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引风月局》 第14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鱼荫小镇像是一条与世隔绝的镇子,没有火爆鱿鱼和薯塔,还有印着地域名字的奶茶,难喝的石榴汁以及卖土特产的店,街道干干净净,却格外热闹,两旁的店铺打着灯笼,一条河水将街道分成两边,泾渭分明,有小船摇桨,三五成群的女孩嬉笑打闹,两旁店铺有现成的通草花,也有人临窗而坐,做通草花招揽顾客。 芊芊穿过人群,挤进一家店,柜台上,摆着几只通草花,她顺手拿下一朵,簪在发间。 “古时候冬天,百花凋零,达官显贵用通草花簪发,也很美。” 店员介绍,芊芊看了一眼标价,四百三十,她倒吸一口。 算了,她怏怏放了回去,太贵了。 “喜欢就买一只,难得来一次。”方卿眠拿起一支通草花,是白粉渐变的桃花,花瓣形状与真花一样,错落有致,上色过渡自然,栩栩如生。 “算了。” “付钱吧。” 人潮中,方卿眠下意识回头,夏筠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乳白色的毛衣,一米八的个子,像一座天然挺拔的山峰,若说陆满舟吸引人的事成熟稳重,泰山将崩而不改色的气质,那夏筠之,更像是陌上人如玉的书卷。 芊芊快速挑了一支,嬉笑:“谢谢夏总。” 随后挽着方卿眠走出了店铺。 渡河的舟很少,芊芊被人潮挤上了前面的一艘,她对站在岸边的方卿眠道:“我在对面等你。” 方卿眠点头。 她百无聊赖,坐在一棵玉兰树下等着下一趟。深冬的玉兰已经凋零,连一片枯叶也不剩,她出来时穿了一件薄薄的大衣,有些冷,拢了拢衣裳。 “等船吗?” 夏筠之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身侧。 她说是。 “侧过去。”夏筠之略带命令的口吻,方卿眠不知所措,乖乖地偏过头去。 夏筠之伸手,像是冰山化成的水,略带微凉的指尖勾住她的发丝,轻柔地编织,最后插上一支簪子,盘住了她的头发。 她掏出手机,照了照,原来不是簪子,是一支通草花,刚刚她看的那朵桃花,此刻编在她的发稍。 夏筠之的手确实巧,乌黑的头发被绾成髻子,发尾插了一支桃花。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他看着灯下的她,多了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柔美,韦庄诗词中的江南女子,活灵活现。 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晚上出门,多穿点。” 船泊在岸边,泥石板垒成的台阶生硬硌脚,方卿眠穿着高跟鞋,有些不方便,夏筠之先上了船,回头伸出手,月色倾洒在河面,粼粼波光像是碎了的玻璃,乌篷船晃动,惊了水,竟也跟着晃动。水面的碎玻璃相互碰撞,伴着乌篷船的顶的一盏油灯,忽明忽灭,两岸人声鼎沸,伴着人间烟火,是梦么? 大约不是。 那人站在船头伸手,等着她的答案。 恍惚间,她不知所措,呆滞了一下,指尖触及到他温热的掌心,这场梦方醒。 她浅浅地搭上他的手掌,像是一滩雪水,化在了阳光下。 乌篷船上的人很多,挤着方卿眠只能紧紧地贴住夏筠之,他的掌虚虚地护住她,却分寸恰好,发乎情,止乎礼。 下了船,才从拥挤的人潮中散开,方卿眠的鬓发却散了,她摸了摸发尾的通草花,早已不知所踪,她下意识地回头,夏筠之察觉一样,问她怎么了,她说,那支桃花丢了。 夏筠之笑:“再买一支就得了。” 说得轻巧,那支桃花是展台里最贵的,一支六百二。 望着拥挤的人潮,她摇了摇头“手工的通草花都是一支一支做的,没办法再找到第二支,即便是复刻,也不能和第一枝一样。” “算了。”她叹气。 芊芊站在对面,朝她挥手,她转头对夏筠之道:“我先走了。” 夏筠之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 人潮拥挤,像是海浪一般,方卿眠下意识地回头,已经找不到他了。船夫摇着乌篷船,一下一下,送着一波又一波的游客,方卿眠惋惜丢掉的通草花,回了酒店。 刚回了酒店就下起了大雨,方卿眠想到夏筠之还未归,但想着避嫌,究竟没给他发消息,问他有没有回来,一夜过后,外头是彻底冷下来了,第二天一早,夏筠之与庄浅碧视察分公司,其余员工则在酒店里,领头上司先开了个会,中途被叫走了,方卿眠闲着,在附近闲逛。 酒店里的人意外的多,似乎除了明远的员工,还有别人下榻,人群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一紧。方卿眠拽住服务员问道,今天还有人来吗? 服务员点头:“天华的人也在。” 天华集团比明远早一些创办,公司的法人姓沈,陆满舟出现在这里,大抵也是来谈事情的。 原定回程的计划推迟了两天,闽江的拍卖行举办了一场拍卖,是闽江市长夫人的私人珍藏,夫人姓程,原先家里是做古玩生意的,后来嫁了人,娘家的生意便不大关心,忽然筹集的这场拍卖,也是为了丈夫。 闽江这两年雨多,山路冲垮了一部分,闽江市长想修一条好路,但是架不住财政赤字,负担不起,市长夫人便拿了自己的家私填补,承诺这次拍卖的所有东西,全数捐赠。 天华与明远两家公司都在闽江开了分公司,总不好什么都不管,拍多拍少,都是心意。 夏筠之生病,无法出席,庄浅碧带着方卿眠代为出席。 其实轮不到她,几个经理调笑:“庄总是给自己找儿媳呢。” 庄浅碧的儿子随她姓,跟方卿眠差不多的年纪,据说在国外读书。 庄浅碧笑他们贫嘴:“我是五十岁人老珠黄了,还不兴带一个漂亮的撑场子?你们谁出来一个比她年轻的,我就带谁去。” 众人闭嘴。 第15章 从别后,忆相逢 拍卖行外车泊了一排,这次拍卖低调,来的却都是有头有脸的,方卿眠没忍住,问庄浅碧:“庄总,夏总到底怎么了,忽然生病了。” “没事,淋雨了,感冒发烧,过两天就好了,你别放心上。” 果然,那天晚上,夏筠之没回酒店,就被雨淋透了。 拍卖行里头坐满了人,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她带着方卿眠坐到了第五排的中间,二层的看台,屏风一左一右挡着两人,方卿眠无疑是地瞟了一眼,左边的不认识,右边的,是陆满舟。 庄浅碧笑:“我年纪大了眼拙,你年轻,帮我掌掌眼,瞧什么好的,你就跟我说。” 方卿眠无心应下,她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什么东西盯着她,像是黑暗中的野兽露出獠牙,伺机咬死她。 第一件拍品,是一座观音像,第二件,是一个清朝的珐琅花瓶,都是抛砖引玉,不值什么钱。 方卿眠心不在焉,全场陆满舟和坐在左边屏风的男人什么也不拍,她反而觉得不对劲,按道理分公司在闽江,少不得要巴结市长,拍卖会是好机会,左边的按兵不动,陆满舟又没有产业在闽江,两人沉着气,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倒数第三件拍品,是一条翡翠手链,珠子圆润,庄浅碧看着喜欢,说,衬自己的名字。 叫价到一百二十万,拍下。 最后压轴品,一套红宝石的项链。 礼仪小姐捧着丝绒盒子端上展示台的时候,整个会馆的灯熄灭了,聚光灯下,那套红宝石首饰熠熠生辉,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这条项链,起拍价三百万。 陆满舟不慌不忙举牌,直接加了五十万。 左边的人跟着追加,四百万。 两人穷追不舍,大有掐架的阵仗,旁边的官太太小声嘀咕:“这两位太子爷又怎么撞上了。” 方卿眠存心打听,问身边的官太太,左边的是谁。 官太太诧异:“你不知道?左边的是西北军区大院沈家的太子爷沈邺华,宛市的市委书记梁孟春,就是他家一手提携上来的。”夫人讳莫如深:“你是跟着人进来的吧。在座的没有不知道的。” 方卿眠尴尬地咽了口水:“跟我们老板进来的。” 官太太“嗨”了一声:“这两个撞上,可有看头了。” 最后,一套起拍价三百万的红宝石首饰,被叫到了一千两百千万,陆满舟棋差一着,输给了沈邺华。 方卿眠恍然,陆满舟来送人情了。 一套三百万的首饰拍到一千多万,算是罕见了,市里要这笔钱,但若是叫价过高,反而引得侧目,对市长指指点点,但陆满舟和沈邺华竞价就不同了,两人是二代子弟,争一口气的纨绔,祸水东引,便算不到市长夫人头上。 怕这沈小公子是个愣头青,被陆满舟算计了。 原定的计划,因为夏筠之的病情耽搁了,最后一天的晚上,方卿眠去了鱼荫小镇,她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再买一支通草花,毕竟这次过了,下次是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 鱼荫小镇的人比前两天少很多,因为大雨的缘故,这两天出门的人少,她坐在乌篷船上,看着船家摇着桨,水面漾开,偶尔有雨滴落在她的发间。 她踩着水,小心翼翼地上了岸,去了上次的通草花店,店里,男人负手而立,店员很快认出她:“小姐,您又来了。” 四目相对,她无措尴尬,只得忽视一旁的陆满舟,点点头:“上次我的那支弄丢了,想来买一只。” 她捧出柜台里的一支桃粉色的:“这些都是手工的,一模一样的很难买到,您看这支可以吗?” 方卿眠端详良久,叹了口气,不如上次的那支好看。 “这支。” 陆满舟忽地开口,指了指手中的那一枝,是一朵芙蕖。 “胭脂雪瘦熏沉水,水花晚色静年芳。” 方卿眠不为所动,陆满舟冷脸:“怎么,夏筠之送的就稀罕,我选的就不喜欢?” 她诧异,他怎么知道的? “那天恰巧撞见。” 是恰巧撞见,还是处心积虑,方卿眠懒得追究。 她随意挑了一支付钱:“你的眼光不好,荷花簪在发间太大了,头重脚轻,像个大头娃娃。” 说罢,她窜出店里,前几天人多,两岸的店挤满了人,她无暇细看,今日人少,她闻到隔壁米糕铺子的团子,香得出奇,门前人少,刚出锅了一炉。 她挑了两个,一个红豆味,一个黑芝麻味的,刚做好的,热乎乎的,捧在手心,咬了一口,浓郁的红豆浆留了出来,烫了她的嘴,她伸手擦去,却又烫了手。 “擦擦吧。”陆满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递出一方帕子,帕子带着他特有的古龙水的香味,边角绣了一只青梅。她顺手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角,留下豆沙的香气,弥漫在了唇齿间。 “好吃吗?”他问。 她没理他,问:“不是说不会找我了吗?” 他笑,笑得又无奈:“没忍住。” 她却愣住了,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他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她,从别后,忆相逢,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芳香,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半张脸埋进了她的发窝,淡淡的玫瑰香交织纠缠,欲海情天,他在风月中清醒沉沦。 “卿卿,我想你。”末了,他补充一句“死想。” 这一场闽江的邂逅或许只是意外,她并不认为陆满舟是为了情爱割舍一切的人,可是此时此刻,男人温热的体温像是寒风中的外套,包裹住了她,与当初的愿望背道而驰么? 闽江的烟雨宿醉了多少才子佳人的梦,徜徉在烟雨间忘却了归乡,这里有山,有水,还有一首首玉树后庭花,托着楚宫细腰,忘了就忘了吧。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时时刻刻将一切奉为金科玉律,时时刻刻对自己耳提面命。 她将手心的两个团子递给他:“给你吃吧。一个红豆,一个芝麻。” 他觉得好笑,如此煽情,月光动人,她不解风情,送他两个啃了一口的团子。 第16章 心甘情愿 月光下,她挽着他的手,漫步在街边,枯树下灯影摇曳,她时常想放纵,却面对陆满舟,或者说陆家横亘的阶级,她不作他想,不想周旋后再替自己谋全身而退,张爱玲说,生命是一朵千瓣莲花,我拒绝绽放同时我也拒绝枯萎和零落,所以,她拒绝开放,也拒绝枯萎。 她忽地问他:“你觉得,我们现在像什么?” 陆满舟想了想:“情侣?” 她摇了摇头:“猎人和猎物。” 她停下脚步,与他相对而望:“你是猎人,我是猎物,你诱捕,我逃脱。” “你也是很高明的猎手。”陆满舟笑:“我记得,有一招叫欲擒故纵。” 她莞尔:“即便如此,也要你心甘情愿地上钩,不是吗?” 他恍然,深陷迷局,原来始作俑者,在这里,一直在等着他心甘情愿地上钩。 他笑:“落入你的陷阱,我心甘情愿。” 路的尽头是放河灯的,五块一盏,老板要收摊了,索性五块给了他们两盏。 方卿眠写下愿望,点了蜡烛,虔诚了拜了一拜,放进了河里,顺手撩了撩河水,推着花灯与重重叠叠的水波融为一体,手上沾了些许河水,晶莹的水珠顺着纤细的手指滑落,又回到河水。 对面的人站在街边,似乎在卖艺,拉着二胡,咿咿呀呀,像是婴儿日夜吵闹的哭声,与方卿眠从前在学校听到的差太多了,亦很少有人停留驻足,他也不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拉着胡琴,呕哑嘲哳,他自己却听迷糊了,来来回回,拉了又拉。 “许的什么愿望?” 陆满舟问。 “希望家人平安快乐。” 她凝视着那盏飘远的花灯,随波逐流“闽江的河水通阴阳。” “花灯随着河水,顺流而下,到达彼岸,地下的人也能听到祝福。”她说“希望我的家人快乐,平安。” 陆满舟垂眸,指腹揉开了她眼角映照的灯火,他说:“一定会的。”他想不出安慰她的话,或许她这一生坎坷,十八岁前,她是弃婴,在养父母的呵护下长大,老天关了门,却开了窗,十八岁后,养父母双亡,她却被亲生父母拒之门外,连唯一的窗也关上了。 他最初调查她,秘书将薄薄的一大资料递到他面前时,对方卿眠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命途多舛。 他有九曲回肠,应付后妈与同父异母的弟弟以及猜疑的父亲,纵然心力交瘁,依旧不算悲苦,可方卿眠...... 想到这里,他的心钝痛了一下,她呢,像是无根飘萍,风一吹,下一步在哪落脚都不知道,那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对女人有了怜悯。 那天,在郑老的寿宴,他饮酒过甚出去透气,半梦半醒间,花下的女孩像是与花融为一体,一身绯红旗袍,窈窕婀娜,他触手可及,却又像是沤珠槿艳,他没问清名字,她便逃之夭夭。绯红成片地花下,在商场中厮杀的商人精明了许多年,可终究,还是逃不过乱花渐欲迷人眼。 没用很久,他找到了女孩,那天酒吧,陆尽欢喝的烂醉,女孩转头,跌进了他的怀抱,温暖得像是一只初生的雀鸟,她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又离开了。直到第三次,大雨倾盆,困住了女孩,他摇下车窗,觉得这一切的巧合,都是天意,也是这一次,他终于知道了女孩的名字——方卿眠。 当秘书把方卿眠的资料递到他面前时,他却迟疑,不敢伸手。 出席郑老的寿宴,非富即贵,他希望和女孩门当户对,可却怕自己猜错,或许她不是,空欢喜一场。 他把玩着学生证,看着证件上女孩的蓝底照,巴掌大小的脸白里透红,像是晕开胭脂的瓷瓶,精巧美丽。 指尖触到档案袋的一瞬,他庆幸,方卿眠,是方家的女儿,宛市的方家,二十年前也算和陆家门当户对,不相上下,只是近些年有些落魄,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正堂大约也不会反对,只是越看他越心慌。 方卿眠,似乎对于方家,更像是一个弃子,方家挨不过世俗言论,勉强认回的女儿罢了。他几乎可以断定,陆正堂不会同意空有名头,而对陆家没有助力的方卿眠进陆家的门。 他不敢给她承诺,万一自己做不到呢,可是他想她,想得发疯。 “再给我一段时间。”他抚上她的眉眼“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方卿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嗤笑出声:“现在想通了?” 他摇头:“没有,但相比之下,不想失去你。” 方卿眠不置可否,月色下,最后一趟乌篷船如约而至,船尾除了一对小情侣,再无他人,他牵着她上了船,桨声灯影里,水波荡着涟漪,一下一下,对面拉着胡琴的男人已经离开,没了嘈杂繁闹音乐的鱼荫小镇,似乎失真。 跨年音乐会与春节联欢的节目顶好了,齐瑶去省里的大礼堂表演,张婉舒也跟着文工团表演,学校找不出人,把主意打到了方卿眠身上,连着两场都要她上台,跨年音乐会出一个节目,学校自制的春晚录播也要出一个,这次是全校师生的集体参与,节目比不上卫视的春晚,不过是完成任务罢了,方卿眠没办法,只能跟公司请假,一直请到期末结束。 HR批假批得很快,连带着实习报告都盖好了,工资结了不少,连带着年底奖金都发了。反正年底也没什么事,一些收尾工作罢了。 方卿眠排练夜以继日,脚不沾地,饭也顾不上吃,一周下来瘦了不少,几个唱美声的,又轮着让方卿眠弹钢伴,方卿眠早上八点去了琴房,一直到厚德楼关门,才出来。 闽江之后,方卿眠便再没收到陆满舟的消息,仿佛那天晚上,是一场梦,她握着手机,终于没忍住,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接的人是方意映。 她“喂”了一声,短暂的沉默后,她挂掉了电话。 她依稀听见,那头的人问:“谁打的。” 方意映回答:“不知道,大概是打错了。” 第17章 试探 跨年那天下了一场雪,演艺厅座无虚席,场馆里的空调温度打的很足,方卿眠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绒晚礼服,头发高高盘起,周边镶了一排白色的小珍珠,弹完李斯特的《钟》,她下场,还有两个声乐的钢伴,在后面,她有些饿了,拖着礼服先去了食堂,买了一杯粥。 回来的路上,凉凉的雨触在她眉间,她起先以为下雨了,后来才反映过来,下雪了。 雪下得并不大,轻轻地落在她的掌心,宛市的雪来之不易,更何况是在跨年这天,她望着漫天飘雪,大概等跨年结束,就会积上薄薄的雪了。 “喜欢吗?” 一把伞撑到了她的头顶。 她回头,夏筠之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是黑夜中的一抹亮色,他捧着一束红玫瑰递给她:“演出顺利。” 她接过花,说谢谢。 方卿眠诧异,夏筠之怎么会来,他笑:“明天放假了,今天下午就让他们提前走了。” 顿了顿“小周说你因为学校的演出请假了,我就来看看。” 她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巧赶上你弹琴。” 她没说话,两人踱步回了演艺厅,系主任在外面迎了夏筠之,夏家根基不在宛市,而是隔壁的乔市,虽说隔着,可也算响当当的企业,夏筠之前几年将重心逐步移过来,虽说不及陆家三代打拼下来的雄厚家底,可也算年轻有为,前几年拿给南大捐了一栋楼,院长,系主任都是客客气气的。 最后还有两个美声的,都是方卿眠伴奏,等结束,已经将近十点了,夏筠之说梅庄摆了一桌,问方卿眠要不要一起。 宿舍的人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方家她也不大想回去,没地方去,索性同意了。 梅庄不比往日开门迎客热热闹闹,尤其是这几天,不是订出去的,而是陆家做人情的宴请,宛市里头,周边城市的,有头有脸的都请了一遍,服务生引着夏筠之进了醉花亭,亭周摆了炭盆,方卿眠没来得及换衣服,却也不觉得冷。 “周围种的是朱砂梅,又叫日出江花红胜火。再往前走是绿梅,夏总若是喜欢,后院还有一片园子,叫群芳妒,种了各种各样的梅花,您得空了,可以去看看。” 夏筠之应下。 “陆正堂花了大心思摆弄这个梅庄。”方卿眠低头,吃着碗里的甜酪:“连园子的名字都起得好。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夏筠之擦了擦碗筷递给方卿眠:“梅庄承建初期,就花了一个亿。”他指了指放方卿眠身后的梅花:“你看的这品朱砂梅——日出江花红胜火,生长在南方,当初他花了一千多万,移植过来,包了一架飞机,就为了挪梅花。” 方卿眠放下勺子,上前折了一支,在灯下细细看,良久,笑出声:“我究竟是粗人,品不出来。” 她顺手丢了花,坐回桌子。 菜品摆好。三个凉菜,六个热菜,一道汤,两个甜品。 “尝尝他们家的玉露青团。”夏筠之夹了一个放在她碗里“甜的,酸的,苦的,辣的,你猜你吃的是哪一个。” 方卿眠瞥了他一眼,咬开一个。 她笑弯了眼:“运气好,是甜的。” 她好奇,酸的苦的辣的是什么味,索性都咬了一口。 她生气,狠狠摔下筷子:“夏筠之,你耍我。” 四个团子,都是甜的。 换成夏筠之笑开了眉眼。 “原先是四味,我让他们都换成甜的了。” 方卿眠擦了擦嘴:“陆正堂为什么会请你。” 夏筠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夹菜的筷子一顿。 “你和陆满舟是竞争关系,都盯着宁海的招标,按道理,陆正堂应该不会请你。” 他很快恢复过来,从容地夹了一块子菜。 “一则,这些宴请,都是陆氏的公关部门做的,陆正堂未必清楚请了谁,除了市长,书记,或者陆家的故交,陆正堂不会一一过问。二则,正常的竞标,年年都有,总不能跟你竞标,就成了仇人,那商场上见了面,各个都赤眉白眼的,这生意还怎么做。” 方卿眠外头,月色下,她眼睛若一汪春水,半开玩笑地问:“所以,陆满舟说你接近我,是为了宁海的标。” 沉默。 周遭安静得只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夏筠之慢条斯理地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 “你觉得呢?” 方卿眠托着下巴,注视着他,良久,笑了出来。 “我问你,你怎么反问我,” “陆总巧言令色,我辩不过来,只是这样抹黑我,我要去问上一二。” “陆满舟和我不同,我无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不需要争家产,守着一亩三分地,够吃喝玩乐一辈子当个纨绔,只是陆满舟,他若是被后妈弟弟排挤,边缘化了,最后被逐出陆氏,或者好一些,仰人鼻息,吃一口剩饭。”夏筠之顿了顿,转头,问她“你觉得,陆满舟会吃别人赏的那口剩饭吗?” 方卿眠没说话,她心里有了答案,不会。 “所以接近你,为了宁海招标,实在是天方夜谭。”他说“但他接近方意映,可问问他,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方卿眠沉默了,她以为陆满舟,至少会跟她存了三分真话,可奈何,一分都没有。 “吃吧。”夏筠之点了点桌角“菜都凉了。” 她硬着头皮吃了两口,实在没吃下,夏筠之见状,也没勉强。 “群芳妒的梅花开得极好,去看看吗?” 第18章 灯前看花 方卿眠不大想去,架不住夏筠之软磨硬泡,还是点头同意。他问服务员借了两盏宫灯,宫灯里头放着蜡烛,映着唐宫仕女图。 “群芳妒的灯光很弱,怕你瞧不清楚。”夏筠之说着,将灯递给了她。 小路曲折繁复,伴着月色,踏雪寻梅,方卿眠觉得,实在大雅,银色的月光浇筑在薄薄的雪上,夏筠之与她一前一后,他踩出一条小路,她踏着他的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雪踩光了,混着梅香的空气也逼近了,旁边的松柏偶尔落雪,溅在她的脖颈间,很快便被她的温度融化,她缩着脖子,尽量避免自己沾到雪。 群芳妒外写了一副对联,是宋代林逋的《山园小梅二首》的首联: 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线条流畅,纤丽而不失力度,起承转合,圆润婉转,清新秀丽,是标准的簪花小楷,大概是出自女子之手。 “是陆夫人写的。”他补充“陆满舟的生母,之前师从书法协会赵会长的夫人,赵夫人擅楷书,所以陆夫人就跟着学了一些,她擅长的还是簪花小楷。” “可惜,红颜薄命。”方卿眠感叹。 “当初陆正堂修建梅庄,有一大半原因,也是因为陆夫人喜欢梅花。” 方卿眠想到那天在厕所听到的对话,陆夫人死在梅庄,陆满舟恰巧在忌日出现,多半也是觉得陆夫去世这件事蹊跷极了,她不敢细想,自己偷偷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陆夫人嫁给陆正堂,算是下嫁吗?”她忍不住问。 “不算,是平嫁。”夏筠之回答“陆家在陆正堂爷爷那辈,便已经小有资产了,陆夫人的娘家与之家境差不多。” 她没有深究,随着夏筠之走了进去。 梅花一簇一簇,灯火葳蕤,她看不清千姿百态,只能在灯下看到梅花的轮廓。 夏筠之细细打量着她,忽而笑:“灯前看花,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景象。” 方卿眠反应过来,他戏弄她,转过身去吹了他的灯,躲去树后,梅花枝丫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她撞落了雪,地上脚印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花枝盖住了她,她笑他:“这下好了,你既看不到花,也看不到美人了。” 夏筠之不恼,伸出手表,默念半晌,对着树后的人说道。 “抬头。” 方卿眠抬头的一瞬,烟火绽放,姹紫嫣红,照亮了她半张脸。 园子里所有人讶异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烟花秀,纷纷抬头。 “眠眠,新年快乐。” 他说。 第二天下午,服务生敲门,说梅庄的戏园子请了人来唱戏,方小姐有心情可以去看一下,夏总说临时有点事先回公司,下午赶回来陪您一块看。方卿眠问,唱的是什么,服务员说是四喜班子,唱五出,《大登殿》,《舌战群儒》,《秦香莲》,《玉堂春》,《黄粱梦》。 四喜班子是省里重点培养的戏曲传承人,里头的不是老师傅就是从小走戏曲艺考的,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索性下午闲着,没什么事,陆家请的戏班子,她就去听一听。她到时,戏台子已经搭好,上头的角儿开始唱戏,咿咿呀呀地暖场,方卿眠没大听明白。 戏台子临水而建,昨夜雪后,水面上浮着白色的雪沫,湖水有些绿,看不见底,戏班子在对面唱,几个太太就座着这儿听,第一排坐的是几个官太太,第二排是中间是苏文月,旁边是孟谢桥和方意映,再侧是几个太太。 方卿眠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方意映眼尖,瞅见她,招了招手:“姐姐也在,怎么不往前坐。” 几个太太聊得正欢,忽然停下看她,她也难为情,被方意映招呼,坐了过去。 太师椅铺了软垫,是黑狐毛缝制的,坐上去又软又暖和,两把太师椅中间放了一个楠木的高脚小桌,上面放了一支白瓷瓶,中间插了一支红梅,红梅折得极好,一看便知,是经过花艺师精心修剪,一高一低,错落有致。 桌上的小瓷盘里放了干货,瓜子花生,服务生上了一盏茶,说是用梅花和雪水烹的,加了松针丁香,方卿眠呷了一口,梅花味重了,大约存的时候没存好,毕竟是品茶味,加的多了反而喧宾夺主。 苏文月染着红色的丹蔻,剥了花生,捻掉红色的皮儿,吹了吹。 “这两年老陆精神头也不济了,集团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满舟在出力。” 孟谢桥笑:“儿子像老子,还是陆总教的好。” 旁边一位太太打听:“听说陆大公子和方小姐,好事将近。” 方卿眠手中一紧,捏住茶杯,溅了出来,孟谢桥瞥了她一眼,装作无事,继续道:“两个孩子小打小闹,我倒是有心,就是得问明白陆大公子的心意,否则一厢情愿,难免惹人家厌烦。” 苏文月笑:“你这话就是打我嘴巴子。”她端起茶呷了一口:“我是继母,也盼着满舟成家,添一个孙子,正堂退休了,含饴弄孙。” “方家小姐可是万里挑一的,听说陆大公子也常常和方小姐出去。两人难保不日久生情。” 苏文月笑:“方家小姐是好,就是不知道好哪一个?” 旁边的太太不明所以,估摸着是刚来宛市,不清楚这一宗陈年旧事,孟谢桥倒是气定神闲,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我们家女儿,只有意映一个。” 苏文月挑眉:“是么?我瞧着卿眠人也文静,乖巧。若是做儿媳,也是陆家的福气。” “啪嗒”一声,方卿眠失手翻了茶盏,茶水顺着桌角流了下去,所有人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 苏文月拍了拍手:“正堂晚上叫摆了饭,我得回家盯着,今晚三个孩子都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正堂一定高兴。” 她笑着转过头看向方卿眠:“卿眠,你好好看,若是有想听的戏,跟阿姨说,阿姨安排。” 方卿眠咬紧牙关。 文静?乖巧? 上次在别墅,她就差指着鼻子骂苏文月了,她现在把她驾出来,摆在火上烤,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外头都知道,方意映和陆满舟高频出现在同一场合,她现在提一嘴自己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太太不明所以,方意映倒大方介绍 “母亲与父亲早年在医院抱错了孩子,近些年才将姐姐认回来。若不是姐姐十八岁,养父母都去世了,自己拿着鉴定书跑到方家门口,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当年的事。” 孟谢桥斥责一声:“意映。”她笑:“陈年旧事,不要提了。” 不痛不痒的申饬,孟谢桥甚至觉得是丑闻,连提都不想提。 第19章 看戏 “意映在家里这些年都被我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嘴上没个把门的。刘太太您别介意。” 刘太太恍然,原来是真假千金这么一出,假千金养了二十几年,方家心疼得很,舍不得,迫于压力,不得不把真千金认回来,却不爱重。 “姐姐不回家,我还以为今年元旦姐姐又要在学校过了。”方意映顿了顿“梅庄都是请贵客,也不知道姐姐不回方家,是跟着谁来的。” 方卿眠气得心里翻白眼,阴阳怪气,方意映还真是高手。 “我之前在夏总公司实习,昨天带我来的。” 她闷声回答。 孟谢桥狐疑,在她身上停留一会,问道:“你和夏筠之两个人?” 方卿眠不语,点了点头。 “夏总年轻有为,姐姐还是应当抓紧。”方意映打趣“我和满舟好事将近,姐姐若是能赶在我前面也好。” 台上的《大登殿》唱完了,风声夹着水声,打着旋地钻进方卿眠耳朵里,偶有积雪从屋檐上落下,砸在水里,很快消失不见。方卿眠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戏,也不理方意映,方意映自觉没趣儿,不说话,旁边的刘太太倒是机灵。 “到底是同姓不同命啊,意映小姐和陆大公子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瞧着苏夫人的意思,约摸尊重陆大公子,陆大公子相中意映小姐,自然旁人也不入眼了。” “刘太这话错了,刚刚苏夫人,明明是夸我乖巧,文静。我以为苏夫人是满意我做儿媳的。” 苏文月不是陆正堂的正妻,外头为区别,称一声苏夫人。 孟谢桥身体微僵,很快便放松下来:“苏夫人嘴上自然说谁都好。但是苏夫人登门,还是要说意映的婚事。” 见着孟谢桥开口,刘太自然也心明眼亮,跟着附和:“意映小姐有方家托举,和陆家门当户对,堪称天作之合,苏夫人与陆大公子母慈子孝,自然不会悖逆。” 方卿眠歪头,笑:“您是说,自己的亲妈刚去世,父亲就带着外头的女人登堂入室,还带着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弟鸠占鹊巢,两个人还能母慈子孝?” 她瞪大眼睛,略显无辜:“您是这个意思?” 外人都瞧得出陆家的门道,继母和长子不合,只不过为了颜面,装得母慈子孝罢了,外头的人,能避则避,尽量不提这一茬,既然刘太说话难听,方卿眠自然也不会嘴软,反正不是第一次下苏文月的面子,她连陆正堂的面子都下了,还会在乎苏文月吗? “方意映,还是等你订婚的时候,我再恭贺,我怕贺早了,你无福消受。” 台上唱到《舌战群儒》,角儿的唱功一等一的好,方意映沉得住气,刘太却沉不住了,她冷笑:“若非方小姐的养父母去世,也不见得方小姐能姓回来,方小姐应该谢谢老天......” 话未说完,刘太太捂住脸,尖叫出声。 “你竟敢打我?” 她以为方卿眠在宛市,无依无靠,也不得方家宠爱,公然羞辱已然让她丢了颜面,她必须把面子找回来,谁想方卿眠直挺挺甩了她一巴掌,在场人都没反应过来,她愣在原地,甚至忘了还手。 “父母救我,养我,将我捧在手心视若珍宝,对我恩重如山,从不曾因为我是弃婴而苛责轻视,十几年来,教我读书明礼。”她瞥了一眼孟谢桥“亲生父母尚不能做到如此地步,而他们只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若非养父母,我早就死在路边,无人问津。你骂我辱我,我不计较,但若你再说我父母半个字,就不止是一巴掌了。” 刘太太气得发抖,手刚要伸出去,便被夏筠之拦住。 他将她挡在身后,替她拨开额角的碎发。 “开会迟了,没事吧?” 她说:“有事。” “刘太太,你要讨好方家,何须用这种手段,斯人已逝,却还要被你拿出来做文章?”方卿眠红了眼睛嘶吼“你骂我,打我,我不计较,但你要敢言语中伤我的家人,我跟你拼命。” 夏筠之按着她坐下,握住她的手,让服务生端了一盏茶:“没事,交给我。” “刘太太,您是什么意思?我带她来听戏,是让她开心的,结果您就给她一个下马威是吗?” 刘太太愣住了,她没想过夏筠之竟会帮方卿眠撑腰,她原以为夏筠之与方卿眠只是简单的上下级。 “我......” 方卿眠拉住夏筠之:“算了,走吧。” “今天这事,必须给你一个交代。” 他望着刘太太:“道歉。” .................. “刘太太真就乖乖道歉了?” 苏文月坐在院中,旁边燃着炉子,上面放了两个小橘子,炭火烧得正旺,茶水烧滚了,冒着泡,茶香混着橘子皮的香味,弥漫在庭院中。 “夏家之前也算大企业,虽说资产不在宛市,但究竟也是有点脸面。” 苏文月笑得前仰后合:“我真是小看方卿眠了,堂而皇之的扇了刘太太一巴掌,还逼着人道歉,勾得夏筠之为她出头。” 保姆站在一边:“这小妮子也太猖狂了些,方家都不认她了,她还咋咋呼呼的不知道收敛。当众端了陆家的事,说您登堂入室,鸠占鹊巢。还有上次,二少爷告诉您陆三公子在外头养姘头的事,也是她指着鼻子......” 苏文月剜了她一眼,保姆吓得闭嘴。 她捻了捻炉子上的橘子,已经烤热乎了,顺手剥开一个。 “你说,陆满舟为什么要接触方意映。” 保姆回答:“是因为想要方家成为助力,和二公子抢家产。” “那你觉得,方意映如何,方卿眠又如何?” 保姆思考再三,斟酌开口:“意映小姐有方家撑腰,性子稳重踏实;可卿眠小姐似乎冲动耿直,没有方家支持,应该是真性情。” 苏文月将橘瓣塞进嘴里,已经有些过了火候,略微的焦了。 “台上诸葛亮唱舌战群儒,台下方卿眠唱舌战群儒。”她擦了擦指缝里藏着的橘皮“好一出大戏。” 她将茶盏中剩余的茶水浇在地上,很快大理石板上湿了一片,映出苏文月姣好的面容:“夏筠之和陆氏最近在抢宁海的标,水火不容,方卿眠既然跟夏筠之走得近,想来应该也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些宁海招标的内幕消息。既然如此,方家的,娶谁不是娶......” 保姆顿悟,扶住苏文月走下亭子:“夫人,您实在是高......” 第20章 婚事 晚上,陆满舟和陆尽欢一起到家时,张婶已经上齐了菜,屋子里熏着紫檀香,是苏文月从国外买回来的,陆萧望穿着一件白色的皮衣,发梢沾了风雪,脱了外套递给保姆,笑着叫了一声大哥,陆满舟和陆萧望两人,究竟只是心不和,面上还是装着。 苏文月上去请了陆正堂下来。 陆家传统,全家吃饭,十二道热菜,四道凉菜,两个汤品,两个甜品。陆正堂坐在主位,身侧的位置空着,是留给先夫人的。 “尽欢,你和唐家的孩子谈得怎么样了?” 陆正堂开口。 唐家的孩子,就是上次陆尽欢带着看舞剧的,大陆尽欢两岁,刚从美国念完书回来。 “挺好的。”陆尽欢低头吃饭,心不在焉地回答。 陆正堂掷下筷子,有些生气:“还想着那个狐狸精呢?”他望着自己最小的儿子,长子陆满舟,能够独当一面,已然在陆氏能和自己抗衡,次子陆萧望,看似乖觉,可却也手段高明,唯有小儿子陆尽欢,自小被保护得太好,胸无城府,他像是一支最容易支配的牵线木偶。 “唐家的老爷子昨儿跟我喝茶还提了女儿的婚事。”陆正堂说道“他说恬恬年纪也不小了......” 陆尽欢闷头吃饭:“我还小。” “小什么小?”陆正堂呵斥“集团里你帮不上忙,婚事上,你也不听家里的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唐恬恬在外面玩得有多乱,她一晚上泡七个男模都不嫌累的。” “放肆。”陆正堂忍不住,狠狠将筷子砸向他,他顺势一躲,避开了,保姆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匆忙收拾了,换了一双筷子递过来。 “就算她明天就要死了,你也得跟她冥婚,唐家掌握湘市的港口做贸易,陆家要发展,离不开唐家。” 陆尽欢还想说什么,苏文月打断,盛了一碗汤端到陆正堂面前:“正堂,尽欢年纪还小,你也别太急了,唐家想定下来,但咱们也得尊重孩子的意愿。” 她眼波流转,定格在了陆满舟身上:“老大这些年,感情上也没个信。” 陆正堂喝了一口汤,方才顺了气。 “昨儿在梅庄,方太太找我说了,方家的女儿和满舟最近走得近。” 陆正堂看了一眼陆满舟,没说话,良久,他问:“方经纬?” 苏文月点了点头:“就是他们家。” 陆正堂瞥了一眼陆满舟:“是和方家哪位小姐?” 对于方家真假千金的事,陆正堂也略有耳闻。 “意映。”陆满舟放下手中的碗,正视陆正堂。 陆正堂问苏文月:“方家的怎么说的?” 苏文月笑:“方家没明说,就是说两家孩子处得好,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做后妈的,也不敢随便答应,回来问问满舟和您的意思。” 陆正堂眯着眼,捻着手中的佛珠,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好。” 苏文月笑:“那就方家的女儿了。” 月色下的陆家老宅,更显苍凉,像是龙钟的老者,却巍然伫立。 “大哥。” 楼梯拐角,陆萧望撞上了陆满舟。 “快要说恭喜了吧。”他含笑,面色苍白“听说意映小姐长得好看,也好才情。” 陆满舟颔首:“最近公司的事情忙,辛苦二弟了。” 陆萧望摇头:“不算辛苦,都是各位叔伯在做,我跟在旁边学上一二罢了。” 陆家的一群上了年纪的人,更喜欢陆萧望,不是没有原因的。 陆满舟行事雷厉风行的,压得他们一群人喘不过气,一把年纪了还要给年轻人低头,他们拉不下老脸。陆萧望虽说是私生子,可却对他们恭恭敬敬的,脾气又软,顺着他们,给足了面子。 更何况经年的老人了,手上不干净,东吃一点西吃一点,捞捞油水,陆满舟刚上任总经理,先拉了三个吃回扣的下马,闹得人人自危,陆萧望则不同,财政上的事,他不大管,就算要他过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足了老人面子。 几个董事会的,对陆满舟私下颇有怨言。 “二弟的本事,比我大。”陆满舟笑“以后陆氏交到你手里,我放心。” 陆萧望没说话,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不可捉摸的,神秘的美。 他抻了抻袖子,笑:“大哥说笑了,轮不到我的。”擦肩而过的一瞬,陆萧望停住了脚步:“父亲将宁海的招标全权交给了大哥,大哥谈情说爱之余,不要忘了集团。” 陆满舟一顿,回复,自然。 陆萧望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无尽的长廊吞掉了他。 方卿眠怎么也没想到,苏文月会主动邀约。 那天她和冷如薇刚从寝室出来,楼下停了一辆车,车里的男人有些眼熟,方卿眠没想起来,刚准备去食堂,男人下车将她拦住。 “方小姐。” 他一愣,冷如薇看了一眼男生,戳了戳她:“你认识?” 她摇摇头。 男人笑:“打扰方小姐了,我姓陆。” 她见过陆满舟,陆尽欢,陆正堂,能姓陆的......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陆萧望?” 男人点了点头:“陆萧望。” “家母听说了上次在梅庄的事,担忧陆家没招待好方小姐,于是遣我来接方小姐,请方小姐吃饭赔罪。” 冷如薇耳语:“你什么时候和方家关系这么好了?” 方卿眠推开冷如薇示意她先离开,随后道:“梅庄无事,劳苏夫人操心。饭我就不吃了,望她不要见怪。” 陆萧望不恼:“家母已经摆好宴席,还请您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