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君魔法使转职中》 第1章 命轨初启时 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如同柔曼的轻纱缠绕在苍翠的山林间。一栋气势恢宏、糅合了中式飞檐斗拱与西式立柱拱券的别墅,静静伫立在视野开阔的坡地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壮丽景致一览无余,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晨曦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海面上穿梭的船只拖曳出长长的白痕。这里是李家在香港的祖宅之一,也是李诗音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四月初的夜晚,空气中浮动着属于亚热带海洋的潮湿与闷热。别墅顶层一间视野极佳的卧室内,薄纱窗帘被咸湿的海风吹得微微鼓起。价值不菲的沉香木家具散发着沉稳的暗香,墙上悬挂的古朴卷轴透出岁月的沉淀。 然而,躺在柔软大床上的少女,却深陷于一场足以撕裂心肺的噩梦。 冷汗浸透了丝质睡衣,黏腻地贴在单薄的背脊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李诗音猛地坐起,大口喘息,像一条离水的鱼,肺叶火烧火燎地疼痛。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恒温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以及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嚣背景音。 然而,那梦中铺天盖地的猩红、那毁灭性的死寂轰鸣、还有那个浴血残破的陌生少年身影,依旧顽固地烙印在视网膜深处,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刺骨的寒意。 那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熟悉感。视野所及,尽是粘稠、蠕动、仿佛拥有生命的猩红。 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流淌着熔岩般恶意的伤口。扭曲的建筑残骸如同被巨兽咀嚼后吐出的骨渣,支棱在血色的光幕下。 尖锐到失真的惨叫、剧烈的爆炸声浪,统统被那无边的红光吞噬、扭曲,最终化为一种令人心脏麻痹、灵魂冻结的死寂轰鸣。 在这片炼狱的中心,一个陌生的少年身影半跪着,是唯一的、剧烈挣扎的焦点。 浴血而立,破碎的袈裟下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额角一道深痕正不断渗出暗红。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狭长的凤眸里,所有属于人的温度与光亮都已熄灭,只剩下一种濒临极限的、空洞的疲惫,以及一种纯粹到令人胆寒的毁灭欲。 他身后,是铺天盖地、形态狰狞的怪物潮汐,将他衬得像一尊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残破神像。 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此刻却因痛苦与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棕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死死地、带着刻骨仇恨与无尽疲惫,凝视着红光深处某个庞大、扭曲、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她本能地想尖叫,想冲过去,身体却被梦魇牢牢禁锢。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显得那样陌生,只记得梦中的自己呢喃着挣扎着重复一句话。 “这…次……必…须……” 话音未落,整个画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刺耳的碎裂声仿佛直接在她颅腔内炸响。 “呃……” 李诗音痛苦地捂住耳朵,仿佛那碎裂声还在回荡。剧烈的喘息牵动了本就脆弱的呼吸道, 她忍不住弓起身,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像有钝刀在刮擦着气管,带来火辣辣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平息。 她瘫软在床头,浑身脱力,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额头上。 窗外,维港的霓虹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在她脸上投下变幻莫测、却显得遥远而冰冷的光影。 她摸索着拧开床头一盏仿古宫灯的开关,暖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室浓稠的黑暗,却驱不散心底那沉甸甸的、源自梦魇的冰冷寒意。 “那个少年……是谁?” 她低低地、不确定地自问,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苦涩。 那张陌生却带着强烈宿命感的面孔,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她沉静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那毁灭的红光是什么地方?而自己又在“必须”什么?这些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疲惫的神经。 身体深处传来熟悉的虚弱感,像潮水般一**涌上。她拉紧丝绒薄被,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却依旧抵挡不住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自记事起,这孱弱的体质就如影随形。易倦,畏寒,一场小小的风寒都可能缠绵数月。即使在这座恒温恒湿、由李家强大阵法守护的山顶堡垒里生活了十年,她也无法摆脱这先天不足带来的桎梏。 对她而言,香港的李家别墅,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安全、显赫却也带着无形距离的庇护。 父母远在苏州,执掌着李家庞大的世俗产业。假期偶尔回到苏州那座精致却冰冷的江南园林式大宅,感受到的审视与疏离,往往比山顶的云雾更让她感到压抑。 只有姑姑李夜兰给了她一丝真正属于“亲人”的温暖与指引。姑姑那双仿佛能洞悉命运迷雾的眼睛,总能看透她极力隐藏的不适和偶尔流露的对“非自然之物”的感知。 李家,这个在乱世烽烟中举族南渡香港、传承已逾千年的庞然大物,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是低调却显赫的商界巨擘,而在隐匿于世的“道法界”则是守护华夏南疆、威名赫赫的支柱之一。 千年来,李家子弟除魔卫道,暗中保障着华夏的安宁,家族秘传的道法与强大的资源网络盘根错节,底蕴深不可测。而李家子弟需要承担的责任,也随着悠久的传承一代代传了下来。 正是因为承载命运的礼物,李诗音不得不一大早出现在赤鱲角国际机场的私人贵宾候机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私人停机坪上,一架喷涂着低调李家徽记的湾流公务机已准备就绪。引擎低沉的轰鸣被完美的隔音玻璃过滤得几不可闻。厅内环境奢华而静谧,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 李诗音穿着剪裁合体的浅色羊绒衫和薄呢外套,依旧觉得候机厅恒定的冷气有些过足。 她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一个小小的登机箱靠在脚边。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昭示着昨夜噩梦的侵扰。 一身素雅月白色真丝改良旗袍的李夜兰,端坐在她对面,气质清冷如空谷幽兰,岁月与智慧沉淀在她深邃的眼眸中。 她将一个触手温润、用暗金色丝线缠绕的深紫色锦囊轻轻放入李诗音微凉的手中。锦囊表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符文,隐隐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诗音,”李夜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个贴身收好。里面是我亲手绘制、以心血加持的‘定魂符’,能替你挡一次必死之灾劫,也能在你心神不宁、感知紊乱时护住灵台清明。” 李诗音握紧那尚带着姑姑体温和强大灵力的锦囊,指尖能感受到符纸内蕴的磅礴而温润的力量。她抬头,对上姑姑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昨夜那个过于真实、过于惨烈的梦境带来的不安再次翻涌。 “姑姑,我昨晚……”她欲言又止。 李夜兰抬手,轻轻抚了抚侄女柔软的发顶,这个难得的亲昵动作让李诗音鼻尖微酸。 “我知道。” 李夜兰微微叹息,目光似乎穿透了候机厅华丽的穹顶,望向渺远不可知的天际。 “紫微斗数推演,你命宫动驿马,天机化忌入迁移。命轨已动,无可更改,系于东瀛扶桑之地。此去神奈川,是避不开的缘法,也是注定的试炼。”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肃穆与凝重:“昨夜观星,荧惑守心,红光隐现于东方井木犴分野,直指关东,此乃大凶之兆,主兵燹血光,生灵涂炭。然天道五十,其用四九,遁去其一。那一线微渺生机,亦在你此行之路上。” 她凝视着李诗音略显惶惑的眼睛,语气加重,每个字都如重锤敲击。 “诗音,谨记:扶桑之地,百鬼横行,体系与我华夏道法界迥异。无论你看到何种‘邪祟’异象,感知到何等扭曲气息,莫要被其表象所迷惑,更莫要让那些污秽之物彻底吞噬了你的感知与本心。” “守住你的‘灵觉之线’,它既是你的枷锁,亦是你在迷雾中唯一的指引。李家血脉,不当沉沦。” “灵觉之线?” 李诗音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在姑姑多年的引导和她自身偶尔的感知中,她模糊地知道,自己似乎能“看到”或“感觉”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线”——命运的轨迹。 人与人、人与事之间无形的联系,甚至某些扭曲存在的“气息”。这能力时灵时不灵,且极其耗费心神,常常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姑姑称之为“灵觉之线”的感知。 “我记住了,姑姑。” 李诗音用力点头,将锦囊珍重地贴身收好。姑姑的话语像一道坚固的堤坝,虽然无法平息汹涌的命运暗流,却给了她立足的根基和面对未知的勇气。 她深知李家千年守护的责任,即使她体弱,这份烙印在血脉中的觉悟亦不曾磨灭。 李夜兰看着她苍白却努力挺直脊背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深藏的心疼,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去吧,小狼会在成田接你。万事小心,平安为重。” 湾流公务机平稳地巡航在万米高空之上。舷窗外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碧空和下方翻涌如棉絮般的云海。 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进来,将机舱内昂贵的皮革与木饰映照得温暖明亮。 然而,对李诗音而言,这趟飞行依旧难言舒适。高空的气压变化让她的耳膜持续传来闷胀感,引擎的低频噪音如同魔音贯耳,搅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即使盖着柔软的羊绒毯,恒温的机舱也让她觉得手脚冰凉。昨夜噩梦带来的心悸和疲惫并未消散,反而在高空封闭的环境中发酵。她只能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平复身体内部那无休止的虚弱抗议。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姑姑沉静睿智却隐含忧虑的脸、苏州父母那带着审视与疏离的目光、昨夜梦中那片毁灭性的猩红与那个陌生少年浴血的身影…… 还有姑姑那句沉甸甸的“命轨系于东瀛”、“红光隐现”、“百鬼横行”。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 “神奈川……立海大……”她在心中默念。 转学去神奈川的立海大附属中学国中部二年级,表面上是父母出于“教育规划”的决定,但结合姑姑的预言,这更像是一道指向命运漩涡中心的坐标。 对于日本的“邪祟”,她所知甚少,只隐约听说体系不同,被称为“怨灵”或别的什么。 而梦中那个少年,与立海大有关吗?那片红光,又会应验在何处?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引力,正将她拉向那个未知的岛屿。 命运的齿轮就在这樱花纷飞的四月天里悄然咬合,发出了第一声无人察觉的轻响。 第2章 命运的微澜 当飞机终于降落在东京成田国际机场的私人停机坪,踏上坚实的地面,李诗音才感觉稍微缓过一口气。 日本的四月天,空气清冽微凉,带着与香港截然不同的、更干净爽利的气息。阳光明亮通透,驱散了旅途的阴霾。 通过专属通道,推着小巧的行李箱走出贵宾出口,外面是相对安静许多的区域。一个穿着墨绿色运动外套、身姿挺拔的少年早已等候在那里,正是她的堂兄,李小狼。 十四岁的少年眼神明亮锐利,周身隐隐流转着经过严格道法训练后沉淀下的内敛气息。 “诗音。”李小狼快步迎上,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拉杆,目光敏锐地扫过她苍白的脸色。 “路上还好吗?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还好,有点累。”李诗音轻声回答,见到亲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妈妈都跟我说了,”李小狼神情变得严肃,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道士特有的警觉。 “日本这边‘气’很浊,也很乱,和我们那边驱散的‘祟’感觉不太一样,种类似乎更多,而且更‘系统化’?总之,妈妈很担心你。”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住处安排好了,就在立海大附中正门斜对面那条安静的坡道上,独栋一户建,视野和私密性都很好。” “我按妈妈给的阵图,用玉符和雷击桃木桩布下了三重‘九宫八卦锁灵阵’,层层嵌套,别说寻常‘邪祟’,就算是有点道行的‘地缚灵’之类,也绝对无法靠近百米之内,任何恶意窥探都会被阵法扭曲反噬。” 他一边引着她走向等候的专车,一边继续交代:“钥匙和详细地址、注意事项都在这个文件夹里。 “你自己住千万小心,阵法核心别碰。日常采购附近就有便利店和超市,很方便。晚上尽量别出门,尤其是……” 他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别靠近学校西边围墙外那片老树林后面的区域,地图上标注是旧校舍旧址。我前几天去布阵时,隔着老远就感觉那片地方‘沉淀’的东西非常不对劲,阴冷粘稠,带着很深的怨念,虽然被阵法完全挡在外面,但能不沾就不沾。感觉那里的‘东西’,和我们在沿海对付的‘水鬼’、‘山魈’不是一个路数。” 李诗音默默接过文件夹,将“旧校舍旧址”和“非常不对劲”、“阴冷粘稠”的评价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李小狼事无巨细的安排和那份毫无保留的守护之情,像一道坚实的光明壁垒,驱散了初抵异国的惶惑。 “谢谢小狼哥哥,让你费心了。” “一家人说什么谢,”李小狼摆摆手,露出爽朗的笑容,“梅玲知道你要来日本,闹着要跟来玩,被妈妈按在香港补习功课了,气得直跳脚。等安顿好了,我抽空再来看你。” 他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走吧,送你去神奈川。” 专车沿着高速公路平稳行驶,窗外的景色从东京都心的繁华密集逐渐过渡到神奈川更为疏朗开阔的城郊风光。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一片环境清幽的住宅区,最终在一栋带着精致小巧庭院的一户建前停下。 房子位置极佳,位于一条平缓坡道的顶端,米白色的外墙,深灰色的斜顶,庭院里种着几株修剪得体的罗汉松和山茶花,显得雅致而安静。 最难得的是,站在二楼的露台,可以清晰地俯瞰不远处立海大附属中学广阔的校园和更远处的海平线。 “就是这里了。”李小狼拿出钥匙打开院门和厚重的实木房门,“进去吧。” 踏入玄关的瞬间,李诗音就感到一股极其磅礴、温和却又坚韧无比的能量场像暖流般轻柔地包裹住全身。 空气仿佛被净化过,清新得不带一丝杂质,外界所有的喧嚣、寒意、乃至那种无形的压抑感都被彻底隔绝在外。 连呼吸都变得异常顺畅,身体深处那股如影随形的虚弱感似乎都被抚平了几分——这便是李家最高规格防护阵法的力量,如同一个绝对安全的堡垒。 “非常好,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李诗音由衷赞叹,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李小狼仔细检查了门窗内侧镶嵌的、刻满微型符文的玉片,确认阵法运转无误后,又交代了水电煤的使用和一些生活细节。 “便利店就在坡下路口右转五十米,24小时的,东西很全。冰箱里我放了些牛奶面包水果,你先将就一下。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送走李小狼,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李诗音一人。短暂的宁静后,旅途的疲惫再次涌上。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行李,吃了点东西,便回到布置温馨的卧室休息。 在阵法强大的守护下,她沉沉睡去,一夜无梦,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难得的深度修复。 翌日清晨。 神奈川的春日阳光明媚而温暖,天空湛蓝如洗。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和淡淡的海风咸味。 李诗音换上了立海大附中笔挺的墨绿色制服,里面多加了一件薄羊绒背心以御寒。 镜子里的少女,身形依旧单薄纤细,脸色在充足的睡眠后恢复了些许红润,但那份沉静和眉宇间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并未改变。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书包,推开了家门。 站在露台上,俯瞰着不远处已经开始喧闹起来的立海大校园,气派的大门,崭新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还有远处那片被高大树木掩映的、令李小狼格外警惕的旧校舍区域……一切都清晰可见。 “先去买点东西吧。”她决定先去李小狼提到的便利店采购些生活必需品。 沿着安静的坡道向下走,不过两三分钟,路口右转,一家明亮的便利店就出现在眼前。 她推门进去,叮咚的门铃声响起。店内干净明亮,货架琳琅满目,清晨人不多,只有收银员和一个穿着附近高中制服的女生在挑选饭团。 李诗音推着购物篮,慢慢挑选着牛奶、面包、矿泉水和一些简单的速食。或许是阵法内待得太舒服,骤然进入相对嘈杂的便利店环境,加上弯腰挑选物品的动作,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夹杂着微微的恶心感又袭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货架稳住身体,闭了闭眼,等待这阵不适过去。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突兀的阴冷感,毫无预兆地刺入了她的感知。 那感觉极其短暂,如同黑暗中突然划亮又瞬间熄灭的火柴。冰冷、粘腻、带着一种扭曲的恶意,但强度……却弱得可怜,像是一缕即将消散的残烟。 她猛地睁开眼,循着那瞬间感知到的方向望去——就在靠近便利店后门堆放空箱子的角落阴影处。 一个穿着和她同款立海大附中墨绿色制服的高个子男生,正背对着她,微微弯着腰,似乎是在整理地上几个散落的空纸箱。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甚至带着点学生做值日般的随意。然而,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李诗音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被箱子遮挡住的左手,似乎极其隐秘而快速地屈指一弹。 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就在他指尖微动的刹那,那角落里原本盘踞的一小团极其微弱、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如同灰色雾气般不断扭曲蠕动的“东西”,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噗”地一声轻响,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带着淡淡腥臭的残秽气息,也很快被便利店的空调风吹散。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果不是李诗音那特殊的灵觉恰好捕捉到了那缕阴冷气息的源头,以及男生那隐蔽到极致的一弹指,根本无人会发现异常。 男生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直起身,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李诗音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一个气质有些奇特的少年。身材高瘦,穿着制服显得肩宽腿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前垂下一缕怪异的刘海,以及那双异常沉静、甚至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邃感的狭长眼眸。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扶着货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李诗音,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平淡无波的状态。 他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饭团和牛奶,仿佛刚才角落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两人隔着几排货架,目光在清晨便利店的空气中短暂交汇。 李诗音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也不确定他是否注意到了自己眼中可能残留的惊疑。 她只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挑选货架上的东西,手指却微微收紧。 那少年也没说话,只是拿着东西,步履从容地走向收银台。付完钱,推门离开,消失在门外明媚的阳光里。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李诗音站在原地,后背却渗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一幕在她脑海中飞速回放。 那团扭曲的灰雾“东西”?那隐蔽至极的弹指?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神和那缕古怪的刘海…… 那是什么?是日本这边的“邪祟”?他是在除掉它?动作如此熟练、隐蔽,仿佛习以为常?他是什么人?也是立海大的学生?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她从未见过如此弱小的“邪祟”,也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利落、不带一 丝烟火气的处理方式。 这与她在香港见过的、姑姑或小狼哥哥他们使用符箓、法诀,声势或大或小的除祟方式完全不同。难道这就是姑姑所说的“体系迥异”? 更重要的是,那个少年……他看自己的那一眼,是巧合吗?他是否也……能“看见”? 采购完毕,李诗音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温暖的阳光重新洒在身上,驱散了刚才在阴暗角落里感受到的寒意和心中的惊疑。她定了定神,拎着东西先回家放好,才再次出门,走向不远处的立海大附属中学。 第3章 樱色低语 神奈川四月的风,和香港的截然不同。 空气里浮动着海潮特有的、微咸的湿润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阳光慷慨地洒在立海大附属中学气派的鎏金校门上,将“Rikai”的字母映得闪闪发亮。 立海大附属中学的教务楼,如同这座精英学府精密运转的心脏。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晨光切割成规整的光块,映照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和排列有序的深色办公桌椅。 空气里弥漫着新印刷品的油墨味、消毒水的洁净气息,以及一种高效而克制的精英氛围,无声地诉说着“克己复礼、勤学笃行”的校训。 “李桑,这边请。” 带路的教务老师姓田中,是位笑容标准、语速偏快的中年女士。她穿着合身的套装,步履利落,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走廊地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嗒嗒声。 李诗音提起精神跟上,穿过连接校门和主教学楼的这条不算太长的樱花步道,飞舞的花瓣四散在风中,带来一丝温柔的气息。 “立海大附中历史悠久,学风严谨,设施完备。” 田中老师的声音平稳地介绍着,像在背诵一份宣传册,“李桑能转学到这里,是非常明智的选择。我们学校对国际交流生也一向非常重视……” 李诗音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四周。 主教学楼是典型的现代风格,线条简洁,玻璃幕墙反射着天光,显得明亮而充满活力。穿着整齐划一、笔挺的立海大制服的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走过,谈笑声、讨论声、制服鞋摩擦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生机勃勃的校园图景。 “李桑,欢迎来到立海大附属中学。” 田中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声音清晰悦耳,“你的学籍材料苏州方面已完备。这是你的学生手册、课程表、校徽,以及校园一卡通,校内主要设施均可使用。”她将物品整齐地放在光洁的桌面上,动作利落。 “谢谢田中老师。”李诗音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冰凉的卡片和光滑的纸张带来踏实的触感。 田中老师一边在电脑上快速操作,一边流畅地介绍,语速适中,信息精准: “立海大是日本顶尖私立名门,学风严谨,同时鼓励学生在社团活动中追求卓越。我们拥有最先进的综合体育馆、恒温游泳馆、大型图书馆及专业实验室。各社团实力雄厚,在全国大赛中成绩斐然。” 她语气平稳,带着理性的自豪,“学生社团在各类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是学校的骄傲。” “你的班级是2年C组,班主任松本老师教授国文,非常负责。” 田中老师递过需要签字的表格,“课程进度快,竞争激烈。如有任何不适或学业困难,请随时联系教务处或松本老师。体质方面……” 她看向李诗音略显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语气更温和专业,“校医室设施完善。体育课若有特殊需求,请务必提前持正规医院证明申请免修或见习。” “明白了,谢谢老师。”李诗音轻声回应,签好文件递回。田中老师处理事务的条理和对细节的把握,让她直观感受到立海大严谨的校风。 “手续完成。现在带你去2年C组教室,松本老师应在晨会。”田中老师拿起文件夹。 穿过连接回廊,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课间休息的走廊,墨绿色的制服汇成充满活力的河流。学生们步履匆匆却有序,交谈声带着属于优等生的自信与活力。 田中老师带着李诗音在人群中穿行,不时有学生礼貌地向她问好。她颔首回应,脚步沉稳。最终停在二楼“2年C组”教室门前。 教室内比走廊稍静,氛围积极。学生们或低声讨论课业,或在座位上专注整理笔记。讲台上,戴着黑框眼镜、气质严谨的松本老师正与一位抱着作业本的女生低声交谈。 田中老师轻叩敞开的门,吸引了全班目光。 “松本老师,打扰。” 松本老师抬头,看到李诗音,严肃的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示意女生回座。 “这位是新转入的李诗音桑,来自中国。”田中老师简洁介绍。 “欢迎李桑加入2年C组。”松本老师声音沉稳有力,转向全班,“请安静。” 教室瞬间安静,几十道目光投向李诗音,带着符合精英学府学生素养的好奇与友善,没有过分的审视或喧哗。李诗音微微挺直背脊,平静鞠躬:“大家好,我是李诗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李桑,请坐。”松本老师目光扫过教室,落在靠窗倒数第二排靠走廊的空位。 旁边的靠窗位置上,趴着一个红发男生。蓬松的红色卷发格外醒目,脸深埋臂弯,呼吸均匀,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 “毛利君。”松本老师略提高音量,回应只有轻微的鼾声。 教室里有几道目光投向红发男生,带着一丝理解般的无奈。 松本老师轻轻摇头,对李诗音道:“李桑,坐那里吧。靠走廊的位置。毛利君也是本学期初转来的。希望你们能互相帮助。”语气中带着对现状的包容。 “好的,松本老师。” 李诗音平静应下,走向座位。她能感觉到友善的目光,前排几个女生还对她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她在那位红发男生身旁的空位坐下,轻轻放下书包。旁边的毛利寿三郎,睡颜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孩子气,但周身却笼罩着一种与周围积极氛围格格不入的、深沉的疏离感,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李诗音没有打扰,安静整理书本。体质带来的疲惫让她对睡眠有本能的尊重。拥有一个似乎背负着某种沉重、只想在沉睡中寻求安宁的同桌,这开局让她感到一种微妙的平静。 晨会结束,松本老师离开,教室恢复适度的活力。李诗音预习下节课内容,周围同学开始轻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天下午男子网球部的新生选拔赛结果。”消息灵通的山本难掩兴奋,声音控制在周围能听清的范围。 “哦?这么快?今年水准如何?”佐藤好奇地问,带着对强者的天然关注。 “惊为天人。” 山本推了推眼镜,语气笃定,“三个一年级的,以压倒性优势包揽前三。横扫了所有新生,甚至连正选都赢了。” “三个?这么强?”高桥表示惊讶,“去年……呃,我是说以往,没有正选下场跟新人打的吧。” “千真万确。” 山本语气肯定,“我表哥是网球部部员,他亲眼所见。其中一个叫幸村精市,打法简直……优雅到恐怖,据说精神力强大得不可思议,对手未战先怯。” “另一个真田弦一郎,力量与技巧完美结合,气势如虹。还有柳莲二,精准得像台计算机,用数据网球让前辈们毫无招架之力。他们三个,已经被私下称为‘立海大新三巨头’了。毫无悬念的前三名。” “幸村精市……” 李诗音笔尖微顿。这个名字伴随着“精神力强大得不可思议”、“优雅到恐怖”的评价。 命运线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丝“阴霾”感在关于强者的赞叹中一闪而逝。她下意识抬眼,目光仿佛穿透墙壁,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网球场。 “哇。那下周的正选选拔赛,他们岂不是很有希望成为正选?一年级的正选。”佐藤惊叹,眼中是对强者的纯粹憧憬。 “何止是希望,几乎是必然。” 山本断言,“表哥说,现任部长和副部长对他们赞不绝口,认为他们很快会成为队伍的核心支柱。今年的全国大赛三连霸,有他们加入,目标更近了。” “太厉害了!” 周围的同学发出由衷的赞叹和钦佩。网球部的荣耀是立海大的骄傲,强者的涌现自然点燃了这些优秀学子们对卓越的向往。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毛利寿三郎,似乎被周围持续的低语扰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咕哝。 他并未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像只受伤后只想蜷缩起来的小兽,用沉睡隔绝着外界的一切,包括这份关于同龄人辉煌成就的讨论。周围的同学似乎早已习惯,只是将声音压得更低,没有打扰他。 李诗音看了一眼身旁仿佛沉溺在另一个世界的红发少年,又收回目光。立海大的网球部,光芒璀璨,新星冉冉升起。而她的同桌,似乎正被某种无形的阴影笼罩。 关于网球部新星的讨论告一段落,话题自然流转。 “说起来,”高桥像是想起什么,声音依旧保持在适度的范围内,“跆拳道部的新部长,国三的夏油前辈,你们知道吗?” “夏油杰前辈?”佐藤立刻回应,眼中带着对优秀前辈的尊重。 “当然知道。实力超强。听我在国三的学姐说,上学期末的部内选拔,他以绝对优势胜出,动作干净利落,强得令人心服。而且……” 她语气中带着欣赏,“气质很独特,有种沉静的威严感。” “实力确实毋庸置疑,”高桥点头,表情带着一丝理性的探讨意味。 “不过,我朋友是跆拳道部的部员。他说夏油部长虽然指导训练非常认真负责,对部员也很温和有礼,但总感觉……有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温和是温和,但心思很深,很少参与部活外的交际,也不怎么与其他社团互动,独来独往居多。” “这大概就是顶尖高手的特质吧?”佐藤理解地说,“可能专注于提升自己?” “或许吧。”高桥表示认同,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趣闻,声音稍微放低了些,带着点分享见闻的口吻,“不过,部里私下有些有趣的传闻。” “哦?什么传闻?” 山本和佐藤都流露出适度的好奇。周围几个同学也投来倾听的目光,带着名校学生对校园轶事应有的分寸感。 “嗯……”高桥笑了笑,语气轻松,“就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道消息。有人说,偶尔看到夏油前辈在旧校舍那边或者废弃仓库附近……嗯,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者对着空气比划一些奇怪的动作?表情还挺严肃的。有人就开玩笑说,难道夏油前辈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他说完自己也笑了,显然并未当真,只是当作一个有趣的校园传说。 “对着空气说话?练习战术吧?”佐藤也笑了,觉得这猜测很有趣,“旧校舍那边本来就比较安静,适合一个人练习。” “大概吧,”高桥耸耸肩,“总之,夏油前辈很强,也很神秘,是大家公认的。” “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李诗音的心却微微一沉。早晨便利店角落里那个高挑少年、隐蔽到极致的弹指、消散的灰雾、平静深邃的眼神……与此刻同学口中关于夏油杰“自言自语”、“对着空气比划”的“有趣传闻”瞬间重叠。 是他。便利店里那个祓除了“邪祟”的少年,就是跆拳道部部长夏油杰。 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夏油杰。 一种强烈的确认感和更深的探究欲涌上心头。他不是普通人。他能看见,更能除掉那些东西。动作熟练隐蔽,仿佛本能。 这与姑姑描述的日本“百鬼横行”似乎吻合,但夏油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核心谜团。他是什么人?为何在立海大?便利店那弱小的存在,与旧校舍让她感到强烈不安的阴冷气息,是否同源?那些被视为“玩笑”的传言背后,隐藏着多少真实? 李诗音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立海大严谨明亮的学术殿堂之下,似乎涌动着与她“灵觉之线”紧密相连的暗流。 网球部冉冉升起却带着未知阴霾的新星幸村精市,跆拳道部实力超群、与“非自然”直接相关的神秘部长夏油杰……还有那片旧校舍散发出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阴冷气息…… “李桑!” 一个友善的声音响起。前排一位留着齐肩短发、笑容明朗的女生铃木葵转过头,自然地搭话,“从中国过来还习惯吗?我叫铃木葵,叫我小葵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哦。”她的态度热情而不过分,带着立海大学生典型的得体与友好。 李诗音迅速收敛心神,回以一个温和的浅笑:“嗯,正在适应,谢谢。”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铃木葵,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浓密树影笼罩的旧校舍方向。 就在这时,旁边的毛利寿三郎似乎终于被持续的低语和新的交谈声彻底唤醒。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倦意的哈欠,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蓬松的红发乱翘,脸上带着压出的红痕。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未散的迷茫和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有些迟钝地转向身边陌生的新同桌。 他看了李诗音几秒,眼神没有太多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一个存在。然后,他极其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近乎于无的、带着疲惫的弧度,声音沙哑低沉: “……新来的?毛利寿三郎。” 说完,不等李诗音回应,他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神重新变得空洞,没有再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某处,仿佛灵魂还沉在某个不愿醒来的梦里。那层疏离的屏障,比沉睡时更加明显。 李诗音看着这位沉浸在巨大悲伤中、仿佛与世界隔绝的同桌,刚才因夏油杰和旧校舍而紧绷的神经,反而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平静。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和: “你好,毛利君。我是李诗音。请多指教。” 窗外,樱花无声飘落。教室里,关于“三巨头”和“神秘部长”的讨论已转为其他话题。命运的丝线,在立海大附中二年C组这个精英汇聚之地,悄然编织出更为复杂深邃的图谱。 这座以“克己复礼”为训的学府,其光鲜的表象之下,似乎涌动着远超想象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