如钻头凿穿的岩石。任何“重划水粮道”的想法,都无异于撼动钢铁铸就的峭壁! 晏燎野几乎是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摔进了老黄那把沉重坚固的木椅里。椅背粗糙的木质纹理硌着背后的旧伤,酸麻混合着更深处扩散的疼痛。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在下巴凝聚,滴落到窝棚冰冷粗糙的泥地上。 顾清河眉头拧成一道深刻的刻痕,小心翼翼地用自制的手术刀(实际是用破锯片磨制的刮刀)尖端,轻轻剥离晏燎野右臂绷带上那块被脓血浸透、硬结粘连的部分。每撕开一点,暗黄色粘稠如豆渣的脓液就涌出一点。浓重的**气息混合着矿物油质污染的气息散开。晏燎野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每一丝轻微的牵扯都像是钢锯割在骨头上,他浑身紧绷到发抖,右手无力地摊在破木桌上。 “嘶…野子…这…”顾清河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干涩得如同沙纸打磨铁器,“伤处…伤处里全是这种混着油污的脏东西…脓毒烂到骨头缝了!”他动作没停,刮下脓痂,“这油污……像是矿坑深处那些老旧挖机流出来的混合油渣!渗进去多少天了?!你这胳膊……” 顾清河的话没说完,那锋刃刮到了深处坏死的组织边缘,晏燎野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几乎要一拳砸烂那张破木桌!而他的后背刚想脱离椅背绷紧发力,矿坑深处那片如同坚冰般的死寂和拒马后守卫锥矛上寒光的冰冷记忆,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动作! “厉爷……铁令……”沉星急促的声音同时响起! 窝棚口灌进一股热风,沉星的身影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跑动的红光和被粉尘覆盖的汗水印子,但声音却因亢奋和焦急而紧绷变形:“刚传下来的!厉爷下铁令了!所有能动弹的!能拿得动镐头锤子的!从现在起!全部!轮班下矿坑底隧道!必须挖通坑底西面那条被大崩塌堵死的废运矿道!找出任何可能的水路来!谁敢拖延、偷懒、逃避……”沉星的声音猛地哽了一下,“…就扣断他全家配给!连带他左右营帐的所有人!一起饿死渴死!” 绝杀令! 用矿坑数千人作为威胁!用群体死刑作为鞭策!用最冰冷的强制力榨干每一个活物最后的气力!这就是厉沉锋的“办法”!在辐射毒潭之后,在晏燎野试图撬动规则之际,他用这道裹挟所有人的铁令,筑起了更加森严、冰冷、绝对无法撼动的统治之墙! 厉沉锋…晏燎野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更剧烈的疼痛来压制右臂深处那腐烂灼烧的炼狱之火!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知道自己矿坑深处厉沉锋的冷酷眼神绝不是错觉。这铁令就是厉沉锋的反击!他要用数千张嘴的生存渴望,把整个营地彻底摁在矿坑最底层那黑暗致命的地方,用无休止的镐头和生命作为消耗品去撞那堵堵死的水源之门! “沉星!”晏燎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意志,驱散了因剧痛带来的黑翳,“给老子找根最硬的宽布带!要结实的!越厚越好!” 沉星被他的眼神慑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头儿…你想干嘛?” “把那条胳膊!”晏燎野用还能动的左手,狠狠指向自己那条不断滴落污液、肿胀得如同紫黑色石头的右臂,声音炸响如同惊雷,“从肩膀头…给老子死死绑到腰眼上!缠紧!勒住!像拴野猪那样勒死它!别让它动弹!老子现在就用这条死膀子去挥镐头!我看它里面那点子脓水烂肉!还能不能乱蹦跶!” “头儿!你疯了!”顾清河惊恐地失声叫道,手里那柄破刮刀差点掉落,“强用这条胳膊!会整个儿废掉!” “废了也是烂肉一摊!”晏燎野的声音如同岩石摩擦,带着一种不惜此身的残酷,“烂在外面…还能把厉沉锋那条水粮的狗屁铁令砸出个窟窿!烂在窝棚里……老子就真变成坑里等着咽气的一块臭肉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窝棚外的人影。老黄沉默着挤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极其坚韧粗糙的老式矿帆布加固带子。布带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茬,如同锯齿。 沉星看着那布带,又看了一眼晏燎野那双燃烧着疯狂意志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再废话。他接过布带一头递给老黄,两人像捆扎一件破损但必须强行搬运的重物一样,用那条厚实的帆布带从晏燎野右肩开始,死死缠裹!绕过肋下腋下,一圈紧似一圈,如同勒紧绞索般缠缚!将他整条手臂和他那因为剧痛而不断绷紧震颤的右侧躯干牢牢绑定! 晏燎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关咬出了血丝!粗布条深深勒进皮肉的感觉和伤口深处被强行束缚挤压的锐痛混合在一起,超越了言语能形容的极限!他脸上所有的神经都在抽搐,汗水瀑布般滚落!当老黄打上最后一个死结,他整个右半身已经被束缚得如同包裹在厚茧里,完全僵硬麻木! 晏燎野伸出还能动的左手,猛地抓起竖在窝棚角落的一把沉重矿镐!镐柄是用浸透了不知多少矿工汗水和血污的老木制成,入手冰凉沉重。 “走!”晏燎野拖着那条几乎无法活动、只能随身体摆动如同沉重配重般僵硬的右臂,像拖着一具僵尸残骸,一步步迈出窝棚,朝着矿坑底部那已经如同蚁穴般开始沸腾、响起密集敲打声和守卫呵斥声的隧道口走去!身后地面上留下一串暗黄色的污浊水渍。每一步都踏在沉星和老黄窒息般的心口上! 他要用这条溃烂的右臂作为无声的宣告!用这具束缚着死肉去挥镐的身躯作为旗帜!去撞击厉沉锋那冰冷坚固的铁幕! 第10章 第 10 章 矿坑西隧道深处的黑暗中,只有矿工们简陋火把跳跃的光芒和金属撞击岩石的声音混响。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尘土、汗味和更深处的潮湿**气息。每一镐落下,都像砸在活人的心肺上,沉闷而绝望。 晏燎野拖着他那被厚厚帆布带如木乃伊般捆绑固定的右半边身体,站在昏暗的边缘。绷带因不断挣扎撕扯已经浸染成一片深褐色,边缘不断渗出黄浊的脓水。每一次因为其他矿工用力挥镐震动地面而牵动到他的右半身,那绷带束缚下的伤口都会传来一阵撕裂的、更深沉的钝痛。这种折磨像是不断凿击着忍耐力的底线。 几个熟悉的身影在乱石堆上奋力攀爬。是云墨小队里一个极瘦的小伙子,灵巧得像猴子,用一根带钩的铁筋试图扒开被巨岩和泥浆填满的缝隙顶端的碎石。 “嘎巴!” 一声脆响!小伙子手中的铁钩竟然被两块交错挤压的巨大岩石生生夹断!他身体一晃,险些栽落! “停手!别扒顶端!”晏燎野的声音在嘈杂中并不响亮,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听流水声!水声…在靠东边石头堆的底头传上来的!压死在水底淤泥底下!顶头的石头是整个渣石堆的托梁!扒漏了顶梁石,你们所有人都得埋在下面!” 几个负责指挥挖掘的老矿工猛地一震,立刻停止了动作,纷纷将耳朵贴上湿冷的石壁仔细探听。果然,隐约的、仿佛极远处传来模糊的流水呜咽声似乎是从石堆靠矿道壁的深部渗出!而不是之前他们判断的顶部!细微的差异,结局便是生死天堑!那几个老矿工看向晏燎野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晏燎野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右半身的痛楚和束缚带来的麻木相互撕扯,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他正要闭眼歇口气—— “轰隆隆——!!”一阵远比之前塌方时更加可怕的闷雷声突然从隧道最底处猛地炸响!如同大地深处有巨兽翻身!地面在瞬间剧烈地跳跃震颤!洞顶无数碎石如暴雨般砸下!正在清理东面碎矿渣的几个年轻矿工躲闪不及,被石块砸中头部,惨叫倒地!几个守在通道口的守卫也站立不稳! “塌了!又塌了!快逃啊!”凄厉的尖叫瞬间点燃了整个隧道里的恐惧!人群像炸开的蜂群猛地向后拥挤推搡!火把乱飞,光线疯狂摇曳,映出无数扭曲惊惶的面孔和狭窄通道里致命的踩踏拥挤! 隧道中部,几个负责把守一处险要地段凹陷处的守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慌大潮冲得踉跄后退!其中一个守卫被拥挤的人群推得向旁边岩壁猛地撞去,手中那根沉重的铁锥矛脱手而飞!沉重的尖端带着呼啸风声狠狠刺向旁边被踩踏拥挤倒下的矿工! 眼看那锋利沉重的锥尖就要洞穿一个倒地的半大孩子的胸口! 一道如同从泥潭中挣脱出的黑色闪电猛地撞开混乱的人群!是晏燎野!他完好的左臂如同钢爪般狠狠抓住身边两个恐慌拥挤的人直接砸开!拖着那条被捆绑得如同僵硬累赘的右半身,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扑向那个倒地的孩子! 他合身狠狠扑倒在地,用自己被捆扎固定的右半身肩膀和肋下作为盾牌,死死压在那半大孩子上方! “噗嗤——!” 沉重的锥矛尖端携带巨大的力量猛地刺入!锐利的金属瞬间撕裂了他身上裹缠的厚厚帆布带!直接扎穿了帆布带下已经腐烂变质的皮肉和脓腔组织!狠狠地钉进了他后肩胛骨和肋骨之间的肌肉深处! 晏燎野眼前猛地一黑!所有声音仿佛在刹那被抽走!只有锥尖穿透肌肉、撞击骨头带来的剧烈震动感和穿透一切声音的恐怖剧痛瞬间炸开!他甚至清晰地听到自己臂骨和肩胛骨之间被铁锥刺入时发出的、如同皮革强行撕裂又摩擦着骨头的可怕声响!整个右半身仿佛被一颗烧红的炮弹轰穿了!无法形容的撕碎感和灼烧感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 鲜血狂飙!混合着脓液如同污水管道被瞬间爆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和血腥气冲天而起!晏燎野的身体因剧痛而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液体,被他死死咬紧牙关憋在了喉咙深处! 喧哗和塌陷的沉闷轰鸣似乎还在远处持续。但落石的声响小了。惊惶的哭喊也被眼前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压了下去。周围的矿工和守卫都僵在当场,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钉在地上、右半身几乎被血浆和脓液浸透的晏燎野,以及被他死死护在身下、浑身颤抖却毫发无伤、满脸泪水和泥痕的孩子! 晏燎野的左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五指死死抠进泥里,支撑着他不至于完全瘫倒。他那双因为剧痛而赤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隧道深处厉沉锋临时搭建的那处指挥观察台的方向! 矿道拐角一处突出的坚固岩石平台上,刚刚搭建的简易护栏后。一个冷峻的身影立在边缘,灰色的制服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线条分明。厉沉锋。他正垂着头,视线精准无比地落定在晏燎野肩膀被刺穿、血流如注的那个致命创口上!那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既无目睹下属护卫同伴的赞许,也无对惨烈伤势的半分惋惜或怜悯。只有如同最苛刻的工程师检查一件受损设备是否影响核心功能般,极尽冷漠而精准地评估着那处巨大、可怕的伤口深度、出血量以及生命消耗的程度……像是在无声地计算这件工具剩余的使用价值。 在这冰冷审视目光的尽头,晏燎野死死咬住的牙关深处,一股掺杂着血沫的黑暗笑声几乎要破口而出!他终于明白了厉沉锋在矿坑入口岩石后的目光!那不是担忧!是彻底的漠然!是穿透皮肉骨髓、彻底将他视为工具的冷漠!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带着刺骨的恶意狠狠扎进晏燎野被洞穿的肩胛!伤口被撕扯带来的剧痛瞬间让他眼前爆开一片漆黑!口中腥甜的液体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出一口温热的血沫,瞬间被激流卷散! “头儿——!” 沉星惊骇的嘶吼被巨大水流撞击通道的轰隆声吞没!晏燎野的身体在狂暴的乱流中被狠狠抛甩,完好的左手死命地挥抓,终于触碰到水底一截突出的石棱!他借着那一点微薄的抓力拼命探出头! “哗啦!” 浑浊冰水夹杂着泥浆溅了他满脸满身!咳嗽冲口而出!冰冷的河水呛进肺腑带起更剧烈的抽搐!右臂肩胛处那巨大的穿刺伤口被污水浸泡,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在上面碾压灼烧!视野疯狂晃动!水流奔涌嘶吼,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在他们身下的狭窄暗河通道中冲撞咆哮! “啊——!”一名队员被水底潜藏的锋利岩角狠狠划过小腿,血浆瞬间染红周围一小片水域! “抓紧绳子!!别被冲散!”云墨声嘶力竭的吼声在雷鸣般的水流中如同蚊蚋!他刚才被激流扯得撞向岩壁,肩胛撞在嶙峋的凸起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混乱!致命的混乱!暗河水道在探矿锤的轰击下非但没有疏通,反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地下水脉涌流喷发!浑浊汹涌的河水裹挟着大量淤泥碎石,如同狂暴的泥石流冲击着这条临时崩开的狭窄通道!冰冷、缺氧、剧烈的碰撞、队员的惨嚎……死亡的阴影浓得化不开! 晏燎野咳着血沫,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矿坑深处方向!厉沉锋!这根本不是所谓的“找水”!这是在用探矿锤砸开一条不归路!用所有人命填这道鬼门关! “退回去!所有人!往浅滩水潭那边退!”晏燎野用被血糊住的嗓子爆发出压过激流狂吼的声音!同时左手在混乱中猛地抓住旁边一个被乱流卷得失去重心的年轻队员的腰带,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相对靠近河岸的狭窄支流缓水区! 就在他竭力推人、身体倾斜失去平衡的瞬间!暗流深处一根被冲倒下的半截巨大朽木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在浊流中翻滚着撞来!粗粝的断裂尖茬径直撞向晏燎野的胸口! 晏燎野瞳孔骤缩!想躲!但那根朽木太大太快!完了! 千钧一发! 斜刺里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凌厉的破风声如幽灵般扑至!一根异常简陋、就是一根打磨过的粗钢筋棍子猛地探出,棍头狠狠一点那翻滚巨木的边缘!力量不算大,但时机拿捏极准!角度也极其刁钻!棍头点中巨木翻滚时平衡最不稳的那个点! “咯啦!” 巨木被这一点之力打得在水流中猛地翻转了半圈!致命的断裂茬口擦着晏燎野的肋下狠狠砸进他身旁的水中!轰起滔天浊浪!那根救命的钢筋棍却因为格挡巨木的巨大力量反噬,棍身猛地一震,带动持棍的手臂被巨力狠狠撞在旁边的锐利岩壁上! 一声沉闷的骨裂声!轻微却又异常清晰地穿过水流轰响传入晏燎野耳中! 晏燎野借着水势翻滚到浅滩边,猛地抓住一块石头稳住身体,霍然回头! 厉沉锋!那身即使在浑浊污水中依然挺括得诡异的深灰色旧制服格外刺眼!他沉默地站在被炸开的岩壁裂口边缘一块稍高的岩台上,半边身体隐藏在暗影中。他左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态低垂着,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那件旧制服袖口下方紧贴小臂的位置,隐隐被某种深色液体迅速渗透! 晏燎野的呼吸骤然停止!血?!厉沉锋的血?! 矿坑顶部突然射下一道刺目的白色光柱!巨大的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晏燎野的位置! “晏燎野!你们在下面干什么?!”冰冷严厉的质问如同重锤敲破洞窟通道的轰鸣,透过早已架设在坑顶平台临时架设的高音喇叭狠狠砸下来!是矿坑其他管事的声音,“谁让你们炸塌岩层擅自开凿水道?!厉爷早有严令!地下水脉牵一发动全身!擅自爆破开凿引起更大塌陷谁担责?!立刻报告伤亡情况!无关人员立刻撤离水道!” 呵斥如冰水灌顶!晏燎野眼底刚刚涌起的剧烈风暴瞬间冻结!他猛地抬头,矿坑顶部探照灯的光束如同巨大的、冰冷的眼睛,死死锁住了他!如同审判!那灯光如此灼目,刺得他肩胛深处被污水浸泡后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的伤口猛烈剧痛! 撤离命令如同冰水灌顶!厉沉锋身影已经消失在暗影中,一丝痕迹也无。晏燎野看着肩头那恐怖的伤口边缘凝结的血块再次被污水浸润化为粘稠恶臭的污液,看着不远处还在痛苦呛咳挣扎的队员,看着自己那条彻底腐烂如同累赘般的右臂…… 探照灯巨大的光斑精准地锁定在晏燎野滴落着血脓的手臂上,冰冷地移动,如同无形的镣铐勒紧每个人的咽喉。水流在巨大灯光的炙烤下闪烁着残酷的光泽,仿佛融化的金属洪流,咆哮着滚入未知的黑暗深渊,奔向那遥不可及、也可能只是另一个死亡陷阱的“出口”。 水面上漂浮着炸开的矿渣、破碎的探矿工具残片、甚至一件浸满血迹的破布衣服……被巨大灯光映照得像是一幅末世荒诞祭坛上的供奉品。 退?回到矿坑深处,面对厉沉锋那冰封千里的绝对统治?回那如同巨大腐肉坑的巢穴?等待伤口烂透?等待渴死饿死的绝境? 退路就是死! 一道无声的闪电撕裂了晏燎野眼底凝固的风暴!退路就是死!现在只有向前!只有那道被探照灯光刺破的、裹挟着血与火的黑暗深渊! 晏燎野拖着沉重僵硬的右半身,猛地挣开沉星和老黄试图把他拉向安全区域的搀扶!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在激流冲荡的浅滩边猛地站直了身体!完好的左手如同战旗般高高扬起!指向那条因塌方和巨大水流冲刷而撕裂出的、更大更宽阔的幽深未知地下河道!声音劈开惊涛骇浪,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如同濒死野兽吞噬血肉般的血腥决绝: “开——路——!跟着这条鬼河!它流向哪里!老子们今天就凿到哪里!把这条通往阴曹的鬼道!给老子变成活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