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中世纪骑士的白月光》 第1章 第 1 章 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砸在公寓的落地窗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将窗外的霓虹渲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宋言笑甩了甩伞上的水珠,略显吃力地用指纹解锁了公寓大门——这间位于市中心边缘的Loft是她创业稍有起色后咬牙租下的,空间开阔,视野不错,但租金也着实让她肉疼。电子锁发出轻微的“滴”声,她推门而入,将湿漉漉的伞靠在玄关角落。一整天与难缠投资人的周旋和对新游戏世界观设定的反复推敲,榨干了她最后一丝精力。她创办的独立游戏工作室“言蹊”正处于关键上升期,作为创始人兼创意总监,她既要主导游戏文案和世界观架构,确保历史细节的严谨(即使那是个架空中世纪背景),又要亲自跑融资,精打细算每一分钱。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雨幕,瞬间将简洁现代风格的客厅照得惨白,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随手将大托特包扔在沙发上。包里塞满了项目计划书和厚厚的参考资料。 宋言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快步走向浴室。她现在只想冲个热水澡,洗掉一身疲惫和谈判桌上的硝烟味。热水哗啦啦地冲刷下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舒缓。二十分钟后,她裹着宽大的白色浴袍走出浴室,一边用毛巾胡乱擦拭着及肩的黑色短发。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清冷的脸庞,皮肤白皙,五官轮廓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长期坚持健身让她保持着薄而匀称的肌肉线条,浴袍下露出的脚踝和小腿线条利落有力。她习惯性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让它们呈现出一种随性的凌乱感。 就在这时,又一道比之前更近、更亮的闪电劈下!宋言笑甚至没来得及眨眼,整个客厅瞬间被一种极其诡异的、非自然的强白光芒彻底吞噬!那光芒刺得她双目剧痛,条件反射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 一个低沉、磁性,却充满了惊惶与不可置信的男声,用她从未听过的腔调骤然响起! 强光褪去得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宋言笑心脏狂跳,猛地睁开刺痛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客厅中央,地毯上,赫然站立着一个身影——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刚刚“降落”下来的人。他并非脚踏实地,而是悬浮在离地毯约十公分的高度,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下一秒,那股力量消失,他沉重的身躯带着锁子甲摩擦的金属刮擦声,“砰”地一声重重摔落在地毯上! 那是一位……骑士?! 他身披闪烁着幽暗光泽的链甲,外面罩着一件深蓝色的羊毛罩袍,边缘磨损严重,绣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金色纹章。腰间悬挂着一柄带鞘的长剑,右手紧握着一面伤痕累累的鸢形盾牌。最令人窒息的是他全身散发出的气息——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泥土腥气的汗味,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血的味道。 “(该死!)” 骑士低咒一声,动作却快得惊人,一个翻滚便半跪起身,长剑“锵啷”出鞘,寒光四溢!他灰蓝色的眼睛如同最警觉的猎隼,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气和警惕,急速扫视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光怪陆离的空间。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宋言笑身上。 只裹着一件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赤脚站在冰凉地板上的宋言笑。 时间仿佛凝固了。 骑士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灰蓝色眼眸,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猛地睁大!里面翻涌起滔天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眼前景象(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士)产生的巨大冲击和失礼感。他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去,宽阔的肩膀紧绷成一块铁板,甚至能听到他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 “(请原谅我,尊贵的女士!以骑士的荣誉起誓,我…我绝无冒犯您的意图!)”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惶恐、窘迫和一种深植于骨髓的骑士礼仪带来的强烈自责。这些古老的类似于法语的音节都带着历史的厚重和此刻的慌乱。 宋言笑彻底懵了。她大学时辅修过法语,虽然日常交流尚可,但对方使用的古法语词汇和语法结构对她来说如同天书,只能勉强捕捉到“原谅”、“女士”、“冒犯”这几个词。然而,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这绝不可能是恶作剧或Cosplay! 那身铠甲——每一片甲环的磨损,罩袍上沾染的深色污渍(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干涸的血迹),长剑剑柄上陈旧的皮革缠绕,盾牌上深刻的劈砍痕迹……都透着一股浸透骨髓的真实感和硝烟味。还有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血、泥土和金属的气息,强烈地冲击着她的感官。更别提他那瞬间爆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警惕和杀气,以及此刻那僵硬背影所传达出的、近乎刻板的、源自另一个时代的“非礼勿视”的礼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却依旧在胸腔里擂鼓。她迅速而用力地将浴袍腰带系紧,确保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你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标准、最清晰的现代法语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与烦躁。在生活的高压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她没有过多的惊吓,只有对这一烫手山芋的反感。啧,她的运气又耗尽了? 骑士保持着那个背对她的、极度僵硬的姿势,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一个让宋言笑屏住呼吸的动作——他抬起了带着铁手套的手,没有去碰腰间的武器,而是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仪式感,移向了自己的头盔下方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 在宋言笑一瞬不瞬的注视下,这位骑士,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头盔取了下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头盔束缚中解脱出来的深金色头发。发丝有些凌乱,被汗水濡湿,几缕不羁地贴在轮廓分明的额角。接着,他抬起了头。 宋言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是一张年轻而英俊,却写满了风霜与疲惫的脸庞。眉骨很高,鼻梁挺拔如雕塑,下颌线清晰而刚毅,薄唇紧抿着,显示出主人极强的自制力。但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 灰蓝色! 如同冬日清晨凝结的薄雾,又似被磨砺过的寒铁。锐利如狼,洞察一切,本能地带着战士的审视和警惕。然而,在那份锐利之下,在那深邃的灰蓝色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和隐忍。仿佛承载着太多无法言说的重负,穿越了漫长的时间与空间,带着一种与这身钢铁武装格格不入的脆弱感。此刻,这双眼睛正看着她,困惑、警惕、歉疚,以及一种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交织其中。 他像一尊刚从古老壁画或悲壮史诗中走出的雕像,带着一身硝烟与尘土,突兀地降临在她这个充满现代线条和科技感的冰冷空间里,巨大的反差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颤。 “(安洛特·德·克莱蒙)”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和克制,“圣殿骑士团团长,为您效劳,女士。” 他微微颔首,行了一个简短的礼,目光依旧谨慎地停留在她脸部的高度,避免任何失礼的视线游移。“(请问…我们身处法兰西的何方?您的居所…它如此…奇特。)” 圣殿骑士团?! 宋言笑感觉自己大脑的齿轮在疯狂旋转。历史知识瞬间涌入脑海:1314年,圣殿骑士团被大规模迫害,团长被烧死在火刑柱上……这怎么可能?虽然她对中世纪的历史不了解,但因为工作原因也不得不捡起过去的知识。 可是?历史上的圣殿骑士团以白袍红十字为服装,而且对基督教有很强的信仰。可眼前的这个帅气的男人显然不符合历史上的记载。难道,是架空?不要质疑游戏开发者的想象力,宋言笑对自己的结论很有底气。 她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绕到能稍微看清他侧面的位置。他高大的身躯(目测绝对超过185公分)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链甲上沾着新鲜的泥点和草屑,罩袍边缘甚至有被利器划破的痕迹,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他可能刚刚经历过一场真实的战斗。 “安洛特先生,”宋言笑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现代法语词汇和脑海中有限的古法语知识拼凑起来,“(我…我想…您已不在法兰西…而且,现在也不是十四世纪了…)”她顿了顿,看着对方骤然僵硬的侧脸轮廓,艰难地说出那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您…在中国…在二十一世纪)” “(中国?!)”安洛特猛地转过头,那双灰蓝色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但他立刻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转了回去,动作大得锁子甲哗啦作响。“(遥远的东方?二十一世纪?)”他的声音充满了荒诞感,“(但是…现在是主历1314年啊!)” 1314年!宋言笑感到一阵无语,这个男人虽帅,但脑子好像不太好,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屋子,和窗外虽然高楼林立的场景还不足以说明他已经身在异乡的事实吗?窗外,暴雨倾盆,雷声滚滚,仿佛在为这场跨越七个世纪的荒诞相遇敲打着鼓点。冰冷的风夹杂着水汽透过窗户传来寒意,提醒安洛特这不是梦。 “(听着,)”她平静下来,打算安慰一下这位远道而来而且一看就刚刚经历不好的事的客人,虽然她不会古法语,但是现代法语也一般啊~她语速放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你似乎不是到了未来而是另一个世界的未来。因为我的世界记载的圣殿骑士和你不同,最后一位骑士团团长的名字也和你不同。但现在,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她看着他那即使在震惊中也依旧挺直的、如同标枪般的背影,“(您可以转过身来了。我现在…衣着得体了。)” 安洛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转过身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阴影,将宋言笑笼罩其中。他刻意垂着眼睑,目光牢牢地、几乎是虔诚地锁定在她脸上,不敢有丝毫下移。那灰蓝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困惑、难以置信,以及对眼前这个完全陌生世界的深深不安。然而,那刻在骨子里的骑士礼仪,依旧让他保持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克制。 “(感谢您的宽宏,女士,)”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古法语特有的韵律,如同吟诵一首古老的歌谣,“(我能否知晓给予我如此庇护的女士芳名?)” 对于安洛特这有些过于拘谨和绅士的发言,宋言笑有些不适应。“宋言笑。”她清晰地吐出自己的中文名字,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可以叫我…言笑,还有我们这里没有这么严格的礼仪,你可以随意一点。) “Yan… xiao…” 安德洛斯特极其生涩地、小心翼翼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节。他的发音笨拙却无比认真,舌尖仿佛在品味着某种珍贵而陌生的果实。那低沉的声音念出她的名字时,带着一种奇异的、穿越时空的温柔质感。“(一个…极美的名字。)” 宋言笑感觉耳根微微发热,真是太久没谈恋爱了,竟然被一个洋古人撩了。“(我想你应该先脱下这身铠甲,)”她指了指他那身沉重的行头,“(然后…我会为你找个地方休息。至少今晚如此。)” 安洛特闻言,右手抚胸,深深地、无比庄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古老时代的烙印和不容置疑的真诚。“(您的慷慨令我无地自容,女士。我以我的荣誉起誓,绝不会在您的屋檐下带来任何困扰。)” 就这样,在那个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夜晚,宋言笑这间Loft公寓里,迎来了一位来自异时空1314年的圣殿骑士。当她抱着一床备用被褥走向客房时,心里还在自嘲:这大概是最近熬夜做游戏设定文档产生的幻觉吧?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然而,当她凌晨两点因口渴醒来,迷迷糊糊去厨房倒水时,经过客房虚掩的门缝,里面透出的微弱光线让她停住了脚步。 安德洛斯特并没有睡在那张对她来说已经算舒适的床上。他穿着那身锁甲下的粗麻衬衣,单膝跪在床边的地板上,双手交握抵在额前,正对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雨夜,低声地祈祷着。昏黄的夜灯勾勒出他刚毅而孤独的侧影,银灰色的眼眸紧闭,长长的金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诉说他的迷茫与坚守。 那一刻,宋言笑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冷的杯壁传递着真实的触感。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虔诚而忧郁的脸庞。 她知道,这不是幻觉。一个来自遥远过去、带着一身谜团和沉重枷锁的灵魂,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按部就班的生活。而她,这个信奉逻辑和现实的游戏公司创始人,正站在一个荒诞而未知的故事开端。这个人,必然会长时间的留在这里,不过想到那双灰蓝色的忧郁眼眸,她觉得也不错。 第2章 第 2 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被厚重的防紫外线窗帘过滤得只剩一层朦胧的暖金色,勉强驱散了昨夜暴雨残留的湿冷气息。 宋言笑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金属刮擦声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意识从混沌中迅速回笼——昨夜那个荒诞离奇的“梦”瞬间涌入脑海。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来自客房方向。不是梦。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套上惯常的宽松白色棉质T恤和深灰色运动长裤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靠近虚掩的客房门。 门缝里透出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安洛特已经穿戴整齐——当然,是那身锁甲下的深色粗麻衬衣和同样质地的长裤。他没有坐在床上,甚至没有使用椅子。他单膝跪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正用一块看起来像是从他罩袍内衬撕下的、相对干净的深色布料,极其认真、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的长剑。 晨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深金色的头发随意向后梳着,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低垂着,视线凝聚在冰冷的剑刃上,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的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带着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每一次擦拭都从剑格推向剑尖,力道均匀,指节分明的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金属与粗布摩擦发出极有规律的“嚓…嚓…”声,在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他似乎要把这把经历过血与火的武器,擦得如同镜面般光亮,擦去昨夜那场奇异旅程带来的所有不安和迷茫。他擦拭的不仅仅是剑,更像是在试图抓住某种熟悉而确定的东西,维系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 宋言笑没有惊动他,悄悄退开,走向厨房。她知道他需要空间,一个足以让他静下心思考的空间。 当她端着刚冲好的黑咖啡回到客厅时,安洛特已经结束了擦拭,正笔直地站在客房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守卫雕像。看到宋言笑,他立刻微微颔首。 “(早安,言笑女士。)”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目光依旧恪守着礼仪,落在她鼻梁以上的位置。 “(早安,安洛特。)”宋言笑抬了抬手中的咖啡,“(你要尝尝吗?在你的时代这个好像还没有传过去。) 安洛特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困惑。他谨慎地接过来,动作有些僵硬。杯子的温度让他略感惊讶,他低头嗅了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在辨别这从未闻过的、带着焦苦气息的饮品是否安全。 宋言笑看着他那副研究毒药般的谨慎模样,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丝恶趣味,随即又迅速抿平,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很好喝的。)” 安洛特显然不太相信,但他没有质疑。出于对女主人的尊重,他模仿着宋言笑的样子,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 “!!!”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那口苦涩、带着奇异浓香的液体在他口中炸开,完全颠覆了他对“饮品”的认知。他强忍着没有立刻吐出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了下去。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冲破了他的克制,高大英挺的骑士瞬间弯下腰,咳得面红耳赤,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因为刺激而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锐利感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茫然。 宋言笑看着他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脆,打破了清晨的沉寂,也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点残留的抵触心理。眼前这个来自七百年前的男人,强大、警惕、恪守古板的礼仪,却被一杯现代咖啡轻易击溃,展现出一种笨拙的、甚至有些可爱的反差感。 安洛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直起身,脸上带着未褪的红晕和一丝窘迫。他看着宋言笑脸上罕见的、带着温度的笑意,银灰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似乎有些怔忡。昨夜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沉重忧郁,在这一刻被冲淡了些许。 “(抱歉…)”他低声道,声音还带着咳嗽后的沙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宋言笑唇边尚未消散的笑意。这个神秘年轻的女士和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适应期在磕磕绊绊中展开。宋言笑的生活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充满时代违和感的“变量”。 安洛特的存在感极强。并非因为他吵闹,恰恰相反,他安静得几乎像个幽灵。他总是将自己安置在角落或墙边,尽可能地减少占据的空间,仿佛在努力抹消自己的存在。然而他那高大的身躯、沉静如渊的气质,以及那双即使在最放松时也保持着三分警惕的灰蓝色眼眸,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忽视。 或许......应该让他学着适应这个时代?毕竟看样子他应该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阳台的角落,而安洛特坐在阳台的一角。他几乎将整个身体嵌在客厅与阳台连接处的墙角,阳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影轮廓。他身上那股属于古老战场的气息——皮革、冷铁、隐约的风尘——与现代公寓的浅色沙发、茶几格格不入,却又被这奇异的组合硬生生压在了同一个画面里。灰蓝色的眼睛望着窗外高耸入云的大厦,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太安静了,几乎不会主动发出任何声音。走路悄无声息(尽管体重明显,但他每一步都精确地控制着力道),呼吸轻浅绵长,连喝水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宋言笑端着温水走向客厅时,脚步放得极轻,但安洛特还是在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动静。他立刻转过身,站姿恢复成笔挺的姿态,眼神礼貌地落在她额头以上的位置,带着一种刻骨的礼仪和谨慎的恭敬。 看着他像一尊被惊动的雕塑,宋言笑心中那点将他尽快“送走”的隐秘念头,像是被针扎过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至少…眼下不行。她不能把一个对这个世界连咖啡都无法接受、却能把长剑擦得寒光凛凛的异时空男人,随便塞给警察或丢到大街上。 “安洛特,”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自然,将水杯放在他面前干净的茶几上,“请坐。” 他的目光扫过那光滑的布艺沙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这张柔软“坐席”在战术上的可靠性与礼仪上的适应性。他迟疑了片刻,最终选择了沙发扶手旁最靠外的位置,身体挺直如松,只坐了小半边。那把系在腰侧的长剑随着他的动作轻磕了一下沙发扶手,发出沉闷的轻响,他立即用手扶住剑柄,像是在确认老朋友的安危。 宋言笑在他斜对面坐下,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自己正在组织语言的事实。 “安洛特”,宋言笑适时的开口。 “我想…你可能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她开门见山,语气是肯定的,但眼神带上了询问,“我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才能帮你…在这个世界落脚。”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用“适应”这个词,那显得太过遥远和残酷。 安洛特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紧握剑柄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沉重。 “首先,”宋言笑尽量放缓语速,“我能问问,你是怎么…嗯…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时代的前因后果吗?”宋言笑努力斟酌用词,避免伤到这个异乡客的心。 安洛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瞬间被拉回了那个暴雨倾盆、绝望弥漫的废墟之夜。一种深沉而刻骨的憎恶,在他眼中冰层下翻涌。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瞬,随即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抱歉,失礼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叹了口气,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我只知道,我忠于的君主背叛了誓言,转而将屠刀伸向了他的战士,暴雨无法洗涮流淌不尽的鲜血。)”说着,他似乎想到了格外痛苦的事情,“(而我的兄弟们,死在了他背弃的誓言下,也用他们的死换来了我的一丝生机...)” 看着这个从古老史诗中穿越而来的异乡人,宋言笑也不禁叹息,他的经历与历史上不同,但却更令人绝望。这份穿越或许是他的战友临终为他祈祷而来的赠礼。 在说完那些话后安洛特的神情似乎凝滞了,灰蓝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渗出无尽的悲伤。 “额...历史上你们的国王在一年后就暴毙了,所以你...”宋言笑试图安慰安洛特,但似乎不论什么语言都是苍白且无力的,她的生活固然也不怎么样,但是比起恶劣的中世纪,似乎已经称得上是天堂。 安洛特当然明白宋言笑的意思,他早在一场又一场的厮杀里失去对所谓主,神的希望。那些生死的顷刻间,没有神的拯救。而当他的战友们,那些为了国家出征的骑士们倒在血泊里时,没有神。可,他没死。他活着,还来到了一个像是天堂一样的地方,还遇见了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士。难道或许是神的恩赐吗?他不认为,这是他兄弟们的献祭...他要活着,和他们的那一份,让骑士的荣光穿过历史与时空,被人所知。 看着眼前人似乎已经慢慢消融的情绪,宋言笑将温水递给了安洛特,“看来你应该有打算了,不过现在的你得先学着适应这个世界才行。首当其冲是换下你的骑士服和宝剑。”说着,手轻轻点了点这把历经风霜的剑。 “(好的。)”安洛特温顺的回答,接着有些不解和害羞的低声道“(言笑,我现在就要脱吗?)” “?!” “当然不,”宋言笑迅速咽下口中的温水,“你等等,我去给你找衣服。”说着快速钻进了卧室。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可爱! 她脸泛着微微的红晕,下一秒又伸出手拍了拍脸颊。 不行!不能被美色诱惑,要高冷神秘! 她一边想着一边找出了弟弟曾经落在这的衣服,一件卫衣一件衬衣还有一条运动裤。弟弟偏瘦而且个子可能要比安洛特矮一些,不过现在也没有办法。 不出意外的衣服的确小了点,但是也可以穿。身着现代服装的中世纪骑士洗去了岁月的沉重,与现代的外国青年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那眼底的忧伤。 第3章 第 3 章 弟弟留下的那套衣服,最终以一种略显滑稽又微妙和谐的方式,套在了安洛特身上。 深灰色的棉质卫衣紧绷在他宽阔的胸膛和肩背上,清晰地勾勒出底下坚实肌肉的轮廓,短了一截的袖子卡在他精壮的小臂中段,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和清晰的手腕骨节。运动裤更是变成了尴尬的九分裤,紧紧包裹着他修长有力的大腿和小腿,脚踝处空荡荡的。 他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被强行塞进现代模具的古典雕塑,浑身散发着强烈的不自在。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低垂着,看着自己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束,长长的金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紧抿,透着一股孩子般的委屈和茫然。 他下意识地想去调整腰侧——那里空荡荡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长剑被宋言笑慎重地用一块干净的绒布包好,暂时收进了她的书房柜子里。失去武器的感觉,让他仿佛被剥离了一层保护壳,暴露在陌生世界的空气中,指尖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宋言笑抱着手臂站在几步开外,强忍着笑意,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 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了——一个气质忧郁、轮廓深邃如希腊神祇的骑士,被硬生生塞进小一号的休闲装里,那份强烈的违和感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极具张力的吸引力。尤其是那紧绷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她赶紧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咳……有点小,但……还能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总比穿着盔甲衬衣到处晃强。” “嗯...现在你对这个社会还不了解,等你差不多适应了,我再带你去外面买,所以就先委屈你了。”宋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挠了挠头。 安洛特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窘迫和感激:“(感谢您,言笑女士。这……已经很好了。)”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布料拉扯的紧绷感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但他努力适应着。那份源自古老教养的温顺和此刻的笨拙,再次戳中了宋言笑心中某个点。 “叫我言笑就行,‘女士’听着太正式了。”她摆摆手,走向厨房,“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我得给你补充点生活知识。” 早餐是简单的烤面包片、煎蛋和牛奶。对于骑士身份的安洛特的确是适合且亲切的一餐。 宋言笑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吃东西的姿态极其端正,腰背挺直,动作缓慢而专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每一口都咀嚼得很充分。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餐桌礼仪,与这个匆忙、快餐化的时代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宁静力量。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他低垂的金色睫毛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宋言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即又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宋言笑,你清醒一点!这是收留,是责任,不是让你对着中世纪文物犯花痴的! 她迅速喝完牛奶,站起身:“我吃好了,你吃完就过来吧..” 窗外的阳光从炽烈转为柔和的金黄,在客厅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斜影。公寓内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仿佛一个精心构筑的微型宇宙,将七百年的时光洪流隔绝在外。 宋言笑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本厚重的历史书籍,她决定先想想规划一下,然后再给安洛特“补课”。 而此时的安洛特在结束早餐后静静的坐在阳台边属于他的一角,望着窗外。 阳光落在他深金色的发顶,晕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却无法驱散他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沉静的忧郁。 他安静得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因困惑而轻蹙的眉头,证明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咳,”宋言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安洛特立刻抬眸望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同被拨开的迷雾,瞬间聚焦,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虔诚的倾听姿态。 “安洛特,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一些‘补课’了。”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像在讨论一个有趣的课题,而非颠覆一个人固有的世界观。 “(悉听尊便,言笑。我欠您太多。)”安洛特微微颔首,神情肃穆。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仿佛即将接受一项神圣的使命。 宋言笑合上电脑,起身走向卧室,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轻薄光滑的平板电脑走了回来。 安洛特的目光瞬间被这个发光的“石板”吸引,灰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奇和警惕。 当宋言笑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坐下,将平板放在茶几上点亮屏幕时,他甚至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后倾,右手本能地虚按向腰间——那里当然已没有了佩剑。 “放松,这不是武器。”宋言笑被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得差点破功,赶紧抿住唇,维持住自己“高冷导师”的形象。“这叫‘平板电脑’,一种…嗯…知识的容器,或者说,一种能看到远方景象的‘魔镜’。” 她指尖轻触屏幕,调出了世界地图的APP。蓝色的星球在屏幕上缓缓旋转。 安洛特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倾身向前,银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旋转的球体,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震撼、好奇、以及一种世界观被重塑的茫然。 “(这…这是…我们所在的天地?如此…渺小?)”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的,我们生活在这个球体上,它叫地球。”宋言笑指尖放大亚洲区域,然后精确地定位到中国。“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中国。”她的手指又划过欧亚大陆,点在法国所在的位置。“这里,就是法兰西。你的故乡。” 安洛特的目光在两个遥远的点之间来回逡巡,计算着那不可思议的距离。 他曾在马背上驰骋数月才能横穿法兰西的一部分,而屏幕上的距离,仿佛只是指尖轻轻一划。七百年的时光,加上这难以逾越的空间距离,将他与那个沾满血与泪的过去彻底割裂。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孤独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七百…年…)”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不仅仅是一个数字,那是无数代人的生老病死,王朝的更迭,文明的兴衰。他像一个被命运之手粗暴地抛入未来洪流的弃儿。 虽然这不是他的地球,他的法兰西,但历史的沧海桑田却是必然且相似的。 宋言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和迷茫。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安洛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请…继续,言笑。)”他需要了解这个新世界,这是他生存下去、理解自身处境的基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安洛特认知世界的疯狂填鸭课。 宋言笑用平板展示了现代法兰西的景象:不再有骑士城堡,取而代之的是钢铁森林般的摩天大楼(安洛特看到埃菲尔铁塔时,表情堪称惊悚);宽阔的街道上奔跑着无需马匹的“铁盒子”(汽车);人们穿着完全不同于他认知的服饰,行色匆匆。 他看到了“国王”的照片(总统),得知贵族制度早已瓦解。 当宋言笑告诉他,圣殿骑士团早已成为历史书中的一页,现代法国甚至是一个政教分离的世俗国家时,安德洛斯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又在缓慢地、艰难地重建。 信仰的基石被撼动,效忠的对象化为尘埃,骑士的荣耀被陈列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他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失去方向的眩晕感攫住了他。 他为之战斗、为之流血、甚至为之穿越时空的信念,被信仰抛弃,被践踏的忠诚与荣耀,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未来,似乎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去。 宋言笑没有打扰他。她理解这种冲击。她只是调低了平板的亮度,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当她回来时,发现安德洛斯特的目光正落在她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本《欧洲中世纪骑士制度研究》上。封面上,是一位骑着战马、全身板甲的骑士油画。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怀念,有痛楚,也有一丝微弱的、倔强的光芒。骑士精神,难道真的只能存在于泛黄的纸页和冰冷的盔甲之中了吗? “(骑士…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宋言笑坐回地毯,将水杯推给他。 “在这个时代,纯粹的骑士阶层已经消失了。但骑士精神——忠诚、勇气、谦卑、公正、怜悯——这些品质,依然是人们所敬仰的。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着,在保护弱者的警察身上,在维护正义的法官身上,在信守承诺的普通人身上…甚至,”她顿了顿,迎上他探寻的目光,“在一个穿越了七百年时光,却依然恪守着骑士礼仪,崇敬古老誓言的人身上。”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安洛特心中激起了强烈的涟漪。 他灰蓝色的眼眸骤然亮起,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他挺直了背脊,那瞬间消沉的忧郁被一种重新燃起的、内敛的坚定所取代。他或许失去了时代,失去了效忠的君主,但他没有失去自己。骑士的准则,是他灵魂的烙印,是他与那个消逝时代最后的、也是最坚韧的纽带。 他郑重地、深深地向宋言笑颔首:“(感谢您的指引,女士。您的智慧如同明灯。)” 宋言笑被他过于正式的反应弄得有点不自在,端起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她能感觉到,自己刚才那番话,似乎重新点燃了他内心的某种火焰。这让她心里莫名地有点……成就感?或者说,一种奇妙的、参与历史的感觉。 下午的课程转向更实际的生存技能——征服现代公寓的“钢铁堡垒”:卫生间。 站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瓷砖地面和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卫浴设备前,安洛特再次感到了无所适从的局促。这比他第一次面对敌方重骑兵的冲锋还要让他紧张。 宋言笑扮演着耐心(且努力憋笑)的教官。 《水龙头》:她示范了冷热水的切换和出水量控制。安德洛斯特小心翼翼地模仿,当温热的水流冲击到他掌心时,他惊得差点缩回手,随即又为这种“魔法”般的便利感到不可思议。 《浴缸与花洒》:这是最大的挑战。宋言笑演示了如何放水、调节温度、切换花洒模式。当温热的水流从头顶的花洒喷涌而下时,安洛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姿态,仿佛那是敌人的箭雨。 他笨拙地试图关闭水流,却误触了开关,水流瞬间变得更大更急,将他半边身子都淋湿了!深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浸透了单薄的卫衣,勾勒出底下结实流畅的胸肌线条。 “噗——”宋言笑终于没忍住,背过身去,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安洛特手忙脚乱地终于关掉了花洒,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滴在湿透的衣襟上。他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再看看背对着他、肩膀微颤的宋言笑,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窘迫的红晕,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是战场上的锐利或穿越后的忧郁,而是纯粹的、笨拙的尴尬。 “(抱…抱歉,女士…)”他低声道,声音闷闷的,带着水汽。 宋言笑好不容易止住笑意,转过身,努力板着脸:“咳…没事,第一次都这样。给,毛巾。”她递过去一条蓬松柔软的大浴巾。 安洛特接过毛巾,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他背对着宋言笑,开始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和脖颈。 水珠顺着他绷紧的后颈肌肉线条滑落,没入被水浸得半透明的衣料下。宽肩窄腰的轮廓在湿衣下若隐若现,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无意识的性感。 宋言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背影上停留了两秒。该死,这中世纪骑士的身材管理也太到位了吧? 她迅速移开视线,心中默念:冷静,宋言笑,你可是要搞事业的女人!这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正常欣赏!嗯,纯粹是颜狗的本能反应!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作为“导师”的威严:“那个…你慢慢熟悉。我去给你拿套干净衣服。”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卫生间。 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宋言笑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不行不行,美色误国!她甩甩头,把刚才那副“美人出浴”(虽然是被迫的)图景从脑子里赶出去。他只是个需要帮助的、来自古代的倒霉蛋,一个绝佳的历史研究样本!对,就是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卧室去翻找衣服,心里那点因为对方笨拙而产生的隐秘愉悦和欣赏,被她强行归类为“照顾大型犬科动物”的责任感和“颜控的自我修养”。 而在卫生间里,安洛特用柔软的毛巾仔细擦干自己。温热的水流带来的舒适感,以及宋言笑方才那忍俊不禁却又带着善意的反应,奇异地冲淡了他对新环境的巨大不安。 他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古怪现代服饰、头发凌乱的自己,陌生感依旧强烈。 但当他想起宋言笑那双明亮狡黠的眼睛,想起她为他解释这个世界时专注的神情,想起她递来毛巾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的温度……一种细微的、温暖的涟漪,在他沉寂如古井的心湖深处,悄然荡漾开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毛巾,灰蓝色的眼眸望向门口的方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离去时带起的一缕微风。在这个全然陌生、甚至让他信仰动摇的未来世界,至少,还有这样一位聪慧、善良(虽然偶尔有点促狭)、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女士存在。 这份善意,如同寒夜里的孤灯,微弱,却足以指引方向,让他有勇气继续探索这片未知的“钢铁森林”。 第4章 第 4 章 夜幕如同深蓝色的天鹅绒,缓缓覆盖了城市。公寓内亮起了柔和的人工光源,将白日的喧嚣隔绝在外,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 宋言笑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芒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键盘的敲击声清脆而富有节奏,她正沉浸在游戏世界观架构的细节里,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调阅着关于中世纪城堡防御工事的资料。 而在客厅的另一端,靠近阳台的角落,一盏散发着暖黄光晕的落地灯静静伫立。安洛特坐在灯下的硬木椅上,姿态依旧挺拔如松,却比白天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弛。 他面前摊开着宋言笑下午特意为他找出来的一本厚重的、图文并茂的《世界通史(彩图版)》。他的阅读速度很慢,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划过书页上光滑的铜版纸,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追随着那些方块字(他当然看不懂)下方的图片和法文注释。 灯光柔和地勾勒着他深邃的轮廓,深金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他时而因看到熟悉的城堡或盔甲图片而眼神微亮,时而又因读到圣殿骑士团覆灭的章节而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七百年的时光浓缩在书页的方寸之间,沉重得让他几乎透不过气。但他强迫自己看下去,这是他理解自身命运、理解这个将他抛入其中的时代的唯一途径。偶尔,他会抬起眼,目光越过书本的上缘,落在不远处那个沉浸在创作世界中的身影上。 宋言笑敲下最后一个句号,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一抬眼,正好撞进安德洛斯特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专注、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依赖?像迷途的幼兽确认着领路人的存在。 “怎么了?有看不懂的地方?”她随口问道,站起身想去倒杯水。 安洛特立刻合上书,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庄重:“(不,女士。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他顿了顿,看着宋言笑走向厨房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道,“(您…工作时的样子,很专注。像…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 他的比喻带着浓浓的中世纪烙印,却奇异地贴切。在他眼中,那个端坐在发光的“石板”前,指尖飞舞间似乎就能构建出庞大世界的年轻女子,的确拥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掌控力。 宋言笑端着水杯走回来,听到这个评价,差点被水呛到。 “统帅?”她失笑,在安洛特对面的地毯上重新坐下,盘起腿。 “我只是在做一个游戏,嗯…就像你们那个时代的吟游诗人讲故事,只不过我做的是用文字把故事写下来,用话语让人物活起来。而我的朋友们会通过一些技术,像代码编程等等,让这些在电脑,虚拟的世界出现。” 安洛特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显然对“代码”和“游戏”的概念无法完全理解,但他捕捉到了“讲故事”这个词。 “(您也在讲述骑士的故事?像那些…书里写的?)”他指了指那本《世界通史》。 “某种程度上是,”宋言笑点点头,干脆把笔记本屏幕转向他,展示着初步构建的3D城堡模型和穿着板甲的角色概念图,“不过我们创造的是一个虚构的世界,玩家可以在里面扮演骑士,体验战斗、冒险、甚至是…成立骑士团为自己的国家而战”她特意放缓了语气,目光留意着安洛特的反应。 屏幕上精美的图像显然震撼了这位中世纪来客。他倾身向前,灰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盔甲、城堡和风景,里面有他熟悉的元素,却又无比陌生和…虚幻。 当看到一个玩家角色挥舞着虚拟长剑砍倒怪物的动画演示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薄唇紧抿,似乎对这种将生死搏杀简化为光影娱乐的方式感到一丝本能的排斥和不适。 “(这…战斗…)”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我知道,这和真实的战场天差地别。”宋言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关掉了战斗动画,“这只是一种娱乐方式,一种让现代人感受你们那个时代氛围的途径。真实的残酷和荣耀,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她的语气带着理解和尊重。 安洛特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些许。他看着屏幕上宏伟的城堡模型,眼神变得悠远:“(我曾守卫过类似的堡垒…在诺曼底边境。石头冰冷,箭矢如雨…但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的呼喊和誓言…是热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沉的怀念和难以言说的痛楚。那些鲜活的面孔,那些倒下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 宋言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能感受到他话语中沉甸甸的分量。 这一刻,书本上的历史在她面前具象成了一个有血有肉、带着伤痛的灵魂。她看着他沉浸在回忆中略显脆弱却又无比真实的侧脸,心中那根名为“研究者好奇心”的弦被轻轻拨动。 她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盒未拆封的香薰蜡烛——某个朋友送的礼物,她一直觉得用不上。 “也许…点个蜡烛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她提议道,拆开包装,将一枚散发着淡淡雪松木气息的白色蜡烛放在茶几上,点燃。跳跃的、温暖的火苗瞬间取代了冰冷的电子屏幕光,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的光影。 安洛特的目光被那簇小小的火焰牢牢吸引。烛光!这是他在这个充满“魔法”(电灯)的世界里,唯一熟悉的光源。那温暖、跃动、带着木材燃烧特有气息的光芒,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他想起了骑士团驻地大厅里熊熊燃烧的壁火,想起了在摇曳烛光下喝酒交谈的夜晚,想起了暴雨之夜前,在简陋营帐里和战友们分享最后一点面包时,那映照在彼此年轻脸庞上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一种强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乡愁和孤独感汹涌而来。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触碰那跳动的火苗,汲取一丝来自遥远过去的慰藉。但在距离火焰还有几厘米时,他猛地停住了。 指尖蜷缩,缓缓收回,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灰蓝色眼眸中翻涌的情绪——渴望、脆弱,以及一种生怕自己莽撞的动作会打破此刻安宁的克制。 宋言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伸出的手,那隐忍的收回,那紧握的拳头和低垂的眼帘……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这个强大而恪守礼仪的骑士,内心竟然藏着如此细腻而汹涌的情感。她默默地将烛台向他那边推近了一些,让温暖的烛光更多地笼罩在他身上。 “(谢谢您,女士。)”安洛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抬起眼,烛光在他银灰色的瞳孔里跳跃,如同落入深潭的星辰,驱散了部分沉郁,映照出一种近乎纯粹的感激和…依赖。 在这个陌生的未来,这点微弱的烛火和眼前这个愿意为他点燃烛火的人,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不用谢。”宋言笑的声音也放轻了些。她重新拿起笔记本,却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调低了屏幕亮度,让烛光成为客厅的主光源。柔和的暖黄笼罩着两人,键盘的轻响和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安洛特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史书,但目光却不再完全专注于书页。 烛光下,宋言笑专注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偶尔因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都带着一种沉静的吸引力。 她敲击键盘的手指灵活而有力,仿佛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一丝属于她的、干净清冽的气息(大概是洗发水的味道)。 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而温暖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没有语言的障碍需要费力跨越,没有巨大的时代鸿沟需要费力解释,只有烛光、书页、代码,和一个愿意在沉默中陪伴他的人。 安洛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仿佛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泊的港湾。 他看着烛光中那个身影,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份最初的、基于感激和依赖的基础好感,如同投入沃土的种子,在无声的凝视和这份难得的安宁中,悄然汲取着养分,开始向着更深沉、更复杂的方向悄然萌动。 他还不明白这种悄然滋长的情绪是什么,只觉得看着她,心中那份沉重的孤独和迷茫似乎就能被驱散些许。 这份感觉陌生而悸动,让他既困惑又忍不住沉溺。他悄悄地将椅子挪动了一点点,一个更靠近烛光、也更靠近她的位置,然后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看书,只有那微微加速的心跳和偶尔不受控制飘向她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而宋言笑,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世界里。 只有当她伸懒腰的间隙,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个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金色脑袋,以及他手中那本与其气质格格不入的彩色大书时,嘴角会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嗯,这个“大型历史**样本”…安静看书的样子,还挺顺眼的。 她收回目光,指尖在键盘上跳动,将句子改动的更加完美。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而公寓内,只有烛火在温柔地跳动,映照着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在沉默的陪伴中,各自梳理着内心的轨迹,任由某种微妙的情愫在光影交织的角落里,无声地蔓延。 烛光摇曳,雪松的淡香弥漫。键盘敲击声渐弱,最终停止。宋言笑维持着盘腿坐姿,头却微微前倾,抵在茶几边缘——她睡着了。呼吸均匀,眉宇舒展,褪去了平日的清冷,显出几分难得的柔软。 安洛特放下厚重的史书,动作无声。他注视着沉睡的宋言笑,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暖意。她收留他、教导他,此刻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安眠。一种守护的冲动油然而生。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影子,脚步却极轻。 目光扫过沙发扶手上的米白色薄毯,他小心拿起,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他屏息弯腰,靠近她,动作轻柔地将毯子覆盖在她肩头。指尖隔着布料感受到她的温度,让他心跳微乱,肌肉紧绷。 他控制着最细微的动作,生怕惊扰她的安眠。 毯子盖好,他并未立刻起身。烛光勾勒着她恬静的睡颜,距离如此之近。一种陌生的宁静与满足感包裹了他。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空,守护她的安眠,竟成了他漂泊灵魂的一点慰藉。他凝视着她,灰蓝眼眸深处,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在烛光下变得清晰灼热。 突然,宋言笑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朦胧的视线里,一张棱角分明的男性脸庞近在咫尺,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眸正专注地看着她,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情绪。 宋言笑惊得倒吸一口气,下意识想后仰,却因腿麻轻哼一声。 安洛特在她睁眼的瞬间,如同被惊雷劈中!他猛地弹直身体,瞳孔骤缩,心脏狂跳!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竟如此失礼地凝视熟睡中的女士! “(原谅我!女士!我冒犯了您!)”他的声音因慌乱而沙哑紧绷,脸庞瞬间涨得通红,直蔓延到耳根脖颈。他不敢再看她,猛地后退撞到椅子,“哐当”一声闷响。他甚至语无伦次:“(毯子…您冷…失礼!告退!)” 最后一个词几乎是低吼。话音未落,他像受惊的雄鹿,猛地转身,大步冲向阳台的玻璃门,甚至忘了门是关着的,手掌“啪”地拍在冰冷的玻璃上。他更加狼狈,手忙脚乱地找到门把手,“哗啦”一声拉开门冲了出去,又“哐当”一声将门紧紧关上,将自己隔绝在阳台的夜色里。 客厅只剩宋言笑和跳动的烛光。她抓着肩上的毯子,看着玻璃门外那个背对着她、肩膀紧绷如石的僵硬身影,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洛斯特!”她对着玻璃门轻唤,“你没冒犯我!谢谢你…给我盖毯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然而,她的道谢似乎让门外的人影更加僵硬。宋言笑裹紧了带着他笨拙心意的毯子,忍不住轻轻摇头失笑。 这个恪守古礼到刻板的骑士,他的“逃跑”如此笨拙又迅捷,那涨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样子,没有扭捏,只有属于男性的、因强烈羞窘而爆发的真实反应。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阳台上的骑士正独自面对夜色,努力平复那颗狂跳的心。客厅内,烛光温柔,映照着宋言笑唇边尚未消散的笑意,和眼中一丝微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