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蓝之际》 第1章 第 1 章 疯疯癫癫的姑姑好像总有很多秘密,她曾经问我,是什么给了光生命,我说是太阳,她说是影子。 我不懂为什么是影子,因为在我的认知之中,影子只是光的附属,它不能脱离光而存在,它只因光而存在,为什么能赋予光以生命? 姑姑对这个问题缄口不言。 旁人说她是个疯子,我奶奶也说她是一个疯子。 她好像永远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无从窥探她的内心,但是偶然她的思绪乍泄,让我觉得她的世界应该是坚不可摧的神域。 只是我们都没有资格进去罢了。 在我成为一个作者的第三年,我回到了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过的老家。 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乡村,我们家除了我以外,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那里。 哦,其实不是除了我以外,我疯子一样的姑姑,先于我之前,去外面的世界闯荡过。 她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具体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校,已经早不可究了。 我又见到了姑姑,姑姑和我记忆中一般无二,她好像永远都是一副沉静的模样,这个世界的种种不能在她的领域之中泛起一丝涟漪。 姑姑看到我,很不开心,她严厉斥责我为什么要回来? 我说我只是想他们了。 这里是我的家,我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还有我的姑姑,全部都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她眼里连回来的资格都没有? 她听到我的话久久不言,就像她每一次沉默一般。 她经常沉默,沉默就是她战无不胜的武器,没有人能在她的沉默中生还。但凡她沉默,人们就会识趣地走开。 因为她真的是一个疯子,你要是把她惹恼了,她是会杀人的。 忘了说一件事,她杀过她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二姑姑。 我对我二姑姑没什么印象,依稀记得那应该是一个和姑姑截然不同的存在,如果真的要用光影来形容他们的话,姑姑就是那个影子,而二姑姑明媚得就像是阳光一般。 至于姑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妹妹,我从来没听别人说过。 大家好像默契地认为这绝对是一件不能被提起的事情,所以一旦有人起了一个苗头来讨论这件事,那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我的姑姑是一个疯子,多余的话,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但是,这一次,我把这个疯子带出去了。 由此可见,我才是那个大疯子。 把姑姑带走这件事我筹划了十年之久,我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更加靠近这个结果。 姑姑不是属于山村的,她浑身是刺,看着唬人,本体却并非坚不可摧,她只是一只美丽的瓷器。 别人抓她,会把自己伤得满手是血,但是我却知道,瓷器姑姑的刺被磨平了的时候,她迟早会碎掉的。 于是我决心成为一道光,把她这个影子带在我身边。 - “什么赋予了爱情意义?”姑姑在我的公寓里面读我写的诗的时候,读到了这么一句。 我正在给她做晚饭,姑姑嘴挑,她很多东西都不吃,就算要吃的东西,也只吃一点点。 所以我不得不在每一餐上面下足了功夫,就是希望她多吃一点。 她读到这一句的时候笑了,很爽朗的笑声,笑到她眼角的细纹都出来了。 我想了想,回答她:“是自由赋予了爱情意义。” 因为选择爱情的人,甘心放弃自己的自由,放弃他可能拥有的全部,把自己的人生与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合并。 我记得好多年前了,我读一本书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说法,他说婚姻是悲剧,但是爱情不是悲剧。 我当时就嗤之以鼻,爱情怎么就不是悲剧了?有谁能保证他能从爱情之中全身而退?那是上帝降临给人类最深刻的苦难与考验,只有渡过了这个考验的人才能接受上帝的馈赠与好意。 我不是一个信神的人,可能是因为在我乏善可陈的前半生,没有什么需要依靠神的力量才能完成的事情。但是我又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堕入了对神的探究之中。 到底是谁给了我们救赎,是神吗?还是说给我们救赎的人,便是神明? 我搞不懂这个问题,就像是我搞不懂为什么姑姑喜欢吃芋头一般。我看着锅里粘腻雪白的芋头,觉得有些恶心。 姑姑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又在笑,笑了很久很久,久到芋头都被我盛到了盘子之中,端到了她面前。 她眼睛亮晶晶的,在别人的形容之中,这是疯子的眼神。正常人的眼神,就应该是麻木,就应该是混沌的。 然后她轻佻又惹人地说:“你和她真的好像啊!” 我把盘子狠狠放在桌子上,瓷器与玻璃碰撞的声音很大,整个公寓都承载着这声巨响,以及我的愤怒。 姑姑就算是一个疯子,也是一个聪明的疯子,她是最知道怎么惹我生气的。 于是我看着她,久久不移目光,直到急剧飙升的心跳慢慢缓下来,我恶劣地勾唇一笑,然后把芋头从她面前端走,用语言回敬她:“你这一周没有芋头吃了。” 姑姑明显有些失落,但是她不吵不闹,像是很顺从地接受了这个规定,然后她用散在沙发上的毯子蒙过自己的头,一声不吭。 “你又怎么了?”我没有心软,把芋头全部倒进垃圾桶里后出来,就看到了她这副样子。 姑姑的声音闷闷的,从毯子下面传出来,“我死了。” 我笑了笑,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心想:她是一个疯子,我不能和她计较。 所以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声不吭走过去,掀开她的毯子,然后整个人趴在她身上,感受到她的心跳,然后用和她一般的语气,说:“我和你一起死。” 她是一个疯子,我不能和她计较。 她是一个疯子,我不能和她计较...... 好吧,我还是和她计较了。 - 姑姑经常用死亡来威胁我,她的手段都及其幼稚,比如用毯子蒙住自己,然后说自己死了。 我很不喜欢她这样做,但是她却乐此不疲。 她说被毯子蒙住的时候,就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样。 我不觉得她在开玩笑,因为她是一个疯子,她做过这个事情。 比如抢占自己妹妹的棺材,被埋进土里之后隔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人去挖她。 她是一个疯子,她这样做没人觉得奇怪。 但是事后她对我说,“棺材里面不是黑的。” “那是什么颜色?”那个时期的我大概是上高中,作业的压力让我有些懒于应付姑姑,所以应和得很敷衍。 她眼睛还是亮亮的,说:“棺材里全是我想见的人,有她。” 我那时候把笔摔在地上,看着她,很认真且严肃地说:“那是因为你缺氧所以产生了幻觉!” 姑姑摇摇头,说:“我真的看见她了。” 我拧着眉,那一天我狠狠扯了她的头发,问她:“我为什么不能把你的头掀开,我要把那个人的全部从你的头里面揪出来!” 她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但是却没有求饶,而是继续用一种愉快悠扬的语调说:“你发火的样子和她最像了。” 于是我冷静下来,我看着她猩红的眼睛,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 我没有给她道歉,因为我没有对不起她。 她是一个疯子,全世界只有我在意她,我是她的光,她是依附于我的影子,我赋予了她生的意义,所以我做得一切都是对的。 我没有对不起她。 后来我不怎么发火了,可能真的是长大了,可能是因为姑姑的那句话。我恶毒的不愿意让姑姑从我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但是却又很卑劣的依赖姑姑对那个人的想念,肆意妄为。 姑姑和我住在一起,我经常欺负她。欺负她是我的本能。 我要让她痛,痛到恨我,越恨越好,最好恨到刻骨铭心,我才会罢休。 她经常说自己死了,十次有九次都只是逗我玩,但是我真的怕那十分之一的可能性就这么降临了。 所以我欺负她,同时也宠溺她。 于是与她才一同“死”了一次的我,任命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重新做了一份清烧芋头。 姑姑眼角还缀着泪,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白兔一样。但是我却深刻地意识到,她就算是兔子也是一个疯兔子。 我把芋头从厨房端出来地时候,她期期艾艾开口,“我想回去了。” “不能。”我甚至都没有问她原因,就拒绝了她。 “你给我一支烟。”她最会退而求其次了,但是我可不吃她这一招,于是我还是冷着脸拒绝了她。 她有些急了,“你关着我干什么啊?我不是你姑姑!你找你自己的姑姑去?!” 她的声音软软的,我很开心能见到她沉静面具之下的这一面,于是我笑得很开心,回答她:“但是我爱你啊,姑姑。” 她确实不是我姑姑,因为我姑姑已经被她杀了,她只是一个被卖到我们家的没人要的小孩而已。 只有我要她。 第2章 第 2 章 我的工作没有很清闲,甚至很多时候我都挺忙的。 姑姑会看书,看电视,有时候还会玩游戏。但是一定要在我视线范围之内。她虽说在城里举目无亲,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她到处走。 就像是她说过的,她总归是要走的,我能做的,不过是把她留在我身边的时间尽量延长。 姑姑没有反抗,对于我的决定她很少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但是我知道,她只是在藏。 千里河堤,崩于一瞬,就是这样的。 所以除了我不能给她自由以外,别的事情我都格外顺着她,比如她连续吃一周芋头这种事情,我也由着她了。 姑姑很爱看书,书的范围也很广泛,甚至有一次她拿起我的民法典看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特别严肃地和我说,我犯了囚禁罪。 我看着她,一语不发的吃饭。 姑姑却还在喋喋不休,说这个罪会判多少年之类的。 我沉默。 等她说完了,我才看着她,说:“那你报警抓我吧。” 姑姑不说话了,她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不然也不会睡在棺材里都不害怕。但是她面对我的时候,只有嘴是硬的。 姑姑不会报警,虽然她不说,但是我知道,她舍不得我进去。 就像是我舍不得她呆在山村一样,我们是同类,我们唾弃对方但是却依赖对方,我们会把刀狠狠扎进对方胸口,但是刀尖会巧妙地避开心脏。 姑姑看着我一脸玩味地看着她,很久之后,对我说:“我不看那本书了。” 罪恶真的存在,但是在姑姑的世界里,一切的罪恶要是因我而生的话,那罪恶就是不存在的。姑姑的世界里,我就是那本代表着正义的法则。 我太清楚这一点了。 -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带着她去了一趟外地,起因是我有一场在外地的签售会。 这场签售会是很早之前就定下来的了,所以我拒绝不了,在考虑了很多因素之后,我决定带着姑姑一起去。 姑姑第一次坐飞机,之前都是我开车去接她,这次的路途太远,我就选择了飞机。 她趴在窗户往外望的时候,我就这样盯着她的背影。 时间很凑巧,外面正是一副夕阳环绕的模样,橘红的火烧云在飞机下方,我们正从它之上掠过。 于是姑姑开始流泪。 我亲亲吻住了她掉落下来的一颗泪珠,问她:“为什么要哭?” 姑姑像是也在纠结这个问题,想了很久,用了这么一句话来回答我,“眼睛不舒服吧。” 她骗人。 她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壮阔所以流泪。她的前半生,在不开化的乡村之间,在昏暗摇曳的舞池之间,在各色各样人的床第之间。 唯独没有在这天地之间,做一场无需顾忌只属于自己的梦。 她前半生都不得自由,我再清楚不过了,我现在握着她的自由,于是她便有了自由。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时光从远古到现在都能凝结在几个字之间,但是这一刻却是那样的漫长。 夕阳的光影从她脸上划过,于是万物开始有了新的使命,它们要去见证我爱她。我将爱她到天地枯竭,至死方休。 姑姑的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她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微眯着眼睛。 “你在想什么?”我问她。 “我说过不能背叛她的。”姑姑轻声说。 沉默在我面前无效,所以她从来不会瞒着我什么事情。 “你更不能背叛我!”我厉声对她说。 她抬眼看着我,眼里全是哀伤,过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人为什么可以爱上两个人啊?”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我恨自己不是神明,没有无上的神力可以去更改她那样糜烂的过去。 于是我开始在书中找救赎,我看到夕阳洒在这样一句话上: “丑弱的人和圆满的神之间,是信者永远的路。” 而我的这条路,我注定要磕磕绊绊,但是要与抵死纠缠。 我把这句话念给姑姑听,姑姑沉默,她能懂这句话的含义。但是我们两个都清楚的知道,我们都当不了圆满的神,只能变成沉湎于**之中垂死挣扎的,丑弱的人。 姑姑说:“我死了。” 她总是这样,用一次次死亡去掩盖新生的事实。她一次次脱皮抽筋,让那些烙印在她身上的痕迹慢慢消失,最后再一点点把我刻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 她用死亡去证明爱意。 她死了千回万回,于是我陪着她,千回万回。 - 签售会开始的时候,我让她做在我身边,给她了一个手机,一本书,想让她安静地呆着。 但是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叨扰我,比如用笔在我洁白的衣袖上写一些奇奇怪怪的字母,比如不厌其烦地抚摸我的头发。 我由着她,我不得不由着她。 因为在外面,我没有办法把她双手扣住,一边吻她一边对她说,“这是惩罚。” 因为这是外面,所以我穿上了理智的外壳,当了一个体面人。而我的体面却是她肆无忌惮的把柄,于是她玩弄我的头发,耳垂,甚至用手摸着我的脸。 外人已经逐渐用一种暧昧的目光盯着我们看,还好我戴了口罩,还好我也给姑姑戴了口罩。 我眉头紧皱,所有人都以为我不满我姑姑的这个行为,但是我却知道,在口罩盖住的地方,我的笑容咧开在嘴角,带动着整个嘴部的肌肉,都开始变得狰狞。 签售会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我迫不及待,想要把她带回酒店,去给予她捣乱的惩罚,顺便再索要赔偿。 签售会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啊? - 姑姑从签售会回来之后就一直不那么对劲,可能是因为那天在酒店的时候确实太过火了,或许是因为她接触到了太多的人,对于目前的生活感到了无聊。 我希望是前者,不希望是后者,因为要是是后者,我不得不从繁忙的生活中再抽取一部分时间,陪她到处玩。 我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 姑姑这种不对劲的状态持续到夏天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起床的时候,她看着我,一脸认真,然后轻声说:“我要去扫墓。” 她甚至没说是给谁扫墓,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想到了那个人。 我看着姑姑,用几乎残忍的目光逼她把这句话收回去,但是她偏不,她迎着我的目光丝毫不惧,像是英勇无畏的将士在我心头的荒土上不断驰骋。 我的心快被她踏烂了,她看不出来吗?她当然看得出来。 但是她却还是坚持。 于是我开始大吼,把她的头按在衣柜上,用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说:“不行!” 你不能去给她扫墓,你甚至不能想她! 这是对我的背叛!你不明白吗? 姑姑沉默,她又把沉默的武器捡了起来。 这一次,我们没有终归于好,陷入了冷战之中,她什么东西都不吃,我就捏着她的下巴灌进去,或者鼻饲。 我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死不了,她却一天比一天虚弱。 我知道,爱壑难填,我需要的是全心全意,但是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 - 我陪她去扫墓了,这里我其实来了好多回,我在这个墓碑前哭过,也妄图砸过这个墓碑。 但是这个墓碑却还是在这里屹立不倒。 连同着姑姑那不能提及的过去,都在这方天地中屹立不倒。 姑姑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 “满意了吗?”我问她。 我当然不开心,因为这个局面是我妥协的局面。我的人生字典里本来是没有妥协两个字的,但是因为她是我姑姑,所以我必须要妥协。 我动她不能,就只能顺着她。 姑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她要是还能投胎,现在几岁了啊?” 我在心里算了一下,说:“十岁了吧。” 十年前,姑姑从城里回来,成为了一个疯子。 十年前,一个姑娘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墓碑。 十年前,我见到疯子一样的姑姑,产生了妄念,想要让她只属于我一个人。 十年前,我当着姑姑的面杀了骂姑姑是同性恋的二姑姑,姑姑把我推出了房间,手中握着刀,眼神决绝地关上了门。 我又看了一眼这个存在于姑姑日记里的人,心里全部嫉妒。 我看不得她,我恨死她了。 我恨那些我没有参与过的,关于她们两个的故事。 我恨姑姑就算现在是属于我的,也会问我为什么人会同时属于两个人。 我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但是我不能堕入黑暗。 我是姑姑的那束光,我要是堕入黑暗,姑姑就只能走入死亡。 我答应她了的,好好活着。 - 其实也不是我不想讲,只是站在这个墓地中央,给你们讲姑姑与她的故事,我觉得恶心。 于是我沉默的等姑姑上完坟。 东方既白,远山如黛。 我带着姑姑回到我的公寓,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就像那日在签售会上,她一遍又一遍的梳理我的头发。 我们彼此都有绝对的耐心。 第3章 第 3 章 姑姑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人,她比我大了九岁,在我十岁那年就考上了大学。 小村子最有学问的是一个初中毕业的教书先生,姑姑跟着他也没学到什么东西,考上大学纯粹是祖坟冒青烟了。 什么大学真的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应该是一个野鸡大学。 她在野鸡大学也没学到什么,倒是学会了**。 于是,大学毕业,她就投入到了这项古老的传统事业中去。 这是我后来在她日记中看到的,她的日记很少提到最初**的那段日子,想来都不算太好。 一个传统村落出去的女孩做了这样一个,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之中,难以启齿的职业,她应该也是犹豫过。 后来她的日记中出现了一个后来影响了她一生的人,秋。 我到现在都没仔细看过她的全名,她的墓碑上有她的全名,但是我每次都不会去看。 我不想记得她。 秋是一个高知分子,在读研究生,还是一个作家。 她们的相遇也很滑稽,滑稽到我后来嫉妒了那么多年,因为我没有办法去复刻这种滑稽。 秋的男朋友是一个警察,有一天扫黄打非波及到了姑姑,姑姑就认识到了来给警官送饭的秋。 秋实在是太有魅力了,至少在姑姑笔下是这样的。 她仿佛就代表了女性最美好的样子。 学历好,样貌好,家庭好。 姑姑从她身上挑不出一点错。 我和姑姑最相像的一点大概就是我们两个都是天生坏种。我想要姑姑永远属于我,姑姑也希望能弄脏秋。 把神女拉下神坛,和她一起当一个泥巴点子。 于是,姑姑开始了长达三年的筹划。 在三年后,秋和男朋友分手之际,姑姑趁虚而入,完成了她的弑神计划。 她和秋很快就陷入了爱河。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就在这一刻莫名相交了。 我很多时候都想知道姑姑那个时候到底是在想什么?是愿望完成之后的满足,还是还有那么一丝丝愧疚。 我觉得是没有愧疚的,就像我如今这样,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秋在她笔下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会大半夜和她一起上山看日出,会在深夜与她看海。会有各种各样奇妙的纪念日。 秋是一个那样明媚的人,明媚得就算是我只是通过文字来认识她这个人,都会被她的光芒刺到眼睛。 那是姑姑这辈子少有的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变了的呢? 大概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二年,我在日记中见到了血迹,是姑姑的。 姑姑这样写: 她今天打了我,她说她之后不会再动手了,但是我不信,她总是喜欢在我身上留下伤口,她喜欢我的血,我知道。 我说我很痛,但是那是我骗她的。 我喜欢她愧疚,但是却又难以自持的模样。 姑姑是坏种,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的样子,尽情享受着秋的内疚。 或许是秋也看透了我姑姑的坏,秋开始变本加厉的欺负姑姑。 最开始是一巴掌,后来是一个刀口,再到后来,姑姑身上每天都会多出几个口子,全部都是出自秋之手。 姑姑大概也是没有想到,本来该如同天神一般高贵的秋实则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在她的猎物深陷其中的时候,她就开始动手了。 姑姑那个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兴奋?应该有点吧。 因为秋竟然是和她一样的人。这个发现让她欣喜若狂。 她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在正常的世界里包容着彼此的不正常。 我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异常愤怒。 我甚至接受不了我姑姑曾经喜欢过别人,或者换句话说仍然爱着。 我恨这个世界的所有,其中不包括姑姑,但是包括属于秋的那个姑姑。我妄图把这么一段回忆完整地从姑姑的脑子中抽离。 但是姑姑却仿佛是最刻薄的守财奴,守着自己最宝贵的财富一般,一点都不肯放下这段回忆...... 或许说在慢慢放手了,只是我的耐心,真的快消失殆尽了。 - 姑姑给秋扫墓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又钻进了一个壳子里面去。 我拿她没办法,用她最喜欢的芋头也哄骗不出来。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还天天担心她是不是真的要死在里面了。 我无数次深夜爬起来,把手放在她的鼻下,就是为了确定她还活着。 她好像很乖的样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忤逆过我,但是我知道,只是我做的什么都对她不重要了。 她又沉浸在了她和秋的世界里面。 这个世界不对外人开放,甚至不对我开放。 于是我整夜整夜的吻她,把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都吻遍了,我想要她身上全是我的印记,仿佛可以证明她是我的。 她不反抗,甚至顺从。 因为我对她不重要。 她宁愿溺死在和秋的回忆里,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于是我生气了。 我开始不给她吃饭,我打她,骂她。 然后她突然好像又活过来了,我知道,她不是为了我而活过来的,她是为了秋而活过来的。 因为我打她骂她的时候,最像秋。 我没有办法让她因为我活过来,即使尝试过很多遍,也没有办法。 我对她无可奈何,只能用这种方法才可以留住她。 - 姑姑开始好过来了,她还是整天黏在我的身边,我每天早上起来会在她大腿内侧咬下一个痕迹,直到晚上消失之前,她都是正常的。 她会吃饭,会笑,会读书,心情好的时候,我还会带她出去散步。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持续多久。 她总会对我说她已经死了。 她会念诗,她说: 谁说我没有死过? 出生以前,太阳已经无数次起落, 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 又以我生日的名义, 卷土重来。 这首诗是我在飞机上看的那本书的最后几章写到的,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去看的,我对她从来不设防。 看了也就看了,我没有那么小气,会因为一本书冲她发火。 她说她已经死了好多回,地狱都去了无数次。 “那你怎么没喝孟婆汤啊?为什么还记得以前的那些事啊?” 某次她又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问她。 她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我已经喝下了,但是我吐了出来,我还有想记得的人。” 我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人肯定不是字,也很清楚她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问她:“要是忘了我,你会伤心吗?” 她愣住了,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难了。她是因为秋所以愿意活下来,而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代替这个秋。 要是我不在了,对她来说,是秋没了,还是我没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从来不会逼她,于是她没有给我答案。 我想我也死过无数次了,甚至喝下过无数次的孟婆汤,但是我忘不掉她。我挣扎过,无果,索性就不挣扎了。 我没有吐出孟婆汤,只是因为我不信神学的原因吧,孟婆汤也不能拯救我。 我带着她搬家了,因为我所在的城市有秋的影子,于是我带着她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已经有了足够的钱,所以我买了一座很大的别墅,里面种满了桂花树,在我们住进去的时候,桂花开得正好。 这是一座南方小城,后来我经常在书中写它,但是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它有着雪山与平原,我在第无数次爬上雪山的时候曾经想过,我找到我的埋尸之地了。 终有一天,我要与雪山同眠。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说服姑姑和我葬在一起。她显然是抗拒这件事的,我只说过一次,她就不带任何犹豫的拒绝了。 她不愿意和我埋在一起。 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是秋? 我每每想到这里,都嫉妒,嫉妒到畅快。 姑姑就算是再喜欢秋,又怎么样呢?她已经死了,她十年前就死了,如果真的有轮回,她都快十岁了。 姑姑就算再意难平,又有什么用呢? 我在无数次深夜起来的时候,都会一直盯着姑姑宁静的睡颜,看着看着我就会想: 装什么装?秋不是你杀的吗?这个时候开始装深情了? 当然,我不会对她说这么重的话,就像是我说的,我爱她,我溺爱她,我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 秋的死亡,是姑姑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却是我最畅快的事情。 她死于姑姑二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三年。 秋的死亡在报纸上都有记录,深夜跳入了一条湍急的河流,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亲爱的上帝,原谅我爱上了一个恶魔,我将用我的死,去救赎恶魔。 这件事的影响很大,人们对于为情而死这件事持以很高的兴趣。但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是,秋撒了一个谎。 该请求上帝原谅的不是她爱上了一个恶魔,而是她身为一个恶魔,却渴望一份正常的爱。 第4章 第 4 章 秋在和姑姑在一起的第三年,慢慢改掉了自己暴力的毛病。她说她想要和姑姑长长久久,以后都会对她好的。 大概是当坏人当久了,她有怕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秋在姑姑眼里,是一个绝对的神学拥护者,她相信这世上一切都是注定的事情。 比如她遇见我姑姑,比如她和我姑姑的那些纠葛。 于是她向天神赎罪,她说她可以收回她所有罪孽的行为,她可以不再滥用暴力。希望天神可以宽恕她犯下的错。 她如此诚心。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离不开暴力的,是姑姑。 于是她们开始了无尽的争吵。 秋痛斥姑姑为什么不能当一个正常人。姑姑不知道把她变成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说她不对?两个人各执一词,没谁愿意让步。 两个深爱的人开始互相伤害,大约半年之后,以秋的纵身一跳结尾。 这个结局让人唏嘘,日记里说,秋纵身一跃的之前,她们还吵了一架。秋把刀架在姑姑的脖子之上,却不忍心用力按下去。 姑姑期待着伤害,且迟迟等不到。于是她往前倒去,刀终于嵌进了脖子里。但是秋松开了刀。 秋看着满地的血,自知自己的罪孽已经不可原谅,于是,她选择结束这一切。 秋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她的母亲把她抱在怀里,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你要努力进窄门,因为宽门和阔路引向沉沦,进去地人很多;然而窄门和狭道却通向永生,只有少数人能找到。” 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宽门阔路,与母亲的希望背道而驰。 我看她们之间感人肺腑的爱情,只觉得恶心,就是那种自己的东西曾经被人霸占过的不适感。 我讨厌有人侵占我的东西,侵占过也不行。 我不该和一个死人计较。但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死了,我可以接替她,我可以满足姑姑的一切愿望,她怕报应,我不怕,因为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 我生在宽门阔路,且从不回头看窄门狭道。 - 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姑姑的? 这个问题其实我没有想过。可能是中学,也有可能再大一些。 我对她的依恋,是必然的。 她是抱养过来的孩子,我是最不受宠的二女儿,我们都是被嫌弃的那一类人,我们天生就属于一个世界。 我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三个弟弟,我是家里最透明的一个人。姑姑却夸我好看。 她说我比我的兄弟姐妹都要好看,我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诚然,我确实长得和我父母不像,我有一双狭长的眸子,这双眸子总是被村里的老人说是勾男人的狐媚之眼。 后来证明她们说错了,我这不是勾男人的眼睛,我这是勾引姑姑的眼睛。 在我小的时候,她带着我看书,写字,给我做饭。我再大一些的时候,她给我带城里的教材,告诉我一点要读书,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好像在我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起了一个引导性作用。 我小时候粘着她,大点的时候抗拒她,再大一点,我就希望她是属于我的。 喜欢她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 所以在二姑姑说姑姑是同性恋,要告诉我爷爷奶奶把她打死的时候,我第一想法就是杀了这个多嘴的长舌妇。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天色昏暗,刀插入肉中的感觉其实很微妙,不像是切菜,一种很软的阻力包裹着整个刀身。 血留了一地,已经记不太清什么样子的二姑姑那个时候想要喊什么,但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的嘴巴被姑姑死死捂住。 姑姑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记得那个眼神,又有畅快又有不可置信。我相信姑姑也是没有悔过的,她也巴不得二姑姑这个长舌妇快快去死。 “你快出去!”姑姑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就从我手里抢过刀,然后还用自己的裙摆给我擦手上的血迹。 姑姑实在是太冷静了,很快就把我推出了门,我手还在颤抖,但是浑身已经干干净净了。 我站在门外,看见门内血污满地。姑姑满手都是血,和干净的我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我知道,我们从来没有一刻是如此的靠近。 我笑了下,我没有感觉到害怕。 姑姑隐晦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上房门。 她就那样固执地把我推到了门外,自己担着“疯子”的名号数十年之久。我却清晰的知道,从那天起,我们便再也分不开了。 东窗事发之后,家里隐晦地按下了这个事。那只是一个落魄的小乡村,法律并不能完全顾及到。 于是,爷爷奶奶对外宣称二姑姑是死于病症,也算是压住了一些风言风语。 知道真相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敢于面对真相的又有几个人呢? - 后来,我考上了城里的大学,不是姑姑曾经念的那种野鸡大学,是正经的大学。姑姑给了我一笔钱,我拿着这笔钱去读了大学。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之前的了解都是在书本之上。老家是一个不开化的地方,我是我们那儿唯二走出来的大学生。 前一个已经变成了疯子。 外面的世界和小乡村简直有天壤之别,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在一个野蛮的村落之中,我的姑姑还在那里等我。 我读完本科又读了研究生,我将近八年没有回到那里去。在我认为我可能和“功成名就”沾了一点边之后,我终于有勇气踏上回到那个小村子的路。 姑姑就在那里等我,她用疯疯傻傻的面貌,呆在久未开化的山村之中,等于属于她的死亡。 我知道,她呆在那里就是为了等死。 我们都是在等死,或者说,我们都是为了下地狱而活着。不是为了拖延下地狱的时间所以不去死,而是为了犯下更深的罪孽好去更深的地狱。 姑姑会陪着我,要是神是一个明智的神,我们来世都会变成阴沟里的老鼠,但是我还是会找到她,就算是老鼠,我们也要当最坏的那两只。 想到这里的时候姑姑已经睡着了,她快四十的一个人了,但是总是和一个小孩一样,睡着了就毫无意识,还东倒西歪的。 我纵容着这样的她。 每当她睡到毫无知觉的时候,我总会把自己的头埋进她的臂弯之中,就像小时候一样。 但是我不会马上闭上眼睛睡过去,我会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从天黑看到天将蓝之际,然后在她苏醒之前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吧。 一个坏种就这样睁着眼睛,用一双充满**的眼睛一直看着她,把她浑身上下,特别是她的脸庞全部都凌迟了一番才缓缓闭眼。 我不会让她知道。 姑姑醒了之后不会立刻起床,她会呆在床上呆很久,直到我起床的时候。 我起床就会给她做早饭。姑姑嘴巴很挑,所以我的早饭会做很久,在此之前,时间完全够姑姑洗完脸,坐在餐桌之前。 这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吃完我为她准备的东西,然后擦擦嘴,拿起一边的书看。 “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一个平常的早上,她问我。 我想了想,说:“呆到死最好。” “不回去了吗?” “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 姑姑直言不讳,“因为她还在那边。” 好吧,原来是我的好日子舒服得我忘了我们中间还横亘着一个死人。她就算是死了也不得安宁,牵动着我姑姑的思绪,影响着我们的人生。 于是我的脸慢慢黑了下来,她肯定知道我不喜欢她提到秋。 但是她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像是在提醒我,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偷来的,要是秋还在,这一切都不会轮到我的。 我明白,我不用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 但是我同样很恶劣,我笑着对她说:“你忘了她吧。” “一年忘不了就十年,十年忘不了就一百年,到死为止。” “我们不是妖怪活不了那么久。”姑姑平静地说。 我笑得非常畅快,很自然地说:“因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啊。” - 我的母亲给我打了电话,大概是因为我和我姑姑已经出走一年多了,而且这一年我没有给她们打钱。 我工作之后都会给家里打钱,但是在我找到姑姑之后就没有给家里打钱。 母亲牙尖嘴利在对面质问,我皱着眉不想听她说话。 姑姑平静地坐在我面前,看着我和母亲周旋。 我母亲对她不好,她的那些传言,十条有九条都是我母亲传出去的。 她恨不恨我母亲我不知道,但是我恨我母亲。 我是她母猪般人生中的一只不起眼的小猪崽,而她的人生最大的骄傲就是生了三个男猪崽。 显然,我不包括在内。 我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二十**还没有结婚,我这次回去的时候,她对我说,我让她抬不起头。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让她以我为耻是我毕生的荣幸。 第5章 第 5 章 和家里彻底决裂之后,我抱着我姑姑,很久都没说什么话。 我怕我说出我只有你这种话,她会选择告诉我我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甚至不是她的第一选,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把她的情啊爱啊全部都寄于一个人身上,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人能走进她的心间。 任凭我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做到。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她要比我大那几岁,是因为上辈子过奈何桥的时候因为我太舍不得忘掉上辈子的她所以落后于她吗? 那她上辈子是有多么狠心,等都不等我? 在我的想法中,我们上辈子也是相爱的,我们生生世世都是相爱的。 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姑姑见我没有说话,她也不说话。姑姑大部分时光都是沉默的,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我现在还是希望她能给我说一句话,就算是一句也是好的。 安慰我一下吧,我难过得快要灰飞烟灭了。 但是我又隐隐有些开心,因为我的世界只剩下她了,我可以毫无顾忌的缠着她,就算被别人认为是疯子也没有关系。 最好把我当成一个疯子,那样就再没人敢招惹我。 姑姑犹豫了很久吧,才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背脊上。 我的背脊瞬间僵硬起来,心跳也陡然加速。 “不怕。”她的声音很小。 我时常觉得奇特,因为像姑姑这般年纪的女子,大多都被生活磨砺出了一副好嗓子,她们能吼她们的孩子,能对生活骂骂咧咧却不得不顺从。 但是姑姑却和她们不一样,姑姑的声音就像是少女那般。语调里从来没有抱怨,只有空灵与捉摸不透。 我差点喜极而泣。 我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那天中午给姑姑做了喜欢吃的芋头。 就当是奖励她对我的怜悯。 - 我和姑姑的故事被一个网友杜撰了,起因是我在一个小论坛分享了我和姑姑的一些日常。 我是创作者,我有表达欲,说得再烂俗一些,我希望全世界都知道我爱她。 所以我把我们的故事语焉不详地记录在一个早就无人问津的论坛之上。这个论坛是我学生时期使用的,荒废已经有几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被人发现了。 我记录的事情很语焉不详,甚至有些词不达意地混乱,有时候懒得记录就把我们每天吃的东西放上去。 有时候情绪上头,也会洋洋洒洒写上数千字的“我的姑姑如何的美丽”这种只有我能欣赏的文学。 我在只言片语中写过我们的过去。 这些过去让那些自以为可以为爱而死的人很向往,于是他们都来这个论坛窥看我们的过去。 我说:“姑姑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她爱我所以愿意陪我堕入地狱。” 他们以为这是真情流露,但其实这是谎言,我的姑姑不会和我下地狱,她想要和秋下地狱。 我说:“神会宽恕我的罪孽,所以让姑姑来到我的身边,她是神的使者,就为了让我找到通往永生的门。” 这也是谎言,我不奢求永生,要是可以,我想和姑姑做两只孤魂野鬼。 人们总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形容鬼,于是我觉得我变成鬼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我能配上他们所有用上的那些恶毒的词汇。 我说:“姑姑从来不会看别人,她眼里只有我一个。” 这个是事实,她要是喜欢上别人,我一定会杀了那个人的。所以她的眼中只有我。 我这种病态的占有被一些博主注意到,他们总是用爱情来形容我和姑姑,怎么能用爱情呢? 太俗气了。 姑姑不爱我,但是我还拥有她。 这不能用爱情来形容,这是我的一意孤行,这是她的—— 在劫难逃。 我把那些博主说的话给姑姑看,我说:“你看,他们都知道我很爱你。” 姑姑不赞同地摇摇头,说:“你不爱我。” 我有些生气地捏住她的脖颈,说:“我是最爱你的。” 她苦笑且享受着,她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确实,我不知道。 但是只有拥有她,我不需要知道那些人为界定的感情到底是否存在于我和姑姑身边。她是我的无上准则,她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吧。 只有我们还在一起。 我看着她,笑了,“那就不是爱情。” 姑姑皱眉。 我问她:“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亲人。”姑姑像是终于记起了她是我姑姑这件事,于是她说:“我是你姑姑。” 我很满意她这个答案,因为她是我姑姑,所以她这辈子都甩不开我。我会永远像一只寄生虫一样扒在她身上。我们就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从我身边逃开。 这个认知让我太开心了,于是我奖励了她,这次不是芋头,而是一个信徒诚挚的吻。 我舔舐她的唇角,用一种虔诚的态度对待她。 她像是已经习惯了我的阴晴不定,于是她没什么反应。 我的姑姑是全世界最宠溺我的人,她会包容我的一切胡闹。 “姑姑,我们会一起死,对吧。” 死亡游戏我们玩过很多很多次,她每一次“死亡”,我都会陪她一起“死掉”,于是我们一起下过很多次地狱了。 是我们俩一起的,和秋没关系。 - 大概是第二年的春天,姑姑生了很严重的一场病,妇科上的病。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真的下足了功夫调理过,但是她从小就亏欠了的底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起来的。 我带她又回到了我们之前呆过的那个城市,因为那里有最好的医院。 医生说不是不能救,他给了我三个选择,一个是保守治疗,加上药物控制。 我否决了这个提议,在我的世界里,能斩草除根的事情就不要一直拖着。不然总会出事的。 于是我还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取出癌细胞,但是有转移的风险,还有一个,就是切除整个子宫,以后都不会出事了。 我想都没想就决定切掉我姑姑的子宫。 医生听到我的决定的时候很诧异,他说,子宫是一个女性最重要的器官,没有子宫的女性是不完整的。 我没有反驳,但却在心里大骂他放屁,最重要的明明是心脏。 他说我姑姑还没有生过孩子,现在切掉子宫以后会后悔的。 我问她切掉子宫有什么后遗症吗? 他愣了一下,说,激素会紊乱,加速衰老等等等。 我听了一半就不耐烦了,问他,这些后遗症能治吗? 他点点头。 我说,那就切吧。 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他还是那套说辞,说没有子宫的女性是不完整的。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说,你就按照我的说法去做吧。 我其实想说的是,姑姑因为我而完整,不是因为子宫而完整。 但是我怕我吓到他,于是我决定当一次好人,不告诉他原因了。 - 姑姑的手术很成功,她也知道是切除子宫。我在告诉她要做什么手术当天,她没什么反应。对于我来说,对于她来说,这个器官在生理上的作用好像对我们有限,于是她没有不舍,也没有抗拒。 我认真地告诉她,她以后可能会老得更快,甚至还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是身体中一个器官,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头发丝。 取了肯定是有影响的,于是我一点一点给她讲清楚了。她像是全然不在意那样,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我知道,姑姑不怕这些后遗症,她觉得死亡是她人生的终点,于是这些通向死亡的举动其实是把她往正确的道路上引领。 于是她欣喜若库,于是她坦然待之。她的人生意义早就不详,她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是她知道她的终点是哪里。 并且,她一直在等待她的终点。 “我好怕你会死。”我对她说。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眼神聚焦了,她面庞都有些清瘦了,她笑了笑,说:“我总是会死的。” 我摸着她的脸,说:“不要那么早好不好?” 她没有答应我。 我哭了,我看着她,我说她是冷血怪物,我说她难道就不能看看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谁? “你对我有多重要你知道吗?”我在病房里吼出这句话。 她看着歇斯底里的我,眼神开始变得好笑且玩味儿,可能是我的失态给了她巨大的成就感,于是她难得心情好,说了一句,“我知道啊。” 她知道她对我多重要,但是她就是想折磨我。 我关着她,但是实则是她关着我。 我在病房里发疯,过了好久之后才安静下来。我蜷缩在她病床之上,靠在她的腹部。 明天,这里就会少一个东西。 我可以变成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我希望她因为我而完整。 我要她因为我而完整。 正如前文所说,她的手术很成功。 第6章 第 6 章 我问姑姑她会不会因为秋而去惧怕生病。 她那个时候正在吃饭,她已经出院快半个月了,恢复得很好,我丝毫看不出她和之前她有什么区别。 姑姑愣了一下,没说什么。 但是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她会。 她会因为秋所以去惧怕死亡。她想要和秋一起活到一百岁。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好吧,我很生气。 于是我对她说:“我们一起活到一百二十岁怎么样?” 那样得话,我们应该还有将近八十年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八十年,她一定可以忘掉秋的。 “我们都活不了那么长。”姑姑说,她说得对,这世上很少有人能活到一百二十岁。 那是最有福泽的人才配享有的待遇,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轻易拥有的。 我看着她,突然心软,其实八十岁也可以,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四十年,这四十年,她的生命中只会有我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她。 这样也可以。 - 我三十岁那年生日的时候,她突然问我,我不结婚吗? 我看着问出这句话的她,一脸无辜。 我恶劣一笑,说:“姑姑你想嫁给我吗?” “不想。”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知道她会拒绝我,我一点也不意外。但是她突然提到了这件事,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去结婚? 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在网络上到处找可以结婚的国家。 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办一个婚礼,婚礼上要请哪些人?可以请那些说我们相爱的博主。 不会请我老家的任何一个人。 这个计划在我脑海里酝酿了将近两个月,终于在一天夜里,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 “我们结婚吧。”我把姑姑摇起来,我对她说。 她双眼还迷糊着,像是不知道我在发什么疯。 “我们结婚吧。”我又说了一遍。 这次她听清楚了,然后带着睡意,懒懒地说:“我们不能结婚。” “怎么不能结婚,我们去荷兰?或者去北欧可以领证的国家。”我这半个月查了很多资料,自然知道哪里可以结婚。 姑姑好像醒了一点了,她看着我,好久好久,才慢慢说:“我是你姑姑。” “所以我们才有结婚,只有结婚了,我们才能完全属于对方啊?”我的逻辑简直无懈可击,我觉得这个婚是非结不可了。 姑姑不理解,她只是摇摇头,然后又躺进她的被窝里。 疯子姑姑不想和我一起胡闹。 姑姑的不搭理并没有挫伤我的热情,我睡之前在想:明天去给姑姑挑一个戒指吧。 我其实很久之前,在我挣第一笔钱的时候,我就像要给姑姑买一枚戒指。我揣着我全部的钱,去看那些镶满钻石的戒指,觉得姑姑就要带上这么闪亮的戒指才算好。 就要全世界都看到姑姑的戒指,就要全世界都知道姑姑是我的。 于是我去问了价钱,显然,我用一个月工资根本买不起这么闪亮的戒指,我决定以后再来。 我明天就带姑姑去看看那枚戒指。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思考,秋有没有送给姑姑戒指?应该是没有的,姑姑的手上从来没有带过饰品。 她的日记里也没有记载过任何有关求婚啊,戒指啊之类的事情,于是我放下心来。 我在论坛上写: “我明天要带我姑姑去看戒指了,她还没有答应和我结婚,但是我知道,我的姑姑从来不会忤逆我任何决定。” “她的沉默在我面前没用,我一定会娶她的。” - 我带姑姑去看戒指的时候,店里面恰好没人。 服务员看见我们就拥护上来,我给姑姑穿的衣服,都是奢侈品牌的当季新款,服务员当然看得出来。 于是我们被推荐了一连串价钱贵得离谱的珠宝。 我看中了一个红宝石戒指,它简直太好看了,要是在我姑姑的手上,那一定更加好看,我这样想着,于是就买下了它。 这个戒指是真的贵,相当于一辆车的钱了。 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姑姑就算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她还是挺喜欢这个戒指的,她一直戴着没有取下来。 我很开心,于是我对她说:“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我们不结婚。”她拒绝了。 “可是你已经接受了我的戒指。”我想让她明白接受了我的戒指就要和我结婚。 但是她只是歪歪头,举着手问我,“要我还给你吗?” 我生气了。 其实我不该和姑姑生气,因为她是一个疯子,她做什么事情都没有逻辑可言。 我一把抓下她的手,然后拉着她回家了。 忘了说了,我们又回到了那所公寓之中,之前是为了手术,现在是为了术后恢复。 回家之后姑姑好久都没有说话,我也沉默。 但是我还是给她做了芋头。 毕竟她愿意戴上戒指,我都该满足的。 姑姑是一个疯子,我不能以正常人的逻辑来要求她做什么事情。 姑姑吃完饭的时候突然走到我面前,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叹气,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你怎么就偏偏喜欢上我了呢?” 对啊,我为什么偏偏喜欢上她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爱上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生来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的。 于是我对姑姑说:“我生来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的。” “没有谁生来是为了一件事的。”她说。 书中说:上帝从来不对任何人施舍“最幸福”这三个字,他在所有人的**前面设下永恒的距离。 我和姑姑中间也横亘着这么一段“永恒的距离”。 我把时间压缩成箭,也跨不过这断距离。 我挣扎亦清醒。 我不可能得到幸福,我的幸福就是要挣扎在泥泞之中,我和姑姑注定不能毫无坎坷地在一起。我们都要在泥泞中挣扎,都要死去又活来,最后在尚未走向毁灭之前,尝到一点甜头。 这才是我能得到的。 姑姑带上戒指就是我的那个甜头。 如今我所再奢求的,已经超脱了上帝能给予我的。我不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于是我不能等到我的结局。 我想通了,所以我看着姑姑,说:“结婚吧,你不愿意我们也要结婚。” 既然注定得不到,那就强求吧。 反正我不是第一次违背上帝的意愿,去实现自己内心的私欲。 姑姑看着我,不动神色。 我知道她又在酝酿一场风暴,或许是绝食或许是什么的。她反抗的手段总是很幼稚,我总是有能力让她的反抗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 婚礼我定在一座海岛之上,其实没别的原因,而是我在网络上搜索婚礼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这么一个地方,于是我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 我带她去选婚纱那天下雨了,其实我完全可以换一天去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要那一天去选,于是我带着姑姑来到了一家很有名的婚纱店。 姑姑身材还没有走样,脸蛋也还留着最有一丝年轻的影子。她不像是一个中年人。 她像什么? 她像我的新娘。 我为她挑选了一条低调的婚纱,鱼尾裙简约收敛,但是她却不满意。她的眼神一直看着店里面模特身上的,那条有着硕大裙摆的婚纱。 我看出她的意图,于是我叫工作人员给她拿过来。 工作人员说我的眼光很好,因为这条裙子是他们店里最多人喜欢的裙子。 是啊,谁不喜欢雍容华贵的婚纱? 姑姑穿上很好看,好看得一时间我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同这个时刻得她是什么样的。 我看着她,想着她就该这样嫁给我。 我恨不得这里就是海岛。 如今,我还缺一个司仪,只需要问我一句,我愿意娶她吗?我会说我愿意,然后她就完全属于我了。 姑姑好像很开心,因为她穿着这条硕大的婚纱转了一圈又一圈。 店员也给我找了一件婚纱。 我其实不太想穿婚纱的,但是想着,我结婚欸?! 每一个女孩结婚都要穿婚纱。 于是我也去换婚纱了。 出来的时候,姑姑不见了。 看着店员焦急的模样,我反而不那么紧张。 我就知道,选婚纱这件事注定不会那么顺利。姑姑不愿意嫁给我,又怎么会为了我穿上婚纱? 于是我只是淡定地给婚纱店付了钱。 然后转身穿着婚纱出了门。 该庆幸的,我选了一条相对于方便的婚纱,于是我甚至可以开着我的车,去追我的新娘。 我不用猜想她去了哪里,因为除了秋的墓地,她哪里都不会去。 于是我不紧不慢过去了,甚至去的时候还不忘买一把伞——我的新娘要淋坏了吧? 到了墓地的时候,隔了老远我就看到了她。 她穿婚纱的样子真的是太好看了。 她站在秋的墓碑面前,一动不动。 我的落跑新娘,在等我去找她。 突然,我有了一个更好的婚礼场地的选择:秋的墓碑之前吧。 让她看着,姑姑已经是我的了。 也让姑姑知道,她和秋已经再无可能了。 于是我迈着欢快的脚步慢慢靠近我的新娘。 第7章 第 7 章 我来到秋的墓地之前的时候,姑姑就已经注意到我了,她竟然对我笑,她竟然还会对我笑,而且笑得还那么真切。 我心中泛起了甜蜜,我爱她,或许只是因为她的笑容。 当然,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你来得真快。”姑姑开口说。 “因为你只会来这里。”我说。 我没有生气,我和她生什么气啊? “我曾经想嫁给她。”姑姑想嫁的人,当然不是我,我甚至都不用问,就知道不可能是我。 是躺在这下面,永远长眠的那个人。 “所以你穿着婚纱过来?”我承认我现在有些生气了。 我冷着脸,连同我的声音,也压低了很多。 姑姑转头看了我一眼,说:“我十九岁的时候,你好像才四年级,那个时候你才刚好到我的肩膀。” “我爱上秋的时候,你估计还在背氢氦锂铍硼。” 我不想她再说下去,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们永远差着九年。而这九年不是一晃而过,而是她亲身经历的九年。 “我回村的时候,在你第一次说你爱我的时候,我们就走上了歧路。你可以爱上任何人,但是那个人不该是我。” 我觉得她很自私,好吧,我的姑姑一直是一个自私的人。她总是站在她的角度想事情,她觉得我不该这样做就是不该这样做。 她觉得距离永远跨越不了,她觉得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 但是她忽略了我挣扎的十年,她没有看到我痛不欲生的那十年。 她不知道十年蛰伏对我来说没有比她十年思念要差。她不知道,在她半夜辗转不安想着秋的时候,我也在那十年靠着对她的妄念才能勉强入睡。 她真的太自私了,她只见自己痛苦。 而我的那些痛苦,在她面前简直轻如鸿毛。 但是我不试图让她理解我,让她理解我没意思。 她最好这辈子都误会我的举动只是心血来潮。 被误解是胜利者的选择,只要我能拥有她,被误解又怎么样呢? 于是我第一次在秋的面前吻了她,她挣扎了,但是我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她不能从我怀抱中出来。 姑姑不爱我,那有怎么样?我不在乎。 那天在墓地,我亲了她半个小时,直到雨停了,我才带着她回家。 她缄默,她不知所措。 姑姑又缩回壳子里了,我还真的是那个大恶人。 不过没关系,我会用我的一生来治愈她。 于是我带她去了国外。 - 北欧的一个小国家了,我记不得名字。 姑姑在外面的时候总是很黏我,或许是她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外语,在这么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如坠地狱。 但是我格外享受她对我的依赖,只有我才能救赎她简直是一件太让人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我们在一个不知名小镇呆了半个月,她天天跟在我身后,就像我小时候跟在她身后一样。 我带她去湖边钓鱼,她吊起来一条很小的鱼。她很小心把鱼拿到我们租住的民宿中去,还问我能不能带回去。 当然是不能的。 其实是有办法带回去的,但是我不会让她如愿。 她的世界只能有我一个能吸引她目光的东西。 没错,我连鱼的醋都吃。 于是她不开心了好几天,一直到房东答应就算是我们走了,他们也会继续养这条鱼之后,姑姑才重新开心起来。 一条鱼而已,我为了她开心直接带回去也行。 但是我偏偏不。 后来我们去了荷兰,我带她领证了。 那天我还挺紧张的,相较之下,姑姑就要淡定多了,她好像早就看出了我的意图,她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她在纵容我。 领证的时候要拍一张照片,我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衬衫,她今天的衣服是白色的,拍出来还挺好看的。 我拿着证的时候翻来覆去看了好多次。 “我们结婚了?”我问姑姑。 姑姑没有说话。 我想起了大概是一个月前还是多久,姑姑和我说我们不会结婚。 屁话,现在不还是结婚了吗? 只要我想?怎么可能实现不了? - 旅行之中我写了一本书,写的是我和姑姑。 编辑让我别写这种题材,她说这种题材没人会喜欢看,但是我还是写了。 我的钱多得用都用不完,我不需要再迎合市场写什么东西。 所以我还是写了。 我发出第一章的时候,就有人找出了我的马甲,我之前在论坛写过我的姑姑。 和编辑给我说的正好相反,这本书成为了我往后数十年中数据最好的一本,大家对于一个荒诞爱情故事好像非常感兴趣。 我把那些不能写的,全部都藏在一件件相处的小事之中,我把悲剧隐瞒在喜剧之中。人们看得云里雾里,自然不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恐怖故事。 在北欧的那一段是我全文最喜欢的部分。 我说:“我们一起去了一个不知名的湖泊,她看着我,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就算她只看着我,我都能感应到我们之间磅礴的爱意,这爱意比湖水还澄澈,映照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模样。” 我说:“我们在民宿住了半个月,主人家同意养我们钓起来的那条鱼,我们以后一定又会回到这里。让这个地方成为我们牵挂的方式很简单,与它做一个约定,我们会再次来看它。” 我说:“领证的那天我很开心,因为我觉得姑姑终于开始接受我了,我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异,思想差异,都在快门闪动的那一瞬间化为了乌有,我爱她于是她爱我,她爱我于是她放弃了一部分自我,成全了我的爱情。” 小说总是有美化的作用,就像是现在这样,我把我们之间那些纠葛全部都既往不咎,只写了她爱我,我爱她。 我让我们的故事变成了一个艳俗爱情故事。 偏偏有人为此买账。 事实是,我们一起去看那个湖泊的时候,她对我说要是秋在就好了,我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的头按在湖水之中,她差点死掉。 但是不会让她死掉,于是我又把她从湖水中拉上来,我吻了她。 事实是,那条鱼在我们离开民宿的第二天就被主人家扔了,因为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哄好姑姑之后把鱼处理掉。 事实上,领证的那天我难过得要死,我的姑姑不爱我,她甚至不愿意带着那枚戒指,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和我在一起,没有开玩笑的。 没事,我会原谅她的所有。 - 回国之后,我们又回到了南方小城。 她依旧不爱我,我真的快要碎掉了,她为什么不爱我?我真的给搞不懂了。 她生日的那天,我带着她回了一趟村子。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但是事实上,每个人都逃离不开自身的梦魇。 只是这次回来是因为一件开心的事情,我的奶奶死掉了。 那个赋予姑姑悲惨生命的女人在一次务农的过程中,倒在了田地之中,再也没有起来过。 我和她都回去了。 我们已经和村子格格不入了。 我给她穿着的是最高级的成衣,她的手上戴着的戒指,是这个小村子所有财富加在一起都不能买到的。 我们回家的时候,我的大姐与弟弟都围着我看。 上次我回来时间实在太短了,甚至没有和他们见过一面。 我在他们面前,像是一个精致的假人。大姐比我大几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母猪的人生。 她穿着老旧的衣服,脸色蜡黄。 我穿着精致的成衣,脸上带着淡妆。 我和她的命运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看着我局促地笑了笑,她叫我,二妹。 我对这个称呼恶心到想吐,然后我拿出了一叠钞票,我给了她。 就当是为了小时候我曾经穿过几件她的旧衣服的报恩。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她没有拒绝,而是悄悄揣在了怀里。 然后她抬眼看着我,一脸惊奇,“你是不是能挣很多钱?” 我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落在姑姑身上。 要是我不来找我姑姑,我姑姑是不是也会变成大姐这样? 但是现在看看他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突然有一种其实我是我姑姑的救世主一般的认知。 我带她脱离了苦海。 她毕竟敬我爱我。 至于我三个弟弟,最小的那个还没有成家,据说是我们家太穷了,所以才娶不上媳妇。 他们看着我,像是看上了什么猎物。 对,就是猎物。 村子里的女人,嫁人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要为家里的其他兄弟做铺垫。 我甚至觉得他们都开始做春秋大梦了,我给他们买高级的衣服,甚至给他们修房子,或者买车子,最后再拿出一笔可观的钞票,供他们挥霍。 我了解他们,我了解他们吸血虫般的人生。 我看着姑姑,突然理解她为什么是一个疯子。 在这样一个地方,只有疯子才能有一方清净的地方,只有疯子,才能止住他们贪婪的眼神。 我对着姑姑笑了笑,笑得肆意,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吻在了姑姑的嘴巴上。 嗯,姑姑在这个臭烘烘的房间里面香得勾人。 第8章 第 8 章 好了,现在不止是姑姑被骂是疯子,我也成了一个疯子。 我是同性恋这件事甚至只用了半天不到就在村子里传了个遍。 我的爷爷找到了我,那个抽了一辈子旱烟的老家伙看着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的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得出来,我过得比他们都好。 我已经成为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人上人,我有一个体面的人生,而他们只是我不体面的污点而已。 爷爷一辈子不善言辞,他对着我抽了半袋子烟,然后叹了一口气,说:“葬礼结束了,你带着大女哪里来的滚到哪里去吧。” 冲着他的这句话,我给他留了十万块。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审判我的人。 或许他早就过了嚼舌根的年纪,或许,外人怎么说我们对他没什么影响。 他都那么老了,他都快要死了。 他这辈子有这么多子女了,他已经被叫了十年疯子她爸了,所以他不在意了。 我在村子里成名了,我走到哪里他们都对我避如蛇蝎。 我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就像我是一个大恶人一般让我兴奋。 我是这个村子里突然降临的恶魔。 我是来审判世人的。 - 葬礼举办这一天,是姑姑在前面抱着灵牌的。老家的习俗,要女儿举灵牌。 于是姑姑就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我帮她挑了一件白色的小西装,虽说是白色的,但是精致又好看,和这个村子的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 我要让整个村子的人都看看,我的姑姑跟着我,是去过好日子的。 效果也确实达到了,村子里一个还算是见多识广有手机的人,大肆传播说我姑姑回来那天穿的那件外套十万块。 人们问他真的假的,他说真的,因为他城里打工的老板女儿有一件,他看过很多次。 我心里偷笑,想说我姑姑要是喜欢,穿一百件这个衣服都可以。 但是我没说。 我让他们猜,我让他们羡慕,我让他们知道。 我们早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离开村子之前的一天,大姐找到了我,她手里牵着一个女孩,长得怯懦极了,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大姐有些犹豫,但还是说:“这个孩子给你吧。” 我挑眉,问:“为什么?” 大姐的脸涨红,说:“你和姑姑也生不出孩子了......” 她骗人,她没有那么好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了真正的原因,“我养不活她了。” 我看着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真可怜,她生在这样一个村子里,偏偏她还是一个女孩,她甚至在这里年纪都不能选择自己是生是死。 但是,我笑了笑,“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需要孩子,我不需要再养出一个小恶魔。 但是我还是怜惜那个孩子,于是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二妞。” 原来又是老二啊? 我笑了笑,说:“我给她生活费,你把她养大吧。” 我到底心软了一下。 大姐感激地看着我。 我不需要她的感谢。她不知道的是,我又培养出来一个和我一样的恶魔,等几十年后,这么一个“二妞”,终将会成为下一个我,只要她按照我说的路走。 于是我对二妞说:“要读书,去大城市读书。” 二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埋下了一颗罪恶的种子,我给了她看清这个世界的机会,我让她有了逃离这里的契机。 - 从葬礼回来的时候,姑姑开始变得粘我。 不是之前那种为了讨好我所以这样做。我能感受到,她再慢慢接纳我。 只是这个过程真的是太慢了。 我没有逼她,我给她做芋头,我带她出去散步。我们还会一起出去旅游。 有一次,我带着她去蹦迪,我其实挺担心她的,因为做了手术的人其实是不被允许蹦迪的,但是我还是带她去了。 我问她怕不怕,她说不怕。 然后我们抱着从百米高的跳台上跳下去。 “我死了。”她对我说。 “我陪你一起死,”我对她说。 这次,她终于没有拒绝我,她说:“好。” 姑姑好像终于喜欢我了,我还有些不确定。 - 我好像生来就是不被爱的,我在大学期间曾经被人追求过。 我没有搭理人家,然后,不过是半个月后,校园里就有传闻,“我是一个怪胎。” 我后来去找了那个男生,我义正言辞地说:“我不是怪胎,我只是有了喜欢的人。” 他红着脸问我喜欢谁。 我很自然地说:“我喜欢我姑姑。” 于是我是怪胎这个传言越演越烈。 好吧,我承认,我是怪胎。 我给我姑姑说了这件事,我姑姑看着我,手抹上我的脸蛋,轻轻揉了一下,然后说:“你不是怪胎。” 我被救赎了,这个跟着我好多年的称号被一个疯子轻而易举地摘掉了。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是怪胎。 我抱着我姑姑,我姑姑看着我。 我又想吻她了,于是我顺从我自己内心去吻了她。 我问她:“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又是这个问题,这个我问过千次万次的问题。 姑姑这次犹豫了,她没有立刻说她喜欢谁。 没关系,我很满意了。 我还有四十年改变她的看法,我有四十年的人生让我变成她的唯一答案。 “今天想吃芋头吗?” 她点点头。 于是我给她做了芋头。 - 我那本写我和姑姑的书停在了我们两个一起去了东南亚一个国家旅游之后。 我其实计划了好久结局应该怎么写,我想过很多版本。 但是我还是让它停在了猝不及防的一天。我知道读者看起来或许会很怪异。 但是我真的觉得我们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后,我们会重复这本书中记载的每一天。 我们每一天都会很幸福。 我说:“我和姑姑在河内,我最喜欢的一座城市,我给她买了榴莲,她吃不惯,于是我把榴莲换成了菠萝,她终于喜欢了。我很多年钱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我记了很久。作者问什么样的生活可以称之为醉生梦死,作者去河内找了答案。” 我说:“我也在河内找到了答案,和姑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醉生梦死。” “河内有很多小酒馆,我和姑姑也去了小酒馆,我们喝了很多酒在,在河内的街头走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抱着我,说这辈子她最爱我。” “我相信她。” “我相信我们每一天都会如此幸福,我相信我姑姑说的每一个字,我一定会这么幸福。” “大度的神已经原谅了我所有的罪孽,我从今以后的人生,只剩坦途。” “这本书写到这里就完结了。” 好吧,其实我又撒谎了,我真的是一个爱撒谎的作者,我写的每一字都在违背事实。 它杜撰了一个童话故事,我沉浸其中。 你知道真正的故事是什么吗?你知道真正的故事应该怎么展开吗? 我劝你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 - 村子里有一家奇怪的人家,有两个女儿和很多儿子,大女儿留在父母身边,二女儿读了大学,很有出息, 村子里还有一个疯子,这个疯子自己杀了她的妹妹。 二女儿和疯子相爱了。 或许因为她们两个都是疯子。 但是她们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因为疯子死了。 死于北欧的一个湖泊之中。 原因,是寻找一条早就不知所踪的鱼。 第9章 第 9 章 当我沉入海底的时候,当我忘记呼吸的时候,我会被赐予新的生命,我会新生,我会啼哭,我会陷入新的轮回。 在这个轮回之中,我不会忘记的,只是你的眼睛。 这是我在北欧那片湖泊前想到的话,姑姑已经沉入湖底,我不知道是她想要沉下去,还是我按下去的。 我可能只是顺手推舟的推手,这不算是凶手,我遵从了我的诺言,我仍然帮她实现了愿望。 回国的路上我什么都没有带。 没人知道姑姑已经死了,她家人不在意她,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是这个世上唯一要她的人。 她死在国外,她可能会游进她最喜欢的那条鱼的肚子里面。 我一个人去参加了奶奶的葬礼,但是我却觉得姑姑好像一直陪着我,她穿着我帮她选的白色衣服,就那样站在我的旁边。 我看见她捧起了奶奶的灵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指向我们俩——她怎么可能会死去? 她已经被神赋予了永生,就在我的心中。 就在我的心中。 我突然想到了秋。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争不过一个死人,但是在这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秋死去的那一刻,就在姑姑的心中得到了永生。 就像姑姑如今在我的心中获得了永生。 我争不过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我回到城里的时候,曾独自去看过秋的坟墓。 我在她的面前做过太多的事情,我哭过笑过怒过。放下嫉妒再去看她,她或许会理解我? 我们毕竟爱上了同一个人,她应该是理解我的。 于是我对她说:“我把姑姑送给你了,不是你赢了,是我让你的。” 我还在嘴硬,我不肯承认是我输了。 - 在我的书中,我的姑姑没有消亡,她与我度过了我余生中的每一天。 要是我在那个湖边挽留她,那她也会和我书中所写的这样,在我余生的每一天都会出现。 我能都留下她的,我的水性很好。 但是我为什么不去留她呢? 大概是她在湖边那样平静地对我说:“我已经尝试过去爱你了,我发现我做不到。” 她是那样的平静。我相信她是努力过的,毕竟我为她做了那么多次的芋头,就冲着这些芋头的份,她都要去尝试一下。 “我那样想要你变成一个正常人,但是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她说得那样悲伤。 我回到村子的时候,她是那样愤怒,她曾经那用用力把我推出去,想要我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但是我为什么要回去呢?我也想了很久,我为什么要回去? 在姑姑做手术的时候我说过,我不怕她失去一个子宫,她因为我而完整;同样的,我也因为她而完整。 所以我必须回去,我要把我的心从那里带出来,带到我的身体之中来。 我爱她,但是爱她真的是一件好痛苦的事情。我与痛苦同处了十年之久。但是我忍不了了。 我甚至恨过她,因为她让我变得如此奇怪。我分明已经融入了正常人的世界,但是我为什么不能忘记她呢? 我记得她把我推出门外的那个眼神,我记得她曾教我识字的神采。我见证了她从善到恶,我见证了她疯掉的全过程。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恨与爱,本身就是不违背的。他们可以在一个人心中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然后并行。 我选择遵从内心,我让内心帮我做了一个选择。 我去找她了。 我在书中说: “大度的神已经原谅了我所有的罪孽,我从今以后的人生,只剩坦途。” 我写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神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气鬼,他是给了我救赎,同样,我也要为了我的救赎放弃我的**。 我舍不得我的**,所以他收回了我的救赎。 姑姑是个自私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宁愿我痛苦一辈子,也要去往自己的**之海。 因为我们都放不下,所以我们都得不到。 - 书很成功,编辑又给我接了签售会。 我麻木地去往了一个陌生的城市,麻木的签下一个个名字。 有人会问我:“姑姑呢?她应该一直在你身边才对。”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姑姑陷入**之海了。” 她们不懂我在说什么,她们只是把这句话记录下来,然后重复: “姑姑陷入**之海了。” 我该怎么告诉这群单纯的读者,我的姑姑,去找她最爱的人了。她去和秋团聚了,然后把我独自留在人间。 我在论坛写下这么一段话: “我的爱恨好像都慢慢消散了,我的笔再也写不出一个有关她的字。我从最初痛斥她的狠心,到最后原谅她的行径,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我在遵从我的内心,原谅她的一切。” 后来我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个论坛,就像是我从没有打开过一样。 我在我快要四十岁的时候,去了一趟北欧,又站在了那片湖边。这里的风景十年都没有改变什么。 我想着,死在水里的人会不会变成人鱼?长出大大的尾巴,为了变成人类,交出自己的嗓子,一辈子说不出话。 她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啊,那样她就不能气我了。 要是她下辈子真的变成小美人鱼了?那我又要变成什么呢? 我认真想了一下这个童话,然后找到了自己心仪的绝色,我去变成那个夺走她一起的女巫,最后还不把她的尾巴变成双腿。 失去一切的小美人鱼会在我的海域被我关上一辈子。 然而我又在担心,她是否还是会爱上王子不可自拔,宁愿变成泡沫也在所不惜。 越想越生气,我真的希望全世界所有的“白月光”都去死。 后来想想,就算死了也没什么用啊? 你看,就算是秋死了,我也没有赢了她啊。 - 我又回了一趟村子,这次是我爷爷死了。他早就该死了,他已经活得太长了,他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才肯撒手这人间。 村子通路了,于是孩子们都开始读书。 这里没有那么顽固不化了。 这十年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除了我。 这次,是我来端着我爷爷的灵牌。 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看着这条熟悉的路。奶奶死了的那一回,也是从这条路上走过的。 那个时候我隐隐约约觉得姑姑还在。 爷爷死掉了,疯子不见了。偌大的一个家,只还剩下我父母他们几个。 我大姐又生了几个孩子,她的一生都好像在不停的生育。 她笑着对我说,她知道外面开放三胎之后都没人愿意生孩子,她想不明白她生这么多孩子有什么用。 我好不容易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于是我说:“为了你死的时候有人给你端灵牌吧。” 她不笑。 其实我觉得这个笑话还挺好笑的。 葬礼很简单,好像大家在这十年中把那些繁文缛节全部都丢掉了,随着时代的快进他们也迅速进步。 那些留在古老过去的规矩,就等它们全部留在过去吧。 大姐问我:“姑姑呢?” 差点忘了,大姐和我一样,要把姑姑叫做姑姑。 我看了大姐一眼,“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说她去找一条鱼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找一条鱼?”大姐有些不解。 我诚实点头,确实是因为一条鱼啊。 她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沉,她好像猜到了什么。我的大姐是个聪明的女人。 我于是露出一个卑劣的笑容,满足她心中我恶人的形象。 她从我的房间里出去,一边出去一边骂我是疯子。 怎么现在就成了我是疯子了?明明十年前,他们口中的疯子还另有其人。 我笑嘻嘻坐在屋内,无所事事。 一双眼睛透过门缝看着我。 我注意到了这道目光,我顺着目光看了过去,一个看起来已经十七八岁的姑娘站在门外。 她长相恬静,和这座村子格格不入。 我想到了我才回来的时候听到别人说的,大姐的二女儿出息了,和她姑姑一样出息,考上了外面的学校,以后是要去外面生活的。 我当时反应了好久,这个二女儿是谁。 后来想到好像十年前,确实有那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曾经站在我面前。 原来是二妞啊?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亭亭玉立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感概。 她见我已经注意到了她,于是她推文走了进来,进来之前还有些犹豫,因为她想到自己母亲嘱咐她的,千万别来见她姑姑。 她姑姑是一个疯子。 但是她还是来了。 她怯生生如同狼崽子一样的眼神就这样落在我身上,我就这样被她看着饿,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姑姑。”她的声音脆脆的,听起来冷硬极了。 我看着她,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 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是她却没有抗拒,她就那样呆在原地被我注视。 到了后面我收回目光,我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都是她有些按捺不住了,她眼眸微动,不可言说的情感弥漫其中,她说:“姑姑,你真好看。” 总有人会重蹈覆辙,每一条错路上都有千万尸骨,但是来年,还是有不知天高地厚者义无反顾踏上这条歧路。 我看着她,就像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不救她,我谁也不想救了。 我不当那个神明,我迟早有一天要去找自己的神明的。 我终于成为了那个姑姑。 第10章 第 10 章 那是一个小屁孩吧,反正在我眼中是这样的。 她第一次闯进我房间的时候,我看着她,她那样小,小到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她不知道自己闯入了一个什么样的炼狱,她不知道这个人间到底有多少苦难等着她去受。 我同情她,但是我知道我救不了她,我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我怎么可能救得了她? 我能给予她的,不过是一顿餐食。她依恋我,她崇拜我。我感觉我是她世界里唯一一尊不倒的神明。 我去上学了。 说来可笑的是,村里人千辛万苦到达的学校,竟然是城里人弃之如履的野鸡大学。 我没有学好,我学坏了,我去当鸡了。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秋。 秋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了解她之前我是这样想的,了解她之后她的缺点亦是我眼中的有点,所以在我看来,她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 她喜欢用疼痛来惩罚我,她不知道的是,在我看来,疼痛是一种奖励。 后来她死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死,她说她是因为赎罪。 她有什么罪孽,她的罪孽不过是爱上了我而已。 要不是我,她一辈子都是一个正常人。 我留在那里处理了秋的丧事,第一次见了她的父母。 真让我嫉妒到扭曲,她的父母是如此正常,他们和蔼,他们慈祥。和我的父母完全不一样。 哦,错了,我没有父母,我是被抱来的孩子,我本身应该是一个孤女。我的母亲估计在哪个荒郊野岭生下的我,九成可能我的生父不详。 在她丧事结束之后,我回家了。 我离开这里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还要回去,回到那里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又见到了她,她越长越好看。但是这里是一个久未开化的村庄,长得好看对于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我做了一次好人,我告诉她,她应该去读书。 她听进去了,但是在她从这里逃出去之前,她对我说,她喜欢我。 简直荒谬! - 好吧,在我的世界里,荒谬是常态。 我为她担下了杀人的罪名,或许是看在她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应该背负那么多有的没的,或许是因为我的人生只有等死这一种可能性了,我没什么牵挂了。 我就算是担下了这个罪名,也无伤大雅。 村里的人说我是疯子。 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一个疯子。 于是我整日疯疯癫癫,我和他们正常人不一样,我是这“正常社会”中唯一的疯子。我活该被唾骂,我活该被嫌弃。 我在这里年复一年,直到,当年那个头也不回离开的女孩又回来了。 她人模狗样的,穿着的是最新款的外套。我以前在**的时候见过那些大老板穿这个牌子的衣服。 她开了一辆很低调的车回来,但是我却看出了这辆车的价值不菲。 我知道,当年这个猫嫌狗不待见的小破孩的人生,已经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了。 我为她开心。 她命好。 她回来之后对我说,要带我走? 我看着她,找不出她表情中任何撒谎的意味。 带我走干什么?我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好多年前,她说她喜欢我这件事。 我看着她,我不当真的一句话到底蕴含了她的几分真心,我看不明白。 我还是跟她走了。 因为她说,她要带我去秋的城市。 在路上,她把我这么多年写的日记全部看完了,我阻止了,然后我发现在这么多年未见的时光里,我已经没有能力忤逆她了。 她看完之后沉默了好久,然后抬起头,她对我说:“你以后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沉默了。 我早就不属于这个人间了,就算这人间真的有神佛,我也不在他们能度化的行列之中。我在天地间孑然一身,我没有牵挂。 我和她一起生活,她厨艺很好,她做的清烧芋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她脾气不好,这一点倒是和秋很像,她动不动就喜欢按着我的头,迫使我说出她喜欢的话。 我知道我说什么她能开心,但是我偏不。 我就要让她生气,让她死心,最好能放过我。 我和她从这里到了南方,为什么到南方去?大概是因为她不满意我和秋见面了吧。 我喜欢那座城市,那里的雪山真的很漂亮,她提议过以后和我一起埋在雪山之下,我拒绝了。 我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后来我生病了,其实对于这一点我一点也不意外,就是生病而已啦。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长命百岁,要是坏人都长命百岁了,好人又怎么活啊? 她告诉我要切一个子宫,其实我是有点难过的,不是因为切掉子宫难受,而是一个可以迎接死亡的原因竟然被这么轻易的化解了。 我看着她,我知道,我们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不然等我离开的那一天,她一定会难过得要死。 于是我决定一定要找到机会离开她。 在此之前,我们接了一个婚。 我第一次见有人为我穿婚纱的样子。 我记得我是不是说过,她真的很漂亮,她穿着合身的婚纱的时候,真的漂亮得像是电影里得明星一样。 要是我今年二十岁,我一定不可避免的爱上她。 她在秋的墓碑面前吻了我好久,我又胆怯又心惊。 我怕秋不原谅我,但是我又没勇气推开她。 上天啊,人为什么会同时爱上两个人?我搞不懂。 我们去了北欧,那里真的是一个好地方,我和她度过了我人生中少有的肆意时光。 我看着她,想着不能再沉溺下去。 可能她不知道,在她满眼爱意之下,是我精心筹备的一次盛大出逃。 我不能背叛秋,这是我对她的承诺。上天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能同时爱上两个人,爱情难道不是独一无二的吗? 所以上天选择惩罚我,他认为是我的过错,我偷拿了禁果,所以造成了这个局面。 我想到了一本书中的一句话: 倘若禁果已因自由而失——“我拿什么献给你,我的爱人。” - 我溺亡在**之海里。 我最先失去是呼吸,失去呼吸是一个很难的过程,我一点点窒息,我甚至想过挣扎,就算是下半辈子带着枷锁度日,也好多这一刻的窒息吧。 但是我挣扎不能。 我看见了秋。 然后我失去了视线。 我看不见实现中的一切,我眼前的画面都是存在我脑海中的东西。 我看见了秋对我笑,我看见了我与她漫步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之上。 我还看见了她,她在半夜偷偷看我,又在天将蓝之际悄然闭眼,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知道。 我看见她穿着婚纱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爱她。 我无从回答。 因为我又失去了声音。 我失去了我的辩解能力,这个世界上全部的烂俗怨言全部砸在我身上,我想反驳,但是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 我已经不能为自己辩解一些什么。 我在这个世上,是疯子,是她的姑姑,是秋的女友,是一个不称职的女儿,是一个还算过得去的鸡。最后,我赤身,成为了我自己。 我不需要辩解什么了,因为我最后只还剩我自己。 最后失去的,是我的意识。 我好像能预想到她该是多么难过,要是我抽身早一些,她是不是就不至于那么难受?我不知道。 我失去秋的时候有多难受呢? 好像也没有多难受,因为我的灵魂已经随她去了天国,只是留下了这具□□在尘世受罪。 是这样的,我失去秋的时候没有多难受。 然后我意识模糊。 我终于不用再去纠结爱与不爱这种深奥到天神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 就算是天将蓝之际,我也不会醒来。 - 在我死前最后说一件事,她是一个作者,我好像还没有说过。 她把我们的故事杜撰成了一本书,我数不清她在书中说了多少个谎,她在书中描写得我很爱她,说不定她在之后还会赋予这本书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我喜欢看她写的东西,因为她笔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生气勃勃,她把我的沉默看作是英勇的骑士做出的反击。 但实则我只是懒得搭理她。 她把我的拒绝看作是天神降下惩罚,对每一个贪心的人设下了永恒的拒绝,让我们永远到不了边。 实则只是我不爱她。 她有一千一万种理由为我开脱,但是她就是不像我我不爱她。 诚然,我也说谎了,我爱上她了的。 不然我不会乞求上天给我指条明路。 但是上天好像会错了意,他给我指了一条坎坷的小道。 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好久,最后发现终点其实是由自己决定的。于是我踏上了通往天国的路。 我溺亡于**之海。 - “我和姑姑在越南定居了,也不算是定居吧,但是我们把每年大半的时间耗在这里,然后再用剩下的一部分时间出去旅游。” “她越来越爱笑了,虽然我觉得这些笑容都太虚假了,她就该挂着一副忧郁的神情,然后说些我生气的话,这才是我姑姑一贯喜欢做的事情,她现在太乖了,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我就说,她迟早能忘了秋,她现在已经不会提到秋了,我看着她离回忆越来越远,我知道我最终还是赢了,虽说不太体面,毕竟赢的是一个死人,但是我还是赢了。” “那条北欧的鱼真的被主人养得很好,我从来不知道一条鱼能被养得那样肥硕,我和姑姑去看它,觉得它再这样胖下去估计要换一个大杠子才能养的下。” “姑姑好像永远那么喜欢吃芋头,真的一点都吃不腻吗?我天天做芋头都腻歪了......” “总有人问我到底为什么喜欢姑姑,我不是说了很多次了吗?我们天生一对?这有那么难以理解吗?” “我决定相信神明了,因为他宽恕了我的罪孽,并且赐给了我幸福,这是一个恶人最好的结局。” “为什么我是一个恶人?因为爱的本质,就是堕入**之海。” “我身上沾满了数不清的**,我才能真正触及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