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大明》 第60章 小虫子 “李逸风!”周涛扬声喊道。 一直候在外面的李逸风立刻走了进来,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去,从西山所有工人的家眷里,给我挑十二个最心灵手巧,做事最踏实,嘴巴也最严实的妇人过来。我有天大的事情,要交给她们。” 李逸风虽不解,但见周涛神情郑重,不敢多问,立刻应声而去。 不多时,十二个有些拘谨和不安的妇人被带到了医庐后院的一间空房里。她们都是西山工坊里老匠人的婆娘或女儿,平日里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何曾被国舅爷这般郑重其事地召见过。 周涛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林婉儿和李逸风。 他看着眼前这些淳朴的妇人,还有一脸求知欲的林婉儿,清了清嗓子。 “今天叫大家来,是要教你们做三样东西。这三样东西,若能做成,未来我大明将士的性命,就能多一道保障。此事,乃西山最高机密,任何人胆敢泄露一字半句,军法从事!” 众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凛,纷纷垂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一样,叫‘药用酒精’。”周涛拿起一坛“烧刀子”,在手中掂了掂,“这酒能杀灭‘小虫子’,可还不够纯粹,里面的杂质太多。我们要做的,就是用蒸馏的法子,把它提纯。一遍,两遍,三遍……直到它清澈如水,点火即燃,辛辣到无法入口。这东西,以后就是我西山医庐清洗伤口,消毒器械的根本。” 他简单画出了蒸馏器的原理图,匠人出身的妇人们一看便懂。一个胆子稍大的妇人,是老工匠王大锤的婆娘,忍不住小声问:“国舅爷,这……这不就是酿酒师傅们用来提纯烈酒的法子吗?” “是,也不是。”周涛点点头,“他们提纯,是为了好喝。我们提纯,是为了救命。我要的,是比市面上任何烈酒都要纯净百倍的东西。这东西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杀菌的。” “第二样,叫‘大蒜素’。”周涛手掌一摊,“寻常人家厨房里都有大蒜。大蒜里的辛辣之物,同样能杀死大部分‘小-虫子’。将这蒜泥用干净的麻布包好,直接敷在寻常的小伤口上,或者用麻油将其中的汁液浸泡出来,备用。此物易得,可解燃眉之急。” 林婉儿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蒜泥辛辣,直接敷在伤口上,病人怕是……怕是疼痛难忍。” “会疼。”周涛看着她,“但比起伤口溃烂,高烧不退,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婉儿,救命,有时候就不能怕疼。” 周涛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他让李逸风去找一个发霉的馒头来。 很快,一个盖着黑布的瓦罐被拿了过来。 掀开黑布,里面是一块长满了青绿色霉菌的馒头。 妇人们发出一阵低呼,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在她们看来,这是已经腐坏,万万不能入口的东西。 “这第三样,也是最难,最重要的一样,我叫它‘青霉素’。” 周涛指着那团看起来有些恶心的青绿色霉菌。 林婉儿也皱起了眉:“公子,这……这是腐坏之物,乃是‘霉毒’,医书有载,误食可致人腹泻呕吐,甚至死亡。怎能……怎能用它来入药?”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涛的声音沉了下来,“我曾在一本西洋奇书上读到,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一种特定的青霉,就是它,它分泌出的汁水,是那些最凶恶的‘小虫子’的克星。哪怕是‘毒素’已经入血,高烧不退的重症,它也可能救回来。” 林婉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能救“热症”?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她行医多年,最怕的就是这个,眼睁睁看着好好的汉子因为一道小伤口就那么没了,她束手无策。 “公子……此话当真?” “真不真,试了才知道。”周涛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我们要做的,就是培养它。用淘米水,或者煮烂的麦粥,作为它的‘土壤’。让它在上面生长,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这些青霉,将它们放到新的‘土壤’里,让它长得更多,更旺盛。” “最后,我们将这些长满了青霉的米粥汤水,用最细密的麻布过滤。我们不要霉菌本身,只要那过滤出来的,看起来清澈的汁水。那里面,就含有能救命的‘青霉素’。” 他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补充道:“这是一个笨办法,更是一个需要运气的法子。因为不是所有的青霉都有用,我们必须找到对的那一种。可能试验一百次,一千次,都会失败。但只要我们成功一次,就意味着,我们掌握了能与阎王抢人的神药!” 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婉儿。 “婉儿,这三件事,就交给你来总领。酒精和大蒜素,要尽快,越多越好,先供给天雄军和西山矿场。至于这青霉素,不求快,但求稳。从今天起,这间院子列为禁地,除了你们,任何人不得靠近。你们需要的任何东西,直接跟逸风说。” 林婉儿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公子放心,婉儿……定不辱命!” 一场足以改变大明,乃至整个世界历史的医学实验,就在这间简陋的院落里,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安顿好医庐之事,周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放松。救死扶伤是根本,但若不能强军安邦,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他走出院子,阳光有些刺眼。 李逸风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公子,现在去哪?” 周涛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投向西山深处那片戒备森严的区域。 “去孙先生那里看看。这救命的药在研制了,杀人的刀,可不能慢下来。” 李逸风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公子,孙先生那边……怕是不太顺利。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七八天没出来了,听里面的匠人说,孙先生的脾气,都快赶上那炼钢炉的火了。” “哦?”周涛眉毛一挑,“走,正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难题,能把我们的火器大家给难住。” 西山军械坊,与其说是工坊,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铁匠铺集群。 还没走近,震耳欲聋的锤击声、风箱的呼啸声、金属的摩擦声便混杂着浓烈的煤烟和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西山最核心的机密所在,外围由天雄军的精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守卫着,任何未经许可的靠近,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格杀。 第61章 回火之法 周涛和李逸风亮明身份,穿过层层关卡,才得以进入。 坊内热火朝天,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们挥舞着铁锤,火星四溅。一座座新建的高炉喷吐着橘红色的火焰,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像是喝醉了酒。 在一处最大的厂房前,孙元化正双目赤红地盯着一根刚刚从模具里取出的炮管,他的官袍上满是油污和铁屑,头发散乱,哪还有半点朝廷命官的模样,倒像是个走火入魔的老铁匠。 他身边,散落着十几根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着裂纹或瑕疵的铳管,还有几个炸裂开来的陶制外壳。 “孙先生。”周涛走到他身后,开口喊道。 孙元化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到是周涛,原本暴躁的脸上瞬间充满了羞愧和沮丧。他拱手,声音颤抖地道:“公子!下官……下官无能,有负您的托付啊!” 周涛上前一步,扶住他:“先生不必如此。若是一切顺遂,反倒奇了。遇到难题,才是常事。我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孙元化被周涛的话语安抚,但脸上沮丧之色未减,他指着满地的失败品,痛心疾首。 “公子,您请看!” 他拿起一根断裂的铳管,声音都在发颤。 “这燧发枪,下官带着人,日夜赶工,击发机括已经研制成功。可是这铳管,这铳管……它总是在最后一步出问题!” “最后一步?” “淬火!”孙元化咬着牙,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宋应星送来的新钢,坚韧无比,这没错。我们用最好的模具铸造成型,钻头开孔,一切都天衣无缝。可只要一入水淬火,十根里倒有八九根,会像这样……” 他将那断裂的铳管递到周涛面前。 “……要么直接裂开,要么就是看似完好,可只要用重锤一敲,就应声而断!脆得像块冻豆腐!这样的铳管要是交到将士们手上,那就是在让他们去送死!” 周涛接过断裂的铳管,入手冰凉。断口处,能看到细密的晶体状结构,确实是脆断的迹象。 “先生试过别的法子吗?” “怎么没试过!”孙元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我们试过用温水,用油,甚至用盐水!可结果都大同小异!这新钢,就像个脾气古怪的烈女,碰不得,摸不得!下官……下官实在是没法子了!” 周涛沉默了片刻,将铳管放下,问道:“先生,淬火的目的是什么?” 孙元化一愣,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常识:“自然是让钢材变得更坚硬,更耐磨。” “对,是坚硬。”周涛点点头,“但我们需要的,仅仅是坚硬吗?” 孙元化皱起了眉,思索着他的话。 “战场上的火铳,除了坚硬,还需要什么?它需要承受火药炸开时那一瞬间的冲击,如果只是一味的硬,就像您说的,像块冻豆腐,一敲就碎。那它还需要什么?” “韧……”孙元化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字,随即眼睛猛地睁大,“坚硬……与韧性?” “正是。”周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们需要的,是既坚硬,又坚韧的铳管。过刚则易折,这个道理,先生比我懂。” “可……可淬火不就是为了求其‘刚’吗?自古以来,百炼成钢,淬火方能成其锋锐。若要它韧,便不能淬火,可不淬火,它又不够坚硬,如何能承受火药之力?这……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啊!”孙元化激动地来回踱步,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似乎又要破灭。 周涛笑了笑,捡起地上的一块小铁片,扔进旁边的炭火里。很快,铁片被烧得通红。 他用铁钳夹出铁片,对孙元化道:“先生请看。” 说着,他将烧红的铁片猛地浸入冷水之中。 “滋啦——”一声,白气蒸腾。 周涛将冷却的铁片取出,递给孙元-化:“先生试试它的硬度。” 孙元化接过,用一把小锤用力一敲,“啪”的一声,铁片应声碎裂成几块。 “看,这就是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只求其刚,不及其韧。” 周涛没有停下,又捡起另一块同样的铁片,再次烧红,浸入水中。在铁片完全冷却后,他却没有停下,而是再次用铁钳夹起它,放回到炭火的边缘,用微弱的火苗,慢慢地,均匀地再次烘烤着它。 孙元化屏息凝神地看着,完全不明白周涛在做什么。 只见那块原本银白色的钢片,在微火的烘烤下,表面颜色开始慢慢变化,从淡黄色,到褐色,再到一种奇异的蓝色。 就在钢片变成蓝色的一瞬间,周涛猛地将它从火中取出,让它在空气中自行冷却。 “先生,再试试这个。”他将这块泛着蓝光的铁片递了过去。 孙元-化将信将疑地接过,拿起小锤,用同样的力气敲了下去。 “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铁片非但没有碎裂,反而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锤印。 孙元化呆住了。 他拿着那块铁片,翻来覆去地看,又用锤子敲了几下,传来的都是沉闷而坚实的声音。 “这……这是为何?”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同样是淬火,为何……为何这块就又硬又韧?” “因为,我给了它一个‘反悔’的机会。”周涛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第一次入水,是让它变得足够坚硬。但这时候的它,性子太烈,太脆,不堪大用。所以,我们要再给它一点‘火气’,不用太旺,文火慢炖,让它把那股过头的‘烈性’给退掉一些。这就叫……‘回火’。” “回……火……” 孙元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脑子里仿佛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响。 过刚则易折……退其烈性……回火…… 这些简单的字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中那扇紧锁了无数个日夜的大门。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了!是了!我们只知进,不知退!只知求其刚,不知存其韧!公子一言,胜过我十年钻研啊!” 他对着周涛,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孙元化,替大明万千将士,谢公子赐教!” 第62章 公子大才 周涛拿起那截断口,仔细看了看,断裂处呈晶状,确实是脆性断裂的典型特征。 孙元化又指向旁边一门口径不大,但炮身同样布满裂纹的小型火炮。 “还有这短管炮,为了能让步卒拖着走,下官按您的意思,将炮身减重,炮壁削薄。可结果……结果也是一样!这新钢,硬而无韧,一遇炸膛,不是裂开一道口子,而是瞬间碎成万千锋利的铁片,四散飞射,其杀伤之酷烈,比之炮弹本身,有过之而无不及!前日试炮,就伤了三名弟兄!” 孙元化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还有您说的颗粒火药!下官也试了!将硫磺、硝石、木炭粉末混合后,加入米汤水,压成饼状,再敲碎,过筛。可是……可是做出来的颗粒,燃烧的速度完全不一样!有时候烧得快,威力猛;有时候烧得慢,软弱无力。同一门炮,装同样多的药,一炮打出三百步,下一炮可能就只飞出去一百步!如此火药,如何临阵对敌?!” 最后,他绝望地拿起一个破碎的陶罐,里面还残留着黑色的粉末。 “这手雷……外壳好做。可里面的引信,下官实在是束手无策!用寻常的火绳,不是受潮点不着,就是烧得太快,还没扔出去,就在手里炸了!前天一个愣头青,就差点把自己的手给废了!这时间,根本无法掌控啊!”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足以致命的难题。 整个工坊的匠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垂头丧气地看着这边。这些日子,他们跟着孙元化没日没夜地干,却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士气早已跌落谷底。 周涛听完,沉默了。 他不是冶金专家,也不是化学家。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后世网络上、书本里的一些零散概念和基本原理。 但恰恰是这些超越时代的基本原理,才是点醒这些顶级工匠的钥匙。 他沉思了片刻,脑海里飞速地将孙元化的问题和自己的知识库进行匹配。 有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孙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同一块铁,有时坚硬如斯,有时却又柔韧能屈?” 孙元化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这……自然是看炼铁时的火候与锤炼的次数。” “不完全对。”周涛摇了摇头,“我打个比方。炼钢,就像是铁在‘吃’炭。我们现在用焦煤炼出的钢,炭吃得足,所以它‘性子’就刚,宁折不弯。这叫‘硬度’够了,但‘韧性’不足。” 这个比喻很新奇,孙元化和周围的匠人们都听得入了神。 “那我们有没有办法,让它在‘吃’饱了之后,再把多余的‘炭’吐出来一点?或者说,让它更好地‘消化’一下吃进去的东西?” 周涛看着孙元化迷惑的眼神,继续引导。 “淬火,你们都知道,烧红的铁扔进水里,瞬间变硬。但你们有没有试过,不把它扔进冰冷的井水里,而是扔进温水,或者一桶热油里?” “又或者,在它淬火变硬之后,不再捶打,而是用文火,在炉边上,慢慢地再烤一烤,给它‘回回温’?让它把那股子过刚的烈性,散掉一些?”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孙元化的脑海! 温水淬火……油淬……淬后回火! 孙元化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哆嗦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在原地急促地踱了几步。“淬火取其刚,回火存其韧……对啊!刚柔并济!方为百炼之钢!我……我怎么就一头钻进了牛角尖,只想着让它更硬,更硬!真是……真是醍醐灌顶啊!”他看向周涛,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感激,深施一礼:“公子之言,如拨云见日,孙某茅塞顿开!此法若成,实乃我大明军械之大幸!” 周涛笑了笑,知道第一个难题已经解决了。他接着指向那堆大小不一的火药颗粒。 “至于这火药,燃烧速度不一,是因为你的颗粒,大小、紧实度不一。你现在是先压成一大块,再敲碎,这就像你打碎一个瓦罐,得到的碎片,必然有大有小,有厚有薄。” “我们为何不换个思路?” 周涛随手拿起一根木炭,在地上画了一个简陋的示意图。 “我们做一个木框,绷上细密的铜丝网。然后,将调和好湿度的药粉放在网上,用一块平整的木板,在上面来回碾压。这药粉,不就像面条一样,从网眼里被挤下去了吗?这样得到的‘药条’,粗细是不是就完全一样了?再将这‘药条’切成等长的小段,晾干,不就是大小、分量、紧实度都一模一样的颗粒了吗?” 挤……挤压过筛! 孙元化看着地上的图,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个法子,简单得近乎不可思议,可却直指问题的核心!他之前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还能这么干! “神……神乎其技!公子,您……您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孙元化激动得语无伦次。 周涛没理会他的惊叹,指着那破碎的手雷陶片。 “最后是引信。要稳定,无非两点。一,防水。二,燃烧时间恒定。” “防水简单,将做好的火绳,在桐油或者融化的蜂蜡里浸透,晾干即可。至于时间……” 周涛捡起一根细长的竹管。 “我们做一个小小的竹管,里面用最标准的颗粒火药,紧密地压实。点燃一头,它烧到另一头的时间,是不是只取决于这竹管的长度?我们把竹管做成一寸长,它就燃烧一息。做成三寸长,它就燃烧三息。只要我们的竹管长短一致,那引爆的时间,不就完全掌控在我们手里了吗?” 竹管延时引信! “轰!” 孙元化的脑子,彻底炸了。 如果说,“回火”是点拨,“过筛”是妙想,那这“竹管引信”,就是开天辟地般的创造! 他呆呆地看着周涛,眼神从震惊,到狂喜,最后化为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 他再次拱手,深深一揖,声音颤抖:“公子大才,孙某佩服得五体投地!此乃……此乃改天换地之法!” 周围的匠人们,也全都回过神来,纷纷拱手行礼,眼神狂热。 在他们眼中,这位年轻的公子,已经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文曲星,是工匠的祖师爷下凡! 周涛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他扶起孙元化,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给你的,只是一个方向。真正把它做出来的,是你们。孙先生,我大明百万将士的性命,未来疆域的开拓,就系于你们手中这锤子和炉火之上了。” 孙元化重重地点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公子放心!此番得公子点拨,孙某心中已有定计!不出一月,下官必将合格的新式火铳、火炮、手雷,悉数呈于您的面前!定不负公子所托!” 他猛地一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同样激动不已的匠人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都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公子的教诲吗!” “来人!备油池!重开一炉,老子今天要亲自给这钢,回回火!” “把最好的铜丝给我拉出来,编成网筛!动作快!” “王二!去后山砍最直的竹子!内壁要给老子打磨得比镜子还光!” 整个军械坊,瞬间从之前的死气沉沉,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去实现那些刚刚听到的,如同神谕般的构想。 周涛站在一片喧嚣和热浪中,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历史的车轮,已经在他的推动下,开始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转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转过身,对早已目瞪口呆的李逸风,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吧。” 第63章 情报工作 马车早已备好,就停在工坊区外的土路上。周涛刚要踩着脚凳上去,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子,请留步。” 周涛回头,只见柳如是快步走来,她换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少了几分秦淮河畔的柔媚,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柳姑娘,有事?” 柳如是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目光却清亮地看着他。 “公子前番安排如是着手筹办情报之事,只是……具体该如何行事,公子还未曾详述。如是虽有些许江湖阅历,但于此道,终究是门外之徒,不敢擅专,还请公子赐教。” 马车早已备好,就停在工坊区外的土路上。周涛刚要踩着脚凳上去,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子,请留步。” 周涛回头,只见柳如是快步走来,她换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少了秦淮河畔的柔媚,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柳姑娘,有事?” 柳如是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目光却清亮地看着他。 “公子前番安排如是着手筹办情报之事,只是……具体该如何行事,公子还未曾详述。如是虽有些许江湖阅历,但于此道,终究是门外之徒,不敢擅专,还请公子赐教。” 周涛放下踩上脚凳的腿,转身靠在车厢壁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哦?你倒是心急。也好,此事早一日部署,便早一日见效。” 他没有邀请她上车,也没有另寻僻静之处,就这么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仿佛要谈论的不是什么军国机密,而是一桩寻常的生意。 “柳姑娘,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耳朵最灵,眼睛最尖,又最容易被人忽视?” 柳如是略一思索,便回答:“乞丐、妓女、茶馆的伙计、脚行的苦力、走街串串的货郎……这些人,三教九流,无处不在,却又最不引人注目。” “不错。然后呢?你找到他们,给他们钱,让他们为你做事。你让他们听什么,看什么?” “自然是让他们留意各处官府的动向,打探京中权贵的往来,或是军械物资的调动。这些才是军国大事。” 周涛摇了摇头。 “不。你若这样问,不出三日,你的人,连同你自己,都会被锦衣卫请去喝茶。你让他们什么都别刻意去听,也别刻意去看。只要把每日里听见的、看见的闲话、趣闻,都记下来便可。” 柳如是黛眉微蹙:“闲话趣闻?公子,我们是要探查军国大事,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能有什么用处?譬如哪家米铺的伙计抱怨工钱少,哪个书生又因为没钱买酒而当掉了祖传的砚台,这些……于大事何益?” 周涛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 “一户米铺的伙计抱怨,是闲话。若京城里十家米铺的伙计都在抱怨,他们的老板却在偷偷大量囤积粮食,这又说明什么?” 柳如是的脸色微微一变。 “一个书生当掉砚台,是小事。若是一位素来清廉的官员,近来却开始变卖家产,这可能是他气节高尚,也可能是他……站错了队,即将失势,在为自己准备后路。” 他看着柳如是的眼睛。 “任何一件小事,都是无用的。但无数件这样的小事汇集到一起,就能拼凑出大事的全貌。一条消息是流言,两条是线索,三条以上来源不同、却能相互印证的,那才是事实。我要的,就是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 柳如是听得入了神,她从未听过如此新奇却又直指本质的言论。在她过往的认知里,探听消息便是收买一两个关键人物,获取一两条关键情报。而周涛所描述的,却是一个庞大、繁杂,却又无比精密的系统。 “如是明白了。可……人多嘴杂,如何管束?若其中一人被抓,或是反水,岂不将我们全都供出去?” “所以,这便是第二件事。”周涛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发展的下线,他们之间不能互相认识。你找三个人,这三个人,只认得你。他们再各自去找人,那些人,也只认得他们自己唯一的上线。线与线之间,绝不能碰头。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的上一根线,和下一根线。所有的线头,最终都汇集到你手里。如此,即便有一条线断了,被敌人抓住了,他也只能扯出与他相连的那一小段,却毁不掉我们整张网。” 柳如是的心跳微微加速,这些话语里透出的森严与冷酷,与眼前这个时常带着温和笑意的男人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这种反差,非但不让她感到畏惧,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这个男人,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时而春风化雨,吟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绝美诗句;时而又如寒冰深潭,擘画着足以颠覆乾坤的阴谋诡计。他究竟还藏着多少面,是自己未曾见过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刚刚开蒙的学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而他,就是那个手握所有答案的先生。 周涛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继续说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每天会收到海量的情报,绝大部分是无用的废话。你要学会筛选,判断哪些情报有价值,哪些情报背后可能藏着杀机。比如,有人告诉你,某位大臣府上今晚有密会。这情报很有价值,但你不能立刻派人去探查,因为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你要先通过其他渠道,查一查今晚有谁会去,这个大臣最近和谁走得近,有没有异常举动。确认无误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柳如是轻声问:“公子,如是明白了。只是……这些情报,如何传递?若用信件,一旦被截获,后果不堪设想。” 周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最后一件,也是最关键的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递给柳如是。书册的封面是空白的,纸张也只是寻常的毛边纸。 “这是什么?”柳如是疑惑地接过。 “一本《三字经》。” 柳如是依言翻开,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却不是“人之初,性本善”,而是一串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和符号。 周涛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书册。 “这两本,是‘密码本’。你看第一页,有数百个符号,每个符号对应一个常用字。你要传递情报给我,就由我派给你的联络人,用这第一页的对应法,将你的话翻译成符号。信送到我手上,我再用我这本上相同的一页,把符号翻译回文字。” 他点了点那本书册。 “最关键的一点是,每一页密码,只能用一次。用完之后,你和你那边的联络人,必须当面将这一页烧毁。这样,就算敌人截获了我们的密信,甚至抓住了我们的信使,他也永远无法破译。因为他不知道我们用的是哪一页的密码,而用过的那一页,已经化为灰烬,不留任何痕迹。” 柳如是捧着那本薄薄的书册,只觉得它重逾千斤。这已经不是计谋,而是闻所未闻的“法术”!如此精妙绝伦的保密之法,恐怕连传说中的公输班、墨子再生,也要为之惊叹。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周涛,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热。 这个男人,就像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奇书,每一次翻页,都会带来颠覆性的震撼。 “公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是……明白了。” 周涛看着她眼中那混杂着崇拜、好奇与一丝丝迷恋的复杂光芒,心中微微一动。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就像初春的柳絮,轻轻搔刮着人心。 但他很快便将这丝涟漪压了下去。他的目光有了片刻的游离,随后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略显亲密的距离,语气也恢复了平淡。 “这件事,关乎西山根本,也关乎我等的生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我会派一个绝对可靠的人与你联络,以后,你只对他一人负责。记住,大胆去做,西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柳如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疏离,眼中的光芒稍稍黯淡,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敬意所取代。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有他的尺度和界限。 她将密码本紧紧抱在怀中,郑重地躬身一揖。 “公子放心,如是定不负所托。” 周涛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他没有再回头。 柳如是站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才缓缓直起身,低头看着怀中的密码本,嘴角绽开一抹复杂的笑容。 第64章 操练初见成效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涛便策马赶到了西山大营。 整个营地已经是一片沸腾的景象。往日里兵痞们那种懒散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而有序的肃杀之气。 校场之上,数千名步卒正在进行队列操练。伴随着军官声嘶力竭的号令,横队、纵队、方阵,变换之间,整齐划一,仿佛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在呼吸。 卢象昇和史可法早已在帅台等候。 “你来了!”卢象昇一身戎装,精神焕发,见到周涛,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 “大军在此,我如何睡得安稳。”周涛的目光扫过校场,“练得如何了?” “如何?”卢象昇大笑一声,伸手一指,“你且看!这便是老夫日夜操练的精锐!” 他指向不远处一片独立的骑兵校场。 五千名骑兵,人披甲,马披铠,静静地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战马偶尔喷出的响鼻和盔甲叶片轻微的碰撞声。 卢象昇从亲兵手中拿过一面红色令旗,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下一挥!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 “动!” 帅台下,一名传令官用尽全力嘶吼。 五千铁骑,闻声而动,巨大的方阵瞬间分裂成十个小的楔形冲击阵,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骑一卒出现差错。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整齐而沉重的闷响。 卢象昇再次挥下令旗。 “转!” 又一面令旗挥下,十个楔形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推动,齐齐向左旋转,流畅至极,楔形的尖端始终对着同一个方向。 “周老弟,你看!”卢象昇激动地指着,“这才是骑兵!这不是五千个散兵游勇,这是一柄由五千个刀片组成的巨斧!他们同进同退,同生共死!建奴的骑兵,强在个人悍勇,但他们是一盘散沙!我这五千铁骑,便是一块铁板!用铁板去砸散沙,焉有不胜之理!” 周涛点了点头,心中也颇为震撼。这种将纪律刻入骨髓的骑兵,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一支毁灭性的力量。 史可法也走了过来,他依旧是一身文官袍服,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军人的刚毅。 “周大人,操练筋骨,只是其一。若无军魂,不过是行尸走肉。” “史大人的教化之功,我想亲眼看看。” 史可法一招手,一名亲兵从队列里带过来一个面相憨厚的年轻士兵。 “你叫什么名字?”史可法温和地问。 “回大人,小人叫狗蛋!”士兵大声回答,站得笔直。 周涛笑了笑:“狗蛋,我问你,你为何当兵?为谁而战?” 若是以前,这士兵八成会回答“为了吃粮饷”或者“为卢将军卖命”。 但此刻,狗蛋挺起胸膛,目光灼灼,声音洪亮地回答:“回大人!我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为陛下而战!为大明而战!为我爹娘婆娘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战!谁敢抢我家的地,杀我家的牛,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话糙理不糙。 周涛、卢象昇、史可法三人相视一笑。 这就是军魂。 “说得好!”周涛赞道,“有此军心,何愁建奴不灭!” 随后,他们又观看了反骑兵方阵的演练。 步卒们迅速组成数个中空的小型方阵,长枪如林,火铳密布。周涛让卢象昇派一千骑兵进行模拟冲锋。 那一千骑兵呼啸而来,气势汹汹。但面对那一个个如刺猬般的步兵方阵,战马的本能让它们不敢直冲,纷纷涌向方阵之间留出的空隙。 骑兵的带队将官挥舞着马刀,嘶吼着催促手下冲锋。 就在他们涌入那看似安全的“通道”时,两侧方阵的军官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怒吼。 “举铳!” “开火!” “砰砰砰砰!” 炒豆般的枪声连成一片,硝烟弥漫。虽然只是空包弹,但那震天的声势和交叉火力的压迫感,让冲锋的骑兵阵型瞬间大乱,前排的骑兵坐马受惊,人立而起,后面的骑兵收势不住,撞成一团,顿时人仰马翻。 “停!”卢象昇挥下令旗。 他走到周涛身边,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感慨万千:“周老弟,你这个‘杀戮通道’的设计,真是神来之笔!将敌人的优势,化为我们的胜势!此阵一出,建奴骑兵,不足为惧!” 周涛看着士气高昂的将士,心中豪情万丈。 “卢兄,史大人,将士们练得很好。” “那是自然!”卢象昇一脸自得。 “但是……”周涛话锋一转,“操练终究是操练,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去遛遛。一支没有见过血的军队,算不得真正的强军。” 卢象昇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盯着周涛,眼神变得锐利:“你的意思是?” “他们学会了如何杀人,但他们还没杀过人。他们不怕操练场上的空包弹,但他们还没见过同伴在身边被真正的利刃砍倒,被炮弹撕碎。” 史可法面色凝重地补充:“周大人所言甚是。士气可用,但未经血战,终是虚火。一旦战事不利,这股气,散得也快。” 卢象昇沉默了片刻,随即一拳砸在帅台的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就让他们去见血!只要陛下一道旨意,我天雄军随时可以开拔!” 周涛摇了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看着场下重新整队的士兵,眼神深邃。“他们是一把新铸的宝剑,锋利,但也脆。直接拿去砍坚城,碰硬骨头,可能会崩了刃。” “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一块磨刀石。不大不小,不软不硬,正好能让这把剑开锋,见血,淬火,却又不至于伤了它的根本。”周涛转过身,不再看校场上的兵马,目光投向了京城的方向。“此事,需陛下定夺。” 说完,他转身就走。 第65章 开拓之君 乾清宫,暖阁。 崇祯皇帝面前的御案上,摊着一幅北境舆图,一支朱笔被丢在一旁。他盯着舆图上“宣府”、“大同”几个字,一言不发,面色阴沉。一旁的王承恩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轻了。 “陛下,周大人求见。” “宣。” 周涛迈步入内,行过礼,便见皇帝这般模样,暖阁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陛下似有烦心事?” 崇祯皇帝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在舆图上,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火气:“宣大总督张宗衡上奏,说口外那些蒙古部落又不安分了,小股骑兵时常叩关劫掠,请朝廷增拨粮饷,修缮边墙。粮饷,粮饷,人人都要粮饷,国库都快跑老鼠了!” 周涛:“陛下,臣今日前来,或许能为陛下分忧。” 崇祯皇帝终于从舆图上抬起头,看向他:“哦?你那支天雄军,练得如何了?” “已初见成效。”周涛声音清晰,“臣昨日亲观大操。五千铁骑列阵,人马俱甲,立于校场之上,半个时辰,鸦雀无声。令旗一挥,五千人马瞬间分成十股楔形小阵,动作分毫不差,仿佛一人之身。再一挥令旗,十阵齐齐转向,马蹄起落,只闻一声闷响。” 崇祯皇帝身体微微前倾:“步卒呢?你说的那个反骑兵方阵,可堪一用?” “臣令一千骑兵模拟冲锋,其势汹汹,然至阵前,无一战马敢于直冲枪林,皆下意识涌入方阵间的空隙。就在此时,两侧方阵的火铳手三轮齐射。虽是空包弹,未伤一人,然那千骑已然阵脚大乱,人马相撞,不战自溃。” “不战自溃……”崇祯皇帝喃喃自语,他从御案后站起,走到舆图前,手指在宣府之外的草原上缓缓划过。“你所说的军魂呢?史可法那一套,可有用处?” “臣随意问过一名士卒,问他为何当兵,为谁而战。”周涛顿了顿,“那士兵挺胸回答,为陛下而战,为大明而战,为他家里的爹娘婆娘能安稳过日子而战。谁敢抢他家的地,杀他家的牛,他就砍了谁的脑袋。” 崇祯皇帝猛地回头,眼中爆出精光,脸颊泛起潮红。 “好!好一个为陛下而战,为大明而战!好一个砍他脑袋!”他来回踱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骑兵如铁板,步阵如杀局……好,好啊!” 他停下脚步,紧紧盯着周涛:“周卿,你说的这些,朕都听明白了。特别是那个反骑兵方阵,利用战马不敢冲撞枪林的本能,引其入彀,再以交叉火力歼之……妙!实在是妙!朕的先祖成祖皇帝,五征漠北,何等威风!自土木堡之后,我大明面对鞑虏,便处处被动挨打。如今,听你一席话,朕仿佛又看到了我大明铁骑纵横草原的景象!” 他对周涛的称呼,已经从“周卿”变成了带着亲近意味的“你”。 崇祯皇帝再次看向舆图,眼中燃烧着火焰。 “朕的大明,不能总是被动防守!朕要做一个开拓之君,而非守成之主!” 周涛躬身:“陛下圣明。天雄军新法已成,然终究是纸上谈兵。兵法云,兵者,诡道也,实战之中,瞬息万变。臣恳请陛下,给天雄军一个实战检验的机会。如此,方能发现阵法与战术的不足之处,加以改进。一旦此法证明行之有效,便可全军推广,届时,我大明军力,将焕然一新!” 崇祯皇帝沉默了。他负手在殿中踱步,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也敲击着在场两人的心。让一支新练的军队出征,风险不小。万一败了,对他和周涛的威信都是巨大的打击。 但胜利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振奋人心,来证明他这个皇帝并非庸主。 良久,他停在舆图前,目光投向山西之外的广袤草原。 “好!”他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跳动,“朕准了!就让卢象昇,率天雄军,出太原,过偏头关,到草原上去!那些蒙古部落,时降时叛,侵扰边境,着实可恶!就拿他们,来为我大明的新军,开刃!” 他感慨道:“想当年,高祖驱逐蒙元,成祖五出漠北,我大明的铁骑,让草原闻风丧胆。这份荣耀,不能断在朕的手里!” 周涛心中一喜,再次躬身:“陛下英明!臣……愿一同前往,为大军监军,亲眼见证实战之效,以便随时调整。” “不行!”崇祯皇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声音陡然严厉,“你乃国舅,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现在离不开周涛了。这个小舅子,已经成了他中兴大明最大的倚仗。 周涛坚持道:“陛下,臣为监军,若不亲临一线,如何监察?新战法由臣提出,若不亲眼看到实战效果,如何改进?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若一个阵法衔接有误,若一次火铳齐射早了半息,臣在后方看战报,永远不知其缘由。请陛下恩准!” 君臣二人僵持住了。 崇祯皇帝盯着周涛看了许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松了口。 “也罢。但你必须答应朕,绝不可冲锋陷阵,只能在后方观战。” “臣遵旨。”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旨意,召锦衣卫指挥使林靖!” 不多时,一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林靖快步入内,单膝跪地。 “臣,林靖,参见陛下!” 崇征皇帝走到他面前,亲自将他扶起,语气无比郑重。 “林靖,朕命你,亲率一千锦衣卫精锐,随同周监军出关。朕不要你们杀敌,不要你们立功,朕只要你们做一件事。” 他死死地盯着林靖的眼睛。 “保护好周监军的安全!无论如何,必须将他,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大军可以败,将士可以死,但他,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听明白了吗?” 林靖心中剧震,他从未见过陛下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下达命令。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国舅的分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国舅应有的范畴。 “臣,遵旨!臣在,公子在!臣死,公子亦当无恙!” 第66章 降维打击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缓缓行进。数个巨大的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城堡,护卫着中军的辎重。五千铁甲骑兵,则如同警惕的猎犬,散布在军队的四周,进行着侦查和警戒。 行军已过五日,将士们的脸上都带着风尘,但队列依旧整肃。 中军高台上,卢象昇用手遮着刺眼的阳光,眺望远方,他身旁的周涛则在看着脚下被车轮压出的辙印。 “这草原,真是个磨人筋骨的地方。”卢象昇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没遮没拦,日头毒得很。将士们有些乏了。” “是该让他们见见血了,见了血,就不乏了。”周涛的目光从辙印上抬起,望向同一个方向。 “你倒是比我还心急。”卢象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夫也等不及了。这新阵法,操练了千百遍,到底管不管用,就看这一遭了。” 话音未落,,一骑斥候如离弦之箭般向中军疾驰而来,马蹄扬起一道长长的烟尘。 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颤抖:“报!前方二十里,发现蒙古部落,约三千骑,正向我军靠近!” 卢象昇与周涛对视一眼。 来了。 卢象昇眼中瞬间燃起火焰,他大步走到帅台边缘,声音沉稳有力,传遍中军。 “传我将令!全军停止前进!步兵结阵!”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响起,原本在行进中的步兵阵列,迅速收缩。军官的号令此起彼伏,长长的行军队形在短短片刻之内,便化作了十几个标准的方阵,如同草原上突然长出的一个个钢铁刺猬。 长枪如林,斜指苍穹。火铳手检查着弹药与火绳,在军官的口令下,发出整齐划一的金属碰撞声。方阵与方阵之间,留出了数条宽阔的通道。 史可法站在周涛身边,手心微微出汗,他看着那些看似致命的空隙,忍不住低声问道:“周大人,如此大的空隙,敌骑若是一拥而入……” “史大人,这便是为他们准备的。”周涛的语气很平静,“是生路,也是死路。” 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黑线迅速扩大,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汇成雷鸣。三千蒙古骑兵,挥舞着弯刀,呼啸而来。 领头的蒙古首领,是个满脸虬髯的壮汉,他看到明军的阵势,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明国的南蛮子,都是傻子吗?”他用马鞭指着明军的阵法,对身边的部众喊道,“看!他们怕死,摆了个乌龟壳,还特意给咱们留出门来!是怕咱们的马刀找不到他们的脖子吗?” “儿郎们,跟着我,从那些缝隙里杀进去!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把他们撕成碎片!” 三千骑兵发出一阵野蛮的呼啸,如同一股浊流,精准地避开了那些枪林,一头扎进了方阵间的空隙之中。 他们催动着战马,脸上挂着嗜血的笑容,以为迎接他们的将是胜利的坦途。 但他们错了。 当第一批骑兵冲进那狭长的通道,将两侧的明军步卒看得一清二楚时,通道内外的气氛陡然凝固。 卢象昇的令旗,在最高点停滞了一瞬,然后猛地挥下。 “开火!” 帅台上的周涛与各方阵的军官,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怒吼。 “砰砰砰!” 通道左侧的方阵率先喷出火舌与浓烟。密集的铅弹瞬间击穿了蒙古骑兵简陋的皮甲,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连人带马被打得血肉模糊,惨叫着翻倒在地。 右侧的蒙古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得一滞,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右侧方阵的火铳也响了。 又是一片炒豆般的爆响。 完美的交叉火力。每一名身处通道内的蒙古骑兵,都要同时承受来自左右两个方向的弹雨。前排的骑兵瞬间被打成了筛子,后面的骑兵收势不住,狠狠撞在倒下的同伴和战马尸体上。 “轰!轰!” 隐藏在方阵中的小型虎蹲炮,在这时也喷出了致命的火焰。无数的铁砂和碎石,像一道道死亡的镰刀,发出尖锐的呼啸,横扫过整个通道。 狭长的通道,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人喊马嘶,骨骼碎裂声与垂死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冲在前面的骑兵倒下,堵住了后面的道路。后面的骑兵想退,却被更后面不明所以、仍在向前冲锋的同伴死死顶住。整个冲锋阵型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自相践踏。 那名蒙古首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军队就已经崩溃了。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直冲头顶。 “撤!撤退!是陷阱!”他惊恐地大叫,拨转马头。 但已经晚了。 卢象昇的令旗再次挥下。 “骑兵!出击!” 早已蓄势待发的五千天雄军铁骑,从步兵方阵的两翼,如同两把巨大的钢铁钳子,沉默而迅猛地包抄了上去。 他们没有像蒙古人一样乱哄哄地呼喊冲锋,只有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同一阵沉重的鼓点,敲击着每个溃兵的心脏。他们保持着严整的楔形队形,如同一堵堵移动的铁墙,冷酷地碾压过去。 残存的蒙古骑兵,在经历了火器的屠杀后,早已魂飞魄散,此刻面对这支纪律严明、气势如虹的铁骑,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纷纷拨马,不顾一切地向草原深处逃窜。 一场追亡逐北的屠杀开始了。 天雄军的骑兵并不急于追上单个的敌人,他们依旧保持着阵型,用整体的速度,将大片的溃兵笼罩,然后从容地挥动马刀,收割着生命。 一个时辰后,草原上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三千蒙古骑兵,几乎被斩杀殆尽,只有寥寥数十骑仗着马快,逃入了草原深处。 而天雄军,伤亡不足百人,且多是骑兵追击时不慎坠马受的轻伤。 一场近乎完美的歼灭战。 帅台下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兵们看着那些曾经让他们畏惧的敌人,此刻尸横遍野,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火铳和身边的同袍,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和狂喜。 这就是新战法的威力!这就是天雄军的威力! 卢象昇一拳砸在栏杆上,虎目含泪,大笑道:“痛快!痛快!” 周涛走下帅台,踩着浸满鲜血的草地,史可法跟在他身后,面色苍白,看着这片修罗场,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名年轻的士兵,正是狗蛋,他用手抚摸着滚烫的火铳枪管,看着不远处一个被虎蹲炮轰得不成人形的敌人尸体,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砍了你的脑袋!” 第67章 火力压制 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军心。大军继续深入,又过了七八日,他们遇到了第二个敌人。 这次是一个由数个部落联合而成的大部族,足有近万骑。他们显然已经听说了前一支部落的下场,因此表现得极为谨慎。 近万骑兵,只是在远处游弋,却不进攻,用弓箭进行骚扰。企图用这种方式,耗尽明军的锐气和箭矢。 高台上,卢象昇放下千里镜,重重吐出一口气。“一群没胆的豺狼!只敢在远处叫唤,却不敢上前咬人。就这么耗下去,我军锐气会被他们一点点磨光。” 周涛依旧举着千里镜,一言不发,目光随着远处游弋的骑兵移动。 “他们不上钩。” “哼,想跟我们耗?那就看看谁耗得过谁!”卢象昇一拳砸在栏杆上。 渐渐地,蒙古人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他们的阵型开始变得散乱,游骑的骚扰也稀疏起来。 就在此时,周涛开口了。“卢兄,你看,他们的耐心,比我们先耗尽了。” 卢象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敌军的呼喝声和调动都显得有些焦躁。 “是时候了。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骑兵对决。” 卢象昇眼中精光一闪:“正合我意!” 号角声再次响起,悠长而沉稳。 天雄军的五千铁骑,缓缓驶出步兵的护卫圈,在阵前列队。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 对面的蒙古联军看到明军骑兵出战,也发出一阵喧哗,纷纷整理队形,准备迎战。在他们看来,步兵或许诡异,但骑兵对决,他们纵横草原数百年,从不畏惧任何人。 近万蒙古骑兵,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发动了冲锋。依旧是传统的战术,一拥而上,漫无边际,依靠个人的勇武和马术冲击敌阵。 而天雄军的五千骑兵,却分成了前后三排,组成一个紧密的矩形阵。 第一排,是手持三米长枪的重骑兵。 第二排,是手持马刀和手铳的突击骑兵。 第三排,是同样持刀的预备队。 “前进!” 天雄军骑兵,开始缓缓加速,从慢跑到快步,始终保持着阵型。 当两军相距不过百米时,卢象昇发出了怒吼! “冲锋!” 五千铁骑,同时发力,马刺磕入马腹,整个骑兵阵如同一头苏醒的钢铁巨兽,狠狠地撞进了那片黑色的潮水之中! “噗!噗!噗!” 最前排的长枪,轻而易举地刺穿了蒙古骑兵简陋的皮甲,将一个个骑士从马背上挑飞。紧密的阵型,让个人的勇武变得毫无意义。一个蒙古勇士或许能用弯刀格开一杆长枪,但他无法同时格开侧面和前方的三杆、五杆! 天雄军的骑兵阵,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奶油里,势不可挡! 第一轮冲撞,蒙古人的前锋便被凿穿,后续的骑兵挤作一团,阵型大乱! “变阵!左翼回旋!” 天雄军的骑兵阵,在冲透敌阵后,没有丝毫停顿。前排的长枪骑兵迅速向两侧分开,如同花瓣绽放,露出了内里的第二排骑兵。整个阵型在高速前冲中,如同一个熟练的舞者,在战场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绕到了混乱的蒙古骑兵侧翼。 “手铳!射击!” 第二排的骑兵,纷纷拔出腰间早已上好弹药的手铳,对着挤成一团、惊慌失措的敌人,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近距离的攒射,在拥挤的敌阵中掀起一片血雾。铅弹撕开皮甲,打碎骨头,无数蒙古骑兵惨叫着坠马,再次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和混乱。 “拔刀!冲杀!” 射击完毕,骑兵们扔掉滚烫的手铳,拔出雪亮的马刀,再次冲入敌阵。 此刻的蒙古联军,已经被彻底打懵了。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和个人武勇,在这支如机器般精准、冷酷的明军骑兵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们的冲锋被瓦解,阵型被撕裂,侧翼被打击。 一场万人级别的骑兵对决,不到半个时辰,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当太阳落山时,草原上躺满了蒙古人的尸体。近万骑兵,被彻底击溃,主帅被斩杀,残部四散而逃。 天雄军再次大获全胜。 经此两战,草原上“天雄军”的名号,已经能让小儿止啼。 周涛没有下令班师,而是继续向草原深处挺进。他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扫清这片区域的威胁。 终于,在半个月后,他们找到了这片区域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蒙古部落联盟。 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这个部落联盟的五万多人,包括老弱妇孺,全部龟缩在一个用数千辆勒勒车和帐篷构筑的巨大营地里,深沟高垒,严防死守,打定主意不出来决战。 “周老弟,这下难办了。”卢象昇看着远方那座巨大的营寨,眉头紧锁,“他们这是学了咱们汉人的法子,结寨自保。强攻的话,伤亡必定惨重。” 周涛笑了。 “卢兄,谁说我们要强攻了?” 他拍了拍身边一门崭新的大炮,炮身光滑,闪着金属的冷光。 “打仗,不一定非要用人命去填。让孙先生的宝贝们,说说话吧。” 第二天一早,五十门新式火炮被推到了距离营寨一千步的安全距离。炮兵们有条不紊地测量距离,调整角度,装填弹药。 “开炮!” 随着周涛一声令下,五十门火炮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经过孙元化改良,用上了颗粒火药和新式铸钢术的火炮,无论是射程、精度还是威力,都远超以往。 炮弹拖着尖啸,精准地落入蒙古人的营寨中。 “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将勒勒车和帐篷炸得粉碎,泥土和残肢断臂飞上天空。营寨里的蒙古人彻底被炸蒙了。他们从未见过射程如此之远,威力如此之大的火炮。在他们的认知里,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天罚!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巨大的营寨,被轰得千疮百孔,到处是哭喊和哀嚎。 下午,炮击停止。 步兵方阵开始缓缓向前推进。营寨里残存的蒙古人紧张地握紧武器,以为最后的决战来了。 当他们推进到距离营寨两百步时,并未发起冲锋,而是停了下来。 “手雷!准备!” 数千名士兵,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了一个个陶罐状的手雷。他们拉开那用竹管和蜂蜡做成的延时引信,引信发出“嗤嗤”的声响。 “投!” 数千枚手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抛物线,如同冰雹一般,落进了早已残破不堪的营寨里。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更加密集的爆炸声响起,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爆炸的冲击波和四散的弹片,在营寨内掀起了一场死亡风暴。 这一轮手雷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营寨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无数的蒙古人哭喊着,丢下武器,跑出营寨,跪在地上投降。 周涛看着眼前这堪称壮观的投降场面,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第68章 醒了,但好像又没完全醒 漠北的风,带着铁锈和野草的味道,刮过帅台,吹得大纛猎猎作响。 周涛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目光越过身前严整的军阵,投向远方地平线上那片连绵不绝的营帐。 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无边无际,令人心生压抑。 “好大的阵仗。”卢象昇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一丝兴奋的沙哑,“倾巢而出了。看来我们这块骨头,他们是铁了心要啃下来。” 周涛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啃下来,或者崩了他们满嘴的牙。” 卢象昇大笑起来,拍了拍身旁的护栏:“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崩了他们的牙!说得好!” 他脸上的笑容很快敛去,神情变得凝重:“此战若胜,漠南再无战事。若败……” “没有若败。”周涛打断了他。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 周涛的脑海中,浮现出离京前,崇祯皇帝在乾清宫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朕把大明的未来,交给你了。” 那个九五之尊,第一次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 “林靖,我把周卿也交给你了。他若有失,你提头来见。” 周涛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林靖那道如同实质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 “来了!”卢象昇一声低喝。 远方的黑色海洋开始翻涌,无数的黑点从营地中涌出,汇聚成一股股洪流,马蹄声如同滚雷,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传令!全军——戒备!” “咚!咚!咚!咚!” 战鼓擂动,沉闷而富有节奏。 步兵方阵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长枪手将三米长的枪尾顿在地上,枪尖斜指天空,形成一片钢铁丛林。 火铳手检查火绳,装填弹药,动作整齐划一,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炮兵!准备!” 五十门新式火炮的炮衣被揭开,露出乌黑冰冷的炮身。 蒙古骑兵的呐喊声已经清晰可闻,他们像一阵狂暴的飓风,席卷而来。 周涛举起千里镜,镜中,是无数张扭曲而狰狞的面孔。 “他们没有分兵,是主力冲锋。” 卢象昇冷哼一声:“想用人命,冲垮我们的阵线。天真!” “开炮!” 周涛的命令与卢象昇的令旗同时落下。 “轰——!” 五十门火炮齐声怒吼,实心弹丸拖着尖啸,狠狠砸入蒙古骑兵密集的冲锋队列中。 血肉横飞,断肢残骸被巨大的动能抛上天空。冲锋的阵型中,瞬间被清出数十道血肉胡同。 然而,后续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嘶吼着继续冲锋。 距离八百步。 七百步。 六百步。 “火铳!预备!” “放!” “砰砰砰砰!” 前排的火铳手三段击,密集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冲锋的骑兵阵中割开一道道缺口。 人马的惨嘶声,武器的碰撞声,军官的嘶吼声,汇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然而,敌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终于,如潮水般的骑兵撞上了钢铁的堤坝。 最前排的长枪手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后退,但他们身后的同袍死死抵住他们,枪林纹丝不动。 无数的战马悲鸣着,被锋利的长枪开膛破肚,骑手被贯穿,挑飞。 阵线,守住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战局将进入血腥的绞肉机模式时,蒙古军阵中,突然分出一支约两千人的精锐骑兵。 他们人马俱甲,绕过主战场,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直刺中军帅台! “保护帅台!”卢象昇脸色一变,厉声大吼。 林靖早已拔出绣春刀,带着一千锦衣卫挡在台前。 “公子!退后!” 周涛纹丝不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支骑兵,以及为首那个戴着黄金狼头盔的蒙古首领。 擒贼先擒王。 对方打的也是一样的主意。 “卢兄,让两翼骑兵,从侧后方包抄他们,截断他们的退路!不必管主战场!” “可是……” “执行命令!”周涛的声音陡然严厉。 卢象昇一咬牙,令旗挥动。 早已蓄势待发的天雄军铁骑,如两只巨螯,向那支突击的蒙古骑兵侧后方狠狠夹去。 蒙古首领显然也看到了明军骑兵的动向,但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退反进,速度更快! 他要用自己的命,换掉明军主帅的命! 转瞬之间,敌骑已冲至台下! 锦衣卫组成的防线与蒙古精骑狠狠撞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光迸溅。 喊杀声震耳欲聋。 周涛站在高台上,冷漠地看着下方的厮杀,大脑飞速运转,调整着整个战场的兵力部署。 他没有注意到,在混战的人群中,一个中箭落马,本该死去的蒙古骑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弓。 那是一张短弓,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 “嗡——” 弓弦轻响,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周涛正要下达下一个命令,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一支羽箭,透甲而入,只留下箭羽在外面微微颤动。 力气,如同潮水般从身体里褪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 卢象昇那张焦急大吼的脸,林靖撕心裂肺的呼喊,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天空,好蓝。 像极了前世大学城的天。 他仿佛看到了崇祯焦急的脸,看到了姐姐周皇后担忧的目光,看到了林婉儿在西山医院里对他笑…… 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最后的意识,是一句没能说出口的自嘲。 搞什么……历史系期末考……挂科了啊…… ……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声音,没有感觉。 他仿佛化作了一粒尘埃,在永恒的虚空中漂浮。 是一瞬间,又仿佛是亿万年。 不知过了多久。 “嘀嘀——嘀嘀嘀——!” 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如同一把尖刀,划破了这死寂的永恒。 意识,如同溺水之人,猛地从深海挣扎着浮出水面。 周涛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漠北湛蓝的天空,也不是绣着繁复花纹的帐幔。 是有些发黄的天花板,和一盏廉价的吸顶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泡面和劣质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古怪味道。 他缓缓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白皙,干净,指节分明,食指和中指处,有一层薄薄的笔茧。 这是他的手。 属于二十一世纪历史系大学生周涛的手。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着走到书桌前。 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正亮着屏,屏幕上是打开的论文文档,标题是《论明末财政崩溃与军事体系的连锁反应》。 旁边,散落着几本参考书,《明史》、《天工开物》、《崇祯长编》…… 他抬起头,看着书桌上那面小小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带着一丝茫然和宿醉般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平整,光滑。 没有伤口,没有疤痕,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十六年的挣扎,那尸山血海的战场,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卢象昇,史可法,孙元化,林婉儿……崇祯…… 都只是自己,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他感到一阵荒谬,一阵彻骨的寒冷。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周涛转过身,缓缓走过去,拿起了那个冰冷而熟悉的金属造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