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宜诺斯开瓶器》 第1章 第一章 “嘶拉——” 纸胶带烦躁地被剥离画板,何瑛归眉峰狠戾,将厚重的素描纸团成一团,随手一抛,精准地丢在十几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准头惊人! 动作潇洒地点了一根烟,偌大的别墅客厅,与周围黑白灰皮质家具格格不入的,是木头画架。 一米九三的何瑛归利索的板寸,憋屈在钓鱼凳上画画,实在滑稽。 如果把垃圾桶里的废稿一张张打开,看到他拙劣手法画出来一个个圆不像圆、方不像方的临摹画,任谁来都会忍俊不禁。 没办法。 做了十年的狙击手,何瑛归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二十三岁,不大光荣地退休了。 因为腱鞘炎。 想到这里,刚被点燃,正在最味浓劲盛时的烟,又被无情碾灭在烟灰缸里。 和它一样躺在那,无奈接受自己只被抽了两口就黯然熄火命运的,还有不少。 何瑛归就是这样,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连苟延残喘的一缕烟都没留下。 挥别了拉美的雇佣军团。 来这儿驯服仿佛新装的双手,尤其是右手。 画画。 小队里素有“鹰眼枪王”之称的何瑛归,从来没想过画笔比枪还难操控,临摹比打远距离高速移动目标还难定位。 下一节设计素描课是周二的下午,要交上一幅兼具设计创意和扎实基本功的作业。 虽然现在何瑛归还并不太理解各个型号的铅笔到底有什么区别。 明天周一,还有时间。 一天的时间,可以创造很多奇迹。 比如,大学生能完成自己一学期的作业,在一天之内。 再比如,何瑛归曾蛰伏在隆冬的西伯利亚冰原上,不顾眉毛上结起的厚厚一层冰霜,一昼一夜,一动不动。 那次任务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平步青云。 可却是他最后一次完成狙击任务。 屏住呼吸,撕开只剩半卷的纸胶带,黏上又一张,新的画纸。 指腹粗糙,摩挲在画纸边缘上,在静默的客厅里,轻微响声也格外清晰,可坐在画板前的男人不为所动,专心沉浸在自己的学习中。 即便挥别原来的职业,可狙击手最关键的素质——耐心,在何瑛归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这么从白昼到日落,又到深夜。 笔尖在画纸上来回扫动,碳粉飞扬在空气之中。 室内灯光照在何瑛归一丝不苟的面上,他潜心绘制,对着从《零基础素描参考》上剪下来的一页正方体、球体、三棱锥组合图,仔细钻研。 一笔有一笔的长进,一张有一张的成长! 在实践中磨砺自己对形体的理解,在临摹中提升自己审美的水平! ——起码在理想的情况下,应该是这样。 何瑛归画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一天的时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认知。 经过一天废寝忘食的努力。 再从画纸上抬头出来,已经是周一的晚上。 通过不吃不喝的连轴辛苦,他对绘画这件事整体上,有了全新的认识: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时间绘画入门到精通,是不可能的。 “设计素描作业代做,周二交,带价来。” 狙击手最关键的素质——变通,何瑛归精于此道。 学着其他学生在群里发消息的格式,何瑛归的语音条发在新生互帮互助群里,很快就有人来加他好友。 ——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松了一口气,通过了第一个申请,头像是一张气质清纯的自拍照。 到底是狙击手出身,何瑛归只是快速扫了一眼,丝毫不为之干扰,点开对话框,准备进入正题,可对面却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芝士通心粉:[小哥哥晚上好呀,我也是新生,表演1班孟涵,很喜欢你的声音,好有磁性,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抱歉,再见。] 何瑛归礼貌地拒绝,随后直接删了好友。 他现在满心满眼的美术,没地方放美人。 第二位也不大靠谱。 抄手汤圆:[周三行吗?今天太晚了,我明天画一天给你。] .:[明天交] 抄手汤圆:[你是要哪门课的] ……何瑛归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设计素描] 可消息传出去,没得到回信。 仿佛石沉大海。 面上不动声色,时间还有,不过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第三位申请好友的名字看着就略显……复杂。 “画院孔子。”何瑛归小声读了一边,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位靠谱。 才刚通过好友申请,对面成熟老练,上来开门见山。 画院孔子:[你好,油画孔奇,设计素描1还是设计素描2?] 这个看着像回事儿多了。 画院孔子:[哦对,你是新生吧,那应该是设计素描1,我前年修这门课97分,有现成的备用稿,怎么给你?] 何瑛归回了一条语音:“都可以。” 画院孔子:[来我宿舍3区707] .:[明天下午上课前。] 画院孔子:[可以,200一张,500包到期末,可以小刀] 才刚回国不久,不怎么接触互联网的何瑛归没理解“小刀”什么意思。 这价格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洒洒水,不管别的,当即痛快地转了一千过去。 画院孔子那边立即收了转账。 躺在宿舍硬板床上的孔奇“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发了条语音过去,半开玩笑地道:“我只卖艺,不卖身的,弟弟。” 听着他轻佻的口吻、不知所云的内容,最主要是那做作的声线,像是故意扮青涩,何瑛归忍不住蹙了蹙眉。 那边释放出低俗的幽默感,这边一丁点都没接收到,语气冷淡地问:“不是还有设计素描2么?” [画院孔子撤回了一条语音] 画院孔子:[明来取,合作愉快。] 孔奇被他那条简直没有任何情感的语音冷了一个哆嗦。 “孔圣,又调戏学弟啊?你早点把你那个网名换了吧,太有辱圣人颜面了。”室友田陆刚洗漱回来,听见孔奇又在那没个正形地胡言乱语,忍不住吐槽道。 “我虽不如孔圣身高九尺六寸,但好歹身长一米九一,连获三年全校健美冠军、区高校联赛篮球赛冠军队伍MVP、市高校三公里长跑联赛冠军——” “起码孔圣人不会帮人代做作业。”田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做了三年室友,对他这一套报菜名式的自我介绍,田陆已经烂熟于心。 “画画的人的事儿,怎么能叫代做!这是帮学弟快速建立正确的审美体系,培养学习绘画的自信……”孔奇嘴上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绝地输出着歪理。 再礼崩乐坏的事,在他孔奇嘴里,也都自有一套说辞能圆回来。 孔子不仅是“文圣”,且武艺过人,只是不肯以勇武闻名而已。 据记载,孔子“力能搏牛”,恐怕就是为了修理孔奇这种人准备的。 十月的B市,气温已渐转凉。 滨海的风吹进城市,穿过敞着的窗,拂动纱帘,搅乱月影。 来上学也有一个多月了,何瑛归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除了这门设计素描,大一排的大多是理论课,阅读背诵考验的就是一个定力心力,对他来说都不算难事。 B市湿冷的夜风溜进房间,何瑛归并不为所动。 次日清早,依照习惯起床健身,一上午的时间,复习了一遍《艺术学概论》的内容。 午饭后,开车出发去学校。 在宿舍楼下只略等了片刻,便见到个性张扬的孔奇,从宿舍楼里步态刻意做作出一副潇洒姿态地走了出来。 在拉美的这些年,他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见过。 不说别人,就他的金主本人,晏缱,常年一袭单薄灰色长袍,少白头的银灰色齐耳短发,看起来雌雄莫辨。 拉美□□更是各种热衷于纹身、穿刺的不计其数,满脸满背刺青的,看着触目惊心,何瑛归也都波澜不惊了。 可见到孔奇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眯了眯眼。 艺术类院校里有这么一种人。 别人是来求艺学艺,他们是来把自己雕琢成艺术品的。 孔奇就是这样。 粉橙色挑染的及肩长发被发带箍在脑后。 左侧三个耳饰挂坠,从上至下,由长及短。 穿着上更是独有一套说法,Over size的银色古着皮衣里是一件纯白色紧身高领衫,若有似无地漏出他紧致有力的腰际线条。 最主要的是那张五官精致,皮肤细腻光滑的脸。 穿得很有个性,五官足够立体深邃的浓颜,即便素颜,也完全撑得起穿衣风格。 加上过人的身高,实在很难不让人注目。 快速从上到下扫了孔奇一圈。 ——张扬美丽,艳而不妖。 和他的网名“画院孔子”里,那个强调礼教、克己复礼的孔夫子完全沾不上边。 浓密睫毛在正午阳光下扇动着,何瑛归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 一股危险的诱惑感,何瑛归常年在生死的边缘线游走,对这种体验十分熟悉,下意识想要回避。 雇佣军生活朝不保夕,所以里面大多是些五大三粗、毫无生活品质可言的糙汉。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尘土和铁锈混合气息,何瑛归在那里生活了五年,还是不能适应,因此总是洗澡换衣服最频繁的那个,在组织内已经算是异类了。 这位看起来,和自己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喏,这个给你。”孔奇没觉察到他眼神中被隔阂取代的几秒欣赏,把卷画筒交了出去,问:“你宿舍在哪?下次我可以给你送过去。” 这一看就是个慷慨的老板,他服务自然周到。 “我住外面。”心里虽有几分波澜,可语气依旧冰冷:“送就不必了,我自己来取。” “哦……”鼓起勇气来抬眼与何瑛归对视,可转瞬又赶忙撇开,怎么回事,自己是大三学长,跟一个大一学弟说话怎么还犯怵呢? 画已到手,没打算多逗留,何瑛归转身就要走。 孔奇原本还在措辞呢,见状赶忙开口:“哎,你等一下!” 第2章 第二章 “怎么?”手里拿着画的何瑛归没走两步,闻言驻足,回头盯着孔奇。 那人俊美的面上一阵难为情,抿了抿粉嫩的唇,像是在纠结是否要开口。 几秒钟后,孔奇问:“你家离学校远吗?” “还好,开车二十分钟。” “你自己住吗?” 这问题略显冒昧,何瑛归皱着眉头,思考着他的用意。 孔奇看出他的不解,赶忙说到正题。 “下一张,我能不能去你家画?”他用尽全部力气才对着眼前这位看着就没什么活人气息的学弟问出这个问题,后又补充了一句:“宿舍里没地方,而且这学期学校画室不让我们大三的用了。学校附近的画室太贵,免费的又太远——” “不能,抱歉。”何瑛归答得自然无情,孔奇早有预料。 毕竟俩人昨天才认识,今天才第一次见。 虽说对方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但收到这么冷冰冰的四个字,孔奇说不受伤是假的。 “我可以把你之后的作业全包了!”孔奇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当下管不了那么多。 他想准备作品集继续深造,可上了大学,一门心思扑在专业上,学的却是油画,根本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实习。 也是为了能创收,才开始给人代做作业的。 前阵子突发奇想,带着同样没地儿画图的田陆在食堂里支架子开画。 哥俩喜提公告批评一个月,这阵子去食堂,还能看到监控摄像头给两人拍的大头照,那天孔奇穿的还是自己新淘来的花色夹克衫。 为了不被认出来,那件夹克,他只穿过那么一回,含泪收藏在衣柜,不见天日。 想到这里,孔奇更是只能尽力争取:“或者一对一辅导,包教包会!而且随叫随到,我是我们那届省状元,咱们学校全国第三名!” 话才说完,没等何瑛归反应,说话的人就先一步意识到,这好像不是什么很有吸引力的条件。 如果说其它艺术类院校里有一些“混子”。 但这里,汇集着各地各省、各个艺术门类的尖子生。 一块砖砸下去,五个里就至少有一个是“什么什么状元”。 学生偶尔买作业,偷懒罢了,不可能是真的不会。 不过也巧,何瑛归就是那个,此地万里挑一,因为完全不会画画,所以找代做的人。 孔奇嘴比脑子快,说完自己想想,也觉得没戏,原本挺着的腰板也泄了气一样佝偻了下去:“算了,我再——” “可以,今晚你有课么?” 捡了个状元来当老师,还不要钱,狙击手最关键的素质……这倒是和狙击手没什么关系。 主要还是晏老板对他根本没上心,做了身份办了入学,还算做个人地帮他换了些汇,当启动资金。 连行李额度都没有,随便一张廉价航空机票就把人送来了。 双肩包里只有身份证件和一张和组织沟通的电话卡。 在阿根廷买的电话不能双卡双待,所以连他现在用的手机都是落地后去买的。 旁的都好说,雇佣军虽然分兵种,但荒野求生技能、野战素质训练都是必修课程,何瑛归这次下飞机心里还有些感慨,起码这是城市,开灶过活,经济宽裕,生活不成问题。 旁的也就算了,以他的适应能力,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融入当地生活的节奏。 但唯独画画这事儿,晏岛主也没安排人给他特训一下。 自己琢磨了一个来月,毫无头绪。 “今晚没课,不过你得等六点半之后,我必须在食堂吃过晚饭才能去找你。” “为什么?”何瑛归没理解那个“必须”。 “食堂划饭卡,吃饭不用额外花钱。”孔奇有自己的一套经济管理方法。 家里一个月给的生活费实在有限,刚上大学的时候,常常超支,导致每到月底,就吃不上饭。 后来索性月初钱一到账,他就充八百七十块钱到卡里,不多不少,每顿两荤一素一主食,早饭另算。 现在倒是不会超支,也能适度消费了,但这个习惯保留至今。 昨天是收了何瑛归的钱没错。 孔奇想继续学艺,家里并不支持他继续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上花太多时间,他得为长远打算,就给自己存了个小金库。 “我发地址给你。” “成,吃完饭我自己过去,学弟你先上课去吧。”孔奇又重新摆出刚出来时那副青春洋溢、阳光开朗的姿态,帅得很耀眼。 目送这位外表样貌与性格完全不符,尤其是和年龄不符的学弟去上课,孔奇打扮得这么闪闪发光,自然不仅是为了给他送画的。 出了校门,原本打算扫个共享单车的,但想到下午是去面试,还是咬了咬牙,叫了个顺风车。 每逢三月、十月,本地出租车为了节省成本,多半会关了空调,开窗通风降温。 这会儿日头正毒,孔奇在副驾驶上被晒得睁不开眼。 “师傅,能麻烦您开一会儿空调吗?我这儿太晒了。”孔奇不堪曝晒,忍不住开口道。 “小伙子晒晒太阳多好,现在你们这些小年轻,细皮嫩肉,一点苦都吃不了。”司机斜过眼来瞟了他一眼,嘴上不把门,随口就点评了几句:“化妆化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粉和腻子一样厚,能不热吗?” 孔奇真想直接开口反驳,他今天脸上什么都没涂,白是他原本就白! 但车窗操控键在司机手里,他只得先忍了。 本来打算再多说几句的,可看到孔奇热得浑身冒汗,脱下的外套里,白色紧身高领衫包裹着的是健硕发达、孔武有力的上肢,司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默默摇上车窗,开了空调。 孔奇斜了他一眼,心里措辞着,打好草稿,静待时机。 车内温度渐凉,总算喘了口气,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孔奇发自内心觉得,自己遇上了富有且慷慨的老板,连作业什么水平都没看,就直接转了两门课的钱。 实际上是何瑛归根本也看不出来什么门道,况且能进B省省立美术学院,水平肯定有保障。 坐在出租车里的孔奇正回想着刚才那人那副淡漠的态度,手机传来一条消息。 何瑛归发来了他家的地址。 “小伙子,到了哈,我给你放路这边,你自己走过去。” “这连个斑马线都没有啊。”孔奇前后看了一圈:“不行,你给我拉过去。” “年纪轻轻的走点路还磨磨唧唧,你们这健身练的都是死肌肉一点力气都没有的。” 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孔奇实在没那个功夫跟他掰扯,只得乖乖下车,开车门前还“贴心”地帮司机摇下了车窗。 司机瞅准了这是个大学生,白白净净的,一看就好说话,才敢这么干。 正在他为自己少绕几百米路沾沾自喜的时候,孔奇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你平时因为自己一脸肥肉被攻击多了,心理不平衡,你头上一根毛都没有就算了,但人礼貌和外貌总得占一样吧!刚才你说的平台都有录音,等着吃我一举报吧,再见!” 孔奇嗓门大语速快,一番话跟着热气一起轰进车厢里,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语罢,顾不上欣赏自己全胜的战场,扭头就走。 大步流星,顶着大太阳,一双长腿包裹在黑色牛仔裤里,健硕有力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司机一直到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都走到路口,才反应过来,想开窗回头骂两句却为时已晚。 下午的面试,说来也嘲讽,也无奈。 学了这么多年美术,孔奇发现自己当下能找到最合适的工作,竟然是做模特。 “以你的脸长、五官,平面完全可以cover,在Casting时会很有优势,刚才看你形体展示也不错,你是学服装表演的吗?” 今天来面的是知名娱乐公司PTY Entertainment,群面中,孔奇大放异彩,格外出挑。 坐在评审席主位的是企划部部长薄宁,接连追问,希望更多了解他的情况。 “我现在在B省省立美术学院读纯艺,学的是油画。” “那怪不得,今天这一身的审美很有个性。” 简单的黑白灰配色,但恰到好处地呈现出身体优势,发色花哨,但刚好将整体视觉引导向他那该平滑的地方绝无多余线条,该深邃立体的地方角度绝对能打的面部。 薄宁点头认可了刚才这位面试官的说法,丝毫不隐瞒自己欣赏之情:“平面这块我现在可以直接跟你敲定,你身高去走秀不算太有优势,但我们也可以之后再看。” 孔奇还是在校学生,当下虽只能先签实习,但毕竟PTY手握头部资源,业务范围广泛,偶像经济、影视剧制作等都有涉猎。 对自己的外貌自信不假,可没想到竟能如此顺利。 “实习是项目制,没有底薪,不论是社内还是社外的选拔我们都会提供服化道……”PTY地位牢固也依托它们丰厚的待遇,孔奇听着薄宁亲自介绍签约情况,心里撒欢,之后继续读研、做作品的资金恐怕不用愁了。 心情好了人也宽容,孔奇把投诉司机的事抛之脑后,面试正式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学校食堂的供餐时间。 待会儿还要去金主学弟家辅导作业,今天真是双丰收,一边解决了画作品的场地,一边解决了收入问题。 在走廊里,思考着找点什么快速吃完,能不耽误自己待会儿的事儿时,身后有皮鞋小跑的脚步声,向自己靠近。 “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PTY的食堂可是出了名的不错,还有机会见到我们旗下的艺人和制作人。”来搭话的是薄宁,西装革履,笑容亲切地真诚相邀。 孔奇没拒绝。 整个企划部有上百号员工,薄宁可是这些人,以及未来自己的顶头上司。 自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为什么想来做模特?”方才是在专业性的场合,薄宁没问这种不算太关键的问题。 走在公司两幢大楼间的联络桥,去往食堂的路上,算是半闲聊地问道。 他一眼就看出了孔奇做模特的潜质,不只是身材外貌上的,更重要,是他有股向外喷薄而出的旺盛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在孔奇身上有很多表现。 用穿搭表达自己独特的审美,以及他看到孔奇眼神中浓烈的探索欲与渴求。 俗话说是“精气神”,但薄宁做了这么多年经纪人,凭他对市场的了解,用更准确的话来说,是一种情绪上的“感染力”。 “想赚点钱。”孔奇答得坦诚。 “所有人都想赚钱,这是很好,也很关键的动机。”薄宁说起话来没什么架子,亲和力十足,但这不妨碍他提出更直指关键的问题:“赚钱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是模特?” 第3章 第三章 何瑛归下午上课还算顺利。 起码作业是交上去了。 任课老师都知道他是凭关系安排进来的学生,虽然不了解缘由,可零基础能进美院,自有其背后的缘由。 专门给他安排了画室最角落的位置,他每天一身黑衣,简单的板寸,非常不起眼,又经常独来独往,存在感极低,简直要融入背景墙一样。 自己在那摸索着画画,老师也不怎么管他。 晚餐回家自己做菜,不过他做的那个,实在不能叫“菜”。 几片全麦谷物面包,半根法棍,午餐肉切片煎到两面熟,又配了一盆胡萝卜紫甘蓝沙拉。 配上蛋黄酱和甜辣酱,也吃得津津有味。 何瑛归素来是有什么吃什么,对食物完全不挑剔。 也没得挑剔。 布宜诺斯艾利斯基地食堂供应的种类很是单调,不是西餐法棍,就是拉美塔可,也谈不上吃不吃得惯,只是有一天饭吃,就说明又多活了一天。 狙击手在队伍中是一个关键角色。 未必每一次任务执行都要开枪,但作为占据制高点的“眼睛”,他们是信息的主要进口。 这也导致了,在对抗中,针对这一角色的歼灭任务,有着更高的优先级。 何瑛归凭他出色的伪装能力,活到今天。 入夜凉风习习,这边他刚上楼关窗,就听到楼下门铃声响,从房间落地窗向下,可以俯瞰到大半座城市。 以及站在他家院子外,背着画包,还换了一身灰色运动服的孔奇。 “你这儿真不好找,小区在山上,偏就算了,进来还要七拐八拐的,竟然还在最里面,每天进出一趟,跟跑一公里似的。” 一边在玄关换鞋,孔奇一边吐槽。 拖鞋是下课后何瑛归专门去超市买的,他穿刚好合脚。 “开车会方便很多。”这位说话还是那么简洁。 “对哦,你有车。”孔奇想起来这位是个一千块说给就给的富有金主。环视了一圈,不知是不是家具太简洁,又没几件的缘故,这别墅从里面看着比外面还要大,心里暗暗咋舌,随口问道:“这么大的房子,你自己住啊?” 下午他问过一遍,当时没得到回答。 “嗯。”何瑛归不想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和画画无关,他也不想暴露太多自己的细节,便指着半包围沙发中间茶几前的一片空地说:“这里是给你准备的,茶几可以放你画画的东西。” “我东西是有点多,不过我会注意,地板和茶几每次我走之前都会清洁好。”孔奇还算是有点素质:“能在厨房接水洗笔吗?” 开放式厨房直接连接着客厅,很方便。 何瑛归点了点头,提出了关于辅导的计划:“辅导的事,我希望可以每周至少一次,而且我完全没有基础——” “完全没有基础!你怎么考进来的?”孔奇咋咋呼呼地问。 “情况特殊,时机到了我会解释。希望你现在能保密,并做好长期辅导的心理准备。” 何瑛归话虽这么说,今天孔奇见他,倒是也开拓了他的思路,之前一直想着闭门造车自己琢磨,许是因为平时经常要去学校上课的原因,就没想过找个老师辅导。 如若孔奇不接受长期合作,他大可以再花钱找个老师。 从昨天加上微信,孔奇就感觉到了,这人不像普通学生,更不像新生。 跟他接触总有一种莫名的压抑,光是对视,都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压迫感。 不是一般意义上,那种由于强大气场带来的压力。 而是一种沉静。 像是被关进了密不透风的黑箱子。 地面在下陷,不知道门窗在哪里,又或者根本没有。 像那种板块之间破裂开后,下面没有大陆架,而是断崖峭壁紧邻着的海。表面是蔚蓝的一片止水,可浪涛汹涌从海底来, 好在孔奇不是多事的人,他也只想把自己的事做完做好,零基础还更好教,不过他也有一套要求:“零基础没事,一周一次,三四个小时都没问题,但我得提前跟你说好:留的作业要做,练习也要按时画,我给你讲的东西,你得记笔记,经常回顾,我有时也会考。” 他之前在画室当过老师,看着是个不错的活儿,可以自己画、教学相长也。 但真去干过就知道,当老师累的从来不只是上课,下课了还要看着一帮豆丁大的孩子不惹事生非,有时大晚上的还得应付家长。 实在不自由,给得多也就算了,B省本地画室市场早已饱和,学费是不少收,但到老师手里,真有点不值得那么操磨自己一趟。 “这没问题,我诚心学。”这是个潜心求学的学生。 孔奇找他要现成的练习,何瑛归最近丢了不少属实难以入目的,留下的几张,是自己觉得还算有所进步。 “从你这几张来看,其实已经有找形体轮廓的意识,也会开始观察不同景物间的位置关系了。”眼光一阵见血:“你这是对着成稿临摹的吧。” “对。”何瑛归取来了他那本在书店被力推的临摹参考书。 随手一翻,孔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愧是画院孔子,教学上独有见解:“几何形体还是要观察实物才能真的掌握里面光影和造型的关系,明天我去收一套二手的石膏回来。书是用来参考和学习手法、笔触的,形体的感觉还是要靠写生,自己观察来训练。” 听他这三言两语,何瑛归感觉自己真是找对人了。 “今天我得画自己的作业,你把课表发我一份,我对过时间之后跟你商量,这样行吗?”孔奇动作利索地拉开鼓鼓囊囊的画包,从里面掏出支架,边说边问。 “当然可以。” “对了,你叫什么?”孔奇突然想起来这人神神秘秘的,又补了一句:“哦,这个可以问吧?” “何瑛归。” “哪几个字?” 顺手就有笔和纸,何瑛归写给他看。 画不怎么样,但字还是很清秀潇洒的,孔奇一看这就是个画画的好苗子:“你爸妈给你起这名字,寓意很好啊。” 寓意…… 五岁的时候被送养,这名字,是十三岁初见老板时,晏缱给取的。 “喝点什么?”何瑛归主动打断了回想,起身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汤力水怎么样?可以加椰汁或者柿子汁,或者你想喝原味的也行。” “柿子汁的吧,谢谢你!”孔奇安置好了自己画画的家伙事儿,站定看着厨房里的人,冷不丁地问:“你多大?” “二十三周岁。” 怎么这个年龄来读大学,也不是复读生…… 话到嘴边,孔奇又咽了回去。 不知道何瑛归说的“时机”是什么时候,他现在一肚子好奇和疑问亟待解密。 何瑛归看出他的疑惑,适度满足了一点他的求知欲:“我是喜欢,所以来学,花钱进的学校。” 虽然是编的,但也不算太瞎的瞎话。 汤力水是玻璃瓶装的,开瓶器一扳就开,清脆的一声。 气泡充足的冰镇汽水被顺着杯壁分别倒进两个瓷杯中,何瑛归的手指纤长,关节各个分明。 一手握住瓶身,一手握住瓶盖。 柿子汁是拿坡里黄的颜色。 何瑛归右手试了一下,没拧开,这情况自他腱鞘炎严重起来开始,实属常见。 手腕内侧一阵刺痛,何瑛归甩了甩手,换了手握瓶,可右手依旧难以发力,圆柱形的瓶子本身就滑,在握力大幅衰退的手中,硬是转了一圈,也没被打开。 在孔奇的注视下,他就这么左右捣鼓了两遍,也没顺利打开。 不是,这人…… 装的吧。 何瑛归目测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两公分,五官硬朗,身形看着也是精壮那类的。 孔奇已经算是超过平均身高一大截的了,站在男大学生里,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看着眼前这位为了拧瓶盖甚至都开始面部代偿发力了,孔奇眉毛一挑,缓缓开口:“要不……我来?” 闭眼蹙眉,咬紧牙关,已经在用全身发力的何瑛归,面子有点挂不住。 狙……击手的……关键品质…… ……算了。 厨房里这位泄了一口气,轻轻将柿子汁放到了隔开客厅和厨房的白色大理石吧台上。 扭过身钻进冰箱装忙,其实是不愿回应孔奇的眼神,不过还是小声道了谢:“谢谢,拜托了。” “没事,小问题。”孔奇也用尽了全身力气——拧瓶盖很容易,甚至他一只手就能打开——为了憋着不笑出声。 看着人挺冷淡的,但人都是有自己可爱一面的嘛。 “你可以看着我画作业,素描基础打好了再开始色彩也不急,但现在可以先看看,培养一下色感,也近距离看看笔触和手法。”拿着杯子坐回茶几前,孔奇摆好了开工的架势。 这主意不错。 何瑛归去取了理论课的书,搬来自己的折叠椅,坐在了他身边:“我尽量不打扰你。” “你钓鱼椅从哪买的,怎么比我矮这么大一截?”孔奇一低头,都看见他脑袋顶了:“这也太低了,坐着不憋屈?” 画材店打包卖的,何瑛归买的时候也不懂这些:“是有点小。” 他坐在上面,整个人都要蜷起来了,有时候坐久了还会腿麻。 “我刚才看你的画,好像笔也不大对,写字铅笔和绘图铅笔不一样,你那都不怎么掉碳,画起来不感觉很硬吗?” 好像是有点,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技术不到位的原因。 “算了,周末吧,我跟你去逛一趟装裱画材市场,给你买点趁手的东西,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孔奇本以为这位的零基础,起码也得有个“差生文具多”的水平。 没想到,别说“差”不“差生”了。 现在是连笔都没正经摸过的程度。 这么看来,他美术教育的大业,任重而道远啊。 第4章 4 考虑到自己工作的原因,孔奇暂定了每周三、周日两天至少一次辅导,如果自己时间宽裕,就两天都上课。 还有每天晚上来画作品集。 画院孔子:[要是赶上你不在家怎么办?] .:[不会] 没有多余的解释,言简意赅,孔奇也已经适应了他这种沟通方式。 “晚上我看你带着画包出去的,干什么去了,怎么没背回来?”田陆每天作息规律,今天又是他洗漱回来,跟孔奇搭几句闲天聊。 哦对,忘了还有个田陆。 自己画作品集的场地是解决了,可是他…… 思来想去,孔奇不知道该不该坦白:“我有个朋友,说我可以去他家画作品集。” 何瑛归昨天想都没想就拒绝自己的请求了,后来又是好说歹说才同意,还是以劳代偿,现下如果临时要再带个人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纠结了半天,思量着待会儿要是田陆问自己能不能带他一个,该怎么跟富有但冷淡的老板开口才好。 “不错啊,好好准备!”田陆说着,大大剌剌地把用过的浴巾往椅背上一搭。 宿舍是上床下桌,但两人间实在小的可怜,两个人的椅子在过道里背靠着背,要是稍微不小心,就会越界到对方的范围里。 “那你怎么办?”孔奇在上面,扒拉着床边上的护栏,向下看着田陆的背影和脑袋顶。 “什么怎么办?”底下的人一头雾水。 那还用问,当然是作品集的事:“你去哪画?” “嗨,我本来也不想继续念了,感觉自己不是学这个的料。”田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我那点水平,在小地方画室里还算够看。但就在咱学校,这两三年我也算是看清楚了,能进来的哪个不是‘天才’,‘天才’和‘天才’之间,亦有差距啊。” 这话倒是没错。 孔奇大学成绩算是不错,但是应试完成课业和搞艺术是两件事,重合,但也有分野。 做作品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阵子孔奇看了不少近些年来大热的作品,也在里面感受到一点参差和落差。 他和田陆一样,看着身边一个两个同学进了大学就被某些画廊迁走,自己投了不少展览,凭着名校背景倒是入选了一些,却反响平平,迟迟没有动静。 打击谈不上,但这是一个慢慢消磨人自信心的事。 躺回硬床板,孔奇没说话。 初秋料峭的风吹不散重重积云,前半夜雷声轰鸣,暴雨紧随其后。 雨珠歪斜着打在宿舍窗上,啪啪哒哒,吵得孔奇没大睡好。 何瑛归纵是处变不惊惯了,今天听了孔奇一番指导,又定下之后的辅导,也算一桩大事解决,心情比以往轻松得多。 雨天潮气重,放大了手腕的痛觉。 北半球的季节与南半球相反。 刚在阿根廷过完冬季来到九月的B市,何瑛归今年无春,取而代之的是两次冬天。 试着用轻柔的按摩和活动缓解疼痛,效果不佳。 好在这种程度的病痛对他来说不难忍耐。 一夜安眠。 再见就是周日了,两人约在学校门口,何瑛归驾车,一同前往位于市郊与城市交界处的画材市场。 何瑛归开的是一辆黑色中高档轿车,内饰和他家的风格一样简洁明朗,并无繁饰,连额外的座椅垫都没有,看起来崭新崭新的。 “你这不会是为了上学专门提的新车吧。” 这程子接触下来,孔奇感觉何瑛归每天的生活深居简出的,没有夜生活,白天除了上课,就是在家闷着看书,买个车的意义难道就为了每天通勤那十几分钟? 离开拉美时,晏老板给他结了十来年的“工资”,是一笔可观的数字,这几年不用想着工作,也不愁吃喝。 不过何瑛归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物欲低下,不必要的支出还是省了省:“二手的。” “那也得不少钱吧?”这可是去年才出的最新款,二手的也不见得能折价到哪去。 孔奇不懂车所以不了解,车辆折旧,只要是从一手变二手,就必然有个大的断档。 尤其是这种比较新的款式,前主必然是急用钱,想快点变现,所以挂牌价格基础之上,还有砍价的空间。 何瑛归依旧是惜言金口,只答了:“还好。” 从后视镜里,他用余光不时默默观察着副驾驶上识趣闭嘴的孔奇。 发色比之前褪了一些,漂染后的黄色暴露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补色。 上衣是粉白渐变的衬衫,扣子只系到胸前偏下一点,肋骨的位置,里面低领白色背心,展现着他引以为豪的丰满上胸肌肉。 宽肩薄背就是穿什么都好看,裤子是一条纯白色长裤,整个人色彩从下至上逐渐丰富,浑然一体。 耳饰还是昨天那套,丁零当啷地微微摇晃着。 美则美矣,自不必说。 孔奇的亮眼是那种独一无二的鲜活,像钻石在光线照射下,色散后呈现出五颜六色的火彩一般热烈跃动。 “今天采购完我把静物台给你摆好,你先画着,平时我每天晚上帮你看看改改。”孔奇今早收到消息,PTY安排他去拍摄模卡:“下周日正式上一次课,周三我有工作。” 开车的人点了点头:“你有很多兼职么?” 孔奇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能保证上课的频率,赶忙侧过头来,望着何瑛归道:“这周是特殊情况,之后我会尽量把工作安排到这两天以外的时间。” “没关系,一周有一次就行。”何瑛归没那个意思,不过他有一点对这个专业的好奇:“学油画毕业,会做什么工作?” “最合适的肯定是当画家去了,也有去当老师的,还有审美不错的话,可以转型做设计。”孔奇想着自己认识的师哥师姐,大致说了说。 能挑时间排班,何瑛归想他应该不是去做画家了,加上之前三言两语点出问题,教学颇有方法的样子,推测道:“你是去教画画么?” “没,当老师太累了,也不自由。”孔奇思忖了一下,去当模特这事儿,连田陆都没告诉,是担心被其他同学知道了笑话,学了近二十年画画,结果只能找到模特的工作,实在不算光荣。 何瑛归见他似乎是不想细说,也没追问。 “我昨天去了个平面模特工作的终面,主要是赚得多,时间也宽裕些。” 思来想去,何瑛归嘴是真的严,而且话也不多,孔奇就还是选择说了。 “平面模特?” “就是拍一些广告、杂志图之类的。” 何瑛归重新组织了问题:“你学油画,为什么想做这个?” 和前几天面试完,薄宁问的一样。 为什么是模特? 薄宁第一次面试结束时,就对所有进入下一轮面试的应聘者说过:“你们中不乏有经验的人,但我还是要提醒,如果是觉得做模特能轻松赚钱所以选择这条路,请自觉放弃下一次面试,不止是PTY,现在业内的生态已经过了发展早期,大家都在辛苦地努力找钱赚。” 孔奇参加过学校的业余健美比赛,身边也有不少投身到专业健美行业的同学或朋友。 这不是一条轻松的路,模特要随着甲方的要求调整身体三维维度,利用难以下咽的无碳饮食或者高蛋白饮食快速调整体脂率是常态。 个中艰辛,或旁观或亲历,他一早就知道。 那天给薄宁的回答是“想多试试看不一样的可能”,但孔奇除了画廊的实习之外,几乎只投了几家娱乐经纪公司的平面模特。 今天许是觉得跟何瑛归说什么都无所谓,他要更坦诚些:“其实我还挺喜欢那种,把审美表达出来,传递给别人的感觉。” 画画也是这样。 孔奇在学艺的过程中获得的正反馈很多,成绩、周围人的夸赞,以及看到自己逐年成长的欣慰。 可这些加起来,也不如看到有人真的理解自己的审美来得爽快。 康德说艺术纯粹是作家、艺术家们的天才创造物。 在探讨何为艺术本质时,主观精神学说认为“艺术是生命本体的冲动”。 这是《艺术学概论》第一章的内容,何瑛归背过很多遍。 孔奇的画如其人,画面用色颇为大胆,炫目光彩在厚重的笔触下形成新的秩序。 对具体的技法即便陌生,何瑛归依旧能看出画面中被注入的丰沛情感。他是个通情达理的雇主:“平时晚上你偶尔帮我看画的话,只要能保证平均每周能上一次课就行,那边的工作安排为先。” 富有且慷慨。 在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学弟面前,孔奇也不像刚认识时那么畏畏缩缩了:“你现在开始学画画也不算晚,有个一年的时间潜心练习,我肯定能给你教到咱学校新生的水平平均线以上。” “嗯。”何瑛归对自己顺利完成晏老板给的任务很有信心。 “不过你自己也得多看多学,之后也可以去看看画展,省美术馆你逛过吗?” “没有。”现在去了恐怕也是盲人摸象,他远没有到能欣赏作品的水平,完全是雾里看花,更别说模仿学习了。 “正好最近上了秋季新展,下周六吧,你要是没别的安排,我带你去,也给你讲讲该怎么看画。”发出邀请后,孔奇望向了何瑛归的面庞。 大约是因为这人太冷淡的原因,孔奇说完后,有一瞬的错觉,自己像是邀请暗恋对象出去约会的中学生一样心中忐忑。 说到做模特,又说回画画,自己有点忘乎所以,此时提出这种邀请,即便打着教学的旗号,也好像有点太过冒进了。 何瑛归身上拒人千里的气场,让孔奇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目不斜视聚焦前方路况的何瑛归,其实观察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怎么对着自己咽口水? 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在他家画图,大多数时候孔奇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何瑛归只静静坐在一旁复习自己的课业。 偶尔目光交汇,或闲聊几句,孔奇总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频繁眨眼,手上小动作很多,还经常喉头滚动…… 总感觉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