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诡事录》 第1章 回乡 车漆斑驳的面包车缓缓爬上山路,老旧的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吃力地向大山深处驶去。 轮胎压过路面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让余朔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扶了下防风眼镜,透过满是灰尘的车窗看了眼外面——车才上山,估计还要开很久才能到沃土村。 车坐着并不舒服,座椅的水蓝色外罩被磨得全是破洞,里面的海绵也早已失去了缓冲的作用,硬邦邦的弹簧凹凸不平,让人坐立难安。 正值寒冬腊月,车内空调被司机开到了最大,带着柴油味道的热风充斥在这处狭小的空间。 随着温度的上升,牛奶发酵的味道,鸡蛋**的味道,汗臭味,烟味……各种乘客遗留在车厢内的痕迹全都重现了出来。 余朔默默把围巾往上拽了拽,挡住了口鼻。 他是昨天来到这个北方小县城的,原计划是去附近的森林公园拍雪景,但今早在旅馆旁边的餐馆吃饭时,听到有人说起了沃土村的事。 那人是县城殡葬店的老板,兼职葬礼支宾,附近村里有白事基本都找他帮忙操办。 现在还留在村中的基本上都是老年人,因此丧事很常见,基本三天两头就要办一场。可在闲聊中,这殡葬店老板却说自己已经有十多年都没见过沃土村的人了。 聊着聊着,他们又提起了沃土村的祭神活动。说是祭祀青苗神祈祷丰收,就在明天,听说比过年还热闹。 这引起了余朔的好奇。 寻常祭祀青苗神一般都会选在六月六或六月十五,但明天是腊月二十九。腊月十九,杨公十三忌中最凶的日子,诸事不宜,沃土村却选择这个日子祭拜神明,这就很奇怪了。 正巧余朔回旅馆的时候,往返县城和周边村庄的面包车就停在旅馆旁的客车站点。 附近村子的村民都靠着这一辆小面包车往返县城,每天只有一趟,错过了就只能等第二天。 来都来了,余朔就没有犹豫,退房拎上行李直接坐上了车。 面包车走走停停,在山道上开了两个多小时后,车内只剩下了余朔以及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头发有些自来卷,圆脸圆眼,长得很嫩,一身的书卷气,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还没等余朔说什么,那个年轻人就先开口搭话了:“朋友,请问怎么称呼?我叫李明璋,家就住在沃土村,你也是去沃土村的吗?” 沃土村就是下一个站点,也是这辆面包车的终点站。村子坐落在两个大山之间山坳里,下了车还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进村,村内没有任何游玩打卡的地方,也没有接待旅客的设施。 李明璋猜测余朔可能是因为不熟悉路况坐过了,毕竟这往返村里和县城的小面包车不像公交车那样有报站。 听到李明璋说自己是沃土村人,余朔很是意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黑色不透光的防风眼镜完全遮住了余朔的眼睛,但他的视线还是让李明璋感觉有点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在眉心前不停摆动,那若有似无的危机感令人毛骨悚然。 李明璋侧过头,避开和余朔的对视,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早知道就不搭话了,坐在车里也不脱外套,还戴着防风眼镜和围脖,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捂得这么严实,该不会是什么在逃通缉犯吧?跑大山里来避风头了? 这念头刚一出现就在李明璋心中疯长了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做好了防御的架势。 注意到李明璋的戒备,余朔收回打量的视线,翻出名片递了过去:“我叫余朔,曾是星宸影视的编剧,现在是自由撰稿人。目前在全国各地旅游取材,记录一些偏远山村的乡土民俗用于剧本创作……这是我的名片。”他边说边摘下了防风眼镜。 看清余朔样貌的那一刻,李明璋明显楞了一下。 在遇到余朔之前,他从没想过一个男人的长相能用‘漂亮’来形容。这人与其说是编剧,倒更像是明星。虽然皮肤没有血色,神情憔悴得好像大病初愈,可依旧很好看。 李明璋伸手接过名片,心中戒备逐渐消退……这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捂得严实可能是怕被搭讪吧。 余朔重新戴好眼镜:“对了,你刚才说你是沃土村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应该很久都没有回过沃土村了吧?” 李明璋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说起来我得有**年没回去了。高中起我就一直在外地念书,这些年一直没回来过。前两天我爸妈打电话让我回村,说是今年村里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全村人都参加,我这才请了年假回来。” 余朔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祭祀?我听说你们村有给青苗神庆生的传统,你要参加的就是这个吗?” 李明璋用力点了点头:“没错!你也是为了七日祭而来的吧?毕竟我们村的祭神活动在十里八村都挺有名的,以前有很多外乡人都会过来凑热闹。” “七日祭?”余朔微微皱起眉,“你们村给青苗神庆生的祭祀活动,叫‘七日祭’吗?” 在余朔印象中,祭拜青苗神的祭祀活动一般都被称作青苗会,本质上是祈求丰收的庙会。而七日祭则普遍用于丧葬习俗,又叫‘作七’‘烧七’,主要是用来祭奠缅怀逝者。 将七日祭这名字放在祈求丰收的祭神活动上,总感觉有点怪…… “是啊。”李明璋一脸理所当然,“七天的祭祀活动就叫七日祭啊,我们村一直都是这么叫的。我也好久没参加了,真是怀念啊。” 说罢,他拍了拍余朔的肩膀,十分热情地说道:“村里没旅馆,祭祀期间你可以先住我家。” 余朔没有推辞:“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在两人的闲聊中,面包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司机大叔回头他们喊道:“沃土村到了,两位下车吧!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后天都有大暴雪,下雪山路打滑不好开,这两天我就不开车过来了啊,等雪化了我再来。” 李明璋表示理解:“好嘞,叔你走吧,我们要在村子里呆七天呢,这些天我们村的人应该都不会出去。” 两人下车后,李明璋带着余朔找到了前往沃土村的山道入口。 那是条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道,入口狭窄,仅一人宽,旁边立着个小木牌,上面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沃土村’三个字。 刚迈入小路,一阵透骨的寒风就猛地袭来。李明璋打了个冷颤,裹紧了身上的棉服,率先走进了山林中。 太久没回村了,疏于锻炼的李明璋在山林间走得十分吃力。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暴雪,厚重的积雪堆满了山路,每迈出一步都会深陷进雪中,如同踩进松软的棉絮。 行走间带起的雪块堆在靴口,被体温融成冰水,又在这极低的气温之中重新冻结。寒意就像是针尖一样从靴口渗入小腿,脚趾被冻得发木,每前进一步都需要整个下半身的肌肉代偿,如同拖着两条假肢在行走。 在林子里走了半个小时,李明璋的呼吸愈发粗重,吐出的白雾扑在围巾上结成了冰碴,磨得下巴疼。 回头一看,余朔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跟在他身后。 明明看着挺瘦弱的一个人,结果体力却比他还好……李明璋咬了咬牙,莫名的好胜心让他把想要休息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是体力耗尽产生的幻觉,还是因为长时间盯着一成不变的雪景眼花了,李明璋总感觉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扭曲了起来。 雪光白得刺眼,视线所及范围内除了白茫茫的大雪,就只剩下了树木投下灰蓝的、僵硬的暗影。那些投影宛如一具具被掩埋在积雪之中的冻僵尸骸,好像随时会从雪中窜出,抓住过路之人与自己为伴。 越是深入,四周的树木就变得愈发诡异。 那些裹着厚重积雪的树木好似怪诞的白色鬼魅,树干枝桠组成了一双双扭曲的手,仿佛垂死之人不甘的挣扎,直直指向铅灰色的天幕。 恍惚间,李明璋已经听不见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了。所有声音全都消失,只有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畔轰鸣,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无边无际的苍白覆压于山林之上,这个死寂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人。他试图停下脚步,但冻僵的双腿却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依旧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就在此时,就在李明璋的正前方,那棵被积雪压得变形扭曲的歪树后面,一团扭曲的黑影凭空出现。 在李明璋惊恐的目光中,那团高大的黑影猛地向他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乡 第2章 神龛 本就累得不行的李明璋被这突然出现的黑影吓得一个后仰,直挺挺向后方倒去。 走在后面的余朔及时扶住了他:“你还好吧?”他的声音好似可以引起灵魂共振的铃声,在响起的那一刹便将迷失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李明璋感觉笼罩在眼前的迷雾瞬间褪去,那些诡异怪诞景象全都恢复了正常。 他眨了眨眼,这才看清那扑过来的黑影是一个穿着黑色棉服的壮汉。 黑衣壮汉还在快步朝李明璋所在的位置靠近,那足有一米九的高壮身材跑动间宛如一座即将倾倒的大山,极具压迫感。 “诶呦我去,可算遇到人了!”黑衣壮汉边跑边喊着,把树枝上的雪都震落了不少,“兄弟!你们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 “你…你谁啊?”李明璋还是有些没缓过来,声音都在抖。 那人在李明璋面前停下,自我介绍道:“我叫程宇,自驾游过来这边玩的,但忘记给车换防滑胎了,开上山路的时候车子打滑,直接冲出护栏摔进了林子里。”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车子摔坏了,好在我人没啥事。这林子里手机没信号,没法叫救援,爬了几次都爬不上山路后,我就往这边走了,想试试看看能不能穿到林子对面。” 李明璋怔住了,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是从另一边的山路穿过来的??”这也太莽撞了吧。 程宇挠了挠头,笑得憨厚:“是的,本以为很快就能穿出去,没成想在林子里绕了两个多小时。” 李明璋忍不住咂舌:“你胆子真大,大雪天的也敢往林子深处走。这两个山头可全都是树,地形特别复杂,如果倒霉点遇上了冬眠的熊瞎子或是寻食的野狼,估计连全尸都留不下。” 听他这么说,程宇也是一阵后怕:“幸好遇上了你们……对了,你们是本地人吧?能请你们带我出去吗?不白麻烦你,我身上没现金,等有信号后我就把救援费转给你。” 李明璋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余朔,又看了看程宇,表情很是为难:“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从我们来的方向出去的话也是山路。往返县城和村里的车已经回去了,七天后才会过来。这地方车都要开两个多小时才能下去,你靠腿走下去的话估计会冻死在半路。” “啊?”程宇彻底傻眼了,“这可怎么办……” 李明璋见程宇这人虽然长相有些凶神恶煞,但性格憨厚直爽,不像是什么坏人,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提议道:“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你也跟我回去吧,在我们村住几天,等雪化了我再送你们出去。” 程宇连声道谢:“谢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了,幸亏遇到了兄弟你,这几天就叨扰了。” 有了程宇的加入,李明璋感觉稍微轻松了一些。 程宇在李明璋的指引下走在最前面开路,李明璋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前进,大大减少了体力消耗,也减少了积雪灌入靴子。 一行三人结伴在大雪覆盖的山林中穿梭,除了余朔以外,李明璋和程宇都有些体力不支,因此前进速度极慢。 行走在这山林间,也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什么缘故,程宇莫名的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灰蓝色天空就像是一块透明的棺材板,明明是很通透的颜色,却给人一种沉闷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远处山坳里飘起了几缕炊烟。 淡青色的烟雾在暗沉的天幕下扭动攀升,柴火燃烧的味道似乎顺着透骨的寒风飘到了面前。 程宇顿时精神一振,指着远处炊烟说道:“小李,那边就是你们村吧?” 在互相搀扶着走了这段路之后,他和李明璋已经能熟稔地称呼彼此昵称了。 “没错!马上到了。”李明璋也精神了起来,“我们快走几步,我爸妈知道我今天回来,家里肯定已经做好了饭菜,咱们正好能赶上。” 就像李明璋说的那样,越往前走就越开阔,树林也愈发稀疏,仅一人通行的山道很快就变成了可以三人并肩前进的宽度。 大概往下走了五六分钟左右,一个山坳里的小村庄就完全展现在了三人眼前。 这个坐落在山坳之中的小村庄很小,也就四五十户人家,几乎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头。 村中只有一条贯穿村子的大道,村民的房屋伫立在道路两侧。这条大道呈向上的坡度,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个坐落在半山腰上的祠堂。 许久未见的故乡近在咫尺,李明璋激动地往前快走了两步,结果因为没看脚下突然被绊到了,直接脸朝下摔进了雪里。 “小李,你没事吧?”程宇连忙把李明璋扶了起来。 “没事没事。”李明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沫,看向那个绊倒他的东西。 绊倒李明璋的是个石头垒砌成的东西,大半部分都掩藏在积雪之中,乍一看之下好像一个石头堆成的垃圾桶。 余朔蹲了下来,拂开上面的积雪。 这竟是一座神龛。 神龛整体大概有小腿高,因常年在外被风雨腐蚀,顶部已经消失,内里的神像毫无遮挡地展露在外。 泥塑神像拄着拐杖,身上的彩绘剥落大半,面部损毁严重,剩下一个漆黑的空洞。从残留的身体和衣袍形制来看,这神像似乎是个穿着古代长衫、脊背佝偻的老人形象。 余朔脱下手套,在神像衣袍下方摩挲了一下。虽然彩绘脱落,但从衣服纹路凸起能摸出,衣袍上有麦穗形状的花纹符号。 被程宇扶起来的李明璋注意到了余朔的动作,他看着这个破败的神龛,满脸迷惑:“村路上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个东西?” 从这神龛外面石砖的风化程度来看,这东西绝对不是近几年新建的。李明璋在沃土村生活了十多年,村里村外都逛遍了,上山下山的路就算闭着眼睛走都不会迷路,可他却从来没在这附近见过在这个神龛。 余朔盯着神龛看了一会后,像是看出来了什么,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盖在了神龛上方,为那破损的神像稍微遮挡了一下风雪。 这一动作让李明璋下意识地看向余朔。 他这才注意到余朔那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病态得有些吓人——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惨白的皮肤就像是刚从雪地里挖出的结着冷霜的白瓷片……说难听点,死了三天的尸体气血都比他足。 李明璋被余朔这模样吓得心头一紧。如果不是知道这人是余朔,他都要以为是冻僵的行尸从积雪中钻出,装作活人的样子在尾随着他们。 “余朔,你冷不冷?我包里有备用的围巾手套……”李明璋边说边拉开背包翻找了起来。 在车上的时候余朔虽然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还算是正常人范围,怎么走一会山路就成这样了?该不会是本来病还没好就强撑着身体跟他走山路进村,结果被冻得又犯病了吧? 余朔拦住了他:“没事,我不冷,只是有点贫血,所以脸色不太好,等进村之后烤烤火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李明璋不敢再耽搁,也没心情研究这个奇怪的神龛,连忙站起身带着两人往村里走。 距离沃土村越近,余朔就越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刚才走到山路上第一眼见到这个村庄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实在是太安静了,完全不像是有人生活的样子。 在走到村口之后,异状更为明显。 余朔注意到通向村口的那条大路上找不到任何一个脚印,好像下完雪这几天从没有人在这条路上走过一样……可这村子只有这一条大路,如果村民从家门走出一定会踩到。 来这里之前他看过天气预报,这场暴雪是三天前下的,就算是躲在家中猫冬,也不可能两三天连院门都不出吧。 村子并不荒芜破败,很是整洁,但却没有一丝生机。这个被大雪包裹的小村庄就像是被冰封的标本,又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健的电视画面,时间仿佛停滞在了暴雪来临前的那一刻。 但李明璋和程宇好像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李明璋十分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村口的第一户人家前。 看着熟悉的院落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心跳开始加快。 李明璋得有八年多没回来了,因为山里信号不好的缘故,除了节假日以外他很少能和父母联系上。 所以这次他爸妈去镇上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村参加祭祀时,他也顾不上再过一个月就过年,直接用了年假,连夜坐车回了老家。 站在熟悉的大门前,有些近乡情怯的李明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后,用力地拍了拍院门,对着院内喊道:“爸妈!我回来了!开下门——” 院门口的响动让院内的大黑狗发出了示警的叫声,它一边狂吠一边焦躁不安地往前冲,拴着它的铁链被它拽得哗哗作响。 第3章 异常显现 前两天刚下过雪,气温极低,沃土村的村民们都躲在屋里猫冬。 老李拿炉钩子掏了掏炕洞,从墙角麻袋里拿出几根苞米棒子塞了进去。 看着炕洞里重新亮起的火星,他搓了搓手上的灰,盘腿上炕。 老李的媳妇陈秀娟已经做好了饭,一大盆酸菜猪肉炖粉条子和大锅焖的黄米饭就摆在炕上的小桌上。 吸饱汤汁的粉条,鲜香爽口的酸菜,肥而不腻的三层五花肉再配上黏糊糊的黄米饭,大冷天坐在炕上吃上这么热乎乎的一顿,美得哟,要是能再整上一盅就更好了。 老李端起饭碗,刚准备扒拉两口饭,忽然停住了动作:“诶,媳妇儿,我是不是幻听了?我怎么好像听到院外有咱儿子的声音?” “瞎说啥呢,明天就是七日祭了,儿子咋可能这时候回来。”陈秀娟白了他一眼,“送儿子离开前咱俩可是特地叮嘱过他不要回来的,你忘啦?”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院里的狗也叫了起来。 老李皱眉望向窗外。 为了保暖,村里家家户户窗外都蒙了一层塑料膜。塑料膜是扣大棚剩下来的,屋里热乎气一上来,蓝色塑料膜上面都是水汽,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院门口好像站着三四个人。 “外面好像真有人……”老李放下碗筷,“媳妇儿你先吃着,我出去看看。”说罢他披上军大衣,往屋外走去。 老李家院门是栅栏样式的大铁门,站在院里就能看清来人模样。 看到院门口的人,老李怔住了。 就算李明璋带着帽子围脖,遮住了大半张脸,老李也能光凭眼睛和身形认出这就是他儿子……而且更让老李没想到的是,他儿子不仅自己回来了,居然还带了两个外乡人回来。 老李快步走到了院门前,这个中年男人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反而满是遮掩不住的慌乱。 他看着李明璋,大声呵斥着:“混小子!谁让你回来的?!” 老李的反应给李明璋弄得一愣,他有些奇怪地反问道:“爸你咋啦?不是你和妈打电话让我回来的吗?” “我们怎么可能给你打电话?我们昨天才——”老李话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把下半句话给憋了回去。 他脸一阵青一阵白,表情扭曲地看着站在院门口这三人良久,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猛地拉开院门:“儿子你快进来……唉,你们都进来吧!” 在几人踏进院门的时候,拴在院里的大黑狗还在狂吠。 老李不耐烦地踹了一脚,狗子很是灵活地一扭身躲开了。 可躲开后,这大黑狗非但没像以前那样缩回狗窝,反而叫得更凶了。 “嘿!这畜生!”老李本来就气不顺,见大黑狗不听话,随手就从旁边柴火垛抽出了一根木棍,做势打狗。 与此同时,跟在李明璋后面进来的余朔也看向了那条大黑狗。 说来也奇怪,在和余朔对上视线后,那狗顿时打了个冷颤,也不叫了,夹着尾巴呜呜咽咽地缩回了窝。 老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见狗不叫了,就收回打狗的架势,把手中木棍扔回了柴火垛。 他转身看向余朔和程宇,脸上换了一副和蔼的表情:“别怕啊,狗链子拴着呢,这畜生就叫得凶,不咬人。你们都是我儿子的朋友吧?欢迎欢迎,这几天就先住我们家吧。” 老李家的房子和寻常东北农村房屋布局一样,中间的是堂屋,两侧是住人的里屋。堂屋没有会客功能,只有烧饭的炉灶和一些放置农具杂物之类的储物架。 屋内暖气烧的很足,刚进屋几人就感觉一股热腾腾的暖风,仿佛一下子从寒冬进入到了盛夏。 李明璋把背包放到墙角的储物架下,脱下了被雪水打湿的外套,余朔和程宇也依次脱下了厚重累赘的保暖装备。 没了帽子围巾遮挡,老李这才看清了自己儿子这两位朋友的长相。 程宇留着寸头,身高足有一米九多,应该是常年锻炼或是从事体力劳动之类的行业,他体型特别壮硕,即使穿着厚毛衣也能清晰看到他身上那雕塑般的肌肉轮廓。 视线扫过余朔时,老李没忍住凑到李明璋耳边轻声问道:“儿子啊,你那位朋友是小伙子还是小姑娘啊?” 老李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得这么俊的后生。小脸儿白净得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眼睫毛长得感觉都能架住雪片子。可能是在外面冻得不轻,眼尾鼻头都是红的,嘴唇却一点血色都没有,瞅着特让人心疼。 李明璋正好也在盯着余朔看,他本来因为余朔脸色好了一些而松了一口气,听到老李这么问,这一口气顿时又提了起来。 他连忙把老李拉得更远了一些:“爸你瞎说啥呢,人家是男的。”幸亏他们离余朔比较远,这要是让人听到那可就太尴尬了。 “啊,男的啊……”老李表情有些惋惜,紧接着话题一转,“话说你小子都二十五了,什么时候能带个对象回家让我们瞅瞅?对了,咱隔壁老周家那闺女,就那周晓梅你还记得不?你俩小时候经常在一块玩,你小时候还说要娶她当老婆来的,你觉得她……” “爸!”李明璋连忙打断了老李的话,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咋刚一回家你就催婚啊。先别唠对象这事了,爸你赶紧去把咱家多余的铺盖找出来,我这两个朋友这几天都要在咱家留宿。” 老李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忽然动了下,老李媳妇陈秀娟走了出来。 “老李啊,到底谁来了……”话还没说完,陈秀娟就看到了就看到了站在老李身边的李明璋,她就像是刚见到儿子回来的老李一样,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 陈秀娟看向老李,老李隐晦地冲她摇了摇头。 她脸色在短短一瞬变了又变,最终咬了咬牙,快步走到了李明璋身边,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混小子!” 李明璋捂着后脑勺,满脸委屈:“妈……你打我干啥?” “我看你就来气!”陈秀娟一撸袖子,“你说你小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结果就一个人回来,连个对象都没带。” 李明璋更委屈了:“妈,你和爸都咋了?咋都这么突然开始催婚了啊,以前都……”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陈秀娟叉着腰,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话说到一半,这个彪悍的中年妇女忽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余朔两人,瞬间变脸。 她挂上了一副亲切和蔼的笑容,“诶呦,还有客人啊,老儿子,这两位是?”她视线快速扫过程宇,目光灼灼地盯着余朔看。 “他们都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朋友。”李明璋没注意到自己母亲的异样,主动介绍道,“这位是余朔,对咱们村的七日祭很感兴趣,主动过来参加祭祀活动的。那个大高个叫程宇,他车子坏了,也要在咱们家借宿几天。” 为了防止陈秀娟也像老李一样问出刚才那令人尴尬的问题,李明璋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这两个朋友都是男的,他俩住一屋就行。” 听李明璋这么说,陈秀娟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说道:“挺好挺好,人多点热闹。正好我饭做多了,快来进屋一起吃点吧。别拘束,就当是自己家。” 几人往里屋走的时候,陈秀娟注意到余朔还穿着厚重的棉服,关切地问道:“孩子,不热吗?咱家这炕烧的可暖和了,把外套脱了吧。” 余朔摇了摇头:“不了,我身体不太好,怕冷,脱下棉衣会生病的。” 见状,陈秀娟也没有再劝,撩开门帘把三人带进了西屋。 这屋子是陈秀娟和老李平时住的地方,屋里没有什么家具,靠窗的大半个房间面积都是炕,夫妻俩平时吃饭睡觉都在炕上。 炕上靠墙的位置放了几个红木箱子收纳衣物被褥,正中间是一个能坐下五六人的小圆桌,上面摆着一海碗的猪肉酸菜炖粉条和一盆黄米饭。 余朔和程宇跟着李明璋一起脱鞋上炕,坐在了饭桌旁。 “你们先吃着,我再整两个小菜过来。”陈秀娟说完就出去了。 陈秀娟出去做饭,老李在另一个屋子里找铺盖,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个年轻人。 李明璋把从堂屋拿过来的碗筷摆在桌上,给几人盛饭:“都别客气啊,吃好喝好。” 程宇道了声谢,也不外道,接过饭碗就吃了起来。他本来就属于饭量比较大的那种,而且他还比李明璋和余朔他们多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就在李明璋准备给余朔盛饭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拦住了他。 那只手皮肤异常苍白,掌心中紫红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一条条潜藏在皮肤中的虫子。手指指尖凝着病态的暗红斑块,甲床泛着绀青色,衬得手上皮肤愈发惨白。 李明璋盛饭的动作顿住了,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后颈处灌了进来。 他曾见过喝醉酒冻死在雪地里的人,那搭在积雪上的死人手,看起来和这只手没什么区别。 李明璋深吸了一口气,顺着这手一点点往上看—— 他看到了余朔,余朔也正在看着他,那张面若好女的精致面容此时竟有种非人的诡谲感。 第4章 镜中影 余朔从李明璋手中接过饭勺,轻声说道:“我自己盛吧,我饭量小,吃不了会浪费的。” 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李明璋回过神来,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余朔那只伸出来的手—— 除了皮肤有些缺乏血色以外没什么异样,刚才看到的一切好像是幻觉。 “好、好的。”李明璋勉强笑了下,把碗递给余朔。 他心想刚才可能是屋内光线太暗,自己看错了。 沃土村因为位置过于偏僻,村中没有拉电线,至今还在用油灯照明。 冬季北方天黑的早,才下午四点多天已经快黑透了,现在屋内的光亮全靠从窗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光线。再加上刚才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看了那么长时间的雪,突然眼花了也很正常。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李明璋没太在意。身处在最熟悉的地方时,大脑和身体都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一些异常。 三人坐在桌上先吃了起来,没过一会儿,陈秀娟端着两盘菜走进屋中,老李提着两盏煤油灯跟在她身后。 陈秀娟把一盘煎血肠和一盘蒜泥白肉摆上了桌,老李把煤油灯放在炕头,夫妻俩挨着李明璋坐下。 煤油灯散发的暖黄光线驱散了黑暗,炕洞里的苞米棒在燃烧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时的烟火气,面前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身边坐着父母和朋友,聊天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坐在这里就像是躲进了末世中的安全屋,屋外的冰冷死寂无法侵蚀屋内半分。 李明璋忽然感觉有些困倦。 坐了一天车,又走了好久的山路,实在是太累了。 吃完饭后,老李说道:“东屋收拾好了,让这两位客人睡东屋吧,儿子你今晚上在我们屋睡。” 李明璋点了点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儿子你洗漱去吧,碗筷让你爸收拾就行。”陈秀娟边说边拿起挂在旁边墙上的毛巾,还像是照顾小孩似的帮李明璋擦了擦嘴。 李明璋顿时清醒了过来,面红耳赤地夺过毛巾:“妈,我都多大了,自己会擦。”多难为情啊,还有外人在呢。 陈秀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有啥,你在妈眼里一直都是小孩。” 在李明璋看不见的角度,她眼里满是哀伤和不舍,嘴角的弧度都变得分外苦涩。 村子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基本都是吃完晚饭后洗漱收拾收拾就睡下了。 李明璋先去卫生间洗漱了,余朔和程宇在堂屋的置物架上找到了各自的背包,准备先回睡的地方收拾一下行李。 堂屋一共连通三个房间,西边通往他们刚刚吃饭的屋子,老李夫妻和李明璋今晚就睡在这里。中间是去卫生间的,东边是余朔和程宇住的屋子。 余朔走在最前面,来到了东屋门前。他推开门,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 屋内没有灯,一片漆黑。屋子面积比西屋小了一些,但布局基本和西屋一样。 炕占据了房间一半的面积,两套被褥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上面。炕两边的墙面一边贴了几张胖娃娃贴画和识字表,另一边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奖状。奖状被晒得有些褪色,但还是能看清上面写着李明璋的名字。 除了这些奖状之外,屋内没有其他私人用品了,可以看出李明璋应该很久都没有回家居住。 屋内家具少得可怜,就和老李夫妻俩的房间一样,只有几把椅子靠墙摆放。不过相比于老李夫妻的房间,这个房间竟多出来了一个梳妆台。 梳妆台看上去很有年头,应该是老李夫妻结婚时用的,不知为何搬到了他们儿子屋里。 梳妆台整体是用木头打造的,上面刷的防腐漆氧化成了红黑色。圆形的镜子下方印着着花鸟鱼虫的印花,上方是一个大大的‘囍’字。印花全都斑驳脱落了,镜面也有些模糊。 余朔走进屋,把背包放在梳妆台旁边的椅子上,拧亮了放在梳妆台上的煤油灯。 看到光线出现在室内,还站在门外的程宇松了一口气:“小余你视力真好,这么黑都能看到灯在哪。” 程宇虽然体型壮硕,但胆子却很小。刚才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恐怖的黑暗中,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潜藏在阴影中窥视,因此在没开灯的情况下,就算有人陪着他也不敢走进去。 现在煤油灯亮了起来,显得屋外更黑了,程宇便忙不迭地往屋里跑去。 屋内只有一盏煤油灯,他这一米九多的大体格一进屋,光线好像都被他压暗了不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程宇跑动时带起的风压,被玻璃罩罩住的煤油灯烛火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灯光明灭的瞬间,程宇下意识地看向煤油灯所在的方位。 煤油灯放在梳妆台上,余朔侧站在旁边。在摇曳不定的光线中,梳妆台镜面映出来的除了有余朔的影像,还有一个模糊白色的虚影。 那个虚影趴在余朔身后,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的茧,隐约还能看到有许多蛛丝状的东西从那白色的茧中延伸出来,缠绕在他的颈间。 前进的脚步猛地顿住,程宇用力揉了揉眼睛。 只是这眨眼的一瞬,那白影竟消失了。 余朔注意到程宇走走停停的奇怪举动,有些疑惑:“怎么了?” 程宇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说道:“刚才跑急了,脚崴了一下。” 他视线落在余朔棉服上面的反光条之上,心想刚刚那镜中白影可能是灯光晃在反光条上弄出来的。而且那梳妆镜镜面本就很模糊,恍惚间看错了也很正常。 没再在意这件小事,程宇把背包往椅子上一扔,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因为是背对着余朔,程宇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镜中白影消失没多久,余朔脸色忽然变得特别难看。 他像是被什么勒住了脖子,头颅低垂,脊背不自然地弓起。他用力捂住嘴,但还是有压抑的闷哼声从指缝间传出,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呛咳。 听到咳嗽声,程宇疑惑地回过头,然后就被余朔的样子吓了一跳。 程宇以为余朔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边,本想拦腰抱起余朔给他做海姆立克急救,但刚伸出手就被对方闪身避开了。 见程宇还想过来,余朔冲程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缓了好一会,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逐渐平息,也就在这时,程宇看到了好像有殷红的液体从余朔捂着嘴的手指指缝间溢出。 程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你、你吐血了?”什么情况?难道他们刚才吃的饭菜有毒? 余朔擦了擦嘴角,把手背到身后,随口说道:“没事,只是牙龈出血。” 为了防止程宇再问什么,他直接转移话题:“今晚我睡最里边吧。”说完他指了指里面的铺盖。 那个位置正对着梳妆台镜子。 程宇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看着那个铺盖,犹犹豫豫地开口劝道:“我听说对着镜子睡好像不太好……要不你把铺盖往我这边拽点?” 因为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程宇对房屋布局风水方面有一些了解。 他曾听人说过如果睡觉正对着镜子的话,自身能量场会被镜子扰乱,然后煞气和邪祟之类的就会趁虚而入,影响人的健康和运势。 余朔从善如流道:“谢了,麻烦你帮我搬一下,这棉被有点沉。” 程宇撸起袖子:“交给我吧。” 程宇本来就是大大咧咧不记事的性格,再加上余朔除了脸色有些白以外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疑似吐血这件事就这样被岔了过去, 整理完铺盖和行李之后,程宇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朔身后和他一起前往卫生间洗漱。 程宇知道自己这样黏着别人可能有点烦人,但他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自从进入这座山之后程宇就感觉哪里都不对劲,可能是被李明璋和余朔救了之后的雏鸟效应吧,也可能是在林子里迷路了两个多小时有了心理阴影,总之在这个地方,他不想单独行动。 堂屋靠墙灶台上的那盏煤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点黑暗,照亮前往卫生间的路。 因为地方偏僻供水系统不完善缺的缘故,在缺少自来水管道的情况下,寻常农村人家建房时都没有另搭卫生间的习惯,普遍使用的旱厕。 但老李家房子里却有一个很干净的卫生间,而且居然还是干湿分离的。 卫生间很宽敞,面积和余朔他们住的屋子差不多大。墙上贴了白瓷砖,洗手台是那种水泥垒砌而成的水槽,上面一共六个水龙头,水槽和镜子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简直就像是缩小版的公共水房。 “好家伙,这卫生间修的还挺大。”程宇有些惊讶,“快赶上我们健身房的淋浴间了。” 一只脚刚踏入卫生间,程宇忽然瞥见了什么,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战战兢兢地缩在门口,指着水槽阴影处,声音颤抖地说道:“余朔,你快看那边!!那个东西是不是在路上绊倒小李的神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镜中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