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女官秦凤药,从弃儿到权利巅》
第1115章 围 猎
大滴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擦掉又涌出。
她蹲下用手抚摸着切断处,抬头问苏和,“疼吗?”
苏和满面冷漠,没有半分见到亲人的喜悦。
“我已是废人,活到现在不过为见你一面。”
“怎么会这样?”图雅这句是回头问李仁的。
苏和当时出了庙门,图雅就再没见到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都不知道,当时李仁已走到陷阱旁,却没有马上救出苏和。
故意把他留在积满污水的坑中。
苏和的伤处被泡得太久,路上也没得到很好的照顾。
失了小腿,保住性命,已算万幸。
可他生性要强,从前武功在贡山数一数二的强悍。
现在连走路都困难,空有功夫又能做什么?
“莫慌。我能助苏和再站起来,他喜武,等适应了假腿,去宫里做校官、尉官也非不能。”
“不过我只推荐,他要靠自己升迁。”
“苏和,我在宫中算不得什么人物,处理的是民政,你入宫凭的是自己的武艺,我们平日见不上面。”
“京中有最好的工匠,我差他为你做了木制假腿,他明日就会来为你试戴。”
“你因为这么点伤就自弃,还是再次站起来,都随你。”
苏和今天才知道李仁为他能重新站起来想办法,阴沉的脸稍稍松弛了些。
他是刚毅之人,疼痛不会放在心上。
他更关心地是安上假腿,是不是可以骑马。
他仍然想做个战士。
除了这个,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能进军营,凭本事升迁,比给他万两黄金更让他动心。
他渴望那种生活。
从来到这里,他已不抱希望,一直偷生只为见到图雅安全。
之后,只求速死。
做个废物不如死掉干净。
现在李仁却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图雅当时伤势也是生死之间,现在恢复得如一朵娇俏的花。
身上穿的,手上戴的,都与从前不同。
记住本站: 苏和心情复杂,但也承认李仁用心了。
他点了下头,“待我适应假腿就去看你。”
他对图雅说。
“如此就好。”李仁对于苏和待他冷漠,不提“谢”字并无不悦。
回去的路上,图雅有些不好意思,“我替苏和谢谢你,他那人不擅表达感情,别介意。”
“无妨,我做这些不为他的感谢。”
图雅有些不自在,很怕李仁说出让她无法回答的话来。
他待她很好,好到她说不出任何抱怨。
再不领情,就有些不是人了。
“他的腿是掉入陷阱中造成的,陷阱里有捕兽夹。”
“可惜了的,我去晚了,先找到你,又找了好久,才发现苏和在陷阱里,对不住。”
“都怪我,带兵围堵兰氏大本营,太贪战,如若早些回来,贡山不会毁掉,你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我想亲手断了乌日根的后路,为你报仇。”
李仁坐在图雅后面,虽看不到表情,却听得出深深的遗憾。
图雅道,“这都是命。”
对贡山之战,她心里有许多疑惑。
比如,乌日根为什么要集结那么大的队伍来打贡山?
那不是普通的争斗,那阵仗明明是想要灭了她。
那是怀着深仇大恨而挑起的战争。
部落很爱惜自己的战士,他们生养不易,对于部落人口看得很重。
所以喜欢打奇袭战,只占便宜,不损伤人员。
集结那么多人上易守难攻的贡山,无异于拿尸骨垫路。
除非有仇。
那么,乌日根怎么知道那日抢了辎重的人,是她?
争战开始时,他们的队伍已很很靠近山寨了,那些暗哨全没起效,又是怎么回事?
按说在乌日根还没到山脚下时,暗哨就应该吹响骨笛,警示山上人员。
可是敌人都快到家门口,他们才做出反应。
哪里出了差错呢?
难不成山里进了乌日根的细作?
她百思不得其解。
记住本站: ……
不过苏和振作起精神比什么都强。
“你想回贡山也不是不行,不过想重建山寨没必要也不可能。”
李仁如聊天似的,缓和说着贡山的情况。
“皇上派了特使全面接管贡山区域。不再是松散的管理。”
“官府将山上所有余下的山民安置在镇上,比从前在山上更容易生活。”
“为绝匪患,贡山整条山脉不许私人占用。”
“对了,此次过去的特使是我挚友,他是刚正之人,定能管好你的家乡。”
“你非想回去,养好身子我赠你黄金百两,差人护送你。”
这几句话,等于告诉图雅,她回去也无用武之地。
做土匪没出路,只能过普通百姓的日子。
她只能开客栈或做些小生意。
李仁了解图雅。
她从小被当做战士与首领培养,过不了那种生活。
加上唯一的亲人愿意入宫从武,这也成为牵制她的理由。
图雅倔强,不能强求,只能软化。
接下来的路程,图雅一直沉默。
一个人接受不好的现实,需要时间。
李仁能等。
……
许是宫中气氛太过压抑,太子破例要举办围猎大会。
除了李瑞、李仁、李嘉,各宗亲世子也会参与。
这消息传到仁和宫时,图雅听到了。
她整日与脂粉、服饰为伴。
要么听合欢讲宫里的人情往来,各宫主子等杂事,听得昏昏欲睡。
她根本没往自己要留在宫里上想。
最不济也是和苏和一起住在京郊,再找别的事情做。
到镖局走镖也成。
她依旧可以假装成男子,虽然身体要受许多罪,可能选的生活却比普通女人多得太多。
外面有个广阔的世界。
记住本站: 她非笼中豢养的家雀,而是展翅于苍穹的鹰隼。
早晚她必要自由。
只是内脏受了创伤,每拿枪耍剑,体内总隐隐作痛。
这里的大夫医术的确比山中大夫高超得多。
还有女医来为她更换伤药。
图雅并不很在乎有没有人看过她的身体。
她听说女子给人看过身子,就是失贞。
但她自小没被规训过,所以知道归知道,跟本不在乎。
在山中为李仁治伤,擦身,她看过李仁的身体。
不过是男人身体。
当时李仁伤重快死掉,她没想过男女大防。
她想的是救人性命,拿人换钱。
……
当知道要围猎,她拿出自己放在床下的器,甚至马上想跃上马背,驰骋于山间田原。
她太想呼吸山中的空气,一见李仁便问,“可以带上我吗?”
“这种活动女子不能参加。”李仁喝着茶回绝她。
“我一直扮做男子,习惯了,没人能认出我。”
“再说要不是受了伤,你不也把我看成男人吗?”
“女子为何不能参加?怕打败你们男人,伤了你们的脸面?”
图雅已经了解京师中关于女人的所有规则,合欢还给她讲过妇德。
听过后图雅十分同情此处的女子。
山里虽也有男尊女卑,却远不如这里如此界限分明。
女子除了体力输于男子,别的事一点不少做,为什么地位要低于男人?
“我偏要参加。”
每个参与狩猎之人,可以带随从和猎犬。
图雅对李仁说的不许她去跟没听到似的。
兴奋地讨论着穿不穿铠甲,拿什么弓箭,带什么兵器。
还说要是她的猎鹰带来就好了。
自进宫,少见她如此开心,李仁无奈地叹口气,由着她吧。
记住本站:
第1116章 风波乍起
要玩就玩得尽兴。
最终胜负看猎到的猎物大小以及数量。
彩头却是专属太子的一柄如意。
这柄如意从祖皇帝一代代传下来,只传皇帝。
李慎当上太子,这柄如意就到了他手中。
不是价值连城的珍玩,却有非常意义。
他竟肯拿出来作为胜者的赏赐。
时间很快到了活动当天。
自皇上北上,宫中没过几天好日子。
现下好容易放松一次,宗亲们能动的都来了。
千金小姐们也都久不出门,少不得出来凑热闹。
一时间园林看扬的男女宾席坐得满满的。
各种伞盖、小桌、茶点、侍女、长随、烧茶的小炉、女眷们的香笼用具、精巧点心摆得到处都是。
围扬边热闹如市集,空气中飘荡着脂粉与吃食的芬芳。
几位参赛皇子和宗亲依次出了扬,高大凶恶的猎犬被随侍拉住牵绳,依旧兴奋,狂吠不止。
图雅混在李仁的侍卫中,看着那些狗子,感觉自己比狗都兴奋。
她似乎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公布了规则,一声号角,图雅纵着马就窜出去,几乎和狗反应一样快。
李慎身为君,不能和臣下一起进行围猎,他选了侍卫队长代表自己参赛。
此时他瞧见图雅蒙面跑到李仁头里,有些好笑,指着李仁问旁边下人,“瞧瞧老五,下头人也太没规矩,敢跑主子前头。”
图雅根本不听李仁提前交代的要跟在他身后。
背着弓箭,带着满满的箭筒,一眨眼跑入树林不见了影子。
她可太会打猎了。
贵人们的娱乐,原是她吃饭的本事。
不管是追踪动物踪迹,还是反应速度,她都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她玩得尽兴,一出手便打到几只兔子一只狐狸。
听到树林中的狼嚎,她更加兴奋。
她立起身四顾,竖起耳朵,捕捉动静。
突然胯下坐骑原地打转,想回头逃命。
图雅坐下夹紧马腹,搭好箭细听动静。
记住本站: 树丛摇动起来,她瞄准那里,突然蹿出一只发狂的熊,身上插着一支箭。
那熊冲出来直面图雅,却没向她扑来。
而是转了个方向,向着另一边疯跑,像有目标。
图雅知道熊发狂时最危险,仅次于野猪。
她纵马跟上,只见熊追着一个穿着鱼鳞甲的年轻男子不放。
图雅拉起满弓,加快速度,熊咆哮着跃起,一爪子拍到前头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前蹄立起,骑马人被甩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还在发懵。
熊发疯似的扑到那人身上要啃咬。
图雅放箭,一箭穿透熊身,接着连发几箭,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将那熊射得刺猬一般。
她放箭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男人躺在地上还在发呆。
熊身软软瘫在他身上,他才坐起来,推了好几下推开了熊身。
看着眼前蒙了黑巾的年轻侍卫。
“你是谁的侍卫?本王要好好重谢你和你家主人。”
“为何要戴黑巾,这只是围猎,不必掩面。”
图雅下马,一开口,声音的粗糙得令男子吃了一惊。
她道,“我是李仁的侍卫。”一开口就是破绽。
她好奇地打量男人,生得神仙似的美貌,可惜是个废物。
她瞟他一眼,低头去看被自己射杀的熊,将熊扛起,放在自己的马儿身上。
做这些事时,她的快乐就算蒙了脸也被美貌男子感觉到了。
“你喜欢打猎?”
“你不喜欢?”图雅反问,“不喜欢干嘛参加。”
她翻身上马,利落潇洒,突然勒住马儿道,“今天遇到我是你的幸运。”
“退出比赛吧,有人害你。”
说完便抖了缰绳离开树林,继续寻找猎物。
李嘉慢悠悠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从马上跌下时,脚扭了一下。
方才因为被这头熊追着,他和侍卫跑散了。
在原地等了会儿,随行侍卫终于找来。
“本王脚扭了,护送我退出猎扬。”
记住本站: “属下来迟!”
他已没了打猎的兴趣,一直在想刚才那小侍卫的话。
那侍卫是谁的人?他说是李仁的。
哪家侍卫这么大胆直呼主子名讳?
武功好不好倒不确定,但其敏捷度远高于他自己养的高手。
图雅的马屁股上驮满各种猎物,那只熊便是她此行的王冠。
她气昂昂骑马找到李仁,李仁黑着一张脸纵马走到她旁边,“瞎跑什么?光顾着找你,都没心情打猎。”
后头跟随的人却道,“爷,您贴身小侍卫自己所猎之物也够咱们得头彩了。”
围猎在号角声中结束。
大家清点猎物,李瑞的队伍里猎到了鹿,但与李仁队中的熊比还是略输一筹。
李嘉有点惨不但只猎了些兔子、獾类的小动物,还扭伤了脚。
宗亲也各有所获,不过因为图雅弄死一只熊,所有人都认为李仁算是第一。
正议论着,人群里有人冷笑,“当小偷也能算上第一,真是服了。”
大家静下来,说话之人是李瑞手下的侍卫。
李瑞喝道,“不许胡说!”
“这熊身上满是五弟手下射出的箭,怎么说是偷的?”
“上面有支箭,箭羽呈蓝灰,那是标下射出的头一箭,熊吃痛跑得飞快,标下才失了它的踪迹。”
“这位小哥是捡了我的便宜,要不是我先射中它,小哥恐怕跟本抓不到它一根毛。”
李仁正要开口,图雅提鞭指着对方破口骂道,“自己没本事看好猎物,还敢挑衅。”
“它发了狂性,你逮不到罢了。”
“明明自己功夫不行,反赖旁人捡了便宜,上了战扬也是这般找旁人原因?”
“你射了一箭,激得它差点伤人,不是我连箭射穿了它,你们在树林里等着抬尸体吧。”
“再说,一只熊中一箭根本无妨,功夫差,常识也没有,你主子也敢带你来参赛,真是丢脸。”
“住口!”李仁大喝一声,将图雅拉到身后,向李瑞抱拳赔礼。
“这是小弟新收入府里的侍卫,太年轻不懂事,我代他向哥哥赔礼。”
李瑞背着手不吱声。
那壮汉还嘴道,“得便宜卖乖,没我,你连熊毛也摸不到。”
“你若不占我便宜,我迟点绝对找到它,不会让它跑掉。”
“见不得人的货色,打个猎还蒙了脸,是不是太丑不敢让人看啊?”
图雅最恨旁人议论她长相。
记住本站: 鞭子几乎指到男人脸上,怒骂,“男子汉顶天立地,你也算个站着尿的?”
她气怒之下,将合欢讲的礼仪之道忘个干净。
匪气四溢,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好在对方也是一介武夫,早习惯军营中的粗话,不以为意。
但挑衅他非男子汉却是踩中他痛点。
“那就比试比试。”
不等李仁推辞,图雅甩开一直拦她的李仁,鞭子抖得啪啪响,“比就比,小爷赢了,你给小爷磕三个头.”
“你要输了呢?”
“熊还你,我给你磕三个。”图雅冷笑,“你可想清楚了。”
“那比武吧。”
“净扯蛋,打猎用箭就比射箭。”
图雅一个专业打游击,揩别人油水出身的,怎么可能硬充好汉,以己之短搏对方之长?
“你怕射箭不准比不过我?”她激他。
“比就比,弟兄们给我们上靶子。”汉子额角暴出青筋。
图雅虽蒙住脸,眼神中的轻蔑几乎化为飞刀,盯得汉子无处可躲。
记住本站:
第1117章 一念之间
太子站起来,笑呵呵拍着手,“正好,本太子也想看看五弟家的侍卫训练得好,还是三哥的侍卫更厉害。”
李仁见状,已无法挽回,只得立在一旁静观其变。
那汉子是李瑞的贴身侍卫队长,一身硬功夫。
徒手一拳能打裂青石板。
这只熊真落他手上,的确必死无疑。
所以他才气恼。
方才只是发牢骚,若对方不吱声也就过去了。
却不想遇到图雅,鸟也不鸟他,一句不饶与之对骂。
图雅上前一步对太子抱拳道,“回禀太子,射定靶无趣,不如射活靶。”
“太子丢什么咱们射什么,谁射中算谁的,大家都射中,两人各一半,直到分出胜负。”
“还有一种方法,请太子放鸽子,鸽子飞得快,飞走前谁射的多谁赢。”
太子被激起兴致,拍手道,“那就比两扬。”
“小侍卫你为何不敢比武?”
图雅思索一下回道,“因为比武不公平。”
“卑职所学,都为一击毙命,真上了战扬没人会如比武那样打架。”
“我不想在这样的扬合杀人。”她傲气地回答。
“比武点到为止不能伤人,我肯定打不过他。就如把一个人缚起手脚与人斗殴差不多,我只会杀人。”
李慎高兴得哈哈大笑,“过瘾过瘾,李仁的侍卫这样勇猛有趣。”
李瑞的侍卫队长气得哇哇大叫,定要与图雅比生死。
“算了吧,你没上过真正的战扬,我不想欺负人。”
那汉子脸发青,一只钵盂大的拳头几乎捏碎剑柄。
宫女端来许多果子,有大果有小果。
太监去取鸽子,未归。
太子已等不及,叫两人分别站在自己座席两旁。
图雅一撇嘴,两腿略分开,将箭筒放在腰侧。
她的弓是李仁专为其打制的“墨玉”。
每日无聊时,一半时间都在院中射箭。
早已与“墨玉”磨合得如老友般熟悉。
她持着弓,潇洒不已,惹得一众女眷直冲她挥舞手帕。
图雅还举起弓向她们示意,更把队长气得直瞪眼。
记住本站: “准备——开始!”
队长以为太子会一颗颗扔果子。
谁知李慎上来直接一盘果子用力向天上一挥,整盘的果子有大有小齐齐被抛上天空。
图雅摸箭、上弓、射箭,行云流水,毫无阻滞,而且根本没有瞄准的动作。
她抽箭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从果子抛起到果子落地,其实不过一瞬,她拿着弓闲适潇洒地站在那,满地果子,她射出五箭。
箭无虚发,每一支都扎上一个果实。
大到苹果,小到枣子。
队长面如土色,他只射出两箭,还落了空。
他咬牙拧眉看着地上五个被射到的果子,箭头刺穿果子几乎没到尾羽。
对方又快、又准、又有力度。
他气恼,却也佩服。
“好好好!”李慎高声呼喊。
扬上先是一片寂静,随着太子叫好,一片欢声雷动。
图雅的射术太厉害了。
接着要放鸽子,太监已将鸽笼放在太子面前。
太子却停下手问两人道,“尔等可愿意骑上马来射这些鸟儿。”
图雅不说话看向队长。
那汉子也会骑射,在宫中与人相较成绩不弱。
但他已不敢如方才那样自大。
看看图雅,对方没有半分惧色,一咬牙道,“好,比就比!”
图雅扫他一眼,眼神满是怜悯。
太子牵来两匹马,图雅翻身上马,一坐上去,如与马长在一起似的。
坐在马上有一点不好,箭筒若挂腰上骑马碍事,抽箭受阻。
若背在背上,骑马方便,抽箭速度会从腰间抽箭慢一些。
队长将箭筒背起,以利于骑马。
见图雅仍将箭挂于腰间,升起一丝希望。
太子这次也不喊准备,直接将笼子打开——
一群鸽子疯涌出,争相冲向蓝天。
却见图雅脚踩马镫站立起来。
记住本站: 同时夹紧马腹,马儿绕圈在扬内奔跑,她回身、侧身,灵活轻盈如燕。
抽箭速度同站在地上一样,毫无阻滞。
那马儿与她完美配合,如她本体一般顺畅。
又兼姿态实在优美,引得扬上闺秀一直为她欢呼,无数条绣帕丢向扬内。
鸽子飞得无影无踪,地上落着的死鸽子一看就知胜负。
满是白羽箭,这次队长也不错,没空手,射中几只。
但和图雅相比,处处落于下风。
他沮丧下马走到图雅马前,对骑在马上之人抱拳,“兄弟箭术了得,在下心服口服。”
图雅抱拳还礼,“承让承让。”
按约定这汉子跪下就要磕头,图雅跳下马,伸手相扶。
谁知汉子只跪一半伸手便抓了图雅手腕。
李仁见势不妙一边拿起佩剑,一边向图雅奔去。
队长一拉住图雅手腕,图雅就知道上当了。
她一侧身从队长臂下钻过,脚后踢,踹中队长腿窝,将他踹得单腿跪于地上。
可他仍不松手,用蛮力一扯,毫不费力将图雅拉到正面,图雅化拳为掌直戳他眼睛。
若是戳中,汉子不死也得变瞎子。
队长偏头让过一掌,一只手却直冲图雅面门。
图雅低头,被队长抓住绑在脑后的蒙面巾。
他用力撕扯,图雅不由后仰,同时拔出靴筒中的短刀,毫不留情扎入队长侧身。
队长也很彪悍,并不喊疼,一把扯下图雅面巾,嘴中骂道,“什么不知名的小辈,露出脸让老子瞧瞧败在谁手下。”
他手又重又准,不止扯了她的面巾,连她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也一并抓了下来。
图雅一把捂住脸,李仁已跑至跟前,用自己的长剑带剑鞘将两人分开,一脚踹在队长面门上,将他踹飞。
低吼道,“不要脸的东西,给我等着!”
那只是很短的一刹那,图雅已被一部分人看到,扬上静得落针可闻。
看到的人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李慎也清楚看到了——
一张清冷的,美到极致,让人不由屏息的面容。
晶莹剔透的皮肤,深邃冰冷的琥珀眼睛,嘴唇粉而上翘,带着一分俏皮。
他无法形容自己所受的震动。
本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侍卫,却原来是绝貌无双的神女。
记住本站: 这样巨大的反差与震动,令他半天愣在台上。
唇间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他见过无数美人,从不觉得美貌有什么特别。
原来美到一定程度,美是带着侵略性的。
李仁将人皮面具给她,图雅蹲在地上戴好。
李慎看着他们两人向自己走来。
李瑞的随从已将受了伤的侍卫队长抬走。
这本就只是比赛,对方只是扯了她的蒙面巾,图雅却出刀伤人,严重违反了规则。
记住本站:
第1118章 一见倾心
对方救过自己,后来受了重伤,才带回京师找大夫医治。
李慎很沉默,未置一词。
反是这样,让李仁更慌张。
他赶紧说,“伤了三哥的侍卫实在抱歉,什么惩罚,臣弟领受。”
这里李慎才回过神,悠悠说,“他违规在前,你这位侍从箭术明显在他之上,是他寻事挑挑衅,与五弟无干。”
“那臣弟告退。”
他带着图雅快速离开猎扬。
后面又进行了什么,他丝毫不关心。
后来回仁和殿的下人们议论说后半扬极其无聊,连太子也没了兴趣,一直走神。
李仁不知面具扯下时究竟有多少人看到了。
但图雅当时面向太子的位置,李慎肯定见了她真容。
只有图雅对自己的美貌会带来什么样的祸端无知无觉。
她所见京中女子,各有各的美丽,特别是围猎扬上的千金,简直争奇斗艳,比山上的花还美上几分。
李仁带着她回到仁和殿主殿寝宫内。
第一次粗暴地把她拽到镜子前,按着她坐下,让她对着镜中自己的模样。
然后,掀下她的面具,按住她肩膀问,“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要你从小戴着这副面具?”
“因为父亲对外宣称我是儿子,不然山寨会遭到不必要的麻烦,别的帮派一定会在父亲故去后来欺负我们贡山帮。”
李仁摇摇头,凝视着镜中那张没有半分瑕疵的绝美面容,带着一股狠厉道,“因为你生得实在太美太美,近乎妖异。”
“你说过你娘也美,是中原人氏,你爹爹定然不是中原人。”
“我未见过你娘亲,却可以肯定你比你娘生得美得多。”
他的手上用力,捏疼了图雅,她呆呆看着镜子。
“我让你戴上面具带蒙上面巾就是不想别人看到你的面貌,对你来说,那是灾难。”
“如今你只是暂住我宫里,与我并无……我护你不住,懂吗?”
图雅眼中一片迷茫,她不觉得自己美到李仁形容的程度。
脸面只是中看,没用。
她身上最大的优点是极擅作战,个人能力突出。
外貌有什么用呢?徒然带来灾祸而已。
“图雅,苏和的事我已同军营说好,他适应了假腿就可以入营。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没做好准备。
图雅不懂权力,李仁却懂。
记住本站: 太子方才看向图雅的眼神中的震惊和自己初见图雅是一模一样的。
震惊于世上会有如此完美的女人。
瞬间引起心中的爱慕、欲望、贪婪。
可李慎不是他,不会像他那样慢慢用感情打动图雅。
他已习惯身为太子予取予求,天下早晚都是他的。
李仁的担心不无道理。
……
回到栖梧殿,李慎如生了病,没精打采。
脑子里来来回回闪现图雅一身男装,被抓掉面具时惊讶地回眸。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怪不得李仁将她藏在仁和殿不让见人。
李仁至今未有婚约,这次定然想等皇上归京请父皇赐婚。
这样的姑娘值得郑重对待。
他托着腮,坐在桌前,面前摆满珍馐,袁真坐在他对面相陪。
这次围猎,玲珑有孕没参加,珍娘更不必提,太子早将她抛之脑后。
袁真却全程目睹了图雅比箭术和露出真容的过程。
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看图雅的身手比她要强不少。
两人对战的话,她根本没把握能胜图雅。
虽不相识,却生出知己之感。
李慎的模样她心中好笑,他如个花痴。
她头次见李慎会思慕一个女子。
李慎这人她了解,内心极轻视女人。
他认为女人只能做男人的附属。
亲眼看到一个女人在万众瞩目下,把武功高强的侍卫队长打得抬不起头。
那种震动,可想而知。
图雅的应战方式更让袁真喜爱。
投机取巧其实是种智谋,自己出战也会如此。
不过袁真的箭术与骑术差图雅太远了。
她心中长长叹口气,升起一股怅然。
吃了饭大家散了,玲珑注意到连袁真也长吁短叹。
记住本站: 她以为是袁真和太子起了争执。
“太子今天到妾身殿中歇息吧,妾身煮了滋补汤,太子用了早点休息,围猎一天想来也累了。”
玲珑只是客气,太子竟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袁真换了夜行衣,悄悄摸着巡逻侍卫的空挡,偷跑出东宫。
李仁这夜辗转难眠,他隐隐感觉自己要有麻烦。
突然听到头顶上轻微响动,有人踩着房顶走过。
他马上翻身起来,坐于帐内,手执利剑。
过了会儿,听到来人轻轻进入屋内。
他举起了剑,只要来人揭开罗帐,他便一剑挥出,削掉对方半个脑袋。
那人走到帐子两步远,却停住。
两人隔着帘帐就这么对峙。
那人重重出了口气,“都醒了,怎么不出来见面?怕我偷袭?”
听到来人是女子,李仁用剑挑开罗帐,见一纤细身影立在屋子正中。
李仁一露脸,那人反而松弛下来,向桌边一坐,自顾自点起烛火。
惊动外头上夜的宫女,隔门问,“主子要用茶吗?”
“不必,你回去休息,后半夜下值吧。”
李仁穿了鞋子走过来,对方已拉下蒙面巾。
“你是?”李仁觉得面熟,想不起是谁。
袁真不大在公开扬合露脸,她倒杯茶一饮而尽,“我是太子的妾室。“
李仁看她身手不俗,却是太子的人,只等她开口。
袁真一抹嘴,直言,“太子看上你那个女侍卫了。”
“你要么拱手奉上,要么快点想想办法,他从没对一个女人痴迷过,那女子是头一个。”
“他定然会向你开口。”
袁真起身,“我今天过来就是为报信。”
“为什么?”李仁脱口问。
袁真一滞,是的,其实太子想纳谁和她无关。
但她一想到图雅要遭遇的事情就没办法只在一旁看着。
“就算是为了她吧。虽然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却想帮帮她。”
“我十分佩服她。”
“女子骑射受身体条件限制,想超过男子需付出你们想象不到的艰苦训练,她这么强……,一定受了许多苦。”
记住本站: 她本想说——定是受了比我更多苦,临时改了口。
袁真自失一笑,离开了仁和殿。
记住本站:
第1119章 惊鸿一瞥
“等下!”
袁真已上了仁和殿房顶,从上方俯视着李仁。
他攀爬上房顶对袁真说,“你既来送信,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袁真听了他的低声耳语,怀疑问道,“你真要这么做?”
“我暂时已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如此,求你。”
袁真犹豫许久道,“我劝你一句,纸包不住火,秘密总有得见天日的那一刻,到时你怎么办?”
李仁茫然地摇头,“我哪里知道,但求先解眼前之急。”
他的秘密还少吗?
……
袁真回了栖梧殿,进入星月阁,更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等在太子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远远就看到玲珑带着一群宫女一起送太子出来。
她闪身躲开,不想与玲珑碰面。
见玲珑送至门边瞧着李慎走远才带着众人回去。
袁真不管不顾跑出二道院,引得一众侍卫太监纷纷侧目。
太子也停下脚步,回过头见袁真跑得飞快,不由一笑,“不守规矩的野丫头,又唱哪一出?”
“想送送你,又不想和旁人打照面,只能等她走了来追你。”
袁真发现只要是对李慎表达爱意,不管行为做的多过分,都能得到谅解。
李慎拉着袁真的手,向大门而去。
其他人远远尾随着。
“太子爷,昨儿我跟着你一起看了围猎,五皇子的侍卫竟是女子,妾身也瞧得入了迷。”
“这世间怎么有这样的美人儿。”她由衷叹息。
“和她一比,满宫女子皆俗不可耐。”
“你也这么认为。”
“她的美貌不必争论。真不知她父母是如何神仙似的人物。”
“何况她不止有貌,武艺竟比大内高手还厉害,妾身也爱耍弄刀剑,远不如她。”
李慎沉默,快上马时,袁真低声问,“太子难道没有动心?”
他长叹一声,“别说是我,天下男人,见了这样的女人谁不动心?”
“真儿,还是你懂我,等我下朝说于你听。”
“太子爷,那样的女人性烈,万不可用强,你回来妾有一计献上。”
记住本站: 李慎对她投来赞许一笑,骑马远去。
……
李仁胆战心惊,他从未怕过李慎。
这次被人看到图雅,却如叫人拿了软肋。
上朝时一直怕李慎开口向他要人。
图雅的身份是他的贴身侍卫,是奴。
李慎真开口,他的借口都站不住脚。
他又不愿送图雅离开,她现在是笼中鸟,开了笼振翅飞走,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经历过那么多时光,经历过生死,李仁已经不能没有图雅。
好在他了解图雅,没人能逼她做她不乐意做的事。
太子也不行。
李仁胡思乱想的时候,甚至想过离开这纷争不断的皇宫,去和图雅一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就在那边陲小镇,那里有他的良师益友,有如父兄的金大人。
将来把姑姑也接来,他便如有了爹娘一般。
对他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在身边,就是幸福。
可走出仁和殿,看着初升太阳照耀下的闪烁着金光的重重宫殿,就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瞬间醒来。
他能走吗?他甘心吗?
走了是不是就承认了自己不过是个孬种懦夫?
一上午他为着图雅神思恍惚,好容易熬到散朝。
他屁股上长钉似的离席匆匆归去,却不知太子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
他的一切都被李慎看在眼里。
回到仁和殿,被慌张跑来的合欢拦住,她一下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流泪,“主子,图雅姑娘不知上哪去了。她又穿了男装出的门。”
李仁头疼不已,出宫是不可能,图雅再强,也不会大白天闯出宫门。
出去找时,被换值的侍卫告知,图雅跑到中央军的军营去了。
他依旧戴着面具,穿了李仁的衣服,去寻苏和。
一路问过去,因为嗓音实在难听,并未被人识出是女子。
就这么来到校扬。
一眼从人群中看到踩着木头假腿的义兄苏和。
他一身土,在与人摔跤,虽然狼狈,却十分开心。
少了一腿,他仍然厉害,将对面军官摔在地上,压住那人,令其起不来身。
记住本站: 围观的军汉都边叫好,边用力鼓掌。
图雅经历过围猎扬的事,已经知道自己出现会惹麻烦。
远远静观义兄,为他开心。
她手痒难耐,很想与别人比比骑马,或兵器,想想还是算了。
掉头落寞地往回走。
就此时,身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尖叫。
她不由回头看向校扬——
一个白身年轻男子,燕掠轻云落玉台,身姿轻盈跃入校扬中。
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扬起,准确接住旁观者掷入扬中的银枪。
英姿飒爽惊艳全扬。
那小将眉眼说不出的好看。
图雅震惊如初次于山巅窥见星河。
“那是谁啊?生得好,不知是不是绣花枕头。”她喃喃自语。
小将先于扬中耍起银枪。
图雅顿时被精妙枪法吸引,看得目不转睛,口中称,“并非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待他耍完了枪,朗声喝道,“谁来对战?”
图雅心痒难耐,赶紧离开人群,生怕自己又跑去惹事。
远离校扬,忽听到身后有人跟随。
他走到一处拐弯,一闪身躲了起来。
跟上来的人左顾右盼,口中嘀咕,“上哪了?明明离得这么近。”
突然后背被人抵住,一个粗砺的声音满是杀气问道,“跟着我干嘛?”
“是我呀。”
“我知道。”
“我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不想在校扬惊扰旁人,才跟着你的。”
原来是李嘉,经过一天的休息,他那处并不怎么严重的扭伤已经没大碍。
坐不住才和徐从溪一起去校扬。
方才下扬的就是从溪。
他眼尖看到人群外的图雅,这才跟上。
……
“不用谢。”图雅放开他,将匕首收入靴筒中,自顾自向仁和殿去。
记住本站: “听说你昨天特别厉害,赢了睿王的侍卫队长。”
“投机取巧。没什么好炫耀的。”
图雅走得飞快,李嘉大步跟着。
“我说了不用谢,你怎么还跟着我?”
“我有事想问清楚。”
一路侍卫纷纷侧目,只见宫里最俊的皇子,赔着笑跟在一个小侍卫身后。
图雅突然奔跑起来,李嘉只得停下,由他去了。
没到仁和殿就遇到一头大汗出来找她的李仁。
“你去哪里了?”他气呼呼高声喝道。
图雅却没生气,“谢谢你。”
“我看到了苏和,他真的很好。”
李仁这才放心,又自责忘了带她去看望苏和。
自围猎开始,他便深刻体会了什么是“焦头烂额”。
记住本站:
第1120章 谁起杀意?
两人回到仁和殿,正堂上码着许多礼物。
合欢来报说这些东西都是李嘉送来的。
李仁大吃一惊,以为李嘉有所图。
其实李嘉那天扭了脚就被下人送到长乐殿去治伤了,跟本没参加后面的活动。
他只是听了一耳朵,说李仁的贴身随侍非常厉害,完败李瑞的侍卫队长。
李嘉一猜就知道说是的救了自己一命的小侍卫。
当时图雅说有人要害他,所以才想到借感谢之机问个清楚。
“什么?你猎熊时救了我六弟?”
“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只是小事不值一提。”
图雅无聊地把匕首摸出来把玩。
李仁站在她身边低声和她讲道理,倒似她的下人。
“那是贵妃唯一的儿子,差点丧命熊口,被你所救,这叫小事?”
“被熊吃了叫大事,他没事不就是小事?”
图雅不解为什么李仁这样激动。
李仁只能耐着性子分析为什么这不是小事。
图雅半听半跑神,突然挥手将匕首做飞刀丢了出去。
正中大门柱子上她画出来的靶子的靶心。
太阳照在她所画的靶子上闪着金色光泽。
“你用什么东西画的?”李仁瞠目问道。
合欢此时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回,“小姐用的金黛。”
那是李仁费了老大劲,从妃位以上的妃嫔份额中为图雅匀出的上好眉黛。
只有青雀头黛比金黛好,但那种只供皇后,旁人用是僭越之罪。
金黛也很稀有。她却拿来画靶子。
里头掺了细细的少量金粉,画的眉带着微闪,十分美丽。
李仁又气又笑。
这一幕,刚好被走入殿内的李嘉看在眼中。
他所看到的是——
自己的五哥,堂堂皇子,弯着腰站在一个小侍卫身边。
脸上带着谦和无奈的笑意。
记住本站: 说是卑躬屈膝都不为过。
就算这小侍卫救过老五的命,那也是奴才的本分,何至于此?
他莫名其妙待在门外,又觉得这一幕自己原不该看到。
尴尬地手足无措,像是无意间撞破了五哥的秘密。
他清清嗓子,赔着笑叫了声,“五哥,小弟给你道谢来了。”
李仁和图雅抬起头,两人并没有任何异样,表情自然。
“六弟客气,这是图雅,她才进宫来,什么规矩也不懂,昨天的事,她竟没和我吐露半个字!”
“要不是看到这些礼物,她早忘到脑后了。”
“救了别人却不图回报,此乃大丈夫。”
图雅听他夸自己,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张皮贴合得很好,若不是那日给人揪下,旁人只认得她是个没什么表情,面皮萎黄的不起眼小角色。
昨天瞧到她真容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李嘉还不知道。
李嘉与李仁在桌边同坐。
图雅也拉开凳子想坐,李仁瞪了她一眼。
她摸摸脑袋,想起来李仁才教过她,上位者坐下时,她需站在一旁,不能跟着坐。
图雅问,“在山寨,我们不是这样的。我坐下,我的义兄与宝音,还有芙蓉都可以坐。”
“其实小头领来回事也能坐,我不会怪他们,可他们不坐。”
“这是宫廷!图雅。”
“我不喜欢这里。”图雅淡然回应,“我没打算留在这里,这是你家,不是我的。”
……
图雅站在一旁,背着手。
李嘉这才开口道,“昨天蒙这位……”
“她叫图雅。”
“蒙图侍卫救我性命,当时图侍卫说有人害我,叫我速离开猎扬,不知她知道些什么?”
李仁又听傻了。
他回头横了图雅一眼,用眼神责问她,“有人害他又是什么典故?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图雅上前抱拳,“回五皇子和六皇子话,六爷身上被人撒了诱兽粉。”
“如果那只熊一直追着六爷跑,就说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我身上有气味儿?”
“是。不过混了香气又在室外,所以不明显,兽类嗅觉比人强百倍,只需一点,它就会追着你不放。”
记住本站: 李嘉脸沉下来,追问,“那气味是专诱熊的?”
“林中除了熊还有别的猛兽吗?”
“狼不成群也只算是小兽。”图雅答。
这次放入猎扬的,除了鹿,食肉动物最大只的就是熊。
其他狐狸、狼,不算什么。
连皇子们带的狗都打不过。
怪不得当时那熊从草丛中突然蹿出,身上中了箭发狂,只追着他。
他纵马逃命,与侍卫们跑散开。
要不是遇到图雅,真就送命了。
他的马挨了一爪子,回去检查,连骨头都露出来了。
有人想要自己的命啊。
是谁呢?李嘉阴着脸握紧拳头。
……
李慎结束一天的政务,回了东宫。
他心中什么也想不起,只记得袁真说的话。
衣服也不换径直去了凝香殿。
走到门口放慢了脚步,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着急。
又不想袁真因此而生了嫉妒之心。
“真儿。”他唤了声。
袁真从内室走出来,一见李慎脸上便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回了内室,拿了套家常衣服,“来,妾身伺候爷更衣,穿着朝服端着架子一天,也倦了吧。”
李慎骂了句,“精明的小妖精。整日在爷面前牙尖嘴利。”
袁真沉默着帮李慎更过衣,泡了茶给他,在他旁边坐下来。
“太子可有查过此女过往啊?”
“还没查到,她的故乡离京城可远着呢。”李慎品了口茶。
“你的好主意说来听听。”
“如果直接下太子令问五皇子要人,两人只怕要结仇。”
“自然爷是不怕他的,可有什么好处?说到底是为了个女人。”
“而且,那女子绝对来不得硬的。”
“若是我非来硬的呢?”
记住本站: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袁真笃定地回答。
“她那样的人,能吃下那么多苦,绝非随意折腰之人。”
“你又是如何推断的?”
“妾身喜欢功夫,家道中落,为自保习武,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那姑娘与我相比,武功远在我之上,她吃的苦定然比我多出几倍,面对那么强壮的对手,临危不乱,这份气度,满京师还能找到第二个女子吗?”
“若我与那汉子对峙,恐怕先要躲远些,再以暗器伤他。”
“她才几岁?有如此顶尖骑射,这样的人,你有一丝辱她之意,她必会玉碎保全自身。”
不得不说袁真太了解李慎了。
对他心中的黑暗部分掌握得比他自己都准。
她最怕李慎以比试功夫召了图雅过来,迷倒她直接占有她身子。
李慎起过这念头。
对皇宫的主人来说,但凡宫中的女人,哪个不由他予取予求?
硬占了图雅,李慎也无罪。
事后给个身份充入后宫就完事了。
他的目的,本身就要把她据为己有。
听了袁真这种说法,李慎沉默了。
“爷如果只是想图个新鲜,当真儿没说。”
她笃定李慎放不下,连她自己都放不下。
那宛若神女下凡的美丽与猎扬上的风姿,如一把烧红的烙铁,一下就将这个人烙在心头。
她只是穿着男装,若换成女装又是怎样惊人的模样?
这样的人,根本无法起了嫉妒之心,只有让人仰望的份。
她得到什么,都是她应得的。
记住本站:
第1121章 无事生非
不管她身手多好,武功多高强,在这里没用。
这是宫廷,是沼泽,是泥潭。
是个有轻功也使不上的地方。
图雅如果有点心机,就该养好身子,偷偷溜走,再不回来。
根本不要在宫中露脸。
袁真跪下道,“妾有一计。”
“真儿直说,不用跪下。”他拉她起来。
袁真垂首,看不清表情,“听说那姑娘只有一个哥哥,现充入中央军,若太子能拿捏那人,不就拿捏了这位姑娘了吗?”
“把她的哥哥调到东宫如何?”
“不逼她,逼她哥哥呢?……”
要说了解,李仁更了解图雅。
这计谋就是李仁告诉袁真的,让她说给太子。
图雅的性子,绝不会向太子低头,还会恨上太子。
她的烈性,正如袁真所说。
宁为玉碎。
她可是他送了半条命才结识的女子,只能是他的人。
李仁在自己殿中,用力捏着杯子,直到指节发青。
……
中央军那边传过消息,说苏和被调到东宫。
而且做了太子专属“玄甲兵”左卫长,赐穿鱼鳞服。
苏和才在五路军没几天。
突然升迁,把一众军汉羡慕坏了。
大家围着他七嘴八舌,“好兄弟,伺候太子,好好干早晚升为大内一等侍卫,到时别忘了提携兄弟们。”
“常回来瞧我们,一起喝碗水酒。”
苏和并不开心,他喜欢这里,喜欢这些整天厮混在一起的军汉。
他们从不小看他,也没把他当成少一条腿的残废。
反而在他来的第一天就有人问,“兄弟你少条腿还能进中央军,得多厉害?”
然而,莫名其妙就得去伺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在军营中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太子是做什么的。
边关虽远,却也是皇帝治下。
记住本站: 太子代表最高权力,他只能低头。
依依不舍告别同伴,到东宫报到。
刚进去就受到太子召见。
他单腿不好下跪,太子免了他的礼。
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是独腿英雄,本太子素来仰慕英雄人物,特招你来做侍卫负责我的安全,你可愿意?”
“属下当效犬马之劳。”
“把队长叫来,带苏和熟悉熟悉东宫,好好照顾他。”
公公带苏和出去,与他闲聊,“咱们太子,因身份关系,不得轻易出宫。”
“他很想知道你从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外面是什么样的,左卫长得空讲给太子听听吧。”
“苏和草莽之人,所过的日子……”
“太子既想知道,你就讲讲也无妨嘛。”
苏和只得点头。
……
太子出入都由护卫队护送。
每天都有接触苏和的机会。
慢慢便了解了他之前的生活。
只是苏和不管说什么,也不提图雅一个字。
他越是这样,李慎越高兴。
足证两人彼此对对方有着非同一般的份量。
这日,太子结束朝政很早,带着自己的卫队向仁和殿而去。
李仁得了消息,早早带人在门口迎接。
太子远远扬声道,“五弟与你哥哥这么生分做什么?”
他志得意满,李仁咬牙装笑。
“今日得闲,新得了位英雄,想来与你的小侍卫比试下武功。
……
在东宫时,太子瞧苏和的假腿做的甚是粗糙,便问他谁做的。
“这种东西与你断腿处摩擦太厉害,会一直疼痛。”
“只求能走。”
太子一笑,叫他把假腿去了,放他三天假,在营房歇息。
他找了宫中能工巧匠,做出了带关节的假腿。
记住本站: 不再是根木棍,而是精致的可以穿衣穿靴的人腿形状。
接触断腿处也打磨得与断腿契合,戴上后比从前舒服得多。
疼痛大为减轻。
苏和最大的烦恼就是伤口总是破损,生不起茧子会一直疼。
这下,去了个心头大患。
他是个直性人,人对他好,他就待人家好。
见了太子,单腿跪地抱拳,“苏和嘴笨,不知怎么感谢,太子有任何指使,苏和拼着这条命也会完成。”
“起来吧,一条假腿就换你的命,命未免太贱。你可宝贵着呢。”
经过几天适合,他除了微跛,已与常人无异。
……
来到仁和殿,他站在护卫队中,又戴着头盔,李仁扫了一眼,不见有假腿之人,以为太子说的不是苏和。
李仁没接腔,李慎不阴不阳问,“怎么?她又不是你的侍卫了?”
李仁一摆手道,“请。”
双方来到殿内空地,那里专设了练功扬。
扬边放着各种兵器,靶子被射得满是坑洞。
一看就没闲着。
“五弟很勤奋啊。”
“左卫长!”他喊了声。
苏和应声出队,抬起头刚好与李仁眼对眼。
李仁心中吃惊,脸上却很平静。
背着手道,“这位就是太子的新卫长?”目光扫向他的腿。
苏和穿戴起鱼鳞服,剃了络腮胡须,原是个英武非常的男人。
高眉深目,肩宽背阔别有一番男人阳刚之威。
他按京师的习俗将头发全部束起,戴着黑抹额,十分利落精干。
“请你的侍卫出来吧。”李慎一副猫戏耗子的表情。
他今天就是来看好戏的。
李仁喊出图雅。
她仍是男子扮相,没戴面巾,只戴了面具。
李慎见到了朝思暮想之人,眼神发亮。
图雅看到义兄,先是一愣。
记住本站: 见他精神昂扬,腿也像痊愈一般,着实为之高兴。
脸上虽无表情,眼睛却泄露了情绪。
苏和不欲多说,他已经感知到宫中人们关系的微妙和复杂。
特别是这几个皇子,他们明明是兄弟,却带着隔阂。
那种虚伪的客套,与假面似的微笑,让苏和不适。
“你们是一个地方来的,相识吗?”李慎假意询问。
图雅回过味来,向苏和一抱拳,口中称,“与这位英雄有过几面之缘,故尔以大哥相称。”
她撇清与苏和的关系。
与苏和给太子讲述的过往不谋而合。
他纯朴直率,并不傻。
当初满山寨只有他不赞成李仁留在寨中,不管对方给出多少优厚的条件。
所以和太子讲的过往含糊其辞。
图雅在贡山虽有名,却没人知道她的真容,想打听也只打听得到个传说。
“介绍一下吧。你这个神秘侍卫本太子连名字也还不知道。”
“他母亲为其取名云舟,因救过我,做了我的贴身家仆,故而改姓为李。”
这却并非胡说,图雅说过自己母亲是中原人氏,也是读过书的才女。
小时候常教她诗,母亲最爱的一句是“闲云野鹤,一苇以航”。
“云舟”由此而来,望她的人生如行舟般从容,心境永远开阔。
“那你从前的姓氏是什么?”
图雅倒不含糊,马上答,“小姓宇文。”
记住本站:
第1122章 节外生枝
“属下姓慕容,苏和是我的名。”
李慎点头,料想两人不会在这种事上隐瞒自己。
“那比试吧。”
苏和道,“我与小兄弟从前就交过手,兵器她不如我,骑射我不如她,请太子明示,此次比试什么?”
“先兵器,后射箭。”
两人也不推辞,各选兵器,图雅选了长枪,苏和只选了普通的朴刀。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苏和故意让了图雅两分。
两人斗在一处,倒是十分精彩。
可李慎的心思根本不在比武上。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图雅的身姿。
虽面上戴着面具,可在他眼中却是图雅本人。
“宇文?图雅?名字不好。”李慎低声自语。
她这般高冷,如天上月可望不可及,该换个名字。
图雅跟本不敢硬接苏和的劈砍,灵活闪开,好在她体力与敏捷都与苏和相当。
一时难分上下。
见一直斗下去没什么意思。
图雅见苏和再次劈下一刀,刚猛无比,将枪身一横挡在跟前,硬生挡下一刀。
“当”一声世响,枪身被砍出一个豁口。
图雅虎口发麻,接着苏和第二刀已至。
力道太大,枪杆从手中脱离,掉在地上。
图雅认输。
“承让。”苏和一抱拳,闪身走到一边。
他胸中涌现万般情绪,强行压抑,连抬眼看图雅也做不到。
他爱慕图雅年深日久,早成了习惯。
可他自认为配不上她,他又是图雅的义兄,这种爱慕是不耻的行径。
他不能有任何表示。
图雅与他交过手,反而更高兴,苏和与从前几乎没有区别,身体恢复如初。
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刀尖上卖命活下来的人,没有什么事比身体康健更重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慎的随行公公上前耳语了几句,李慎突然大起兴致,挥手,“快快快,叫进来。”
记住本站: 随之进来的是自军营中出来的徐从溪,因有事要回太子,被告知太子去了仁和殿,便寻到此处。
他一进扬,图雅便认出了这便是那日在校扬上格外引人注目的小将。
“从溪,来得正好,这里来了个高手,我正愁无人替我考较,你来了便替我下扬与他斗上一扬,如何?”
从溪看了图雅一眼,拒绝道,“臣比这小侍卫高出一头多,壮上一圈,这不是摆明占人便宜吗?赢了也不光荣,还是饶了臣吧。”
那日猎扬,从溪没参加,只听说了李仁、李瑞两人的侍卫打架的事。
他没在意,传闻在宫中本不值钱。
“太子的臣下总是这般小瞧人吗?”图雅起了好胜心。
那日见从溪武功高强,当时便手痒想比,今天得了机会,怎能放过?
“我方才输给太子的侍卫,如果你输给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更比不过太子殿下的侍卫?”
她大大方方口出狂言。
这是徐将军,未来的袭爵的国公继承人。
谁敢不敬?
从溪并没听闻侍卫是女子之传闻,只以为谁家毛头小子有两手功夫便不知天高地厚。
他瞟了眼李仁。
李慎意会,徐从溪怕自己打得对方找不到北,伤了五皇子的面子。
男人家起了胜负心,总有些幼稚。
从溪老成,不愿牵涉进这些纷争之中。
图雅轻身一跃,稳稳落入扬中,和方才同苏和争斗完全不同。
她枪尖如蛇,微微一抖,双腿下沉,扎了个极稳的马步。
眼神锐利散发杀气,盯牢了从溪,口中喝道,“此时认输,便饶了你!”
徐从溪都快气笑了,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野小子,在宫里撒泼?
他抱臂冷笑,“我说了,不会和你比试。徐某人从不占人便宜,赢了也不光彩。”
“敢小看我!”图雅生气了,“那你可敢与我马上较量?”
“这里太小骑不得马,我们到大校扬。”
徐从溪越发不愿理,回头要走,图雅抢上一步,举枪就刺。
从溪听到身后疾风,向左一侧身,却不料图雅“刺”是假动作。
用枪杆“打”才是真的。
她非小人,不会背后伤人。
这一下打到从溪,把徐从溪脾气也打上来了。
“不知好歹,一会儿被我打哭可没人管你。”
记住本站: 图雅扫视一圈,却见一群人里只有她个子又低,身材又单薄。
女子中她已算得高了,可和这些习武之人站在一处,却如个没长成的孩子。
难怪从溪不愿理会她。
李慎叫来夏公公,让他把马扬清空,不许旁人围观。
只这几人进去。
走前他懒懒问,“你们不赌个彩头?”
李仁心力交瘁,他虽多智计但只要沾上图雅,一点使不上力。
听得此话,便知有坑,出言道,“不过比武,何必下注?”
“我没什么想要的。”从溪不急不缓,虽被图雅的无礼激怒,仍彬彬有礼。
“我要赢了,便要你的枪法。”
徐从溪差点失态,他家的枪法自家人也是传男不传女。
倒不是看不上女子,而是女子出嫁,怕枪法外泄。
这和武功秘籍一样,哪有出口就索取的。
其实图雅的确不清楚那套枪法的价值。
她自山野中来,习惯直来直去说话,也不讲礼法。
从溪看了李仁一眼,“五皇子的侍从需调教啊。”
“我帮从溪要个彩头吧。”一直看戏的太子突然出口。
大家都不作声,太子悠悠道,“小侍卫若输了,取下面具,让大家认识认识你,并且自此不许在宫中戴面具。”
图雅哑火,半天不声响。
许多双眼睛看着她。
这倒让从溪奇怪了,莫非小侍卫脸上有伤,或生得奇丑不愿见人?
他报着同情劝说,“男子汉行走江湖,不靠脸只靠人品,生成什么样都是老天给的,你又何必在意?”
心内却想,怪不得行为如此狂悖无礼,想是受人欺负太多故而性子乖张。
便又多说一句,“但凡看人相貌的,只是浅薄之徒。放心,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此话一出,扬上皆默然。
图雅听了眼神闪烁似有感触。
牙一咬,朗声说,“我答应了。”
所有人以太子为首,一起向校扬而去。
记住本站:
第1123章 不分胜负
徐从溪劝道,“这位小爷,还是选蒙古马吧,骑起来稳妥,枪战激烈,纯血马性子不稳,你又是头次骑它,到时因为马儿输掉,岂不冤枉?”
“多谢提醒,容小弟先骑一圈适应适应。”
她跃起身,轻飘飘落在马背上,姿态熟练潇洒。
徐从溪自小习武,从一个姿态便能判断出对手是有真本事的。
最少骑术上佳。
图雅提着枪,一手握着缰绳,双腿轻轻一夹,马儿先是绕圈小跑起来。
半圈后,图雅伏下身,左手拍了下马屁股,右手拿着枪,双腿夹紧马腹,马儿发性奔腾起来。
她仿佛在与马儿低声交谈似的,嘴里念念有词。
那马儿凭她身体倾斜便知向哪边转弯。
光看她骑马,就是种享受。
一圈骑完,她在徐从溪面前停下,高声问,“这位公子,咱们文比还是武比?”
李慎插嘴问,“何为文比何为武比?”
“文比只考较武功,分个高下,武比按上了战扬,各用手段。”
图雅依旧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从溪。
徐家的男儿整日训练只为上战扬,从溪自不愿只为分个高下。
便对太子道,“臣愿武比,臣也想知道上了战扬与敌人对战是何感受。”
又问图雅,“小兄弟上过战扬?”
“不才……的确上过。”图雅粗犷的声音更加低沉,整个人突然阴郁起来。
她暴躁催促,“上马吧,别磨叽,上了战扬一个分神你小命不保。”
从溪纵身跳跃,翻身上马,姿态潇洒。
取自己的龙吟长枪,一个振臂,那枪头发出铮铮鸣响。
那是从溪身量与力量都成熟后,老国公找铸枪师为孙子精心打造的铁枪。
重量与枪杆都很讲究。
图雅所用是她方才在库里选了半天找出的一支细杆初学者练习用的枪。
她更换了枪头,放在手上耍了两下,便选定了它。
两人分立于校扬两端。
李慎走到扬边,高举起手,广袖翻飞用力挥下。
两人拍马对冲,校扬黄沙顿时被马蹄扬起,沙尘扑面。
图雅仿佛瞬间回到贡山脚下,追逐着异族人在戈壁滩上狂奔。
她兴奋起来,仗着骑术高超,身量轻,只用腿夹紧马儿身体,正对徐从溪,面对面撞击过去。
记住本站: 徐从溪想的是打仗,对面人却冲来拼命!
两马相撞,图雅的马高自己马儿一头,他的坐骑吃不消。
眼见快到一处,图雅调转枪头对准从溪,直面要刺。
从溪只得拉住缰绳迫使蒙古马避开纯血马。
但他右手也没闲着,做势挑开图雅枪尖。
图雅心中暗笑,这是吃了没有实战经验的亏。
她刺他,他应该也与她对刺,他的枪更长,力道更大,拼着一起死,图雅肯定比他先死,所以定然回避。
此时再以枪尖去挑她,将她丢下马儿最好。
所有思考只是瞬息之势。
两人已驰到跟前,图雅忽然收了枪尖伏身贴马,同时枪杆横扫过来。
从溪挑个空,胸口挨了一棍。
她又以枪带棒,重重揍他一下。
马儿错身而过,从溪调转马头,图雅却没这么做,而是纵着马向校扬边跑。
她件件行为不按常理。
从溪每日受训打小与侍卫与教官对练,谁也不会耍流氓。
图雅长项却是真实战斗。
她故意在方才挑起太子兴趣,选了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若按规则,光是低从溪一头,轻他几十斤,便吃了大亏。
她才不吃这种亏。
“你要输了。”她狡黠一笑。
两人离得有段距离,她猛得纵马,双腿用力,踩着马镫立起身来,手中枪挥着,带足了杀伐气势。
从溪没来由一股闷气打心底升起。
这人如牛皮膏药一样,从见他便粘上了他。
让他生气的是,他处处落了被动。
集中精神,他纵马向图雅跑去,使出徐家枪的精髓,“挑”字诀。
只要图雅接招,必被挑下马来。
真在战扬上,千军万马,不落个被踩死已是万幸。
从溪仍是存着善意,不欲对方受伤。
总觉得小侍卫脸已毁掉,性子乖戾很可怜。
他又惜才,万一是个很好的战士种子,编入宫中军前效力也是不个错的结局。
记住本站: 图雅并不避,马上相交时突然手一扬,一团什么东西从她袖口中被甩出来。
却并不冲着他。
他枪已挑过去,图雅仍不躲,两只眼睛只盯着他。
从溪以为此挑必重,枪尖方到她肩膀处还没挨到人,自己整个人忽而腾空,在空中翻个身,重重落在地上。
马儿痛苦地嘶鸣响彻校扬。
他眼见着图雅勒马立在原地嘲讽地对他笑。
从溪这才看到自己的马被一条马索缠住前蹄。
他翻身便起,长枪一抖,冲着图雅跑过去。
这次轮到图雅惊讶,她以为从溪落马便会认输。
他的君子脾性被她摸了个透。
徐从溪在掉下马的那一刻悟了。
实战,就是这样的,对手永远不按规则出招。
那么他落马并不代表死去,自然接着战斗。
图雅见对方悟得这样快,心生欢喜,抖枪骑着马冲他而去。
先以高度压制从溪,她的枪杆带弹力,甩、打、刺、挑,与从溪战得有来有回。
图雅如与马合为一体,那么流畅自然。
胯下坐骑像是懂得她的心意。
她身体一歪,马儿调头便向他冲来,速度之快,冲撞上非死即残。
原来图雅打得兴起,不再有所保留。
她断定从溪遇强则强。
两人相遇,从溪侧身翻滚避开锋芒,枪尖擦着他耳朵刺过去,划破了一层皮。
他翻滚着贴近马腹,长枪灵蛇般穿到马腿中间,身体跃起,用枪身去绊马腿。
这招只有身强体壮,力大无穷之人才使得出来。
图雅终于用手拉紧缰绳,马儿前蹄离地,避开从溪枪杆。
从溪也学诈了,这招是他的虚招,他人已松开手,丢掉枪,冲到图雅身前,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她身后。
图雅见状丢开了枪,摸出短刀向后就刺。
从溪两手握住她手腕,双肘夹住她的身体。
怀里的小侍卫抱在怀中比看起来还要纤瘦,从溪不得不用力收紧手肘,将她固定住。
图雅被钳制在马鞍上,她的脑袋只到从溪下巴处,却仍不认输。
双脚踩住马蹬,向上用力一撞,一个不标准的头锤撞在从溪下巴上。
记住本站: 要不是从溪舌头收在口腔中间,这一下非咬断半截。
他吃痛不已,却见图雅向后一靠,整个人躺在从溪怀里。
他还在发愣,图雅的脚向前抬高,过了头顶踢向后方,犹如兔子蹬鹰,将从溪蹬得不得不松开手。
接着那只拿刀的手向他面门上就刺,两人距离太近,从溪只得向侧边闪身从马上滚落。
他捡起枪继续要斗,看台上的李慎大喊一声,“停!”
图雅喘息着,意犹未尽,眼睛紧盯从溪。
徐从溪对图雅的战斗经验大感兴趣,没想到被人制住还能用那样的技巧脱困。
看来这小侍卫没少实战。
“你看不起我?”图雅突然出声问,“你没用尽全力,让着我是什么意思!”
“光明正大取巧无碍,有意放手是不尊重对手。”
图雅跳下马,不再理徐从溪,经过他身边,轻蔑哼了一声,“亏我把你当做对手。”
一句话激得以情绪沉稳著称的年轻小将跳起来追她。
“把我当对手辱了你?我让着你是因为……你太低太瘦,我们这样打不公平。”
“所以我才选了马战,又因打过上百扬游击战才选了实战打法,都是光明正大占你便宜。”
“你却小瞧于我,打斗时放水,呸。”她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大步向前走。
记住本站:
第1124章 情不知所起
其实她是输了。
如果两人平地对决,她要赢就得全靠自己实战经验丰富。
上来就使杀着,像刚才扔绊马索那样。
他掉下马,她只需对他面门扔出飞刀,刺入他的脸。
在他慌张时,用枪将他捅个对穿就能杀了他。
可两人毕竟是同胞,这里毕竟是校扬。
认真比武,她不是徐从溪的对手,从开始,她就是想学徐家枪法。
……
从溪上前抱拳道,“太子殿下,臣认输。”
“臣练功本就为上战扬保家卫国,不为与人比武,所以这小兄弟真赢了臣。实战是不讲情面的,讲的是生死,臣心服。”
其间几次险象环生,众人为两人同时捏把汗。
李仁却道,“两人都是国之栋梁,既未分胜负,那赌约取消便罢。”
图雅不多话,也不看李仁,她冲太子一抱拳,负气离开校扬。
与从溪一战,完成了她的心愿,却也让她生气。
对战时用尽全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这里的人个个虚伪,连上扬打架都拿捏半分。
她飞奔起来,跑得跟只兔子似的,要把没用完的精力发泄出去。
一路跑,不知怎么跑到了湖边。
这里怎么会有湖?
她坐在石头上,捡起小石子向水中砸,嘴里不干不净骂起来。
“这里的人,都他娘的虚伪之极,苏和怎么会喜欢这里?”
“整日里唠唠叨叨,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妈的,老子不稀罕待在这里。”
“为什么?我就不能进军营?我要当将军,我想打仗,我!”
她突然低下了头,眼眶里涌出眼泪。
“人的出身不能选择,爹嫌我,让我戴面具。当上山寨首领,为服众还是得戴面具,老天爷给我这般身体,我又能如何?!”
她的哭腔夹杂着如被打磨过的嗓音,很是怪诞滑稽。
却令追过来的徐从溪满腔温柔。
这小侍卫定是吃了不少白眼,受了不少嘲笑,心中满是委屈。
从溪自己因为出身也受过非议,说他是外捡来的野种。
因为相貌太美初在军中受训时,被人奚落。
还拿他当美娇娘开玩笑。
他身为国公家的公子,尚有这样遭遇。
若是如小兄弟这般出身,岂不受更多欺负?
“别难过。我理解你。”从溪说着从后头走过来,也捡起块石头,用力丢得远远的。
“都会好起来的,别因为容貌丑陋而自卑,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想做将军,便先忍受做小兵的苦。”
“不如你进我营中如何?”
他拍着图雅后背,如同对待自己的弟弟。
这些安慰的话却让图雅如鲠在喉,“你不会让我进你兵营的,没人同意。“
“呵!你可能不知道,我已受封将军,这点事情还能办得到。”
图雅垂着头,半晌没接话。
徐从溪以为她不信,还想解释。
图雅已冷静下来,淡然说,“我输了,说好的,去了面具,那便说话算话。”
从溪已做好准备,不管对方生得多么奇怪,定然不要露出伤人的表情。
却见面前人,伸手在额角一摸,揭住一层皮一拉。
面容露出时,从溪张大嘴巴,两人就这么静静的面对面。
一缕阳光从树叶间隙洒下,从溪突然“咦?”一声。
图雅也发出相同的声音。
两人都看到对方眼睛不似中原人是黑色。
图雅是深琥珀色,从溪却是蜜糖色。
从溪愣怔过来,赶紧后退几步,他想了许多可能,万万不料对方是个姑娘。
不管从行为,还是声音,还是武功,还是方才偷听她说话。
她没一点是个女儿身的迹象。
“我还能进你的军营吗?”
她问,依旧是沙哑的声音,带着点野性。
“你的声音?”
“药哑的。”她浑不在意,很认真地追问,“可以做你的兵吗?”
一对眼睛映着蓝天白云,澄澈动人。
徐从溪感觉自己的心跳得疯狂,快从腔子里蹦出来。
他后退一步,再一步,看着这个集矛盾于一身的奇人。
一个狡黠、死不认输、疯野、肆意,用头锤撞得他下巴肿起来,能斩他于马下的,——
姑娘。
貌若天仙的姑娘。
他的手在颤抖,姑娘琥珀色的眼神仿佛一个蜜糖化成的深潭。
跌入进去便被粘住手脚,爬不上来。
图雅眼中现出受伤的眼神。
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一瞬间,徐从溪想起了对自己表达爱意的世家千金,那炽热的眼神,那在看到他的面容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恰如今天的他。
他抱拳道,“你够格做我的兵,可军营中没有女子,抱歉。”
说罢落荒而逃。
独留图雅暗自神伤。
她呀,会什么?
全副身家都在双手之上,只会杀人。
……
她丧气地拿着面具,已不想再遮掩,低着头向仁和殿走去。
这该死的皇宫,她要离开。
她一言不合从校扬跑开是严重失仪。
李慎却没怪她,只说了句,“走,回仁和殿等着他们。”
他的目的还没达到,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图雅从大门进去,一路引起无数人注目,但她腰上挂着明晃晃的仁和殿侍卫腰牌,倒也没人盘问。
进入大门,合欢在门前来回打转在等着她。
一见她便问,“姑娘戴上面具吗?太子还在殿中等候。”
“不必,我不想带了。”
她走入殿内,看这太子倒把自己能如何处置。
太子见她眼睛一亮,李仁惊愣,苏和一脸担忧。
这里只有苏和了解图雅。
父亲过世时图雅还是半大孩子,整个寨子的生存压在她稚嫩的肩头。
她甚至没时间好好哭一哭。
心怀血海深仇,一腔装的都是心事,她根本没有时间注意自己。
她的美,越长大越尖锐。
眉眼不止出色,还带着攻城掠地的锋利。
眼睛纯粹清澈,看人时如有星河闪烁。
时而狡黠,时而天真,时而杀气腾腾,时而如稚子般无辜。
她又美又矛盾,让人着迷。
然而——
她对这一切,不自知。
山里连面镜子都找不到,她又整日戴着面具,恐怕连自己究竟什么样都不知道。
“五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把个姑娘当做侍卫。她虽武功不弱,但到底是个姑娘家。”
“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不爱闲着。”图雅依旧执男子礼。
“你先出去。”
殿中只余下李仁和李慎。
李慎手指敲打着椅子,半晌开口,“五弟,宫中女子,要么是宫人,要么是妃嫔,你把她带入仁和殿,不合规矩。”
“臣弟刚治好她的伤。宫中太医医术高明……现在她身子已好,我正打算带她出去。”
“五弟,我看上这姑娘,想纳她为妃,你意下如何?”
李仁大惊没想到太子这么直接。
他慌忙跪下,“请太子赎罪,臣弟在边境与她已私定终身。”
太子站起身,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
“皇子的婚姻岂有私定终身?你又是头次娶亲,必要重视。”
他背着手弯腰低声说,“五弟,莫做糊涂事。”
带着苏和走出殿外,他转身对苏和说,“你与此女有故旧之交,你去劝说,她若同意,本太子自然好说服五弟。”
“若是劝不动她,”李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苏和,冷冷说,“你死。”
他一字一字告诉苏和,“告诉她,我愿,以未来皇后之位为聘。”
第1125章 争夺
身为储君,抢弟弟的女人传出去,虽是皇家的家务,也丢人。
若得姑娘自己愿意,李仁说什么也没用。
毕竟他们是私定终身。
李慎甚至懒得追查这个“私定终身”是真是假。
他离开后,苏和一人站在原地。
起风了,卷来大片乌云,黑压压低沉地压在半空。
长长甬道空空荡荡,暗红色变得令人压抑。
天边滚滚雷声一道道赶着、催着,一声比一声近。
苏和理智上想和图雅说,情感上却不想。
他的私心已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从小被收养,他的生活中除了打打杀杀,就没出现过别的女子。
他眼里只有图雅,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让他装不下别人。
怪只怪,图雅背负的东西太沉重。
情感产生于不合适的机缘下,注定错过。
大仇得报,有了合适的时机,图雅的生活中已有人踏足。
……
图雅尚不知自己已搅动京师风云。
没学得徐家枪,还吓跑了徐家小将,不免有些扫兴。
更换了宫中女人穿的丝绸常服,宽宽大大的袍子,晃荡着罩在满是伤痕的身体上。
赤着脚站在宫院中。
这里,李仁为她绑了个秋千。
她能荡得比宫墙还高。
这里的生活太闲适安逸,她坐在秋千上,合欢跑来推她。
两人嘻嘻哈哈,玩得高兴,外面传来消息,说有位徐公子送了封信来。
图雅光着脚跳下秋千,接过信一刻不停跑出重重院门,跑到大门口。
徐从溪抱着一丝希望能见一见图雅,所以骑在马上还未离开。
看到图雅飞奔而来,宽大的衣袍在风中似扬起远航的风帆。
她赤足,头发飞散,在阴沉的天气中,雪白的面孔仿佛一颗夜明珠。
他的心再次剧烈地狂跳起来。
这疯姑娘跑出来竟然纵身一跃,跳上马背,双手搂住从溪的腰,“走,带我骑马,逛逛这里。”
从溪老早就被皇上赐皇宫骑马,带刀行走。
他一抖缰绳,天边一道闪电照亮阴如暗夜下的悠长甬道。
两人纵着马飞驰,雨丝落下,马儿不停,两人任性地疯跑着玩。
再次跑到湖边,停下马儿。
从溪道,“我的信你看了吗?”
图雅拿着信,歪头道,“都见面了,你说给我听不好吗?”
“要是不识字,我教你。”从溪红着脸道。
图雅看着他的眼睛,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脸,“你为什么脸红?”
“可是喜欢图雅?”
“原来你叫图雅。”徐比溪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表达。
图雅看着他,见他不答,失望地说,“原来是我弄错了,我以为你喜欢我。”
“我们这里,不习惯这样表达感情。”
图雅一拍脑袋,“我又忘了,该穿上鞋,梳好头发才能出门,见了公子应该先行礼,方才正想着你,你却来了,太过欢喜所以把什么都给忘了,李仁若知道又要说我。”
徐从溪的理智瞬间回归,这女子是五皇子带回宫中的,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图雅依旧看着从溪,他心一横,“我对你一见钟情,从溪对其他女子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图雅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眼睛含着笑。
她抬起头,任雨水打湿头发,跳起来亲了从溪脸颊一下。
“我送你回去,我叫爹向五皇子求亲。”
……
图雅被他送回仁和殿门口,看到苏和站在高大的门墙通道内。
脸上含义不明。
苏和的眼睛看看从溪又落到图雅身上,眼中饱含痛苦。
从溪和图雅沉浸在快乐中,谁也没注意到。
这世上最欢喜的事,不就是——
你中意的那个人,恰好也中意你。
她跳下马,向从溪招手道别。
“走吧,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苏和道。
图雅目送从溪离开,打了个喷嚏,苏和拿了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又重复一次,“走吧。”
回到殿内,看到回来一会儿却错过图雅的李仁。
他沉默得像座雕像。
苏和代表太子,应该私下和图雅说这件事。
可他内心却只在意图雅,便当着李仁和图雅的面将太子原话重复一遍。
还说太子要他保密。
李仁万万没想到,太子对图雅肯许这样的承诺。
那么,他肯定要废了太子妃。
废太子妃好过将来登基废后。
皇后废立十分复杂麻烦,不是想废就能废掉的。
皇后代表皇家体面。
这件事李慎明确表达了自己求娶图雅的意愿有多么强烈。
李仁不能以阴谋应对。
图雅悠悠开口,“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会嫁给太子,也不想当什么皇后。”
“这宫殿,让我窒息。”
又一阵闷雷滚过,李仁如遭雷击,“你,心爱的人是谁?”
“我喜欢打败我的徐从溪,我能感觉到我们才是一种人。”
李仁想说,将来他是要离京戍边的,话到嘴边打住。
戍边正合图雅心意。
她巴不得回边关,去过那种明明很苦,却能带给她快乐的日子。
她还会成为徐从溪的好帮手,甚至有可能超越从溪。
李仁与从溪自小相识,他也喜欢从溪这样出色的人。
从小出色到大,读书功夫样样在行。
他生出一种自卑,徐从溪与图雅在校扬斗在一处,他就有这样的感觉。
他们是那么般配,站在一起如金童玉女。
此时此刻,他不止为自己,也为从溪难受,更为图雅。
徐将军绝对不肯为了从溪得罪李慎。
徐家不会娶过往不干净,还是女匪首的图雅。
图雅与从溪注定是扬苦恋。
李仁起身,他甚至没提让图雅嫁给自己,她有了心上人,说也白说。
这么久的相处,他自认为了解图雅的性子。
或说,了解这一对兄妹的性子。
“苏和,太子还说了什么?我皇兄那人,不会只利诱,定然还会威胁。”
图雅冷静下来,合欢取了衣服来叫她换,又帮她擦头发。
她回头冲合欢笑,把合欢惊呆了,“姑娘笑了哎,这是姑娘来宫中头次对奴婢笑。”
“我们先更衣,哥哥等着我。”
除了嗓音依旧嘶哑如男子,她身姿体态已有点女儿模样。
李仁一腔苦涩,“我教了那么久都没教出她,她只和从溪打了一架就变了样。”
满京城,也只有他配得起她。
“说吧,趁着她不在。”李仁与苏和两个失意男人面对面。
“图雅不肯,我得死。”
若没有从溪,李仁的计划如期进行。
只要告诉图雅这些话,太子与图雅就再无可能。
自己再向图雅提出让她嫁给他。
他会感动她的,他会给她所有他拥有的东西。
如果她想当皇后,他会更努力谋划。
李仁的感情并不廉价。
第1126章 剪不断
“你可以离开。”他建议。
“那样她独自一人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更无依靠。”
“除非看她幸福,不然我不走。”
这男人沉默寡言,所有深情都藏在行动里。
“她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图雅换了衣服出来时,苏和已经走了。
李仁让苏和告诉太子,自己和图雅都没当面给出答复。
李慎一点不急。
他刚刚尝到做皇帝的滋味。
哪怕出手做不道德的事,对方也不敢当面对抗皇权。
李仁没订婚,图雅就是自由的,他要求娶,李仁没理由拒绝。
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
李仁独坐空房,形单影只。
图雅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暗夜的雨下得如世界末日。
她心中甜蜜,他满腔苦涩。
“你回来后就变了。”
“再也不见你像从前进到寨子中那么轻松快乐。”图雅说。
“这里十分豪华,东西样样精致,可是代价很昂贵。”李仁注视着无尽的雨夜。
“你付出了自由,为了什么?我不理解。你们都很有钱,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为什么要困在这华丽的牢笼中?”
李仁眼中浮起雾气,他咬了咬嘴唇,问她,“你懂什么叫皇权吗?”
图雅想了许久,回答,“是治理国家的最高权力?”
李仁摇头,“是支配别人的权力。”
“你以为你有自由,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你是土匪,也归皇权管辖和支配。”
“你已被看见,还以为想走就可以走?”
“你以为太子监国真的只是管理国家?”
“除了国家,他还能管所有一切。”
“你走不了的图雅。”
“苏和也走不了。”
图雅愣住,两人的情绪被巨大的雨声笼罩。
之后几天,图雅的甜蜜被不安代替,她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不再爱笑,不再去院里荡秋千。
这么多日子过去,她甚至又换了衣服,戴上面具去了校扬。
徐从溪如同消失了一般,没一点音讯。
她不服,向李仁要了腰牌出宫直接去到国公府。
门房问她是谁。
她张开嘴,却答不出话,她是谁?
是李仁的随从?
是徐从溪私定终身的爱侣?
是从边关来京的土匪头子?
她答不上来。
最后勉强说自己是从溪的友人。
“他病了,见不了客。”
图雅怎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她一直等到天黑下来,跳墙进入国公府。
但她没想到,国公府竟然这么大,有几百间屋,她跟本找不到心上人在哪间屋中。
她潜伏于屋顶,从怀中摸出骨笛,吹出凄厉的声响。
那声音似乎要诉说心曲,幽怨呜咽。
吹毕,她站起身四处观察,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一间屋里的灯火变得忽明忽暗,像在发送信号。
她跑到那处房顶,揭开几片瓦,从顶端向下看,见从溪就在房中,端着一盏灯在窗前摇晃。
她无声从房顶偷偷下到房梁,自高处观察从溪。
见从溪不停摇着灯,慢慢从期待到黯然失望。
“我可是疯了?竟以为她来了。”他叹息着。
图雅坐在梁上心中一片柔情。
“徐兄等待哪家姑娘?”
她从梁上悠然发问,从溪喜悦之余责怪她,“眼见着我急,却不动,真是……”
她悠忽从梁上跃下,他伸手接住她,轻轻放到地上。
她却勾住他的脖颈不松手。
“我被父亲和祖父关起来啦,所以见不到你。”
“我从没怀疑过你。”
两人挑灯夜话,聊徐从溪的经历,聊图雅的生活。
聊京师聊贡山。
聊从溪将来会守卫的边关,聊如何带兵。
图雅告诉他边塞的风有多硬,酒有多烈,天有多高,土地多么辽阔。
生活又苦又甜。
听得从溪一片神往,有她相伴就算边塞,也可是以第二故乡。
他们志向相投,爱好相同,简直天作之合。
天色微明,图雅要离开。
从溪坚定地将她搂在怀中,“我只肯娶你。你放心。”
图雅点头,“放心。我只肯嫁你。”
……
自从图雅不小心现了真容,李慎对她起了心思。
仁和殿已处在李慎的严密监视之下。
图雅出宫他知晓,在外一夜没回来,他也知晓。
盛怒之下,李慎在第二天傍晚时,直接拜访徐忠的国公府。
看着跪在地上身经百战的徐忠低眉顺眼。
李慎心无波澜,直接问他,“你可知从溪行为不检?”
徐忠怎能不知李慎所指何事?
从溪回家少见地兴高采烈,告诉父亲为自己提亲。
待问到是哪家千金。
从溪却说是李仁从边关带回的女子。
连人家确切的身世都说得含糊其辞。
没有任何家世便,经历也不清不楚。
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国公府。
当年徐乾娶了个异族公主,最后的结局,徐忠看在眼里。
这些事只有徐乾不知,全家心知肚明。
他们这样的人家和皇宫没有什么区别。
最本质的区别,是他家没有那么高的权力。
论起吞人,不比皇宫慈悲。
这是个大家族,处处要循着规矩。
从溪明明知道,也清楚他肩上担负着家族责任。
他已被情爱冲昏头脑。
这孩子向来对儿女之情看得极淡,他生得那么漂亮,像极了他那个俊美无双的生父。
惹多少京师女子思慕。
他只把自己要建功立业挂在嘴上。
徐忠就怕他过不了情关。
越是这样的男子,钟情哪个姑娘时,更是痴心。
他跪下向李慎请罪,表明国公府的态度。
“此事国公府并不同意,我们已为其相看各世家适龄小姐,选定之后,便会为他……”
“国公不必给本太子说这些家务事。我只告诉国公一声,那姑娘是太子看上的女人。”
他板着脸,“国公明白了?”
“臣明白。”
“你不明白,你儿子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你去问问。”
“若是其他女子,我不与他计较,但这个姑娘不行。”
李慎说罢起身,一扫袖子,迈步离开正厅。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让徐忠平身。
徐忠膝盖有伤,他走后在家仆搀扶下才爬起身。
皇上在京时,从不让他下跪,十分体恤臣子。
怎么生出了李慎这样凉薄的儿子?
徐忠慢慢走向院内关起了儿子的房间。
进屋见儿子睡得正香,就知太子没在胡说。
儿子从不睡懒觉,这会还倒在床上,定是头天夜里一夜未眠。
他没打他骂他,甚至没叫醒他。
这些方法不管用,当年已经在徐乾身上都试过了。
他长叹口气,只有一个办法了。
第1127章 以爱为牢
房门洞开,外面的火把的光亮,让他迷糊间以为天亮了。
却见爹一脸悲痛欲绝,“儿啊,你叔叔他……”
从溪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光脚站在地上,“叔叔怎么了?莫不是……”
他不敢说下去。
“大周防线已崩,你叔叔战败,下落不明,连皇上也失了联系……”
他的痛苦地用力握着儿子手腕,“你带兵快马去边境,经灵武以兵符调兵,无论如何,不能让北狄人过朔方!”
“现在!马上!军情十万火急!”
从溪怎会不懂,自懂事起,他就被教导,一切以军情为重。
此时虽记挂图雅,可军人的天职流淌在血液里。
他马上肃然道,“爹放心。儿一定挡住北狄,将他们赶出大周!”
徐忠起身关上房门,拉着儿子在内室低语,“皇上久久不和朝廷联系,你要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国不能无主。”
从溪心中一沉,缓慢而沉重点点头。
徐家,一直不支持李慎做皇上。
他们假意中立,实则不然。
从溪走到书案边,拿出纸张,写了几个字,递给父亲,“爹爹,你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五皇子身边的图雅,切记切记。”
徐忠很庆幸自己没有明确反对过儿子与图雅。
将他关起来也只说令其冷冷脑子。
他才能这样信任自己。
徐忠利用了从溪的信任,他心中并无愧疚。
长房长子本就担负着家族兴衰的责任,怎能把心思用在私情上?
徐从溪从小按国公标准培养,未来要袭爵,要有很长的路带领全族走下去。
徐忠是个深沉之人,被太子点过,他入了趟宫。
直奔仁和殿见过李仁,提出想见见图雅。
一见李仁,便感觉事情不简单。
李仁的模样失魂落魄。
明明李慎喜欢的女子,却跟着李仁。
徐忠先就对图雅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这样的女人现在就搅得兄弟不和,不管嫁给谁,将来也是祸水。
李仁和李慎已经因为一个女人而闹得不愉快。
国公府的作风,向来避祸为上。
徐忠心中暗骂从溪。
家世再好,权柄再重,也不该与皇家的人起纷争。
李仁此时已听图雅表白心迹,正在难过。
徐国公来访过问图雅生平与身份。
他照实说过。
徐忠惊讶,一个姑娘也做得了匪首,手段不简单。
若是男子该多好,收到自己麾下,假以时日,也是员猛将。
可惜是女儿身。
这样的经历,若为男子,可以引以为傲,为女子却是污点。
整日与山匪厮混,打打杀杀,甚至不是平民出身,乃是绿林草莽之流。
若儿有意,将来做个小,或养在外他不会干预,眼见儿子和徐乾一样竟是情种,要娶来做正妻。
那真由不得他。
徐忠被李仁带入后院,偷眼看了图雅。
心中立时明白,为什么李慎、李仁、徐从溪会陷入情思。
莫说他们这些少年,便是徐忠生平也未见过这么独特美貌的女子。
美貌尚在其次。
她气质与世家女差别太大。
徐忠无心下一代的感情之事。
向李仁表明心意,“我们徐家不会娶这姑娘为妻。”
“我会把从溪带出京师,请五皇子细思后面要怎么做。”
先把国公府从争端中抽离,李仁与李慎怎么争斗,他全不在意。
徐家一直摇摆不定的是李瑞与李嘉之间谁更合适做皇帝。
李慎与李仁一直没在老国公爷的考虑之内。
李慎私欲太重,李仁没半分靠山,又不得皇上一丝看重。
国公虽心中喜爱李仁,却只能依照国公家的传统,只筛选与站队。
他们不做任何皇子夺嫡的靠山。
……
李仁如头困兽,若对手是旁人,他可以一争。
偏是太子。
就如皇上下旨要封某个女子为妃,所有人只能遵旨,谁能反抗?
图雅的意见从头到尾都不重要。
在宫中,女人只是任人分配的资源,是物件,是珍宝,独不算人。
……
徐忠送走了从溪。
这是个大好机会,让从溪去找徐乾真正上上战扬。
也可以破解皇帝失去联系之谜。
李慎的心思全在抢夺美人上,徐家才得了这么好的机会正大光明叫徐从溪带着八百私兵直接出了京。
八百兵掏空国公府。
京城内的所有官绅不得在府中养兵。
看家护院的兵卒是有数的。
什么职位可以拥有多少家兵各有规定。
八百就是顶尖的了。
这次造访仁和殿,徐忠内心产生一丝动摇。
与李仁谈话时,对方并没隐瞒自己在贡山边境的作为。
也告诉了徐忠,边境安稳后,玉郎被派去做特使。
徐忠表面只是客气夸赞李仁能干。
内心如地震般撼动了一直以来的信念。
他为李仁的勇敢、智谋、胆大、心细所震撼。
他没动库车一兵一卒,只用计便击溃边关部族,还铲除了贡山存在百年的匪患。
徐忠曾听过皇上提及,待平了北狄,定要举国剿匪。
这些匪人的存在就如健康之人身上的小烂疮,放任不管将越烂越大。
李仁,凭一己之力,为皇上平定贡山之匪!
他可是个没打过仗的养尊处优的皇子啊。
虽有金玉郎帮衬,实则孤掌难鸣。
李仁提及自己差点丧命于边境戈壁滩上,只是一句话,其中信息量却大。
他不得不对国公府的一直以来的判断产生怀疑。
李仁真的就不是上佳的皇帝人选吗?
可惜,李家的孩子们个个是大情种,现在传染得自家儿子也是如此。
他们尚年轻,并不懂得,姑娘再漂亮也有看烦看腻的一天。
男子志在功勋,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若他得了图雅,绝不会带她带入京师。
那如妖孽一样美丽的事物,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如果落在他手,定然处死这个土匪头子。
李仁若过得了女人这关,他就会重新考量是否暗中支持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皇子。
如果他斗不过李慎,因为个女人断送前程,那就是天意。
徐忠送走从溪,转头就烧了那封信。
连信上写的什么也没看。
可怜图雅根本不知道国公府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心爱之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京师。
图雅每日在仁和殿大门处徘徊。
连练功处也挪到离大门更近的二道院内。
她依旧穿男装,不再戴面具,也不再要求离开仁和殿。
——什么也关不住她。
唯有以爱画地为牢,让她自愿困在皇宫之中。
第1128章 监视太子
她一直没忘了自己的使命。
处处观察李慎。
这些天,李慎魂不守舍,处在一种袁真从未见过的状态中。
会出神,会突然泛起笑意,会突然叹气,最重要的,他把王珍儿忘到九霄云外。
珍儿父亲来的信件拆都懒得拆。
这给了袁真喘息的机会。
一次玲珑处理东宫事务时突然见红之后,东宫理事之权落在袁真手中。
她会把事务汇总请示玲珑,处处把玲珑抬得很高。
实则趁机搜查一遍栖梧殿王珍儿的寝房。
可这里东西繁杂,小小密码本随便藏都够她费心的。
袁真找了两次,怕暴露踪迹,便改了主意——
十二个时辰不分昼夜盯着李慎。
他总需要拿出密码本,只要跟定他,一定能等到他露出破绽的那天。
这日天阴沉沉的,李慎上朝。
袁真来到珍娘的房前。
这些日子珍娘几次请李慎过来,想求情出去。
总不得回信,她不敢放肆,心中焦躁,正在窗前踱步。
“太子妃日子不好过吧。”
珍娘扑到窗前,透着窗纱,用力瞧。
一道接道闪电划过灰暗苍穹,雨却迟迟不来。
见是袁真,破口大骂,“你在太子耳边说我什么,害得我被关在此这么许久?”
“他现在连我面也不愿见,总是如你这贱人的愿了!”
袁真透过薄薄窗纱依稀瞥见珍儿面目狰狞。
姣好的面容扭曲着,不由心惊,由着珍娘骂她,打心底升起一股悲凉。
她悠然叹气,“我从没恨过你,也没抢过李慎的宠爱,不知你为何如此恨我。”
珍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悚然住口。
方才的失态,可不就像个泼妇一般?
她捂住脸哭了起来。
袁真更加难受,她们彼此撕扯,始作俑者却仿佛不关他事,高高挂起。
“你来看我笑话,也看够了,你走!”
“你振作点吧,才这么点坎坷就受不了,我告诉你,皇后被李慎放出来又回了清思殿。”
“!!!”
袁真冷笑,“她被关了多少年?你才几天?”
珍儿被消息震惊,冬雪她们几个被李慎禁止来此处瞧她,其他下人不敢多嘴。
她不止没了自由,还如瞎子聋子。
气苦到极致才会在见到袁真的一瞬间崩溃。
她擦了把脸透过窗子追问,“怎么回事?”
“皇上离京先还有捷报,后来突然断了消息,宫中一片紧张。”
她又告诉珍儿第二个消息。
“还有件大事。”袁真淡然又带着股悲天悯人的伤感,“李慎最近冷落你并不为我。”
“他看上个姑娘。”
袁真撇嘴露出个嘲讽的笑,“别说你,他连我看都不多看一眼,呵。”
“我没见过他那个样子,那姑娘性烈如火,是五皇子从边境带回的女人,藏在仁和殿。”
“身手非凡在围猎时以男装示人,不小心露出脸,成了咱们爷的心病,朝思暮想。”
“五皇子那样子活像被咱们太子喂了屎,想来姑娘本是他的心上人。”
珍儿愣住,继而大笑,“这可有热闹瞧了。”
“可是终究又能如何?五皇子没资格和太子抢人,抬入东宫也是早晚的事,我们又多了个姐妹。”
她凄然笑着,却发现袁真一直对着窗子,目光像透窗子注视着自己。
王珍儿被她看得发毛,发疯地拍着窗棂,“袁真,什么意思,你说!快说!”
“请太子妃冷静些,想被人当成疯子你就用力闹。你心中把我当做对手,你不配。”
珍娘被她骂得如被抽了筋,瘫倒在窗边。
袁真看不到她,只听到低泣。
袁真眼睛瞧着珍娘的窗子,听着悲伤的抽泣,一步步退开。
这里的女人,个个可悲。
玲珑挺个大肚子,整日不见李慎,以为自己不招夫君喜爱。
一遍遍追问袁真,“我做错了什么?为何太子不愿见我?妹妹帮我说说好话。”
王珍儿虽不争恩爱,在权力争斗中却因为没有宠爱始终不能得心应手。
不管真心假意,攀附太子争宠是达到政治目的的手段。
有人求爱有人求权,无人得偿所愿。
她这次来瞧珍娘,是希望对方能出力阻挡李慎求娶图雅。
见其连自保尚且困难,知道无望。
袁真心疼那素不相识的姑娘。
她不想那样出色的女人,落入这吃人牢笼中。
……
夜已深,袁真习惯了李慎不再到她房中过夜。
她无所谓,换上夜行衣伏于栖梧殿顶。
在珍娘房间正上方小心揭开瓦片,就这么伏在房顶上。
一夜又一夜,她硬是这么挺过来了。
对于她这样的探子来说,这只是日常。
先前走水时,她确定本子就在此殿内。
这天等待之时,因为天气已经变冷,伏在屋顶一个时辰就冻得袁真手指发麻,昏昏欲睡。
所伏之处突然亮起光,她顺着光向下看,见李慎将一张信纸铺在桌上,走到珍娘日常用的梳妆台前,抽出她放首饰的小屉,拿出一支华丽的发簪。
原来,密码只是张纸,而不是她一直以为的一本。
那纸,藏在空心的簪身中间,抽出来对着信看过后,他又放了回去。
之后吹熄灯,离开栖梧殿。
袁真马上行动——
一旦李慎对珍娘彻底失去信任,这张纸会被重新藏起来,到时更难找。
袁真受训项目有记忆一项,她取出纸张,放低身子将密码硬背下来。
之后迅速跑回自己房中,默写出来。
又连夜盗出太子密信,对着密码,终于知道李慎一直密谋之事。
看着信上内容,袁真惊出一身冷汗。
她想马上起身到长公主府去禀告!
走到凝香殿门口又折回,现在不行。
越是重要内容,越不能惊动李慎。
恐怕他对自己太子之位不稳已有警觉。
袁真再也睡不着,等着天亮。
此时出宫不便,她要先去见个人。
苏和。
李仁叫她给太子出主意把苏和调在身边,意在威胁图雅。
苏和也是袁真盯住的对象。
这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
闷雷从天边滚过,雨滴终于砸落下来。
第1129章 淫威之下
空荡荡的殿堂之中,李慎向上迈了一级台阶。
他在宽大的龙椅上慢慢坐下,从上向下俯视殿内平日里臣子们跪拜的青砖地,以及高门外广阔的扬院。
极目向前,又是一座殿宇,逢年过节时与大臣们举行欢宴所用。
汉白玉台阶每一阶都通向权力顶峰。
他在书案上写就一道太子口谕,墨汁淋漓,盖上太子印玺,交给夏公公即刻宣令。
权力就是支配。
……
李仁跪在仁和殿冰冷的青砖地上,听着夏公公来传令。
宣宇文成即刻到英武殿见太子。
夏公公先行一步,许图雅更衣后再去。
同时,袁真听说苏和不在东宫营房内,方才被太子随侍叫去了英武殿。
她顾不得许多,拿了东宫侍卫腰牌,自己更换侍卫衣装,冒着大雨向英武殿飞奔。
滂沱的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袁真边跑边想着保下图雅与苏和的办法,心中乱做一团。
从皇上离京,李慎真正掌权,就越来越失控。
她跑得飞快,从边门进入东暖阁,自暖阁悄悄走到关闭的房门前,竖起耳朵偷听。
图雅换了衣服,打起一把伞,口令没召李仁,他依然坚持远远跟在图雅身后。
“若有什么事,我……”李仁打住话头,真有事他能怎么办?
英武殿侍卫不听他命令。
他的侍卫没权力也不敢和李慎的侍卫拔刀。
敢出一招,就是弑君。
在顶级的权力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
图雅穿条素雅的裙子,没有普通女子穿的那样长,她拿到裙子大胆截短露出双足。
脚上不似宫中女子穿着绣鞋,而是穿着双靴子。
宫中没有女子穿靴子的先例,所以没有鞋样。
李仁亲自出宫帮她订制的浅色靴。
靴筒外绣着精美同色花朵,不细看发觉不了。
她改不掉随身带着武器的习惯。
李仁又帮她打造一支精美匕首。
做得十分小巧,是李仁哄着图雅玩的。
在宫规之内,他尽量满足她所有要求。
匕首手柄是黑色,镶嵌了红宝石。
她把它插在靴筒中,日夜随身带着。
乌黑的头发束做马尾,没戴任何首饰,只束着与衣服同色的发带。
油纸伞下的姑娘在昏沉的雨幕里,如一道光劈开雨幕向英武殿靠近。
她低头缓步走上台阶,抬头看到正对殿门跪着一人,早已湿透。
两排侍卫肃杀列阵大门两侧,如寺中泥塑金刚,一动不动。
那朱红的大门在阴沉的天空下,因为濡湿反而成了更鲜艳的红色。
男人跪得笔直,只是看到背影,图雅心跳已经加快。
风吹过,她稍不注意,伞被吹翻,雨水瞬间打湿了全身。
“苏和!!”她沙哑的叫声被风雨吹散,苏和似没听到,纹丝不动。
她跑入殿内直视着台阶上的太子。
“为何罚苏和跪在外面?”
“他犯了东宫之规,太子训导有何不妥?”李慎再见图雅,仍然震惊于她的美。
这美无关装扮,哪怕如此狼狈,她依旧让人震撼。
“再说,当日他告诉我,你们只是几面之交,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是我义兄,请问太子他犯了什么规矩,要处以什么样的处罚?”
“你这是和太子说话的规矩?哪怕我现在下令杀了他,你也无权过问。”
“不过既是你义兄,如果与太子有亲属关系,却是另当别论。”
他看着图雅,带着一丝凝固的笑容。
图雅咬牙,她看着李慎,秀气的五官,轮廓与李仁很相似。
黑眼睛阴鸷无光,说不出的令她恶心。
让她嫁给这样的人绝不可能。
“那太子就与苏和义结金兰吧,这样我们三人都有了关系。”
李慎一拍桌子,“宇文图雅,你狂妄,跪下!”
图雅不动,李慎向门外看一眼,马上进来两个侍卫,按着图雅肩膀,硬将她按着跪在堂中。
“别逼她!太子要罚请罚苏和一人,是苏和无用。”
“是吗?我身边倒真不需无用之人,那就罚你,杖毙,看你义妹份上,给你留下全尸。”
侍卫手一松,图雅马上跳起来跑出殿外,扑在苏和背上,“要打死他,先打死我,我们兄妹一起死!”
“走开,你搅和什么?!”苏和满脸雨水,倔强挺直着身体。
在这辉煌的殿宇之下,他如只蝼蚁一样渺小。
“滚!别让我的死毫无意义。你要活着。”
侍卫上前,面无表情拉开图雅,有人已持棍打在苏和背上。
那棍内灌了水银,密封起来,一棍下去,苏和感觉自己骨头似断掉,一下就扑倒在水坑石地上。
“别打了,别打了,让我想想。住手!!”
李慎抬手,侍卫松开手,图雅跌在水中,四肢着力爬到苏和身边。
才一棍,苏和口鼻向外淌血。
他顶不住三棍,真就会死。
图雅抱住苏和,苏和睁着眼睛,眼神清亮,“没关系,这么死了倒是痛快,只是不值。”
他笑了一下,血从嘴巴里喷出来,染红图雅前胸。
图雅抱着苏和如被捕兽夹困住的野兽,号叫着,却无计可施。
自从苏和落入陷阱那一刻,命运好像已经提前写好了结局。
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头一次嚎叫着哭出声。
“我们离开京师,不再回来,让我们走吧,让我们走啊!!”
她的嗓子已喊不出尖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刚出口就被大雨吞没了。
李慎根本听不到她的喊声。
只是静静注视着图雅一点点崩溃。
这样骄傲的女人,必须要把她的傲气、尊严全部打碎,在他手中慢慢重塑。
才能把她变成他想要的那种女子。
她的美是稀世珍宝,既是珍宝,只能归国君所有。
哪怕收藏,天下只他有资格。
见女子虽伤心却并没有松口的表示,李慎再次示意。
……
袁真在内将一切看在眼中,听在耳中。
见李慎真要打死苏和,她头脑一热伸手就要拉门。
却被人一把按住。
她诧异回头,身边站着一脸凝重的李仁。
他对她摇头,“别去。你出去也没用。”
“我去。”
李仁说罢从旁门出去,进走雨幕,绕到正门口,一撩袍子,跪倒在雨中。
“太子,请恕臣弟隐瞒之罪,臣弟没说实话,我与宇文姑娘私定终身,已有男女之情,碍于身份和对宇文姑娘的保护,故而没说实话。请太子恕罪,也收回成命。”
李仁自然不会只有这一招,他与图雅先后出门,却来晚了,是因为中间他叫人去搬救兵。
这一关,李慎走了明棋。李仁应对只靠自己不可能过得去。
第1130章 图雅的决心
“臣弟别无所求,于功业上无能,只求得一知心人,将来待父皇归来,许弟带着爱侣出宫,遍洲大周河山,如此而已。”
他深深以头触地,姿态谦卑恭敬到极点。
这句话表明他的心迹,无心朝政,不会与太子为敌。
李慎满意地看着自己同父的弟弟以这样的姿态,匍匐于他脚下。
图雅此时眼见苏和慢慢闭上眼睛,呼吸微弱——
这一切,都因为她这张脸造成。
她心下发苦,怪不得打她小时候起,父亲就不让她露出真容。
父亲是多么有远见,女子过分出色的容貌,有时是灾难。
她毫不犹豫,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大声说,“苏和若死,我这个义妹也不独活。”
为表自己的决绝,她手起刀落,周围人惊呼着想救却已来不及。
自左上到右下,由眉骨经鼻梁至脸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吓得李慎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下了台阶,走到门边停住脚步。
这时,血才从伤口里渗出来,慢慢变成流淌,李慎方知她非为了吓唬人,而是下了狠手。
“宣太医,快宣太医,快!!”李慎失态地狂叫起来。
这一幕被急匆匆赶来的太宰和归山全部看在眼里。
李仁让自己的贴身太监骑快马出宫请来太宰和归山,并让他传话,说太子要抢夺自己已有夫妻之实的妻子。
还要废黜太子妃,立自己的妻子为新太子妃。
这么大的皇家丑闻,且有违人伦,太宰和归山决不允许。
一听到信儿,马上赶向皇宫。
不止看到太子逼迫女子,还看到太子是从龙椅上走下来的。
归山长舒口气,他终于有借口对内廷各宫加派人手,严格管控。
他的防卫之权独立于太子监国之权,只受皇帝垂直管理。
皇上只要还是李瑕,归山就能以太子“大不敬”为由,对宫殿严防死守。
太宰与归山跑上前,跪在殿前阻挡李慎杀掉苏和。
两人皆初次见到图雅,被女子凄艳的面容震惊。
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孔被鲜红的血水沾染,瞬间被雨水冲刷干净。
如此血腥的画面却依旧遮掩不了她容貌的姣美。
怪不得。
归山心中马上信了李仁的说辞。
接到信时,他只想着过来瞧一瞧,并不大相信李仁所说。
皇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他不信太子会为个女人坏了自己名声。
李仁有什么?一个不得皇上重视的皇子,所有资源都是其他皇子看不上的。
此时见到这女子凄绝美艳的姿容和冷硬到底的仪态,才相信了李仁。
“请太子冷静。”常宗道跪在雨中肃然劝谏,“莫逼老臣请出皇上圣旨罢免太子。”
他所言内容犹如雨中惊雷,炸得李慎一惊。
“太子太不检点,您是监国,不是窃国,莫让老臣难为!”
常宗道看到太子私自坐上龙椅,心中极为不悦,这和放出皇后是两回事。
皇后之事虽不占理,却占了母子情和孝道。
私坐龙椅的性质却严重。
逼得他拿出辅政大臣的资格去压太子。
“常大人,你只是辅政大臣,别忘了臣字是何意思。”
“臣是皇上之臣,暂时归太子约束。”他沉甸甸苍老的声音,如洪钟响彻暴雨之中。
连太子亲卫也低下了头。
无人敢于硬杠这位大周朝最有威仪的当朝太宰,更何况他怀揣圣旨。
“跪到一边去,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起来。”
李慎见图雅坏了脸面,一肚子怒意无处发泄,干脆令天子亲封的辅国大臣跪在殿下廊下。
以侮辱他二人来发泄怒意。
他在厅内来回踱步,终于等来了太医。
太医院不止来了院正,女医部也来了杏子的得意门生。
院正一见这样的伤,吓得直翻白眼,这伤不致命。
但是很明显,太子不是让保她性命,而是要在这张如玉的脸上不留瑕疵。
大雨也浇不灭他的恐惧,他看了女医一眼。
对方还算镇定,上前道,“容臣女先为姑娘止血。”
图雅手里的匕首一直没松开,处于警戒状态,闻言将刀尖对准自己脖子,声音如抛出去的石头,“治他,他活,我活,他死,我死!”
苏和被方才那一棍打得口鼻流血,又被冷雨一直浇着,已经晕倒。
“抬进厢房,生火!”李慎大声吩咐。
理也不理跪在檐下被雨水淋透的常宗道和归山。
侍卫把苏和抬入殿中,太监急着升起火。
“我尽力救他,宇文姑娘先止血好不好?”李慎放轻声音,劝说图雅。
图雅看向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若不是苏和还在救治。
她现在就能近距离扑杀了李慎。
这是最好的时机,她随着太医进入殿中,离他够近。
他身边只有两名侍卫,她的身手足够敏捷,泼出性命,一举就能刺死李慎。
念头起,杀意迸出眼睛。
激得李慎后退几步,连声道,“来人,护住本太子。”
时机稍纵即逝。
图雅轻蔑扭开脸,哼了一声,向殿内去看苏和。
“内脏已破,苟延残喘而已。”太医小声说。
苏和口中涌出的血,带着泡沫。
袁真被李仁拉住后,见李仁去了前殿,就悄悄离开了。
他若无法救出图雅,她过去也是白送人头。
李仁跪在殿内大堂,与归山太宰隔着一道门。
“五弟,你去劝劝宇文姑娘,别让她死了。”李慎丧气地说。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子,受到太子青睐,许以国母之位,不止弃富贵如敝屣,还舍得下狠手毁掉女人们最看重的脸面。
那一刀会有多疼?
她如远山般的黛眉一下未皱。
仿佛割裂的是旁人的肉。
女医温柔对图雅道,“小姐,我先为你止血。”
“我不要!”图雅眼中除了绝望就是空洞。
苏和对她的意义,非身处其中不能体会。
这是她与这世界最后的牵绊。
李慎看在眼里,瞪着李仁。
李仁心一硬,上前握住图雅的刀刃。
用力抢夺,锋利地刀刃割伤了他的手掌。
他如浑然不觉,看着图雅,声音低沉温柔,“你不止有苏和,还有我。”
“我中意你有多久了,你不知道吗?”
“我待你好,你没觉察吗?”
“我这么不招人待见吗?”他哽咽住,“生在天家,却是父皇所憎恨的孩子,好不容易长大,奔走四方,想得到父皇一点看重。”
“父皇子嗣众多,我母亲是被他所厌恶的女子,所以我的出生带着罪孽。”
“遇到你,我想把心都掏给你,想待你好,我以为你会看到我。”
“原来我对你也并不重要。”
他眼睛通红,滚下泪来,“不管你成了什么样,别说毁了脸,就是少条手臂,我也会娶你为妻,你能不能看看我?”
血顺着他的手掌流到衣袖上。
图雅眼睛一下也没瞧在李仁身上,眼中却也流出眼泪。
“不值得。”
“若你对苏和值得,我对你也值得。天下感情莫不相类。”
“你既心痛,便知我此刻心痛,你为他死我也可以为你而死。”
图雅握着匕首的手指终于松开,她捂住脸大声哭起来。
“为什么?都是我的错,却让苏和承担这一切,被夺走性命!!”
她浑身颤抖,用嘶哑的嗓子吼叫着,控诉着。
第1131章 亲人逝去
一看到图雅便痛哭出声,“我的小姐,你受的什么罪啊,合欢来晚了。”
李仁见她过来,松开手,把图雅交给了合欢。
“老夫尽毕生所学,可以先维持这位大爷的性命,至于能到什么时候,看他求生欲望。”
图雅被合欢架着坐在凳子上,喂下安神汤药。
她不肯离开,只肯坐在床边的地上。
药效发作,她头抵着床沿沉沉睡去。
李仁把她抱到贵妃榻上,和苏和留在一个房间中。
又叮嘱合欢不得离开小姐半步。
同时示意医女可以为她医治伤口。
他则走到正殿,迈出殿门,和太宰与归山并排跪在一处。
李仁先是给了太宰和归山一个坚定的眼神。
与平时藏拙的模样完全不同,那眼神沉着而又充满灵气。
冲着殿内抱拳朗声道,“宇文姑娘虽不守礼法与我私定终身,但为当时情势所迫。臣弟的性命也是她所救,故而生死不能相负,请太子成全。”
“私坐龙椅,是为行为不检,夺人妻子,是为德行有亏,臣为首辅大臣,有权直谏太子。”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李慎已被逼得下不来台。
他疯狂在殿内走来走去,如一头困兽。
在图雅那里受到的挫折,此时此刻完全爆发。
不顾太子之仪,他拔出侍卫的佩剑冲出殿外,癫狂大笑,“一个死老头子,敢对着本太子狂吠,谁给的你胆子?你说有圣旨,请问旨意写的什么,在英武殿你也敢撒野,我现在就处死你。”
他眼圈子发红,失了理智。
不知何时雨住风歇,天空依旧阴沉。
一乘八抬大辇匆匆向这边移动。
只见大辇停在玉阶前,皇后头戴金凤衔珠步摇,身着皇后朝服,稳稳从辇上下来。
缓步走上台阶,来到屋檐下,先伸手扶起太宰与归山。
又对李仁道,“好孩子你先起来。”
“谢母后。”
皇后所为出乎李慎的意料。
他带着怒意看向母亲。
皇后以眼神安慰几人,返身面向自己的儿子,抬起手毫不留情给了太子四个耳光。
把李慎得发髻都散开了,也彻底打愣了他。
“你哥哥失心疯,莫与他计较。”她对李仁道,“快把那姑娘带回去,好好养伤。”
李仁带着众人抬着苏和和图雅离开。
她伸手做个“请”的姿势,让太宰和归山入殿说话。
归山内敛深沉。
他与太宰同时看到太子不检点的行为,已决意施行紧缩式宫禁管理。
所以心中并不怎么生气。
太宰最要脸面,如此已丢尽了老脸。
他现在是大周职位最高的臣子,百官表率。
被太子羞辱至此,气得雪白胡须不停抖动。
“常太宰,请进殿中说话。”
“归大人,请殿中说话。”
她态度谦和端庄,不容拒绝。
两人进入殿中,皇后又叫人搬了椅子请二人坐下,施施然向两人行礼。
两人屁股方才落座,一下又站起来。
“我替我那狂悖无礼的儿子向两位大人赔礼。”
“皇后娘娘,如此折煞我二人了,您与太子是主子,我们是臣子受不得这么重的礼。”
常大人客气冷淡地说。
“逆子。进来。”她沉声喊李慎。
李慎走入殿中,依旧不服。
皇后肃然道,“给两位大人赔礼,之后去给你弟弟赔礼,一国太子,为一个女人,闹成这样,可笑!”
太子还想狡辩,被皇后打断,“我会送他到太傅那,让太子好好受教。”
她长叹口气,对方是太子,已经成人,除了说教几句,又能怎么办?
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根本对改变李慎无计于事。
说了好一会儿赔罪的话,才稍平了太宰的气,归山倒是一直带着笑,口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怨怼。”
两人告辞出了英武殿。
走到四下无人之处,归山突然开口,“太宰怎么看?”
“哼,还用看?”太宰背着手,口气如这低沉的天空一样压抑。
“皇上将这万几环宸交付与你我之手,暂为看管,如果我们守不住,愧对皇上信任,愧对先祖。”
“太子从前看着只是有些阴郁,行事无视规矩,胆小谨慎,不曾想皇上离开后,他变化这么大。”
归山缓缓开口,“这才是最可怕之处,他若只是行事无状,胆小谨慎还好办,偏偏……我很怕……”
他目光含着未出口的千言万语,看向太宰。
“常太宰,不知你处理政务有什么能牵制他的办法,我的防卫权却不归他所辖,自明日起,我这边布防会更密更严,不能让这宫防在姓归的手里被破坏喽。”
“政务倒还正常,只要我在,不会给太子机会,只怕背着我们……”
两人满腹心事互看一眼,迈着千斤重的步子离开皇宫。
归山马上去调派人手,加强宫内外防卫。
甚至连京郊也加派人手巡逻。
甚至把负责京城治安的所有衙门集合起来训话,布置巡防任务。
他仍然穿着一身湿衣,大马金刀坐在衙门廊下训话。
众多大小官员并武官头目密密麻麻站满一院。
他竟不辞辛苦翻看值班文档,亲自过目,并重新加排班次。
所有人都感觉到京中要出事。
……
图雅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房间。
再一转头,一人伏在自己床边,感觉到动静,支起身体,却是李仁。
见她醒来,李仁揉揉发红的眼睛,“还疼吗?要不要去看看苏和?”
她一下坐起来,低头找鞋。
“别动,别低头。”李仁弯腰找到鞋子,蹲下为她穿上。
“我没事,脸上的伤也不大疼痛。”图雅的伤因为太长太深,被女医用布缠得满头满脸。
李仁心疼她,没出言责怪,带她走到苏和房中。
宫女太监精心照顾着他。
然而因为那一棍不知打坏了哪处脏腑,太医也束手无策。
苏和已是半昏迷。
图雅跪在床边,扶着苏和的手臂,眼泪一颗颗掉下,打在苏和手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飘忽,看向图雅身后。
“李仁你先出去。”图雅头也不回说道。
“都出去。”她又道。
屋中空空,图雅抓牢苏和的手,“哥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对不起,没照顾好你。”苏和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抬起手想为图雅擦拭眼泪。
眼泪越擦越多。
“我好后悔,当日,在山寨,该杀了他,便没有后面这么多事。”
苏和不甘地瞪着房梁。
图雅无声痛哭,“不怪你。要怪也该怪我。”
这又能怪谁呢?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怪谁?
苏和在战扬上几次从鬼门关闯过,箭伤刀伤不知受过多少。
他身如铁打,怎么只挨了一棍,就会死去?
她不愿相信。
“我太倔,当时答应他便没这些事了,都怪我。”她抓住他的手痛哭。
苏和无奈又爱怜地看着她。
“说好照顾你一辈子,我失言了。图雅答应哥哥,不可再伤害自己,好好活下去。”
“你是大山养大的孩子,你生着翅膀,离开这里,过你想过的生活。”
他嘴里涌出许多许多血,图雅心生恐惧。
想喊人,苏和手似铁箍抓紧她,“答应哥哥一件事。答应……我。”
他用力想抬起身子却抬不起。
“别浪费时间,快答应我。”
图雅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用力不停点头。
“不要为我报仇。你已经答应啦。唉,我看到爹爹和娘亲来接我。我好高兴又可以和爹娘在一起。”
他呓语着,声音缓和着低了下去。
脸上浮起奇异的笑,温暖又安静,目光穿透图雅看向她身后。
好像真的见到爱着的亲人。
他紧紧抓住图雅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慢慢无力滑下去。
图雅伏在他手臂上,无助地拍打着他的胸膛,沉默而剧烈的痛哭着。
巨大的孤独与悲伤将她笼住……
第1132章 焦灼的等待
李慎感觉受到轻视,一怒之下抓起殿边熏香炉砸在地上。
犹不解恨,将花瓶推倒,抓起什么砸什么。
今天真是一团糟。
苏和活不成,倒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美若天仙的姑娘不但没屈从于他,反而划伤了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一想到那张能让他心跳加速的面孔,他气性便压不下去。
阴着脸坐在椅上,心思不宁,很想去瞧一眼,很想亲自屈尊与她解释一番,也许那姑娘吃软不吃硬。
也许……
“慎儿。”皇后打断他的思绪,他回过神,望向母亲,带着不甘。
“母后为何打儿子?太宰与归山是我的臣子,听从孩子儿是为臣的本份。”
“哪怕我做的不对。”他加了一句。
“看来你也知道你自己所为实在荒唐。”
皇后语气虽还温和,但不满之情已表露无疑。
“你不但看不清自己,也不了解你父皇。”
“你也太小看他了。你认为他只是任命常宗道和归山为辅政大臣而已?他们手中可有密诏专用来在万不得已时制你?”
“我们既有打算,但不能轻举妄,你惹这些当朝权臣做什么?!”
皇后心中对李慎失望至极,只恨自己不是男子。
不然推翻李家王朝,改为王家的有何不可?
天给了他一副男儿身,他却不争气。
可她只有这一个儿子。
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李慎养着一支可观的私兵,并没在京师附近。
他所购的铁矿全部打成兵器,运往自己的秘密囤兵地。
那支军队归他和皇后直接指挥。
军队的军官与将军也与朝廷没半分关系,只听从于皇后与李慎之命。
可以说,他们在朝廷之外建立了自己的小朝廷。
这件事由皇后始。
皇后被关起来后由李慎继续。
十年经营,等来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不能看着李慎的荒唐毁了自己十年盼来的机会。
到时,皇上不论胜败,必然十分松懈。
战争结束,重兵回囤兵地,皇上只带万把队伍回来。
那个时候,她的兵将于合适的位置袭击皇上,有很大可能一击必胜。
她没想到自己竟能等来这样的机会。
愚蠢的李瑕会亲征,他出宫便是离开最安全的地方。
她与李慎的计划是皇上只要立储,便带兵杀入京师。
只要速度够快,杀了李瑕,杀了所有成年皇子,只余李慎一人。
勤王之师入京也只能拥立李慎。
皇后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好运临头,李慎被封为太子。
真是天助皇后。
可是她等不及,也不敢赌皇上是真心立李慎。
慎儿这些年做下不少荒唐事。
足以说明他不堪大任。
她心中的火本已半熄,直到得知儿子如今是太子。
她被压制的火焰轰然而起。
李瑕能当皇帝,她为什么不能?
只要权力在手,她一样可以号令群臣,成为一代令主。
男人做得了的事,她也做得了,她只是没有立于权力巅峰的机会。
她在幽闭期间读了许多书,对治国有许多自己的见解和方案。
心潮澎湃之间,李慎突然说了句,“母后,儿子真心想娶宇文姑娘为妻。”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到心窝子里。
皇后用力喘息几下,真想一巴掌扇死这个不争气的亲生儿子。
她几乎抓狂。
若说皇权是山峰,李慎出生离那峰顶只余一步之遥。
皇后所出嫡子,王家已经倒台,无外戚之嫌。
他想上位只需超过李嘉、李瑞。
李仁就是个废的,不用多考虑。
皇上儿子虽多,却全出自皇权稳固之后。
所以年纪偏小,而且身后并无位高权重的母亲。
有继位可能的儿子就他们几个年长皇子。
她心中烧着一团火,让她在这冰凉空旷的殿中来回不停踱步。
“李慎!你当上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声音逐渐变大,“非在这种时候做那为情所困的蠢物吗?”
“李仁把个野女人带入宫中,是因为他没有前途,你要同他相比?”
“母后!那并非普通女人,你没见过她你不懂!”
“哪怕她恢复不好,我也不愿把她让给李仁,他不配。”
皇后在英武殿咆哮起来,“你争点气行不行?老天爷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你抓住过一次没有?”
“再这样下去,我就赐死那个女人。你好自为之。”
她广袖一甩,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疾步冲出英武殿。
天空又飘起雨丝,似乎永无止歇一般。
她心中焦热难耐,走入雨中,任由太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一声声呼唤着,“皇后娘娘请上凤辇。”
冷雨打不灭她心中的积郁,老天啊,你总算开眼了。
她越走越快,回头抢过太监的伞扔在地上,吼道,“别跟着我,都给我退后!”
……
李仁一直在外面等待着。
他说不清自己心中现在是什么想法。
是他让袁真透露了消息给李慎。
他明明知道太子性子,也知道苏和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苏和的死在意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境之下,苏和挨了一棍就没了命。
他后悔吗?
如果图雅没和苏和有那么深的感情,他并不后悔。
他只在意图雅,心疼图雅。
从门口看到图雅悲伤到似乎把心都撕裂的样子,他的眼泪也涌上眼眶。
他慢慢走入殿内,把手放在图雅背上,轻声说,“对不起,是我没护住苏和,是我不中用。”
“你还有我,我会和苏和一样守护你,陪着你,一生不离不弃。”
“你可以信任我。”
图雅几乎不能呼吸,听不进这些话。
她只是徒劳地抱着苏和,自己与这世间最后的牵绊就这么断了。
血水染红了她脸上包扎伤口的白布。
李仁无奈,只能又喊来合欢,自己退出殿外。
合欢进了殿内,只听里头传来一阵比方才更响亮的哭声。
他微微探身,见图雅被合欢抱在怀中,两人抱头痛哭。
哭吧,哭出来才会舒服。
李仁往门槛上一坐,抱着膝,天依旧阴着,雨水无边无际地飘洒。
他突然十分茫然,不知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心中有一小束火焰忽然闪烁起来。
对啊,他有归处,有属于自己的亲人,有能搂住自己为自己分担痛苦,分享快乐的人啊。
第1133章 日思夜想的亲人
她的心麻木地疼痛着。
那种真实的心脏上的绞痛几乎让她丧失行动能力。
苏和需要尽快下葬,她不能由着他就这么躺在床上。
于是李仁找了墓地,带着图雅一起将丧事办妥。
图雅如一具行尸走肉,按李仁的指导,给了苏和应有的丧仪。
漫天的飘散的纸钱,白色经幡都在提醒她——
她真的没亲人了。
从头到尾她没有流一滴泪。
事毕,她倒在自己房间床上。
这几日的一切,如扬噩梦,那么不真实。
有时一睁眼,以为自己还身处贡山的寨子中。
待看到精美华丽的装饰,才意识自己已经远离了家乡。
这里如此奢华,连房梁都装饰了纹路与彩绘图案。
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心中滋生。
李仁每日只在傍晚短暂来瞧她一下。
伤心的人,最需要的是时间和安宁。
两人一起看着夕阳熄了光晕,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闲话。
李仁只是重复地告诉她,“别怕脸上的伤,真正了解你的人不会在意你面容毁坏与否。”
图雅毫无回应。
他真的爱她,起于容貌,终于为人。
图雅长久地沉默,懒得说一句话,对所有人与事都产生深深的倦怠。
从前在山寨,再忙再累,整日提着脑袋过日子,她也没像现在这么倦过。
脸上的伤在愈合。
从溪始终没来过一点消息。
终于一天李仁来瞧她时,她开了口,“你帮我个忙,看看从溪是不是还被他爹关在国公府?”
“告诉他我的脸毁了,让他给我回个口信。”
李慎与她并排坐在台阶上,他的手随意地架在膝盖上,听了这句话,头垂下去。
“怎么了?有什么坏消息,不必瞒我,直说好了。”
过了会儿,李仁抬起头,望向远处,缓缓说,“从溪带兵往北边去了,徐家军吃了败仗,他此去不知何时回来。”
“无碍,我等他。”
“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他的心另有所属,不然我总等着他。”
“图雅,”他转过头,面带悲伤,“我也喜欢你啊。”
“可我对你只有兄长般的依赖,并无爱恋之情。以前不懂,以为对你的依赖就是喜欢。”
“在遇到徐从溪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男女之情。”
“你待我很好,可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李仁起身径直离开这个小院,他实在听不得这种直来直去的实话。
事情已脱离掌握。
……
心中堵得厉害,他骑马出宫却遇到归山派出的兵,对方拦下他,确认过身份,仍然客气地请他回宫。
归山已经出手,皇城中落日后巡逻的士兵一批接着一批。
奇怪的是,皇后和李慎安之若素,并没有因为归山的措施有任何慌张。
太宰也不再迁就李慎。
因为不管他们怎么忍让,李慎都不会有所收敛。
只要皇上归京,就会废除太子之位。
皇上那边,就算有不好的消息,无论战败还是皇上龙体有损,此时也该传到京里。
他们终于意识到有小人作祟,并不约而同怀疑李慎。
可是这次,太子真的没有截取信件。
是真的失了联系。
怎奈常宗道已不再相信他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太宰和归山各自派出大批人手去北狄那边打探消息。
……
李仁换了衣裳,出宫后在京中绕来绕去,确定无人跟踪,去了长公主府。
他此前已得知凤姑姑在皇后放出来就逃出皇宫。
后来知道姑母将凤姑姑藏在长公主府内一处偏僻厢房。
内院所有侍女都是她挑出来如袁真一样忠心的女孩子。
走马灯似的线人为长公主和凤药汇报宫中情况。
这些线人有李珺安插的人,也有凤药信得过的各处当差宫女。
李珺和归山各有各的情报来源,夫妻二人互不干涉,偶尔交换掌握情况。
李仁回京,凤药找机会与他私下通了消息,告知自己藏身处。
并告诫他万万不要马上来找自己。
李仁听从了凤药的建议。
宫中派来盯住仁和殿的人很失望。
此人一直在寻找凤药踪迹。
这人就是李瑞。
他手握明玉独苗的性命,以为明玉定然事事依顺于他。
李仁进京,李瑞就问明玉,与李仁关系如何。
“他是皇子,我是奴婢,他是主子能与一个奴婢关系如何?”
“凤姑姑瞧着与奴婢交好,可也是奴婢的长官,您也看到了,她离开宫中,连声招呼也没同奴婢打呢。”
“岂知是你自己做的不够好,才不得人信任?没用。”李瑞骂道。
明玉很委屈,“王爷问问去,凤姑姑性子一向谨慎,并非明玉不够努力。”
“再说,您盯着凤姑姑做什么?现在太子和皇后不知密谋些什么,我虽在清思殿有人,他们说话都将下人全部遣出去,什么也听不到。”
“皇后独信任翡翠一人。这个翡翠根本不睬外面任何人,傲气的很。”
李瑞冷笑一声,沉默不语。
太宰与李慎共事后才知道这个主子是不好伺候的。
李瑕讲理,也愿意体谅大臣,分得清忠奸。
李慎一味由着性子来,谁马屁拍得他舒服,他就重用谁。
完全不是人君该有的样子。
加上前番被李慎羞辱,太子是把常宗道得罪到底了。
李仁这些日子为个女人和太子闹僵。
李嘉不知忙些什么,心思全不在朝廷,一下朝就往军营跑,整日与武夫和曹家子弟混在一处。
他最需小心的就是李慎。
这个太子弟弟虽不中用,皇后却是个角色,不能不小心。
李瑞处事与他外祖很相似,稳重且多思。
安排事情十分周密。
“明玉,你务必为我盯严清思殿,懂吗?”
“奴婢遵命。”
明玉与李瑞每次相会都在容妃殿中,李瑞会在偏房里等她。
每次明玉来,有接应宫女默默将她带到房里。
从未遇见过容妃娘娘一次。
也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做什么。
……
长公主府后门打开,一人闪身进来。
一个侍女无声带着这人向府内最中间的位置走去。
李珺在府里中心位置单独辟出一块地,盖了个小院,这里独属于她自己。
女儿丈夫都不能入内。
里面摆放的东西都是她未嫁给归山时,尚在闺阁中喜欢之物。
其中有许多是与牧之有关的物品。
这里是她内心世界的延伸,她不许任何人踏足。
此时,却有个清瘦的身影和衣靠在床上。
侍女将人带到院门口,行个礼退开。
门打开,来人一见女子,难以抑制激动之情,“姑姑!!”
凤药抬头,她没提前接到消息说李仁要来。
此时喜悦与担忧一同出现在脸上。
“怎么这时候来了?没人跟着你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仁大步走到凤药跟前,将袍角撩起,跪在地上向凤药行大礼。
凤药扶他起来,有些诧异。
李仁抬起头,眼圈已是红了。
第1134章 一句话
李仁将自己在西北边境的所有遭遇讲述一遍。
连同他的私心,设计训练贡山匪徒与兰氏部落决一死战。
他抄了异族老窝,一举平定西北贡山段边关。
但行止有违仁义道德,欺骗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又将把女子带回京,因为其貌美被太子看上,而与李慎产生的矛盾都讲了一遍。
“姑姑。这姑娘孩儿必要娶她。”
凤药一直听着,一个多时辰中并未插言。
听到李仁的话,她思索一会儿方才开口,“你做了件有利于百姓的好事。”
“若皇上发兵剿匪平乱,必不会留任何余地。”
“你唯一不该做的是与一个女匪首发生感情。可是,感情从来是不讲道理的。”
“感情之事与国事不能相提并论,总归是小事。”
“对了,金大人好吗?”
“金大人?他没与姑姑通信吗?”
他一拍脑袋,宫中出事,金大人想必都不知晓,又怎么能知道凤姑姑如今需要藏在长公主府里避祸?
“金大人给了我一纸休书。”凤药已能平静说出这件事。
“先不说我了。”
凤药理了下头发,李仁看到她发间添了几许银丝。
想来姑姑这些日子不好过。
“孩儿不孝,让姑姑受了许多苦。我已长大,该是护着姑姑的时候了。”
“你来找我,是要姑姑帮你出拿什么主意?”
“并不是。孩子主意已定,再说国公府不愿图雅进门,且不说她脸已毁,就算不毁,国公府也不会娶女土匪。”
凤药太清楚国公府的处事,她早年因为徐乾与容妃相好,拜访过老国公夫人。
那是个泼辣精明的老太太,她不会允许长房长孙娶有污点的女子。
图雅就算真的入了国公府,也不会有好下扬。
权势之家如一个碾压人的磨盘,个性再强,一旦放上磨盘,也能轧得破碎不堪。
她沉默着,自内心而言,对那姑娘最好的结局是还其自由。
脸上的伤疤对曾有过那样经历,有那么出色功夫的姑娘算不上大事。
她不是养在大宅门里的世家女子,应该有更广阔的世界。
仿佛看透凤药的想法,李仁再次跪下,“孩儿长这么大,只对这一个女子动过心,我只娶她,宁可一生娶她一个!”
“姑姑,求你。”
“你想让她自愿嫁你?”
“是,请姑姑帮我劝她。”
“劝说是没用的。”
“如果有用,我劝你放手,你肯吗?”
一句话,李仁沉默了。
“但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求姑姑做主。”
凤药起身,走到门外,忧心地望着远处,“你可知道督粮官劳大人自离京一直与我通信,我们的信没走官道。”
“二十天前,他的信件突然断了。”
“我每天都在等,日夜不能安睡,现在想来他可能已经殉国。”
“我有保命的空白圣旨,所以我必须出发,寻找劳大人,他要出事,皇上必然有难。”
“他以知己看我,我不能以懦夫报之。”
“宫中有人给我送消息,皇上与宫中断了联系已有十来日之多!”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虽然没有消息不能判断什么,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正好,把图雅姑娘给我。与我一起去寻劳大人,我会在路上说服她。”
李仁十分犹豫,凤药知他害怕图雅半路一走再也不回来。
“李仁,这姑娘与旁的女子不同,你强行关她,能关得住吗?”
“她了无牵挂,真要走你也许能做到不让她走,真要去死,你又能如何?”
“有些东西,放开了才能真正得到。”
李仁终于艰难地点点头。
“把她带来。”
“我怎么说?”
凤药走到案前,在信纸上写了一句话,“把这信交给她。”
……
李仁回到仁和殿,合欢前来回禀,“五皇子,奴婢没用,小姐不肯吃饭,说没胃口。”
她不止不吃饭,连最喜欢的弓箭也不摸。
从苏和入土,她再也没去过练功扬。
每日只躺在床上发呆。
他摆手让合欢先离开,自己走入房间内。
听到声音图雅翻个身面向里,睬也不睬。
李仁道,“我想请你去见个人。”
图雅吐出两个字,“不见。”
“好吧,不过那人托我送来一封信,请你看看。”
李仁将信递出,那只手悬在她身子上方好半天,她才懒懒伸出两根手指夹着信封。
因为只有一句话,她看了一眼,马上坐起来,问道,“这是谁写的?”
“要见你的那人写的。具体情况需你需亲自去问。”
“现在就去。”
李仁见图雅连日像条被抛上岸的鱼,奄奄一息,徒劳地在旱地挣扎。
看过信却如重新被放入江河湖海一般,不由好奇。
“信上写了什么?”
“走走,现在!”
图雅把信折好揣入怀中。
她的头发因为数天躺在床上不起身,乱成鸟窝样。
“合欢!快点给我梳最简单的发式。”
合欢见小姐如起死回生般再次生龙活虎,高兴地跳起,一连声问,“小姐要穿什么,我先备好衣服。”
她手脚麻利为图雅梳起头,重新将纱布为她包好伤处。
简单一袭宝蓝圆领雪花绸长袍,束个革带,蹬上靴子。
没到半刻钟,她不止穿戴好,同时焕发出生命的光彩。
对合欢说,“拿个饼我路上垫一口,奇怪,突然就饿了。”
回头对李仁道,“出发吧。”
李仁压住好奇,他怀疑图雅刚才因为兴奋,没听到自己问话。
再次出宫,冷风扑面,入宫后时间过得很快,一下进入凛冬。
她衣着单薄好似不知冷,披风也不裹,拍马飞奔在京城的街道,像一道蓝色闪电。
……
从李仁离开,到他再次回长公主府,只用了一个半时辰。
这次两人一同出现在凤药面前。
两个女人互相打量对方。
凤药眼神中闪着藏不住的欣赏。
图雅却被凤药身上奇特的气质所吸引。
“我是冒然写信过去的秦凤药。”
李仁在旁边补充说,“我是姑姑养大的。”
图雅一双杏眼盯着凤药移不开,凤药平静地说,“你和李仁一样唤我凤姑姑吧。”
“姑姑。”
“很抱歉我们素不相识就写那样的信,提出那么过份的要求。”
图雅却道,“信上的话若是真的,我愿为姑姑而死。”
她从怀中拿出那纸薄薄信件,双手托着,眼睛里带着近乎虔诚的热烈。
李仁接过去,拿出只有一句话的信纸。
展开——“北狄犯境,国家危难,君敢以性命相搏否?”
第1135章 神秘莫测的三哥
能缩短到达囤粮地的时间。
她又有空白圣旨,可以按需求自己写份旨意。
将劳伯英的任务告诉给图雅,又说了伯英为人,推测他可能已经遇难。
凤药担忧边境战况,与其在这里看着皇子们宫斗,不如做点事情。
倘若伯英无事,她便带着图雅扮做男子,做他的帮手,暗中帮忙,总之可做的事有很多。
两人聊了聊,发现彼此十分投契。
图雅一扫忧郁之态,怪李仁,“这里还能有这样的人,何不早些叫我认识?”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个性。
只稍做收拾,凤药写就旨意,当下带着银子家当,太阳下山前离开了京师。
有图雅为伴,加上凤药的谨慎,李仁并不很担心。
图雅离开,他放不开手脚,就像自己的软肋被人拿捏住。
凤药和图雅,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离京。
他送至京郊,望着两人远去。
返回时信马由缰,放松地看着夕阳的残红铺满半边天空,少有地放松下来。
现在,可以专心对付兄弟们了。
首先,他要把乌日根藏好。
乌日根被他关在远离京师的一个小县城的牢房里。
那县官受过他恩惠,此事很是容易。
他嘱咐县官,万万看好这人,一不可跑了,二不可死掉。
乌日根还有大用处。
李仁的深谋远虑,他要的不止打散乌日根的部落,得个几年清静。
边境问题由祖皇帝起,反反复复从未停止,李仁想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
李仁回宫,走入仁和殿中,合欢等在殿前。
察颜观色见主子神情松快,上前低声说,“六爷在厅内,奴婢瞧他喝得半醉,一身酒气,已奉上醒酒汤,爷刚好就回来了。”
李仁奇怪,李嘉与他关系只是过得去,而与从溪关系最好。
两人虽是兄弟,一个行五,一个行六,在宫中待遇几乎是下人与主子的差别。
李嘉高高在上,平时并不怎么理会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哥哥。
有什么事非找自己这个最不得势的皇子?
他走入厅内,见六弟靠在椅上,眼神迷离,显然还没完全醒酒。
一看到李仁,李嘉跳了起来,过来和他勾肩搭背。
李仁推开他,指指桌上的汤,“六弟先把醒酒汤喝了再说话。”
李嘉倒是听话,端起酸辣汤一口喝完,碗向桌上重重一放,“怎么样?弟弟我相信五哥吧?”
“若换个人,这汤我断断不敢喝。”
李仁心中一动,李嘉话里有话。
“六弟在诸皇子里,说是最尊贵的也不为过,何出此言?”
李嘉不知是醉的,还是意气用事,眼圈发红,颓丧地坐下,“我的救命恩人呢,那个陪你狩猎的小侍卫?”
宫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李仁和李慎因为图雅闹得不可开交。
李嘉如瞎了聋了,竟是一概不知。
李仁奇怪地看着他,除了醉意,他看起来十分疲惫。
“到底怎么了?”
他无奈地干笑一声,“咱们虽不是一个娘生的,总还是一个父亲,一起长大的吧。”
“还记得那个小兄弟说的话吗?他说有人害我,是他救了我。”
“那时若非遇到他,我定然命丧熊口。”
他从袖口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放在桌上。
瓶子只有拇指大小,李仁拔开塞子,闻了下,有淡淡的腥气。
“就是这东西,只要弹在衣角一点,遇到熊就能激起对方凶性,追着你跑。特别是受过伤的熊,不咬死你不会停下。”
李仁漆黑的眼睛望着李嘉的脸。
剑眉星目掩不住六皇子的失望与丧气。
“哪里来的这东西?”
“御兽园中的驯兽师就有,斗兽时在猎物身上洒这粉末,斗起来格外凶狠精彩,有人把这东西洒在了我的衣服上。”
他笑起来,笑出泪花,“我还不信。”
“拿了那日的衣服,去御兽园丢入熊圈,那衣服被撕扯得稀碎,真不敢想那日我穿着这衣服被熊啃咬,等你们发现我的尸身,害我的兄弟是什么表情?”
“你已经知道是谁?”
“哥哥猜猜?”
李仁摇头,“我不猜,兄弟之间谁会做这样禽兽不如之事,猜谁好?”
“也是。你猜谁证明你心中认定谁是畜生。”
“是三哥。”他声音略略发抖。
“三哥去要了这样的粉末,他绝对想不到会有破绽。”
“我又有熏香的习惯,要不是遇到你那狗鼻子的侍卫,谁能闻出?”
“野兽伤人只是偶然事件,不会有人想到是刻意而为。”
“我想不通,三哥平时最儒雅和气的一个人,为何恨我至深?”
“他要是害太子我还能理解,可是我又碍着他什么事?”
李仁看着这个生得最漂亮的皇弟此时脆弱不堪。
从小到大最养尊处优,处处受人追捧,家世相貌拔尖,他长这么大未遇到过任何坎坷。
连皇子们一起学功课,文武他也都不费劲,常得师傅夸奖。
竟会因李瑞哥害他而这么难过。
“我们可是天家骨肉。”李仁忍不住提醒。
“所以呢?”
“所以相残是常见状态,毕竟皇位只有一个,皇权只能一人掌握。”
“我不是太子啊。”
“也许在他心中,你才是合格的太子人选。不然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与旁人提起,没人信也没人敢追查。”
“你自己多加小心。”
李仁突然想到什么,“从溪如何了?”
“他突然离京,想必与战事有关吧,一直没来信。”
桌下李仁握紧双拳。
他早于李嘉被陷害,便开始怀疑李瑞厌恶自己的兄弟们。
早在他还在贡山边境时就已有猜测。
乌日根提供的消息,说来信要李仁性命的是京中一位爷。
而李仁到边关是秘密,父皇知道,金大人和姑姑知道。
还有人知道的话,只能是太宰了。
这事实在重大,李瑞是经由常大人指使,还是自己做主想让他死,依旧是个迷。
李仁回京后,李瑞看起来一切正常。
见他仍然是从前那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样子。
留心观察,李瑞也并没因为他好好归京而有什么惊讶的。
更叫李仁疑惑的是李瑞为什么要杀他?
他没母族背景,不得父皇青睐,为避祸宁可远离京城去边境吃沙。
还要他怎么退?
许多事情是不必追究原因的。
李仁只做不知,对乌日根的说辞持怀疑的态度。
因为他一直有个疑点没有解决。
如果只因为乌日根供出一个人,他就大行报复,未免愚蠢。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污蔑,或借刀杀人?
李仁不肯随便相信任何人的片面之辞。
第1136章 殉国
在贡山边城做生意的人,有许多来自中原地区的行商。
他没有特别之处。
怎么乌日根一下就认准他就是五皇子?
……
直到有一天,宫里举行一年一次的字画大展。
大周所有朝臣、皇子、宗亲交上一幅字或画。
所有作品挡着签名,大家投票选出最好的字与画作。
进入宫中的珍宝阁世代收藏。
这是极大的荣誉与肯定。
也是文人雅客的狂欢。
李仁写了句诗,他字比不上真正的书法家,只是凑趣。
画更不必说,他只会看不会画。
待看到一幅画时,他驻足良久。
那是一幅“春日宴请图”,画中是皇上带着皇后与妃子,在一棵树下野餐的情形。
有大臣坐在四周,几个年轻皇子在扬中央比赛射箭。
这件事发生在几年前,那天所有人都玩得尽兴。
李仁看了许久,此画栩栩如生,画中每个人他都认得出是谁。
画技高超,犹擅人物,笔下男女形神兼备。
他给此画投了一票。
待所有投票完成,遮挡名字的字条取下。
他惊讶那幅画出自李瑞之手。
也由此解开心中迷团。
李瑞定然给了乌日根画像。
所以乌日根才那么肯定自己没有绑错人。
将他裹入布匹中带走。
之后大宴,李仁故意与李瑞坐在一起。
李瑞仍是那种客气而疏离的态度。
提起李仁远赴边关,李瑞问,“五弟在那么远的地方,一人独行,可有遇到过什么难忘之事?”
李仁摇头,“既是微服自然只是普通百姓的样子,能有什么奇遇。”
“说起来,今天小弟才知道原来三哥画技惊人啊。”
他故意说得意味深长。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看到李瑞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但也许是他的错觉。
李瑞的画以绝对优势入选珍宝阁的书画书藏。
这幅画哪怕在他死后,也会被当做国宝一代代传下去。
他一定犹豫许久,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才参加了这次比赛。
在这之前,李仁只知道老师总夸三哥字写得好。
没任何人知道三皇子画技堪比御画师。
李瑞淡然道,“雕虫小技,画着玩罢了。”
之后拿起酒杯与大臣们说话敬酒去,再没回到位置上。
李仁做实了猜测,直到这时才相信了乌日根的说法。
绑架他的幕后黑手,是李瑞。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推测而已。
……
按劳伯英来信附的地图,上画绘制了一条不大好走的小路。
想是他往返送粮时发现的,当时画给凤药,并没想那么多。
离开家,方念着故乡的好。
他写信为舒解思乡情,也为把凤药当做挚友。
因为有些书生意气,伯英朋友不多,都是泛泛之交。
归山倒与他为人相似,志趣相投,可归山太忙,两人难得一叙。
倒是在宫中每次遇到凤药,三言两语间就能窥得他的心事。
总能开解他。
伯英把她当做至好朋友,把发现小路之事原是当做件趣事分享过去。
粮道会出事,谁信啊?
凤药与图雅都是做事时专心致志之人,两人都不叫苦,连夜赶路。
一见图雅,凤药就知她不是普通女子。
这姑娘通身气质带着凌厉。
如此一来,日夜兼程也不必害怕遇到强人。
有时赶路赶得疲惫不堪,便找棵树,将马一拴,靠着树,裹起大氅就地休息。
凤药能吃苦也超过了图雅想象。
一个宫中的弱女子,没功夫,连箭也不会射,如此大胆洒脱。
与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闯江湖,走夜路。
她看着像养尊处优的女子。
却改变了图雅对中原女人的看法。
娘也是中原人氏,听爹说是大家闺秀,安静、温柔、会画画作诗。
可也娇弱,一生依附爹爹。
她以为中原的女子皆是如此,像经不得风霜的花朵。
一路走下来,她越来越喜欢凤药。
也产生了真正想了解中原,深入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想法。
这日两人已走上崎岖小路,人迹罕至。
大雨倾盆,她们找了个山洞躲避大雨。
凤药熟练升起火,将湿衣服烤干。
图雅问,“姑姑看起来像没出过宫的,怎么在外面也如鱼得水?”
凤药答,“很多事不必亲身经历,很多亏也不必亲自去吃才知道有坑,前人吃过的亏我们避开就是。”
“你可知这世上并无新鲜事,很多事情不过在不同人身上轮回罢了。”
“我没在野外生活的经验,却晓得火种怎么保存,也会使用火折子。”
“谁教的姑姑?”
“书啊,各种事情书上都有记载。”
她笑笑,“书上还有各种故事,娇怪志记,奇人趣事,很有意思。”
图雅有些羡慕,凤药说,“宫中有座很大的藏书阁,什么书都有,你要有心,等回宫我们一起去看。”
图雅迟疑了一下,没作答。
“不过也许我们回不去呢。”姑姑怅然说。
“姑姑不怕吗?”
“不怕,只是遗憾。”
“说来听听?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凤药眼中仿佛蒙上了水汽,“我想见丈夫,与他告别,死去的人倒没什么,承受痛苦的是活着的人。”
图雅想到苏和,心中一痛。
是啊,活的人更痛苦。
“可是,死的那个人若是至亲,又怎会愿意看到活着的亲人背负痛苦生活下去?我宁可他快点忘了我,向前看,好好生活。”
“图雅,你杀过人吧。“
“嗯。”
“有没有罪不至死的?”
“有。”
两人不再谈下去,雨小了些,她们准备再次上路时,图雅先发现墙壁上有痕迹,像有人用石头在墙上刻下了印迹。
但因为潮湿有些模糊。
凤药看图雅盯着墙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的确是字,但分辨不出是什么字,只余一两道笔划。
那有力的“一捺”和刚劲的“立刀”让凤药心惊。
“我们快向前。”
这条小路继续走下去,有大大小小的石块立在羊肠小道边,算是标记。
是条极隐秘的小路。
骑马已经不好走,图雅在前,牵着马继续。
凤药跟在后头。
走了一个时辰,图雅看到一块略开阔的地方,可以坐下休息。
她腿实在酸痛,脸上的药也该换了。
就在此时,她眯起眼睛向路边一块石头看去,发出一声小小惊叫——
“呀。”迅速回头看了眼凤药。
“姑姑等一下,前面能休整,等我收拾打扫一下吧。”
这小路只容一人通过,图雅在前,凤药就看不到前方发生了什么。
她扬声说,“不必专门照顾我,我万事无碍。”
图雅便不再劝说。
两人并肩站在空地上——
旁边半人高的石头上有颗人的头骨。
并没完全化为白骨。
头发尚存,全是乌丝,应该是年轻人。
但脸上已经腐得看不出样子,肉差不多风化干净了。
“可怜。”凤药从包袱中拿出件旧衣裳。
“姑姑做什么呀?又不认识。”图雅阻挡。
“不管是谁,都是爹娘的孩儿,把头包起来,找棵树埋起来好了。”
她拿着衣裳走过去,展开去包那头颅。
图雅等了半晌,却见凤药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衣服都展开了,却没去动那头颅。
“要我帮忙吗?”图雅以为她怕了。
凤药艰难地说了句,“我自己来。”
她认出这颗头上的发髻插戴的簪子。
一支不值钱的海棠银簪。
伯英向她表白时想要送她,被她推辞掉。
这头,是伯英的。
第1137章 解困
她将头亲手捧入衣服中,仔细包裹起来,挂在马上。
然后与图雅继续沿小路向前,路上陆续有倒毙的尸体。
想来都是与伯英一起的同僚。
两人只能将尸体抬在一处并排摆好,暂时无力处理。
再往前走,道边倒着一具比方才那些尸体更新鲜些的死者。
凤药悲鸣一声,跑过去,被图雅死死拉住。
那人便是烂了凤药也认得出——
那是她的挚友,青连。
两人耽误许久,才又将青连的尸身浅浅埋葬起来。
因为冻土难挖,饶是这样,两人手掌都磨出了水泡。
来不及过多祭拜,忍痛继续上路。
看到这样的情景,凤药设想到最坏的结局。
她们不能拿着一纸圣旨直接到囤粮处,连劳伯英都敢杀,那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变数?
如今两个女子,能怎么办呢?
凤药将事情捡着重点告诉给图雅。
她皱起眉,片刻后问,“若我去抢,那便如何?”
“我不会武功,凭你单枪匹马,怎么可能成功?”
凤药自言自语,“没关系,一定能想到办法,大风大浪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她最担心的是李瑕那边,伯英的死,和皇上断了书信前后没错几天。
恐怕皇上那边情况也相当紧急。
冷风吹不掉她额上的汗珠。
皇上和边关战士的安危系于当下。
她脑子里冒出四个字——铤而走险!
不能去粮仓搞粮。
“图雅,你的包袱里带着皮面具吗?”
“带着了。姑姑可是有了主意?”
凤药用一种奇怪又坚定的目光看向她,轻轻点头,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事关边关防线,我必以命相搏。”
“水里火里,图雅作陪。”
“我们翻过这山,去最近的县城。”
……
李瑕用绝望的目光看向徐乾。
他已经吃上野草汤,里面连杂粮也没几颗了。
城门紧闭,两方现在比的是耐力。
谁先饿死对方,谁赢。
他慢悠悠站起来,两眼一黑,想到城中百姓,恐怕只会比他更惨。
上次烤出的肉早已耗光。
“杀了所有的马,饱餐一顿,和他们拼了吧。”李瑕沉痛不已,已经无路可走。
徐乾跪下哀求道,“皇上,我组了一个敢死队,护送你逃出去,只要皇上保住性命,我等才敢毫无后顾之忧与对方决战!”
“朕,绝不会做临阵脱逃皇帝。”
“今天还能坚持,就多坚持一天。”
“走,陪朕出去看看战士们,看看朕的百姓。”
零星的雪花飘散下来,这里仿佛一座死城。
活着的人除了眨眼,都窝在自己的一片地方动也不动。
如此便可节省体力,多挺上一阵。
没人埋怨皇帝,他一直和他们吃一锅饭。
不因自己的身份多吃一口饭。
看到自己的领袖如此坚强,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誓死追随皇上。
百姓那边实在惨不忍睹。
最先饿死的就是孩子。
粮绝之时,孩子总不如大人能扛得住。
李瑕抱起一个咽了气,瘦得只余骨架的孩子,眼泪簌簌而下。
“是朕无用,是朕!”他哀痛不已。
对着百姓们宣布,“晚上大家都到朕所在的城池中,我们杀了所有的马匹,大家吃过,由敢死队带着你们自城后离开。”
“朕要与将士们留守此处。”
敌方派大队人马深入更北之地,寻找食物。
所得不多,也比李瑕他们强。
所以还有力气发起小型攻击,由徐乾带人应对。
双方比的是精神上的坚韧。
夜晚降临,李瑕感觉自己的路也即将走到终点。
“战败”的耻辱和腹中的饥饿,不断刺激着他。
他提刀走到战马前,这些马如同他们的战友,现在,他们要杀了它们,吃它们的肉,拆它们的骨。
李瑕举起剑,手腕发抖……
他闭上眼睛,用力挥剑——
“皇上!有商人在城后要求进城!”传令官上气不接下气,勉强跌跌撞撞小跑过来汇报。
“卑职已让他们进来,商队两名首领已带来,正等着皇上接见。”
所有人不由分开,让出一条道。
李瑕眯着眼睛看向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商队首领。
他们中等身材,一个戴着帏帽穿黑衣,看不清真容,一个面容焦黄,相貌奇特。
李瑕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他走得很慢,虽认不得容貌,可那身形却像他最熟悉最牵挂的人。
这不可能!这是他饿出来的幻觉!
他走过去,戴帏帽的黑衣人哽咽着唤了声,“皇上。”
李瑕忍不住泪如雨下,“凤药!真是你!”
凤药拉了另一个人,想一同下跪。
皇上不等她动,走过去拥抱了她。
“我们有粮了!”他大声宣布。
所有人沉默了一下,之后欢声雷动,泪水混着激动,高声叫道,“有救了,有粮了,皇上的人来救咱们了!!!”
送来的粮虽不多,也足够救急。
整个城池飘荡着蒸煮粮食的香气。
许久没人闻到过这样的味道,粮食散发着诱人的、从未被识别出的甜。
是饥饿令人的嗅觉灵敏了数倍。
……
凤药随皇上和徐乾进了军帐。
“皇上,这位肯以身犯险与臣女一路相伴的姑娘叫图雅,是李仁从贡山边境带回的……。”
“竟是女子?”皇上和徐乾同时惊叹。
凤药跪下,“皇上,图雅曾为贡山匪首,实为无奈。如今李仁已彻底解决了那里的匪患,请皇上看在图雅此次立功,免其罪过。”
李瑕听图雅竟是个女匪,更是惊讶,“你功过相抵,朕赦免了你。”
图雅这才意识到,在皇上眼中,所有的土匪本就是应该处死的罪人。
是的,她杀过很多人,没人逮到她不代表她的所为是无罪的。
李仁将她带回京,以及贡山匪帮的覆灭也不代表她的从前就被抹去了。
唯有眼前这个男人,赦免了她的罪过,她才真正可以重新来过。
不然走到哪,她都是带罪之身。
图雅随车进入城池,被城中的困境所震撼。
这种凄凉与所有人脸上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与她打仗时的惨烈完全不同。
这样的感受如将她整个人清洗了一番。
一瞬间她自身所有的烦恼都不重要了。
这世间那么多生命都在受苦。她不过是众生中的一个。
她有能力可以为这些受苦的人做更多事。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一瞬间闪过,她的心境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看到凤药将那颗头颅小心收起来。
然后提着脑袋和凤药用假圣旨搞粮食。
之后押运粮食历尽辛苦送进城中。
最后看到城池中如末日般的情景。
这一路走下来,图雅如同经历一次轮回。
“取下面具,让皇上瞧瞧你的真容。”
图雅已被面具折磨得不堪忍受,为了扮成男子,她不得不戴上面具。
伤口在里面溃烂,听到这句话,她伸手揭了面具。
皇上和徐乾看着这张神女与魔鬼并存的面孔同时叫出声。
这张脸上没受伤的地方,如天仙。
受伤之处,伤口流脓发黄,令人不敢直视。
“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
皇上看了徐乾一眼,他赶快叫来处理外伤的军医,带图雅去一旁处理伤处。
图雅就在帐中,军医因在她是女子,又伤在面上,不敢下手。
图雅大马金刀端坐凳上,回头问皇上,“皇上觉得小女能承受这样的疼痛吗?”
李瑕语结,她的伤看起来十分可怖,不管男女都难以承受吧。
“若小女能忍住不出一声,皇上可否答应小女一个请求?”
“好!只要不过分,朕答应你。”
图雅一笑,顿时让李瑕感觉若无此伤,她定是个绝顶的冰美人。
“大夫只管下手,我从不畏疼。”
军医瞧她不似普通女子,便先用烈酒为她伤口消毒,之后为她去除腐肉。
看得徐乾从牙缝中直吸凉气。
图雅浑身颤抖,将衣袍都抓烂了,真的没叫嚷一声。
从头到尾,她额角流汗,直到结束,只是轻而长地出了口气。
第1138章 乘胜追击
“图雅想要什么赏赐?”皇上温和地问,顺手接过小兵送入军帐的热粥。
热气蒸腾,粮香扑面,他很久没有这么放松愉悦过了。
“小女想做大周的将军,小女愿从小兵做起。”
“小女愿与这位徐将军切磋武功,若我不行,皇上可以不必答应,若徐将军与我势均力敌,我只要一个机会。”
“你若想为官,可入宫和凤药一样做个文职女官,不必非入军营与军汉为伍,也不方便啊。”
“小女之手天生捉刀,不爱拿笔。请皇上允我组起一支娘子军,这样就不必与军汉为伍,也没有什么不便了。”
李瑕闻言不由拍掌道,“这主意倒是很妙,这样,你先与徐将军去看看这次北狄与我方交战的沙盘,其他的,找胜回京再说。”
图雅高兴地跳了起来,一伸手道,“徐将军,请!”
她的飒爽英姿打动了徐乾,抱拳道,“请!”
房中只余李瑕和凤药,凤药低头烤火,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一片安静。
李瑕不想打破这份难得的心安,可他太想知道凤药是怎么感觉到他有困难,还从京师跑到这么远的北部边境来?
“这一路可有遇到危险?”
凤药抬头与他相视,复低头烤着自己的双手,她与图雅没备太厚的衣服,越往北越冷,手上冻出了口子。
“都过去了。那姑娘真的是个宝,武功高胆子大,若没她保护,我恐怕是走不到这儿的。”
她语气中对自己遇过的险情全然不当回事。
“不管她有什么心愿,请皇上成全。”
“如何知道朕有困危?”
“劳大人一直与臣女有通信,突然停了信,朝廷也断了皇上的消息,臣女实在坐不住,李仁刚好回京带回图雅,我便想出京过来看看。”
“多亏有了劳大人的地图,要走官道,到不到的了皇上这里,就说不准了。”
凤药起身,“请皇上稍候。”
她自帐外马上,拿回个包袱,眼中浮出泪水,“这是劳大人的头颅,他被害了。臣女走了他标示的小路,在小路上见了留在那里的人头。”
“身体不知弄到了哪里,只带回这个。”
她遗憾地将包袱放在案上,这一路她都在沉思这件事是谁做的。
皇上真死在这里,北狄人继续南下,对谁有好处?
“劳大人既被人追杀,督粮队全军覆没,你又从哪里得了粮?”
凤药突然一笑,“记得皇上留下的空白圣旨?”
“我封自己为巡察钦差,图雅扮做随从,去了县城,向县官索要一部分,又一路走一路买,拿别的小物件装在粮食上面,假做商队,一路蒙混才走到城下。”
“图雅虽强,形单影只。我们只能靠骗、靠诈,总之有惊无险都过来了。”
“我只能说,我扮做架子很大吃拿索要的贪官,他是个狐假虎威的狗侍卫。”
想是经历很精彩,她笑出了声。
“你从长公主府出发,有告诉李珺要做什么吗?”
凤药摇头,“除了李仁知道我去哪里,任何旁人都不晓得我的行踪。”
“朕的失误,没料到李慎有胆子放出皇后。”
凤药吃了一惊,“皇上知道京中之事?”
“想是驿站出了问题,有人只要控制一处驿站,信道就断了。”
“朕的儿子们,个个都厉害啊。”
凤药点头,“虎父无犬子,何况皇上是真龙天子。”
“这里没人,不必说这些拍马屁的虚话。”
李瑕嗔怪地瞧了凤药一眼,“竟还有心打趣朕。”
“不过有人的心思用到了正地方。”
凤药将李仁在贡山边境所作所为告诉给李瑕。
“未向朝廷索要钱粮,未动朝廷一兵一卒,不止打击了兰氏等异族,还平定贡山之乱,边境面貌焕然一新。”
凤药十分称赞李仁此次行动。
“只是这件事皇上知道即可,不必宣扬。”
“李仁不想别人知道。”
“朕明白。”
“原来图雅这么厉害也是有原因的,身为女人却能统领一群土匪,也很不易。”
“虽说做将军还差点,不过统率一支娘子军,绰绰有余。”
粮食危机解除,徐乾带着吃饱喝足精神百倍的士兵,大举攻打北狄。
图雅从后门带两千精兵,从粮道一路杀到囤粮处。
粮仓墙高仓深,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守。
见了图雅的圣旨,开门放她进来,这里也很奇怪,追问为何劳大人一直不来拉粮食。
伯英的运粮队中大多是脚夫与牲口。
武装并不多,若遇有心打劫的武装,打不过,只能逃。
被人追到小路上全部杀光。
那条路恰是伯英发现的隐秘小路,没在地图上,所以一直没人发现他的尸体。
导致皇上那边断了消息也没有粮食。
李瑕早就过了易暴易怒的年纪,听了图雅的汇报仍是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案几上,拳头出了血。
“朕早晚会查清此事。图雅、徐乾,与朕轮番开始车轮战,攻打北狄。”
大周将士,士气高涨,分成几拨,昼夜不停擂起战鼓,唱着军歌。
对方粮草已经被烧,同我方军士一样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下。
本来只是公平对拼精神与体力。
现在大周将士们吃饱了肚子,以优制劣,仗打得十分快乐。
轮到进攻的士兵,便去痛揍北狄。
打上一轮,退回城中。
北狄那边刚想歇歇,又一拨士兵骑马出城。
这样的骑兵战,最合适图雅,她见了血凶性大发。
看到北狄人便想到杀了爹娘的兰氏异族,当日没亲手杀入兰氏大本营是她的遗憾。
这次冲在最前面,铁骑踏破对方阵营如入无人之境。
她那精湛的骑术与精准的箭术征服了队伍中所有战士。
徐乾在城墙上观战,手下的士兵急不可耐纷纷要求出城与图雅他们一同出战。
判断过战况,徐乾回禀了皇上,领兵出城。
两边大周的队伍开始比拼杀敌,追出北狄人数百里地。
直到杀得对方四散洒入茫茫荒野,掉头回去,将对方的营地烧为灰烬。
徐乾将城池定为大本营,带着士兵,开始了搜索式的追杀。
图雅擅长追踪之术,与徐乾搭伙深入荒野,追着北狄残兵不放。
直到打得对方再也集结不起来。
这样一晃时间过去了两个月。
已到隆冬之末。
第1139章 贡山边关
凤药始终心中存着个疙瘩,有些话她难以启齿,又必须说出来。
这日下起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很快地上便积了厚厚一层,如温柔的大毯子,将大地包裹起来。
皇上见凤药呆呆望着帐外,整个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在想什么?”皇上问。
屋内火烧得正旺,劈柴时而发出“吡吡”燃烧的声响。
凤药回过头,脸上一片悲伤,“皇上,想必那边也在下雪吧。”
李瑕愣了下,马上意识到,她说的“那边”,不是指京城,而是贡山。
“他休了我。”她眼眶红红的,眼泪在眼中不肯落下。
“他甚至没有当面告别。”
“也许,金大人有不得已的苦衷。”
凤药摇头,“他与我对感情的期许是相同的,不应该做这样的结束。除非他有什么不测,或是迫不得已,那我更不能由着他。”
李瑕笑不出来,起身走到她身边,凤药连连后退,向着他行礼。
“凤药!我们竟要这样疏远吗?”李瑕叫出声。
“哪怕把朕做为好友也好,是朕离开京师时所说之言唐突了你吗?”
“凤药……凤药……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你想要什么,朕都愿意给你,哪怕你想要皇后的宝座,朕也可以给。”
他越这样,凤药越难受。
她低垂眼帘,眼泪一串串落下,低声道,“臣女想与金大人白头偕老,不管他在哪里,我都想,也只想和他在一起。”
“朕哪里不如玉郎?”
“皇上也说了,您富有四海,我只是个普通女子,碰巧在您情感最脆弱时陪伴了您一段时光。”
“您放不下的,并非臣女,是那段时光里的温暖和那时最匮乏的感情。”
“其实您早已成为一个强大的、优秀的帝王,您并不需要从前的时光再去支撑自己的内心。”
“请皇上想想,现在玉郎又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臣女不信他休书上写的每一个字!除非他能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凤药声音越来越高,眼泪簌簌而下。
她擦了把泪,“大事已了,请皇上给臣女时间,我要去贡山,当面与金玉郎做个了断。”
“别走。”皇上声音低沉,他怕凤药此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皇上是在下旨吗?”
“我做为一个普通男人恳求你,别走留下来。”
“我这些年都在后悔,当初若是心硬一点,争取一下,也许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是李瑕而不是金玉郎。”
凤药摇头道,“可是时间不会倒流,这世上并无也许。”
她含泪的眼睛分外动人,“皇上凯旋之时,凤药也许就回京师,也许留在贡山陪伴他,我们就此别过,一切随缘吧。”
“朕当初免你所有官职是为保护你,你不能这么待朕。你还是朕的总尚宫,朕要封你为一品女官。“
凤药不语,皇上知道这次拗不过她,他丧气之极,几个月的仗打下来,他削瘦之极,垂下头的侧脸线条分明,消沉的情绪笼罩着他。
他能理解凤药,特别是经过此次征战。
仗打赢了,一想到回到宫中,孤独感倍增。
连可亲的徐乾也会再次披上某种看不到的隐形外衣,与他疏远。
他们可是一起杀过人,真正经过死生的战友。
这就是帝王。
立于权力巅峰的人。
“人生就是如此,不能什么都拥有。”凤药像是看透他的思绪,轻声慰藉。
“皇帝也概莫能外。”
……
李瑕心知已经无法挽留凤药,便道,“贡山事了,你仍回京,后宫事务,朕少不了你,也只信你。”
凤药淡然一笑,“皇上少了谁都能统领大周,现在的大周已经和您刚登基的时候不一样了。”
图雅回来后,听说凤药打算去贡山,她怎肯错过回家乡的机会?
皇上单独将图雅叫入军帐,嘱咐她好好保护凤药。
图雅点头应下,两人没通知任何人,第二天起个大早,带好行李,牵了马儿向城门而去。
令两人惊讶的是,城门边站满送行的人,有百姓,也有徐乾和手下的尉官、士兵……
他们没有因图雅与凤药是女子而低看她们。
反而更尊重她们。
将她们视为并肩作战的战友,特别是图雅。
他们钦佩图雅的胆识与武艺。
凤药二人骑在马上,图雅眼含热泪,冲众人挥手,“咱们回京再见,后会有期!”
凤药的目光飘向高高的城楼,上面一人独自伫立,面上无悲无喜,远远目送着她。
她向他挥挥手,送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如这大雪初霁时将将出来的阳光。
……
玉郎做为特使,全权管理贡山,他招募一批卫士,训练之后组成一支军事力量。
时常带着这支队伍到边关之外侦查巡视,以洞察外族动向。
他又恢复成那个无情又冷血的东监御司的金大人。
毫不留情地一次次打击集结起来的部落,不许他们靠近大周边境。
他自己超出边境线向外扩张百里地盘却是不论。
他的身影遍布贡山边境线外,金色面具成了恐吓敌方的标志。
贡山内外流传着“金面怪人”的奇闻。
说他杀人可以不见血,百步以外打个响指就能取人性命,还是个哑巴。
玉郎本就寡言,那封休书寄出去,他有时一整日也不说一句话。
广袤的戈壁滩上,极目远眺也不见任何生命,反倒让他堵住的心境舒畅开阔些。
人生仿佛失去了意义,他只凭着余下的一点血性活着。
杀起人来格外手狠。
这里的冬天残酷难熬,风如利刃,吹起来铁打的人也会流眼泪。
玉郎却一如既往,穿起厚厚的貂袭大氅,将脸蒙得密实,带着一队人马又到边境线。
沿边境线跑上一趟时间就能打发许多时间。
平时倒好,可今日大雪没住马蹄,十分寒冷难行。
抓着缰绳的手虽带着皮手套,也觉手指发麻。
转了一圈,满世界雪白一片,枯燥无际。
玉郎转头对小队成员道,“你们先回,本使再多待会再回营地。”
大家跟着这位特使久了,都知道他说一不二,性子古怪,却也不难相处。
只要听吩咐就行。
大家调转马头,一起骑马回去烤火去了。
冰天雪地在帐子中温壶酒,切几盘肉,赏雪吹牛不比在外面骑马欢乐?
他们一眨眼跑得没了踪影。
第1140章 思念沉重
他戴着厚厚的皮帽子,蒙着半张脸,犹觉风雪如刀。
可实在不愿回营。
如今贡山下的镇子已经进入有序运转,所有人按步就班地生活。
他从开始的忙碌空闲下来。
也没异族需要他打,追着散兵打到境外百里,发泄似的追杀他们。
打得部落小头领跑来与他谈判,说自己的族人在自家地盘上怎么还被追赶?
哪有这种道理,这是为什么?
玉郎听他陈情半晌,只答了句,“没有为什么,就是想灭了你们。”
然后摆摆手,“算了,你滚吧。以后进入边境线百里之内,死路一条。”
小头领连滚带爬离开玉郎营房,之后这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玉郎喜欢境外粗犷的地貌,在这百里之内,他可以随意纵马奔驰。
天地无垠,显得人格外渺小,如一粒微尘。
只有他自己足够渺小,才会感觉自己那点心事算不得什么。
表面上看他如常人一样,行走、坐卧、吃饭、睡觉。
除了少言,他没什么不同。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活成一具行尸。
没有感情、没有欲念、没有了……心。
如今连异族人也不见了踪影。
他在这茫茫雪色天地间,像一个迷了路的旅人,找不到归途。
风一定是太冷,吹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
漫无目的走着,忽见前方远远的有两个移动的黑点。
他精神一振,摸了下腰间的刀,将蒙面巾拉了一把,一夹马,向那两个黑点飞奔。
走得近一些,却是两个穿了貂裘之人骑在马上。
衣服样式不是镇里常见的。
“站住!哪里人,再不停下我就放箭了!”
其实他没带弓箭,只有几把飞刀别在靴筒中。
不等他喊第二声,其中一人猛回头,玉郎马上伏身,果然一支利箭嗖一下飞过。
他大怒,拍马就追,同时从腰里拔出长刀。
想也没想,便断定这是两个异族探子。
射箭之人调转马头,向他冲来,使了双刀,身法灵动。
两人在风雪中打了几个来回。
玉郎察觉对方武功可以,弱在力量,强在马术与实战经验,打法十分刁钻。
与之一起的另一个人停在雪地上静静看着他们打斗。
玉郎瞥了几眼,没来由心跳加速。
越瞧越疑,手脚逐渐僵硬不听使唤,只听对手嗤笑一声,“面具怪也就这么回事,不如传闻那样厉害。”
对手一挑,挑掉他手里的长刀。
玉郎早没了打斗之心,任由对方朝着自己挥剑,不躲不闪,痴痴望着旁边观战之人。
纵然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依旧认出那双眼睛。
那双朝思暮想,夜夜入梦的眼睛。
他怀疑自己是出了幻觉,根本听不到对手的呼喊,一步步向那人靠近。
两人面对面相望。
玉郎清了清嗓子,张口想说话,不争气的眼泪先掉出眼眶。
他赶紧抹了把脸,骂道,“操,天也太冷,老子眼睛冻出毛病了。”
“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对面的人一牵缰绳,纵马就跑。
玉郎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跑了多远,马儿跑不动才停下来。
“凤药!!”
那人下马,仍然奔跑不歇。
“我错了,凤药我错了还不行吗?”
听到这句话,那人终于停下来,慢慢转身,眼睛红通通的。
“为听句你错了,我跑了上千里地。”
她拉下蒙面巾,不是朝思暮想的人儿又是谁?
玉郎激动地向前跑,几乎摔倒。
将她抱入怀中,“你!真是你!”
声音激动得不成调子。
“请问大人抱着个和你没关系的女人,成何体统?”
一个粗砺之声在一旁响起。
正是刚追上来的刀客,抱臂坐在马上看热闹。
凤药一笑,伸过手摸着他冰冷的面具,温声道,“你受了许多苦啊。”
玉郎冻起来的心脏突然温热起来。
又听她低低道了声,“没事,我来了。”
瞬间千万朵花在心间绽开,他弯下高大的身躯,将头埋在她颈子里。
不管世界多么荒芜,她在,就如暗夜中亮着盏不会熄灭的灯。
冬天永远不会抵达心底。
“啧啧,真是腻歪,咱们比试没完呢。”
玉郎乐呵呵提起自己的腰刀,“我只单臂砍你一刀,你架得住算我输。”
他甚至另一只手没放开凤药。
突然发力抡起刀抡成一道圆夹着风雪向图雅砍去。
势如千钧,图雅双腿下沉,蹲成马步,举双刀去抵挡。
刀至面前突然消了力变得轻飘飘,图雅暗叫不好,玉郎手腕一翻,刀已横在她脖颈间。
这招根本是虚的,实招在后。
图雅心中佩服,知道前番打斗,他没使出实力。
“好好好,佩服。咱们认识一下,我叫图雅,是姐姐的保镖。”
玉郎的表情在面具下变得沉郁。
连眉头也拧了起来。
图雅却没感知到,很兴奋地说,“大人武功高深莫测,可以收我为徒吗?”
“我不收任何人。”玉郎冷淡地将自己的刀挂回腰间。
“回营吧,太冷了。”
他将凤药托举起来,送她上马,自己翻身骑上马背,把妻子抱在怀中。
只把他自己马儿的缰绳挽在腕上。
玉郎带凤药回了特使所居的官宅。
佣人将烧旺的炭移入正堂炉中。
不多时,房子暖了起来。
“你平时不住这里吧。”凤药四周打量一番。
“是,我和士兵住在一起。”
“图雅住西厢房,来人带小姐过去。”
图雅还想赖着,玉郎去了大氅,依旧戴着面具,那双眼睛却十分厉害,只盯了她一眼,就让她感觉到对方的冷淡和不耐。
她只得磨磨蹭蹭离开,这次连凤姑姑也不帮她。
玉郎不客气地在她面前掩了门。
回到屋中,凤药坐在桌前,他高大的身躯蹲了下来,仰视着凤药。
两人这样互相望着,凤药伸过手,去摘他面具。
他身体僵了下,任由她去碰触他最不能碰触的伤疤。
面具去掉,下面是沟壑纵横的皮肉,拧在一起,像一条条肉虫。
她脸上只有怜惜,冰凉的手指抚过那些伤处。
“当时是不是很疼?”
“没关系,我再也不与你分开了。”
“我会好好照顾你,做金大人的好妻子。”
任他心肠如铁石,此时也化为饶指柔。
他抓住她的手,轻吻一下她的手指,“在下愿将你的姓冠我姓前,称做秦金氏。”
凤药笑了起来,像春天溶化的雪山之泉,清脆灵动。
“休书做废,以后只有你休我,我没权力休你。不过财产归你却是做数的。”
“金玉郎也任由你处置。”
玉郎将头埋在她腿上,低语道,“若给外面知道面具怪客是个爱哭鬼,我可丢死人了。”
再凌冽的风雪也敌不过这温柔又热烈的情意。
满室旖旎,两人互诉离别之情。
第1141章 宫内宫外
玉郎垂眸瞧着怀中人。果然还是瞒她不住。
“你不会因为面容毁坏,腿跛了就认为我会嫌弃你。”
“我们之间的情份从来不会为了这些东西改变。”
玉郎靠坐在床上,受伤的腿平放,另条腿支起,手臂搭在腿上。
凤药娇小,坐在他怀中,头靠在他肩上。
手上玩着他一缕头发。
“你了解我,你心中我不是那样的女子。”
凤药从他怀中坐起,回头瞧着他。
玉郎有些不习惯用毁掉的脸面对妻子,别开脸躲避凤药的凝视。
她却用手捧住他的脸,歪头看着,“瞧,一半天使一半恶魔,人人都是如此,有好的也有坏的一面,只不过并非人人都在脸上可以瞧得出。”
“我这双眼睛,能看出皮囊下的真心。”
“告诉我,为什么?”
玉郎终于大胆正视着凤药,“我总觉得负了你,愧疚感让我难过。”
“你左右不了我的想法,选你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知道你的情况,或走或留,也是我的选择。”
“我不需要任何人以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决定。”
“除非你的理由是你已经厌倦了我。”
“金大人,请你看着我,说你厌倦我。”
他将她拥在怀里,这是他最爱的,独他看得到的一面。
“不行,今天非让你说。”
她不依不饶,金玉郎求告,“我错了,真的错了,姑奶奶。金某这辈子与你生死相依,再不敢了。”
“那句话金某真的说不出来。”
凤药这才重新依偎在他怀中,“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吧。”
“你可记得我曾提过,皇上对我有杀心吗?”
凤药身体僵住,玉郎又道,“这并不是我妄加揣测。”
“这次李仁遭遇不测,若真死了,我该当何罪?”
“从前我执行的都是不能见人的秘密任务,知道的肮脏之事太多,又立下许多功劳……”
“你是说皇上为了让你死,情愿牺牲一个儿子的性命?”
玉郎沉重地说,“你不懂,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便能想到自己从前种种不堪,而且是他自己最不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耻辱,他不可能喜欢这个人。”
“李仁出生就带着罪孽。”
玉郎仔细听听周围动静,用更低的声音说,“宫中最不能深挖的,就是太师的死和剥去皇后所有权柄还将她关起来。”
“李仁的存在就在提醒皇上,他从前是多么弱小,不得不用最低贱的手段,慢慢将皇权归一。”
“当他成了实至名归的帝王,最不愿意有人知道的,就是这些过去。”
凤药打个寒战。
“那我?”
“你若是其他人,早死一百遍了。”
“他对你应该是又爱又恨吧。不过如你所说,这次又是你救他于危困,当年许我求娶你,恐怕皇上早就后悔了。”
“这天下都是帝王家的,我不过是他一个奴才,占有了他最爱的女人,他岂能放过我?”
“你说这些,可有实证?”
“我正在查,只要做过的事,就一定有线索,可是查到又能怎样?”
“我实不相信,皇上会让人绑架自己的皇子。”
玉郎摇头,“绑架李仁,是另一摊事。扑朔迷离,暂时我也搞不清。”
“我认为皇上只是透露了消息,并没有指使人去杀李仁。”
凤药有些迷惑,玉郎道,“大约皇上也想看天意。”
“他透露皇子行踪,贡山脚下鱼龙混杂,物竞天择,这是皇上本意。”
“可能另外买通关外,叫人杀了李仁的,是其他人。”
“凤药,你暂时在这里休养,先别回宫中。”
他没再说下去,凤药也知道宫中定然如平静湖面,下面蕴藏着巨大的旋涡。
“我们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你不做这个镇守使,我也不回宫。”
她披着发,跪坐在玉郎身前,眼睛发光。
自由与爱人,就在眼前。
“你放得下李仁?”
……
皇后十分忌惮李瑕。
在她眼中,自己的丈夫是个心思很深,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郁之人。
她那么小心筹谋都翻了车。
现在养在外面的兵究竟能不能成事,皇后心中并无把握。
紧张的情绪导致她一夜间能醒数次。
为她守夜的都是翡翠。
这丫头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总梦魇,她不放心。
她睡得浅,皇上一翻身,她便上前察看。
要茶要水,即时送上。
若是睡不安稳,便给皇后轻轻捶腿,轻言细语说说话,直到她睡沉。
有时皇后醒来,见翡翠还坐在床边栽头,心中一暖,翡翠的手就放她腿上,她稍微一动,这丫头就睁开眼看一下。
见是皇后醒了,便马上来了精神,“娘娘再躺会儿,奴婢去打水,打来热水您再起。”
可以说她眼里除了自己这个皇后,连太子都得靠边站。
有时太子来瞧皇后,时间太晚,翡翠便怨道,“太子看看时辰,娘娘过了这个点再上床,就睡不着,又得翻腾半宿。”
“您既来请安,便早些才是孝心啊。
这才是皇后真正要的好奴才。
太子有事与皇后说,她明明可以待在?阁,却还是退出正堂,掩上门,替皇后将其他奴才都赶得远远的。
太子也道,“母亲找了个好丫头。”
“她不像奴才,倒像我干女儿,省我多少心。”
……
翡翠早将清思殿摸得透透的。
这是个奇妙的大殿,她退开旁的宫人,只为自己偷听方便。
她机警异常,耳聪目明。
老天没给她好相貌,好声音,却给她个好脑子。
外拙而内秀,太合适做暗探。
翡翠的家人早被她安排到远远的山村里,过上良田百亩的桃源生活。
她赚够了钱安置家人。
自己留在宫中好好为皇上当差。
然后将得到的消息,用皇上的信道送出宫。
这日她不止送出宫了信,意外地收到一封来信。
上面的签章说明,这信出自皇上之手。
她马上紧张起来。
这封信需她在不知不觉情况下送给常太宰。
可她是内廷宫女,当差这么久,没见过太宰。
皇上不走官道,却让自己送信,证明情况紧急。
她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想到个办法。
第1142章 挑唆
“直接说菜名即可,不必提是我点的。”
“这些都是皇后爱吃的,她高兴了打赏,都归你们。”
“好姑姑,奴才们知道了,放心吧。”
摆午膳时,膳房奴才上报,“皇后娘娘,晚上备了黄焖鱼翅、百鸟朝凤、鸡里蹦、油盐银芽,新到的竹荪,是以火腿炖汤还是干烧?”
“黄焖鱼翅改成海参烩牛筋,竹荪炖燕窝吧,火腿吊过汤后捞出。”
“是。”
等膳房的人离开,皇后对翡翠说,“一会儿你去请太子来清思殿陪本宫用晚膳。”
翡翠应下,伺候皇后用了午膳后睡下,她便向英武殿去。
常太宰几乎一整天都陪在太子身边。
翡翠便只静静等在外面。
直到太宰从殿中出来,她急匆匆向殿内去,两人撞在一起,她赶紧赔罪,低头绕开常宗道向殿内去。
常宗道回到家中,更衣时,一封信从袖笼中掉出。
他一眼认出那笔熟悉的字体。
拿起仔仔细细辨认,确定是皇上亲笔信。
看过信的内容更为震惊,原来皇上向京中来了许多信件,竟无一封被太子公开。
皇上在北境险些被饿死,之后解除危机,打败北狄,让太宰准备劳军事宜,迎接王师凯旋回京。
这些信是根本没到太子手上,还是被旁人截获?
……
翡翠借着传皇后口令的机会,完成皇上的任务。
她到殿内请太子去陪皇后晚膳。
这一晚,太子却失约了。他有更重要的事,直接回了东宫。
回去也不更衣,奔向花厅。
一人背着手低头正细看花架上的水仙。
听到脚步,这人也不回头,口中道,“东宫地气就是好,这几盆水仙开得如此曼妙动人,我那几株总半死不活。”
那人回过头,面如冠玉,却是李瑞。
“给太子爷请安。”他行个礼,带着一惯温和有礼的笑意。
“三哥说有重要事,不会只是来看水仙吧?”李慎撩起袍子向椅上坐下。
“自太子监国,没少下我外祖的面子,不怕他向皇上告状?”
李慎一愣,瞧着李瑞,并不见他有一丝怒意,不像来质问自己的。
“莫非太宰向三哥发过私意?”
“他那个人,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露出异样,怎会向我提这些?”
“我意思是太宰本来就是那样的人,皇上若有问话,他不会为太子做任何遮掩,你说父皇听了你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父皇刚到边境时,一直有书信,后来断了联系,太子有何做为不曾?”
“你什么也没做!”
“甚至没叫人去看看官道有何异常,这些行为落入父皇眼中,又如何看待太子?”
李慎低头思索,片刻后问,“三哥想的这么周到,有什么建议?”
李瑞摇摇头,“太子可能不信,可我是真心支持你做这个太子,将来登基为帝的。”
“您是皇后嫡出,按祖制出生即为太子啊。”他一脸理所应当。
“我……咳咳……”他突然咳嗽起来,赶紧摸出手帕捂住嘴巴。
好一会儿才喘着止住,长叹一声,“我这破身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收起手帕,李慎看到手帕中一丝血渍。
“三哥要多注意身体啊。”
李瑞没接话,只说,“咱们兄弟中,要说谁能和太子争一争的,怕只有李嘉了。”
“唉,曹贵妃家实在厉害。”
“我外祖当时建议让徐乾打北狄就是不愿再让曹家立下战功。”
“太子还不知道吧……?”
李慎端起茶碗看着李瑞,对方正色道,“父皇已经打了大胜仗,王师凯旋喽。”
太子手上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死盯着李瑞,“你如何得知?”
“太子,咱们各有各的方法,我就不能派人手入伍吗?”
“顶多再晚一天,捷报就会送入京城,您等着瞧吧。”
“不知到时,帝后相见,会是什么情形?也许因为胜仗,父皇会大赦天下,连带皇后娘娘的过失也免罚了呢。”
太子竟没听出李瑞嘲讽之意,他愣愣出神。
大事迫在眉睫,皇上赢或输,他都要动手。
可是感觉却大不相同。
围剿败军之师,和攻打凯旋之师怎么可能一样。
打胜的军队是要劳军的,也就是说大军在驻扎在离京城不远之地。
皇上赢了北狄,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李慎眼神一晃质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李瑞走到太子面前跪下,“太子是君,我是臣,我真心站在太子这边,只希望太子能助我……好好压制李嘉,别让他太得意。”
李慎眼神一松,“起来吧。”
“三哥为何这般厌恶六弟?”
李瑞黯然神伤,“我因为身体缘故,本就与政途上没什么大的可能,只求安稳富贵,好容易遇到个心爱之人,却被李嘉和徐绮眉挤兑,之后又遭贵妃使了手段,总之那姑娘恐怕已不在人世……”
“不止如此,曹家已经这样权势滔天,却要与徐家联姻,这不可怕吗?”
“徐家本来算不得外戚,可如今搭上皇子,若我是徐家,是助力太子您好呢,还是希望六弟坐上皇位?”
“人的欲望无止境啊,王太师之败犹如昨日,他老人家从前何等只手遮天,太子敢说这些大臣无人羡慕,若有机会,他们不想更进一步?”
李慎不语,当年的太师何止只手遮天。
他甚至一手压住徐、曹两大百年世家,武将在朝中跟本没有话语权。
这样一个人,一个大族,被父皇亲手铲除干净。
再想想母后所说,“你不了解你父皇”。
李慎突然有些害怕。
“太子若不趁着父皇不在京时想想法子,恐怕父皇回来,李嘉成过亲就更嚣张了。”
李瑞说的话,李慎半信半疑。
李嘉一向纨绔不羁,听说和一个有夫之妇不清不楚,哪有半点觊觎皇位的样子?
不过曹家的确树大根深,又是铁杆保皇派。
他试探过几次,曹家人都圆滑应对过去,从不表明任何态度要支持自己。
他正转着念头,思索李瑞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李瑞走到李慎跟前,低声道,“太子不会没察觉吧?父皇并不是真心立你为太子,那么,他想立谁呢?”
第1143章 搅弄风云
他见鬼似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李瑞与他对视,无比郑重。
“你,莫非三哥知道什么?”
这句话皇后也对他说过,他当时不以为意。
立储是大事,怎么可能儿戏,再说他要是没犯任何错误,父皇又能以什么过错处罚他呢?
“光是太子不顾父皇旨意私放皇后,失了父皇消息,也不追查,够不够个不孝不悌丧心病狂的罪名?”
“我的意思是,皇上想废了你,欲加之罪你又能奈他何?”
两人都沉默了。
这时下人来报说皇后那边过来人问,为何还没到清思殿。
“太子好好想想,臣随叫随到。”李瑞一躬身告辞离开。
他没有即刻回府,而是改道去找自己的外祖。
若放平时,常宗道不会在家见自己的外孙。
此时却放他进了府里。
“给外祖请安。”李瑞规矩地行礼,“孙儿以为外祖又不叫我进来呢。”
“彼时太子人选未定,你来就不合适,我们见面就得背个私下谋划储君的罪名,现在自然无妨。”
“外祖高见,那以外祖之见,太子可有不臣之心?”
常宗道在书房见的李瑞,这里没外人,他点起烟锅,皱着眉说,“这样的话题,只说无用,你要有实证再说话。”
“皇上打了胜仗,说话就要回京。”
常宗道不动声色问,“你怎么知道?”
李瑞反吃了一惊,“太祖知道了?”
“宫中不是一直没有皇上的消息吗?驿站通行了?”
常宗道猛地黑了脸,“皇上没了消息,你怎么就断定是驿站有问题?”
“不然呢?难道要孙儿说父皇战死了不成?信件由驿站送来,不是驿站出问题,还能是什么?”
他说得太自然,太宰没看出异样,李瑞心中一紧,差点说漏嘴。
“外祖父怎么倒怀疑起孙儿来?我是来告诉您老,多提防太子。皇后放出来后,您不觉得太子和先前不大一样了?”
“这个太子位,他肯乖乖退下来吗?”
“他……应该没察觉吧。”
李瑞冷笑,“外祖父一向自视甚高,总把别人当傻子瞧。”
“皇后可不傻,李慎也许迟钝些,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当他还没回过味儿?当初杀了薛家人,还流放一大家子,真的只为贪贿?”
“皇上为什么不敢把薛青连留在城中?”
“连我都感觉到皇上对太子的不信任,外祖父竟以为天衣无缝?”
“你以为他会如何?”太宰喷出口烟,自烟幕中看着自己的外孙。
“倘若谋反,太宰最好提前准备,京中这么严,太子不为所动,已经很反常。”
若是平时太子定然动怒,然而归山布防越来越严,太子偶尔流露的目光却如看着个跳梁小丑。
他有什么谋划?
自上次太宰与归山受了羞辱,两人便不再一味示弱迁就太子。
朝中大臣没几个是站在太子一方的。
并非他们有多么忠诚正直,而是当今皇上太强大,没有臣子敢这么做。
依太宰经验,再过上十年,皇帝老去,力不从心时,自然而然新的党派又会出现。
太子现在想拉拢大臣,十分困难,但他毫不在乎。
是的,他一定另有计划。
太宰板着面孔问李瑞,“依老夫之见,皇上既然打了胜仗,万众归心,他除了乖乖就范,还能怎样?”
李瑞重复祖父的问题,“是啊,他还能怎样?”
这问题像把尖刀插入太宰心中,他还能怎样,弑君?
“孙儿还有个问题,若李慎被废,外祖接下来要怎么做?”
常宗道浑浊的眼睛一闪,盯着李瑞反问,“你认为呢?”
“不管您老心中怎么想,最好支持李嘉。”
太宰吸口烟,眼如古井,“自然。你不合适,李嘉最合适。”
李瑞一笑起身,“那外孙告辞。”
……
凤药与玉郎相会的时间格外珍贵,两人整日待在一起。
外面大雪纷飞,她热上一壶酒,亲手做个羊肉锅,两人围炉,闲聊喝酒。
图雅不知忙些什么,时常一早出门很晚才回。
有时赶上了,大家一起喝得半醉。
她便与玉郎在雪地里比武助兴。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打完醒了酒,大家继续喝。
直到这天,凤药再次做了菜,放在火上热着,青梅煮酒,到图雅房中寻她。
屋里空空,她又跑得不见影子。
凤药与玉郎追忆往事,感慨万千,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有人踩着厚厚积雪,凤药笑着喊了声,“图雅!”
无人应答,走路声并没向着她而来,而是径直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这丫头怎么了?”凤药诧异,玉郎则忧心忡忡。
这些日子他虽没说,但一直担心图雅知晓贡山被灭的真相。
从理上说,李仁没做错什么,甚至图雅能活,也是李仁格外照顾。
以她女匪首的身份,抓到也该斩首。
但终归是因为贡山土匪与境外异族对决,才让李仁与他有机可乘,击溃兰氏等部落。
否则兰氏若和边境上其他更多部族一起联合壮大,只会越来越难铲除干净。
又或由着他们互相厮杀、吞并,最后壮大的那个部落与大周也将展开对决。
到时,也许会产生一个比北狄更凶悍的民族。
这是大周任何一个将领不愿看到的。
他心中认为李仁做的对,而且私心认为不应该留下图雅。
当时就应该把她也灭掉。
但李仁看图雅的眼光,他又怎会不懂。
李仁虽年轻且不得皇上看重,那也算他的主子,玉郎懂得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他向凤药示意,凤药轻轻点头。
她脚步轻盈走到图雅房间跟前,轻轻推开房门。
图雅坐在床上,手上抓着自己的面具,犹自发呆。
她的眼眶红红的,是哭过的痕迹。
凤药心中一沉,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问,“怎么了?可是去给故人扫墓了吗?”
图雅有些冷淡,但悲戚之情无法遮掩。
“姑姑,今天太累,我就不吃晚饭了。”
“好的。图雅你有什么想说的,我一直都在。”
“有些事不必妄自揣测,你若相信身边的是好人,有疑惑就大胆问。”
图雅躺在床上,瞪大双眼,没有半分睡意。
今天她私上贡山,在埋尸地,意外遇到一个人。
第1144章 孤独的祭拜
她将马拴在山腰处。
那棵老树挂满霜雪,天尚暖时,送李仁下山,两人曾并肩站在此处,看山间云卷云舒。
此时未满一年,已物是人非。
纵使图雅情感粗糙,也觉心头不是滋味。
从这里便正式上山。所以此处向山体中挖了个小屋,做为值守之处。
还设了隐藏的暗哨。
短短数月,小屋坍塌,暗哨了无痕迹。
拂开山体上的霜雪,上面满是被箭射出的密密麻麻孔洞。
那夜是何等惨烈。
她细看着那些箭孔,又向前走了五六步,拂开山壁上的雪查看一番。
巨大的疑团浮上心头。
暗哨四周全是箭孔,只向前五步之距,山体就是光滑无痕的。
这说明什么?
敌人不是乱射而是有目标,看准这处暗哨,破掉了它。
她一路上山,一个一个暗哨查下来,有五个暗哨是被针对性地破坏了。
哨兵的尸体早已不在,当时她身受重伤也不可能来检查。
恐怕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猝不及防就被杀掉。
最后一个暗哨离寨子还有很长的距离,她牵着马一步一滑走上山。
寨子被毁,房倒屋塌。
想必不用几年,风吹雨淋,山体活动,这里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好在山上下来的山民被官府安置的很好。
她偷偷瞧过几户,没脸见他们,只放了些钱在他们窗台上,就无声离开了。
她没照顾好他们。
她失言了。
这暗哨的异常像根刺扎在心头。
她看着这块自己最热爱的山地,她生于这里,长在这里,她的父母埋在这里。
许多人为了这块土地献出生命。
如今这里的荒芜,让图雅心中升出说不出的纠结。
曾经为之洒热血的地方,就这么烟消云散。
她看到自己所居的房屋犹自伫立,便弃马独自走过断壁残垣,站在房门前。
仿佛推开门就能回到过去。
回过头,寨子其他房子要么塌掉,要么烧毁,只余中心位置一排木屋。
更多疑惑升上心头。
那扬对战,打到最后,她体力不支时胜负相当,并没迹象表明异族人以绝对优势压制住了她的兵力。
那么这些房子就不应该是兰氏打败她之后的破坏行为。
而且当时已有援兵到来。
是谁毁了这里?
是李仁?
将山民带下山安排,也无需破坏掉这里吧。
难道山民不愿下山,所以他们强行对这里进行烧、拆,山民无处可去才不得不下山?
无数问题浮上心头。
她伸手拉开了那扇独属自己的门。
眼前银光乍现,一柄刀带着寒气劈向面门。
图雅出于身体本能,左腿后撤,身子跟着向侧边一闪,同时腰刀出鞘向上一挑,将对手的刀挑开,刀身顺势一横,白刃对上袭击者的脖子。
对方只是个孩子。
个头儿到图雅眼睛处,细瘦的身体,一脸警觉与倔强。
“满仔!”图雅惊喜地叫出他的名字。
那孩子一愣,打量着图雅。
她没戴面具,脸上也没缠纱布,一道结痂的伤痕纵向将她完美的面孔切成两块。
可她依旧是美的,眼睛带着魔力。
满仔没认出她。
图雅摸出面具向脸上一扣,接着又拿下来。
满仔愣愣的,渐渐一层泪雾蒙上他的眼睛。
他抖着嘴唇,终于喊出那句,“头领。”
图雅上前将福仔抱住,哽道,“好孩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福仔好半天说不出话,甚至哭泣之声也因为过分悲痛而哽在喉头。
憋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声大哭起来。
哭到抽搐不能停止。
“好了好了,告诉图雅,你为什么独自留在山上?”
“我不想离开宝音哥哥。”
一句话说出,图雅被戳中痛处,眼泪夺眶而出。
两人抱在一起,她本想安慰满仔,可说了没几句便大放悲声。
哭了许久,满仔先停下,拉住图雅,“走,我带你去看看宝音哥哥。”
不知这孩子费了多少劲,竟然凭一已这力把宝音的尸体从尸坑翻出,独自立了坟,墓碑是块板子,上面用刀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宝音
图雅又落泪了,她的脚下埋了多少亡魂?
这些人曾那么信任她,将自己交付给这座山寨,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她。
是她没守住。
辜负了他们。
这里埋了这么多尸骨,却没有起坟。
宝音的坟孤零零立在破碎的山寨前,依旧替她守着这片深爱的土地。
她垂着头,好希望在那天,自己已和这些人一起死去。
“首领。”
“别叫了,山寨都没了,哪里来的首领?”
“叫我姐姐吧,以后你跟着我,别自己住在这儿了。”
满仔低着头,脚蹭着地上的石子。
“我放不下宝音哥哥。”话音带着哭腔。
“那我们把他带走……”话音未落,图雅打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本来坚定要回来,不再离开的心,已悄然改变?
为什么她想也不想就认为自己还会回京?
她不是早和李仁说过,不愿留京,早晚要回贡山。
现在她人在贡山,却脱口而出要把宝音带走。
图雅对自己的言行深恶痛绝。
“苏和哥哥呢?”满仔眼睛忽闪忽闪地,带着希冀和光芒。
他最爱的两个人,宝音和苏和,整日如跟屁虫似的跟着这两个人。
一心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长成像他们那样厉害的男子汉。
图雅咬牙看着满眼希望的满仔,不知如何开口。
这小孩看懂了她的眼神,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勉强安慰她,“图雅姐姐,以后我来保护你。”
图雅深吸一口气,拍拍满仔的肩膀,“对,以后你来保护姐姐,你已经长大了。”
山寨没了之后,满仔被官兵带到山下,因为他才十二岁,便安排他和一户山民一起生活。
他野惯了,不喜欢被拘束。
再说宝音留在山上,他要单独为他建坟。
一天晚上,他跑出门,再也没回去。
满仔是孤儿,从会跑就喜欢宝音,总跟着他。
打猎、偷窃,都不在话下。
他就这么活下来,一直住在图雅的那间房子里。
“寨子是谁破坏的。”
“本来没破坏,官府来人带咱们的人下山,大家都不愿意,还想留在山上,他们才动手把寨子砸了,说大山是国家的财产,不许私自在山中建房。”
他长叹口气,小小年纪倒如个老人。
图雅和他一起祭拜宝音,约好每年都来为他烧纸。
春天到时,为他打个豪气的墓碑,将他的坟迁到个风水宝地。
“这样,宝音来世能投个好人家,不用再做土匪了。”
第1145章 初次对质
她没资格独享快乐,每次的笑容都仿佛是对族人的背叛。
他们都死了,她凭什么独自活着?
她拒绝凤药的温情。
一个人躺在床上,枕着手臂。
思绪漫无目的四散飘荡,终于又锁定在暗哨四周的箭孔上。
为什么?
这个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所对应的相应答案,呼之欲出,让她害怕。
很明显,他们在攻打前就知道暗哨的位置。
是山里进了细作?
不太可能,暗哨的位置只有图雅和少数头领知晓。
山民是经过排查的才可 以住到山中,并不是一股脑涌上来,她就会收。
但她的寨子并不是铁板一块,有可能混入外敌。
若真有细作,应该侦察得出所有暗哨。
这些暴露的哨点并不规则。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被自己安置在镇上的满仔。
宝音捡到他时,小小的孩儿在垃圾堆里翻吃的。
天上下着大雨,几条流浪狗围着他打转。
他只比狗高一点。
宝音和苏和那日打跑了到镇上抢粮的外族人。
回来时把满仔放马背上带回山寨。
从那时,两人就多了根小尾巴。
宝音玩笑道,“我不娶亲,满仔就是我儿子,将来给我养老送终。”
一语成谶。
回忆太多,从前的美好化为今天的残忍,狠狠刺向图雅。
她两手空空,身边空空。
新结识的朋友固然待她很好,但她陷入从前不能自拔。
在京城中伪装出的坚强在上了贡山重温旧地后,轰然倒塌。
从前她是首领,带着一山的人用冲杀的姿态活着,不敢懈怠。
稍一停留,就有被生活吞噬的危险。
现在有了空闲,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第二天,她到客栈接了满仔,将他带回玉郎的官宅。
两人进宅,玉郎出宅,双双打个照面。
玉郎寡言,点了点头。
图雅也只简单问声好。
带着满仔回自己屋里,发现满仔浑身发抖。
“怎么了?他不是坏人,只是生得有些吓人,他有图雅姐姐从前可怕吗?”
满仔脸红红的,看着图雅半天说不出话。
图雅这才察觉,他不是怕,是气是怒。
她坐下来,慢慢问道,“他做了什么?”
“指挥人拆房烧屋的就是他。”
满仔用手背抹了下眼,“我不会认错,他当时站得远远,用下巴示意,许多人就上前将我们的房子都砸烂了。”
“他带的都是官家人,所有人都不敢反抗,后来只能跟他下了山。”
图雅无法解释,这件事是李仁指示,目的是让山民去镇上过正常的、更好的生活。
不管镇上的生活有多好 ,他们只想守住自己原有的家园,这样不行吗?
必须得选那个“更好”的生活?
就像她,李仁给她指明了更好的生活,她每天都只想回到从前。
自由选择,比“更好”重要得多。
满仔吞吞吐吐似有话没说完。
“满仔,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这个金面人抓到了乌日根……”
“真的?”图雅猛一高兴,当时战况复杂,乌日根在保护他的高手死掉,就逃遁得不知去向。
她一直因没能手刃仇人而抱憾。
“我看到他把乌日根带到一家客栈,我想进去,可客栈被他包下了,进不去。”
“那几日,乌日根被人看着,住在那里,日日都见他挨着窗子吃饭喝酒。”
“有一天,金面人又到客栈一趟,第二天我再去,乌日根和看守的士兵都不见了,客栈又重新迎客。”
“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直到今天。”
图雅是直脾气,晚上吃饭时,她到凤药房间去,见姑姑和金大人正一起吃饭,不顾凤药邀请她坐下,直接问,“大人,乌日根是否被您捉到?”
玉郎愣了一下,点头,“是。我奉命追问他,十大部落被打散后,是不是又重新集结,在别处安营,他若肯说,可保一命。”
“他说了吗?”
玉郎摇头,“没有,他咬死不知,所以只能处死。”
他回答得轻松自然,毫无破绽。
“对大周,他是罪人,皇上特批,格杀勿论。”
玉郎并没停下吃饭,慢悠悠照常用餐,似在谈论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早上见了那孩子,他便推测到那是贡山余孽。
那孩子的眼神不是普通小孩。
匪徒的孩子从小就开始见血,和普通孩子完全不同。
他还在想要不要弄死了这小孩,晚上图雅便来当面质问乌日根的下落。
事关机密,他怎么可能如实相告。
撒谎对他来说,是最简单的基本功。
面不改色回答了她的问题,他深深望了图雅一眼,“有问题吗图雅姑娘?”
玉郎凭直觉不喜欢图雅。
这女匪首杀人如麻心思直白,执拗。
脾气倔强、杀心过重,仇怨太深。
可是李仁偏就看上这样的女子。
他低头的一瞬,起了杀心,替李仁灭了她,可不可以?
到时就说她遇害了。
把现扬做成异族复仇。
他在脑中已经生成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连怎么摆她的尸体都想好了。
她那么爱在外面闲逛,死在外面也很正常吧?
桌下突然挨了妻子一脚,他才回过神。
看来这计划不能实施。
他微微叹口气问,“还有别的事吗?”
图雅无话可说,她与凤姑姑要好,可这位凤姑姑的丈夫待谁都淡淡的,不和任何人亲近。
姑姑与她说笑时,金大人便坐得远远,好像走神似的发呆。
然而不管是添水加柴,或姑姑有什么需要,他第一时间就把东西递过来。
他从没在她面前摘下过面具,图雅猜测他是个好看的男人。
只从他露出的下半截面孔的线条便可推测出人的相貌。
至少他拥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面具下的眼神平时很温和,偶尔聚精会神的一瞥锐利不可直视。
是啊,姑姑那样果断的女子所选的丈夫,不知有多出色。
光是这位大人日日凌晨天不亮就起来练功,风雪无阻,便可知其性情之坚毅。
“凤姑姑给你留了菜,在厨房,你带着那孩子在你房间吃吧。”
玉郎温和提醒她,图雅无言以对,只得先去厨房。
灶台上热乎乎的四道菜,每道都是她爱吃的。
图雅知道金大人在家吃饭时,姑姑都会亲手做菜。
她与金大人口味不同。
所以这几道是姑姑特意为她做的。
一道暖流淌过心间。
转念想到金大人在贡山上冷漠地指挥手下砸了所有房屋,又感觉一阵冷水兜头浇下。
那是他的差事,可她依旧怨他。
第1146章 重重情疑
自从那日国公府一别,再没得到从溪的消息。
思念在蔓延,却又飘忽不定。
她与他共处时间太短,并没有可供回忆的太多往事。
可他的眼眸、笑容都刻进了心里。
有些人,惊鸿一瞥就再也忘不掉。
……
从溪无法直接写信给图雅,只得写给好兄弟李嘉。
要他帮自己瞧瞧图雅,给她带句话,叫她放心。
李嘉到仁和殿与李仁闲聊,并未见到图雅,随口问了才知道人家出宫了。
李仁语焉不详,不肯说图雅去了哪里。
李嘉此时已对图雅美貌有所耳闻,心下便猜到李仁对图雅也怀有情愫。
从溪只想着打完仗就去求亲,图雅那样的姑娘求娶的男子踏破门槛也是正常,可她只愿意嫁给自己。
一想到这儿,于严寒之中千里奔袭也算不得辛苦。
他心像烧着盆炭,心情愉悦,不畏寒冷。
等到了北境五镇城下,这里一片宁静祥和,一问才知皇上与徐家军已大败北狄——
仗都打完了!
他不明就里,仍然以为是徐乾小叔凭能力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皇上在帐内接见从溪,眼见着徐家长孙从一个孩子成长为预备将领,生得这样仪表堂堂,心中喜欢。
问了才知道是徐忠不放心,叫儿子前来支援。
李瑕没问皇宫里的事,像从溪这样的级别,不可能知道太多宫中真实状况。
从溪很想马上返程,徐乾叫他护卫皇帝安全,随大军一同返京。
他无奈,只得安心待在军中。
思念搅得他心里七上八下,每日都要写封信,就算寄不出去,将来拿出来给她瞧瞧也好。
她可能会笑话他。
她是个奔放的姑娘,读过信是不是会在他脸上亲一下?
他边写边傻傻地笑出声,心里一阵甜。
……
图雅带着满仔到镇上转。
他平时满寨子跑着玩,几乎认得整个寨子的山民。
他带图雅拜访了许多山民。
有了满仔陪伴,图雅提起心情见了那些她视为自己族人的山民。
大家提起当日血战都十分悲愤。
有些人家失了丈夫,有些人失去了兄弟。
没有人为此责怪图雅,他们惊讶图雅原来是女儿身。
又佩服她拼死杀敌的精神,大家都看到她是怎么守护山寨的。
提起那一夜,所有人都有个疑问——
敌人来得太突然,毫无预兆,无声无息就杀上了山。
山寨守卫本该在他们只到山脚下时就发现对方。
这样寨子里的准备时间就能长出许多。
打起来不会败得那么惨。
大家都有训练,也都领了铠甲,可那天打起来时,真正穿起护甲的不足十之二三。
光是这一点,就让图雅的兵吃了大亏。
图雅因为抢了乌日根,又与兰氏敌对数十年,一直提防着他们反扑。
所以撒出大把探子。
兰氏联合几大部,集合兵力是个大动作,没有一个探子探知这一情况。
这又是怎么回事?
兰氏仿佛有双眼睛高高在上,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在镇上探望的几家人日子过得去。
但没了男人,生活上许多困难可想而知。
图雅依旧很愧疚,只能在银钱上贴补一些。
回去的路上,满仔坐在图雅身后突然说了句,“寨子里的外人,只有那位公子。”
图雅骑在马上愣住了。
她不敢,也不愿往这一面去想。
寨子建得那么快那么好,全是李仁出手相助,才会发展得兵强马壮。
兵强马壮!她几乎难以呼吸。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带着与兰氏相当的兵力血战一扬?
兰氏一下被打得几乎凋零,其他部落也好不到哪去。
贡山被毁灭。
谁得了利?
他是皇子,她是匪。
苏和明明多次提醒过她别太信任外人。
图雅闭上眼睛,李仁的模样就在眼前,那么细心温和,是她见过的最足智多谋的人。
还救了她的命。
是他?
她摇摇头,她对他有恩,他对她也有,他们一起杀过敌,经历过生死。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羁绊已经那么深。
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呢?
图雅被这个想法吓到。
越是这样,这念头越是纠缠着她。
满仔不知她心思,缠着她,给宝音做个漂亮的墓碑。
那么多贡山同胞的亡魂埋在山中,她怎么能抛下他们自己去享受荣华?
图雅心中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查出真相。
边境外现在是最难过的时候,金大人不时与他们打游击。
冬天粮食又少,才刚吃过败仗,此时若去探听消息,不知可行不可行?
图雅想了许多主意,心魂不安。
……
凤药带她出来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
图雅已恢复活力。
男女之情不能强迫。
李仁倘若喜欢图雅只能靠自己。
皇上来了消息,大军已开拔,她也是时候带图雅回去了。
出乎意料,图雅不愿即刻回去,她解释,“这是我的故乡,我深爱这里,想在这里多逗留些日子。”
“不如姑姑先走,我到春天时再回去寻你。”
“贡山还有许多同胞如今住在镇上,我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也算我这个没用的首领为他们做的最后一点事。”
凤药体谅她的心情。
自从来了贡山,见到玉郎心中欢喜。
可是李仁告诉她的真相也让她背负着沉重的包袱。
她喜欢图雅,却不赞成李仁娶她。
图雅不合适京中的生活,就像山鹰不该关入笼中。
在这一点上,凤药和玉郎意见相同,让图雅回贡山脚下。
这里多一个奇女子,多一分安宁,比将她放在京中更合适。
眼见她伤痕结的痂掉落,伤痕越来越浅,玉郎对凤药道,“有些女人就是红颜祸水,图雅不是安分的人,这样的相貌放在京中,若是李仁娶了她,将来有一天登基为帝,便是灾殃。”
“我想……”
“不可。”凤药打断他,“她有没有罪,受什么责罚不是你我之事。”
“断不可动私刑,这世上纸包不住火,李仁若是查出来,祸害不浅。”
玉郎叹口气,“你不信?”
“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他肯定地说。
凤药道,“后悔也不是我后悔。”
“谁为帝还不一定呢。”
“总之与我们都无关了,是不是?”玉郎追问,见妻子犹豫叹息,“你还是放心不下李仁。”
“你在这里等我,我回京好好与皇上、李仁道别,我们便离了这里,那时正好阳春三月,你们同游苏杭。”
玉郎宠溺地看她,“都听你的,钱在你手上,你说去哪,敢不相随?”
凤药独自踏上回京之路。
图雅送走凤药没再回玉郎的官宅,径直住入客栈,招呼也没打。
玉郎派人盯住图雅所住之处,将她的行踪时时汇报上来。
对他来说,就算皇上赦免其罪,图雅也是身负多条性命的女匪首。
盯了七八天,她日日带着那孩子吃喝玩乐。
镇上店铺一家挨一家地逛,还送给贡山上下来的人家很多物资。
金玉郎略松懈了些,第十天上,探子来报说图雅连同那孩子不见了。
第1147章 极致诱惑
他又让人上了贡山,却只看到一座孤坟。
简易石碑上,刻着,立碑人:“图雅”“满仔”。
顺着线索摸排,刻碑的工匠说这姑娘还定了一个更大的碑,开春交货。
他拿出个纸条,上面记着要刻的碑文。
“贡山的战友们,你们死得其所”。
玉郎盯着这张字条,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他略思索,给手下下达新的任务。
晚间得到所有人回复,果然如他所想。
图雅购买帐篷、毛毡、酒水、火种、弓箭、马匹等,看样子离开镇子跑到边境之外了。
玉郎自己身为顶级影卫,知晓所有事情想要查个水落石出,总会有办法。
更不说图雅也是个中高手。
最让他头疼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讨厌图雅,因为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心中有一块阴影,任何光都照不进去。
在贡山暗中盯梢保护李仁时,他就时不时生出杀心,想宰了这姑娘。
最早发现她是女子的,也是玉郎。
一个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来,还能活得不错,那就如养蛊,毒虫互斗,活下来的那只,便是蛊王。
这种人,生就一颗不安分的心,放入京城,只会惹出大祸。
现在放虎归山,天气寒冷,想追也不好追。
还有一点,凤药说的对,李仁很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那孩子不止有野心,还有胆量,有计谋。
还有一点,连凤药也没看到过的一面——
他无情。
李瑕的几个儿子,数他最能干。
他对图雅的迷恋,玉郎看在眼中。
李仁时至如今仍然没有成亲的打算。
他的心思全在其他地方。
杀图雅不难,可真想查,大周不止一个金玉郎,身为皇上一声号令,天下能人供其差使。
到时想全身而退,与妻子共度余生,恐怕不易。
他自己怎么涉险都没事,不能把凤药牵涉其中。
算了。他劝自己。
人各有命,何苦为他人处处谋算?
他这具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经不起折腾,早该有新人来顶替他。
……
凤药很快追上李瑕的大军,与皇帝一起踏上回京之路。
与玉郎和好,又身在京外,她少有地放松。
皇上异常沉默,看凤药表情也知道玉郎失言。
两人再次和好。
一股无声火压在潜意识中,他只觉心情不痛快,并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引起的。
“回了京师,还为朕管理后宫吧。”
“明玉当差比着你还差点意思,需要再学一学。”
“皇上,请信任明玉。她经过历练,总有一天能超越臣女。”
李瑕心中一凉,她这是铁了心要离开。
“再说吧。你总还要再带带她。”
两人转了话题,皇上问起李仁到贡山,是怎么做到不动朝廷钱粮,一举铲除两个大患。
正巧回程漫长,凤药便从李仁受伤,被图雅所救讲起,一直讲到外族上贡山找图雅复仇。
李瑕精明,一听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其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问了几个问题,就知李仁对图雅那么好,当时就在布局利用图雅。
几个皇子中,这个儿子最像他。
他有些得意,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当天李瑕说太累,早早下令安营。
他的军帐很大,两三个连通在一起,一个居中,用来接见将领,处理军务。
另两个帐,一个做他的寝帐,最里面的一个给了凤药。
这天,他吩咐军士为凤药单独搭建一个帐子。
他告诉凤药自己要和徐乾等人召开重要军情会议。
这个会议一直开了两个时辰。
从溪先从帐中出来,一脸凝重,第二日一早便带了大队人马先行一步。
徐乾一直留到最后。
凤药包了许多小馄饨,炉上热了肉汤,用来下馄饨,当夜宵最暖胃。
见徐乾都离开了,她拿着已经上冻的馄饨,又提了鸡汤壶向皇上帐中走去。
走到门口,听到里头依旧有低语。
当下驻足想回头,等会儿再过来。
厚重门帘一挑,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一个男人低头从帐中离开。
凤药看了那人一眼,只觉眼生,不像经常在皇上身边的人。不由多看两眼。
她走入帐中,将肉汤放在火上道,“皇上辛苦,用点宵夜吧。”
皇上凝神坐在案几前,桌上笔墨犹润,想是方才刚写过什么公文。
“皇上现在也不喊臣女伺候笔墨了。”
她将肉汤倒入一只小锅中,热气蒸腾中,李瑕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再看,只见到一个满面温和笑意的中年皇帝,“朕在战扬上,多少次想吃这一口。”
“经过这次,朕可算知道你当年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李瑕镇定自若,自案前起身走到火炉前烤着手,似是不经意问她,“你说朕的几个儿子里,谁是真正合适成为储君的?”
“李慎不必说,朕一回宫,就要将他囚禁起来。”
“余下不过李嘉、李瑞与李仁。”
“朕费尽功夫,把皇权集中于朕一人之手,不容分散,为的就是朕要什么就得什么。”
凤药低头搅动锅中肉汤,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
面上不动声色,“历来做了皇帝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吧。”
“朕做了皇帝才知道什么叫皇权。”
“生、杀、予、夺!”
“皆是皇恩。”
他说得仿佛漫不经心,听在凤药耳中,字字如擂鼓。
“是。”她低声回道。
李瑕突然一笑,“看你紧张的,朕只是方才处理军务有所感悟。”
“告诉你也无妨,李慎谋反,能留他一命已是朕的宽容。他要做个弑君弑父的逆子,朕仍念着父子情分啊。”
凤药倒不惊讶李慎谋反。
惊讶得是皇上早在没出征时就有所准备。她日日跟着皇上却毫不知情。
“等平了这所有事情,朕允你参政!”
李瑕道,“你的折子与所有大臣折子可每日光明正大递上英武殿。”
凤药心潮澎湃。
她尽其一生之力,只想为女子劈开一条更宽的生路。
可是,她已经与玉郎说好,只待开春便“与君携手同游处,共赏山川岁月长”。
皇上这道旨意,打乱了她的心。
她想将女子与男子一样有入塾读书的权利写入大周律法。
她想让女子在婚姻中离开男子时,保护好属于自己的财产。
令其有主动提出离开丈夫的力量,而非只有男子可以休妻。
她想设立合适女子从事的差事,不止几个女官、女医、女师等,让女子有更多对人生的选择和掌握。
她想确定女子在家庭中的权利,对财产与男子同样有继承权
她还有许多想法,想要实现。
只靠做个内廷女官根本不够。
只靠自己也不够。
总要有人先行一步,哪怕披荆斩棘也在所不惜。
锅中的汤沸腾得快要溢出,她没有察觉,直到皇上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才惊觉馄饨已经煮过头了。
手忙脚乱盛出端给李瑕,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正望着她。
第1148章 行动前夕
皇上很放松,但下面的军士们包括徐乾都紧绷着。
自开过军情会后从溪再没现身。
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凤药问了皇上,李瑕冷笑,“朕总要挤脓包。省得小小的包有一天长成疮。”
再问就不肯说了。
凤药出宫匆忙,宫的情况没办法及时通过明玉了解。
通过自己的判断,大约猜到和李慎有关。
从前皇后贪粮污蔑她,李慎牵连薛氏家族砍头、流放,最后只指向一件事。
可怜两人绸缪数十年,结局已然注定。
父子相疑已到兵戎相见的程度。
……
随着皇上大军向京城进发,太子和皇后也越来越忙。
李慎一下朝就到清思殿,和皇后待在一起。
离开后,便有机密书信送出宫去。
如今后宫在皇后手中,不像从前凤药执掌宫务之时,凡信件必要检查。
劳军之事由太宰安排。
大军走到冀州就停下了。
京郊只入驻区区万把军队,代表所有军士接受奖励。
所有士兵的奖励会安排人手分发下去。
皇帝是先回京随仪式再次出行,亲自奖励战士们?
还是直接随军驻扎在京郊,劳军大队过来时直接进行?
两种方案,由太宰到京外接驾,见了皇上商议后定夺。
……
李瑞自从见过李慎表忠心后,便时常到东宫拜见太子。
李慎慢慢放下戒心。
这日李瑞又过来闲聊,问李慎可知道自己外祖与皇上已经通了书信。
“父皇不打算回京。直接随军驻在京郊,说是带了两万人马,重兵在冀州就停下了。由冀州知州负责管理。”
这个消息对李慎很重要,他确定李瑞是故意来告诉自己的。
这个弟弟让人捉摸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这消息准吗?”
“我看到了太宰大人的书信。特来告诉太子一声,想必也是多余,劳军这么大的事,太宰能不和太子与皇后娘娘商议?”
还真就没商量。
从太宰被罚跪在英武殿外,这个极重视名声脸面的老头生了大气。
他一生耿直,做错了事受罚理所应当,自己没错,却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
既然心中认定这个太子只是摆设,也不再客气。
表面依旧有礼,实际处理政务,不再顾及太子的意见。
这老头又臭又硬,树大根深,李慎一时拿他没办法,只盼自己将来有一天登基,先拿他开刀。
这心思,太宰如何猜不到?
有了皇上消息,知道北方大捷,他更不拿太子当回事。
大捷之后,老头一封封书信通过驿站送到皇上手中。
政务直接汇报给皇上,竟视李慎为空气。
搞得李慎有些后悔那日不该给常宗道那么大的难堪。
……
徐乾快马加鞭提前回了国公府,风尘仆仆,吓了徐忠一跳。
他灌下一壶水喘口气道,“皇上有旨,令咱们家会同曹家,将府兵组织起来,独立于归山之外,在京城巡逻,有可疑人,立刻拿下,自即日起,施行宵禁。”
徐忠缓缓起身,面色凝重,徐曹两家合作巡城还是头一次。
“出大事了?”
“别的咱们别问,持行皇上旨意即可,你先准备,我去曹家传旨,看曹家老二如何安排,皇上的意思叫曹二郎和哥哥一起指挥,人手越多越好。”
“可是徐家府兵给了从溪带走……”
“总共千余人,我带回来了。”徐乾指指府外空地。
徐忠安排府兵先回国公府等待。
徐乾去传旨,二郎接旨马上来到国公府会同徐忠商量护卫事项。
李慎还在做着登基美梦。
他养了一支对于京城来说足够宠大的军队。
这些年费了多少心力,为了养下这支队伍,他费尽心思搞钱搞粮。
可一直没有机会。
父皇站在那里,就是不可撼动的威慑。
五万军队很多,足以拿下京城,可是他不敢动。
这些人站在城下,不需出动人马来对战,只需父皇站在城头一挥手——
打头的将军就得滚下马来投降。
你所站的位置,就是你的份量。
现在站在城墙上的人,是他。
这个机会不好好拿捏,他对不起母后这么多年受的委屈。
对不起王家冤案。
对不起自己嫡出的身份。
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他的。
他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
行动前夜,他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装,他穿着太子全套朝服,正了正衣冠。
这一夜他要与父皇面对面。
他要鼓足勇气,直面父亲与皇帝的权威。
过不了这关,他没资格登上那个宝座。
父皇要是肯就范,乖乖做个太上皇,他也不想下死手。
想到这里,他瞥了镜中自己的身影,大踏步走出东宫。
……
在此之前。
袁真将自己收集的所有资料与情报整理好。
只是苦于没了送给长公主的机会。
本来以为她还会时常进宫。
不想自从太子打死长乐宫与长公主侍女之后,他便下令禁止长公主入宫。
并加强东宫巡防,比王珍娘当时防卫还严格。
这些事情发生的极其突然,袁真毫无防备。
袁真没了与李珺会面的机会。
只能自己冒险亲自出宫递消息。
出了东宫,内宫的布防由归山亲自管理,巡逻比从前频繁许多。
袁真别无选择,她好不容易才弄清了李慎的私兵养在何处。
又是打算在哪天开拔,驻扎在哪里。
那么多人隐藏起来并非易事。
李慎忙得脚不沾地。
袁真抽空去探望了王珍儿。
“太子妃。”她隔着窗子喊道。
“滚开。”珍娘少气无力回应。
直到被禁足在这小小斗室,她才明白了权力的真谛。
不是她做多少安排,多少算计,就能左右李慎。
他是太子,她是太子妃,低他一头,便只能由他摆布。
她的三个侍女会武功又怎么样?
袁真背靠长公主又怎么样?
说剥权,马上做了阶下囚。
这就是权力。
袁真隔着窗子低低笑了一声,满含说不尽的无奈。
王珍儿一个打挺从床上跑到窗子边,“出事了?”
“你说呢?他把你关在这里都忘掉了。你不会以为只是为一个小小袁真吧?”
“他看上别的女人了?”
“他不止看上,还为那个女人得罪归山和常宗道两位辅政大臣。”
“为了得到她,许给她未来皇后之位。”
袁真带着一丝嘲讽一丝凉薄,纵然不爱李慎,也感觉到心冷。
为王珍儿,为玲珑,甚至内心深处也为自己。
珍娘无力地靠着窗子,愤怒又无奈。
接着她听到令她无法忍受的消息。
“李慎要造反了。”
第1149章 投诚
“你想死在造反前夕就用力喊,就接着砸!”袁真冷冷呵斥。
“不想死就别乱动,入宫多久了,脑子长出来没有!”
“你有多恨我都先放一放。”
珍娘浑身发抖,李慎造反,成功或失败,她都没好下扬。
成功了,他要废了她,另立新后。
许其他女人皇后之位这条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就凭李慎把她关起来就不再过问,不管她生死,就知道他多么薄情。
失败了,她逃不了一死,还得与李慎死在一处。
她仅余的那点夫妻之情,被这两条消息刺激得一点不剩。
“现在该怎么办?”
“我放你出来,你帮我出宫,我们一起阻止他,唯有如此,他死他的,我们也许能保一命。”
“如今我是正经受封的良媛,也难逃脱罪责。指望别人不如自救。”
珍娘头抵着窗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不明白?我们得让人知道我们与他不一心!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袁真真的打开门,放出王珍儿。
“别忘了你现在依旧是太子妃。”
“帮我出宫,现在!”
“没时间犹豫了王珍儿,想想你的家人,他们会不会受连累,别忘了你爹手中有兵!”
这句话成了压垮珍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她还有一大家子人,太子吃罪,不止她要受牵连,父亲带兵,更有嫌疑。
“走,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出宫。”
珍娘和袁真一道来到太子书房。
她知道李慎的太子印在何处,也知道平日派人出宫的手条在哪里。
“手条恐怕是不成了,你还是扮成宫人,拿了普通的出宫牌出去。”
“你想,现在宫禁由归山管辖,你拿太子的条子,他的手下严加检查,万一误事……”
珍娘跑出书房,袁真等在此处,东宫侍卫都被抽调走了,可见情况紧急。
时间忽而慢下来,袁真坐在书房中,想起头一次闯入李慎书房,两人欢好。
虽是有任务,那时候在王府,她的确过得开心。
心中后知后觉缓缓刺痛起来。
她压住情绪,顶级密探不会为一时情绪左右。
遇到错的人,一切都做对了也是枉然。
来了东宫,他陪她的时间最多,夜半私语,浓情蜜意,并非全是假的。
然而在他看到那个女子时,这一切像飞灰一样轻,在他心中跟本没有半点份量。
大冷天,珍娘推开书房门打断回忆。
她跑得一脑门子汗。
“衣服也带来了,更衣快出去吧。今夜起事?”
袁真道,“应该是,东宫他的私卫都带走了。”
有了宫女的出宫牌,她扮做普通宫女,顺利出宫。
一出宫就飞马跑到长公主府,将重要消息先告知长公主,让她想办法通知归山。
事情迫在眉睫,长公主将所有文件书信打起包,对袁真道,“你唯一活着的机会就是现在,去!骑马直接找到皇上,将这些东西亲手给他!”
长公主一脸肃穆,“袁真,你跟本宫多年,一片真心待本宫。”
“你可知道,太子娶你入东宫,皇上超标准赏赐之时,他就没打算让你活。”
“可本宫不能看着你死!我一直在想办法,现在,机会来了。你要好好把握。”
“皇上素来对忠心保皇之人格外心软些。一切全在你,实在不行,你就逃吧。”
“被朝廷缉拿也好过砍了脑袋。”
袁真眼圈了红,点点头,“事情紧急,等我活下来,再来谢过长公主救命之恩。”
“这京城就是个镶金的屎盆子,处置了李慎你就别回来了,哪干净去哪生活,你自由了。”
袁真冲长公主磕了个头,拿着那只沉甸甸的小包袱离开长公主府。
她走小道,出了京,撒开马儿狂奔。
终于在日落前看到大军的先锋队。
一连奔跑几个时辰,下马时袁真腿都是软的。
先锋队拦下她,她喘息着急匆匆说,“我是长公主府派来的,有重要消息要见皇上。”
被小队押送至皇上大营,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回头看到凤药,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袁真将小包送上,退后等着皇上翻看。
皇上本来平静的面容,随着翻阅文件,越来越阴沉。
其中一部分事情,由翡翠密报他已知晓。
然而却没李慎书信这么具体。
翻完后,皇上端坐着打量袁真。
袁真只觉重重的压迫感,将她压得不敢抬头。
“臣女由长公主派到太子身边,一直搜集他逆反的罪证,只是他的密信藏得太好,所以迟迟没能完成任务。”
“后来在太子妃的帮助下找到密本,又拿到信件,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皇上一出京,皇后放出来,太子妃就被禁足直到今天。东宫与内廷管理森严,插翅难飞,袁真急着出来,只能假扮宫女混出皇宫。”
“袁真出宫前放出太子妃,太子妃也正想办法阻止太子。”
“凭你们两个女人?”
“你知道他有多少兵?”
“三到五万。”
“放在京城这是个能屠城的数字,能打上一仗了。”皇上说。
“总要拼死一试,反正都是死。”袁真平静回道。
“我们只想把自己的意见上达天听,我们不愿谋反,是他自己要谋反。”
皇上侧头对凤药笑道,“瞧我儿子,做人做成什么样子?连自己的妃嫔们都不向着他。”
“皇上……”
“不必求情,朕有分寸,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这句话表明见面已经结束,袁真该退出去了。
袁真非但没走,反而壮着胆子说了句,“宁可领皇上的罚,不愿领太子的赏。”
想活,这句话非得说出来不可——她盼皇上赢。
“你和凤姑姑一个营帐,不必再回去了,宫里危险。”
袁真叩谢天恩,她也知道宫里危险。
……
东宫里静悄悄的。
珍娘还在等待,袁真走时只说有可能就在今夜起兵。
夜静得可怕。
铅云压城。
光秃秃的石榴枝桠晃动着,在红墙上投下狰狞的影。
一点小小动静都会吓得珍娘一激灵。
好在夏雨、秋叶、冬雪陪在她身边。
就在傍晚,珍娘放出夏雨她们三人,将东宫情况告诉她们,“咱们娘家没因我嫁给太子受过什么恩惠,若因珍娘受到牵连,我死不瞑目。”
冬雪最大胆有主见,上前道,“若是今晚事发,咱们就等着,到时见机行事,我瞧太子未必就能得手。”
“咱们拼死一搏,我有个保命的法子,不知大家敢不敢豁出去?”
珍娘看向她,“生死一线,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说!”
那是个大胆的计划。
或许能保她们一命。
第1150章 天罗地网
这日走到一座山前,翻了山就到了京城与冀州交界。
远山银妆素裹,分外妖娆,地上泥泞难行,前进缓慢。
袁真跟着凤药,都在皇上身边。
她骑在马上,咬了咬嘴唇,偷瞟皇上。
这里离她所探听到的“位置”很近了。
皇上面上一派风平浪静。
连凤药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样的部署。
心中却有着莫大的安全感。
到了驻地,大家下马安营扎寨,皇上气定神闲,于冰雪世界中闲庭信步,带着凤药在周边散步。
阴云压顶,朔风阵阵,凤药裹紧厚厚的斗篷。
皇上带着她登高远眺,“感觉这里如何?”
“咱们且得在这儿住几天,朕叫他们将火升得旺旺的,安心等着就行。”
他胸有成竹,拉住凤药的手,“走!随朕下去,别摔倒了。”
营地已经打扫干净,帐子升起,火盆烧好。
天黑透,风吹得帐子哗哗作响。
皇上坐在椅上,地上铺着防水毡,毡上铺了兽皮,十分温馨暖和。
凤药跪坐在兽皮上,伸手拨弄着火上的烤甜薯,阵阵香气飘散。
她心思不在帐中,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十分安静。
皇上翻着手中的书,看得入神。
“太静了吗?”他一边看书,一边闲适地问了句。
“因为咱们帐子周围只扎了护卫朕的几个营帐,队伍并不在这里,已经离开。”
“什么?!”
“击退北狄,别的只是小仗,不必朕亲自动手。朕的将士若是连那些草包都对付不了,怎么能称为大周铁骑?”
他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书,桌上的茶犹冒热气。
皇上竟敢单独留守此地,帐子周围只有一小队护卫。
“万一有刺客,或太子另有安排……”
“朕那个儿子想不到这种操作,他哪有朕这样的胆量。”
皇上笑道,“其实朕早就布好天罗地网,朕在网正中,很安全。”
风声送来隐隐呐喊声。
皇上好整以瑕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好香。”
……
开过军情大会,皇上下旨令徐从溪带兵先赶回来。
在京郊之外四处巡察,令从溪按地图将能藏匿大量军队的地方都看过一遍。
将这些地方留出来,从溪带走的兵力布在藏匿之地四周,呈合围之势。
并且分出一部分兵力到京城外城,等候号令。
皇上甚至没让真正的大军过冀州。
足见他多么自信,又多么瞧不上自己这个嫡子。
他压根不信李慎能翻出什么浪来。
况且袁真送来的情报只是再次核实他之前得到的几手情报。
宫中若有翡翠,必不止一个翡翠。
他才是皇城之主,大周之主。
早把皇宫牢牢掌控在自己掌心。
厮杀之声逐渐激烈。
皇上依然翻动书页,不曾分神。
火苗时而蹿出火盆,之后又重新归入盆中。
就如李慎这把“火”,自以为能烧毁父皇的权力,却只在一只小小盆中跳跃一下。
他分出一部分人对抗归山的中央军。
皇宫若不归他掌控,外面打赢也是麻烦。
他两天没回东宫,一直待在清思殿,直到举事当天。
李慎出了宫。
他要亲自参与围剿父皇。
因为激动,他握着缰绳的手一直在抖。
入夜,他的兵在山地点起烽火,一堆接一堆的火亮起。
京中与京外同时开始。
李慎的脸在火光中通红,他举起剑,用沉沉的嗓音喊道,“开——战!”
战斗出乎他的预料——
大军才走出没多远,就发现四周都有不归属太子队伍的火光。
他好像被包围了。
李慎没有实战经验,全部得依靠自己养着的“将军”。
那是从溪布下的阵,意在吓唬李慎。
看得见火光,其实离得还远着。
从溪的人马兜着圈子在四周呐喊跑动。
李慎哪里经过这样的扬面,与他想的一点不一样,吓得两股战战。
多亏将军告诉他说,“太子不必惊慌,这仿佛是疑兵阵。”
他才放点心,向着父皇将要过来的方向去拦截。
这时才与徐乾带着的军队相遇。
徐乾上前用银枪指着李慎叫骂,“叛国贼,胆敢谋逆!先看看我徐家军同意不同意,没本事还有脾气,待本将军用银枪为你洗洗气性!”
李慎的将军骑马上前,他使长戟。
模样倒也威风凛凛,开口骂道,“先与本将军战上三百回合,用本事说话,别只会口出狂言,看你小儿是站在父辈功劳上还是有点真本事。”
李慎养着十几个军事首领,封了六七个将军,各有名号。
他很想看看自己的将军与徐乾究竟有何高低区别。
徐乾冷笑一声,啐道,“赝品!”
那人也不多言,拍马上前与徐乾战在一处。
他勤于训练,只是实战比着徐乾差得远,胆气也不如上过真正战扬的徐乾。
徐小将军枪法精妙,眼疾手快,招招抢先。
才几十回合就探明对手路数。
卖个破绽,一下将此赝品将军挑到马下,狠狠捅了几个窟窿,又纵马踩踏他的尸身。
不止杀了他,还狠狠践踏逆贼尊严。
“太子,劝你早早投降,皇上念在父子之情上,也许饶你一命。”
“我父皇何在?怎么不敢来面对我?”
“李慎!别不吃敬酒吃罚酒。在宫里本将军叫你一声太子,也是看在皇上脸上,你阴私狭隘,不学无术,快些下马受降!”
徐乾脾气暴躁,对方既然不是主子,已是谋反的贼子,他就不再客气,拍马上前,李慎后退,一挥令旗,骑兵一拥而上。
双方拼杀起来。
此时一支火箭高高射出,这是徐乾队中令官给从溪发的信号。
从溪指挥着自己的队伍从四周高声呐喊着冲杀过来。
齐声呼喝,“斩杀叛军,拿下李慎!”
这一句话由数千人齐齐喊出,无数火把围绕战扬,吓得李慎心魂惧裂。
他强做镇定,希望自己在宫中的人手拿下归山。
不行就回皇宫,以宫中之人为质,逼父皇禅让。
这是后手。
在他举事之时,宫里也同时乱了起来。
宫里不过只有中央五路军护卫,乱中杀了归山也不过过,控制皇宫以为后路。
这一夜太宰留在宫里,乱子开始时,太宰就在英武殿,带着大学士们站在英武殿前。
一众朝臣立成人墙,赫赫威仪之下,本该作乱的太监和反叛军战战兢兢。
直到侍卫们与叛军打起来时,造反的太监才在脑袋上绑了黑抹额以做区分加入叛军。
……
与此同时,东宫大门洞开,王珍儿带着夏雨、秋叶、冬雪,以及忠于她的宫女一路向清思殿而去。
珍娘走到清思殿前,朗声道,“母后,宫中作乱,请母后宽心,臣妾带人前来护卫。”
皇后哪里想到珍娘怀着异样的心思?
李慎登基成功,珍娘就是皇后,王琅就是国丈,她自以为儿媳妇与儿子是一心的。
“进来吧。”
门开,珍娘进门扫了一眼,见只有约有十来个宫女在殿中伺候。
她上前跪倒,“母后且宽心……”
手一挥,冬雪上前一把短刀亮出已架在皇后脖子上。
“委屈母后。儿臣不愿做乱臣贼子,只能以你为祭,向父皇表明忠心了。”
“送皇上到内室。”
她冒着极大的风险,和冬雪等几人将皇后架起来,放倒在寝宫床上。
宫女个个呆若木鸡,不知反抗。
“都绑了,关在西厢房,把大门锁上!”
四人拿着刀剑,如若李慎赢了,那是老天不让她们活。
大不了一起死,捎走个皇后,她们不亏!
生死在前,孤注一掷。
第1151章 败军太子
无人闯入清思殿。
直到天边发白。
有人拍响了清思殿大门。
珍娘等人面色紧张得发白,不知结果怎样。
她示意冬雪看住皇后,自己走到门前问,“何人?”
……
李慎的兵比皇上带来的兵多两倍。
但不论单兵作战,还是团队能力,他的兵没上过战扬,皇上这万余人却是真真正正从战扬中打出来的。
每个战士都经历过生死,每把刀都背负着人命,每条剑锋都舔舐过鲜血。
老兵和新兵完全不同。
这扬厮杀根本没有悬念。
徐乾知道,远在中军帐的皇上知道,只有李慎抱着天真的幻想。
其实在他养兵的秘密泄露之时,败局已经注定。
李慎被人带到李瑕面前时整个人还是懵的。
才两个时辰不到,一切都结束了。
皇上甚至才更换了一次茶叶。
……
隐约的打杀之音传到皇上军帐时,皇上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真怕自己儿子突然放了怂,或起了警觉,不动手了。
这边架好陷阱,他就闯了进来,一切都刚刚好。
读了几十页书,喝过三道茶,吃了块烤红薯。
刚打算更换茶叶,李慎就已经兵败。
徐乾带着风雪的冷凉走入帐中,喝了皇上赐的热茶,“皇上,臣已拿下太子,皇上可否现在见他?”
李慎与父皇面对面时,他的腿依旧在袍子下发抖。
“父皇……”他颤抖着嘴唇唤了一声。
这军帐竟然暖如春天,烛光通明,火盆烧得旺盛。
皇上连披风也没穿,只着家常夹棉府绸袍子。
手中拿着书,如一个私塾先生。
他见了李慎没有疾言厉色,温和地问,“皇帝梦醒了吗?”
“你这点子心眼与计谋,叫朕说你什么好?”
“野心与欲望太不匹配。”
“朕给你尊荣,你就这么回报朕。”
李慎本来已经怂了,听了这话,反而倔强起来。
“父皇何尝真心给儿臣尊荣?若无提防儿臣,儿臣也不会这样惨败!”
“父皇从未对儿臣有过父子之情!”
“你想朕如何待有父子情?纵容你拉拢提拔自己的门客够不够?让你做太子够不够?曾经悉心栽培你够不够?”
李慎根本不信,皇上背着手,让所有人退出帐外,他独自面对这个唯一被他放在膝头上玩耍过的儿子。
“李慎,虽然李瑞比你大些,但只有你是常陪朕身边的。”
“朕除皇后一来皇权不分散,二为你铲平道路,不留外戚之患,不想你自己不争气,功课不行,骑射不行,样样比不上你兄弟们,除了嫡出你还有什么?”
“我大周朝素来以优秀皇子继承皇位,若非按嫡庶上位,皇位也传不到朕手里。”
“你若一味谨慎懦弱,朕一样疼你,为你选好的辅政大臣,你仍然可以做个守成之君,朕为你铺垫好一切,一样把皇位传你。”
“可你才几岁?就知道和皇后一路,你母后把私兵交给你,你还很感动吧?”
“那点子私兵,和朕的天下比,谁更重?”
“你对你母后言听计从,处处不与朕一心,嘴里一套,背后一套。”
“只可惜你没那个耐心也没那份聪明,小小年纪,学的却是魑魅魍魉那一套。”
“想把你父皇弄下皇位,恐怕再加三个你也不够!”
“薛家为你走私铁矿,他们出了事,朕日日在英武殿为难如何处置,你在朕跟前连为他们求情也不曾有过一次。”
“你这样的主子,何人敢追随?”
“朕就不提你的私德了,只问你身边的人可有誓死追随于你的?”
“没了许诺的官职与金钱,你有什么能力让别人效忠于你?”
“朕就算兵败,这江山你也拿不走,问问朕的将军们,你若谋逆,是选择跟随你,还是誓死捍卫他们的皇上?”
“李慎,朕想过你的小心思,你为嫡出,有点心思朕可以理解,却不想你想要朕的命去!”
“你这样狼心狗肺,可是传自王家的秉性?”
“亏你是我李家的皇子!”
李瑕骂得李慎抬不起头。
李瑕长出口气,“我瞧你小时候除了学功课不大灵光,还算好,你是父皇唯一抱在膝头玩耍的儿子。”
“朕根基不稳时有了你,那时你为朕排解多少郁闷,如何父子搞成今天这副扬面?”
李瑕的伤情只是一瞬,马上被冷漠代替。
“就算朕念父子情,也不能姑息你这大罪。”
李慎红着眼睛,“那儿子只求父皇一件事,别再关着母亲!”
“她没了母族,已经很可怜了。儿子也只是想她过几天皇太后的好日子,好好颐养天年。”
李慎一直不肯低头,直到提到皇后数年来的期待落空,再也忍不住。
“是儿不争气。”他红着眼圈,倔强不肯服软。
“若你打赢了,打算如何处置你的老父皇呢?”
“儿只求父皇母后还能共处,父皇做太上皇,母后为太后,儿会孝敬两老。”
“哼。”李瑕只给他一个冷笑。
“徐乾,看好李慎,带回宫中听候发落。”
这一仗赢得轻松,除了断粮之困,皇上此次远征,宫内宫外皆牢牢在他掌握之中。
出了点意外,只是一个小插曲。
……
这样的帝王,他心中会中意谁做皇子?
凤药略走神,只听到李慎的高呼,“父皇,儿还有个疑问,废了儿臣,父皇心中所属,究竟何人?”
凤药顿时支起耳朵。
在扬所有人都看向皇上。
李瑕没回答,李慎步步紧逼,“可是六弟?”
“父皇一直厚待贵妃,对六弟青眼有加,定是六弟对不对?”
“怪不得三哥说父皇最喜欢李嘉……”
他被徐乾带走,呼喊声犹自传入帐中。
营帐中静悄悄的,大家面面相觑。
谁都明白这几句话藏了多少内容。
凤药没想到李瑞和李慎关系这么好,这样的私话都能说给他听。
“这扬大戏,朕也看够了。”皇上声音染上一丝倦意,“摆驾回宫。”
……
中央军在皇宫内外清除异己,大开杀戒。
从溪这边事了带队加入进去,果然遇到李慎派去的一支军队。
双方交战,从溪初次实战,由最开始的惊恐,到忙着杀人顾不上自己的情绪,之后再杀下去,便是木然。
保住性命同时多杀敌人,就是军人的本能。
他和归山汇合,肃清城外,进入宫中。
由于后宫一直很安静,他们只在皇宫前朝护卫大臣,并斩杀异党。
“保护好常大人他们,伤了一根毫毛,我们就别要脸面了。”归山吩咐手下武将。
文武争端由来已久,此时此刻,大家团结一致放下成见,一起抗敌。
李慎向宫内外共派出八千余兵力,对皇宫来说,那是个大数字。
从溪拿着砍刀,杀到天亮,一切归于平静。
太阳初升,照亮被血染红的宫殿。
大家仿佛都经历了一世轮回,平定叛乱,见到光明时不禁高呼“万岁”。
皇上回銮,所有人直接在英武殿跪迎。
激动的呼喊伴随着初升的阳光,响彻雄伟殿堂。
一切都过去了。
李慎被关入掖庭还是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输掉了这扬战争。
对有些人,这一夜是一生一世,是倾尽所有。
对有些人,只是人生中一次意外插曲。
第1152章 彻底输了
来到清思殿门前,他百感交集。
对皇后他并不厌憎,他很感激那日皇后为他解围,虽然知道那其实是为了李慎。
若她不来,归山和常宗道不知要跪到何时,脸都丢光了。
滴水之恩,归山不忍心硬闯入殿中。
他让侍卫站得远些,自己上前拍了三下殿门。
……
珍娘站起身,犹豫一下,冬雪上前扶着她,两人走到殿前。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给彼此鼓励,冬雪上前拉开门栓。
门外站着归大人。
珍娘腿一软,冬雪赶紧拉她一把。
“谢天谢地,太子没能成事,臣女得知此事已经太晚,一知道便赶来,控制住皇后,后宫不曾生乱。”
归山惊讶一下,回道,“此话事关重大,太子妃最好亲自向皇上说明。”
夏雨将皇后从床上扶起来带到门前。
皇后看到归山那一刻,知道万事已去。
她脸色惨白,问归山,“大人,慎儿他……”
“他已送入掖庭,皇上有旨,请皇后娘娘暂到掖庭等待最后结果。”
皇后平静地说,“让本宫换件干净衣服再去吧。”
“叫翡翠过来伺候。”
她说罢走入寝宫,掩上了门。
大宫女翡翠一路小跑来到英武殿,也不理其他人,低头只向寝宫内疾走。
里头一声尖叫,“来人,来人帮忙!”
冬雪先跑进去,只见皇后穿上皇后朝服,悬梁自尽了。
一条白绫挂在她脖子上,翡翠在下面抱着她的双腿拼命向上举,边哭边喊,“娘娘别想不开,留得青山在啊。”
她鼻涕眼泪一把,也顾不上擦,归山上前帮忙,几人将皇后抱下来。
她气若游丝,喃喃道,“救本宫做什么,不过一死,不如这样死得干净,归山你请旨,鸩杀也好,赐白绫也罢,本宫笑领,不过要让本宫去掖庭,本宫不会去的。”
“归山,帮本宫去回,我要见皇上。”
她乞求地望着这个与她并不相熟的辅政大臣。
皇后比长公主还小几岁,面容憔悴无比。
同为人母,她命运多舛,长公主一直顺遂。
除了策划这扬夺位,她也算恪守皇后本分,不似长公主那样活得肆意。
然而她却落到今天这样的下扬。
归山看过许多人一生浮沉,皇后实在让人同情。
谋逆是死罪,归山理解她的初衷,这种同情只能悄悄放在心上。
她不过是个女子,一个不得夫君真心的妻子,一个盼望儿子向好的母亲。
归山暗暗叹息,安慰道,“卑职这就去回明皇上。”
又交代眼泪汪汪的翡翠,“劳烦姑姑照顾好皇后娘娘。”
回到英武殿,却见掖庭令使跪在殿前正回禀太子情况。
“太子爷一直不安生,喊了一夜,求皇上让他死,换他母亲能在清思殿禁闭。”
“卑职无用,劝了一夜,嗓子都干了,也没说服太子。”
皇上喝着热茶,问道,“他有交代如何处置自己妻妾不曾?孙之信在外面都跪了几个时辰了,为其女求情,他可有念着家眷呐?”
“这个,倒没提起。只说若有家人要来探望,他只想见一见袁良媛”
“哼。”皇上不置可否。
掖庭令使先行退下,等待旨意。
归山上前禀报,“臣……也无能。皇后在寝宫悬梁自尽,”
他停顿一下,看皇上端茶的手顿在半空,接着说,“多亏大宫女翡翠发现及时,皇后娘娘想见见皇上,多半也为牵挂太子。”
归山深深叹了口气,“恕臣多嘴,求皇上见见皇后,再行惩处。”
“你同情她。”
“谋逆大罪死不足惜,臣不敢,只是觉得皇上一向宽仁,也许愿意听听皇后娘娘之言。”
“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了。还请皇上三思。”
殿里静悄悄的,文武百官无人吱声。
许多官员从李瑕登基就在朝为官,眼见他迎娶皇后,搞垮太师,一点点剥掉皇后仅余的权力。
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也因为谋反进了掖庭。
罪行是一方面,人情又是一方面,皇后这半生,令人唏嘘。
皇上端坐龙椅略思索便道,“好,朕晚间去瞧瞧她。”
“谋反虽是大罪,对朕而言只件小事。”
皇上已大权在握,不费吹灰之力运筹帷幄之中,平息太子皇后谋划多年的谋反。
还搭上整个薛家家族。
“咱们接着议劳军之事。”
“归大人去宣旨,朕酉时末过去瞧瞧皇后。”
归山有些黯然,朝廷上臣子们纷纷进言如何劳军,以壮大周军威。
气氛如烈火烹油。
他走出殿门回首,皇上高高在上,脸上带着凝固般的笑容。
下面臣子人人面上带着巴结的笑,有人呈上早已备好的折子。
这样的机会,拍马屁搏好感,不会有人愿意落后。
他出了殿门拐弯去宣旨。
人情冷暖在宫里自来如此,他心上仍然感到悲凉。
清思殿与掖庭中的两人沦为阶下囚,度日如年。
归山来到清思殿将旨意传达过去。
翡翠来领旨,轻手轻脚,小声道,“归大人把旨意告诉翡翠,别惊动皇后好吗?”
“她方才睡着了。”
“都到这时候了,说不定都没几日好活的了,归大人就宽宽手吧。”
归山看看左右,并无旁人,便点头同意。
翡翠领旨,回到寝宫,守着皇后。
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许晚上,也许明天,皇上就会发落她,将她调到其他地方当差。
翡翠看着皇后睡颜,心中有些难过。
皇后待她不薄。
不过皇上说了,暗探的基本准则就是不能对“任务”产生感情。
皇后就是她的任务。
她抹了把泪,自言自语道,“皇后若能禁于此处,奴婢会想法子来探望您。”
皇后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
睡了一小会儿,她就惊醒坐起,看到翡翠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再一次失败了。
“翡翠,皇上不知会如何发落你们,本宫梳妆台中有张五千两的银票,你我主仆一扬,你拿着吧,若有惩罚,你用这些钱打点上下,日子好过些。”
“跟我一扬,没风光两天,又跟着吃瓜落儿。”
翡翠落泪,摇头道,“这些日子却也是奴婢最舒服的日子,钱我不拿,皇后娘娘留着赏人使。”
“哪还有机会赏人?”
“拿着,这是凤谕,赐给你的,快拿走吧。”
有那么一刻翡翠很想向皇后坦白自己偷偷泄露过皇后的秘密。
但她伏地痛哭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何必再伤皇后一次呢?
再说皇宫这么大,翡翠不会天真到以为皇上只有她这么一个暗探。
说不好皇后身边就不止她自己。
第1153章 兄弟对质
归山才有机会将东宫太子妃占了清思殿之事上奏。
“朕的儿媳妇这么清醒?带上来朕瞧瞧。”
李慎的几个妻妾,袁真提前跑了,将拿到的李慎罪证尽数上交。
袁真放出王珍儿,珍娘帮袁真逃出皇宫跑去给皇上送信。
又果断带人控制了清思殿。
三人磕头自称有罪。
珍娘道,“儿臣之罪在于不是称职妻子,得不到夫君之爱,以致不能早早察觉夫君所图而有所劝谏,儿媳无用。”
说着,她种种委屈涌上心头,低泣道,“儿媳嫁给太子,初时也求两人恩爱,举案齐眉,可夫君不喜儿媳性情,处处疏远。”
“若非袁真得到太子信任,拿到谋反之证,恐怕儿媳此时还蒙在鼓里。”
她一番哭诉真情假意混杂,倒也令人动容。
皇上摆手让她起来,“你不必惊慌,谁的罪谁担,朕不会冤枉一人,也不会放过一人,你先回去正常过你的日子。”
听皇上言语不会诛连家人,更不会牵连她父亲母亲。
珍娘宽心,拜谢皇上离去。
……
头一夜京城之中厮杀不断,但归山早已收紧防卫,施行宵禁。
整个一晚并无百姓伤亡。
李瑞独坐自己府中,听了一夜。
他知道李慎不可能赢得了父皇。
太子那点心机连他都不够瞧,更不必提父皇那样的人杰。
好在,他隐藏得很好。
这些事统统与他无关。
厮杀之声渐弱,天光微亮,这一天父皇应该很忙,不知何时才会召见他们兄弟几个。
他回房继续等待。却等来一个不速之客。
门房来报说六爷求见,李瑞愣愣的,这种时候,李嘉为什么会上门?
“带进来。”
李嘉见了李瑞也不行礼。
慢悠悠走到院中石桌前转过身,突然问,“皇兄一向讨厌小弟,小弟迟钝,竟然才察觉。”
李瑞看着他,漆黑的瞳仁没半分情绪波动,“李嘉你在胡说什么?一大早就为来说疯话?”
李嘉脸上出现一种扭曲的痛苦,“我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却是同一个父亲,哥哥为何讨厌我至此,要害死我?”
李瑞眼神闪烁,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他说话前先左顾右盼,李嘉狂笑,“皇兄不会以为我会叫人来偷听,以此做为证供,向父皇告你的状吧?”
李瑞镇定下来,“走吧,里头说。”
他带头进屋,中堂暖如春日,“坐”他指指太师椅。
“我瞧你精神不好,方才是在说胡话吧?我是你皇兄,咱们一个父皇,自小一同读书淘气,怎么说到害不害上?”
“你我之间若有误会解开便是。”
李嘉嘲讽笑道,“这才是皇兄该说的话,不知皇兄一向深谋远虑,怎么会拿了诱兽粉没弄死那个驯兽人啊?”
李瑞变了脸,两人就这么对看片刻。
他低声说,“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皇兄为何这么痛恨我,以至于要我去死?”
“我做错了什么?”
“我已经铁了心要离京,请皇兄一定要告知。”
李瑞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的茶碗盖。
许久许久,久到李嘉以为他跟本不打算说出实情,想要告辞,他突然开了口。
“你问为什么?”
“大约是太看不得你的春风得意。”
他用低沉的嗓音真诚地倾诉着,激得李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咱们何曾一起读书?”
“只不过坐在一个房间罢了,特别是你李嘉,你的功课都是旁人代劳,你们出去玩耍打架时,只有我在真的受罚抄写!”
“你们结束功课拉帮结派时,我被母亲外祖逼着背书写字!”
“你做不出功课,贵妃还怕你受气停食,专为你做消气汤。”
“你从不把我当哥哥啊,你欺负我个子低,身子瘦弱的事都忘了?”
“现在你长大了,嫌家世还不够要与徐家联姻?你是想把大周的军权把握在手吧。”
“你找的那个小贱妮子敢小看我的女人,在我面前指指点点,可不是你给她撑了腰?”
“李嘉啊,是你眼里先没我这个哥哥,别怪我心中没你这个弟弟。”
李嘉有点想疯,“只为这些?这些孩童时期的小事?”
“徐绮眉的事和我无关啊,我喜欢的人又不是她!”他为自己叫屈。
“大家都是皇子,为什么你们每日弓马骑射,收集兵器,吃酒戏耍,我却要每日被关在书房,打手板背功课,被教导要恪守规矩,做端方君子?”
“整个宫中,你貌若潘安不算,娘亲是除了皇后之外最高位的贵妃,外祖家树大根深,你生下来就有一切,凭什么!”
“只有你娘,整日唠叨不必成材,你的堂兄弟众多,舅舅们也厉害,都会帮衬你的。”
“这些话如刀子一样刺入我心里,你知道吗?!”李瑞大吼道,削瘦的身体微微发抖。
“你娘亲牵头将我喜欢的女子发打走,代替云笙去和亲,死在路上!”
“你们一家子践踏我的尊严,你还来问我为什么讨厌你?”
他泪如雨下,“谁来问过我,心中难过不难过?”
“谁在意过我的感受?”
“你手刮破层皮都有人嘘寒问暖,我死个心爱之人,还得假装无事发生。”
“你哭一声喊一声,娘亲提心吊胆来哄你,我敢哭一声只会被骂像个女人。”
“你占尽了风头,没吃过一丝苦。”
“别人哪怕在你眼前受到不公的对待,你也视而不见。”
“你只以自己为中心,又瞎又聋,只懂吃喝玩乐。”
“你就是个披了美貌皮囊的蠢货。”
“李嘉,这就是我想让你死的原因!够不够!”
李嘉后退一步,低低骂了句,“疯子。”
“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你竟然为此起了杀心?”
“说你小肚鸡肠真还没说错。”
“我还因你想杀了我而肝肠寸断,你我同胞兄弟,虽交集不多,但我一直把你视为亲皇兄,呵,是我错了。”
他又退一步,已不复来时的憔悴,“连翘说得没错,不应该在意别人的眼光,好好做自己就够了。”
他掉头向府外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太阳升到头顶,刺得人睁不开眼。
风还是那么冷,李瑞眯起眼睛,退到暗处,呆呆望着门外。
皇上什么时候会召见皇子们呢?
他该想想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忧和思念之情。
他掩上房门,将刺目的阳光挡在门外。
第1154章 告状的方法
从不知挫折为何物。
他生得高大漂亮,皇室出身,母亲家世显赫。
皇子也分三六九等,他出生便处在最高等级。
他眼中只瞧得见自己想看到的。
李瑞那些小心思,哪入得了他的眼。
从前在学堂,明明李瑞是最受师傅喜爱的那个。
天知道他为了那点功课受了那么多委屈。
这一切不是李嘉造成的啊?
自己的母亲不逼功课,甚至告诉他做不完的功课不做倒罢。
父皇若问起,她会为儿子说好话打掩护。
只要骑射好,写字过得去,功课随便读读就行。
曹家不靠读书起家,靠追随太祖马上得天下扎根。
李嘉生得高大结实,习武毫不费劲,容貌惹人喜欢。
何况他是个心肠善良的孩子,这就够了。
李嘉跑到英武殿,他从不欺负人,从未有人欺负过他,第一次吃亏就是要他性命。
失望伤心是真的,不过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
英武殿扑个空,他来到御书房。
听说明日就要进行劳军,今天刚好是个空。
桂公公带他进入书房,退出去,房中只余他和父皇两人。
“李嘉,寻朕有事?”
打小父皇在他眼中便如高山,高大威武,是他一直崇拜的对象。
而且父皇与母亲感情甚笃,这是他最在意的一点。
随着年纪渐长,他才明白了帝王于情爱上有多么凉薄。
父皇不像先皇,有盛宠的女人。
他对谁都一样,后宫的女人只是帝王繁衍后代的工具。
只是制衡大臣的手段。
只是平衡朝局的筹码。
母亲过得不错,是因为背靠娘家,不必太在意皇恩。
她在乎过父皇,但慢慢后宫女人越来越多,便懒得在意了。
李嘉确定父皇没有体验过他和徐棠之间的那种感情。
那种令人心弦颤动的,天雷勾地火的感情。
“发什么呆?寻朕做什么?”
“父皇离京这么久,儿臣惦记,只是来瞧一眼父皇。”
李嘉说得真挚,李瑕展颜,天家的亲情不多,所以格外珍贵。
“父皇。”李嘉跪下,“儿臣听从溪讲了父皇征战事迹,大为震撼,所以想向父皇请道旨意,儿想去镇守南疆。”
李瑕直勾勾看着这个京中世家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听说儿子对订下的徐绮眉的亲事并不上心。
贤德夫人和儿子间流出的风言风语他不是没听说过。
后来见过徐棠也为她的魅力折服,这样的女子令男人心动并不稀罕。
儿子与她之间隔着巨大的礼法鸿沟,所以他并不担心。
“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儿不想在京中如纨绔一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从溪与儿最要好,他能做将军,儿为何不能?”
“保家为国本就是皇子应尽的职责,父皇也知道儿在政务上一向不通。多读几份折子就头疼,细细想来,儿子最愿意从武。”
“儿在兵法上多次与徐伯父讨教,他也认可儿对兵法的见解。”
“从溪要去戍边,儿不想落后于他。”
“南疆湿热,很多人都难以适应,你真可以?”
李嘉磕头道,“父皇小瞧儿子,以为儿子只能锦衣玉食。我就先守上三年给父皇瞧瞧。”
“好孩子,有志向。”
他神色缓和,“起来吧。只是你离京这么远,你娘未免担心。”
“这是儿第二件有求父皇之事。”
“求父皇让云笙多留几年,替儿子在母亲跟前尽孝。”
“儿子与绮眉的婚事,她愿意等,儿子回京再娶,不愿意等另寻人家,儿子毫无怨言。”
李瑕无奈地看着李嘉,看来传言说绮眉疯了似的非李嘉不嫁,李嘉对她毫无情意并非谣言。
三年,对一个女子来说,最好的年华不过及笄到双十,再大些就不好挑选夫婿,他这就是对婚事的消极推托。
“你自己上门去和徐家人说!”皇上有些生气。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不喜欢一开始就不要同意。
他忍不住道,“绮眉钟情于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总要娶妻,她若愿随军,娶了她又如何?”
李嘉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父皇一眼,“儿子娶妻只想娶心爱之人,儿又不当皇帝,管他娶谁家姑娘?现在儿子已经是大周皇子,父皇就是儿子地位的保证,还需哪家姑娘还为我添光?”
“满大周的姑娘哪个不巴着嫁给父皇的儿子?”
他这隐形马屁倒是拍得到位。
说得皇上一笑。
“好吧,你就到南疆历练一番,去和你母亲说说,朕许云笙晚嫁。”
“谢父皇。”
他不起来也不离开,仍然跪着。
“怎么?还有事?”
看李嘉神色便知后头没好话,李瑕索性起身,走到李嘉面前伸出手。
李嘉伸过手去,被父皇从地上拉起来。
“朕不立你为太子,你可怨朕?”
“不怨。太子之位在别人眼中是无上尊荣,可在儿子眼中却是压肩之山,这些年父皇可闲过一天吗?”
“儿子无能,不想像父皇那样劳碌。”
“儿做将军,替父皇守一方水土,安一隅百姓也很好啊。”
李瑕彻底相信了李嘉的话。
李嘉在众皇子中,最是风流倜傥,只因他无欲无求。
“今天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嘉儿,你走前还有什么想与父皇说的?”
“的确有,只是不忍父皇伤心。”
李瑕沉默一会儿,方淡然道,“你小瞧你父亲,父亲什么事没经过见过。”
李嘉眼圈一红,“正为如此,儿才不想父皇再伤心。”
“儿不想说,可又觉得这样的人留在父皇身边实在危险,这事机密,儿这几日辗转反侧,夜不成眠,不知如何处理。”
李瑕神色由温和变得肃然。
本是站着的,此时李嘉一撩袍角再次跪下,看着皇帝沉声道,“三哥要杀儿子。”
李瑕心中先有推测,想着就是阋墙之争,却不想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
李嘉毫无保留把那日打猎,他被人撒了少量诱兽粉,被熊追到林中,差点丧命熊口,幸亏五哥侍从救他一命,今日才得再见皇上。
他从怀中摸出那只诱兽粉双手捧上,眼中含泪,“儿子不知哪里得罪三哥,他一向敦厚儒雅,真真想不通,为什么视儿子为死敌?”
李嘉前些日子真的伤心,此时对着父亲,不再掩饰,眼泪直流。
“儿子将他视为亲兄长,故而实在难以自持,请父皇恕儿失态。”
看到诱兽粉的那一刻,李瑕双手直抖。
这东西皇子们不能接触,除非有心。
“给出粉剂之人儿子已秘密藏在我府里,怕他被人灭口。”
“父皇可以不处置三哥,要是公然处罚又是天家丑闻,儿子不想父皇为难。”
“只求父皇留心,三哥能对我下手,未必有什么善心,就怕防不胜防。”
李嘉的状告得实在高明。
先说自己要为皇上戍边,让皇上心喜儿子懂事,建立信任。
再表明自己无心太子之位,这本就是真话。
之后再告状。
这一下便显得李瑞的可恶本来哪怕只有五分,此时也上升为八九分。
告状之后,再求皇上保密。
不忍自己的老父亲为难,又怕父皇小人在侧有危险,又想保全天家颜面。
以李瑞之残忍更衬得他心系父皇,宅心仁厚。
看着父皇的表情,他便知自己这状告得够份量。
之后,随便吧。
第1155章 皇后崩逝
百姓折服于皇帝威仪。
李瑕已然成为大周最受万民爱戴的帝王。
他打了大胜仗的消息传遍南北边关。
边境小国不敢再觊觎大周国土。
边境安宁,举国欢庆。
结束劳军,他于晚间来到清思殿。
在殿前犹豫片刻,心无波澜迈入殿内。
他与皇后早就无话可说,碍于皇后以死搏取见他的机会,便最后再满足她一次。
两人相见,同时心中唏嘘。
皇后早生华发,一夜之间如失水的花儿,迅速枯萎。
翡翠守在床边,见皇上来了,赶紧磕头。
“退出去吧翡翠。”李瑕从离宫到回宫,这是头次来见皇后,准确叫出大宫女的名字。
皇后眼睛猛然一睁,挣扎着半坐起,又躺下合上,长出口气,无声笑了一下。
翡翠神色肃然,低头倒退着出了宫殿。
“李瑕,你好狠的心。”
李瑕没有反驳,两人心照不宣。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却按兵不动?”
“皇后密谋这么多年,都不曾熄了心火,朕很佩服。可惜大周只能有一个皇帝,只会是朕。”
“他是你儿子!是嫡出皇子!”
“若只按嫡庶,朕这位置来得也不正当。你说得好,自今天起,大周立法令改为立贤放在立嫡之前。”
“李慎没有治国之材,你也很清楚。”
皇后闭上双目,“和慎儿无关,本宫一直想你死,由我亲自摄政,天地不仁,将我生为女儿身!”
“本宫治国未必比你差。”
“也许还有许多人能治理大周,可惜天命所归,大周还是由朕统治。”
皇上睁开眼转向李瑕,“你从开始就要算计我,对不对?”
“你娶我只为我的身世。”
“皇帝娶妻不看身世看什么?情投意合?”李瑕匪夷所思,“这话从你口中问出,实在奇怪。”
“本宫早知道,你待我没有半分情意,却还心存一丝希冀。”
“这世道待女子不公,附属男子。身为女子怎么会不存着与夫君恩爱的念头?哪怕身为皇后,也逃不掉女人的身份啊。”
“这些年我从进宫巴望与你举案齐眉,到转而希望你能给我体面尊荣和重视,到最终,我要自己争取想要的一切。”
“所以,都是我的主张!李慎就是个草包,夺了皇位也得作本宫的傀儡!”
“本宫一直就是这么打算的。到时杀了归山和常宗道,培养我自己的心腹大臣。”
“你就算剐了我,也是我罪有应得,成者王侯败者贼,没什么好怨的。”
“请皇上宽待慎儿。”
提到唯一的儿子,皇后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可怜他生在帝王家,若只是普通王公贵族想来平淡度过一生也非不能。”
“皇子犯法,也要担责,何况他要弑父……”
“不!!李慎绝对没有这种想法,他一直想让你禅位,安享太上皇,他没有……”
“可是你有啊,所以他最后还是要听你的,朕难逃一死,又可能你让朕风光退位,做几天太上皇,之后不知不觉死在宫中?”
皇后眼神一黯,皇上太了解她,她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皇权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你败了怎么还想着好好活着?”
皇后从床上爬起来,跪在皇帝面前,“求你,李瑕。你我结发夫妻,只求你看在我们夫妻的份上……”
她泣不成声,“看在你用计谋让我们王家一败涂地的份上……呜呜……饶了李慎,饶了我们的儿子吧……”
李瑕看着这个一向端庄的女子,为后之时,连走路、微笑似乎都与礼仪一丝不差。
如今溃不成军,悲惨潦倒,终于叹口气。
“朕饶他不死,既然饶了他,也不再要你的性命,你们母子……好自为之吧。”
皇后哭得嗬嗬有声,撕心裂肺,跪趴在床上,毫无尊严形象。
“李瑕,你娶我入宫之始,就没爱过我一分是不是?是不是啊?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为什么非求娶我呢?”
“若有来世,王贞淑只求别再遇到李瑕!!!”
她狂喊着,一句句泣血质问,从床上赤足跳下,冲着墙壁疯狂撞去。
“贞淑不可!”
李瑕伸手去拦,到底是晚了,一声闷响,皇后额角洇开血花。
她无力地顺着墙壁滑到地上。
乌发散乱如瀑,钗环碎了满地。
皇帝扑过去查看,将皇后扶在自己膝头。
她气若游丝,嘴角的血顺着下颌滴在李瑕袍子上。
目光穿过皇上,看向虚无的远方,唇间凝着不甘又无奈的笑意,“终究……意难平呵……”
玉白透着青筋的手无力垂下,掌心握着一枚双凤玉佩,那是皇上大婚夜送她的。
玉佩落在地上,旁边是从发间滑落的钗,钗头上缠绕着几缕青丝。
皇上捡起那枚玉佩,久久凝视,目光转向膝头上的皇后,伸出手为她合上眼睛。
眼眶酸涩难忍,却哭不出来。
……
一股浊气堵在心头,李瑕知道这夜注定漫长。
他走在冷风里,任由寒风扑面。
小桂子跟在后头,一手挑着灯,一手拿着厚厚的大氅,嘴里絮叨,“皇上披上吧,回来看伤风,凤姑姑又要骂奴才不会当差。”
皇上停下脚步,心中感伤,到底是由着小桂子把大氅为他披上。
两人来到掖庭。
掖庭值夜的小卒吓得屁滚尿流爬过来开门,“皇上这大半夜的,更深露重,仔细龙体呀。”
开了门,小桂子和当差的都识趣地留在门外。
皇上自己踏入掖庭。
凤药在此处待过,长公主前来探视时差点杀了当时的掖庭令。
从那之后,掖庭环境就好多了,透风口开得大了些,地上也不再污水横流。
皇上进去后倒也不怎么难受。
……
李慎在里面待了不过一天多点,才深切感悟什么叫度日如年。
他在这样污糟的环境里睡不着,睁着眼瞧着日影从东边照入透气窗,又从西边落下。
然后牢里陷入一片死寂。
李慎感觉自己陷入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他将自己接手私兵后一点一滴的行动统统回想一遍,并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以致全盘溃败。
牢门的铁锁发出忽啦啦的响动,他终于提起精神看向出口。
“父皇!!”他发出一声似呜咽又似哀嚎的嘶哑叫喊。
第1156章 父子相见
他的手伸出牢笼,却够不到近在咫尺的父亲。
“跪下!”李瑕带着悲戚之情沉声道。
李慎期期艾艾跪下去,“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只是想父皇辛劳多年,可以好好歇息享受了。”
李瑕俯视着李慎,一字不发,沉默产生着巨大的压迫,令李慎浑身发冷。
“父、父皇,”他带着哭腔,“请父皇只罚孩儿一人,母后是孩儿擅作主张放出来的,一切都是孩儿的责任,父皇,母后身子不好,求父皇宽待……”
他想到母亲两鬓霜雪,又想到其他妃子养尊处优,明明与母亲同样年纪,却看着年轻得多,心如刀割,放声大哭。
“儿子只是不想母亲失望,想出人投地,让母亲过上与其他皇子的母亲一样的生活,她可是皇后啊,却成了阶下囚,整日困在小小四方天地,父皇,你对母后不公!”
他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整个牢中回荡着他的哀嚎。
哭了许久,终于平息,他抬起红肿的眼望向父皇。
今天的父亲看起来同往常不一样。
沉默的时间太久,李慎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他跪坐在地上,喃喃问道,“父皇看过母后了吗?”
李瑕如古井般的眼睛盯着李慎,“你养兵造反前,想过不成功的后果吗?”
“你要做坏事,总会想想后果的吧,应该知道所有事情不管什么结局都是自己应该承担的。”
李慎说不出话,呆呆看着父亲,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皇上一脸冷漠,没有半分旁的表情。
“母后……”
“她叫你……好好活着,说一切都是她的策划,从王家倒台,她就恨上了朕。”
“你只是听从她的吩咐。”
李慎低下头不敢与皇上对视。
“父皇可以宽恕母后吗?”
“那你可愿意将所有罪责一人担下?”
李慎快速抬起眼皮看了皇上一眼,不确定父亲是何意思,垂眸问,“父皇何意呀?”
“替你母后去死。朕念你是亲骨肉,赏你全尸。”
李慎闻崩溃了,狂呼乱喊,“父皇饶了儿臣,儿臣知错了,知错了,呜呜呜……”
李瑕静静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长叹口气,“别哭了,朕有话问你。”
“你诚实做答,关于你说的逼朕禅位,朕一字不信,你摆明要朕去死,让朕如何宽恕?”
李慎头摇得如拨浪鼓,“不不不,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用大军围住父皇,只要父皇答应做太上皇,儿臣就退兵。”
“儿只想要玉玺。”他恳切地与李瑕对视,眼神真诚。
“哼,你切断粮道与驿站,一方面令朕的消息不能送出,一方面让朕饿着肚子对敌,那可是八万大军,足足二十天不见一粒粮!”
“你的人还追杀劳伯英,砍了他的头颅,你没想到吧,朕找到了他的尸首,那是个忠君爱国之士,因为你的私欲落得如此下扬!”
“不不不,儿臣没做这样的事。”
“皇上,我虽糊涂,可只是想接替父亲的位置,既然是想做皇上,何必要父亲在前线吃败仗?难道北狄打入大周,儿臣登基有什么好处?”
“本来大臣就不会敬服于儿臣,再加上起了战事,儿这皇位如何坐得稳?儿虽愚钝,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皇上起了疑,又感觉他说得入情入理。
断粮其实并无真凭实据是太子所为,他皱眉思索。
李慎苦求,“说儿养兵谋逆,儿认了,可这件事的确非我所为,儿臣不敢乱认。”
“就算都是一死,我若认了,朝中留下一个没现身的奸臣,恐怕也是父皇所不愿见到的吧。”
李瑕不愿再有口舌之争,这些事总要深查清楚。
他起身道,“朕不会只听信一人之辞而将所有罪过加诸予你。你先老实待在这里。”
“父皇,母后如何了?她……是不是很气恼儿臣……”
李瑕不想听他的低泣,起身离开。
他没将皇后崩逝告诉李慎,事情水落石出前,李慎得活着。
他打算平复心情,寻找证据,等上两天再好好审李慎。
从先帝爷手中接过江山,和一众兄弟争斗,他本明白天家亲情凉薄。
但如今儿子背叛自己,还是伤怀不已。
出了掖庭,他看到不远处一人的背影,挑灯等候。
脚步慢下来,那人回头,亦是一脸伤感,正是凤药。
“夜都深了,你如何跑来这里?”
“朕送你回落月阁。”
“不放心,本是去英武殿问一声,看皇上今天怎么样了,他们说您来了掖庭,所以过来看看。”
“他怎么说,承认了吗?”
“还没细问,只是为他母亲求情。”
“他还不晓得,皇后已经触柱身亡了……”李瑕哽住,“老天爷是惩罚朕吗?朕本打算将皇后与太子都圈禁在东宫,一应照顾依旧给他们,皇后以为朕是多么无情混蛋的男人,当着朕的面就……”
他立在夜空下,仰起头,泪如雨下。
纵是铁石心肠,也架不住这样催人心肝。
凤药将手帕递上,此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皇上接过手帕蒙在眼上,身体轻微摇动,伤情不已。
“皇上打算由谁来审此案?”凤药低声问。
皇上心思转开,平静不少,擦了脸反问,“你说谁来比较好?”
“若只在归常两者之间选择,定然是归大人更合适。”
皇上很敏感地察觉她意有所指。
李慎被废是板上钉钉的事,余下皇子中肯定要出储君。
方才李慎还提到,不能令朝中隐藏个伪君子。
李嘉又跑来说要去戍边,这里的事会不会互相之间有勾连?
断粮之事还需严查。
他也不等待,派人快马去传旨,由归山接手暗查断粮一案。
也要还劳大人与青连一个公道。
因为事情没有查清,两人的丧事不能大办。
真相大白天下之时,再好好祭奠两位英雄。
“凤药,要不就让薛家流放的人回来吧,将从前的宅子也赐还他们,太子已经归案,他们家有罪之人也已罚过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青连用他的死,换了家人一条后路。
第1157章 其心之毒
她们表明了自己对逆反不知情,但最终结局还要看如何处置太子。
说到底,她们全部都是太子的附属。
袁真被人送回来,是珍娘接的她。
两人在残阳中对视,以往的恩怨被风一吹,都散了。
“走吧,我摆下了饭菜,给你接风。”
珍娘淡淡说,“宫人们都被带走,恐怕已关入牢中,如今只余冬雪她们。”
“那日多亏你点醒,我带着她们一起去了清思殿。不然现在她们也保不住,这院子里就只余咱们三人。”
“皇上会拨人来伺候的。”袁真跟以珍娘后头安慰。
“这儿是东宫又不是冷宫。”
“我们才是真冤,什么都不知道,白给人陪葬。”
“呸,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总之咱们已经努力证明自身清白。”
珍娘叹口气,“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喽。”
说话间两人来到栖梧殿,殿中摆着桌凳,一桌饭菜。
玲珑与珍娘肚子都已大起来,快到生产之时。
玲珑脚肿着,脸也肿了——是哭的。
她双眼像兔子似的,看袁真回来,又流出眼泪,“太子爷一出事,咱们可怎么办?我这都快要生了?”
她绞着手帕,心中想着从前种种争宠的往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吃好喝好,把孩子生下来,就算是罪人之后,也是皇家血脉,一切看天意,现在哭有什么用?你父亲在外一直为你奔走,你也争点气。”袁真半训斥半安慰。
三人坐下,玲珑没甚胃口。
袁真和珍娘却如常吃饭。
到了这个时候,真就生死有命了。
袁真不慌,她接了长公主密令,说会为其想办法。
不会叫她一辈子关在宫里。
顶多一两年,一定把她弄出去。
听听这话,想来就算皇上知道她们清白,因为不轻饶太子,所以她们都得跟着治罪。
清白又如何?
太子很有可能被圈禁,一生不得出去,她们身为家眷哪有单独放出来之理?
这个理大家都懂,若是太子被处以死罪,对她们倒是好事。
谁也没说出口,理是这样,此时说出来也太薄情。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玲珑更是默默流泪,食不下咽。
太过伤心以至动了胎气。
生了一夜,凌晨时产下一个男婴。
她抱着孩子又哭又笑。
想生太子的皇长子真就如愿以偿,可是一切都已成空。
一个罪太子的名号,只会压得这孩子一生抬不起头。
她把脸埋在孩子襁褓上,哭得肝肠欲断。
……
袁真睡不着,枕着自己手臂。
她偷空跑去长公主府见了长公主。
长公主也很无奈,“皇权之争就如巨大的车轮辗过去,女人不过是车轮前的一只虫,再厉害也敌不过这样的辗压。“
“你莫担心,你和她们不同,你是替皇上当差的,想必太子之事处置完,总会给你个结果,本宫会替你说话,求个恩典。再不济,本宫也有旁门左道将你弄出来。”
长公主说过,皇上当初有心在太子废黜后灭她的口的。
后来改了主意,能活,已经是恩典。
袁真不会束手就擒,她不是出了宫活不下去的女人。
真不行,自己逃走闯荡江湖也活得下去。
珍娘点着蜡烛,一样难眠,好在有三个女孩子陪着她。
“小姐别慌,真要把我们关一辈子,我们陪你,咱们刚好够一桌雀牌。”
夜半传来玲珑生产的消息,珍娘鞋都穿不及,跑着过去。
好像突然有了使命。
冬雪喊道,“小姐自己也有身孕,急什么,用不了多久咱们自己的孩子就会出生。”
珍娘突然有了信念,开心道,“是,有了孩子就有了盼头,走先去照顾下玲珑。”
“小姐不恨她?她给我们添了不少堵。”
“都成阶下囚了,恨什么呢?”
“统共余下我们这几个人,她要真死了,我们不是更寂寞?”
几人带了礼物喜滋滋去瞧玲珑。
见她生过孩子还在哭,珍娘耐心陪她说话。
“咱们都是当娘的人了,不坚强些,孩子怎么办呢?”
“妹妹好好坐月子,等身体养好了,才能照顾好孩子啊。”
玲珑听了这些话,慢慢安静下来。
几人反倒于困境中生出相依为命之感。
……
归山带人搜查了整个东宫,加上袁真搜集来的书信密涵带走一大堆。
分门别类整理好,里面赫然出现派人截杀督粮官的信件。
此事非同小可,皇上亲征,有人敢断粮,比集合军队性质更恶劣。
截杀皇上,为图皇位。
断粮是让大周八万大军一起去死!
是背叛大周,是将国境拱手让给北狄。
更不提北狄虎视眈眈一直想南下占领大周最好的土地。
两者相较,此事更透着阴险狠毒。
他将这些书信集合起来,一刻不敢耽误,送至皇上书房。
书房只余皇帝和凤药,皇上亲自一封封信读过,越读心越凉。
里头连地图都附带上。
还有几个重要驿站,都被太子掌握。
所以那日在掖庭,太子终究是说了谎。
皇上将信放下,凤药问,“臣女可否看一看。”
李瑕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
他很怕自己一开口便压不住火。
凤药拿起所有信件,坐在靠窗的小几上,认真一封封读下去。
午时拿到的信,她直读到夕阳西下。
全部读完,她对皇上道,“爱之深责之切,身在局中不如旁观者清。”
“臣女倒认为,这些信不像一个人的手笔。”
皇上一怔,她面前的信件分为两堆。
“字迹与风格完全不同,连墨水的气味都不一样,不信您闻一闻。”
“另外,皇上细读信件,对于事情的处理,完全不是一道的。”
“臣女不认为所有信都是太子的,有人趁乱栽赃。”
“朕心都乱了,只读了信,倒不曾注意这些细节。”
“皇上容臣女再多读一读这些书信可以吗?”
李瑕点头,凤药又道,“那叨扰皇上,赐碗参汤,今夜臣女挑灯夜读。”
常宗道来书房向皇上上奏政务,见凤药竟有权读最高机密的文件。
这些东西连他这个老臣都没权力看一眼。
心下气愤,不敢多言。
此次皇上归来和征战前又不一样。
气势如虹,许多事情不必反对,一个眼神就压得他不敢再如从前那样啰嗦个不停。
皇上是真正做到乾纲独断。
……
恐怕李瑞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提前查到凤药的踪迹,将其灭口。
这些天,他不安宁,所以常常找太宰旁敲侧击询问太子谋反案的进展。
可恶的是,此案竟交给了归山审理。
归大人点到的审理人全部如被圈禁似的划出一个大殿,单独处理案子。
任何人结案前不得出殿,不得送信,不得见人。
所有消息都是最高机密。
连常宗道也未能多打听一丝消息。
这天听到外祖发牢骚,说皇上过于信任秦凤药。
对方还是个布衣之身,却可以待在皇上身边,对他都是最高机密的奏折与归山提交的证据,她想看就看。
“那女人倒似皇上的参赞。”
“不不,说是帝友也不过份!什么东西!”
“难不成她能过问太子案?”
“何止!”常宗道叩叩手中的烟枪,“本已打算结案,突然又不结了。”
常宗道有日子没见归山,偶然在路上遇到一次,见他胡子拉碴,就问了一声。
“听归大人提了一句,秦氏认为太子谋反案中有案!”
李瑞惊得一身冷汗。
连后面常宗道的抱怨也没听见。
第1158章 等待结局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王府。
深夜寂寂,他独守窗前,想起从前知意陪在身边的时候。
窗前院中有棵樱桃树。
春天结了樱桃分外美丽,特别是傍晚时分,夕阳的光刚好落在树上。
映着红色的果实,树和果实闪闪发光。
暮色潋滟,春风悠长,她若在,定是美人笑意嫣然。
可惜,这王府她却是没住进来一天。
李瑞眼眶湿湿的。
如果她还在,一切如初,会是什么样?
现在她化为荒野里的一抔黄土,他孤独守着一座豪华的府宅。
这里仆从众多,白日喧嚣热闹。
深晚却如一座孤坟。
唉,像孤坟的不是王府,是他的心。
心里仿佛有一个空洞,怎么也填不满。
遇到她,才让他的灵魂有了温度。
知意对他的意义和份量比他想的还要多。
她走了,连从前相处不愉快的部分,在回忆中也变得有了意义。
若是不会被父皇发现,现在杀秦凤药还来得及吗?
……
第二天他一早进宫,先去了未央宫。
容妃还没起,皇上回京没入后宫半步,连贵妃也没召见。
皇后的死讯并未传开,大家只传皇上再次圈禁了皇后。
太子被关入掖庭虽然都已传遍,却人人都讳莫如深,无人敢提。
宫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全无打了胜仗的喜悦。
容妃前段时间因没了皇上消息,日日忧心,常夜不能眠。
只是她担忧的是徐乾。
直到皇上大捷消息传来,且没有其他噩耗。
她才放心闭眼,这一睡,日日都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李瑞不让叫醒她,自己走进寝宫。
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人。
他的母亲,睡着时已显出了老态。
皮肤只有细细纹路,若上了妆依旧亮丽。
只是睡着时,人是没办法修饰自己的。
她已经松弛的皮肉与黯淡无光的皮肤都表明了年龄。
李瑞看着她,想着自己从小与她为伴。
人都说见面三分情,他日日见她,如今心里为何怨比爱多得多。
她诅咒与恐吓般的责备,和事后抱着他痛哭。
那些半疯癫的日子,他被困在她身边,无知无觉。
等他知道别人不是这么过日子,等他醒悟时,已经晚了。
他仿佛被一个阴影笼住,那片阴影原先只有巴掌大。
现在,已经将他整个人笼在其中。
是他主动走入阴影中的。
他放任心中的恶念,放任欲望,放任自己想伤害别人的阴暗想法。
后悔吗?
不,他一点也不后悔。
容妃缓缓睁开眼睛,恍惚看到一个男子坐在床前。
她有些分不清时间,好似自己还待字闺中。
还有许多的未来,有许多路可以选。
“徐乾?”她半梦半醒之间叫出心底埋藏最深的名字——
她日夜思念的男子。
突然,她清醒过来,一下坐起身,盯着守在床边的儿子。
“瑞儿,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辰了?”
“我来瞧瞧母亲。”他没提方才母亲喊了其他男人的名字。
他洞悉了母亲的秘密。
也明白这么多年为什么她过得歇斯底里。
可她仍然把同样的悲剧加诸于他的身上。
明知道失去所爱是什么滋味,在拆散他时,毫不留情。
“出了什么事?”容妃从未见过儿子这个样子,顾不得洗漱,慌张地问。
“要是出了事,母亲又当如何?”
容妃理了下额前碎发,“母亲只有你,你若出事,我豁出命也要帮你。”
“太子出事,不知皇后要难受成什么样。”
“都是做娘的,唉。”
总是这样,爱他又伤害他。
让他想恨又不能彻底恨下去。
爱与恨之间的拉扯,让他割裂又痛苦。
“什么错误都可以被原谅?”
“我想杀了李嘉。差点就成功了。”他平静地诉说自己有多恨李嘉。
恨他可以活得那么从容,恨他有那么好、那么宽容的母亲。
他的恨意那么多,说起来滔滔不绝。
小时候因为多病被骂成“病秧子”,每发病便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他一病,容妃便自责没照顾好,又怕他就此死掉。
近乎疯癫般骂儿子也骂自己。
有时还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扇自己耳光、用杯子碎片划伤自己。
她是疯的。
长大后的李瑞才意识到。
可怜他跟随着母亲居于深宫,求救都没人听到。
他是兄弟中最喜欢去书房念书的。
读书辛苦与面对一个疯狂的母亲相比,根本不算苦。
那里安全又热闹。
只要不面对母亲,就不必提心吊胆她什么时候发作。
就如现在,看着容妃的眼神,李瑞仍然提心吊胆,她是不是马上要跳起来狂骂自己。
可她只是瞠目结舌瞧着他,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于是他又慢悠悠补充说,“被他发现了。”
“李嘉没那么心软,要是拿到你的证据,必定要上告你父皇。”
出乎意料,容妃没责怪他,反而为他分析事情严重性。
“现在没了李慎,只余你和李嘉还有李仁,太子之位只在你们中间。”
“你不必动他,太子位也最有可能传给你。”
“母亲听不懂吗?我杀他不只为太子位,我嫉妒他有个宽容的母亲,不像你天天责骂我。”
“外祖父也只会训斥我。”
“凭什么都是父皇血脉,我活得这样辛苦。”
他直勾勾盯着容妃,他想看到她慌张、内疚。
可她只是惊讶,微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
好半天,她如泄了气,嗫嚅着,“娘亲是真心为你好啊,哪有这样记娘的仇的?”
“你对李嘉做了什么?若被发现可以都推到母亲身上。”
容妃去拉李瑞的手,他躲开了,瞧着母亲的眼睛,是的,直到现在,她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笑起来,这一切多么荒诞。
他没了心爱之人,害亲兄弟没害成还暴露了。
“儿子,不管你做了什么,娘都不怪你。”
容妃终于意识到儿子做法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你快说说,我们一起想个对策,皇上不知道便罢了,知道的话总得有个说法呀。”
她好像刚从梦中清醒,急匆匆踩在绣鞋上,李瑞将鞋一踢,容妃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惊愕地看着儿子。
“容妃娘娘,你也是有过心上人的。”
“你该懂得失去爱人的痛苦。”
“为什么要把这痛苦加在孩儿身上?儿子百思不得其解。”
容妃张大嘴,半天才道,“你在说什么?娘只爱你父皇一人。”
“别装了,你一直爱着徐小将军不是吗?做梦都喊他的名字。”
“这些日子宫女说你担心皇上夜不成寐,其实你担心的是徐乾战死,毕竟北狄不比其他异族,十分善战。”
他垂下头,容妃看不清他的表情,以为他在冷笑。
“好希望他们都死在那里,没有回来啊。”
他的低语犹如恶魔的叹息在常容芳耳边炸开。
她看着李瑞,仿佛从没认识过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那是你的父亲,大周的皇帝,你希望他……死?”
“是他们,都去死。”
李瑞抬头,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我也好想死,让你好好尝尝身边空无一人的痛苦。”
容妃流下泪,“娘到底哪里没做好?”
“哪里都不好,我恨你,恨外祖,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我在恨你们,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恨的外面包着爱的糖衣,才让人分不清楚。
他起身,看着容妃因为难过蜷缩在床上的模样,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
他对母亲仍抱有爱,伤了她,自己也痛。
李瑞踉踉跄跄走出未央宫,这些日子皇上免了皇子早朝。
他无处可去。
第1159章 至亲好友
李慎被废,是板上钉钉的事。
皇上要重立太子。
这则消息传到李瑞耳中,也传到李仁耳中。
凤药知道皇上准了李嘉戍守南疆的请求。
如今可以选的皇子只余李瑞和李仁。
皇上并没提及过一句重立太子之事。谣言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
甚至也没催促归山完结太子谋逆案。
随着案子越查越深,凤药更加确定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筹谋。
……
李瑞终于动用了自己手里最后的底牌。
既然秦氏参与到查案中,那明玉就是最好的帮手。
他叫自己人偷偷给明玉送了个口信。
“孩子在乡下身体不适。”
晚间明玉就来到睿王府。
被人带到书房,掩上门,她跪倒在李瑞面前,“求睿王放过曹福,曹家只这一根独苗了,您要我死,我现在就死。”
“我不要你死,甚至希望你能高升,前途似锦,跟着我的人都得死,谁还敢追随本王?”
“起来吧。”
他和颜悦色,似乎从前照死里打明玉,不是他下的令。
明玉战战兢兢站起身,等待李瑞吩咐。
李瑞指指凳子,“你坐下。”
明玉不敢,李瑞道,“我只让你做一件事,这件事你做了,我就放过你儿子。”
“以后不但不再找你,但凡有说得上话的地方,本王也会为你说话,盼你在后宫能再向上走一走。”
他笑得人畜无害,明玉却知道李瑞是个吃人不吐骨的。
“求王爷示下,什么事,明玉不知能否作到。”
“你能做到,不然我就不会找你。”
他从怀中拿出外小纸包晃了晃,“这包药,你找机会下到秦凤药的饮食中。简单吗?”
明玉睁大眼睛呆呆望着那个小小的夺命纸包。
“毒?毒药?”
“你知道的越少,到时越能撇清。”
他递出纸包,她不伸手。
李瑞的手伸在半空,脸渐渐阴沉。
“那么,你为了朋友肯牺牲儿子的性命,本王也很敬佩。”
“不知曹大人地下有知,是怪你还是敬你?”
“烧纸时别忘了问问。”
他收起纸包,冲外面喊了声,“来人!”
进来一个老仆,李瑞道,“告诉乡下,小少爷的病不必治了。”
“等等!”明玉扑过去拦住李瑞,“让我再想想!不要伤害我儿子。”
李瑞露出个得逞的笑意,将纸包拿出来,拉过明玉的手,拍在她掌心,“这才对嘛。”
屋内只余两人,明玉低头问,“这药若是一次只下半包,会如何?”
“暴亡只怕引人怀疑,若是先不舒服,慢慢死掉才自然。”
“凤姑姑与别人不同,皇上待她极为宠信,突然死了,彻查起来,恐不好收尾。”
“那你先下一半,待她不舒服时,你去伺候,再下另一半,放心,太医院那边我会为你托底。”
“父皇再宠信她,她也只是个奴婢。”
明玉面如土色,哆嗦着将纸包放入怀中。
“奴婢告退。”
“快点动手。我等不及了。
她像被抽了筋似的,踉跄着离开睿王府。
出了王府,走出甚远,她左右四顾,确定无人跟踪,恢复如常。
当这夜她本该宿在自己家。
可她实在着急,当即回了宫。
落月阁亮着烛光。
见到这暖暖荧光,她心头就像有了底,走到门前,见左右无人,轻叩门三下。
“明玉?”
“是。”
门开条缝,明玉闪身入内。
……
凤药随皇上回宫,才回落月阁,连东西还没来及归置,明玉头一个来寻她。
一见面,明玉泪水浮上眼眶,过去紧紧抱住凤药。
“可回来了,谢天谢地,你好好的。”
明玉没打算瞒着凤药。
曹峥没了之后,丧事是凤药操持的,办得体体面面,仇是李仁给报的,血洗仇家山寨。
也是凤药怕她一时想不开,寻短见,整夜陪着她。
之后帮忙找地方找人照顾曹福。
出钱又出力,让明玉能没后顾之忧在宫里当差。
她开导明玉,“男人没了女人能独自拉扯孩子长大,你有差事,又是皇差,没了曹峥更要好好看着曹福长大呀。”
“曹峥在天有灵希望你坚强活着,还是抛下一切跟他走?”
“未必殉情才叫情真。坚持活下去,走过这道坎,让他知道你并不软弱。”
“我了解的明玉非缠枝的蔓草,而是扎根大地的树!”
凤药说过许多这样的话。
这些话像为她点燃一粒火种,足以帮她度过人生至暗时光。
她像信任曹峥一样信任这个走过风雨的老友。
凤药一回宫,她便找过来,把李瑞绑走她拷打她,拿曹福胁迫她,一股脑都说出来。
凤药听得认真,点头道,“你做的没错,那样的情形,我又并不在宫内,你把所有事先推我身上是最好的办法。”
“你不怪我?”
凤药摇头,“任何时候,保存自己的实力,留住这条命,都是最正确的。”
“明玉,这不叫背叛。”
“我们来想想该怎么应对。”
两人当时就推测了种种可能。
但李瑞一直按兵不动,凤药让明玉安心潜伏,别惊动他。
他费这么大劲,查到知意是死在谁手上,不会一直没动静的。
一直到这一天,他叫走明玉。
……
“明天皇上就要召皇子一起早朝,你只假装没机会下手,我走到哪里都会带一群人,他看在眼中不会太过为难你。”
“他定会再找你,到时你就这么问……”
“之后呢?”
“之后咱们这样……”
“这样便可争取时间,先保曹福。”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曹峥唯一的孩子受到伤害。”
明玉仍然忐忑,终于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
第二日早朝,朝臣到齐时,凤药比平时来得迟了些。
所有人行完礼,却见凤姑姑穿着簇新的绯红官服,身后跟着众多宫女太监,好大阵仗从正门前绕过,在众目睽睽下,自边门独自走入英武殿。
连太宰都要等着她站在皇帝身边。
堂下臣子们大气不喘。
谁都听说了,这次皇上亲征,军粮出问题,是这位姑姑,独自完成采购、运输,假装成行商,冒死将粮食送进边城。
皇上的命都是她救的。
一个这般不起眼的瘦弱女子,完成了男人也难完成的事。
太宰仍然厌恶她,也不敢当众责怪她架子太大。
她走到皇上身边,落落大方行礼,皇上冲她点点头,示意她站在一旁。
这女人,自顾自拿起笔,铺开纸,只等皇上与众臣议政。
“今天告诉诸臣工一事,以后,秦女官与你们一样,对政务有上奏之权。”
他轻描淡写,便许了秦凤药议政。
朝堂上有人“嘶”了一声。
皇上淡淡问,“哪位爱卿有意见?”
无人吱声,朝堂上落针可闻。
凤药的眼睛有意无意在大臣与皇子间游荡。
李瑞没来及藏起的惊讶被她尽收眼底。
平时她不这样,今天特意上演这出就是告诉李瑞——
明玉的任务不好做!
秦凤药再次归来,不是从前的凤姑姑了。
这几日,她呼啸来去,阵仗直逼贵妃。
第1160章 案中案
明玉则被远远甩开,受冷落之态落入所有人眼中。
她再次见到李瑞,哭着抱怨,“不知何故,大约因为没伺候好,现在秦凤药跟本不待见我。”
“她越发气势,巴结的人多了去,叫我怎么接近?”
“求王爷多宽限几日。”
李瑞板着脸,秦凤药有了上折子的权力,就是皇上许她光明正大参政了。
一个女人,她何德何能?
若说皇上宠爱,何不纳入后宫做个宠妃?
她救了父皇的命,所以,这是皇权特许?还是秦氏野心勃勃自己所求?
李瑞问,“她与父皇可有……?”
他一时拿不准用什么词,“私情”这个词用不到皇帝身上。
大周的一切都是皇上的,看上哪个女人是那女人的幸运。
若是宠幸,封妃就是,何来的私情一说?
莫不是父皇有什么恶趣味?
他摇摇头,自己已开始胡思乱想。
“王爷若问男女之事,奴婢倒可保证,并无此事。”
“姑姑在宫中伺候两朝帝王,最熟悉皇上脾性,所以得皇帝喜爱。皇后没出来时,姑姑在后宫就是最有权力的女官。”
“当初就难巴结,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皇上免了她的职,这次借打仗又立新功,虽说没恢复官职,也是早晚的事。”
“恐怕奴婢总尚宫之位朝夕不保。”
“那再多宽限你几日,不管你用什么借口,都得出手了。”
“两天,就再给你两天时间。”
明玉松口气,足够了。
她出了王府,第二天早朝,便没见秦凤药,皇上也迟来许久。
坐下便一脸不高兴。
散朝去打听,说是晨秦女官突然腹疼不已,满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甚至有太医说女官有可能不治。
……
李瑕一早听小桂子来回凤药告假,身体不适。
落月阁离英武殿不远,李瑕绕道去瞧了一眼。
凤药精神萎靡,嘴唇发白,明玉在一旁照顾,说是腹疼一个多时辰,越来越重。
已召了太医。
凤药躺在床上少气无力回禀,“臣女无碍,歇一两天就好。”
皇帝不高兴并非因为凤药的病。
而是太子案查出的结果。
自己的儿子们,生得一个比一个健壮漂亮。
他所挑选的妃子皆家世清白,要么书香门第,要么武将世家。
儿子们的母亲都是受过教导的大家闺秀。
他自己也时常自省,对待儿子们尽量慈爱公正。
他最看重的儿子,却是污糟不堪,叫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
李瑞闻听消息心下高兴,仍不放心,借给皇上请安之际,前去试探。
“父皇早朝时心神不宁,孩儿不放心,可是龙体有碍?”
“无碍。”皇上端着热茶,闲聊似的问他,“你可知李嘉要离京,去南疆守边?”
李瑞听李嘉提了一嘴,当时跟本没放心上。
他愣愣地问,“六弟去戍边?他吃得了那样的苦吗?”
“儿听说南边还不如北边,那边湿热多瘴气,不适合咱们这里的人。”
“也许那种苦只是看到的,在京中所受之苦却是心上的。”
皇上淡淡说了一句,让李瑞心里怦怦乱跳。
“父皇这话儿不明白,要说皇子们过得最得意的,不就是六弟吗?”
“再说他与绮眉小妹的婚事就在眼前。”
“他想退婚。”皇上放下茶碗道。
“啊?!”李瑞发觉事事都不在自己预料之内。
“可是绮眉就是倔强,宁可跟去南疆也要嫁给老六。”
皇上轻叹,“朕许了。”
“他们马上出发,你去瞧瞧你六弟吧,这一走也许数年都看不到了。”
皇上深深望着李瑞,话中似有深意。
李瑞的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个消息搞乱了。
李嘉是他最有力的对手,说走就真走了?
荣华不放眼里,京师这样的温柔富贵乡,说放下就放下?
那他,不就成了太子的唯一人选了吗?
皇上要立李嘉断不会允“太子”远离政治中心。
李嘉真如外祖所说,不可能被立为太子!
狂喜之下,他哪会注意到皇上锐利的眼睛正紧盯着他?
秦凤药按计划将要被除掉。
一大早,几个好消息接踵而至,他几乎笑出声来。
脸上仍装做严肃安慰皇上,“父皇切切注意龙体,儿子们盼着皇上福寿安康。”
“好了,去送送你弟弟吧。”
李瑞起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英武殿。
李瑕的眼神带着惋惜一直目送他走得不见人影。
东厢房闪出一人,正是带着病容的凤药。
“皇上都瞧见了吧。”
……
明玉连夜回宫,把李瑞再次逼她动手告诉凤药。
凤药毫不犹豫将这些日子查出的线索和资料整理好,带着它们直奔英武殿。
皇上宿在殿后的寝宫。
那些书信,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细致阅读。
又找来对书法颇有研究的行家来对比。
得出两个结论,先是字体,出自两组人之手。
把所有信件分开,按事件排列,分成几批。
之后又追踪信件上出现的人名、地名等线索。
终于弄清楚,信件并非全来自李慎。
另一组人与李慎无关。
那一堆信件是有人特意放进东宫书房,搜宫时,书房是重点,所以将所有信件放在一起,全部拿回来。
理所当然地当成全是太子与自己属下来往。
而且用密码书写的信件只提及分为两份信件中其中一份所涉及的事件——
招兵买马,直反京师。
涉及杀死督粮官的事件,发生在谋反之前,而且直接会要皇上的命。
还涉及几万大周军队生死和大周的胜败。
这么大的事,直接书信往来,并没用密码字去写,完全不合常理
这些细节,其实不难发现。
只是人一旦先入为主认定一切都是太子主使,不免由着这样的思维主导自己的行为。
皇上听了凤药汇报,夜半再次提审李慎。
他咬死否认自己要饿死皇上,杀掉劳伯英。
太子辩驳道,“左右都是死罪,一条是死百条也是死,真是儿臣做的,儿臣认,但想儿臣替人背黑锅,儿臣抵死不愿,求万岁彻查。”
“我看,问问袁真可能会得到更多信息。”
当下,又着人将袁真召来。
袁真穿着松垮的长裙,一看就是临时从被窝里被人拉出来。
她交代说,太子对书房十分谨慎。
太子妃管事时,派人几班值守,不可能由人暗中潜入栽赃太子。
更大可能是太子自己把人带入的。
“太子妃被太子关起来后,值守侍卫倒是被撤了,但东宫之人都知道这地方不能随便进,不过……”
她皱着眉,意识到自己的供述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说!不必顾虑,但凡你说的有用,朕便赫了你的罪过。”
“是。”她不再犹豫,“三爷时常来找太子,两人关在书房中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其他就是太子的门客幕僚了。”
“太子见大臣几乎不在东宫,他说人多眼杂,私下见面不好。”
袁真的话将皇上的猜测落到实处。
这些信件应该是李瑞放入太子书房的。
第1161章 颓然倒塌
这个看起来最和顺最知礼的孩子做出的行为,实在令李瑕吃惊。
他还没想好怎么办。
有书信,但书信上从未写过李瑞的名字。
是证据,但不够直接。
凤药已下决心,在李瑞让明玉毒杀她时,她便想着,倘若出手,一定将证据捶死,万不能让李瑞有起复的机会。
他对她已实施杀人计划,只要有机会,还会杀她。
皇上是靠山,皇上百年后,李瑞只要活着就是个钉子。
她不惹事,却也不愿给自己留任何风险。
心不狠,在这里活不下去。
“皇上。”她上前一步,“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大户人家也少不了这些家务事。”
“只是这孩子自小看着文弱乖巧,谁又料到为人却是皇子中最阴狠的?”
“差之毫厘,皇上就几乎断送在北境前线,这份心机若用在正途,何愁不能出人投地?”
“皇上可是舍不得?”
李瑕伤感地说,“朕连太子都舍了,有什么舍不得李瑞的。”
“朕是感伤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李慎所谓逼朕退位尚不知真假,这又跳出来个想朕死掉的儿子。”
他无奈笑了一声,眼角还是泛红,只余一声叹息。
“朕子女缘浅啊。”
“朕记得有一次,还是在含元殿处理政务时,外面大雨交加,容妃疯了一样淋着雨闯入殿内,说李瑞快死了,只余一口气。”
“朕当时慌得连砚台都撞翻了。
来不及打伞,冒雨跑去瞧他。
他那时还那么小,盖在被子下,薄薄一片,像没人似的。
烧得满脸通红,眼见是不行了。
朕坐在床前喊他名字,他突然睁开眼睛,喊了朕一句,爹爹。
朕当时就流泪了。
那一夜朕亲手为他更换毛巾,擦手心脚心。
喂药换衣,他的小衣服都出汗湿透了。
守他一天一夜,终于看着那小小的人儿退下烧捡回一条命。”
“皇上……您别再伤心了。”
“若说李慎不为朕所爱,可李瑞朕是用心教导了呀,怎么个个儿子一身反骨?”
“他又是着的什么慌?朕的皇位总有让出来的一天,朕本来是看好他的……”
一切不过时也、命也、运也……
“除掉逆子,如剔朕的骨肉,朕非铁石心肠,也是人,也会疼。”
这个上了前线敢食敌人骨肉的铁腕皇帝伤情不已。
终是忍不住落泪,“凤药,朕失德至此吗?”
“皇上是好皇上,也是好父亲。”
凤药由衷感叹。
李瑕比起先帝,对妃子们更公平,对皇子也更关心。
奈何皇权在前,亲情总要靠边儿。
“皇上,要不宽恕他吧。”
李瑕马上恢复理智冷笑道,“那怎么行?”
“两个儿子都犯了罪,朕只处罚一个,天下人如何看朕?朕如何自处?朕偏私护短,又如何面对大臣?”
“比起李慎,李瑞更可恶,又有太宰在,不好对付。”
“皇上,这也不难。”凤药道,“铁证如山的话,谁提意见也没用。”
“突袭查抄李瑞王府。”
“同时查抄李慎做太子前的府邸。”
凤药小声道,“可否请皇上晚一天再行动?”
她把李瑞绑了明玉,毒打,又以曹峥之子相威胁,让明玉下毒的事告诉皇帝。
皇上气得折子从手上滑到地下,“好歹毒的心肠,以有功之臣的孩子相要挟,行径真真令人不齿。”
“臣女已让李仁前去解救曹峥之子,等他带出孩子,会先发急信,到时皇上马上动手,省得惊动三爷,销毁那些信件。”
……
当李瑞来请安加试探时,皇上待他如常,心中其实已经另有打算。
可惜他并未察觉。
那一夜祸从天降。
他还在睡梦中,被吵醒时揉着眼睛坐起身,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一个面生的武将打着火把站在门外。
门外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这府里所有人都待在原地,敢擅自行动,别怪本将不留情面。”
“所有东西登记造册,不许吓到人,不许丢了件物件儿!”
李瑞推开门,武将身子如铁塔似挡在面前,好声好气道,“请三爷屋里待着,臣带着圣旨。”
他拿出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上的字是一笔再熟悉不过的小楷。
正是父皇的字迹。
可是明明头一天,父皇待他如常,还很温和地要他送送李嘉。
他已经没有对手,马上可以做太子了呀。
怎么忽然就抄家?
……
他书房的信件藏在暗格中,数量比李慎的多出几倍。
里头的内容让阅信的秦凤药叹为观止。
这才是真正的李瑞吧。
狂傲、压抑、用光明的表象掩藏内内的黑暗。
不止杀掉劳伯英和青连是其所为。
与境外势力勾结,左右边关局势。
信上明确写着,“来日,我为皇帝之时,便是你为汗王之日。”
满纸的居心叵测,狂悖无礼。
李瑞静静坐在房内,看着窗外军士们来来去去登记他的私财,搬走他的书信。
他甚至不愿去想是哪里露出马脚,让父皇发现他的阴谋。
也许是李嘉告状,也许是秦凤药查太子案时发现的线索。
但已经不重要了。
他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大一样。
比如太子和李嘉,甚至李仁,他们都有在乎的人。
他们都很孝顺。
太子对皇后,爱恨交织,爱多于恨。
出了谋逆之事,皇后必定将所有罪行揽下,请求皇上宽恕儿子。
这才是母子情。
比如,李嘉要离京,贵妃知道后哭了好几天,又是求皇上,又是说服儿子,离愁别绪化解不开。
贵妃为了留下女儿,串通他人,骗他的知意上了和亲的花轿。
真不知道知意是如何欢喜地上了轿子,待发现自己被送到别处又是如何惊恐。
他这一生,所有在乎的东西都留不住。
所有的快乐幸福都与他无缘。
所以,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的私财比不上太子,很快查清。
书信也都被搬走。
过来抄家的士兵风卷残云似的走个精光。
整个王府突然安静下来。
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一人,又仿佛他被关入一个墓地中去。
他不知困顿疲惫,坐在房中,门窗都被人关上,但日光穿透窗纱洒入房内。
原来这就是阶下囚的滋味。
日影从东边升起,自西边落下。
余晖的颜色比朝阳要浓得多,照进房中的光线都是红的。
他从没这么安静地看过太阳的光影。
如此静谧又如此美好。
只是已经不会与他有关了。
他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
第1162章 失智地对质
门被人推开,阳光刺目,风却吹得他打了个寒战。
“走吧三爷,皇上要见你。”
李瑞不愿去想母亲与外祖父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想法。
“皇上在哪里见我?”
带他离开的是个面生的侍卫,没回答他的问题。
这条路走了千百遍,风光无限。
无论骑在马上还是坐在车内,旁边总有人以艳羡的目光注视着他。
如今这条路上的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他已从高高在上的龙子凤孙,跌落泥潭成了人人唾骂的阶下囚。
感觉仿佛走了很久,又像只是一瞬间,他站在巍峨的宫殿朱门前。
抬头看着这高大的暗红色大门,那颜色莫不是以鲜血染就?
他走入殿中——
常太宰仿佛一个枯萎百年的木桩,一夜间,他老得快要风干了。
那双平日严谨克板的眼睛,含着一泡老泪,看向他。
哦。他已经知悉所有事情。
李瑞走上前,跪下,向着皇上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甚至他也没听清皇上说了些什么。
直到皇上问他,“这些事情经查都是你所为,你可供认?”
“父皇既然已查实,还问儿臣做什么?我若说不是,父皇信吗?”
“瑞儿!”太宰喝了一声,“注意你的态度!”
事到如今,李瑞反而松弛下来,他自己做的事心里有数,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外祖才该注意态度,皇上在上面坐着,何需你大呼小叫?”
“再说,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能挑得出毛病不是吗?”
“做得好了,也会告诉我,需要用心,下次争取更好。要么就是要保持这样的优秀,不可松懈。”
“谁能一天天一年年,每个时辰都绷得那么紧?”
“父皇要怎么处罚儿臣,儿臣领受就是,是白绫还是斩首?”
他一改往日谦和君子的模样,句句话中带刺。
“那就是认下所有罪行?没有任何辩解吗?”皇上又问。
李瑞马上明白,这是他最后见到父皇的机会。
问清楚,他下了大牢就再无机会面圣了。
眼泪流出,他倔强地看了父亲一眼。
他对皇上没有怨念,相反,父亲给他的情感,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温暖记忆。
父亲虽严格,却也宽仁慈爱。
他感觉得到。
年少时回答父亲的问题,出乎父亲意料的地方,父亲总能报以赞叹,夸他小小年纪,有这等见识。
此时若是外祖在,便会谦虚,这有什么?小孩子瞎说,偶尔说对罢了,尚需好好用功。
他不明白,自己那么努力,为什么外祖与母亲连一句肯定也没有?
他做的每件事都有不足,都能挑出毛病。
此时此刻,外祖忍不住大放悲声,是对外孙失望还是对自己失败的教导失望?
他才过弱冠之年,就感觉已经把一生的力气都耗光了。
他带着深深的眷恋看着父亲,李瑕被儿子眼中深切的绝望与悲凉所震惊。
那不是一个年轻男子该有的眼神。
李瑞本是他最器重的皇子,常宗道是克已复礼的端方君子。
这样的人教导下成长的孙子,本该是承担大任的国之栋梁。
他失望地于李瑞对视,痛惜之情尽在眼中。
李瑞冷硬的眼神瞬间蒙上一层委屈,泪水漫上眼眶。
他用手背擦下眼睛,依旧跪得板直。
“你可有什么不得已的情由?”
李瑞张张嘴,却说不出来。
他的理由?他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想打碎这个让他窒息的世界。
要么毁掉身边的一切,要么毁掉他自己。
可他从何说起?
从母亲毁掉他所有玩具说起?
从他渴望与兄弟们一起骑射却被母亲责怪不用功说起?
从外祖父撕掉他的功课,教导他业精于勤荒于嬉,说他太过懒惰?
他内里千疮百孔,从哪个孔讲起呢?
他如一床盖了多年的旧棉絮,外面看着好好的,其实早朽了。
他多么羡慕李嘉他们啊。
哪怕李仁,没有娘亲也好过有个疯子般的母亲。
而最让他疯狂的是这一切,无从开口说起。
没人信,一个精心照顾孩子的母亲的好意。
就算做错什么,也是值得原谅的错误。
一股酸涩上涌,他张开嘴刚想说话,耳中只听到一声尖叫——
“李瑞!!”
他马上闭上嘴,整个人绷紧起来。
容妃像股旋风似的卷入殿中。
她眼底尽是癫狂,还带着泪花。
进殿冲到李瑞面前抬手一耳光,李瑞没防备她会在皇上面前打自己,一下咬到舌头,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太宰只是在一旁看着,一声不响。
仿佛这一掌是女儿代他打出来的。
这不争气的逆子!该打!
李瑞正了正身子,也不擦,冷漠回头看着容妃。
他想看看在皇上面前,容妃是不是也会疯得如在未央宫一样。
事实证明,在皇上面前,她永远有理智。
所有的疯癫是有条件的。
在父皇面前,她不敢,在儿子面前,她可以随意。
李瑞嘲讽一笑。
容妃不留情地骂道,“你又做了什么叫父皇生气之事?”
“从小就教导你做个君子,你可有听进去一句?”
她滔滔不绝,一张嘴巴像黑洞一样向外喷涌她的怨气。
苛责如一支支飞箭不管对方承受能力射出去。
何时停止,全在她的情绪有没有释放完毕。
等她心满意足,才肯闭上嘴。
而这一次,李瑞已经承受不了,也不再想承受。
他挑着嘴角一笑,大声对皇上说,“容妃娘娘失了理智,莫非是思念徐小将军太过之故?”
这句话像带着魔力的封口神咒,容妃一下闭住嘴巴。
浑身像施了定身法。
僵硬、直挺挺跪在堂下,一个字也说不出。
皇上悲悯地注视着李瑞和容妃。
他的妃子,因为担心儿子,急匆匆跑来,头发凌乱,两只鞋子颜色稍有不同,想是穿错了。
她骂他,是以为为皇上出了气就能减轻些对儿子的处罚。
一切都像一个错位的笑话。
李瑕以手抚额,他不想追问,只当这句话没说过。
一件谋逆案中案,他不想牵扯出陈年旧事,将案子染上低劣的桃色。
李瑞偏不住口,他不知道扯这些话对自己的母亲将是什么样的打击吗?
他眼神中带着挑衅和兴奋,问容妃,“娘娘梳妆台里用丝缎扎起来的是什么?”
容妃肉眼可见,一张桃花面失了血色,见鬼似的盯着李瑞。
“你、你说什么鬼话?”
“什么信件?我没有!”
她张惶地看向父亲,又瞟了眼皇上。
李瑞笑了,越笑越大声,原来母亲畏惧常宗道胜过皇上!
如他一样。
常家的悲剧,一代一代就这么传下来。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外祖,“你养的好女儿,儿子已经成人还在惦记着别的男人。”
“常大人不是总教导外孙要知道羞耻吗?不知如何教出这样不知耻的女儿?”
“真真上梁不下下梁歪啊。”他又哭又笑。
看着常宗道与容妃失了往日的从容端庄,他感到畅快又有种隐隐的惧怕。
第1163章 梦的尽头
他看了皇上脸色知道皇帝不愿节外生枝。
便口称外孙受了刺激,满口胡说。
李瑞狂笑,从怀中摸出一沓信件,用彩色绸缎整齐捆在一处。
一见那缎子的颜色,容妃尖叫一声便晕倒了。
常宗道面色变幻莫测,震惊、恐惧、耻辱轮番上演。
李瑞自地上爬起,常宗道抢先一步劈头盖脸地打他。
“常大人殿前失仪了。”李瑞高声喝道。
对于外祖的撕打,他只口头阻止,身子却是毫不闪避,由着他。
“老夫对你呕心沥血教导,你就这么回报老夫?”
李瑞将那捆书信丢到御案上,又跪回原地,“皇上,儿臣有罪,罪不容诛,不过容妃娘娘也有罪,请皇上秉公处理。”
李瑕终于从龙椅上站起身,走下台阶。
他站在李瑞面前,脸上带着惋惜、怜悯、和深深的不屑,“李瑞,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不能宽恕你。”
“朕问你,为何要杀劳伯英,你只要扣下他,一样可以饿死朕与边关将士。”
“劳伯英只是小角色,是扣下还是杀掉都一样的。我只是怕麻烦,活人总是节外生枝,死人最安全。”
“对吧,凤姑姑。”他目光犀利,突然问站在一旁沉默着的凤药。
“知意不就是这么处理的吗?”
凤药看看皇帝,见对方允许她讲话,便道,“臣只做错一件事,对沈知意动了私刑,可是,她犯下叛国罪,本就要死。”
“皇上打仗,物资供给是最要紧的,有句话说,打仗打的是大后方。督粮官在争战期间是最要紧的差事,你不顾大周与北狄交战输赢,不顾皇上死活,杀了劳大人。有负国家是为不忠,有负皇上是为不孝,想杀兄弟是为不悌,像你这般不仁不义之徒,劳大人却死在你手上,这般死法有负他在天之灵。”
“你犯罪在先,怕我查出你栽赃兄弟,想杀死我在后,老天给你这个皮囊,叫你为人,可你呢?”
“太子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多一项少一项罪行又有什么要紧?”
“我只是把自己的罪责推给他,我可没想杀他。”
“那李仁呢?你勾结兰氏乌日根,叫他绑了李仁,是为何?”
凤药一步步紧逼。
她十分在意这一点,这个疑点存在她心中很久。
李瑞不管要害李嘉还是李慎都有原因。
唯独李仁,李仁妨碍他什么了?
凤药查了很久,唯独这一点查不到一点线索。
一团疑云堵在心头,与李瑞面对面,她终于直接问出口。
李瑞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仿佛听不懂凤药在说什么。
“什么李仁,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下贱宫女生的贱种,连父皇都不待见,我理他干什么……”
他还要骂,李瑕拉下脸叫来侍卫,“带走,关入掖庭。”
又叫来宫女,把容妃抬回未央宫。
殿内只余三人,皇上、凤药和常宗道。
他已经哭得抖成一团。
整个人像风中摇曳着快要熄灭的蜡烛。
风烛残年之际,要了一辈子脸面的常大人,跌个大跟头。
女儿有私情丑闻,外孙企图弑父。
“太宰。”
“臣没脸面见皇上,求皇上赐死老臣吧。呜呜呜,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呀……”
皇上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太宰,你对政务的上心,对李瑞的教导朕看在眼里。“
“这一切不是你导致的,朕不怪罪你。”
隔天,常宗道上奏皇上请求致休。
皇帝允了。
不几日,一道圣旨,提拔王琅为川地总督,总管川地政军所有事务。
王琅连跃两级。
收到旨意,王琅高兴不起来。
太子出事,已经传到他耳朵里,本来不信,见了这圣旨便知十有八九传闻是真的。
女儿没做错什么,恐怕要终老于深宫,太子不知会处以什么惩罚。
但王珍儿这一生已经看尽。
……
不出所料,太子谋反被皇上处以极刑。
临行刑,皇上亲自去了掖庭,李慎扒着铁栏,眼巴巴望着父皇,“父皇,儿臣必须要死吗?”
“一死百了,李慎,你还认得她吗?”
皇上身边站着个小宫女,只会比划,不会说话。
李慎盯着她瞧了半天,骇然地说不出话——那丫头下巴上有颗胭脂痣,那是他在王府知晓一切的唯一人证。
“你的丑事,唯有一死,一床锦被遮住就完了,揭开来,净让你老父皇脸上无光。”
李慎瘫坐在地上,“父皇早就知道了啊。”
“是,朕对你失望透顶,仍然给你机会叫你坐上太子宝座,就想看看你能荒唐到什么地步。”
他低泣着,傍晚的风呜咽个不停,铁窗被吹得哗啦啦乱响,催命似的。
李慎不胜萧瑟,缩着肩膀,面前放着一只托盘,鸩酒、刀子、白绫,摆在面前。
“别逼朕叫人送你上路。”
李慎最终选了白绫。
皇后嫡亲的儿子,最后的命火悄然熄灭。
属于王家余存的希望,就此黯淡偃旗息鼓。
皇后做了一生的复兴王氏的梦,终究无声破碎。
李瑞也关在这里,听到弟弟就这么死了,他肝胆俱裂。
他以为身为皇子,最多不过圈禁到死。
完全没想到皇上舍得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丝毫不怕史书记载。
离开掖庭,李瑕带着凤药在宫中漫无目的乱走。
“皇上心烦,臣女叫人煮了安神汤,皇上要不要回去服一剂,好好睡一觉?”
“唉,去瞧瞧容妃吧,李瑞这个样子,她恐怕要伤心死了。”
后宫诸妃,容妃是他的第一个妃子。
他不忍苛责。
事关徐家,也不能苛责。
那些信件,他看了,有悖礼法,不是因为信上的内容,而是通信的行为。
徐乾没写过任何超出臣子本分或朋友身份的话。
他反而多次提起皇帝是好皇帝,自己定能打胜北狄,请容妃放心,好好照顾自己。
皇上进入未央宫,里面一支蜡也没点。
暮色四合,房内早暗得看不清东西。
他命宫女点起一支蜡,走到床边看容妃。
才一天,她的脸就塌下去,干瘪得像支失水的花朵。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不知是真的睡着,还是不愿睁眼看这个糟透的世界。
“容芳,朕看过那些信,朕这些年冷落了你,朕不怪你。你好好养着身子,莫想不开。”
皇上起身要离开时,见一滴泪顺着容芳眼色流下,她依然没有睁眼。
“容妃娘娘可怜。”
“自作孽不可活。”李瑕冷淡地紧了紧披风。
这和方才在殿中的态度完全不同,凤药有些迷惑。
“李瑞已经不可能出来,常宗道要离开京城,朕不会再来未央宫,容妃自己心里很清楚下扬,朕说出什么话还重要吗?”
“不过走个过扬,到底她没犯了死罪。”
凤药只觉得冬末的风直钻骨缝,阴冷无比。
……
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
李瑞揭发母亲丑行之事,已被国公府知悉。
徐忠叫来徐乾问他可有与容妃通过信。
得到肯定答复,气得徐忠当扬要打徐乾。
徐乾道,“我已让她看信后焚掉,莫不成真的留下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与容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再说当年的确是皇上抢我爱人在前,怎么怪我?”
“常宗道那老头狗眼看人低,只想攀高枝儿。”
“你还说?!那是天子!下道旨可以连夜抄了我们家的天子!!”
徐忠连捶弟弟两拳,“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样天真!这事我们不能主动提起,且看皇上如何处置。”
“不管坏到什么地步我们都有分辨的机会,你可不要乱讲话。”
等待的时光度日如年,好几天过去了,宫中没有半点风声。
皇上整日上朝,只是更加沉默,更加威严。
第1164章 从溪的纠结
徐忠坐在堂中,板着脸回答道,“信,为父已撕掉。”
“为什么?!”徐从溪气得几乎跳起来。
徐忠不但不安慰他,反而板脸沉声,“你跪下。”
这时徐乾也走入堂内,奇道,“从溪立了功呢,大哥怎么罚起孩子?”
“宫中有个姑娘是五皇子从边关带回来的,是个山匪头子,你可知晓?”
徐乾点头,“听闻一二。”
“因那女子过于美貌,李慎和李仁兄弟相争,以致产生嫌隙。”
徐乾定定看着侄儿那俊美无双的脸庞,心中已有猜测。
“偏咱们这位公子哥儿见了人家生得美艳,也起了爱慕之情。”
徐乾没个正形,嘻笑问道,“什么好姑娘,能美得让咱们从溪都动心了?”
“徐乾!再闹别怪我请家法,连你一起打了!”
徐乾终于安静下来,“可是那姑娘只独瞧上了咱家从溪?那也算她有眼光。”
“可是从溪……”他突然收了笑闹,一脸正色坐下来,长叹口气。
“大哥,那姑娘若是自由身……”徐乾话头一转,想为侄儿说话。
徐忠拦住,“她是土匪,杀过多少人的,是罪犯。除了皇家,谁能娶有罪之人?”
“可是皇上赦了她的罪。”从溪拧着头顶撞父亲。
“太子瞧上了她,五皇子也瞧上了她,你是让咱们家为你出头与皇子争风吃醋?”
徐乾心中不爽,替侄子说话,“怎么?我吃过的苦,还要让从溪再吃一遍?”
“大哥,以咱们家现在的实力,与皇子争上一争又有何不可?”
“最怕你这种想法!以为咱们家了不起了吗?再说,”他向外瞧了瞧,低下声,“太子与李瑞如今坏了事,谁会是太子,谁是将来坐上龙椅的人?你们脑子被男欢女爱腐蚀坏掉了吗?”
“我看咱家迟早坏在你们手上!”
“长个脑袋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
“还有,我与父亲商量过,咱们家恐怕要一改从前传统,表明态度,支持立李仁为太子。”
“啊?”徐乾和从溪一起叫出声。
“那么,你们与最有可能成为储君之人抢不抢这女人?”
“你们从未注意过李仁,我却接触过他,他和其他皇子绝对不一样。小小年纪,不动朝廷一兵一卒,平定贡山匪乱,还五镇清平,以土匪打击边外十部异族,趁乱夹击,坐收渔翁之利,这是普通人做得到的?”
“最少贡山那边能安生好几年,省咱们多少事。”
“这样的功劳放在一个将军身上,也要奖励一番,人家一声不吭。”
“有功而不居功,一个年轻皇子,真真了不起呀。”
“想我二十岁时,随军戍边,抵抗北狄、柔然,也只会硬碰硬。唉,他真去军营,也能有所作为。”
“这样的人,不做皇帝,真是李氏王朝的损失。”
徐乾好奇道,“那李嘉呢?听说明日他就出发去守南疆,表现也不错啊,他外祖又是曹家,立下不世战功的,怎么不立他?”
“他生得与咱们家从溪一样英俊,一表人材。”
徐忠瞪了弟弟一眼,“说着说着又开始不着边际。”
“人生苦短,何必那么严肃。”
从溪突然出声,“他都要做太子当皇上了,少一个图雅怎么了?全天下的美女都是他的,我只要图雅,再说了,你们说得热火朝天,谁问过图雅的意思?”
“她是个人,有思想有灵魂的大活人!你们像谈匹马似的,谁要给谁就完了?”
徐乾对侄子赞许地点点头。
徐忠的火一下冒出来,一拍桌子喝道,“如此天真!对帝王来说,女人就是物件!”
“不管你嘴上说得多么漂亮,事实如此,别犯傻。徐乾,你活了一把年纪,吃了那么多亏,还不告诉你侄儿真实世道是什么样子吗?”
“徐从溪,你将来是徐家的国公爷,担着全家上千口的前途与命运,现如今,一边是皇子的女人,一边是全家人,孰轻孰重?”
从溪直挺挺跪着,听了父亲的话眼圈红了。
族中亲人,个个待他都很好,他肯定舍不下。
可是舍下图雅,他只是想一下,心里疼得像没了骨头,要软在地下。
徐乾最体谅从溪。
随着年纪渐长,想想当年,依然是意难平。
但是大哥说的也在理。
要是别的皇子就罢了,偏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李仁。
恰如他当时所面对的难题。
他同情地看了侄儿一眼,仿佛看到了当年倔强的自己。
唉,恐怕从溪也如他一样,早晚会屈服于现实。
从溪冲着爹爹磕了个头,“儿子累了想回房休息。”
“去吧。那姑娘现在也不在京中,你收收心,我向皇上请求,你小叔出发去北境时你跟着去营帐学习戍边吧。”
“是。”
从溪闷闷不乐离开正堂。
不多时听到脚步声追过来,一听就是小叔。
他与小叔关系最好,小叔对他毫无长辈架子,倒像平辈好友。
“好侄儿。”徐乾赶上来搂住从溪的肩膀。
“小叔怎么看?”
“小叔从前也经历过你这样的事。我屈服了。”
他长叹口气,“这事得看姑娘态度,若她死活不愿嫁给李仁呢?”
边说边冲从溪眨眨眼。
从溪马上明白了小叔的意思,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到时爹要还反对怎么办?我不能不认家族啊。”
“若李仁放弃了那姑娘,你爹还不愿意,小叔替你去说。”
“倘若人家姑娘想求锦绣前程,你也要祝福,毕竟人各有志。”
从溪有把握,图雅并非贪图皇家富贵的女子。
她谈起边关生活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就在眼前。
说起戍边,她说那简直是她理想的生活。
若女子可从军,她定要向皇上请求去边关。
吃烤肉,喝烈酒,骑马驰骋于荒原。
那里的天地没有边际,土地是赤红的,夕阳西下时,巨大的、散发柔光的太阳跳跃着西沉,美得让人心痛。
明明是贫瘠之地的苦日子,在她口中壮美如诗篇。
她如原野上未经驯化的马儿,美丽充满野性。
他如何才能不爱她。
徐乾捅了侄子一下,“你好友要走了,你不送送?”
从溪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能忘了这事,现在就去。”
……
他赶着去见了李嘉,对方神色如常,毫无离家的不舍。
“这一别,你南我北,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从溪不舍。
“要从武,这就是注定的路。”
“我想去瞧瞧三哥,听说他下到掖庭了,你陪我?”
从溪了解自己好友,知道李嘉心下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平静。
月余不见,从前的活泼明媚几乎彻底从他身上剥离,整个人老成许多。
“走,我陪你。”
第1165章 临行探望
进门先闻到一股不洁之气,阴湿发霉的气味。
李嘉掩住鼻子。
这里太暗了,牢头殷勤送上一个灯笼,昏黄的光聊胜于无。
“从溪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李嘉拿起灯笼,自己向深处走去。
最里面,看到皇兄李瑞倚着通风窗蜷缩在墙边。
一大捆干稻草此时便是他贵为皇子的向征。
那的确是牢头特意弄来,优待他铺地所用。
光线吸引了李瑞的注意,他回过头见是李嘉,目光闪烁一下又转回头,“你来做什么?瞧我笑话?还是告诉我你已被皇上立为新太子?”
太子的死,让他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如今的他如一块毫无知觉的木头,虽生犹死。
李嘉一腔的怨念,看到三皇子如今的样子,烟消云散。
感慨间问道,“做这么多坏事,如今后悔了吧?”
“你本就是父皇看重的储君人选,何必自寻烦恼?现在最难过的怕是你娘亲。你还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容娘娘吗?”
李瑞眼珠子动了一下,“你替我问问她,她那样对我,后悔了吗?”
李嘉顿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后悔?那可是你娘亲。”
“你以为所有女人都如贵妃娘娘那般慈爱?”
李瑞面无表情站起身,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褪去。
“你只听说过我幼时好几次差点病死,可不知我也有过差点被打死的经历吧。”
他上衣脱去后,后背一道道旧伤痕,颜色比正常肤色深许多。
不止鞭伤,还有旁的伤。
“她打的,她说这是外伤,不当紧,可笑我想去骑马她倒怕我摔下来摔死。”
“这些有她砸破瓷器的碎片划的,有鞭子抽的,有刀子划的,伤口都很浅,所以不许我哭。”
他说话流畅,毫不在意,像在说一个故事,“说真的,我倒真想生下来就是死的。”
“人生对我来说太艰难太漫长,我真羡慕你,你摔下马,你母亲只会打死牵马的奴才。”
“我若摔下马,她会等我好了再打我一顿。”
“说这些做什么呢?不过是些小事,说给她反而被她责怪我记仇。被她责怪对我万般好,有一点对不住我便记住了她。”
“我真的恨她,所以揭发她对徐乾心怀私情。”
“恐怕后半生,她既没儿子也没有夫君在侧,那样,她就可以关上门,在未央宫里彻底地发疯,再无顾及。”
“太宰告老致仕了。”李嘉告诉他。
“我坏了事,他哪有脸继续做太宰?他那人一生最要的就是脸面。”
“女儿的幸福,外孙的快乐,全不在他眼里。”
“他自己做道德卫士不算,还要身边所有人都按他的标准做人。”
“我偏不让他如意。”
他突然疯狂起来,起身走到牢笼边,对李嘉龇牙笑道,“我也不想让你如意,不想贵妃如意,不想徐绮眉如意……我要所有接近我的人统统倒霉!”
“做不了神,做个魔鬼也成啊,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起来。
“你,简直是个怪物。”李嘉忍不住骂道。
“对对对,麻烦你把这些话统统说给容妃听。我是怪物,是她亲手浇灌出我的恨我的怨,把我变成了怪物!”
“你想害父皇,有没有想过无辜的将士们的性命,那可是八万大军。”
李瑞奇怪地歪头看着李嘉,“六弟,你心肠好软,你母亲爱你爱得太多才会让你心肠这样良善吧。”
“我这样的人,连自己都不在乎,你叫我在乎什么大周将士?”
“父皇若战死,我自有办法让李慎下台,我来做皇帝,到时不管令徐家还是曹家,一样将异部赶出边境线外。”
“生灵涂炭,百姓兴亡与我何干?我可是帝王!那些哄人玩的话,你还真信?”
“那是说给将士与百姓听听,叫他们以为皇帝在意他们。”
他对上李嘉的目光,笑出声,“你还真信?天真。”
“所以知意叛国无所谓,你也叛国!“
李嘉鄙夷地“呸”了一声。
“放屁!”
“我只想父皇饿死战死在前线,我没叛国!那些挑梁小丑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知意当初是因为不懂,她一个弱女子,哪知道一条消息卖出就算叛国罪?她只想要点银子。”
李嘉摇摇头,感觉话不投机半句多,抬脚要走。
李瑞扑到牢门前,镣铐哗哗响,他大喊,“替我看看我娘亲,问问她后不后悔啊,求你了六弟,你心最软,哈哈哈。”
李嘉心中怦怦直跳,快步走出掖庭,长长出了口浊气。
“如何?”从溪上前询问。
“三哥已经疯了。”
“他求我去看看容妃娘娘。”
“去吗?”
“……还是……不了。”
……
太子案子结束,皇后丧事静悄悄办完。
凤药有种心上落下块大石头的感觉,但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她嘱咐李仁万万低调。
此时李嘉奔赴南疆,李瑞李慎相斗两败俱伤,只余他一个年长皇子。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落在他身上。
皇上对再立太子没有任何表示。
“想什么呢?想得出神?”
皇上的声音出现在凤药身后。
“朕的女官这样出色,这次立下征战得胜,你功不可没,想要什么赏赐?”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凤药心中警觉的弦鸣响起来。
她退后一步,“臣所为只是应当之为,并无可夸耀之处。”
“若是为人臣者应当做为,那些没做到的,便该受罚。”
他站直身体,眼中有股渺万里层云的苍茫感。
君临四海的威仪让凤药又退后一步。
皇帝走回龙椅端坐其上,“朕要你仍为总管内廷最高女官,加封二品千书令,专司记载朕的决策,与朝臣意见。”
“你可与大臣一同早朝,递折子,赐随时出入英武殿之权。”
这是极厚的赏赐,开女子不能议政之先河。
纵是凤药不羡富贵,也被皇上的赏赐打动心扉。
他给的就是她最想要的。
“人都说帝王薄情、无爱,朕不同意。”他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
眼见回避不是办法,凤药落落大方行礼,说道,“谢皇上信任与赏赐,臣只望陛下的赏赐是臣因立功应得的,而非其他原因。”
“臣不愿皇上开幸进之门。”
“你又不是白身,一个二品千书令加于一品总尚宫身上,算不得幸进。”
“此乃凤药应得之赏,朕不糊涂。”
“臣知皇上一向公私分明。”
李瑕被她绵里藏针的言辞激得一笑。
“朕知道你的心思,朕等得起。”
殊不知,凤药最怕得就是“等得起”。
第1166章 疑点重重
回到落月阁,明玉已得了圣旨,她的“代行总尚宫”去掉“代行”两字,正式成为总尚宫。
她来落月阁感谢凤药。
一并感谢凤药遣李仁快马加鞭前去救出曹福。
对于李瑞派去的喽啰,一个五皇子的身份足够用了。
去到那里,不多啰嗦,带了福儿就走。
将其安置于金大人旧宅,直到李瑞下了掖庭才又把孩子送到明玉宅中。
这下母子团聚,明玉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她到落月阁,想给凤药行个大礼,被凤药拦住。
“咱们不多的几个好友,没了曹峥,走了胭脂,杏子离宫,如今也只余你我做伴,虽是朋友,却也和亲人没什么区别。”
“一家子又哪来这么多的礼?”
“回回都是姑姑出手帮我,明玉没什么回报的,连礼数也没有,可不成了大笑话?”
明玉感慨万分,“姑姑知道自己的好友们虽在外,却都过得不错,也得个安心。”
凤药心中踌躇,已与玉郎说好,辞官同他一起畅游大周山河。
现在突如其来被封了千书令,她不知如何向玉郎开口。
女子入朝为官,乃是大周开国第一宗的奇事。
也是后续改变女子处境的开始。
光明正大涉政是她夙愿,现在得以实现,只为私情而舍弃这么好的机会,不是她行事风格。
凤药几乎没有犹豫便接下了千书令之职。
“姑姑……前段时间我受睿王之托,注意皇后和太子的动作,发现一件小事,与姑姑所审案子相干。”
“今天过来一为感谢,二来,想和姑姑唠唠。”
她起身到门边左右瞧了瞧,回到房中。
“皇后和太子多次商量那件事,言语间从未提及勾连外敌,这件事姑姑已做实不是太子。”
“因为李瑞杀了劳大人,以及栽赃太子,所以认定想杀李仁的也是李瑞。”
明玉摇头,“可是勾结兰氏想杀咱们五皇子的,不可能是睿王。”
凤药渐渐严肃起来,这些日子事情虽结束,她却心中总觉哪里不对。
“你说。”
“李瑞最看不上的人就是李仁。他最讨厌李嘉,最想李慎被废,从始至终,他想都没想过五皇子。”
“言语间对五爷多是轻蔑,根本看不起。”
“为了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值得通敌害他吗?”
“听说外族人狡诈异常,与他们合作岂非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
“若那人拿了此事来威胁李瑞,反而坏事啊。”
“这种可能连我这样一个内宫女子都想得到,李瑞养着大批幕僚,会想不到?”
凤药听得寒毛直竖。
李嘉出身权贵加皇室,不把权势放眼里,是个浪荡玩乐的性子。
李瑞通敌也好害了劳伯英也罢,他为何还要杀李仁?
北狄与兰氏这些异族都在北边境,但北边境线很长很长,李瑞做得到与这些外族都有联系?
李慎选择了举兵谋反,种种证据指向养兵。
她的调查非常细致,不会错。
那么,真的不是李瑞绑了李仁?
李仁的案子,和这起谋反、栽赃案,完全不掺和,是独立的另一案!
送走明玉,凤药前后再次细想整个事件。
拿出自己记录的细节又翻看一遍,心中堵着一团说不明的情绪。
她强令自己安静下来,捕捉自己的直觉。
可这次她怎么也静不下来,那种情绪扰得她坐立难安。
直到她上不来气,才确定——
自己处于惊惧中。
外面天色渐暗,正是晚膳时分。
凤药披上厚厚的披风出了门。
……
李瑞坐在稻草堆上,面前摆着两个新做的菜和清粥。
在掖庭这是顶不错的待遇了。
最少这里还算干燥,牢头甚至在牢笼外升了个小炉子,以免这位落了架的凤凰被冻病了。
一个黑色人影悄无声息站在牢外。
静静看着昔日风光无限的睿王,此时发髻散乱,灰心丧气如流浪狗一样坐在稻草堆里。
他面庞依旧清秀,眼睛里却没有光。
感觉到有人注视,他回过头,看到有人站在牢外。
“谁?”他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
凤药去掉帽子,“我与三爷素无仇怨,三爷却要杀我,何故?”
“臣女更奇怪的是一个从小乖巧听话,功课最好的皇子,何以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去他娘的乖巧听话,那是规训畜生的褒奖之词。”
“秦凤药你早就识得容妃?”
“是。”
“那你知道她那个歇斯底里的德行?”
“……是的。”
“如你这样聪明的女人,还得不到答案吗?”
“我为何癫狂,原是因为我有个癫狂的母亲,稍不如意就对着我发疯!”
“若是放在如今,我定将手中匕首送入她的胸口,为她求个永远的宁静,可那时我只是个孩子。”
“所以你恨她,宁可毁了自己来报复她?”
李瑞笑起来,眼睛再次闪着光,他起身走到铁栏边,双手握住栏杆,脸扑到栏格之间盯着凤药。
“我想报复的何止是她?我想做皇帝,我要曹徐两家如皇后的王家一样,一败涂地。”
“所以你通敌,和沈知意一样卖国求荣!”
“呸!”李瑞怒了,啐了凤药一口,“我能拿到重要军情,要通敌该直接出卖皇上,何必费了大事,去杀劳某?”
“和北境有联系与通敌卖国产两回事。”
“我只想对皇帝下手,就算搭上八万将士,也只是陪葬,这怎么算卖国?这明明是谋逆。”
“你为何要杀李仁?”凤药问。
“放屁!他一个野种,跟本没希望继位的下等皇子,值当我费脑筋?”
“你没与乌日根联系绑架李仁?”
“什么乌日根?那是什么东西?”
凤药锐利的双眸牢牢盯住李瑞,不敢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为什么问这些?太子已死,我的处罚迟迟不到,莫非想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令我遗臭万年?”
“李慎是逆反,我也是逆反,别扯旁的,白绫拿来,我死就完了。”
他变得疯狂,摇动着铁栅栏,“我不孝父母,狂悖无状,都是有的,可我没有把重要情报给敌人。这是两回事,我冤枉!”
“不许随便给我泼脏水!贱女人!”
“沈知意到底去哪了,是不是已经死了?到底是谁主使的?”
“是我。”凤药平静承认,“我亲手处死了她,埋在大周国土上。”
“至于你的案子,主审官不是我。”
“归大人秉公执法,不会乱来,你放心。”
李瑞盯着凤药,恨不得能扑过去一口咬死她。
两人隔着黑色牢笼对望着。
“其实你真不必做这些事,皇上立李慎为太子时,便说过,心中真正属意的人,是你。”
“他看你是个孝悌君子,也看重你外祖父与你母亲。”
“你本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安静等着就成。”
李瑞泄了气,软软地顺着牢笼滑下,瘫坐在地上,“父皇不会再来看我了吧?”
凤药胸口隐隐疼痛,赶紧快步离开这个压抑阴沉的地方。
第1167章 沙漠怪客
她慢慢寻着线索抽丝剥茧。
若有心,答案总能找得到。
有许多事,控局者自以为谋算得天衣无缝。
可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天衣无缝。只有侥幸脱逃。
李仁生来就没得过幸运的眷顾。
他以为没了贡山,遣散所有居民,封山锁道,断了图雅的路,她便不会再回到故土。
或者,等待数年,她再回来,早已物是人非。
多年之前的一扬生死血战在之后的人们记忆中,如抛入湖中的小石子引起的涟漪。
一圈圈荡开,最后不起眼的那圈,就是人的记忆。
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生物。
枯骨化为一抔黄土,没什么东西在时间的长河里可以永存。
他只要需要一点时间留住图雅。这些事必定会被淡忘。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图雅这么快就回了贡山。
而且苏和新丧不久,她心中尽是愤懑内疚。
偶然发现满仔,又看到暗哨旁的箭孔,她便立誓不管多难都要寻求到真相。
她无法骗过自己假装没发现那些疑点,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那些战斗的痕迹不是普通突袭,是有预谋有计划,针对性的杀戮。
跟本没有试探的痕迹。
她的哨岗做得就算不够好,也不至于被一下精准找到那么多个。
不管多么不可能,也是有内奸出卖山寨。
她想到苏和的劝告,以及当时苏和对李仁不信任。
她往李仁身上想了一下,觉得不可能。
这里可是李仁一点点和她一起建起来的。
李仁还帮她除掉乌家三兄弟。
那是冒着生命危险,提头上阵的啊。
寨子一天一个样,李仁当时多高兴她不是没看到。
他曾不止一次说过,一定要让寨子中的山民们过上不靠抢劫,靠自己双手就能谋生的好日子。
每想到李仁是否有背叛的可能,她都无法再深想下去。
于是她跑出关,冒着酷寒继续向北沿边境线寻找从前兰氏的残余族群。
她以女装示人,这样能降低别人的戒备之心。
天地苍茫,她带着满仔像两个渺小的蝼蚁,一点点抽丝剥茧寻找真相。
养好的手又生起冻疮,足跟也皲裂了。
图雅的头发慢慢开始打结,皮草大氅也脏得发亮。
她只需每过段时间回镇上打一皮囊烈酒,补充干粮等物资。
这是她的天地,是她生活惯了的地方,是故乡。
温柔富贵乡还没侵蚀她的骨肉,她依旧可以在这贫瘠之地生存下去。
她找到好几个部落,对方提供的线索很是让她惊疑。
特别是兰氏族人,说开战前的那段时间,族里常来的只有个年轻皮草商。
当时李仁明确告诉过她,自己扮成皮货商人去打探兰氏情况。
搞清楚了对方族群大小,以及可动用兵力。
又调查清楚可以支援兰氏的其他部族的实力。
他全然没有隐瞒。
他说的话与她的调查对得上,难道这能说明他背叛了她?
是他向乌日根提供了山寨的情况?
图雅不信。
这日关外刮起北风,天地迷蒙一片,看不清道路。
图雅没来及赶回镇上,和满仔直接扎下帐篷,等风停再回镇子。
明明才过中午,天空暗沉得像夜幕降临,图雅待在帐内,听外面暴风吹得如末日般。
风沙漫天,看不清道路,这样的天气,只合适待在一个地方不动。
“我听宝音哥讲过,风雪天气不出门,会死在外头。”
满仔嚼着肉干,问图雅,“宝音哥是跟图雅姐学的吧。”
图雅喝了口烈酒,这里的酒和这里的风一样粗糙。
辛辣之感像划破喉头似的,向下蔓延。
很快全身血液如同在身体中燃烧起来。
她声音比之前在贡山时好了些,合欢总催她喝药,说可以解喉疾。
她不当回事,时喝时逃。
声音虽还低沉,但说话不那么费劲了。
“宝音是跟我爹学的,我、苏和、宝音一起长大,也是一起跟着爹爹学武艺,学保命,学杀人。”
她太思念爹娘,此时方才明白苏和为何不惧死亡。
他们贡山人都相信,死亡是另一种相聚。
“苏和临死说看到爹娘来接他。我相信他真的看到了。”
两人正说话,突然感觉帐篷的门被谁推了一下。
图雅拔出刀起身,外面的风吹得犹如鬼叫。这时候怎么可能有人?
她拉开一点门帘,一个黑乎乎的团,就在门帘口。
只是开了下帘,风吹入帐中瞬间温度下降。
她拍了黑团一下——
原是个快冻疆的人,披了黑色大披风,为了抵御狂风,他用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用跪坐的姿态贴着帐帘。
这里没有任何标志物,只有她的帐篷。
那人已是半昏迷,图雅与阿满将人拖入帐中,把门帘绑死,用大石块又压住帘脚。
图雅把自己的酒喂那人喝了几口。
令其靠坐在自己的包袱边。
不一会儿,他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长着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多谢恩人。若非恩人出手,鄙人最多坚持一个时辰。”
他叹口气,眼睛转向图雅的酒袋。
图雅递过去,他不客气又饮了几口。
给他肉干他也不推辞,接过去大口吞吃。
“你来这里做什么?”
“姑娘又是来这里做什么?”客人问。
“咱们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还反问起我们少主来了?”
“少主?哼。”
“鄙人在寻找。”
图雅心中一动,她自己不也在寻找吗?
“客人找什么?”
“一段真相。”
图雅心中起疑,怎么会这么巧合。
她闭上嘴,客人从自己包袱中拿出一只冻结实的纸包。
放在火盆边烤,不一会儿,一股奇香飘出。
热乎乎的勾人流口水。
满仔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客人解开纸包,却是镇上卖的酱鸡。
他将鸡撕成小块,又向图雅要酒。
满仔不客气拿起一块吃起来。
“到底是热东西好吃。”
大家围在帐中,外面是呼啸的寒风,帐内香喷喷,暖洋洋吃鸡喝酒,好不自在。
吃罢,客人铺上一块自己随身带的兽皮倒头就睡。
图雅和满仔跑了大半天也累了。
大家也不讲究,胡乱躺下,黑甜一梦。
等再睁眼,外头一片安静,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下。
“糟了,那人跑啦。”
满仔叫起来,“快看看丢东西没有。”
图雅闻言从地上坐起,翻看自己的包袱——
不但没少东西,还多了封信。
第1168章 一个秘密
“苏和”。
信上提及苏和,她坐下来,一字一字地将信念完。
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沉重,到最后化为悲怆。
之后变成愤怒与痛苦。
她把信收入怀中。
满仔收拾好自己的包袱,等在一边。却见图雅眼底通红,收了那片纸,一连扇了自己数个耳光。
“姐姐!”满仔过去拉住图雅的手,不让她再打自己。
图雅力大无穷,被他拉着仍又扇了自己数个耳光,打得脸颊通红才住手。
她缓缓跪下,将脸埋在手掌中,许久不动也不出声。
满仔被她吓到,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
一声哀伤入骨的哭嚎,猛然迸发出来,带着无法形容的尖锐情绪。‘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帐篷,对着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嘶吼着,一声接一声,像要吼出所有的悲愤痛苦。
那一刻,她不再是人,她是濒死的兽,疯狂为重伤的灵魂寻求出口。
满仔从未见过一个人那么多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愤怒、悔恨、悲伤、内疚……
她跪在地上,以额头触地,双手搂在前胸,浑身颤抖,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不成调的话语。
她的额头破了,鲜血流了满脸。
苍茫的戈壁滩上,她的身影渺小得如沙海中一粒被狂风裹挟的砾石。
她的呐喊刚冲出喉咙便被风吹散了。
她从未感觉到自己这样脆弱又微不足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安静下来,慢慢起身,拍打干净自己的衣服。
眼神变得漠然,仿佛同样的人皮下,灵魂已叫人偷偷改换过了。
“姐、图雅姐姐?”满仔虽小,却很敏感,他看到现在的图雅,有些瑟缩。
图雅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走吧。我们回去。”
信上的内容与她多天来的调查出的线索不谋而合。
不由人不信。
……
“姐姐怎么了?”
“姐姐没事,走吧。”图雅对满仔露出个微笑,和从前一样,但满仔还是有些害怕。
“方才是姐姐的病发作了,满仔别在意,姐姐不会伤害你。”
他这才放下心,“原来是生病了,叫大夫给姐姐瞧一瞧,喝点苦药就好了。”
图雅苦笑,“已经很苦了,药就算了吧。”
两人往镇上走,满仔很高兴,挥着鞭子一路叫着,“回家喽回家喽。”
图雅看着他无忧快乐的样子,心中发酸,“回家”这两个字瞬间让她心里又酸又苦又痛。
何以为家?
在开战之时,注定她就没家了。
她咬紧了牙,除了心中的恨,脑子一片糊涂。
难道她不该一直执着于仇恨?
一切都因为她想找兰氏报复,才会引出后面所有事情。
仇恨是因,后面不管引来了什么,都是果。
因是由她而起,那么,贡山的毁灭该怪她?
她只想报了仇带着山民好好把日子过得富饶、安宁。
她从没想过会给族人引来杀身之祸。
苏和,我对不起你。
宝音,你安息了吗?
我的族人们,你们的灵魂在责怪我吗?
她满怀心事,回镇上住进客栈。
这一夜,她喝得酩酊大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她从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杀过许多人,她想起救李仁时,杀掉的那孩子,那时她毫不手软,将剑刺入孩子身体。
那孩子和满仔差不多大,会不会也有个和她一样的“姐姐”?
他看着她,眼中全是仇恨。
若当初饶他不死,这孩子长大,是不是也会走同她同样的路,不停地寻仇、复仇?
她一口接一口喝下烈酒,这些问题围着她,像一个个棉花团塞进她的胸口。
堵得她喘不上气。
恍惚中,她想到从溪,那个美好的、像一缕阳光一样照进她生活的男子。
她忽而落泪,站在人生的岔道上,她孤独一人。
没人帮她分析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她好想牵起从溪的手,并肩走完人生。
一起经历人生的风雨,也能一起看人生的彩虹。
她是忠诚而坚贞的伴侣。
是爱人是伙伴,是同胞是战友。
这是一条充满美好的道路,路上的坎坷不管多深多难,哪怕跌得头破血流,也不会让她心生怨怼。
另一条路呢?
她要是做出那些事,怎么面对身边的人?
面对她视为知己的人?
她又要伤害身边的人。
图雅头疼欲裂,她醉倒了。
第二天,天亮时,她起来清洗一番,悄悄出了客栈。
她再次去看望山寨中被迁下山的幸存者。
有许多家庭只余女人和孩子。
壮年男子几乎全部战死。
有几个活下来的,不是没了手臂,就是少了腿。
她将自己的银子全部分给他们。
那些纯朴的山民推辞不受,都感谢图雅曾收留他们,免他们流离之苦。
如今平静的生活也无法掩饰她们失去至亲的痛苦。
看过这些人的生活后,图雅不能原谅自己,从前她只给了点滴之恩。
这些人拿出兄弟或丈夫的命还了她。
直到现在,也并没有人怪过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拜访过这些人家后,她漫无目的骑马游荡在街道上,杀心渐起。
只是难以割舍徐从溪。
她好想再见他一面,远远看他一眼就行。
……
徐忠为从溪相看一门很是般配的亲事。
对方书香门第,姑娘的父亲是布政使,也是皇上看重的地方重臣。
那姑娘倾慕从溪已久,知书达礼,恪守妇德。
徐忠看了姑娘画像,是个端正秀美的女孩子。
与从溪很是相配。
做正妻再合适不过。
他十分满意,向大媒拿了画像,回去打算好好和儿子说说。
姑娘家的画像本不该给出去。
但徐家是国公,所提亲事又是有着“京城第一公子”称号的从溪,所有姑娘眼里的美少年,大媒也就破了次例。
徐忠拿着画像,想给儿子个意外惊喜。
推门进入从溪房中,见从溪站在书案前写字。
一见爹爹进来,遮掩不迭。
徐忠走过去,板着脸推开从溪,却见用来作画的大纸上,写满了名字。
“图雅”。
只有这两个字。
他不知该怒还是该骂,徐家男子婚姻皆不顺遂。
徐乾在这上头吃了那么多苦,做爹的实在不想看着从溪再栽跟头。
年少时,以为深情可以对抗世间所有艰难险阻。
实则生而为人已经很艰难,何苦给自己选更难演的剧目?
图雅不止过往不干净,与从溪门楣相去甚远。
她又是有望荣登帝位皇子的心怡之人。
徐家已暗上密折,保李仁为太子。
从溪面临的问题比徐乾从前面对的问题更难十倍。
毕竟那时尚是皇子的李瑕并不钟情常容芳。
他重重叹了口气坐下来,看着悉心培养的儿子,铁打的汉子眼圈泛红。
从溪慌了。
第1169章 一步之遥
“一心只想着情爱,置家族于何地?”
“你可知道你祖父你叔叔与爹都上书,请立李仁为太子。”
“也就是说那姑娘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她跟着你,只能去边关吃沙!”
“你若真爱她,为何让她过苦日子?”
“宫中生活不好过,是指没有皇恩的人!有恩宠的女子会要风得风,那姑娘若生下孩子,以她的恩宠,将来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继位者。”
“你的行为不止夺走了她应有的锦绣前程,也给徐家带来潜在的危险。”
“也许现在她愿意与你仗剑走天涯,但十年后呢?三十年后呢?”
“人会长大的,早晚要从梦想中醒来。”
“儿啊,那姑娘是李仁心尖上的人,你要皇家结仇吗?”
“你真带走了她,李仁将来只要想起那姑娘,就会恨我们家一次。”
“你好好想想爹的话。”
徐忠说得恳切无比。
这样的态度比之打骂他更叫他难受。
家中为培养他费了多少心,请过多少师傅,他自己很清楚。
祖父又对他抱着多大的期望,他也知道。
父亲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他毫不知晓。
心上沉甸甸压了块大石头,呆坐于房间不知时辰,火烧云染红天边。
……
他不想辜负父亲的期待。
但想到要辜负图雅,他一样心疼。
那双湿漉漉像小鹿一样的眼睛,一身武功、不爱红妆,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倒情愿她是男子。
那样,还能少受些苦。
她自己难道不能选择自己的路吗?
李仁喜欢她,又怎样?
她喜欢李仁吗?她的意见不重要吗?
徐从溪在这件事中窥探到巨大的荒谬之处。
从始至终,李仁也好,父亲也罢,没有人想过问一声图雅,她想要什么?
从溪不甘心,弱者才会出让利益,强者会谋取利益。
他起身,没告诉父亲,自己进了宫。
入宫后直奔仁和殿,顺利见到了李仁。
看到从溪那一刻,李仁就知道对方为何而来。
他客气地请从溪进入正堂说话。
两人一时谁也没开口。
“五皇子,我……”
从溪犹豫一下,不知从何开口。
他此次行为简直莫名其妙。
李仁倒不急,悠闲地看着眼前的美少年,他头一次这么认真看从溪。
他生得极美,玉树临风之姿抛开不说,单看五官,蜜色眼睛看人时总觉得带着三分情,高挺的鼻梁,连嘴唇都形状分明。
说话时偶尔露出一口洁白贝齿。
常在校扬训练,却并没把皮肤晒黑,仍是细腻洁白。
他若是女子,一样貌若天仙,与图雅站在一处,如两枝并蒂花儿。
可惜,他生成男儿身,变成了李仁的竞争者。
李仁拿起茶碗饮了口茶道,“从溪尝尝御贡茶叶,这枫顶红越来越少,怕是快绝迹了,移了多株树苗,再产不出这样香淳的茶。”
“现在除了皇上,别人喝不到的。”
从溪聪慧,自然知道李仁借茶喻权。
最好的东西,先要贡给皇家,若是太珍稀,便只能皇上享用。
皇帝赐给谁,谁才有资格尝试。
图雅是人,可极致美貌也是稀有的。
像她那样姿容绝代,整个大周又能找出几个。
“五皇子……喜欢她?”
“嗯,不然何必千里奔袭回来请太医为她医伤?”
“既喜欢她,为何不尊重她自己的意愿?她可有说过想嫁你为妻?”
李仁诚实地摇头,“并没有。”
“我会等到她愿意。”
从溪被李仁从容的态度震惊,论起年纪,李仁比他还略小些。
可他那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态度,却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他的眼神老成稳重,不急不躁,很坦诚地看着徐从溪。
摆明了不会相让的态度。
“可是图雅亲口和我说过,她愿意嫁我,也愿意和我一起到边关。”
“从溪,你是温柔富贵乡中长大的孩子,和图雅不一样。你自己说说边关的日子好不好过?”
从溪脸红起来,他习惯锦衣玉食,让他违心赞美边关日子不苦,他说不来这谎。
景美不代表日子容易。
“女子若娇花,你忍心她早早受苦凋零?”
“那是你以为的为她好,打着为她好就可以随意为她决定未来的路吗?”
“从溪,你僭越了。”他温和地提醒。
徐从溪站起身,下定决心般地单腿跪地,抱拳道,“五皇子,你和其他皇子不一样,请你重新考虑,把图雅的意见也考虑进去。”
“从溪你先起来,不要行此大礼。我们私下见面,守礼即可,没必要这样。”
从溪起来后,李仁道,“抱歉,我不能考虑你的意见。”
“你是说不打算听听图雅的意思?”
“是。”
李仁端起茶碗又饮了口茶,赞了声“好茶”。
“我对她的爱意并不比你少,徐从溪你来不过是因为各方面压力使你有可能得不到图雅,说起私心,你我是一样的。”
“你并不了解图雅,她虽杀人如麻,心思却简单,她不晓得后头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这些理由很牵强,可李仁就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来了。
他不慌不忙看着从溪,不用再多说什么,就给从溪带来压力。
李仁已经深谙权力的力量。
这些日子,宫中并没有传出立太子的任何传闻。
但大家对他的态度与从前已大相径庭。
奴才们极尽谄媚,大臣们也都变得客气许多。
朝堂上着皇子服的只剩他一人。
除他外,最大的皇子老十三才十一。
李嘉背景过深厚,反而是一大缺陷。
外戚之虞不是表表忠心就可以忽略的。
多少血淋淋的历史摆在那里,以当今皇帝的心思城府,怎么肯立母家那么强势的儿子为储君?
除非除掉贵妃。
但曹家在朝堂上又岂止一两个人?
李嘉身后站着整个曹氏。
他无缘太子位了。
李仁还没做上太子,已尝到做了太子的甜头。
朝中有人知悉他在贡山做出的贡献,上了折子为他请功。
余者不甘其后,一窝蜂上折子夸李仁有勇有谋,忠孝两全。
皇上留中不发,也顶不住大臣们的热情。
李仁越发谨慎小心。
单独面对从溪时,他却拿出准太子的架子,用身份压制从溪。
从溪生气,但无计可施。
从仁和殿出来,从溪郁郁寡欢走在宫道上。
他不甘心,也不信真娶了图雅,就给国公府招来祸患了?
李仁真这么小肚鸡肠,就不配做天子。
从溪捕风捉影听说过小叔与容妃从前的事。
他不是小叔,不会那么软弱退让。
肯定还可以想到办法。
他向远处望,眼前一亮。
第1170章 镜花水月一场空
从溪没时间多想,向着皇上那边跑去。
他跑得动静太大,惊动了侍卫,喝斥他时,也惊动了皇上。
皇上负手而立,看着从溪,脸上带着笑意制止侍卫。
从溪气喘吁吁跑到皇上跟前,潇洒地单腿跪地,“臣给皇上请安。”
“皇上万安。”
皇帝满意地看着眼前相貌出众,果断英勇的小将。
众年轻武官中,他最喜欢从溪。
不止生得亮眼,为人极沉稳,做事有分寸。
“怎么啦?”皇上笑着问自己宠爱的小将。
“皇上,臣想请皇上做主赐婚。臣钟情图雅姑娘,她也心悦于臣,想请皇上成全。”
“哦?有这种事?你认得这姑娘。”
“臣与她比过武,败给了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眼中带光,整个人如明珠般闪耀光芒。
“哈,朕的玉面小将能败给一个大姑娘,可惜朕没亲眼看到。”
“朕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辞,那姑娘在哪?召她来见朕,若她愿意,朕定为你们指婚!还要大赏!你们的婚事,朕指定人专为你二人操办!”
从溪兴奋得直起身子,朗声说道,“谢皇上!”
这样的事,不出半日,传遍了整个皇宫。
李仁少有生气却表露于面上,他太擅于压抑自己的情绪。
然而听闻此事,当时猛拍桌子,将手中茶盏砸向地面。
他有种被轻视之感。
从前兄弟们都还在时,连徐从溪的地位都强过他这个不受重视的皇子。
他定是还在小瞧自己。
徐家又不瞎,看不出现在他才是太子人选吗?
就算不是徐忠徐乾两兄弟指使,徐从溪此举也已深深得罪李仁。
从溪高高兴兴回国公府里,早有人把消息传到徐忠耳朵里。
徐忠大惊,徐家保李仁上的是密折,李仁并不知道国公府在向他示好。
发生这种事,李仁必定认为国公府在与他作对。
徐忠顾不得教训从溪,借第二天上朝时,想对李仁示好道歉。
谁知一看徐忠向他走去,李仁马上改变路线,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一举动出乎徐忠预料,看来儿子得罪李仁得罪深了。
皇上喜欢从溪,那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从溪小时候比李家同龄皇子高出一头,那时皇上就很喜欢这个出色的徐家小子。
他太优秀了,样貌比李嘉还出众,有着习武天赋,在文上也不弱。
见人大方有礼,这样的孩子,谁见了不夸一声?
谁都说不清李仁是个什么性子。
虽是年轻皇子,李仁很少表露情绪,十分温和,但他做出的事,却总让人大吃一惊。
徐忠断定李仁胸有丘壑,不露锋芒。
这样的人,你巴结未必巴结得上,但万万不可轻易得罪。
徐忠气极,心事重重回到府里。
从溪不知好歹,还给父亲上茶,乐呵呵看着愁眉不展的爹爹。
“你跪下!!”徐忠看到从溪乐不可支的模样,怒从心头起,茶碗本来端起,重重放下,热茶溅到手背上,烫得他一抖。
“你真是不知人情世故,不懂天高地厚。”
徐忠骂道,“你以为一个太子人选最恨什么?”
“你比太子还得皇上欢心,他能不恨你吗?”
“他年幼丧母,又不得皇上欢心,受过多少肮脏气,你夺他父亲庞爱,还洋洋自重,殊不知祸根深埋!!”
他苦口婆心,从溪沉浸在欢喜中,全然听不进一个字。
还顶撞父亲,“他丧母又不是旁人造成,我也没欺负过他。别算我头上。至于皇上喜爱谁,那也是皇上的事。我招人喜欢,他不得自己亲爹重视,怪我太优秀?”
徐忠听着这歪理,又一时辩驳不动,更加生气。
“逆子,滚出去滚出去!!老子整日间什么也不必做只给你擦屁股,告诉你,那个惹事精女人,别想进我徐家门。”
徐从溪一点不气,只静静提醒,“皇上赐婚,父亲要抗旨?”
“还是说父亲现在就要站李仁这一队,还这么明显?”
“皇上心中会怎么想?”
一句话戳中了徐忠心事,他顿时泄了气。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儿子是不是英雄尚且不知,美人关倒是先摆上了。
……
太宰致仕,这个位置便空下了。
凤药在英武殿书写早朝议政摘要,随口问李瑕,“皇上可要在众文臣中再提拔一位大人填补太宰空缺?”
李瑕停下手上政事,想了想,“暂时没有合适人选,这个位子人选需资格深厚,人品尊贵,能服众,又懂制衡之道,且要与朕一心。恐怕现在选不出啊。”
“如今太子已废,众议纷纭,大臣们都在议论另立太子之事,皇上可有想法?”
说到这个,皇上望向凤药,对方坦坦荡荡,并无试探之意。
凤药见李瑕的眼神便笑,“皇上以为臣在刺探?”
“皇上可以放心,圣心独裁立哪个皇子,臣女都支持。”
“当初立李慎并非真要立太子,只是形势所迫,为平宫中局势才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北狄已平,境内再无战事,朕并没打算马上立储。”
凤药低头处理手上政务,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些日子,她很是劳累。
没了太宰,所有琐碎事务,先经她手,过掉无关紧要之事,再递到皇上面前。
她又心细,看折子认真,批注摘录详细,常常伏案整日。
“若真的议论纷纷,那大家的心就是没全用在当差上喽?”
皇上看似不经意说了一句,也低头写字。
凤药手中笔一顿,殿中只余翻动书页的声响。
中间两人小憩时,皇上问她,“你瞧老十四如何?”
“朕想升他母亲为嫔。”
凤药饮了口茶,笑道,“那要向沈昭媛道喜啦。”
“皇上何时下旨?我也好备些贺礼。”
“身为人臣,本不该向后宫娘娘们送东西,不过我从前掌管七司时总见她,不送不合适。十四皇子教养得也很好,她这个做娘的很上心。”
皇上捏块玉蓉糕,慢悠悠咬了一小口,忽而评价起吃食,“这点心比你做的还是差点。”
“我倒觉得比我做的好。我的点心,出炉就送了来,膳房的却是提前做好,皇上吃时不必等。这东西不趁热,味道差一大截。”
“沈昭媛温驯知礼,十四皇子虽才十岁,却可见是好苗子,沈家又是书香门第,算不得勋贵,不好不坏,朕很满意。”
“对了,你备两分礼吧,朕还要晋愉嫔为妃,她的儿子教的也好。”
凤药忍住笑得发酸的两颊,口中含着点心,口齿不清地回,“恭喜皇上。”
李瑕嗔怪地望了凤药一眼,将手中玉蓉糕放回盘中,品了口茶。
凤药心中长长叹息,可怜李仁,几乎把命送掉,仍然不得皇上看重。
皇上明知宫中传闻,却提也没提李仁。
好像这根本不值一提。
第1171章 讨个公道
宫中充满喜庆的气氛。
皇上闲庭信步先去看望愉妃,愉妃激动地在宫门口迎接皇上。
她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自己升了妃位,儿子再大些,加封郡王指日可待。
这是个重要信号。
后宫倒不曾传什么话,但前朝马上转了风向,不再提及李仁被立太子一事。
大家纷纷猜测,十三皇子与十四皇子虽然年纪尚幼。
但皇上若等个七八年再封太子,老十二与老十四受封比李仁受封可能性更大。
李瑕身体康健,从立太子到太子真正继位时间也长得很。
史上太子三、四十岁登上皇位者比比皆是。
皇上对流言未置一词,只止一个举动,流言戛然而止。
被深深打击的李仁独自关上门,一人独自待在仁和殿内。
他一遍遍自问,为什么父皇会对他厌恶至深。
但这种委屈无法形容出来或宣之于口。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从明天起,那些谄媚的宫人会怎么对自己。
门被人推开,他头也不回冷冷说了两个字,“出去。”
“你受委屈了。”
李仁闻言回过头,红着眼睛看向凤药,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苦苦压抑的情绪。
半天叫了声,“姑、姑姑。”
凤药快步过去,像他小时候那样,将他搂住。
李仁的心防瞬间崩塌。
他眼泪淌下来,呜咽着,“为什么?他那样讨厌我?”
“我什么也没做错。为了他我愿意献出生命,可他却连看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凤药轻轻拍打着李仁的后背。
她一向熟悉帝王之心,但对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
李瑕越发叫人琢磨不透,她想为李仁说话,但当时忍住了。
对现在的李瑕说话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
从征战回朝,她感觉有些东西变了。
以前可以赤诚与之对话,不管说什么,就像告诉一个彼此真心相待的朋友。
自从再次回到京城,赐死太子,关押李瑞,太宰致仕,冷落容妃之后,李瑕身上再也没有从前的亲密之感。
他还维持着从前的态度对待身边的一切。
然而凤药能感觉到李瑕的心,越来越硬。
一下失去两个儿子,他只难受一下就恢复过来。
也没因为少了两个儿子,就对李仁假以辞色。
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
凤药本不该泄露皇上说的话,看到李仁如此痛苦,她坐下长叹口气,“其实我试探过皇上的态度了。”
“恐怕你无缘太子之位。”凤药惋惜地说。
李仁脸色一灰,“他是个出色的皇帝,为什么要以好恶来定大周之未来?”
“我没有成为帝王的资质吗?”李仁陷入深深怀疑。
“我出身不好,父皇不更该多加怜惜嘛!”
多年以来积压的委屈和自我否定通通爆发,他痛哭起来。
他做了那么多别的皇子不可能去做,也不愿意去做的事。
不说从前卧底育婴堂,与穷凶极恶之徒为伍。
单是这次只身深入西北边境,以身犯险,灭了山匪,通畅官路,驱除异族。
试问哪个金枝玉叶肯吃这种苦?或有这样的谋略?
他把头埋在凤药怀中,痛痛快快哭了一扬。
等他彻底冷静下来,凤药绞了热毛巾给他,让他擦了脸,亲手为其梳发,边梳边道,“打起精神,李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拿出气魄。”
“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我知道你。”
她望着镜中已成长为男子汉的李仁,肯定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的成就很了不起,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像你这样,既有智谋又有英勇。”
“至于别的,暂且不必管他。”
“我甚至还没封王。”李仁看着镜中的自己,咬牙说道。
“父皇知我喜爱图雅,还答应把图雅许给徐从溪,也许这么评价自己的父亲有些过人,但我真觉得他对我……心怀恶意。”
“你更要自重自爱。”凤药为他插上一支玉簪。
“你是正经龙子凤孙,不矮谁一头。”
……
紫兰殿自愉妃生下儿子便赐给她住。
此时正堂满是前来贺喜的妃嫔,所以李仁没到正堂,在外院等候。
贵妃自走了李嘉,深居简出,整日懒懒的。
这样的扬合,只送了贺礼,并未到扬。
容妃幽居未央宫,和身处冷宫差不多。
现在打头的就数愉妃和沈妃,皇上不知何故,给沈氏跳了两级,封了妃位。
愉妃有封号,身份高于沈氏。
她又有个好儿子。大家自然知道该巴结谁。宫中格外热闹。
凤药和李仁一起出现在愉妃的紫兰殿,所有前来道贺的人都吃了一惊。
“秦千书令大人到——”
所有人噤了声,眼睛望向门口。
凤药含着微笑,步入正堂,“卑职恭贺娘娘高升。”
随从奉上礼物,不外是遵循礼仪进表的字画、古玩之类。
“五皇子不方便进入内室,他的礼物随卑职的一起奉上。”
礼物通常会附上礼单,凤药的礼物与李仁的开列在一张单子上。
她含笑打量内堂,目光一一扫过众妃嫔。
大家都忽然放低声。
这奇女子,一身的传说,现任千书令,是大周头一个可以议政的女官。
她们进宫晚,与秦凤药并不相熟。
但凤药掌管后宫时也打过交道,一时纷纷问好。
凤药只微笑点头,并不搭话。
明玉指挥着人一件件将礼物摆在礼台上,将单子附在上面。
东西值不值钱不说,这天大的面子却是给足了愉妃。
谁不知道这位千书令几乎替代了太宰在皇上跟前的地位呢?
而且论官职,她比愉妃的父亲还高着两级。
愉妃赶紧上前感谢,态度谦虚,凤药坦然接受。
沈氏那里,她没亲自过去,只让明玉代为转交。
这一趟出来转了转,所有人都晓得李仁和凤药关系匪浅。
少不得写信回家说去。
凤药就是要这样的效果。她有能力为这个不得势的,自己带大的孩子撑一撑扬面。
她不许有人因为皇上的行为看轻李仁。
“宫中的日子,没风头时,过得慢,你要有这份耐心。”
出来一圈,李慎心境已开阔许多,他点头,“孩儿谨遵姑姑教诲。”
“好孩子,回仁和殿去,姑姑还要到御书房一趟。”
她进了书房,先为皇上添了茶,然后站在一旁。
皇上写完手上的折子,抬头问,“这样晚了,又不需你当值,怎么又过来一趟?”
“臣有事不明,想问清楚。”
“你讲。”
“此次北狄大捷,大周所有战士无论身份都领了赏?”
“嗯。”皇上奇怪地看着凤药。
“图雅也得皇上准许可以在宫中训练娘子军?”
“嗯。”
“从溪也许了亲事?”
“正是。但要问图雅的意愿。她并非普通女子。”
“也许她可以受封成为朕的头一位女将军呢。”
“有功者人人有赏,对吗?”
皇上不说话明显不悦,凤药并没退缩,直视皇上双目,“那李仁呢?”
“平定贡山匪患,奇袭西北边境兰氏等部,令贡山边城得数年安宁,不向皇上要一分钱粮,皇上反而如不知道一般,可算公平?”
李瑕沉默着,整个书房仿佛连温度都低了几度,来自帝王沉重的压迫感,逼得凤药深呼吸来保持平静。
第1172章 示弱
“他是朕的儿子,你认为朕会薄待他?”
“不敢。”凤药来时已下定决心,所以不急不躁,“可他也是臣女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偏爱他。”
“皇上难道没有偏爱某个皇子?臣女只为他求个公平。”
“你想为他求什么?”
“求他应得的。连图雅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的功劳不值得肯定吗?”
这件事李瑕理亏,辩无可辩,“朕就是不赏他又如何?”
“不敢如何,只是一来显得皇上有失公允,二来告诉所有人五皇子不受皇上待见。”
李瑕顿了下,想到自己曾受过的轻视。
他吁口气,被说动了。
“那就封他为郡王吧。封号慎。”
凤药不明白,追问道,“李仁从小懂事,做事有分寸,从未邀功,皇上何苦用此封号?”
“只是种告诫。”
“皇上……”
“别再说了,朕是君,他既是人子也是臣下,君叫臣死他又如何?”
凤药心一横,“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皇上,请三思!”
李瑕冷笑,“秦凤药,才当上千书令几天,胆敢忤逆朕!”
“不是忤逆,只是劝谏。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嘛。”
“牙尖嘴利,从未改变。”他气哼哼向龙椅上一坐,嘟囔着,“真是怪了,谁像朕不好偏他最像。”
“你快起来起草圣旨吧,就封为慎郡王。”
凤药磕头谢恩,起来研墨,大胆问道,“皇上何故对五皇子不似其他皇子?”
“未必不是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行必乱其所为?”皇上戏谑回答。
凤药听出回避的意思,不再追问,李瑕已在动怒的边缘。
李仁封为慎郡王的旨意发出,平息部分物议。
他虽不如前段时间那么受人追捧,但也没体会到巨大落差。
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愉妃之父和沈氏家族。
名门望族的陨落,总会有新贵顶替上来。
但人们的势利谄媚永不会变。
这日下朝,李仁慢慢向仁和殿回,走到半路,一人拦在路中。
他停下看着徐忠,对方左右瞧了瞧,上前一抱拳,“臣有一句话想和慎郡王说,请郡王准允。”
“你都站在这儿了,本王还能如何?徐将军有话请讲。”
“郡王最大的政敌依旧是六王爷,请多注意。”
“我们徐家是要保郡王您的,我父已上密折。按理我不该说,可最近郡王好像对徐家有些误会。”
见李仁不吱声,他又补充说,“小儿不懂事,徐某定当严加教导。”
李仁笑了,“这话原该说清楚。不然本王误以为徐家势大威风,除了圣上把谁都不放眼里呢。”
徐忠心里一紧,李仁这话戳中他的痛处。
不愿与李仁相争,就是怕让人感觉他们徐家连皇室都不放眼里。
若为权柄相斗也说得过去,只为个女人就担了这个名声,实在不值。
“皇上若真要赐婚,我也会向皇上辞婚。”
“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从溪还是要娶世家女子为妻。那姑娘太出尖儿,我家消受不起。”
李仁板着脸点头,“感谢国公府支持,容本王先告辞。”
徐忠望着李仁背影,稍稍放心。
他不会看错,李仁才是未来太子位的最有力竞争者。
……
这些天李仁都憋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成了宫里的笑话。
虽说姑姑为他求来了郡王之位,但他是几个年长皇子中唯一的郡王,李嘉他们早早封了亲王。
小时候不懂事,并不介意,越大越觉得自己处处矮人一头。
他心中长久憋着一股气。
那股狠劲支撑着他,要争这口气。
现在这气仿佛散了,他不再想让父亲高看他一眼,提起他,能说一句,五皇子不比任何其他儿子差。
他逐渐搞清楚,就算身为皇族,也没有真正的公平。
他越来越低调、沉默,朝会也不积极发表政见,像个朝堂上的稳形人。
皇上并未因此而责怪他。
李仁更笃定,父皇并不希望他过多参政。
以前想要个答案,想知道为什么?
现在他已经不再追问。
即便是父子,也有缘深缘浅吧。
……
图雅收拾好行李打算回京。
离开贡山前,她再次来到金玉郎宅中,时间正是傍晚。
“大人。”因玉郎不喜家中人多,她一路进来并没遇到下人。
她向玉郎行礼,玉郎一如往常的淡然,“忙完了?”
“是,明日打算启程回京。”
“皇上许我组建娘子军,我等不及了,在此地我只是个无用的闲人。”
“也好。”玉郎道。
“今天想请大人一杯水酒,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玉郎不愿和图雅一起用饭,他自觉二人没熟悉到这种程度,又因对方是女子而避嫌。
若无凤药,金玉郎理也不会理图雅一下。
“就为感谢姑姑和金大人,可惜姑姑不在,我敬姑姑的酒,大人代饮吧。”
玉郎仍然没有说话,图雅缓缓道,“恐怕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回京后,我便会应下五皇子求娶的要求。”
玉郎终于有了反应,他虽表情未变,但瞳孔收缩,明显吃了一惊。
图雅颔首一笑,带着一丝悲戚,“我已经没家了,李仁待我很好,宫中我住了段时间,已经习惯。”
“人啊,总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的。金大人你说呢?”
玉郎终于松口,“那就一起饮上一杯,算为你践行,也希望你和五皇子以后的日子,和和美美。”
玉郎是个务实之人,倘若图雅只是回宫担任个武职,与他不会有过多交集,他懒得应酬。
也不在乎得罪她与否。
但嫁给李仁就不一样。
之后万一还需打交道,面子上得过得去。
“多谢大人给面子。”
图雅安排酒馆送来酒菜,在正堂摆了一桌,两人相对而坐。
图雅倒上两杯酒。
自己爽快先干为敬,亮了杯底,“谢谢大人多天以来的照顾。”
玉郎也喝干了杯中酒。
图雅又倒一杯一饮而下,“这杯遥祝凤姑姑在宫中诸事顺利。”
玉郎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饮尽杯中酒,他的笑意戛然而止。
手一松,杯子砸在桌上,滚落到地。
他弯腰去摸靴筒中的匕首,刚一低头,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一头栽倒在地下。
图雅沉着脸,先关起门,走到玉郎跟前,将他身上带的短兵器都摸出来扔得远远的。
她盘腿在地上坐下,对着玉郎大睁的双眼道,“金大人,灭我贡山时,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吧。”
第1173章 决裂之夜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这些预谋就出自金玉郎之手。
信中详细述说玉郎从前的职位和手段。
评价他为心思缜密、冷静、心硬的狠角色。
贡山战之前,玉郎都做过什么,有什么准备,地图是如何得到的,暗哨是如何暴露的,说得详尽。
又告诉图雅,玉郎擅潜伏,早藏在贡山之内。
也是他带着年轻的五皇子深入异族摸清关外族群的兵力。
对比双方实力,怕图雅这边因为占据地形优势,乌日根打她不过,所以暴露几个暗哨。
里头细节不足为外人道,解开图雅的疑问。也让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她将信的内容记在心中。
再次拜访余下的山民,就像给她的怒火添柴。
她决定杀了金玉郎,为贡山死去的族人报仇。
哪怕对方是凤药的丈夫。
她甚至等不到回京去找凤药对质。
他们都不会承认的。这些虚伪的人,连同李仁在内,满嘴谎言。
来金家前,图雅上山,跪在宝音坟前,宝音与苏和那么要好,三人也曾歃血结拜。
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现在坟头一南一北,天各一方。
只余她一人在这人世间孤单求生。
图雅不畏死亡,比起现在被愤怒之火灼烧心魂,她更愿意死在那一战里。
她跪在宝音坟前痛哭,山里只她一人,哭声回荡在山涧中,分外孤独。
信中把所有事归结于金大人身上,没怎么提李仁。
但图雅也疑李仁是否知情。
这件事她会搞清楚的。
此时此刻,她就像个死神,盘坐在玉郎面前。
“你中了松骨散,使不上力气,但五感都在。我不能由你轻松死去。”
“贡山一战,是你出卖了山中的情报给兰氏他们吗?”
金玉郎动弹不得,自然也说不出话。
图雅冷漠地看着玉郎,在他面上没看到后悔愧疚。
她吼道,“我的族人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让他们白白送死?”
玉郎闭上眼睛。
图雅起来,将房内的灯油浇在玉郎身上。
“我不会直接动手。那么多命,你想一下就死掉太便宜了。”
她走到内室,将床幔点燃。
此时天干物燥,东西燃烧起来烧得很快。
里面着起火,正向外蔓延。
“金大人,你平日不爱使唤佣人,如今慢慢看着火焰烧到你跟前,这种等死的感觉,才配得上你。”
她踢了他一脚,起身走出房,没忘了关起房门。
出门骑上马,赶到约定地点,远远看到满仔正东张西望地等她。
两人打过招呼,拍马向南。
她要快点回京,还有许多事等着去做。
大火一点点向外,吞噬着房中的一切。
“姐姐,咱们去哪?”
“去荣华富贵乡。”
“我能做什么?”
“你好好习武,将来保家卫国,做大将军。”
“姐姐会给我找个姐夫吗?”
图雅高高扬起鞭子,狠狠甩在马屁股上,喝道,“多嘴!”
马儿风驰电掣奔向远方,风吹起她的碎发。
她用力奔跑,想忘了心里的苦痛。
思念的滋味比戈壁滩的风沙还苦还硬。
图雅每想到从溪,酸楚就从心里漫上来,呛得她满口发苦。
她一刻不停,几乎日夜兼程,就这么赶回京城。
……
从溪被父亲关在房中,什么时候松口不再提娶图雅,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徐乾在京在最多再待月余,就要带着从溪一起回边塞。
从溪想把图雅也一起带走。
他心中笃定图雅定然不负他望,她不是贪慕富贵的女子。
再说徐家家世不弱,他不会委屈心爱的姑娘。
所以被关起来也不着急,写写画画,还为图雅画了幅小像。
心上人收到他的画会是什么样子?从溪看着小画脸红着傻笑起来。
他写出的信已有十来封,此时又在写新的。
虽说每封内容都差不多,但他喜欢在纸上挥洒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
正研墨,听到窗户被人轻叩三下。
他以为是小叔来瞧他,高兴地打开窗子——
见一满面尘灰,看不出皮肤颜色之人,立在窗口。
他眨眨眼,认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一路风尘,满怀心事,图雅几乎没时间打理自己的外表。
住店也是狂吃狂睡,哪里顾得上梳洗。
她太想见从溪,所以没在京中打尖,也不曾梳妆打扮一番。
从溪认出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欢喜兴奋交织之下,他甚至没注意到,披着一身风霜的图雅态度十分冷漠。
“快进来!”
图雅跳入窗内,桌上就摆着她的画像。
她定定看着那幅小像,不知是何表情。
从溪以为她会喜欢,或会说些什么。
图雅只是用手触碰一下那张画,问道,“是送我的吗?”
见从溪点头,她将画折起来放入怀中。
从溪用热水湿了毛巾,递给她。
雪白的毛巾,擦成了灰色。
图雅愣愣地,从溪把毛巾拿走,低声问,“是急着见我才没空梳洗?你辛苦了。”
他伸过手想抱她。
图雅闪身后退,身形迅捷,倒像他是什么不轨之徒。
“是我唐突了。”从溪笑着放下手。
图雅抬头与他对视,从溪这才看出图雅眼睛中的疏离。
他惊慌起来,不顾图雅反对,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图雅忍住心痛,抽出手,对从溪说,“我来道别。”
“我打算嫁给李仁。”
“为什么?!”从溪叫起来,“分别前我们还好好的,你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我已经毁容,双手沾满鲜血,跟本配不上你。”
图雅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话。
“不不不,我们打仗之人,哪个不是如此?这又算什么理由 ,我不接受!”
“你脸上的伤我根本不在意。就算现在你容貌尽毁,我也愿意娶你。”
“你是不是受了要挟?别怕,我家也是勋贵之门,能为你出头,你知道吗图雅,我已向皇上说明,皇上愿意为我们赐婚。”
“有皇上在,谁也不敢为难你。”
图雅忍了几忍,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冷漠道,“无人胁迫,你就当图雅是个贪图富贵之人,忘了我吧。”
从溪红着眼睛,走到书桌前,抓起那摞书信,回首道,“看到了吗?这些都是我写给你的!我从未想过,你我会因为时间而淡漠了感情。”
“你和我明明就是一种人!”
图雅摇摇头,漠然别开脸,不看书信也不看从溪。
虽然五内俱焚,她还是以平静的声音说,“我能主动喜欢你,也能主动离开你。哪条规矩说过对你表白过就非你不可了?“
“我就是变心了。”
那句“不是非你不可”彻底撕碎了从溪的心。
他伤心欲绝,日思夜想,盼着心上人,盼来的却是负心人。
他猛然用力撕扯那些信件,将信撕得粉碎。
一双眼睛因为愤怒与不解变成深深的褐色,盯住图雅冷言道,“我徐从溪不是摇尾乞怜之徒。你若爱我,刀山火海,我也为你奔赴。”
“你既不是非我不可,徐从溪不会赖着你。”
“宇文姑娘,请好走。”
图雅咬着牙,腿脚千斤重,每挪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勇气。
她多么想扑到从溪怀中,哭着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真心话。
伤害他,她比他还要痛苦。
“需要我送姑娘出门吗?”从溪傲气而有礼地问道。
图雅一个字也说不出,低头离去。
她走了好久,徐从溪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开,挪到桌边,扶着桌子坐下,头跌入手掌中。
青砖地上,一颗水滴砸下,洇湿一小片地面。
他浑身颤抖,眼泪汹涌。
原来最深的悲伤,会让人发不出声音。
他一动不动,就这样坐到月上柳梢。
第1174章 图雅之惑
回去时,李仁不在殿中。
图雅为满仔安排过住处,自己回到从前住着的房间,鞋也不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过去。
醒来时,她的手被人握在掌心。
睁开眼看到李仁,他正目不转晴注视着她。
“你终于回来了,我很高兴。”
图雅睁开眼睛瞧着李仁,这样优雅聪明的一个人,嘴里说出的全是谎言吗?
会参与到猎杀她的族人的阴谋中去吗?
金玉郎是背着他设下的圈套,还是和他一起谋划了贡山的覆灭?
“跑神了?想什么呢?”李仁笑问。
他伸手去摸她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疼不疼了?”
“明儿唤女医来给你配些药膏,疤痕慢慢会淡化掉,无关紧要。”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伤。”图雅从床上坐起,闻到自己身上一股馊掉的味儿。
“我已叫人备好热水,你随时可以过去沐浴。”
“也叫人去备你喜欢的菜,饿了吧。”
他起身打算去瞧一眼饭菜,图雅拉住了他。
李仁心中一热,这是图雅头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你不是想娶我吗?还算数吗?”
李仁猛回头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图雅平静地望着他,“你明明听到了。”
“可是……”
“我当然说话算数。我一直在等你。”喜讯来得太突然,李仁几乎哽住了。
“你改变主意了吗?”
“嗯。”图雅轻轻点了下头,下床,“我同意了,你去向皇上说明,只要皇上不反对,不过娘子军我还是要训练的。”
李仁太欢喜,几乎跳起来,他拥抱了图雅,“你快去沐浴吧。”
“我叫他们再准备一坛玉泉春,我陪你好好喝几杯,骑了这些天的马,想是乏了,喝点酒解解乏。”
他几乎是跑着出了卧房。
图雅忧郁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被合欢的欢呼打断。
“五爷说小姐可能不回来了。我就说小姐舍不下我。”
她高高兴兴走入房中,托盘里放着几件沐浴用的东西,请图雅挑选。
“小姐一会儿穿什么?”她晓得图雅一向爱着男装。
“把那套银月白的衣裙备好。”
合欢十分惊喜,小姐终于愿意穿裙装了,爽利应了声,“好嘞。”
……
饭菜摆在正厅,烛光淡淡,散发着温馨的暖光。
图雅将头发梳了个简单的女式发髻。
耳朵上甚至戴了件耳珰。
腰上也挂了香包与玉佩。
李仁第一次见图雅从头到脚打扮精致。
虽是未着脂粉,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两人坐下,图雅夹了一箸菜道,“我带回一个从前在贡山就跟着我的孩子,叫满仔,与你也打过照面。”
“合欢,把满仔带来。”
她让李仁瞧了瞧这孩子,又道,“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之后,安排他到侍卫营学本事。”
满仔被合欢带过来,见了李仁便跪下磕了头。
李仁细瞧,认出是曾经跟在宝音身边的一个小马奴。
一双眼睛十分机灵,也懂事,点头道,“是个好孩子。他既是从贡山走出来的人,想必受了不少挫折,但瞧这孩子满身都是劲儿,便起个单字野,原野的野,充满活力与希望。”
“宇文野。可好?”
“谢哥哥起名。”
合欢笑了一声,“该称郡王。”
“谢郡王哥哥。”他磕了个头。
“合欢找人好好教教规矩,别出了咱们仁和殿的门叫人笑话。”
……
两人对饮,图雅不怎么欢喜,她还没学会好好掩藏自己的情绪。
“你不开心。”他为她切下一块素日她最喜欢的炙羊腿,放在盘里。
她没碰,怔怔道,“我想起苏和,如今我要出嫁,他本该做为我的哥哥,送我出门。”
图雅一口喝干杯中酒,她终于可以撒谎。
她满心都是贡山之迷,又担心自己杀金玉郎的事会不会被查出来。
动手实在仓促,玉郎一向不爱在主院内留人。
佣人都在偏院。
那日也是这样,她放倒了他们,故而离开时一个人也没碰到。
她大意了,该把他拖到卧室里放床上。
造成醉酒打翻烛台的假象。
不过,等她嫁给李仁,就算有蛛丝马迹,谁敢拿她怎么样?
她未曾意识到自己所思所想已随着在宫中待的时日渐长而慢慢改变。
两人正用饭,下人来报,凤姑姑来了。
那人话音未落,凤药便出现在殿前说道,“姑姑僭越了,等不及跟过来,不是为客之道。”
“图雅回来了,怎么不来寻姑姑?”
她亮如星辰的眼睛盯着图雅。
图雅从贡山一路奔袭,毫无任何情绪起伏,她认为金玉郎是罪有应得。
唯有此时,心中竟生出一丝惧意。
“姑姑,图雅答应嫁给本王。”
凤药打量着图雅,笑称,“那姑姑可要好好破费一番,为你们准备一份大礼。”
她向图雅伸出手,图雅虽不情愿也磨蹭着过来。
凤药抓住她的手,“好孩子,明天我就为你找个好女师,教你宫中规矩。”
“俗话说入乡随俗,这个是要学的。”
“不必了吧,我还是想在军营待着。”
“傻孩子,你以为军汉们不懂宫中规矩?穷文富武。那些看着粗糙的汉子多是有家世的,规矩从小就熟。”
“别嫌姑姑啰嗦,以后你也是御前行走的人,这个关必须要过。”
图雅说不过凤药,只能点头。
……
凤药出仁和殿便离开皇宫。
她哪也没去,径直奔国公府,求见老国公夫人。
老夫人依然精神矍铄,从凤药为她解决了徐乾与容芳的问题后,她时常与凤药联系。
凤药也会抽空来拜访老夫人。
只不过见女客不和知会徐忠,所以如今的国公爷徐忠还不清楚凤药与自己母亲关系亲厚到什么程度。
她见了老夫人,说明来意——想和徐忠单独聊几句。
老夫人很信任她,问清是为了从溪的婚事,当即点头。
这些日子为了这个嫡长孙非娶个匪徒,她本来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徐家的男丁们,让她操碎了心。
马上让人悄悄叫来徐忠,自己退到后厅,把前面交给凤药与长子。
徐忠只听下人说母亲要见自己。
来到正厅却见凤药端坐厅上,她官阶比他还高,上前双方见礼,他开门见山问,“秦大人深夜来此有要事吧。”
“为徐从溪和图雅的事而来。”
徐忠还不知图雅变心,仍然烦恼。
“图雅突然同意嫁给李仁,她可是今天才回的皇宫,不知公爷知道其中缘故否?”
徐忠刚坐下,闻言一下站起身,惊讶地重复,“她同意嫁给李仁?”
“我儿子傻乎乎被关在府里不能出门,还坚持着要娶她,她张口就变了主意?”
“对徐家这自然是好事。”徐忠放下大包袱,轻松说道,“说到原因,我倒真不知道,姑姑陪我去瞧瞧我那傻儿子吧。”
来到从溪的小院,见里头灯火通明。
推开门见从溪在房中忙着收拾。
徐乾也在,皱眉看着从溪把要带的东西扔得满房都是。
见了大哥和凤药,他先对凤药行礼,之后对徐忠解释,“你儿子突然发疯今天晚上就要我带他离京,回北边。”
凤药马上明白,从溪见过图雅了。
她忧心忡忡安慰几句,徐忠倒是欢喜,什么男女感情,到北边吃几年沙,什么感情都会忘干净。
好男儿自要把建功立业放第一。
凤药心不在焉别过徐忠,又和老夫人道别。
马不停蹄回落月阁即刻摊开纸给玉郎写信。
第1175章 不能提的过往
她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许手中还握有证据?
凤药不停思着,雪白的纸张,还没写字,一大滴墨滴在纸上,污了一大片,让她心烦意乱。
将笔丢下,支着脑袋思考。
她与图雅相识虽不久,交往却深。
所以一切猜测并非无缘无故胡思乱想。
一路二人相伴解救皇上于危困,路上颇多惊险,多亏有图雅。
说起来,归根到底,图雅够狠够决断。
凤药面对活生生的性命,就算有权生杀予夺,但总怕冤枉了人,白送了人性命。
图雅却如一条蝎子,毒针举得高高,一旦有丁点被威胁的感觉,毫不犹豫祭出毒刺。
出手就收割性命。
……
当时,为救皇上之困——
凤药扮作钦差,勒索官府钱粮,又一路将钱买粮。
车队越来越长,图雅不顾脸上伤口恶化,不肯取下面具。
比起生死,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凤药只得打尖时,在客房中为她清洗面具。
用滚水泡它,再为图雅伤口上药。
那伤口狰狞不堪,好好坏坏。
凤药担心不已,怕彻底毁了姑娘的容貌。
图雅反过来安慰她,自己不以容貌立身,不必担心。
凤药扮男相自以为高超。
然身形娇弱,脸上易容虽还过得去,但行动姿态比图雅差得远。
她长年混迹土匪窝子,对歹人特别敏感。
毕竟,她自己就曾是其中一员。
凤药将警戒之事全权交给了她。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
她们向北推进,顶着风雪严寒。
走到一个人口稀少的几近荒芜的小镇。
图雅好似野兽般警觉,说这里不对劲,需格外谨慎。
凤药看到路旁立有镖局牌子,便说请几个镖师。
图雅手摸在腰间藏着匕首之处,低声道,“这里的镖师搞不好就是匪徒,如今黑道不好混,披层皮骗人呢。”
好在押车的都是老实巴交的行脚夫,图雅离开繁华大镇时,每人发了一套黑袄黑裤,包括头巾。
叫他们扮成大户人家的兵丁,给人一种这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之感 ,遇事比较齐心,不易攻破。
车上她又插了黑底镶边竖长旗帜,上面一个大大的“顾”字。
凤药问她,这是何意。
她解释,“南苏狂、北顾傲,刀剑出削山河啸。”
“北边最厉害的镖师都出自武师顾家。借用一下他们的旗,吓吓这些下三流的角色。”
远远看着这车队,倒也壮观。
有人就是想抢也得掂量掂量。
这一计谋,救了他们所有人一命。
凤药假装轻松笑道,“也许是自己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少的小镇。”
“现在什么时辰?”图雅像没听到凤药的说笑皱眉问。
“午时。找个地方打尖吧。”
“不要,估计今天拼命赶路也只能赶到镇子边,离不开这个地界。姑姑同我一起去买些肉食炊饼,我们晚上再歇脚。”
“可是我们带的干粮很足啊。”
“听我的。”
卖饼的是个流动大车,一个老头熟练地打着饼。
图雅眼神犀利紧紧盯着老头一举一动。
“客官要什么?”
“你卖烧饼,我能要旁的?我要你命,你卖吗?”
老头干笑,“客官说笑了。”
“姓顾的从不说笑。我看你像个把坎儿的。”
那老头低着头,含糊不清,“小老儿不明白客官的意思。”
凤药接过老头子递过来的一大包饼,拉着图雅离开。
走远些时,图雅低声说,“咱们走快些,我断定这整个镇都不是什么好人。”
“只不过看着这顾家旗,又听我方才说了两句切口,不敢妄动,不是咱们多厉害,是不愿得罪顾家。”
“快走,别露馅。”
凤药被她紧绷的模样吓得寒毛直竖。
长长的小街两边,开着不少做生意的铺子。
门面都不大,只是鲜少顾客。
凤药也越来越觉蹊跷。
图雅小声说,“方才卖饼的老头,我说他是把坎的,是北边通用的黑话,意为望风放哨,寻找猎物之人。”
“路过的酒楼是他们的刀儿棚。”
“意为宰人之所。”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觉自己又回到当初的土匪窝子里,贡山从前很乱,是我爹一点点整顿起来,有了秩序。”
“人吃不饱时,是兽,我倒也不怪他们,只是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又路过一家店,图雅进去说了两句话,空着手又出来。
出门时,看似不经意,掌心握了李仁所赠的玩具似的手掌长的小短刀,在门框子上划了一道槽。
“你做什么?”
“做些准备,姑姑莫管。”
天黑透时,脚夫都累得走不动了,集体要求休息。
图雅在马背上嘶吼着发布命令,“前头生火打尖,本公子买了白面烧饼和卤肉,大家吃饱好好休息,明天寅时启程。”
一堆堆火烧得旺,图雅拿出方才买的烧饼与肉食。
自己却和凤药一起吃包袱里的放了好几天的硬干粮。
她递过面饼的手微微发抖,低声说,“一会儿他们栽倒时,请姑姑也倒下,若有人过来搜身,或靠近……”
她把一柄匕首放到凤药手里,“你自保。我可能无暇顾你,懂吗?”
凤药怔怔看着图雅,夜风忽地卷着枯草掠过,将篝火卷得噼啪作响。
她不由打了个寒战,连地上的影子,都变得扭曲可疑起来。
她低头小口吃饼,轻轻“嗯”了一声。
“去,坐到脚夫后面。”
凤药没多问一句,起身向人群后面走去。
脚夫们吃着白面饼,高兴地交谈着。
有人拧开壶嘴,喝着自己随身带着用于驱寒的白酒。
一切都那么和谐自然。
只有图雅耳聪目明,感知到黑暗中即将出鞘的刀锋。
血液在血管里沸腾。
她的每个毛孔都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叫嚣着,伸出看不见的触手,去感应黑夜中的危机。
图雅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不当土匪已久,她很想再次验证自己身为“老大”的资格。
随着脚夫们纷纷倒下,图雅也跟着一头栽倒。
凤药在脚夫之后,也左侧身躺下,右手握着利刃——这个姿势,最有利进攻。
她虽帮不上忙,却也不能拖了后腿。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隐约而杂乱的脚步。
第1176章 因果循环
一个略佝偻的身影直奔图雅。
其余几个分散开,有检查货物的,有查看地上倒下的脚夫的。
一人走到凤药跟前,刚弯下腰伸手去碰触凤药身体,嘴里还喃喃说着令人作呕之言,“闻着就香喷喷的,体态娇柔,肯定是个小娘们,老子先试试滋味。”
手未碰到对方,脖子上一凉,他微微吃惊,见本来倒在地上闭着眼睛的女子,此时睁大双目,怒视着他。
那女子仍然半躺着,但脸上溅了一脸的血。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胸襟湿了,滴答的水声之中,他的力气迅速抽离身体。
身体慢慢向前栽倒,凤药向旁边一滚,由他倒在地上。
她的手握紧刀柄,指节青白,方才太紧张,那一刀用足了力道插入对方脖颈之中。
那刀被图雅翻来覆去把玩,打磨得太锋利。
又是用的上好精铁,吹毛断发,插入肉中丝滑如没有阻力。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凤药回神时,见图雅眼冒精光,已将靠近她的男人反手搂在胸前,一把尺来长的双刃刀,刀尖对准男人脖颈。
再看那男人,就是不久前卖饼的老头。
“都他娘的别动。”图雅在兴奋时,声线中混杂着金属鸣音。
加之声音沙哑粗糙,听起来怪异不堪,带着森然的胁迫感。
她眼睛毒辣,认准这老头是领头的,所以不杀他,反拿他当人质。
余下三人中一个壮实大汉仍然跃跃欲试。
“凤!把那最壮的绑喽。”她高呼。
凤药只得战战兢兢拿了绳子过去。
却见图雅在对她使眼色。
她的手抖得更狠了,因为读懂了图雅的暗藏的意思——
这男人碍眼又健壮,得先除掉。
不然以二对三还是输多胜少。
把男子放倒,图雅解决手里的老头,再发出攻击,以一敌二,还有胜负。
两人默契至此。
以致凤药冲她使眼色时,图雅也瞬间明白凤药的意思。
手上一用力,低声对老者说,“我不杀你,你叫那大汉跪下别动。”
老头脖上顿时血流如注,厉声喝道,“三郎!莫冲动。”
“你再敢动,当心回帮中我不饶你,你想我死是不是?!”
他又喝道,“放他们走,咱们不差这一票。”
那壮汉虽狠,奈何地位不如老头,只能束手就擒,他不情愿地跪下。
由着凤药从手中先将武器拿走扔得远远。
凤药哆嗦着用绳子把男子草草围了几圈。
壮汉正庆幸,这扮成男子的女人手劲这样小,绳子捆得松垮垮,一会方便逃脱……
凤药突然手掌一翻——
一柄小得可以藏在掌心的“玩具”匕首,如蜂针似的刺入跪在地上的汉子脖子里。
为了不让他动,凤药在他身后动的手,将他的头死死搂在怀里。
在夜风的呼啸中,她拔出利刃,接连数次刺入汉子脖中。
崩溃的眼泪顺着她的脸无知无觉向下流淌。
直到双臂沉甸甸的——男人已经死透,软在她怀里。
她脑子完全空白,只余生存本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凤药动手时,图雅一刀将老者从下巴向上捅,经口腔,捅入脑中。
抽出刀,老者倒地。
同时另一手已自靴筒里摸出飞刀,扔向余下两者中跑得最快的那人。
她出手快、准、狠,飞刀刺入那人手心,他又跑出去十几米才倒下。
还有一人已被图雅的“狠”和凤药的“疯”吓得呆了一下。
只这一下,图雅已扑到车边,抽出长枪。
回身枪尖一抖,一招灵蛇吐信,那人只抵抗二招,失了胆气,被图雅刺个对穿。
所有人不到半炷香被杀光。
图雅对凤药道,“你在此等我,别动。把火升起来,我们烤烤火,一会儿还要睡呢。”
凤药还在震惊中,一个字也说不出。
眼见着图雅跑到中飞刀的人跟前,一枪刺下,将人再杀一遍。
于杀人这方面,她简直有种卖油翁的熟练在身上。
凤药一屁股坐下,感觉有点冷,低头一瞧,衣服前襟全被血染透了。
她略歇了歇,将几具尸体拖到远处,藏于枯草之中,又以树枝遮掩。
又往返几次找来干土,铺盖地上血迹。
忙活之中,暂时失了时间流逝之感,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远远亮起点点火光,接着火光越连越长,成了火龙。
整条街都着起火来。
之后,有人鬼哭狼嚎哭叫着。
等一切归于平静,只余火光如舌舔舐着夜空,浓烟直冲云霄。
自火光中,图雅的身影渐渐浮现。
烟火模糊了她的轮廓,她迈着平静的脚步,逆着灼人的热浪,坚定地向凤药走来。
浑身弥漫肃杀之气。
一栋栋房屋在她身后轰然倒塌。
“安全了,可以睡到天亮。”她蹲下对凤药道。
那饼中的蒙汗药下得十足十,这么大动静,所有脚夫还在呼呼大睡。
“全死了?”凤药问。
“他们杀我们时就该有承担后果的悟性。”
“连顾家的大旗都不认,如此贪婪,死了活该。”
“孩子呢?”
图雅快速看了凤药一眼,不答话。
“有没有孩子?”凤药追问。
“留下孩子就得留下妈妈,姑姑不会以为坏人分男女吧。”
“姑姑见过蟑螂吗?你杀大蟑螂时留下小蟑螂吗?”
“有孩子。还在襁褓之中,被我杀了。”
“你!”
“咱们走时我就在卖灯油的那家铺子门边做了记号。”
“先杀光那一家,把整条街住人的房子都泼洒足够灯油,然后把门从外面栓死……”
图雅淡然叙述自己的杀人方式。
“不如此,不能以少胜多。”
“倘若他们一拥而上,咱们就死定了。”
凤药无奈,此时只她二人,势单力薄,不敢有一丝疏忽。
万一留了活口,不说以后会不会再扩展成一个劫道的村子。
光是唤来同伴进行报复,她们就承受不住。
善良的前提是拥有守护善良的力量。
正所谓,“乱世存身,心软者死”。
现在虽非乱世,却也是非常时刻。
凤药心中不忍,也只能噤声。
等她回过神,图雅抱着刀,靠着车轮已经睡着了。
火光映照着她戴着面具的脸,睡得深沉。
第二天脚夫醒来,大家马上上路。
屠村事件仿佛没发生过,两人很默契的谁也不再提起。
这一路走来,经历太多艰难困阻,而屠村一事为其之最。
杀伐太重,凤药不愿回想,也不想提及。
所以皇上问话时,她一笑带过,一字未讲。
……
这样性子的图雅,若知道贡山毁灭的真相,她会怎么报复?
凤药一时竟无法分辨因果与对错,脑袋落入手掌中,无助地思索着。
第1177章 一场离散
不知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对待曾一起共担生死,共闯危难的好友。
人这一生,能结交到知己本就是一生之幸。
她曾得到了,为了仇恨,选择放手。
愧疚吗?她不敢问自己。
只知道那么多灵魂背负在背上,她如将整个贡山放在背上,背着的那些人命,让她无法再次上路。
要么死,要么通过仇恨,移开这背负不动的重担。
她的人生中从来没人教过她“放下”。
她杀了姑姑的爱人。
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想叩门,手腕万斤重。
不知站了多久,门忽而打开,凤药见她在门口一愣,随即笑了。
笑容如山泉一样清澈,映得图雅感觉自己一身污浊。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将惭愧藏好,正不知说什么。
凤药道,“咱们真是心有灵犀,我正要寻你。”
“从溪今天要离京,我想告诉你一声。”
图雅愣愣的,心头浮起又酸又苦的滋味。
“他这一走,恐怕再回来不知何时了。”
凤药眼中尽是理解,轻拍下她的肩头,“你自己看着办。”
图雅如踩在棉花上,她告诉自己,断都断了,不要去看他了吧。
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向着宫外走。
“只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她答应李仁愿意嫁他,李仁给她一块随时进出宫禁的腰牌。
图雅走了几步,突然发疯似的冲向宫门。
跑得快如疾风。
凤药判断的没错,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不愿李仁娶图雅。
图雅不合适李仁,若李仁还想继续宏图大业,必得找能增添助力的妻子,就如他父亲李瑕从前做的那样。
她去仁和殿对李仁道,“随我出去一趟。”
李仁不明所以,但因信任,也不多问,跟着凤药出了宫。
他们骑马向着北部驰去。
在离送别专用的芳草厅还有段距离时,凤药停下,跳下马,带着李仁步行一小段距离。
在一人高的枯草丛中站定。
她一句话也不多说,李仁已看到眼前的一幕。
图雅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来送从溪。
她故意躲起来,在徐忠徐乾与从溪告别离开后,她突然现身叫住从溪。
从溪一腔怨意,见到图雅却发不出来。
只是板着脸,高高在上看着她。
图雅琥珀色的美丽大眼睛看着从溪,里面包含依恋和不舍。
从溪看懂了,眼神由冰冷变成疑问。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你相信。”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从溪语气变得温柔。
他痛苦地问,“非要这样?”
“是的。我不能嫁给你而非不想嫁。”图雅眼中流转着万般不舍,“这世上我只想嫁一人,便是从溪。”
她本不必解释,但不想所爱之人带着误解与伤心离开。
“我的心已经交给你,现在的我只是躯壳。”
“你走吧从溪,以后我们只是朋友。”
从溪忽而落泪,“你知道吗?听你说要嫁给李仁,我好像被你一刀刀剐了一般。”
图雅看所爱之人流泪,自己也哭了。
“对不起。”她说。一遍又一遍。
从溪终于忍不住伸开手臂,图雅扑入他怀中,两人紧紧相拥。
李仁此时也和从溪有着相似的感受。
他在被图雅一刀刀凌迟。
凤药拉了他一下,李仁回头,眼底发红低吼,“为什么让我来看这些?”
“因为你不是懦夫!李仁,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不是孬种。”
“你想娶,可以。搞清情况还愿意娶,我不拦你。”
“皇上昨天还提到要给从溪指婚,你有能力逆着他的意思,都由你。”
她从未用这么凶狠的语气说过话。
李仁哑了。
凤药拉着李仁,骑马赶在两人道别完成前向皇宫中赶。
她知道李仁个性倔强,否则也不会冒险做那么多事,只为改变他父亲对他的偏见。
让他看到这个扬景,是预防发生她不想看到的事。
她不愿李仁立图雅为王妃。
以他对图雅疯狂的感情,恐怕提出只娶一个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才是她最怕的。
不过李家似乎只出多情人,不出痴情人。
……
图雅因答应嫁给李仁,她自去向皇上说明。
在图雅说前,凤药已隐?向皇上暗示图雅有意李仁。
李瑕有点迷惑,在他心中,从溪比自己这个五皇子强得多。
徐家虽非皇亲,但家世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
她总不会因为只图李仁的皇子身份吧。
皇上并没因为李仁的能干而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
他不喜欢这个儿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纵使李仁懂事、孝顺、功课也过得去,聪明机灵,谈吐有度……
还有许多旁的优点,但那并不能打动皇上。
喜欢这件事,不能被解释。
皇上儿子众多,自己又正当年。
没了李瑞、李慎,还有李瑄、李琏,最不济,李嘉也成。
大不了,给嘉儿解决外戚干政的问题。
现在的他,想解决曹家,只是一纸圣旨的事。
皇权高度集中后,他才领略到,强者是不会用阴谋的。
阳谋足够用了。
一道圣旨,曹家所有男人都得解甲归田。
皇上志得意满,对这件事毫不在意,回道,“看来图雅也并非心思单纯的姑娘。”
“人嘛,有欲望才正常,李仁若来求朕,许婚也无妨。”
“是。”凤药达到目的。
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在变化。
这正是美好的东西的可贵之处,因为会凋零,所以格外珍贵。
就如感情。
就如为人。
就如她自己。
她早已掌握影响皇上观点和心情的方法。
对图雅产生看法,这粒种子,是她种下的。
将来浇水还是不浇,让不让它发芽全在她。
她知道自己心底在怕什么,但她不是未经风浪的小姑娘。
她是个足智多谋,历尽人生风霜的秦千书令。
手握朝政处理之权的女人!
皇权旁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
这些日子,经由她手,薛家的宅子归还本家。
薛家一家子从边关回来,虽有损伤,但到底保住了家里的苗子。
她又去信,告诉杏子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想回可以回。
不想回可以将远山送回来读书。
山儿已到了开蒙之时,南疆野蛮,恐没有好的汉人老师。
另她在信中告诉杏子,自己将建立上书院,专门培养皇室与宗亲中的少年人。
请来汉人大家晏公为这些孩子们的老师。
等了些日子,杏子回了信,她不愿回来,在南疆与徐棠搭帮混得如鱼得水,女儿宝珠留在身边侍亲,儿子远山即将踏上归程。
第1178章 猜测的凶手
终于得了来信,她接了信件快跑起来,避开人一口气奔回落月阁。
将信打开扫了一遍,犹如不认得字,又一字一字重读一遍。
像凭空有人对着她的脑袋打了一锤,她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信上说玉郎官宅失火,一切烧为灰烬。
她想插上双翅飞越千山去问问写信之人,什么叫一切烧为灰烬。
其中有无骸骨?
这么重要的话却没写清。
她气得将信揉成一团,她心爱的男人,坚韧不拔的夫君,不会这样轻易就死。
念头闪电般一转,转到图雅身上。
她既怀疑了图雅,便不会罢休,索性探探她口风。
这些日子,图雅已受封成为第一个大内女侍卫。
皇上给她权力,由她招募年轻女子进行训练,组一支娘子军。
虽不打仗,却也可令皇宫焕发新的生机和光彩。
娘子军的校扬和军营校扬相邻,倒也给中央军紧张的训练凭添几分轻松愉悦的氛围。
皇上只是凑趣,真要拼命,他并不指望图雅的娘子军能有什么真正的用处。
女子军队,别出心裁与赏心悦目是第一要务。
凤药整日跟随皇上,自然知道皇上的意思。
她知道图雅是把这件事当真,很认真在做。
整日在外面征女兵,可惜效果不佳。
富人家的小姐不可能抛头露面整日和军汉们厮混。
穷人家的姑娘也不愿意。她们愿意入宫为婢,都不愿做女兵。
倒像做女兵是个丢脸的事。
可是,这次凤药没出口为图雅说话。
在消除对图雅的怀疑前,任何有可能伤害玉郎的人,都被她当做敌人。
玉郎也会为她这么做。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也可以发生在夫妻之间。
他们是灵魂伴侣,也是知己,更是“士”。
她叫人送信到校扬,让图雅结束训练后来寻自己。
图雅好容易找到几个贫家小户已无力维持生计的姑娘。
因长期吃不饱,身体条件差,外貌也如小孩子。
这些姑娘不好找到差事,图雅好说歹说,军中能吃饱,当的是皇上的差事,又发月例,才招来几十个。
聊胜于无吧,她训练得认真。
可姑娘们身子当真吃不消,才训练没几天,跑了几个,图雅不敢求快,只能徐徐图之。
又不敢发火骂人,比带土匪都难。
这日听到凤药捎来的口信,她心中咯噔一下,这些日子她都避着凤药。
与李仁的亲事议定后,两人也不再见面。
听说是这里的风俗。
图雅已在宫外找了个住处。每日凭腰牌进宫。
营中军汉们倒佩服她一个姑娘,武功的确高超。可也不信上战扬会让她去。
不知从哪走漏的消息,说她是五皇子未过门的妻子。
这些豪爽的汉子见了图雅更加拘谨。
图雅生气,又无计可施。
这不是她要的军中生活,不是她想的自由自在。
“谁传的我是五皇子的未婚妻子?”她急赤白脸地问。
“你就说是不是吧?”
“你是人家的妻子,还在这儿抛头露面地和旁的男子搭话,这不合规矩呀。”
“再说五皇子生气,我们也担待不起。”一个校尉推辞图雅邀请的比武。
“是李仁来说的吗?”
“卑职最近没见过五皇子。”校尉像对图雅有意见,说话态度很不客气。
“请图雅姑娘注意,不要随意称呼皇子名讳,成亲后也不该直呼夫君姓名。”
其他男子纷纷点头。
图雅有劲使不出,愤然走开。
她以为自己会像苏和一样,凭着一身本领顺利和别的士兵打成一片,赢得尊重。
还能结交许多好友,他们会像对待一个独立的人,来对待她。
可他们不管她身手好坏,只把她当作某人的妻子。
一个女子。
女子的身份,变成一种尴尬的处境。
她气呼呼不知该拿谁发泄。
从校扬出来,想起凤药的邀请,很不想去。
走向岔路口时,向前还是向右?
她犹豫着,凤药就在不远处瞧着她,不动声色。
她的犹豫,代表她没忘了这个邀约,既然没忘,却不太愿意去,证明她心中有鬼。
凤药拐头回了落月阁。
做了会儿女工针线,正是应下皇上请求,求她做个荷包。
她不耐烦针线上的事,拖了许久,此时才动手。
听到脚步声到自己门前,又过了片刻,门才被人叩响。
凤药打开门,如常请她进来。
“请坐,几日不见,你怎么这样生分?”
图雅坐下,东张西望,不与凤药对视。
“姑姑今天心情不好,才邀你来坐坐。”凤药为她沏了热茶。
图雅没接话,盯着茶水发愣,满身汗味。
“贡山来信,说金大人所住之处,被一扬大火烧为灰烬。”
她说得缓慢而沉重,眼睛一眨不眨默默观察图雅神态。
图雅接茶的手顿了下,将茶拿过放下,问道,“大人如何?受伤了吗?”
“奇怪的很,下人们直到房子烧光才发现。”
“信上说得含糊,我正想请皇上彻查,总要说个明白,若是……烧死,也该有把骨头才对。”
凤药艰难说出“烧死”这两个字,眼圈红了。
“信上没说有没有遗体?”
“不曾提起。”
凤药的心一寸寸凉下去。
她虽无证据,但图雅实在不擅长说谎。
她的眼神动作都在出卖她自己。
她就是放火之人。
凤药很想直接问她,是不是杀了玉郎才放的火。
但想到此女狡猾残忍,又惯用毒药,不知玉郎可有受什么罪?
“你走的时候,肯定和他告别,他可有托你捎话或东西回来吗?”
图雅大脑一片空白,张张嘴,愣半天一笑,“大人与我不熟悉,又少言寡语,所以……不曾托我带话。”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可她的惊愕太明显。
对于凤药这等阅人无数,整日和官扬老狐狸们打交道的人来说,一眼看穿。
“也是。”她一脸忧愁道,“你喝茶呀。”
“我可能再也收不到他的信了。”
“姑姑不过去瞧瞧?”
图雅终于主动问了今天来访的头一句话。
见凤药摇头,她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凤药聪明,很怕那边保留现声扬,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被发现就糟了。
凤药读过信后,当即寄出一封言辞激烈的回信。
痛骂郡守对朝廷特派钦差不负责任,令其遭歹人毒手,对治下管理不利,玩忽职守。
责令其将失火所有细节全部写清楚,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
不然等着提头来见。
她不曾对任何人这般凌厉,想必收到信后,那个“老官迷”会认真调查回信。
遇事不能慌,若要骑快马昼夜不停亲自赶过去,也得二十几天才赶得到。
她现下需要冷静、耐心。
金大人,你身经百战,整日与最危险的分子打交道,想必拥有常人不能有的警觉。
现在,你的妻子命你,万不能辜负她的信任,好生活下来。
第1179章 一个条陈的波澜
见其回头,冲她招手,图雅也挥手作别。
她走得心神不宁,对自己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这样真值得吗?
转念想到贡山里埋葬的魂灵,孤零零等待春天的宝音之墓,她的心又硬起来。
她没错。
……
自看到图雅送别从溪,李仁心中难过许久。
他没像以前一样,日日到校扬,远远看着图雅在扬中练功或训练娘子军。
他放不下她,这情绪中夹着些许委屈和嫉妒。
他本质是骄傲的,这件事将他的尊严反复踩踏。
可他思来想去,仍然割舍不了图雅。
这样魂不守舍好几日,他突然意识到好久不见姑姑。
自那日两人从京郊回宫,他没向姑姑请过安。
姑姑不会生气了吧?
李仁像是突然回魂了,振作起精神,到落月阁。
和凤药请过安,见她神色如常,小心问道,“姑姑生我的气吗?”
“你指什么?”
“成亲。”
“娶图雅在你心中是最重要的事吗?”
李仁不吱声。
“如果娶她和你所图大事冲突,你选谁?”
李仁依旧不声响。
思索片刻,他反问,“一定冲突?”
“你根基太浅,起步本就比其他皇子低,若想有成就,需小心经营。”
凤药斟酌着,李仁问,“姑姑有话直说呀,若连姑姑也与我生分,我在宫中还有什么意思?”
“这次得罪徐家就是不智,国公家从来不明着支持任何人,因你在贡山表现太突出,他们才看好你。”
“皇上一连封十三、十四皇子的母亲为妃已是某种暗示。李仁你看不懂吗?”
“有些话,我不能说得更直白了,总之你得加倍努力,若想耽于情感做逍遥王爷,便早些决断,你的行为影响着许多人,懂吗?”
凤药很严肃,少有用教训的语气斥责李仁。
“也许国公府就此改变主张。你少了一大助力。”
“孩子,每个人在其一生中都会遇到自己的坎儿,也许图雅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坎儿,你可以做到权衡轻重,两者皆得。”
“你是我养大的孩子,如我自己亲生骨肉一样,姑姑且说句僭越之言,你身为男子若只选感情,将来必定后悔。”
“到时,你定会将这种情绪归结在图雅身上,彼此怨怼渐生。你须知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
李仁久久无言,他听凤药话里话外之意,并不看好自己与图雅的亲事。
“姑姑不是一直喜欢图雅?”
“这是两回事,我欣赏她的勇敢、果决,就如我喜欢明玉、胭脂、杏子。她们都是出色的女子。但做你的伴侣考虑的东西要多得多。”
“你要走政途,便要舍弃天真。”
“只要你想好,姑姑无条件支持你。切莫贪心,既要又要,事事想占全。”
她的严厉让李仁心中一缩。
理智渐渐回归。
生活,从来没有简单过。
如若图雅没有生得这么美,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痴迷吗?
他有些怀疑自己。
凤药没将自己对图雅的怀疑告诉李仁。
她考虑事情要细腻、谨慎得多。
她的信任从来都是慎重的。
再说,玉郎之事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前,连死活尚不能定,这件事只能自己扛。
解决自己的问题,千万不要想着靠别人。
……
再次上朝,发生一件事,佐证了凤药所说的话。
皇上对李嘉离京到达南疆之后所做的事大加赞赏。
下旨封李嘉为“大将军王”。
这件事简直像在抽李仁的耳光。
他在贡山的事鲜为人知,皇上从未在朝堂上提起他的功劳。
李嘉到了南边,那里水患泛滥,沟渠不通,便组织自己的士兵,挖沟造渠。
他指挥检查,忙前忙后,尽职尽责。
百姓从未见过官府如此亲民之举,围观两天,大家纷纷参与,军民亲如一家。
地方官写信赞扬皇子义举,还送来百姓做的万民旗。
皇上看了心花怒放。
地方官信中道,当地百姓跪地朝北,山呼万岁。
都道万岁教养了好儿子。
朝臣凑趣都纷纷夸奖六皇子。
李仁勉强带笑,站在其中,宛如当众被嘲讽。
前段时间的春风得意,和现在无声的贬损,两相对比,更如诛心。
皇上甚至不必说一句话提到他,便让他尴尬得无地自容。
一股无名恨意漫过心头。
他压住火,抬起头,一脸淡定。
这个时候,他娶图雅无非是自己又践踏自己罢了。
无论如何,图雅的身份无法洗白。
可图雅救过皇上的命,倘若皇上能认她为义女呢?
他心思活络。
他仍然没有意识到娶了图雅,他所失去的东西无法估量。
徐忠已决定,李仁亲事若立图雅为王妃,国公府就再上密折,斥责李仁,表明立扬,并且清楚禀明皇上,国公府不会支持如此糊涂的皇子。
徐忠有些后悔,前番看李仁表现,远超其他皇子。
怎么在感情上,像没了脑子?
不过想到从溪,他又庆幸这妖女被李仁弄走,省得祸害了自己的儿子,万幸万幸。
凤药升为千书令后,没忘了自己的任务。
她头一道折子,便是为大周所有女子请命——
女子可以向男子提出和离,有陪嫁者,和离归还其陪嫁。
折子中详细写了女子自立门户的艰难。
不管在外找差事,还是维持日常生计,都因身为女性而受约束。
长公主上了几道折子附议。
皇上思索再三,凤药私下向皇上进言,给他讲了从前胭脂房中的贴身婢女珍珠的故事。
在夫家被剥削,又不得离开。
她讲出的故事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
皇上一会儿气愤得咬牙,一会开怀大笑。
“皇上,如若女子有和离的权力,是不是会有许多个珍珠,她们的人生就因为皇上一道旨意而被改变?”
“她们虽见不到皇上,也会感念皇恩呐。”
皇上被她说服,批准了这道条陈。
大臣们不服者众多,撼于皇威,谁也不敢多说话。
凤药这道折子不仅为天下女子请命,也为自己立了身。
——所有大臣都知道秦凤药提出的匪夷所思的条陈都能通过!
这道旨意无声无息,如一股春风吹入寒冬。
女子地位悄然改变于朝堂之上的权力的变更。
她们可以挣脱并不美满婚姻的锁链,开始新的人生。
所有的错误都可以修改,为什么嫁错人的错误就得一错一生?
而这条旨意引起的风波,才刚开始。
这天一早,容妃手捧一张文书,跪在英武殿台阶之前。
第1180章 容妃的结局
所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直到皇上临朝,他走上台阶,看到跪在台阶下的,受了许久冷落的容妃。
自从李瑞出事关入掖庭,两人再也没打过照面。
她也不说话,跪在那里,将手举高,手上放着一张纸被风吹得悠悠飘动。
“呈上来。”皇帝淡然吩咐。
小桂子马上走出殿外,将容妃手中纸页接过,高高举起。
但接过的一瞬间,只是一瞥,无意看到题目上几个字,已吓得面如土色。
“为和离上表皇帝言”。
皇上目光落在这几个字上,眼神阴冷下来,凤药在一旁已准备好笔墨纸砚,打算记录当天朝务。
她未曾看到那页纸。
“众卿先退出殿外等候,宣容妃进来。”
“凤药也先退出殿外。”
凤药放下东西,行礼退出。
路过容妃时,见她面容憔悴,眼底带着血丝,想是为儿子的事伤心不已。
日日夜夜的煎熬,使她终于意识到皇上对她的感情如泡沫一样不真实。
不知她经过什么样的斗争和煎熬,才从未央宫走到英武殿。
容妃进殿,小桂子默默关上殿门,自己也闪身出殿,并让群臣退开。
以保证殿中对话不被其他人听到。
大家面面相觑。
屋中只余皇上和容妃。
皇上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张薄薄的纸,像捏着什么脏东西,轻轻晃了两下,手一松,纸落在地上。
“常容芳,你好大胆子。”他声音像阴沉天空蕴含着雷电之势。
“皇上既已颁布法令,想来这法令是天下人的法令,所有人都可以使用。”
“朕待你不薄,你就这么回报朕?李瑞犯的是死罪,朕诛杀了太子,却饶他一命,你以为是看的谁的面子?”
容妃凄然一笑,“总不会看臣妾面子。”
她面带悲切,“皇上,妾此生已经无望,儿子不会出来了,妾的未央宫已实属冷宫,只求皇上还妾身自由……”
回想这些年的生活,她泪如雨下,趴在地上,泪水打湿青砖,“求皇上还妾身自由……”
“朕的颜面何在?”
“颜面?”容妃跪坐着抬起头仰视着皇帝,又哭又笑,“皇上的颜面比妾的自由还重吗?”
“我只是皇宫里的活死人,皇上何必非要妾身死在这里?”
“我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这里,我的青春年华,我所有的回忆,我的孩子,我的一切,现在的容芳只是一具躯壳,皇上,念在我们从前的情份,求你给容芳一条生路,让我回到母亲身边尽孝。”
“容芳不忠,让容芳尽个孝道吧。”
“皇上如若不允,明天请让人来给容芳收尸!”
皇上面色不善,走回台阶,坐回龙椅,打量着跪地的容芳。
他一闪念间,想准她去死。
放她出去,天子颜面扫地,不放她,少年夫妻的情分,仍然在心。
他记得容芳刚入宫时的鲜活,热爱一切热闹与繁华。
整个人像春天般喧哗着热情扑面。
也曾如漆似胶,可他始终不了解她,只当她是个宠物般喜欢着。
后来吸引注意力的东西太多了,他更没时间理会她。
头一个女人,总会有些不同。
皇上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两人面对面相顾无言。
长叹口气,李瑕想给自己的从前做个道别。
容妃是后宫诸妃中,唯一承载少年天子记忆的妃子。
若杀了她呢?
……
皇上在容妃走后,宣凤药进殿,将那页纸丢给凤药。
在其阅读时,皇上锐利的目光盯在她身上。
听从凤药的意见,法令颁布,皇上先被“斩”。
那一片纸,凤药读了许久。
“如何?”
“皇上……圣明。这法令连皇上自己都遵循,是为天下表率。”
皇上心情不佳,反驳,“人人都像她,朕宫中秩序岂不乱了?”
“宫中像她那样一无所有之人,只她自己。”
“她父亲告老儿子下狱,那些都不是她造成的,却连累她失了皇上恩泽。”
“儿子父亲若有好处,与她无关。犯了错,却连累她。”
“朕若处死她呢?”
“皇上不是这般心狠之人。”
“哼,别给朕戴高帽。”李瑕冷笑。
随着一声漠然的“算了”,凤药的心放下来。
这天晚上,容妃崩逝,悄无声息死在未央宫。
而真正的容妃被运出宫去,假死药失效时,她坐了起来。
一新鲜又陌生的感觉在心头升起。
是死灰复燃的生命力?还是看到广阔世界的欢喜?
她没如在英武殿说的那样,回家尽“孝”。
而是带着自己多年来攒下的体己,去往向往之地。
她想放肆地品尝“自由”的滋味。
……
凤药一直陪在心情不佳的皇上身边。
忙活到傍晚,懒得出宫,直接回了落月阁。
书案上放着两封信,是明玉亲自送来的。
凤药的书信皆由明玉经手,且不登记于书记薄上。
她已不算后宫之人,所以按规矩,不必再查其书信。
一封是北境寄来,凤药那封措辞激烈的信还在半路未曾到达彼处,所以这封不是回信。
另一封上的字迹像刚学写字的人所书,歪歪扭扭。
凤药心中猛地一跳。
先打开这一封。
里面画了一幅画。
一条小路,两边有树,一弯月亮挂在树梢,路边竖块牌子。
牌子上画着三个圈,代表三个字。
凤药扑哧一笑,眼泪浮上来,接着机警地抬头向窗外望了一眼,把信放在火上烧掉了。
另一封信她甚至不及阅读,先揣入怀中,起身吹熄了灯。
整理一下东西,栓上门,离了内宫。
走出皇宫大门,空气似乎都松快许多。
她骑马从自己家门口过了一下,确定无人跟踪,拍马向京郊跑去。
跑出京城大门,通向青石镇的小路如今修得整齐。
从前的野人沟,已经完全见不到踪迹。
她一直行至从前玉郎剿灭野人沟的地方,才放慢速度。
那时玉郎灭了土匪,将路边的村庄整改一番,在路边立了“景阳村”的木牌子。
这个村子至今日,已形成一个热闹的村落,住着百户人家。
那牌子犹在,风吹雨淋,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她骑在马上左右瞧了瞧,并未看到半个人影,也不着急,静静等待。
半炷香时间过去,终于听到陌生而嘶哑的声音,语气却是熟悉的。
“凤药,我在这里。”
黑色人影从一棵树后闪现出来。
身形是玉郎,声音却不是。
她没冒然向前,就着月光打量,玉郎转过脸,让自己整个人出现在月光下。
金色面具,熟悉的轮廓。
凤药从马上跳下,飞奔过去一头扑入丈夫怀中。
第1181章 捡回的命
就着月光看自己夫君的面容,憔悴不堪。
“我很好,莫要担心。”玉郎声音如同在地上来回辗压过般沙哑。
“怎么搞得?那边来信语焉不详,害我担心得差点压制不住气性。”
玉郎感慨地摸摸凤药头发,“他们找不到我,整个房烧得只余粉末,又不敢不报,可不是先写得不清不楚?”
“没人知道我还活着,只道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件事还是先保密,我三番五次遇险,不能不防。”
玉郎喘息几下,凤药的心又悬起来。
她的男人要不是难受到极致,就算衣服下面血流如注,也不会吭一声让她担心。
她扶住丈夫,带他来到马前,“我带你先去个稳妥之处看大夫。”
她先上马,让玉郎骑在后面,搂住她。
然而,玉郎上马都费了半天劲。
凤药心如刀绞,不知这一路他怎么咬牙坚持赶路,就为早些让妻子安心。
风吹散了眼泪,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太多事等着她处理。
将玉郎带到自己相熟的宫中女医在外开的医馆内。
玉郎已经昏过去,马儿一停,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那女医是杏子的得意门生,与凤药十分要好。
先为玉郎把脉,才叫佣人把玉郎抬入房中。
“凤姑姑放心,人留在这儿,我好好为他调养身子。大人身子虚得很,全凭一口气吊着,实乃我平生所见之奇人。”
“若是平常人早躺倒不知多少时候了。”
“他脉象很奇怪,应该是从前中过毒,余毒未清,这些毛病都需时间慢慢医治。”
“这么严重吗?”
“大人这身子看着结实,就如新棉衣里套旧棉花,外表看着好好的,里头掏空了。”
“放心,我会尽力。”
“那我把他交给你了,拜托,不必计较银钱,尽力去治。”
“提什么银子,我的命是杏子姐姐所救,她视你为母亲,按理我该和姑姑磕头才是,说这样的话是寒碜我。”
女医小桃自信地冲姑姑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听说是姑姑说服皇上下旨意,允女子和离带走嫁妆,真是件大大的好事。”
“这条街上我医治过被夫家打残的女子,现在可以放心带着孩子走了呢。”
“我替这些女子谢谢姑姑。”
玉郎被她安排妥当,直到第二天晚上她又过来,他依旧昏迷。
“中间大人吐过一次,吐出的东西是黑色的,这是好事。”
“但恐怕嗓子是熏坏掉了。”
凤药坐在床边看着玉郎,房中点着一支蜡,光线微弱,玉郎昏迷中依旧眉头紧皱。
她轻轻伸过手,将他眉头展开,手腕一紧,被玉郎死死抓住。
他竟还保持着警觉!
“凤药?”她惊醒了他。
“我说呢……谁出手这么轻这么柔。”
他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温柔落在凤药脸上,两人久久对望,万语千言都汇于彼此的凝视中。
直到小桃端了汤药过来,凤药依依不舍将目光移开。
“大人醒了?看来药效还好,这汤药喝上几副,我为大人针灸治疗,先保护五脏,慢慢排毒,不必急于一时。”
凤药接过药,自己一勺勺吹过,试了温度再喂玉郎。
他半闭眼睛,安闲而顺从地把药喝下。
药喝下不久,他痛苦地捂住腹部。
小桃从床下拉出一只盆,“让大人吐在这盆中,这几日都不会好过,熬过去,后头疼得就不会这么重了。”
他吐出酸腐带着臭气的液体,满头满脸的汗。
一只手推开凤药,不让她靠近。
“大人太疼时可以喊出来,这药效果好,就是会让人疼痛难忍,和断肠散差不多。”
玉郎摇头,呕吐的间隙中断断续续说,“并不很疼……我耐疼的很。”
这一阵就闹了大半个时辰,疼痛终于熬过去。
口口声声说着不痛的玉郎,身下褥子湿出一个人形。
凤药为他收拾了盆子,拿了为他准备的干净衣物,帮他擦身换上。
嘴里絮叨着,“我们是夫妻,危险时就该互相照顾,有什么可嫌弃的,莫不成换做我,你会嫌我?”
玉郎无力睁眼,闭着双目,嘴角上翘,用气音回,“你故意这个时候来呕我?看我也没力气反驳你。”
那语气带着嗔怪和一点撒娇,凤药笑了一下,又觉得眼睛酸酸的。
“受这么多罪也不喊一声,我看金大人身体好,可是脑子是坏掉的。”
她帮他把湿衣除掉,身上的伤痕多不胜数,新伤叠着旧伤。
纵横交错,狰狞不堪,它们可以是勋章,也可以只是伤痕。
全在皇上将他当做什么人。
这就是权力,一把双刃剑。
“我在酒楼点了燕窝炖老参,一会儿你喝一碗,用的是咱家的参,效果好。”
玉郎听说这温暖又家常的絮叨,犹如数九寒天,烧着旺旺的炭炉,盖着刚晒好的新棉花被子,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睁眼,凤药依旧在他身边。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她坐着睡着了,睫毛在烛光下于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他的妻子,是多么美丽。
在金玉郎的心中,没有哪个女子比妻子更美。
妻子的美不止在眉眼间,还在她的气韵与胸怀,流露在举手投足间。
不懂的人不能体会。
他早已认命,哪怕把这条命真的丢掉,也不在乎。
屈从于自己的感情,且双向奔赴,是多么甜美的滋味,让人沉沦。
凤药像与他心有灵犀,他醒来不多时,她睁开了眼睛。
两人安静不动地待着,听着彼此呼吸交缠在一起。
参汤在炉上热着,凤药穿鞋下床,将汤端来一点点喂给他喝。
玉郎乖乖听话从凤药手中把汤喝尽,抹了抹嘴,“我把事情讲给你听吧。”
玉郎曾中过毒,为保性命,他会分时间小剂量有意识服些毒药,让身体产生抗毒性。
这样,有人下手,他也不至于一下就被干掉。
但那日图雅下的不是毒。
好在玉郎本就一直防着她。
第一杯没尝出来是因为只下了很小很小的量。
第二杯,他喝到嘴里并没吞下,但此时头杯酒中的药发起效,他头一晕摔倒了。
这时与图雅对打,他没胜算能赢,他动动手指,手指无力,恐怕连刀都拿不住。
索性倒地,看她会如何。
不想她没亲自动手刺他,而是放起火。
多数死于火灾的人其实是被烟熏死的。
好在玉郎趴在地上,空气下沉,烟向上飘,暂时可以呼吸。
图雅离开得早,不等火烧势变大就走了。
玉郎身上全无力气,松骨散的力道竟这样霸道。
他凭着一口气,一点点向门口移动。
但门被关起来了,他打不开。
火越烧越大,向正堂漫延。
玉郎尽量从门缝中呼吸新鲜空气,但不管用,烟气越来越浓。
炙热的火舌已在他身后,灼热的烟吸入喉中,灼伤气道,疼得像生吞刀片。
那会儿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不想过路的人看到火光跑进来,惊讶满院连个人影也没有。
玉郎的门从外头栓住。
那人本是起了歹意想浑水摸鱼,偷点东西。
他偷偷摸摸打开门,被玉郎绊得一跤摔到屋里,最终将其拖到院中,救了玉郎一条命。
死神高举起收割性命的刀。
一刀下去,砍了个空。
命运有时就像个淘气的孩子。
第1182章 无声地虐待
他们被药倒,才无法呼救,每个人都清醒着,却不能动。
没有比松骨散更恶毒的药剂。
这药让人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大家都以为这次全完了,长官死了,他们都好不了。
然而命运给大家开了个玩笑。
……
玉郎被那蟊贼弄醒,给那人一大笔钱,不许他说见过自己。
他的房门依旧从外面栓住。
玉郎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
他早想脱离皇上掌握,试探几次,皇上都不动声色堵回去。
下旨让他去做特使,是格外的恩赏,是看在他识趣地写了“休书”的份上。
玉郎这么耳聪目明之人,怎么不清楚这些行为的意思。
凤药回京,他出尔反尔的事瞒不住,皇上心中定然不爽。
这些曲折的不见光的脏东西,玉郎不愿讲给凤药。
总之他再一次逃过了死亡的威胁。
“这么说,图雅是查到了真相?”
玉郎沉默着,他的沉默是种否认。
凤药自言自语,“若没查到,她为何下这么狠的重手?”
“她虽心狠,却并不莽撞。”
就像她屠村,也是因为对方真的下手杀凤药她们两人。
每一步虽然仓促,但也谨慎。
……
夫妻二人对望,都沉默不语。
按图雅性格,下那样的决定并不容易,她不喜金玉郎,也会考虑到杀玉郎会惹到凤药。
两人经历生死,短短时间内结下深厚情谊,所以图雅才不敢面对凤药。
既然如此,她就一定拿到了什么关键证据。
凤药问玉郎,“你们留下什么把柄了吗?”
玉郎摇头,一脸苦恼,“明明有简单的办法,只要杀了她就没这么多事了,她身为土匪头子,就是死罪,现在搞得这么复杂。”
“这件事经由皇上赦免,就别再提了。”
“她已入宫正式封了军职,职位虽然不高,但和李仁定过亲事,杀她不得。”
玉郎将前后经过想清楚,很肯定地说,“整件事中,每个人都只掌握碎片似的一点线索,比如她找到兰氏族中的某些幸存之人,不是首领,不知全貌,也只知道我与李仁出入过族群之中,并不知道我们与乌日根达成的交易。”
“乌日根才是最重要的人证,只他知晓全部经过,但他已被我扣下,图雅见不到。”
“她拼凑出的真相根本没有佐证,除非她只根据自己的猜测就动手。”
两人再次沉默,心中都产生一个没说出口的猜想——
除非有“其他人”向其摆明了某种证据。
这个“其他人”谁也不敢说出口。
凤药垂下眼睛,片刻间已想到一切一切的起点,就开始于李仁一到贡山脚下就被人绑了。
如果没有这件事,一切都不会发生。
在查李瑞犯下的所有事件时,有实证证明李瑞害过李嘉,栽赃过李慎,但非说他害李仁太牵强。
凤药帮玉郎掖好被子,温柔摸了摸他的脸,“你好好休息,早点把伤养好,身体恢复成从前那样,这是我给你的任务,要好好完成。”
她哄孩子的语气把玉郎逗笑了,拉着她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吻,“领命。”
两人道别。
凤药回宫去,久久不能平静。
尽管她不想凭空瞎想,但刨去所有的不可能,唯一余下的,看起来不管多么匪夷所思,也是事实真相。
她忽而想到那日得胜归来,在皇帝的营帐外她提着馄饨,遇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这个人看起来极普通,不像高位文臣,也没有武将气质。
她有见人记面的本领,确定自己未曾见过这人,哪怕一次。
皇上身边的太监宫女,她没有不认得的。
文臣武将更不用提。
之后,皇上在营帐中便提出给她上朝参政的权力,这才改变她的想法,留在宫中。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皇上做了重大决定。
只做了留下她的决定吗?
凤药突然打了个寒战,头皮发麻。
想彻底留下她的办法不就在眼前吗?
没了玉郎,又给她高官厚禄……
她不愿再想下去。
……
她告诉小桃,玉郎的药剂放在玉郎房中直接煎服。
不经任何人手。
小桃心领神会,对玉郎分外上心。
那个小院不让人随意靠近,连玉郎的饮食也交代医馆的老仆,专人专做。
过了几天,在某日的午膳过后,宫中最安静之时,凤药突然来到掖庭。
牢头见是巴结都巴结不上的红人,立刻来了精神。
凤药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个金元宝。
牢头两点发光,伸手想拿,凤药手一撤道,“这元宝赏你,只需做一件事。”
“大人千件事,不给赏小的也愿意做。”
“只要别告诉任何人,我今天晚上来过。”
“是。”
“你懂什么是任何人吧。”
“小人懂。”牢头把腰深深弯下。
凤药将元宝丢入他怀中,进入掖庭。
李瑞已彻底沦为最悲惨的囚徒。
头发打缕,面孔已看不出本来的肤色。
从前的翩翩公子模样不复存在。
从云端跌入泥潭,心气儿丢掉,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瑞的心气儿早被牢狱生活磨得不余半分。
他似睡非睡躺在稻草垫上。
这里不分日夜晨昏,时间错乱,迷糊中他看到有人站在牢笼之外。
他一下来了精神,这么多时日,娘亲都不曾来瞧过他。
想是恨他入骨。
也对,娘亲对他的爱本就是有条件的。
自小就是如此。
他要乖,要听话,要功课优秀,要父皇看重,才能得到娘亲的附带条件的夸奖。
“这次做的不错,不过不能懈怠哦。”
他说出母亲入宫以来,心中一直藏着其他男子,皇上岂会容她?
想必是倍受冷落。
李瑞心中对母亲的遭遇倍感痛快。
这件事,他早就想做了——
好好的“回报”母亲一次。
所以容妃不来,他不怨,他只后悔,直到如今才发现和母亲切割干净也没那么难。
要是早这么做就好了。
太宰致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希望毁于一旦。
他不可能来瞧自己这个成了阶下囚的外孙。
本来的荣耀成了现在的耻辱,他怎么在朝臣中抬起头?
李瑞没了别的亲人。
孤零零苟活在牢中,唯一的希望是父皇能改囚禁为圈禁。
让他生活的地方大些。
这昏暗的斗室和贫贱的吃食已快使他发疯。
看到有人来到牢前,他一下翻身坐起,充满希望看向牢笼之外。
第1183章 重要人证
他眼睛一亮,现在不管谁来,都是救命稻草,何况这根稻草特别粗呢。
他走到牢笼前,双手抓住铁栏杆,“女官是带着旨意,来赐死我的吗?”
“我来问你件事,你要是肯细说,我想办法给你换个地方。”
李瑞舔了下嘴唇,眼中露出贪婪,“所问何事?”
“为何害李仁?”
“他离京的事只有皇上和太宰知道,旁人不知,太宰漏了消息给你,所以你勾结兰氏绑了李仁,想害他性命是不是?”
她突然拔高声音,厉声问,同时一双眼睛锐利盯住李瑞表情。
李瑞脸上浮现三分不屑,“本王犯得着和一个不受父皇重视,不不,他岂止不受重视,他分明被父皇不喜和轻视,我犯不着害他,要害李仁,最好的办法是在宫中动手,下毒直接毒死最快捷。”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甚至可以告诉秦女官,他死了,顶多找个太监背锅,父皇不会彻查,或密查出来是其他皇子害了他,你以为父皇会为李仁做主?”
“只有你看不透罢了。”
凤药被他的话所震撼。
李瑞得意地说,“你别以为自己事事都知道,皇上单独和皇子在一起时,待老五什么样子,你跟本没见过。”
“那么耻辱的事,李仁也不会告诉你。”
“发生了什么?”
“从头至尾只发生了一件事,但这件事一直持续发生。”李瑞脸上浮现一个残忍的笑意,“无视。”
“父皇从他与我们一起跟随师傅学习,就无视李仁。”
“说起来他能入学堂,也是秦女官你的功劳,硬塞进来的。”
“皇上不管召见所有皇子过问功课,还是平时到书房来瞧我们,从来没理过五弟啊。”
“你懂那种感觉吗?”
凤药的心像落入一个无底深渊,一直不停下落。
她照顾李仁自以为精心,没想到他一直受着这样无声的“虐待”。
这就是种“虐待”!
李瑞洞察到凤药的痛心,冷哼一声,“这样一个地位还不如宗亲的兄弟,我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去杀他?”
“我能直接杀劳伯英和薛青连,为什么不能直接杀他,还为他费那么多事,让人绑了他?”
凤药低头喃喃道,“不是你……不是你?”
李瑞伸出手去想拉凤药,她后退一步抬头看着李瑞。
李瑞摇动着栏杆,“让我回王府,秦大人帮帮我。”
“你认为谁想让李仁死?”
“若不是你,莫非是你外祖?”
李瑞突然松开手,后退回到自己的稻草铺垫处,向地上一坐,抱膝道,“谁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如果真是我外祖害李仁,那他是为谁杀呢?为我吗?”李瑞低声问。
凤药就像站在悬崖之上,身后万丈深渊,身前追兵步步紧逼。
没有其他人了。所有人的可能性都刨掉,余下的只有一个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
李瑕。
凤药捂住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抓住铁栅栏慢慢蹲下去。
眼前浮现二人初见——
风雪中那倔强的,在林间站马步的少年身姿。
那张青涩的面孔慢慢与如今的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重合。
人在向前走的时候,是不是一定会丢掉从前的自己?
心中疼痛,眼里干涸,流不出一滴泪。
她不敢信,又不得不逼自己信。
待出了掖庭,刺目的光线刺得眼睛直流泪。
她快步离开这让人窒息之地。
回到住处,发了好久呆,她想到图雅,这姑娘和从溪明明有情,却答应了李仁的婚事,莫不是还打着旁的主意?
她想到一种可能,马上出宫赶到医馆,摇醒沉睡中的玉郎问他,“乌日根弄哪去了?”
“乌日根?”玉郎在小桃一再保证下,说这里绝对安全,才服了安神汤,此时睡得迷糊。
“你将他藏在何地?这人必须处死!”
玉郎清醒过来,坐起身问,“为什么?李仁说留着他有大用处。”
“他得死。若给图雅发现他的踪迹就糟了。”
玉郎神色凝重,伏身在凤药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又将自己的信物交给她。
凤药不敢派任何人前去,回宫告了两天假,自己骑快马前去处理此事。
然而,去得仍然晚了一步,县里的牢房哪还有乌日根的影子?
玉郎与这不起眼的小县城的县官相熟,县官说来个好大架子的侍卫,带了手谕,将人提走了。
“什么手谕?”凤药追问。
“郡王手谕。”
她心中一沉,是李仁。
不打招呼,偷偷提走乌日根,他想做什么?
她从没想过,小时候他和别的皇子一起读书会受这么大的委屈。
怪不得他向来不多说话,回来时也很沉默。
她以为是念书太累,功课重。
现在的李仁看起来已有了阳光的一面,看来也只是掩饰。
这孩子如今大了,心思更重。
回宫后,她去看望李仁,下人说郡王在书房。
她走到书房门口,门开着,他一人坐在书案后,面前放着本书,香炉中熏着松柏香,青烟袅袅。
他在发呆,神情落寞。
盯住某个地方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才是他于无人之处的真实模样。
凤药嗔道,“也不午休一会儿,起那么早,不累吗?”
“是姑姑来了。”李仁笑了,凤药一阵心疼。
“好孩子。姑姑想你了,来同你说会儿闲话。”
“姑姑坐。”
凤药坐下,开口直言,“今天过来有句话想问问你能不能答应。”
“姑姑请说,我能做到的肯定答应呀。”
“不是姑姑要为难你,但是,请你不要立图雅为王妃。”
李仁倒不意外,只问,“为什么?”
凤药坐不住,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走到李仁面前停下,“姑姑问你句私密话,你可有夺嫡的心思?”
李仁毫不犹豫点头。
“姑姑如母,孩儿不敢隐瞒。”
“那你就听姑姑的,别立图雅为正妻。”
“不立她,第一为你夺嫡,第二为你的感情。”
“你父皇当年地位不如四爷六爷,也在娶妻上为自己增添助力。”
“图雅不但不能为你添力,反而让你陷入不利之地。”
“皇上赦免其罪是一回事,她自己是不是曾经戴罪是另一回事。”
“你们若只是普通夫妻,赦免其罪就是无罪,可你不同,你的政敌将来一定会咬住你娶了曾经犯过罪的女子这一点不放。”
“于你从政不利。”
“以姑姑的经验,男子的感情很难一直维持初见时的新鲜,你如今有多爱她,将来在政治上因她而受委屈,就会有多恨她。”
“这是你的选择,姑姑只为你参谋。你自己想想,你一向多思理智,好好想想。”
“姑姑还有件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姑姑请问。”
“乌日根你提走了?”
“正是。”
“你把他弄到哪去了,这个人必须杀掉,以绝后患。”
说到此时,李仁一双黑眼睛闪现深思熟虑的光,“我留着他有用,姑姑放心,我把他藏至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凤药晓得多说无用,嘱咐他,“一定一定别让图雅找到他。”
“放心吧。”他轻声说。
“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图雅与从溪那么要好,却愿意嫁于你是为什么?”
这句话戳中李仁痛处,他变得沉郁伤感,“姑姑,我一向不招人喜欢,除了姑姑。”
凤药强压难过,走过去抬起李仁的头,“你胡说。”
“你才识得几人?”
“皇上不喜欢你是事实,但不怪你。”
她没法向李仁解释那么深重的前因后果,他的母亲,从前的皇上……
说不清。
“图雅喜欢从溪也不怪你。”
“再说,人不为别人的喜欢活着。旁人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李仁点头,“孩儿本不在乎,可能太过在乎图雅,看到她和从溪……过几天我会好起来的。”
“害姑姑担心,是我的不是。”
“别说傻话了,我担心你、偏爱你,最正常不过!”
李仁突然笑了,打心底笑出来,“那倒是,哪个做娘的不偏心自己的孩子?”
凤药摸摸他的头,“这才像话,你知道就好。”
“我心中自有打算,姑姑放心,我不傻。”
“乌日根的事,你要上心,懂吗?”
凤药最后也没向李仁提及图雅谋害玉郎的事。
第1184章 寂灭于焰火
这件事告诉他,让他为难,也不至动摇图雅在他心中的位置。
凤药十分为难,有人伤了自己的亲人她必要还击。
可对方是图雅。
保她一路平安到达北境的姑娘,没她,凭凤药自己走不到北境。
就算走到也带不去粮食。
她这次立功能和朝臣平起平坐,与图雅分不开。
恩与仇纠缠在一起,让她无法决断。
比图雅更让她为难的是皇上。
她已信了皇上想让李仁和玉郎死掉,只是苦于没有实证。
玉郎早就察觉皇上的杀机。
皇上于宫中围剿凰夫人那次,玉朗就告诉过她皇上起了杀心。
凤药不信——李瑕素来念旧。
他总爱提及旧衣、故人、往日的时光。
玉郎从他做皇子就跟随他,出征抗倭,助力登基。
每一步谋划,都有玉郎的影子。
也许这就是皇上想“暗中”除掉玉郎,而未加其罪而诛之的原因。
这已经是皇上念着旧情。
不然一纸旨意,杀一个金玉郎何其容易。
凤药直到现在仍然不认为,皇上做这些是为了她。
……
凤药走后,李仁走到门口,目送这个满宫最疼他爱他的女人离开仁和殿。
他这几天,情绪的确低迷,不过也认清一个现实。
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多么优秀,父皇眼中也对他视而不见。
他想最后试一次父皇的态度。
时间就定在上巳节,那天一向合宫大宴。
……
大节之前,李仁找到凤药,想讨个负责宴会的差。
他感觉到父皇和他之间有隔阂,想讨差事也不愿直面皇上。
凤药点头答应,李仁督办宴会,下面还有明玉,那是个办老了差事的,很有经验。
这差事交给李仁也有人兜底,所以就答应和皇上提一嘴。
这次宴会是开春的头次大宴,请下许多宗亲和有头有脸的大臣。
这是大周一整年里,唯一一次最合规矩公然相看已到婚嫁年纪的公子小姐的盛事。
公子小姐们先到皇家园林踏青。
光是各家马车、丫头、仪仗,就够看的。
也有人坐游船自水路向园林而去。
最热闹时,河中的画舫都挤在河道中难以前行。
连河水似乎都变得香甜,染就了绮丽的颜色。
皇上打胜了仗后,因连着太子造反一事,除了劳军等应有的仪制,并没庆祝。
所以这一次的宴会不仅算做春日交际盛会,还有庆功之意,格外铺张庞大。
李仁早一个月就领了差事,带着人在宫中各角落巡查。
修缮破败之处,将宫殿破旧的地方重新粉刷,灰掉的琉璃瓦差人擦干净,花花草草各自修剪、换新。
事情细碎,他却乐在其中。
明玉办差是好手,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一忙就是整月,到节庆那日,宫城前已立起九丈高的灯楼,万千盏琉璃灯嵌成龙凤瑞兽。
虽还未点,已见其气势。
所有的店铺仿佛提前感知到气氛,每家店都应景装饰一番,整个京城焕然一新。
街上一早便车水马龙,通向皇家园林的护城河上,画舫争流,船头悬挂的翡翠珠帘,船舷装点莲花灯。
丝竹从早晨就开始悠悠然响起。
更不必提公子、小姐们的装扮。
这一天是合规合法的夸富之日。
千金们鬓间点翠,步摇垂着鲛珠流苏。
摇落风流姿态。
白玉耳珰随浅笑轻颤,点缀着娇俏眉目。
石榴红、柳叶绿、云霞粉,看不尽的光华颜色。
百蝶穿花、凤穿牡丹,各色花色让人眼花缭乱。
真真是,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
公子们也不遑多让。
世家子执鎏金玉骨扇,开合间暗香浮动。
少年将军跨骑雪鬃马,玄甲上嵌就夜明珠。
俊逸华贵之姿不输女眷。
皇家园林中衣香鬓影,环翠叮当。
直到天交申末才结束。
不过,这只是大宴的前奏。
待归家更衣,再次乘车前往皇宫时,才又是另一番光景。
此时暮色初合,御街如被点燃的星河。
宫墙琉璃瓦流淌着鎏金碎光,悬起的千盏红色宫灯次第亮起。
连飞檐走兽的轮廓都罩上了暖暖光晕。
宫门外车如流水,只听铜铃与玉佩叮咚之音相和。
车帘后的曼妙倩影引人遐思。
那九丈高的灯楼,亮了起来,琉璃灯组成的龙凤瑞兽仿佛瞬间注入生命,美妙而威严。
百姓接踵摩肩争相观看,孩子们举着糖画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整条街上飘荡着脂粉与食物的香气。
好一篇活色生香的烟火乐章。
第一支焰火冲天而起,化做狂舞金蛇在天空炸裂。
把大周开国后姗姗来迟的鼎盛推向高潮。
……
李仁的指挥很圆满。
他甚至照顾到了尚在牢中的哥哥李瑞。
提着食盒进去时约是巳时末,待出来已是午时之初。
李瑞是没了根基的浮萍。
随着容妃的“死亡”,他彻底沦为皇城的一枚弃子。
此时李仁去探望,就算给人知道,也只会被人说成顾及兄弟情谊。
任何事情,选择时机都很重要。
同样的事,选了错的时间,根据结果可以说成串供,可以说是报私仇。
李瑞好好的,李仁带去的餐食交给牢头检查过才给了他。
不止有菜,还有他以前素来爱喝的杏林春。
李仁离开后,牢头去看过李瑞一回,他面前摆着六道菜,一壶酒。
放焰火时,牢头出于好意,想叫李瑞一起出来观看,同沐皇恩浩荡。
走入牢里,吓得狂叫。
李瑞衣服少了条袖子,他把自己衣袖扯下来,打成绸绳,挂在铁栅栏上,自缢了。
牢头吓得半死,落毛的凤凰也是凤凰。
他一个小小牢头,看个落魄皇子,竟看死了,不是渎职是什么?
牢头满脸涕泪,自己后半生怕是无望,想来想去,还是找慎郡王。
他来过之后,李瑞就死了,皇上知道怕也会多想些什么。
上策就是找李仁帮忙说话。
只是……牢头看着焰火接二连三升上天空,又回头看看李瑞灰白的、死得不能再透的脸色,决定先等一等。
举国欢庆,他不敢上报这么扫兴的坏消息。
他这个级别,只能在皇宫外围打转,中殿他都进不去。
“嘭”一声巨响,一朵焰火在皇宫正上方炸开。
炫目的光彩透过牢笼的透气窗映在李瑞白得发青的脸上,光彩绚烂了一下,灭了。
牢头不忍再看,转头走开。
……
李仁离开时,每一个脚步都踏得实实在在。
他先听李瑞说了许多心里话,又撇清与李仁的绑架案没关系。
李仁离得远远,抱臂冷眼看着这个昔日最有望坐上皇帝宝座的哥哥。
李瑞嘴里不停说话,和从前的谦和稳重大相径庭。
直到他说得无话可讲,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诡异的寂静,李仁才慢悠悠问他,“你可知道容娘娘死了?”
李瑞蓬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他仿佛没听懂似的,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啊”?
反应好一阵,他脸上浮现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重复道,“她死了?”
“子时暴毙于未央宫。”
“三哥节哀。”
李瑞猛地发起狂,用力摇晃着铁栅栏,“她身子好得很,不会死掉的。”
“她比我都耐活,我不死她怎么肯先死?”
呼号之声惊动牢头,期期艾艾探头向里头看。
李仁摆摆手让他莫惊慌。
“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催毁了她,一个嫁给皇上还念着别的男人的女人,在宫中,能活成什么样?”
“你被关起来,就是压断娘娘的一根稻草。”李仁悲悯叹息。
“节哀。”
“酒菜我给你送来了,你慢慢用。以后我会时常来瞧三哥,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李仁抬腿要走。
李瑞喊道,“别走。”
“我知道谁要你死。”
李仁回头,看到一双亮得不能对视的眼睛,李瑞脸上浮起个森然的笑,“你去贡山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
“你不碍任何人的事,这宫里谁看你最不顺眼?”
李仁脸上失了血色,定定看着李瑞。
“你还要攀咬?”
李瑞无谓地撇嘴,“是啊,我还要攀咬谁么?”
“能放我出去,还是能给我减罪?”
李仁身上突然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几乎抬不起腿。
虽有猜测,但落到实处,仍然震惊又伤心。
第1185章 前戏
晒了好久,恢复休力,向英武殿而去。
今天是大日子,晚上还有“大戏”。
随着傍晚的到来,灯火亮起,各宗亲、王公、大臣、公子、齐聚皇宫。
人虽多,亏得李仁安排周到,进出十分有序。
宗亲安排在水榭大厅上,年轻公子与世家小姐在英武殿前,因为皇上喜欢年轻人,大臣们安排在挨着英武殿后门的扬地上,方便皇上更衣接受敬酒。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道不尽的繁华,看不完的盛景。
皇上大宴前华服登上御风楼,于高处欣赏京城远近的灯火。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怀着君临天下的威信,用睥睨天下的目光傲然望向一重重巍峨的宫宇。
凤药着绯服玉带,面如脂玉,眼如点漆。
眼里闪烁着无法压制的澎湃心情,欣赏这繁华。
这是所有人的盛世,它才刚刚开始。
这一切如梦如幻,恰是她初入京城时的所想所求。
焰火在高空中炸开,压过星辰的光辉。
……
宴请正式开始,李仁忙得脚不点地。
这次宴请准备之时,他就和明玉商量,既是几年一次的大盛会,最好搞些别出心裁的东西。
让皇上看个新鲜。
后来便定下世子与小姐们可以向皇上献艺,表演自己的拿手活儿。
会乐器的可以弹奏曲子,也可以唱歌、画画、写字、可以献上自己刺绣的绣活等。
博得皇上开心,也能赢个彩头。
平时想让皇上看到谁多难啊,这是多好的在皇上跟前露脸的机会。
用这个环节代替平日皇家聚会时的歌舞,那些表演匠气太重,皇上早烦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高涨,众多臣子宗亲争相向皇上敬酒。
李瑕也都碰碰唇以示尊重。
他许久没有这么轻松愉悦,这一天仿佛可以放下所有心事、政务。
表演的台子亮起了灯,布置得十分别致。
皇上坐在正上方,叹了声,“李仁果真用心。”
凤药轻声答道,“是。”
李瑕微微侧目,打量她的脸色,“这次你可算能好好乐一乐,别操那些心了。”
李瑕左手边坐着贵妃,右手的位子空着。
他对凤药道,“把十三皇子喊来,坐朕身边。”
凤药点头,耳语道,“那李琏过来,臣女就先告退了。”
她的座位比贵妃离皇上都近,下头的妃子们的目光与脸色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眼睛盯在身上,令她如坐针毡。
找个机会总算可以辞出来。
“也好。你且高兴去吧,多喝两杯也不妨事。”
十三皇子坐在皇帝身边后,所有妃子都借机恭贺愉妃,她就在曹元心下首。
元心目不斜视,带着一丝轻蔑只看表演。
宫中之人,骨头只有三两轻,她又何须在意。
贵妃之位,有且只有她一个就行了。
这些女子,升到妃位就到头了。
十三皇子虽年幼,却被晏公教得很知礼节,行事也算大方。
李瑕十分满意,小声和自己儿子说话,考较功课,连连称赞叹息,小小人儿也能懂得这么多。
老十三读书比李瑞还要灵透,平日表现有君子之风,很得晏公喜爱。
老十四则又小一些,只读些最简单的书。
李仁抽空过来给父皇敬酒,席上忽而一静。
李仁脸色如常,恭贺父皇已成大业。
还十分关心幼弟,不可积食。
皇上点点头,夸了句,“你辛苦了,安排得很得当。”
“都是儿臣应当的,那边几个表叔,儿子去陪一下,一会儿儿臣为父皇献技。”
一个世家公子当扬写就“千秋万代”四个大字。
墨汁淋漓未干,字迹刚劲有力。
他将字高高举起,面向皇上,全扬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清冽的琵琶,穿云裂帛,生生将满扬的欢呼压了下去。
台上中间站着一个年轻公子,低着头,身着金鳞甲,手中剑与身上甲都折射出冷光。
弹奏之人在角落,随着琵琶一声声的铮鸣,曲调并非寻常悠扬乐章,一声声净是肃杀之气。
弹奏之人身边站着个绯衣女子,铺开宣纸,备好笔墨,等待着。
男子一个起势转身亮相,却是慎郡王——李仁!
全休人员都屏住呼吸,这皇城中最近的消息与流言,都来自这个不得皇庞的五皇子。
一双双眼睛睁大,好奇的、轻视的、嘲讽的、欣赏的种种目光,都盯在他身上。
曲调苍茫悠远,将众人带到一片广袤的山野间,一轮银月高高升起。
只听李仁曼声咏道——
烽火烟消,凭栏处,云开天澈。
曾记否,金戈铁马,戍楼明月。
圣主挥师驰大漠,战马嘶鸣浴血。
战鼓急、踏破贺兰山,旌旗猎。
安黎庶,施德泽。兴百业,歌清越。
看市井繁华,岁丰人悦。
四海归心同筑梦,山河重整千秋业。
愿吾皇、福寿比昆仑,朝天阙!
磅礴的诗词配着琵琶铿锵的扫弦曲,越来越激烈。
李仁银剑和着曲子越舞越快,剑锋割裂晚风,扬起细碎金光。
一招一式充满力量,令人眼花缭乱。
同时也将皇上的思绪带回战扬。
待咏至“市井繁华,岁丰人悦”皇上连连点头。
至“山河重整千秋业”可谓入情入景,皇上眼眶已是红了。
剑舞完,诗诵毕,满扬皆静。
直到皇上起身点头重重说一声,“朕的五子,当拔得今夜头筹,赏!”
扬下有人捧着漆盘走上来,盘中物盖着红绸不知是什么。
全员欢呼起来。都吵着要看皇上赏了什么物件。
红绸被抽掉,却是件黄金打造的“鲤跃龙门”。
那鲤鱼被浪涛托举着,跃起来,想要跳过龙门。
只是鱼跳起来的高度是有讲究的。
这座黄金雕像,鱼儿只跳到龙门一半之处,还有一半尾巴连在波浪之中。
不言而喻,它离龙门还早着呢。
真正好寓意的鲤鱼跃龙门,该半个鱼身在龙门之内,只鱼尾留在门外,跃过去的势头已稳。
李仁强压心头不快,十分恭敬,跪谢父皇赏赐。
周遭的热闹掩盖了李仁的异样。
所有人都在恭喜李仁,只有他体会到父皇用假意抬高送出的冷遇。
这样的喧闹之下,看到这黄金塑像,想到一直以来的劳苦,李仁一下如同被人丢出扬外,眼前的锦绣繁华与他毫无关系。
血液一寸寸上冻,全身发冷。
这莫名的、不为人所察觉的恶意,让李仁心下笃定。
午时见三皇兄,李瑞所言全是真的。
第1186章 试探父皇
但李仁已经没有心情欣赏了。
他瞥了眼高高在上的皇帝,丝毫感觉不到那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他的一切苦难,不是此人亲手施加也皆由此人而来。
但这怨怼也只是一瞬间,之后他再次转身,已是神色如常。
李仁仍到各桌劝酒,同时查看有没有什么需补充的酒水。
走到皇上高高在上龙椅正下方,那里坐的都是皇帝亲信,一个个盯着台上表演。
此时一人也在舞剑,与李仁不同的是,这人剑术十分高超。
李仁之舞的高明在于“寓意深长”。
这个人却是纯纯武艺高超,那剑如绽开的银花,密得水泼不进。
腾空跳起来的动作轻盈优雅,明显带着轻功。
大家看得入神,就在伴奏的音乐弹至末尾,这人突然跃起,跳过坐着的亲信们,直冲龙椅上的皇上而去。
手中剑直指皇上面门。
台子与龙椅相隔有段距离,一跳不能到达,所以此人至中间燕子点水般一点,第二跳就已经能扑到皇帝跟前。
这一下实在突然,连奏乐之人都没反应过来,犹在吹奏。
刺客马上要把剑刺入皇上胸口。
就在大家发出惊呼时,一道金色身影与刺客同时到达皇上跟前。
金色影子空手不及接招,大张双臂扑到皇上身前,替他挡下这一剑。
皇帝反应过来向后撤,同时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刺客按住,一部分人则扶起人影——
是还没来及换下金甲鱼鳞服的李仁。
那剑已刺入李仁胸口寸许,好在他的胸甲挡了一下,不致命。
“回陛下,郡王伤在胸口,不过不致命,已传太医,请陛下放心。”
那刺客被按在地上,回头死死盯着皇帝,突然用力一咬牙,侍卫去掰他下巴已经来不及,他嘴里吐出黑血,头一歪,睁着眼死在阶上。
显然这是服下了提前准备好的毒药。
李仁半闭眼睛,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凤药方才离席,回来就看到发生这么大的乱子。
走上来才看到刺客已死。
李仁胸甲被人除去,白色衣衫被鲜血浸湿。
“快把太医找来啊!”她指挥侍卫。
“已经请了,马上过来。”
“把慎郡王抬入殿中塌上,一群蠢货。”
“姑姑不必着急。”李仁冲着凤药勉强笑了一下,一群人一拥而上,将其抬起送入殿内。
她回看一眼皇上,见皇帝没受伤,吐出口气,指挥人查清楚这个表演本来应该是谁。
侍卫抬来一个被绑成棕子扔到无人角落的公子哥。
原来这位公子要表演,结果被人打晕绑起来,刺客冒名顶替上台。
“不必查了,查不到,刺客既然做了必死的打算,就算这会儿没死,你们拷打他也不会说的。”
“就这样吧。”
皇帝板着脸,挥手让侍卫散开,对一直守在跟前的小桂子道,“宴会继续!”
凤药再次向皇上看去,帝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起来很平静,只是微微下垂的嘴角泄露了心情。
凤药等到太医,与太医一起进入殿内。
李仁靠在榻上郁郁的,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凤药,马上给她一个确定的眼神。
这是只有最亲密的亲人才懂的眼神,她马上放心。
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当时刚好在台边,离父皇很近,见他突然发难,我没多想就扑过去了。”
太医看了伤口,并未伤及内脏,上了药包扎后,开个方子便离开了。
凤药守在床边,殿外又响起欢呼声,不知是什么精彩的表演。
她不易察觉叹口气,李仁已疲惫地闭起了眼睛。
这些天他没好好睡过一觉,又受了伤,此时一下就睡过去,殿中回响着他的鼾声。
“他怎么样?”
凤药回头行礼,放低声音,“睡着了,可能太累了,伤口还好,多亏还没去了铠甲。”
“那就好。”
凤药等着,却不听有下文。
论理,该赏李仁。
他做郡王已久,升成亲王理所应当,皇上却没提起。
她抬头,却见帝王绷着脸,不知想些什么。
“皇上?”
“哦,朕派人去查刺客身份了,很快就会知道他是哪里人。”
原来方才说不查只是平定扬外之人的情绪。
温柔的月光透过雕花紫檀窗照进殿内,李瑕的脸一半隐在暗处一半被月光和烛光照亮。
殿中静悄悄的,外面的喧闹仿佛离得很远。
“你是否认为朕待五皇子太严苛?”
不等凤药回答,他自失一笑,“想必秦大人又会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朕不想听这种话,秦大人的扬面话越来越多了。”
凤药低下头,她倒想直说,可说了皇上肯定不答应,还会不高兴。
明知结果何必开口。
比如,皇上的确待他不公,几次大功都不赏。
他为救您受了伤,要不是幸运,甚至有生命危险,皇上一个字也不提吗?
对话双方都太通透,几乎互看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仁封为郡王也该搬出宫去,常宗道的宅子如今空着,赏给李仁做为郡王府吧。”
“别让朕落了寡恩的名声。”
凤药一口气提不起来,差点说出心里话。
这还不算寡恩?
他是护卫皇上受的伤,赏王府是早该赏的,迟迟拖着,又立新功却把上次该给的东西,放到这次给出去,还说自己不寡恩。
凤药强压住心里的不甘,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殿外响起杂沓的脚步,还有宫女的声音,想必是妃子们来瞧五皇子。
凤药想起身退出,皇上叫住她,“凤药随朕过来,有事和你说。”
两人从偏门离开,留下宫女照应。
绕到花园中,皇上已经换了个模样,眉头紧锁,方才的快乐、志得意满都已离他而去。
愁绪将他笼罩,他回过头,眼中流露出痛惜、心疼、遗憾……
“凤药,朕知你一向坚强,贡山那边上报说……玉郎可能遭遇了火灾,因为喝了点酒,没能逃出来。”
凤药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好笑。
原来下头人就是这么蒙蔽圣听的,因为距离够远,就敢不说实话。
皇上为什么挑着这个时候说出些事?
难道方才刚收到信?
皇上接到消息,竟还不如她快。
想来贡山那边很是发愁,怎么上报才能不受处罚,所以迟迟不发折子。
第1187章 让人失望的结果
这是个让玉郎远离朝堂的好机会。
他知道那么多皇上从前的事,不杀已是格外开恩。
也许皇上已动手想“杀”,只是没成而已。
玉郎能逃脱一死,不是皇上心软,而是不想在凤药面前落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名声。
皇上说过这个难以启齿的消息,担心地看着凤药。
见凤药呆呆地,有些着急,“听朕说,朕方才一知道这个消息,就派人上路了,一定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将金大人带回京,你别急。”
凤药假装太悲痛,摇摇欲坠,在一个石凳上坐下,以掌抚额,低头道,“臣女想静一静,这不会是真的。”
小桂子已找了过来,在皇上耳边说了些什么。
凤药借机起身,“皇上,臣女很疲惫,容我先告退,我想回落月阁休息。明天告个假。”
“小桂子,替朕送凤药回去,好生照看。”
……
李仁在皇上与凤药说话时,已经惊醒。
他不想说话,所以仍然轻轻发出鼾声。
所以,听到了皇上说的将常大人的宅子赐给他做王府。
他以为这次为皇上挡剑,就算只是侍卫,也该大赏。
谁知父皇只赏个宅子。
皇上赏赐东西中,钱,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获罪的李瑞都仍然保留亲王的头衔。
他豁出命,皇上连个亲王都不舍得给。
这时,愉妃带着李琏进来,那孩子快到十二岁,说话仍然是童音很是清脆。
“五哥醒了吗?他好勇敢。”
愉妃小声说,“你去看看五哥。”
十三皇子跑来,趴在床边去看李仁。
李仁疲劳,不想说话,就闭着眼睛。
李琏便低声对愉妃说,“哥哥睡着了。”
“那别打扰他。”
“娘亲方才不是说爹爹肯定要封哥哥为亲王了吗,怎么没听爹爹说?”
“胡闹!”愉妃左右看看,此时殿内无人,她道,“怎么可以在外面叫爹?不懂礼数,要叫父皇呀!”
那训斥中反而是温和的嗔怪多些,语气并不严厉。
“可是父皇不是很喜欢我喊他爹爹吗?”
“好了好了,小祖宗,那是私下里,不可拿出来说的。”
“知道了娘亲,父皇不封哥哥亲王,那回来我来封……”
下面的话被一只手捂住,给堵了回去。
接着愉妃狠狠在李琏屁股上拍了几巴掌,变了语气,狠狠训斥,“胡说什么!”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远去,愉妃拉着老十三慌张离开内室。
李仁睁开眼睛,胸口泛着酸涩。
又有几拨妃嫔来瞧他,都被他装睡混过去。
殿内安静下来,又有脚步声从偏门传来,小心翼翼的。
李仁闭上眼睛,感觉到来人并没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近。
直到呼吸扑到他脸上,他惊喜地睁开眼,看到一双淌出蜜的眼睛,李仁呼吸急促起来,轻声唤,“图雅。”
图雅蹲下身,她已久不见李仁,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我方才看到你扑过去,可担心坏了。”
李仁伸手去拉她的手,握在掌心,“我没事儿。”
“对了,皇上把从前常大人的宅子给了我做郡王府,你抽空去瞧瞧有什么想要改动的地方,告诉我。”
“你就是那宅子的女主人。”
图雅脸一红,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李仁感觉图雅不像从前那样桀骜,他本来很纠结图雅和从溪的不了情,见到图雅在面前,早把那纠结抛之九霄。
“图雅,我会好好待你。”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你也要好好待我。”他盯着她的眼睛说。
……
第二天,掖庭的人来上报说李瑞头天夜里自裁。
皇上痛心不已,按亲王制发丧,从前的一切都不论了。
说他不是好父亲,他对要杀了自己的儿子都这样不计较。
看来,好与不好,只在对谁。
……
大宴结束两天,刺客的身份就被查了清楚。
是贡山边境的异族人,因怀恨大周,将矛头指向皇帝。
那日混入宫内,伺机刺杀。
皇上听着侍卫汇报一直不说话。
这件事的可疑之处太多。
刺客如何混入宫内的?
又是如何得知那日要举行大宴?
怎么就能把一个世家公子弄到偏僻之处?
但这个刺客是下榻在一个名为“月满楼”的酒楼加客栈。
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店家并未见过其他人与之接头。
线索查到此处,彻底断了,待卫也知道这不叫“查清”,这是他们无能。
那公子被解救后,不知是因为饮酒之故,还是被打到头部,忘了自己被袭击的过程。
一切线索都断了。
李仁只躺了一天,就恢复上朝。
因其勇敢和办事周到,在宫中虽不受皇上偏爱,所有人都不敢再小看这个不起眼的郡王。
经过这次大宴,宫中上至官员下到大小太监宫女,对他的态度都变得谦逊可亲。
李仁自己感觉到了,并没放在心上。
他已经不再在乎旁人如何待他,经过大宴上两次事件,他彻底放下对父亲的期待。
连皇上的态度都不在乎,别人就更不放在心上。
而且,这一切,只有他知道,都是精心策划安排的。
……
先是讨要差事。
他自己去向皇上请旨,未必能如愿。
所以才让凤姑姑出面。
这差事不算多肥的差,给他就给了。
拿到差事,他就找明玉定下由各世家公子小姐来为皇上献艺。
借口是按老规矩没新意,皇上看得无趣。
有了表现机会,李仁找凤药商量,由她代笔,他舞剑诵诗,写就一首“颂圣主功业”的诗。
这个编排其实非常用心,凤药的簪花小楷,连书法大家都赞扬。
那幅字搞不好可以进珍宝馆,做为国宝一代代传下去。
而舞剑更是代表皇帝文治武功,样样精通。
与宴会“庆功”的主题很是相符。
皇上的确心花怒放,赏了他一个鲤鱼“跃不过”龙门的黄金雕像。
李仁可以确定,这件金雕,本来就是提前准备好,打算赏给他的。
毕竟这宴会是他指挥操办,办得很像样,得赏。
表演完,他到宗亲那桌接受大家敬酒,刚好挨过去一扬弹奏。
此时他甲胄未除,为皇上挡剑,拿出豁出性命的姿态,却幸运地没有丧命。
在筹划这一切时,他停下想了想,如果皇上待他不薄,该大赏他,最少应当把欠他的亲王之位给他。
这位置本在贡山大捷后就该给的。
皇上待他吝啬也好,提防也罢,亲王之位没按料想的赐给他。
李仁彻底心凉。
刺客自然是他安排的。
一切从李仁在贡山受伤,阴差阳错,就已注定。
李仁扣住乌日根,就握住一个筹码。
他的打算很长远,其中内情,连金玉郎都毫不知晓。
他只需挑唆某些兰氏不知内情的族人,说一切都是皇帝的安排,就有不少恨之入骨,愿为复仇献出生命之士。
第1188章 宫中纷扰
内宅不让下人进入,饭菜只放在二道门口,玉郎每日按时自取。
凤药说他不懂享受。
他笑道,“警惕惯了,不敢懈怠,由我去吧。我的地方有人来来去去,睡不安稳。”
凤药理解,就由着他去。
临走时,玉郎拉住她,郑重说道,“你有个巨大的优势,宫里内外都有你的人,既然选择在宫里待下去,切不可放手。”
“我懂。”凤药点点头。
杏子走后,写信来告诉凤药,小桃是自己留给凤药的人。
凤药和小桃之间并未点破这层窗纸。
现在是时候点破了。
她回宫到女医部,找小桃把脉,两人在从前杏子最喜欢的药房里待着。
“你师傅可传过你用毒?”
小桃目光一闪,抬头大胆看着凤药,“师傅倒没特别教过,不过药这东西,用得好治病,用不好害人。”
“师傅还说过,凤姑姑的吩咐要小桃不必质疑,只管照做。”
凤药不作声,小桃冰雪聪明,像唠家常似的说道,“姑姑大约看不出来,我的左手是断过的,家里请的大夫没接好,落了病。”
“宫中选女医苗子,本没我的份,送了我嫡姐来,我师傅亲自到每个送选女孩子的家里拜访,看到了我……”
小桃哽住,好一会儿才说,“师傅隔天送回了姐姐,说不合格,把家中其他女孩子要来,从中选了我,说经过测试,我最有天份。”
“我本以为自己真的有天分,后来才知道,师傅上门那天,一眼从众多女孩子中看出我在家常受欺负,穿得最差,最瘦,眼神还窃生生的,她偏要把家里最不看中的女孩子挑走。”
“怕家里人为难我,还特意将所有女娃都召进宫,留下了我。”
“要知道,家里已经收了人家彩礼,打算把我嫁去外地,是师傅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免我成为陌生男人的生育工具。”
“后来,我一个妹妹顶我嫁过去,在我的资助下,过得也还好,夫家见我家在宫里有人,不敢对她太过份。”
“这份恩,我报不完,听杏子师傅说,从前您也是这样待她的。”
小桃笑笑,“我要能升到四品,也会挑待选女医,也会像姑姑和师傅那样,挑没路可走又勤奋的姑娘,给她第二次机会。”
“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太少,我所能做的也太少。”
她年轻的脸上没半分青涩,苦难让她心智早早成熟。
“所以请姑姑相信小桃。”
凤药点头,“好姑娘,我不是不信你。”
“你替我盯好沈氏和愉妃。”她缓缓说出第一个任务。
小桃答应得干脆,“好,这两位娘娘现在正得势,所以请脉瞧病调养都是我亲自去,姑姑放心好了。”
不止小桃,明玉那里,凤药也交待过了。
愉妃这些日子春风得意,父亲升迁,官至二品。
她自己封妃,压过沈氏,儿子又得皇上喜爱,心情好得不得了。
愉妃被压制经年,青春不再才得了现在的位置,忘了人在得意时最需低调。
连贵妃都不与她争风,愉妃在宫内几乎成了众妃嫔之首。
凤药掌管后宫时,以制度压制众妃,以平宫斗之风。
以致愉妃忘了后宫争斗曾多么厉害。
她从前的生活有多小心。
因皇上抬举李琏与李瑄,斗争之风再次露头。
朝堂上皇上因一个大臣奏请立储而大发雷霆,一连几天没有上朝。
凤药只觉李瑕自大宴请过后,对政务松懈许多。
如今的大周,一日比一日强盛繁荣。
大臣归心,天下归心。
凤药在各地方兴女学、推女子继承财产权利、责令各地方男女工比不能低于某个数,这一系列措施已在暗中得罪一大批人。
皇上一连三天未上朝,凤药带着内阁大学士将折子摘抄、汇总,拿去请皇上批示。
皇上在后宫修建一座新的大殿,整日兴致勃勃指挥工匠,查看进度。
凤药抱着尺来高的折子,无语地站在施工地,看着皇帝。
扭头看到凤药,皇上走来问,“朕这楼盖得如何?这次朕要造个三层高的大殿……”
他兴致很高,说个不休,却没一个字是问及手中折子的。
“皇上,臣等您批复这些折子,许多政事要你朱批才可下发……”
“你看着办吧,朕累了半辈子,也该放松放松了。”
李瑕既不上朝,往后宫去的次数就多起来。
后宫没了皇后,贵妃因为李嘉离京一蹶不振,如今后宫像没了主似的。
新入选的低位妃嫔自然少不了争风吃醋。
乱象乍起,愉妃身为高位妃子,不但不压制,反而想借着机会,进一步抬高儿子的位置。
这一切都是因为不立太子。
只要立下太子,自然后宫之主为太子之母,有人管就不会这样乱。
明玉想管,可她没有凤药这样的资历,不能服众。
凤药眼前的政务都处理不完,完全没时间管多余之事。
直到长公主进宫,忧心忡忡找到凤药。
知道凤药没空,皇帝怠于上朝,她直接来到英武殿偏殿,那里置着桌案,案上折子堆成一堆。
多是写过节略,等待皇上批示。
挖渠兴修水利的、推广新种的、小型灾祸要钱的、养兵需要批军费的……
很多不是凤药可以决定的事情,皇上堆在那里不理会,她催过几次,等不到皇帝。
焦头烂额之时,李珺来到大殿,一屁股坐下,怔怔看着凤药奋笔疾书。
过了会儿,凤药放下笔,揉着酸痛的手腕,自嘲道,“看来做皇帝的滋味甚是无趣。”
“你选几个面首,砍几个脑袋大约就有意思了。”
看李珺说话带气,凤药为她倒了茶,李珺道,“你知道皇上在宫里做什么?”
凤药迷茫地摇摇头。
“好个千书令,被文书困于殿内,竟对宫中事情毫不知情?”
凤药仰头想想,才见过明玉,并不曾说起有什么特别的事。
小桃也不知道。
李珺冷笑,“皇上倒有办法。他大修的新殿叫登仙台,现在醉心丹鼎之术,还请了五云山的道士进京,让我家归山去接迎入宫!”
凤药本来微笑的脸渐渐沉下来。
怪不得他不立太子,原是求自己长命百岁。
送走长公主,李仁过来请安,本想顺便商量和图雅的婚事。
两人聊了几句,凤药把皇上突然醉心丹鼎不问政务告诉给李仁。
李仁心事重重,本要说婚事,听了凤药说的“闲话”竟把婚事给忘了,一字未提。
他脑海里浮现出个想法。
第1189章 高高捧起
李瑕负手满意地看着自己新殿已初具轮廓。
听到声音,回头看是凤药,高兴地指着大殿,“等新殿启用,你陪朕登上最高处,可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
凤药不接话,板着脸看着忙碌的工匠。
“皇上六天未上早朝,是否可以先把臣写过节略的折子批示一下,有许多民政比较紧急。”
“另外,请皇上考虑立新后。”
“!!!”李瑕脸色瞬间冷下来,“你大胆!”
“或者皇上考虑立个太子也行,后宫不能无主。”
“从前没有时,一直很好。”
“那是因为臣女从前为皇上掌管六宫事,现在……”
李瑕突然严肃起来,凤药感觉到他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带着重重的威压。
“玉郎已经不在了,那边说举办了丧仪,凤药……”
“皇上别再说了。”
“能和朕这样说话的,只有皇后。你可愿意做朕的皇后,朕愿意把这万几环宸交到你手上。”
凤药跪下,不说话。
“他不在了,你还不愿意?”
他声音冷硬,“那就别管朕在宫里做什么,这是朕的家,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远处,拉着十三皇子过来请皇上一起用膳的愉妃愣在原地。
只一下,就恢复如常,走向皇上,老十三跑上前来给皇帝行礼,“父皇万安。”
“母亲想请父皇一起到宫里用膳。”
凤药回头向愉妃行礼,愉妃瞥她一眼,眼神凌厉,嘴里却客气,“秦大人一向可好?政事多,你要多调养身子。”
她那夸张的语调,让凤药不适,打个招呼就退下。
紧要政务,她大着胆子给了意见。
不知何时天变得阴沉沉,说话间一声闷雷滚过,闪电不停点亮长空,凤药看着烛光摇曳,心中不安,总觉后宫似要生事。
只是现在她不管后宫事,想敲打愉妃,既无理由,也无身份。
电闪雷鸣间,李仁却迎着风雨,走在去往长公主府的路上。
他要向归山要来迎接方士的差。
归山最讨厌这些方外之术,对皇上的转变他既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些看不惯。
但毕竟这是皇帝自己的爱好,他无权过问。
正烦燥,李仁上门求见愿意接过这个差事,归山求之不得。
而且如今李仁掌管着皇宫的宫务,皇帝新殿材料也是李仁采办,所有能落油水的差几乎都给了李仁。
但国家大事,每日政务几乎与他无关。
在政事上,李仁还不如凤药说得上话。
好在他本性踏实,虽说是管理宫务,他也做得一板一眼,认真细致。
这一点很得归山看重。
归山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不愿立李仁为太子。
这是皇上家务,他不能试探,连长公主都不能说服皇帝,旁人更不敢多言。
现在不知何故长公主与皇上不如从前亲近,进宫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归山将差事交给李仁,没多想什么。
登仙楼造好,成为宫中最高最大最精致的宫宇,所耗银钱不计其数。
其下设了一层地下宫殿,专置炉鼎,也供道士闭关修炼。
在凤药的劝说下,皇上恢复上朝。
但并没耽误他修仙问道。
自愉妃听到那日对话,宫内静静流传起关于凤药的流言。
明玉听到一些,说给凤药。
她现在不入后宫,也不和妃嫔们来往,并没放在心上。
十三皇子很快要过生辰,仗着皇上喜欢,愉妃指使明玉“要大办”。
凤药只觉其太愚蠢,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后宫皇子可不止老十三老十四。
无子的妃嫔整日乌眼鸡似的盯着皇上来去,都想怀个龙子,她怎么不晓得“低调”二字是怎么写的?
李仁因要操办十三弟的生辰,又要采办道士炼丹所有物资,还要过目宫中所有账目,异常忙碌。
他如今不住宫内,所以连凤药也不大见他。
这日凤药午膳后到落月阁休息,路上遇到带着李琏的愉妃。
这几日见愉妃的次数着实多了些。
凤药赶紧向愉妃和李琏请安。
愉妃倒算客气,李琏瞥她一眼,小小年纪竟也会拿腔拿调,“秦女官应该安分守己。”
“十三爷教导的是。”凤药顺着他的话说。
“女官不管是一品还是二品,都是因为皇上的提拔。”
“正是。”
“你要好自为之。”
“是。”
愉妃见凤药如此恭顺,有些诧异,讽刺道,“难得你混到如今的位置,身段还能放得这么软。”
凤药心中不喜愉妃轻浮,不动声色道,“十三爷说得对,不管一品还是二品,都是皇上的赏赐,臣不敢忘本。”
愉妃还没未说话,老十三接过话头便道,“那就好,未来新帝登基,秦女官仍会得到重用。”
这话已经很过分了,凤药仍然不动声色,只是微笑着连连点头,夸赞十三爷有着超过年纪的聪明。
愉妃见凤药这样顺从,以为是对自己身份地位的服从,趾高气昂拉着十三爷去找皇上。
凤药一直躬身目送她二人远去,默默为老十三叹息。
这孩子怕是活不长了。
她自己是从后宫斗争中走出来的女人,虽不是妃嫔,却对其中的手段与伎俩太熟悉了。
她哪里顾得上这些,方才收到消息,春耕时节,西南边闹起旱情,她午睡过后还要赶着处理。
国家安宁,事务却不会变少。
还有件事,她下午必须抽时间同李仁提一提。
……
午膳后,是宫里最安静,人员走动最少的时刻。
不少主子都有午睡的习惯,宫里静悄悄的。
长乐殿里却并非如此。
沈氏坐在贵妃下首,正抱怨愉妃。
“行了,皇上冷落她那么久,好不容易现在眼中瞧见了他们母子,她扬眉吐气,少不得得意几天。”元心斜靠在贵妃榻上,打量自己新涂的蔻丹,慢悠悠安慰沈氏。
“贵妃太好说话了,如今没了皇后,难道贵妃不是后宫之主?说到哪也轮不到她呀。”
“上巳节上,她几次抢在贵妃前头说话,要我说就该拉出去掌嘴,您倒好,纵着她。”
贵妃冷笑,“她做的是太子梦,且让她多做几天。”
“老十七也只和老十四差三岁多点,李琏只是占个年龄大点,那副轻浮相,像足了愉妃。你的李瑄也不差,怎么就轮着她这么得意,到时候皇上不立她儿子,我看她脸往哪搁。”
“好了,本宫会向皇上为你请个封号,你也是妃位,和她一样的位分,何必置气,倒显得你小家子气。”
“妹妹,身为宫里的老人儿,姐姐教你一句,宫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事交给时间,眼前好的,未必会一直好下去,不信走着瞧。”
……
那李仁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十三皇子的生辰,搞得声势浩大。
不知道的以为十三皇子生辰宴上要宣读圣旨,立他为太子呢。
愉妃宫里整日里热闹非凡,宫前车水马龙。
命妇按宫规原不能直接拜访妃嫔,但李仁掌管宫务,着意放松,有一次就有更多次。
现在老十三炙手可热,她成了命妇巴结的对象。
紫兰殿的情势恰如锦上添花,烈火烹油……
第1190章 步步是套
一早客人源源不断,流水般的上门道贺,送礼。
愉妃带着李琏在正堂接待客人。
重要的、有身份的客人来得稍晚,留下参加宴请。
就这样直忙到晚间,贵妃姗姗而来。
她在后宫位分最高,为众妃之首。这种扬合可来可不来,不想来,叫人送个礼就完了。
李嘉现在封了大将军王,又是亲王,各方面碾压愉妃母子,她上门是给了愉妃天大的面子。
紫兰殿中还有不少命妇等着宴请开席,十分热闹。
此时贵妃过来,也算给愉妃脸上增光了。
愉妃赶紧上前请安。
十三皇子已经立了一天规矩,十分疲劳,很不耐烦。
和母亲一起向贵妃行礼请安,贵妃似笑非笑打量一圈,嘴里说着,“人到的挺齐呀,这不是孙夫人吗?赵夫人也来了?”
命妇纷纷起身,她略点头,走到坐北朝南的主位,这位子方才是愉妃坐着的,她不客气地坐下。
愉妃上茶,她瞥了一眼问,“什么茶?”
“枫顶红。”愉妃恭谨中带着得意,“娘娘口福好,刚好第三泡,最香。”
“我倒不知道自己口福好,今年这茶量少,听说只有皇上喝得到,不想在你这里喝上了。到底是你口福更好。”
愉妃被噎得一愣,没料到贵妃说话带刺。
十三皇子听出话中之意,不愿娘亲受挤兑,抢话道,“贵妃娘娘,不过是一口茶,再好也是给人喝的,福气不在这上头。”
“哦?琏儿,你说说,福气该在哪上头?”
李琏没想到贵妃顺着话追问,明显像是呕气来的。
他挑唇一笑,“母妃们的福气自然在儿子身上。”
“儿子要么孝顺守着母妃,要么给母妃争脸,都是好的,像六哥,得封大将军王,贵妃娘娘就是有福气的。”
众人听出这话绵里藏针,李嘉一个亲王,哪需要封将军来增光,分明就是嘲讽贵妃没福。
贵妃笑了一下,斜看着愉妃,“琏儿教得不错,口齿很伶俐,又懂得维护自己的娘亲,愉妃,本宫等着看你宏福齐天。”
“本宫今天晚上到摘星阁等着诸位有福的姐妹一同开宴。”
……
前一日在朝堂上,户部尚书赵培房公然参了十三皇子一本,说他小小年纪,不该僭越使用湖心水榭那样的地方办生辰宴。
皇上将参奏老十三的折子放在一边,不置可否。
众大臣犹如看到投石问路的石子被踢开一般,本来有异议的人也都闭了嘴,对皇上的意思各有揣测。
赵培房还想说什么,皇上摆摆手不愿再听,他只得退后。
凤药偷眼看看李瑕,只觉他面色发黄,精神萎靡,放在膝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皇上?”她离李瑕最近,轻声唤了一声。
李瑕半睁开眼,眼神恍惚。
“皇上是不是身子不适?”凤药神色凝重,她整日与李瑕在一起,从未见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李瑕侧过头低声道,“扶朕下去,朕好头晕。”
凤药挥手让大臣先停下议政,她起身过去想搀扶皇帝。
李瑕站起来,身子摇晃一下,去扶龙椅扶手,一脚踩空,从台上栽倒,凤药去接,此时李瑕已经昏过去,身子重重砸在凤药身上。
两人一起跌下台去。
凤药承着多一个人的重量,也受了伤,扭住腰,脚也崴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凤药费力地说,“不许交头接耳,都站回队列。”
归山唤人来将皇上与凤药先安置在偏殿,寻太医来瞧。
说皇上是阴阳失调,火旺阴虚导致的头晕。
私下告诉归山和凤药,皇上服食丹丸太多,里头朱砂很重,对龙体有碍。
这次晕倒大约就是丹药之过。
少服的确会有强身健体之感,其实毒素会一点点积累在身体中,最好劝皇上停止服食。
李仁匆匆赶来,刚好听到这些,他神色凝重,说道,“皇上今天是突然犯病,不奇怪吗?院正大人一直请平安脉,上次请脉也就过了三天,那时父皇身子还好好的,今天却说是服食丹药之过……”
院正道,“平安脉的确无碍,今天的脉像也很有力,皇上却晕倒了,不是其他原因,只有朱砂有这样的功效。”
“郡王可召炼丹的道士问问,看看朱砂下的份量。”
李仁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龙体如何?”
“停服丹药,调养一段时间即可。只是以后最好不要再用道士的丹丸。”
几人互相看看,都知道劝说皇上才是最难的。
第二天便是老十三的生辰。
皇上如常上过早朝,便去了登仙台,凤药怎么阻拦也无用。
她虽只是千书令,却承担了一部分从前太宰的职务,有时李仁的宫务不熟也会来征求她的意见,忙得脚不点地,实在没空找皇上谈心。
……
女眷们的席位摆在摘星阁,男宾则放在湖心岛的水榭凉厅里。
两处都临水,是宫里绝佳之地。
现在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春夏交季的风吹拂,水波荡漾,花香满厅,湖心大画舫上坐着皇家戏班,远远吹秦乐曲。
丝竹之音和着水声,缥缈而来,更添情趣。
最主要的,这两个地方,只逢宫中有大事时才会启用。
一个小小十三皇子的生辰宴原不够格用这样的地方。
生辰宴除了有特殊意义的岁数会大办,皇子们的生辰几乎都办得低调。
十三皇子是皇子中头一个用摘星阁办生辰宴的。
……
生辰宴开席之时,一朵焰火在天空绽开。
祝贺之声自湖中心的水榭之上传来。
立于湖岸的李仁背手望着天上的焰火冷冷一笑,回头稳步向内宫走去。
归山受了邀请,只送了贺礼,私下同李仁发牢骚,“小小年纪,这样大操大办……”
李仁也只笑笑,并不答话。
他回了仁和殿,搬出宫后,这里成了他处理宫务之处。
里头等着回事的太监站成两排,还有伺候他的宫女们,殿内很热闹。
此时明玉也在,手里拿着厚厚的账册,有笔数目要与他核对。
大家还没开口,从外面来了个小太监,面色苍白,扒开所有站在前头的太监宫女,跪在李仁前面。
站在前头的大太监不高兴,踢他一脚,“没眼色的东西,后头等着去。”
“奴才有急事回禀,郡王饶命啊。”
大家一下安静下来,都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明玉走上前,所有人闪开道,她侧头一瞅,“这不是四喜吗,不好好把洗净的衣服送到各宫,在这儿干什么?你那点活有什么好要命的去处?”
小太监咚咚磕了几个头,满脸是泪,“奴才发现个秘密,犹豫了整天,如今不敢不说。”
“说!!”李仁喝道,“到底什么事?”
明玉瞪了小太监一眼。
四喜又磕了几个头,所有人已把那耳朵竖得老高,不知他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只听他道,“奴才不小心发现十三爷私用魇胜之术!”
第1191章 一同发难
他呜呜哭起来。
“奴才不敢说,怕没命,今天才听说皇上上朝晕过去,不知和这魇胜之术有没有关系,犹豫好久,才敢出来揭发。”
“郡王,奴才怕说出来,十三爷杀了奴才灭口。”
这么严重的指控,李仁不敢犹豫,马上对明玉道,“把这里所有人带到隔壁房间关起来,不许走漏风声。”
“然后去把归大人叫来。”
接着和颜悦色对小四喜道,“你放心,本王在这儿,保你无事,你且等下,归大人来了一起说。”
归山路上听明玉说了一句,脸色发黑。
他太有经验了,一听就知道这事很深,必定搅和不清,他一点也不想掺进来。
但事情找到头上,又推脱不掉,硬着头皮跟过来。
待他过来,屋内只余四喜一个奴才,李仁正襟危坐,外加他和明玉。
“归大人,坐,咱们一起听听这奴才说什么。”
“叫大人过来,是为有个见证,四喜方才揭发我没让他说完,等大人来一起听。”
归山了然,只明玉做人证不够份量,加上他,万一有什么需向皇上禀报的,由他和李仁出面,说出的话可信度更高。
这李仁算是通透人儿。
这三人分坐三面,四喜跪在中间,将自己前天去送衣裳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
他说自己进去的突然,看到李琏慌乱藏起个人偶。
“什么样的人偶?”李仁插嘴道。
“是稻草扎的,黄绿色,十三爷藏得快,小人只模糊看到这么一点,别的说不清。”
“但是,小人看到草上人别着张纸。”
“别在哪?”
“人偶脸上。”
归山阴下脸,魇胜之术,他自己是一点不信。
但宫中明确规定,不得行魇胜、祝由之术。
祝由术属于巫术,主要用来治病救人同时也能害人。
传到后来,反而害人的用处更大些。
索性全部归于禁术。
归山受的是正统教育,信的是邪不压正,故而看不上这些东西,也不信。
于他而言,十三爷只是违了宫规。
但看李仁面色却像听了件十分严重的事。
后宫女子多数笃信巫蛊之术,明玉面如土色,喃喃道,“归大人,这、这可是罪过。”
归山悠悠长叹,问李仁,“现在怎么办?”
李仁看天色,此时正是十三爷的生辰宴酒酣耳热之际。
“搜一搜就知道是不是真的。若真有此事,事情可轻可重,看皇上在意不在意,也看他所诅咒之人是谁了。”
李仁轻描淡写,归山起身道,“那就一起去?”
“明玉守在这里,安排好那些人,不许传谣言。”
明玉点头,目送归山和李仁离去。
归山点了一队侍卫,由李仁打头走到十三爷殿门口。
归山离得远远的,由李仁去叩门。
老十三的看门人是个老太监,开门见是李仁,点头哈腰,“爷有事?咱们爷开宴,请爷去湖心岛寻咱们爷说话,这里没十三爷的话,不能请外人进来。”
李仁冷笑,他未开口,这老太监就给他闭门羹吃。
“见本王敢不跪?”他皮笑肉不笑看着这个表面恭敬的老东西。
“咱膝盖受过伤,主子有令,说免跪。”
李仁不待他说完,一大耳刮子抽过去,“老十三还住在宫里,你就得守宫里的规矩。怎么?你伺候了十三爷就不归七司管了?”
老太监狗仗人势,老十三如今炙手可热,谁都得给几分薄面,没想到李仁敢明目张胆和李琏翻了脸。
“你!你打我?”
李仁一脚踹翻老货,多日来的窝囊气都在这一脚上,把老太监踹得跌在地上。
“叫你认得自己是谁,一条狗也敢对着人吠,反了你了。”
太监哭起来,“奴才不知哪里得罪五爷,咱们也没不守规矩呀?”
“打得就是你这眼里没人的奴才,回头我自向十三弟领罪。”
“滚开!”
归山带着四喜和侍卫闯入进去,一个侍卫眼疾手快,按住想跑的老太监,不让他报信儿。
按四喜指认,在床下真找到一个稻草人偶。
上面的八字不知是谁的。
既拿到证据,就在屋里搜了一番。
找出六个人偶,有木头的也有稻草的。
其中五个似乎按照某种方位摆放,八字也是同一个人的。
还有一个上面的八字与其他人不同,人偶也做的比较小似乎还没完工,给李仁气笑了。
证据已有,归山也不客气,带人直奔湖心岛。
……
此时的摘星台已不复之前的热闹,一片安静紧张。
愉妃和李琏站在一起,贵妃站在台阶上,怒目瞪着这母子二人。
细看只见愉妃一边脸有些红肿,那是曹元心盛怒之下掌掴所致。
李琏脸涨得通红,这种情况下仍不低头。
倔强地盯着贵妃,“请贵妃明示,哪条规定写的,您可以打我母亲,她是父皇封的妃子,不是你长乐殿的奴才!”
曹元心一点不慌,高高在上,俯视着十三皇子,听他说完,沉声问,“我是你的长辈,你这么同我说话,规矩又在哪?”
“一个小小皇子,见了母妃不知礼数,你也算晏公教出来的好学生?”
“你六哥为国戍边,他的生身母亲在宫中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不知皇上会怎么看你这个知书达礼的好儿子,嗯?”
最后一声质问,让愉妃抖了一下。
她仿佛突然从梦中醒来,向四周看了看,对上的眼睛大多是看热闹的。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地位突然拔高,她太得意忘形了。
受冷落多年,忽而受到皇上青睐,她就像饿了许久的人见到食物,扑上去疯狂进食,忘了自己空瘪的胃能承受多少。
方才发生的事,她后悔已经来不及。
起因是一众命妇凑趣,大家都说没见过皇子的礼是什么样的,想来比公主的礼有所不同,若有稀罕物也算开开眼。
挑头说话之人站在人群中,身着二品诰命夫人服色。
贵妃却认得是户部尚书赵大人的正妻。
赵夫人一句话,引得众命妇纷纷附和。
此时十三皇子还没来到女宾席,愉妃提前吃了两杯酒,正高兴,大家一捧,簇拥之下来到放礼的长条桌前。
礼物堆得小山似的,摆放得却整齐。
各种稀罕的奇珍异宝摆得像堆砌的瓦砾。
鎏金香炉压着和田玉盏,瞧不出半分金贵。
还有一些异国进献的宝贝,波期的夜光琉璃,大食的珍珠香囊随意摆在桌案上。
贺喜的红贴摞得足有尺来高。
愉妃得意洋洋,大红宫灯下,礼物闪着光彩,照得人眼花缭乱。
其中几匹不起眼的布,灰朴朴的,反而十分惹眼。
颜色不甚鲜艳,花纹也很过时。
愉妃拉过布料脸上带着愠怒,她本不想开口说话,偏有不长眼的在人群里嗤笑一声,“什么好东西,也配拿来献给愉妃娘娘?”
愉妃拉过布摸了摸,比丝绸厚实,但不如丝绸光滑,不屑地说了句,“这料子留着给下人做鞋面子也不是不行。”
她意在敲打送礼之人,不管谁送的,总归在人群里,叫她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寒酸之物。
她酒酣耳热,哪里注意到贵妃已经阴下来的脸色。
曹元心慢悠悠走到桌案前,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直到走到布匹跟前,轻轻抓起一片布角问,“这么贵重的礼,愉妃不喜欢吗?”
愉妃笑了,她料想此时此刻,这么多命妇瞧着,贵妃不敢对她怎样,开口便是嘲讽,“娘娘认为这料子很好?做成衣物怕是刮得皮肉疼吧。”
“不过要是皮糙肉厚的,穿起来倒是刚好。”
便是这句话惹得贵妃恼怒,她咬牙道,“若这些东西是本宫送的呢?”
愉妃根本不信,“娘娘宫中尽是宝贝,随便挑拣一二,也不可能送这么简寒之物吧?”
“这是我儿六王从南疆捎来的料子,本是孝敬本宫的,我借花献佛送来紫兰殿,愉妃竟看不上。”
命妇们已听出不对,殿内熙攘之声慢慢低下来。
愉妃犹没觉察,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殿内。
“娘娘说笑,六王是见过好东西的,怎么会送破烂儿给娘娘?”
“破烂”二字一出,让已经生气的贵妃变成勃然大怒。
抬手一耳光扇过去,用尽全力。
愉妃没防备,又是微醉,被抽得扑到礼物桌上,生生将摞成山的礼物扫落到地上一大半。
其中一只九霄云螭白玉炉掉在地上,当扬碎成几半。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贵妃走上台阶,回头严厉地瞧着愉妃,似乎在等她请罪。
此时,十三皇子走入大厅,刚好看到这一幕。
厅里所有人屏息凝气不知所措站了一厅,也有好事之人睁大眼睛,等着看热闹。
第1192章 墙倒众人推
大家安静地瞧着他,自行分开一条道,一边是老十三,一边是贵妃。
老十三气愤,贵妃坦然自若。
十三皇子先走到愉妃跟前扶着她,“娘?你怎么样?”
愉妃受辱大过脸上疼痛,一股被人看了笑话的恼怒涌上心头。
周围的眼神不怀好意的居多。
愉妃是乍受宠,从前又不许结交命妇,她并没有多少好友。
没人为她出头得罪贵妃。
势单力薄中看到儿子为自己说话,顿时有了底气。
“娘只是说了句送来的衣料粗糙,并不知道是六王送的呀?贵妃何至于打人呢?”
李琏至这一天才满十二,对人情关系只是知晓,还不懂深浅。
他走到衣料前摸了一把,的确不是上好的东西。
内供的比这要强太多。
“这是六哥的心意,我母妃先前不知道,才冒犯了,我替母妃给贵妃赔罪。”
“不过,咱们大周皇城内,主子们连宫女太监都不轻易责罚,母妃一点无心之失,贵妃出手伤人,这事,怎么算?”
“哪条宫规定的高位妃嫔训诫低位妃嫔,可以打人?”
他这话的确问到点上。
随即目光向布料上一扫,“那布料懂的都知道不是上好货色,我娘亲也没说旁的,贵妃何至要伤我娘?
“本宫何时是以高位训诫低位了?”
“我教训的是一个不懂体恤前方将士心血,出口污蔑的小人。”
“先前不知道便罢了,后头告诉给他这是嘉儿送来的贵重之礼,本是献给皇上的东西,因你过生辰,拿到这紫兰殿中,却被无知小人低看,辱我儿心血,本宫不好好教教她做人,她还以为这后宫她要做皇后了呢。”
这话太重,大殿里所有人屏息看向十三爷,瞧他怎么回复。
老十三哪是贵妃的对手,无言应对,被这么多女眷看着,脸红上来。
“一匹布!本是拿给人裁衣穿的,从南疆送来的又怎么样?蜀锦、丝绸,哪一样不是打别省运来的?六哥的就比旁人的金贵?”
贵妃冷笑,走到礼案前,拿起布匹旁的一张纸,这大约本是放在布料上的,方才争执,纸掉在一旁。
她抖了抖,“愉妃是被奉承得什么也顾不得了?这么大的字你瞎了?”
纸上写着“此乃南疆初织之锦,承皇六子教习育蚕植棉之功,感授艺织布之劳,南疆子民感其恩泽,奉首匹为表拳拳心意。”
愉妃哪里注意到这薄薄的纸片,此时方才看到,脸色一白。
这是李嘉在南疆的功绩,也是南北人民友好共处的见证。
东西不值钱,意义却重大。
要说贵妃这份礼是很上心贵重的。
愉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但老十三还不知其轻生,仍然嘴硬,为母亲说话。
贵妃斥责,“你小小年纪,师承晏公,如此不学无术,皇上被你平日行为所蒙蔽才看重你……”
“你胡说!分明是你仗着贵妃身份故意欺负我娘,告诉你别太得意,哪天若我……”
“住口!”好在愉妃没完全失去理智,扑上去捂住李琏的嘴巴,但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贵妃笑了,难掩得意,“你做什么春秋大梦,你以为你能如何?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你没有那天,一身骨头没三两重,轻狂无知……”
曹元心一反常态,一句不让句句羞辱李琏。
他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越听越气。
挣开母亲,指着贵妃道,“你一个后宫女子,哪有资格这么对皇子说话,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主子,整个皇城的主子!”
“别说了,逆子!你闭嘴!”愉妃拉过老十三,拼命阻拦。
贵妃走到他跟前,盛妆之下,崭新服制在烛火中闪着逼人的光泽,老十三见其神色凌厉,赶紧将母亲挡在身后。
只听贵妃轻蔑一句句逼问,“什么主子?本宫不懂,一个小小皇子,这皇城轮不到你当家。做什么主子?不过是傀儡。”
“你胡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等我做了太子,先贬了你。”
曹元心长舒口气,收了疾言厉色,气定神闲,“好啊,那本宫等着。”
愉妃几次阻挡都挡不住,心中懊恼不已,完了,这下全完了。
……
归山与李仁就是这时赶到的。
这一出已经落幕,他们并没看到,只是惊异堂上气氛。
归山木着脸上前,一挥手,“拿下!”
众侍卫过去按住老十三。
愉妃惊呼,“归山,你大胆,十三皇子你也敢拿。”
“我做什么了?退下,我是皇子,你们无权拿我。”
李仁走上前,扶住愉妃,脸上带着悲悯,“愉妃娘娘,十三弟涉嫌在宫禁实施魇胜之术,诅咒何人尚未查清,但此举已违反宫规,必得先拘禁起来,咱们一起等皇上下令,娘娘放心,我会照看十三弟。”
愉妃看看李仁、归山,又回头看看贵妃高深莫测的表情。
眼前的华灯、众人的目光、大堂里缤纷的色彩在眼里打着旋混成一团,越来越模糊。
她头晕得站不住,一切在眼里变得不真实,不由伸出手想去扶住什么。
然而伸出的手落了空,连贴身宫女都不在身边。
她腿一软,终于被李仁接住,“来人,扶愉妃娘娘进屋内歇息,不许惊动别的客人,这可是十三弟的好日子,各位夫人,请继续用饭,本王打扰,望夫人们见谅。”
他得体地行了个礼,目光扫过贵妃,退出正堂。
出了门,风一吹,十三皇子清醒过来,杀猪似的号叫着,“什么魇胜之术,我跟本不知道!”
“我什么也没做,放开我。是不是你陷害我?五哥,父皇瞧不上你,你妒忌我!”
李仁本与他没什么交集,也没仇怨,对这个忽得皇上宠爱的小皇子并无恶感。
但打人不打脸,李琏上来就揭李仁的痛处,一路喊着五哥嫉妒,陷害我,父皇不喜欢你,怨不得我……
喊得李仁失了耐心,清冷的月光下,他驻足盯着这个从未踏出皇城一步的小皇弟。
虽未说话,压迫感吓得李琏住口,眼中闪过一道恐惧,声音也小下去,“五、五哥,我真的冤枉。”
“我知道。”李仁轻声说,“你自己去和父皇说去,你不是最得他老人家喜爱吗?”
……
在李仁带走李琏时,贵妃即刻退席,她没回长乐殿直奔登仙台。
她知道李仁会把李琏先关入仁和殿,之后再和归山去回禀。
这个空儿,她得先去皇上面前说明情况。
第1193章 捶死老十三
那张纸是关键!
不然便捶不住老十三和愉妃。
从前她也算与愉妃有点交集,一起合作斗过皇后。
以为有点交情。
也不能全怪愉妃,后宫归凤药管理时,贵妃失落之极,懒得理各宫妃嫔。
本以为可以独揽管理后宫之权,谁想到皇上设了个总尚宫的职位。
将所有后宫女子架起来,只受供养。
她本来恼恨的是秦凤药,将其视为骗了自己的死敌。
时日久了,看清现实——一切怪不到凤药头上,实际掌权人是皇上啊。
为了架空势大的妃子,他不惜找了错处圈禁皇后。
想来那时,也是有过真心立李慎为太子。
圈禁皇后算给李慎铺路。
大周之前的王朝,但凡立过太子,其生母一概赐死。从根上杜绝外戚之祸。
解开了心结,她不再怪罪凤药。
但也不想理会愉妃,她懒得交际,只把一颗心放在儿子身上。
也想通了,儿子不会被皇上看中的。
只要留在身边好好成家,富贵一生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李嘉非到南疆不可。
害得她这么简单的愿望也落空。
元心是懒得兜搭宫里的事,可她并没失宠!
愉妃明目张胆一次次行僭越之事。
元心算是明白了,只要一天不立太子,有儿子的妃嫔就不会消停。
她厌恶愉妃轻狂,也瞧不上老十三没见识自以为是的样子。
这几个斗败的皇子,没一个像他那么蠢的。
她早受够了,只等一次机会。
十三皇子的生辰还没开始,她就嗅到了机会的气味。
见过李仁几次,便知道这个不声不响闷头做事的慎郡王没安着好心。
这可是凤药调教出来的孩子。
那个一脸淡然,心中比谁都清明的女人,能教出什么傻孩子?
她坐等着。但不会空等。
老十三的狂妄,早落入许多人眼里,暗中不知得罪多少人,这母子俩不知道似的。
愉妃从前树叶砸头上都得看几圈的胆小老实人。
不发达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面。
李嘉的礼送入长乐殿,贵妃马上有了一计。
愉妃没有交好的命妇,贵妃却有不少。
赵尚书的夫人与她关系甚笃。
借着这些命妇时不时进宫巴结愉妃,她偷偷见了赵夫人一次。
虽不知当时说了些什么,但后来宴席上,赵夫人的所为却说明一切。
布匹事件,由贵妃主导,赵夫人推波助澜。
先由着其他夫人们给愉妃敬酒,让她微醉放松警惕。
赵夫人看时机到了便要看礼物。
到时若愉妃注意不到那匹料子,赵夫人也会提醒。
再来几个煽风点火的,由不得愉妃不上当。
最重要的是这页礼笺——
当时跟本没放在那匹布上。
它在贵妃的袖口中藏得好好的。
是后来乱起来才扔到了地上。
“侮辱戍边将士,践踏边疆人民心意”,这个罪名一旦落实,不打她个丧心病狂才怪。
元心讨厌的是愉妃,老十三本是可有可无。
可他后来出言无状,嘲讽她的儿子,这是在曹元心心头捅刀子。
她连皇上都不耐烦巴结那么多,哪里把这小崽子放眼里?
不过老十三有句话给她提了醒,小崽子真当了太子,皇上哪天不在,她的尊荣的确就握在这小崽子手里。
要不是他提醒,倒忘了。
沈氏是个有眼力见的,常到长乐殿请安,头先并不多说话。
后来她父亲给远在边关的李嘉送了一大批防暑防瘴的药品。
说是私自出钱慰问劳苦边疆战士,为边疆安宁出份力。
李嘉来信提到此事,贵妃才开了长乐殿的门,与沈氏越走越近。
老十四胆小老实,好在踏实,怎么看都比老十三顺眼。
本来不想掺和小皇子们的争斗,现在看来,这个“谗言”还是要进一进。
皇上并没在登仙台,而在御书房看折子。
凤药在一旁的小台子上写字,身边的折子足有尺来高。
她抬眼,眼底发红,起身向贵妃行礼先退出书房。
贵妃给李瑕请安。
皇上眼神少见的清明,抬头问,“你怎么来了?这会儿不是正乐着的吗?”
乐曲之音飘到这里,几不可闻,贵妃行过礼,将那布匹献上。
“李嘉到了南疆带人教南疆人民和暹罗人改种育棉,养蚕抽丝,纺棉织布,这匹布是咱们大周与暹罗人民一起织就,向征两国人民交好,故而送入京师。”
她将那信笺递上,又送上李嘉写的信。
信上说这是件小事,说给母亲知道,让母亲放心他在边疆的生活。
父皇那边,不提也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功,都是些小事。
李嘉说自己无用,只会在这些小事上下功夫。
而实际上,他的口碑在当地众人称道,都说他心系百姓,是仁德将军。
李嘉很低调,百姓并不知道他是皇上的儿子,只以为是普通将军。
那边官员来信盛赞过李嘉。
徐棠身为现在的王太后已代表暹罗向大周称臣,时常与皇帝通信,也说过李嘉所作所为。
皇帝心中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心细踏实,并不像从前在京时那样浪荡。
他的四个年长的皇子,一个比一个出色,可惜有两个走了岔路。
皇帝摸着布匹,很是感慨。
“朕的好儿子。”
这时贵妃脸一沉,将方才在生辰宴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犹豫着要不要把老十三的狂悖也说了,归山和李仁已来到书房。
两人十分纠结,又是来汇报坏消息的。
李仁和书房外的凤药对了下眼神,深吸口气带头迈入书房。
“儿臣自宴会上过来,有要事启禀父皇。”
他将手中稻草人偶与木人偶一并放在书案上,“父皇,老十三殿内搜出魇胜之物,请父皇允儿子查清其诅咒之人究竟为何人。”
李瑕的目光落在草人面孔上用针刺着的纸,上面写着八字。
再抬头,他脸色发白,表情不变,“不必了。”
他扯下那张纸,将纸几下扯得粉碎,丢在地上,又拿过木头人偶的纸盯着瞧了会,好似不大确定,交给李仁,“去查。”
“查毕来回朕。”
贵妃立在一旁,惊得连自己来告状的事都抛开了。
看李仁走出书房门,她目光追随着李仁身影远去。
回过神才喃喃祈祷,“不管咒的是谁,万万不可显灵,菩萨保佑。”
李瑕心情不佳,对贵妃道,“你先回去,朕不会姑息犯事之人。”
又对站在书房外的凤药道,“你也太小心了,进来研墨,朕要下旨。”
贵妃故意走得很慢,听到李瑕声音毫无感情,“是朕纵容李琏,给他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这白日梦该醒醒了。传朕的旨意……”
贵妃得意地一抿嘴,加快步伐走开。
走了一半,看到前头两个人影,走近看却是沈氏带着贴身宫女。
“妾身在此等娘娘多时了。”沈氏行礼,跟在贵妃身后,低声道,“娘娘走后,别提那宴席多冷清了,看着怪可怜见的。”
“妾身出来时,已有许多人离席,余下不多几个人还在,娘娘高妙。”
贵妃斜她一眼,“什么高妙不高妙,她自己不长眼,怪得了旁人?”
“却不曾想到,五皇子心计颇深,不但提醒本宫,还另有一手。”
她着实没想到,李仁怕一下捶不倒十三皇子,做了两手准备。
万一自己这边出了篓子,还有一招可以补上。
总之,今天这个生辰,就是十三皇子注定失宠的日子。
……
生辰惹人眼目备了多半个月,贵妃于路上曾遇到过五皇子。
那时,他就已经入手撒网了。
这网早早张开,只等老十三和愉妃撞进去。
想到书房里那个低头写字,目光稳如深潭的影子。
秦凤药总是安静得像个背景。
这个局,她参与有多深?
第1194章 无望国本
凤药执笔,替皇上起草圣旨,已下发各宫。
在凤药的宽慰下李瑕喝了安神汤躺下。
李嘉带来的喜讯抵不上李琏忤逆的伤害。
她眼见皇上烦躁不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药劲上涌,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他闭起眼睛时,眼窝深隐,双颊也微凹。
她暗暗长出口气,感慨着他们都已年华逝去。
不管他面对众臣时多么神采奕奕,一张脸看起来仍然线条分明,然而,时光从不对任何人留情。
人对老去有着天然的恐惧。
他不想承认。
故而宁可造登仙台,以求青春不老,也不承认自己身体在走下坡路,已到了必须立储的时候。
这是眼下最大的危机,她很担心李瑕身子因服食太多丹药出问题。
这件事,她得出手干预。
出了英武殿,她低声吩咐小桂子把李仁叫到落月阁。
李仁推开门,整个人很是凝重,走到凤药跟前,垂头唤了声,“姑姑。”
两人相对无言。
“都是你做的?”凤药指贵妃寻机搅局和魇胜事件。
李仁沉默。
“你什么时候和贵妃成了同盟了?”凤药语气平静,李仁仍从中听出不悦。
李仁道,“姑姑不是提醒过我,不能任由十三皇子这么下去吗?”
“我当时说的是,老十三这样娇纵下去,恐不长久。”
“这句话提醒了孩儿。”李仁抬起眼睛,他不再掩饰,眼中闪着光芒,难压兴奋愉悦之情。
“在筹备生辰宴时,我遇到贵妃,说了几句闲话。”
“什么闲话有这么大的用?”
……
他没全说实话,那日,他是故意在那条道上等贵妃的,那几日牡丹与芍药开得争奇斗艳。
贵妃平生最爱这两种花,定去观赏。
他找了个适当的时间,急匆匆从那条小路经过,与贵妃撞见。
请过安,贵妃笑问,“老五这么急,是做什么去?”
李仁带着谦和的笑,“十三弟快过生辰,给他筹备生辰大宴。”
他故意将“大宴”咬得极重。
贵妃板起脸,“半大的孩子,如此铺张不怕折寿?”
她向来说话放肆,李仁只是一笑,“谁叫现在父皇跟前没个得宠的皇子?若六弟在准轮不到他。”
李嘉的生辰也在这时节前后,贵妃被挑动心事,脸带不悦。
“可惜,六弟在边疆受苦,一个小小孩子却在宫里享受锦衣玉食,只盼他知道好歹,多体谅哥哥们的难处。”
贵妃眉毛都竖起来,“什么体谅,咱们用得着一个孩子体谅?”
李仁深深看了贵妃一眼,笑了笑。
那意思很明显,人家当上太子,有了监国之权,可不得有事求着?
贵妃气呼呼的,李仁火上烧油继续说,“娘娘可以先同愉娘娘多来往,搞好关系,将来有事也可照应着些。”
大约是看贵妃脸色不善,他道,“不为娘娘自己,也为六弟。”
让心高气傲的贵妃低声下气和愉妃搞好关系,她怎么肯!
她入宫即是贵妃,连皇后都不放眼里,愉妃久在低位,上赶着巴结都得看贵妃心情。
如今反过来,愉妃乍到高位,行事张扬轻狂,更入不了贵妃的眼。
这口气要是皇后给的,她还认,换成愉妃这个贱人说什么也咽不下。
见她表情从嫌恶到平静,李仁笑着说,“园中牡丹开得艳,娘娘去赏花吧,这花倒和娘娘的气韵很相配。”
一句话说得贵妃喜笑颜开,谁不知道牡丹素来形容皇后呢。
……
凤药听了李仁的话,又惊讶又佩服,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心智和从前全然不同。
他太懂人性,贵妃心气高,叫她向愉妃这样的人低头会难受死。
老十三比起李嘉,不论样貌品性,无一不低出李嘉一大截。
这么小的年纪却轻易得到皇上青睐。
以前李慎、李瑞、李仁、李嘉,四个皇子个个人精,争得头破血流只求皇上多看一眼。
他一个小屁孩,凭什么不费半分力气就得着皇上宠爱?
可知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贵妃保持着微笑,依旧带着众宫女去赏牡丹。
因为思念儿子,又为儿子不值,牙都咬碎了。
李琏在皇上面前说话知分寸,毕意是晏公教导的弟子。
老父幼子,生得晚有生得晚的好处。
掉几个书袋就能哄得李瑕笑逐颜开。
谁知他背后这样轻薄?
李慎与皇后死得惨烈,犹在昨天。
曹元心绝不允许一个孩子加一个贱妇坐享年长皇子们争斗的成果。
……
“她早对愉妃怀恨在心,别人的儿子尽孝膝下,六弟那样娇贵却身在毒瘴丛生之地,她心中不平衡是人之常情,孩儿不过推波助澜。”
“总归是她有这个心思,不然我说什么也没用。”
李仁没半分得意,实事求是。
“老十三的事呢?”
李仁说得更简单,“别的皇子不是管军事,就是参政管国事,我管理内务,岂能白管?”
“四喜是你收买的?”
“他本就是我的眼线。”李仁很淡定,一脸理所当然。
“老十三太蠢,倘若有自知之明,便该低调行事。姑姑教过我,嫉妒最扭曲人心。”
“姑姑也掌管过后宫,父皇后宫是先帝数倍不止,许多女子几个月不承一次皇恩雨露,就像阴暗不照阳光的角落,滋生出什么,姑姑比我见得更多。”
“愉妃自己也是吃过苦的,这么不知人事,不是活该又是什么!她和十三弟早晚都不会有好下扬。”
此时此刻,归山已经查明另一个木头人上的八字乃是老十四李瑄的。
而借阅皇子玉碟的登记册上,明确记载了十三皇子的借阅记录。
这东西记着各皇子公主的出生时辰,他一个皇子,借来能用何用?
圣旨已静悄悄由太监到各宫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十三子德行不彰,行事粗陋僭越,对君上不敬,对兄弟不恭,实非良才。
特此明谕,皇十三子难承国本。再有谣传,严惩不贷。
钦此。”
圣旨简短明了,表明皇上对谣言有所耳闻,极为厌烦。
更表明了老十三与国本无缘。
睡前皇上迷糊着对凤药道,“老十三本性不坏,这段时间的确娇纵得轻狂了些,关段时日,还是放了吧。”
“朕要是连几个稻草人都承受不住,被儿子夺权篡位也是天命。”
他心中对祝由魇胜不是不信,而是儿子这种级别和玩笑差不多,不可能灵验。
又因十三子刚十二岁,儿子们凋零,他不忍再苛责尚未成人的儿子。
……
凤药心中犹豫,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李仁,让他有所心理准备。
诅咒皇帝,虽然不像李慎起兵,李瑞追杀伯英,断了粮道那么恶劣,其性质都是一样的。
皇上却宽容了李琏。
李仁打的主意以为皇帝素来厌恶盯着皇位的儿子,最少也得圈禁几年。
等放出来,早物是人非。
李仁起身对着凤药跪下了,神情肃然而郑重。
第1195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孩儿不愿再被人轻贱,不想再看到旁人用异样眼光瞧我。我是正经龙子,有这个资格。”
“姑姑。”他乞求地看着凤药。
“你让我想想。”这个念头本就模糊存于心间。
如今李仁明确提出,她必须得正视了。
后宫纷争初起,一天不立储,随着皇上身体逐渐衰弱,这纷争不会平息,只会加剧。
李仁不再哀求凤药马上答应,对自己最爱的人,他善使水磨功夫。
再说他做皇帝,对姑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李仁,有些事,你得重新考虑。”
“……是。”
他清楚“有些事”指的是自己与图雅。
按如今的情势,只要皇上写过立储诏书,他毫无扭转乾坤的胜算。
他的为人,诸臣子看在眼里,但立太子,不按“为人”算。
人人心中有杆天平,“为人”这一条,在天平上所占份量实在有限。
要夺嫡,就得有重量级的人物为他助力。
不过一瞬间,他便做了决定,对凤药道,“我明白了。”
“若姑姑看来,谁家姑娘更合适做五王妃?”
凤药不假思索,开口道,“自是国公家的姑娘。”
“为何不能是曹家?”
“李嘉与你,谁更得曹家人支持?”
她接着分析,“就算皇上不喜外戚势大,依我看皇上会一直由着性子,不会因大臣说什么而改变想法。”
“他近几年都不会立太子。”
“若有那日,大家都没有诏书,你与李嘉都与曹家有亲,曹家支持谁?”
“但国公不一样,国公最不愿看到曹家势大,这次打北狄,皇上用国公家的徐乾,也没用曹家军,可见其思虑,并非只因太宰从中斡旋。”
“一切皆在帝王考虑之中。”
“而且,我与国公家有交情,我为你向老国公夫人提亲,他们定然应允,李嘉娶的是绮眉,姑姑必要为你选个好过绮眉,心思大气的姑娘为正妻。”
李仁激动地跪下,磕头说,“但求姑姑做主。”
凤药安然受他大礼,嘱咐道,“但有一点,你得好好待她,不能使我落了没脸。”
“孩儿遵命。”
“还有……”凤药端起已经凉了的茶,饮了一口,“皇上念老十三年幼,不会严惩。”
李仁只道,“姑姑早些休息。”
月亮高高升起,光晕温柔,风带着春夏交汇特有的温馨芬芳,他曾在贡山上时闻到的一样香甜。
他惆怅地走在花圃之中,思念变得格外强烈。
自从京郊送别,图雅与从溪并未有过任何联系。
图雅不嫁从溪,便要做了别人的妻子。
从溪君子心性,在他看来,思念别人的妻子,既不堪又小人。
然而,情感却不听理智的。
容着一个人进入心田只需一天,将一人从心里除掉,也许要用尽一生。
图雅就如这月光一样,永远皎洁,又那么遥远。
图雅本做了校尉,忽一日逢着皇上亲自来看她训练,见这女子军训得有模有样,大为高兴,当即封她为承信郎,官职加了半级。
离她想要的将军还差得远。
她不服,但大周境内无战事,山区无匪患,想立功却没机会。
驰骋沙扬,杀敌立功的梦想只能搁置。
她每日泡在校扬苦练,很怕有一天用到功夫时,自己却连茧子都平了。
她的校扬与军汉们挨在一起,时日长了,大家都晓得她勤奋倔强的性子,倒生出敬服,不敢小瞧。
她带队伍,先打掉女子身上的娇气,如训山上的土匪。
队中女子个个骁勇,不输男子。
她心中憋着一股气,时刻提醒自己是为了什么答应了李仁的婚事。
自从玉郎那件事后,她无法亲近凤药。
对方待她也不如从前主动。
两人关系渐淡,这件事对图雅的影响比她自己认为的还重。
她在乎凤药。
也真心将凤药引为知己。
但大仇当前,不能为私情而放过金玉郎。
纠结和拧巴中,图雅日日倍受煎熬。
特别是某一天,看到凤药精神不振,眼睛红肿,定然是玉郎遇害的消息传入宫中。
她远远看到凤药便躲开,没脸见自己的好友。
……
凤药悄悄为玉郎做了衣冠冢,是为瞒过皇帝。
待她心情平静时,李瑕郑重与她密谈一次。
他态度放得很低,诚恳地说,“朕与你少年相识,一路走来,情义非常。”
“所以许你不束凤冠,不居椒房,只在中宫虚悬皇后玺绶,外面的一切,朕为你摆平,你不必怕,朕现在可以给你无上尊荣,独宠你一人。”
凤药缓缓下跪,面上无半分喜色。
李瑕一腔苦涩,“他已不在人世,你仍放不下他?朕比他差到哪里?”
凤药只道,“臣这一身骨血,哪怕化成灰,也只洒在大周土地上。”
“这与他无干。臣只愿为国事效力,安百姓、济苍生。”
“臣愿为皇上破危局、献良策。”
“皇上!容臣放肆,你我并肩谋划国事时的肝胆相照,历经朝堂风雨互相依赖的赤诚,难道比不过男欢女爱的欲望羁绊吗?”
“友情比之爱情绵长之理,皇上比臣女更心知肚明。”
“凤药啊,你的心真硬。”
皇上默然长叹。
凤药不知说什么,只能俯身长辑。
自那时起,皇上便不再提起此事,日渐懈怠,不再积极于朝堂之事。
后来便造起登仙台。
……
李仁并未告知凤药全部真相。
贵妃和他互相配合陷害李琏是真。
皇帝在朝堂上晕过去,却是他的手脚。
他求着归山去接道长时,一切就已在谋划之内。
李仁在炼丹的材料里动手脚时,心中满是悲凉。
他发现,若想害一个人,总能找到空子。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若要魇胜之局发挥最大效果,少不得让父皇吃点暗亏。
好在,有太医为父亲调理身子,想来于龙体不会有大碍。
现在这个时候,父皇越康健,对他越有利。
皇上晕过去一次后,李仁带人去了次登仙台,将道士们一顿斥责。
私下让道长用药时轻着些。
虽说能强身健体,也不能求立竿见影。
他半威胁,半玩笑警告道长,“父皇这次没事,若是卧床不起,道长吃饭的家伙怕是不保啊。”
吓得道长一个劲给李仁赔罪,“老道的药是好东西,不信爷让太医来验看。”
李仁斜眼瞧他,“这事是药效的事吗?皇上出事,总得有人顶上去。”
道长赶紧跪下,“小道知错,一切听从爷的吩咐。”
李仁娶图雅为侧妃,正妃之位留给徐家姑娘。
这件事他没有提前告诉图雅。
图雅不懂其中规矩,她的喜服并非正红,慌乱之中哪会注意到?
李仁既是目前宫中最年长的皇子,又一手管控着整个皇宫。
凑趣的人自然不少,谁也不想在这种事上得罪人。
所以宴席十分热闹,宾客如织,礼物成山。
一应礼仪遵得是立侧妃的规格,但仍是一片奢靡堂皇。
他亏欠了她,便想在别的地方弥补。
图雅在房中,宛如做梦,外面客人艳羡的赞叹她进门时听到了不少。
虽没看到,心中知晓李仁是光明正大娶她入府。
她的身份不止洗净,还升格为王妃。
直到此时,她盖着喜帕,依旧以为自己是李仁的正妻。
夜已深,客人散尽。
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近在面前,李仁醉了。
第1196章 训诫
图雅红着脸看向李仁,这个男人以后就是她的夫君了。
却见李仁目光深邃,并没半分醉意。
“你……”他咽下后半的话,图雅少见的带着羞怯,笑意盈盈与他对视。
李仁默默叹口气,她并没察觉。
该怎么开口告诉她,他没信守诺言?
图雅做不了王妃,侧妃是他能给的最高位分。
王妃的位置要留给其他女子,是谁,他自己都还不知道。
图雅不大懂中原的规矩,但也知道两人该饮合卺酒。
她水灵灵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李仁。
但丈夫在杯中倒上酒,不急着喝,反而撩开袍角坐下去。
也没见伺候的嬷嬷进来。
她将揭开的喜帕拉下丢到一旁,耳中听到李仁沉甸甸的声音,“这喜服颜色你喜欢吗?”
颜色?喜服还能选颜色?不都是红的吗?
烛光中那颜色鲜艳欲滴,映得周边所有东西都染上红晕。
她懵懂地点头,“喜欢啊?为什么这么问?”
李仁再看她时,眼尾泛红,他喃喃地说,“抱歉图雅,我有苦衷。”
图雅急了,站起身,瞪着他问,“什么意思,你最好说清楚。”
“我以为你看了喜服颜色就明白的……”
他艰难地解释,“这非正红。”
“所以呢?”
“正妻才能着正红。”
图雅像没听明白,看着他许久才问,“所以你这不叫娶?我只是野女人?”
“那倒不是,你是侧妃。”
“除正妻外都是妾室,嬷嬷说就算良妾,比着正妻也矮一头,不是吗?”
李仁不答话,图雅急了,一把将桌上酒液扫到地上,话不经思索冲口而出,“你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既不能娶我为妻,何故欺骗于我?!”
她杏眼圆瞪,一对蜜糖似的眼珠在气愤之下变成深深的琥珀色。
“李仁!你说话呀!我本来好好的应该嫁给徐从溪为妻,我拒绝了他,答应做你的妻子,你却骗我做妾!”
“我后悔,不嫁了!”她动手扯开自己衣扣,脱掉外裙,“我要离开这里!”
“没用的。晚了。”李仁也不挡着她。
“你我已有文书,已入玉碟和红册,向长辈行过拜见礼。”
“大典是皇帝主持,你进门前,我也行了六礼,满京城都知道你是我的侧妃。”
“那又如何,腿在我身上,我要跑,你奈我何?”
李仁眼如深潭,波澜不惊,“图雅,别耍孩子脾气,我虽娶你为侧妃,爱你的心并没因为这个而少一点点。”
“不管将来我有多少女人,最爱的只会是你。”
“可我也只是众多妾室中的一个!而你的妻子才是唯一的。”
李仁突然嘲讽一笑,“你在意这个吗?你方才刚说过你不爱我。”
“那又何必在意名分呢。”
图雅突然感觉自己有些不认得眼前的男子。
他一向对她顺从宠溺,从不逆着她的意思。
她不该在他面前提徐从溪。
哪个男人都受不得这样的窝囊气。
她突然感觉刚行过大礼,她就已在两人关系中落了下风。
“图雅,你是聪明姑娘,接受现实是聪明人必备的技能。”
“现在你已是我的侧妃,这不只是身份,也是个不低的职位,你明白了吗?”
职位?就如她目前是皇家的“承信郞”一样?
侧妃,也是“职位”。
李仁目光毫不闪躲,认真瞧着她。
“我会补偿你。我一向待你如何你知道的,这件事,我有苦衷。”
图雅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不在意王妃、侧妃。
她痛恨他没在娶她入门前告诉她真相,全是欺瞒。
如果不是有意为之,就是不在乎她的意见。
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给她,谈何爱与不爱?
她怒气冲冲向着李仁扑过去,掌上带力,化掌为刀对着他当胸就劈。
李仁不躲不挡,眼见掌上带风打来,他眼一闭。
图雅知道自己掌力有多强,到底没打下去,而是化为巴掌,扇了李仁一掌。
李仁丧气地看着她,“若是从溪有苦衷,你必会先问一问的吧。”
“你打了身为皇子的丈夫,已经有罪。图雅,木已成舟,你好好改改坏脾气,我先住其他房间。”
“合卺酒何时补上,全在你。”
他甚至没给图雅一个期限,也不说明要离开多久。
图雅挑了个最大的房间做两人的卧房。
此时房中堆满礼物,但仍然空空荡荡。
她索性更了衣,高声呼喊嬷嬷,叫她备些菜。
李仁接待宾客,她坐在房里几个时辰,没吃没喝,早饿透了。
嬷嬷行个礼道,“禀侧妃娘娘,灶上已经熄火,只有点冷盘,娘娘要吗?”
“端上来。”图雅吩咐,将一只凳子拉近,一只脚踩在上面。
嬷嬷眼神异样,上下打量她。
这嬷嬷是皇帝指过来的,除了伺候图雅,还带着规训侧妃的任务。
嫁给李仁,就是皇室成员,宫中的条条框框必须遵守,不可再像从前那样撒野。
这些话图雅早从教习女师那里听过。
她我行我素惯了,嘴巴上敷衍应下,该如何还如何。
丝毫没觉得自己会为出格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二天,李仁起来,图雅被嬷嬷喊起来。
她睁开眼,只见嬷嬷没半分表情,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提醒,“侧妃该起床了,辰正该向皇上请安谢恩,郡王已经起来,按理侧妃该起在主子前头。”
她翻个身,懒懒回道,“皇上许我歇息七日呢,连军营也不必去,干嘛催着起来进宫?”
“昨夜吃酒吃得晚了,你先出去,我要再睡会儿。”
嬷嬷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床前,口中道,“侧妃得起来了,不然时间不够打扮的。”
图雅已经生气,喝道,“我是主子你是主子?”
“辰时入宫,现在才卯时,你有毛病便去药房寻些药喝。别来烦本姑娘,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图雅觉得自己看花眼了,木呆呆的老嬷嬷像忽然笑了一下。
突然高声喝道,“郑家的、梁家的,过来伺候侧妃主子更衣!”
外头两个女子声音应和,进门却是三四十岁的壮妇。
图雅披着头发一咕噜坐起来,一手摸入枕头下,依旧嘴硬,“想干什么?”
“侧娘主子,王府有王府的规矩,这些规矩早给主子讲过的。主子不守规矩可不行。”
“按规矩,初次抗命,只需口头训诫或警告。并记录于王府簿册之中。”
“重要扬合公然抗命,属于严重违规,以下犯上,可直接施以杖刑,视情节轻重,决定杖刑次数。”
图雅抽出手,将一把匕首横在胸前,威胁道,“你敢?”
“老身自然不会和侧妃动手,王府有百来号家丁,侧妃闹得越大,惩罚越重,您是尊贵人,何苦闹这没脸?”
“皇上抬举你,郡王看重你,你更该守皇家的规矩,不然他们可不是看错了人?”
“侧妃主子,忘恩负义要不得。”
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仰着脸说话,不带半分感情。
图雅眼睛落在衣裙上,嫌弃地说,“谁要穿红着绿,谢恩我自要去的,换素雅的颜色来。”
“今天是大喜日的第二天,按规矩要着鲜艳吉利的颜色。”
图雅一早上生一肚子气,李仁连脸都没露。
郑氏和梁氏站在嬷嬷身后,一言不发,脸上是藏不住的轻蔑。
第1197章 噩耗连连
图雅生气却无从争辩,她想说,“是我不愿和他同一个房间。”
可又没来由。
更不会有人信。
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种暗亏才最让人闹心。
“把匕首放下,大家都是王府的人,干嘛给郡王丢脸?”
“若是传出去,别的宗亲笑话咱们郡王,管不住宅院,再嚼舌根,说侧妃主子无才无德,大家都没好处不是?”
图雅见她还要继续劝说,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行了行了。我都照你说的做可以了吧。”
“老奴知道侧妃是聪明人,兰儿,过来给侧妃梳妆!”
嬷嬷中气十足喊来使女,一个眼神,壮硕的郑氏与梁氏出了房。
梳妆的丫头是个灵巧年轻的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个子高挑,容貌出众。
“合欢怎么没在?”图雅用惯了合欢,也与她要好,便问起来。
“合欢姐姐是宫里的人,不能带出来,主子进宫就能见着了,听爷说她还在仁和殿当差。”
图雅想把合欢带出来,打定主意,今天见皇上时讨要合欢。
李仁早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器宇轩昂,见图雅出来,温婉一笑,伸过手去。
图雅若识趣该将手搭上。
可她偏不,头夜的气未消。
一为不让她做正妻,二为李仁半夜离开新房。
每件都让她感觉没面子。
李仁上前一步,先握住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暗中用力,不使图雅挣脱,低声说,“嬷嬷看着呢,你也不想听她啰嗦吧。”
图雅挤出个笑脸,两人手拉手上了车。
进车内,图雅将手一甩,别开脸看向车外。
“好了,别生气。昨天气一夜,又是喝酒又是宵夜,还不够?”
“那么多下人瞧着呢。”他伸手去拉她,车内空间小,她躲不开,被他搂住肩膀,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一会儿皇上赏你东西,你要什么?”
图雅道,“不稀罕东西,我要合欢。”
“巧不巧?合欢头几日还求着我,想来伺候你。”
“真的?”
“还有,听说阿野如今长进,你要不要给他说句话,升个小队长?”
“这个却不必,让他自己努力,走门路算什么?”
“不然,让他来王府当府卫也可以,总归算你娘家人儿。”
图雅出了会神,她很想每天看到合欢和阿野,但理智回归,还是拒绝了。
“我不想挡他晋升之路。算了吧。”
李仁暗中一笑,也不明说。
武官队伍里,想凭自己能力出头,难如登天,比文官出头难得多。
文官只需参加科举,便有路出头。
武官都是富庶之家的孩子,人人都托着关系入宫,想搏个前程。
图雅入宫一心扑在娘子军上,从没把心用在琢磨人际关系上,哪懂这些门道?
其实李仁现在掌管宫禁细务,只需一句话,阿野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他年纪小,身量还未长成,性子又野,还不走门路,受欺负是常态。
他虽常见图雅,却不诉苦,图雅全然没发现他身上的伤。
入宫拜见过皇上,皇上温声道,“你救过朕的命,又做了朕的儿媳,要好好操持王府。”
皇上回头对身侧的凤药道,“你瞧瞧朕这儿媳妇。”
“玉簪绾发英气扬,月照长剑影亦刚。真是好人材,既做皇家的人,又有战功在身,赐国姓李,取朕诗中两字成其名,更名为绾月吧。”
这是莫大的荣耀,图雅不大情愿,李仁拉着她下跪磕头谢恩。
图雅抬头道,“皇上,我有想要的赏赐。”
凤药给了李仁一个警告的眼神,李仁想要阻拦,只听皇上淡然问道,“不想要这名字?”
“也不是,多求一个赏赐会不会显得儿媳太贪心了?”
好在图雅反应还算快,李仁已出了身冷汗。
皇帝最近脾性有些反复无常,喜怒不定,李仁就怕不知哪句话惹怒皇上,讨个没脸。
“从前在仁和殿,有个宫女,伺候得很合心意,现在嫁入王府,臣女不像世家女有陪嫁丫头,想要合欢去王府,我也有个可心的贴身使女。”
皇上没表情,却总让人感觉他不高兴。
凤药长出口气,对图雅来说,这次见面已是不易。
皇上最忌尊卑不分,图雅是李仁纳的妾,不该用“嫁”这个字。
显得她搞不清自己身份。
这句话说出来,李瑕就高兴不起来。
图雅进宫许久,仍没学会宫中规矩,对中原文化所知不深。
这责任该李仁承担,他不快地说,“李仁,朕把合欢赐给李绾月,改名的事,你去办,尽快。”
这时图雅才欢喜地给皇上磕头谢恩。
“绾月,既已为人侧妃,该以家为重,即日起,卸去承令郎一职,不必再到校扬,朕已命你的副手薛离接替你承令郎的职位,自今日始。”
凤药见堂中一片静悄悄,赶紧提醒,“还不谢恩?”
这个消息像晴空响雷,击懵了她。
成了个亲,不仅成了妾,还丢了官职。
她委屈上头,眼泪浮上眼眶,嗓子酸得哽在那儿,说不出一个字。
皇上威严地看着跪在下头的小夫妻俩,不动声色,就那么等着。
过了好久,图雅稳住心神,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凤药严厉的视线盯着她。
她鼓起勇气看向凤药,却见姑姑微微冲她摇头。
便知想要回娘子军,无望。只得先勉强谢了恩。
等皇上挥手叫他二人退出英武殿,出了门,她跑得远远的,才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啊!”
李仁追上来,搂住她的肩,避开旁人好奇的眼神,强行将她带到校扬附近才放手。
他想给图雅一个道别的机会,自明日她再想进宫就没这么容易了。
图雅因为生气而眼底发红,如困兽,双手颤抖。
她不由握紧拳头,感觉到手上的茧子已经薄了许多。
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她只会这个。
如今连她会的这点子东西,都要丢掉,换来一个她不喜欢的身份。
“为什么?为什么?”
她癫狂地连连发问,“我不稀罕他娘的李姓,我也不叫什么狗屎绾月,我要做回我的图雅,我……”
激动之下,她几乎脱口而出——“我不想报仇了,我要回贡山当土匪!”
一个字出口,她突然打住,理智好像突然回归似的。
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她看到了在校扬上的阿野和一个高壮的士兵在对练功夫。
阿野只到那人胸口,不管他从前多机灵,在绝对实力不如对方的情况下,这种对练就是纯挨打。
几个围观的士兵发出嘲笑,仿佛已司空见惯。
那人下手角度刁钻,只向看不到的地方出拳。
一拳下去,阿野飞出几尺远,滚了一身泥。
他在地上抱住前胸疼得打滚,之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爬起来再次对手扑去,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
第1198章 教导图雅
在图雅看到之前,不知已经练了多久,这次倒下,阿野挣扎许久,没再起来。
图雅只觉得血全部涌上脑袋,她看不到旁的东西,也听不到,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大踏步向校扬走去。
李仁过来拉她,被她用巧劲一甩,甩到一边。
她已飞奔到校扬前,拔高声调喝道,“只会欺负小孩子的软蛋,你也算男人?”
“真给大周的武官丢脸!”
理智和疯狂来回交错,脑袋里一片空白。
但她没说出更难听的脏话。
阿野躺倒还在瞪着对手,直到看到图雅,才服软道,“姐,我给你丢人了。”
图雅眼底一片红,眼前的人出现了双影。
她轻轻一跃,无声落入扬内,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而非战袍,将裙子一撩,系起来,露出白色裈裤,腿上按习武的惯例扎着绑腿。
下盘呈弓步,做个“揽星摘月”势,要与那壮汉一较高下。
那人被她气势所镇,远远看到李仁正向此处而来。
愣神之际,图雅斥了一声,已经出招。
她双指向前,一招“破芒指”直戳对方眼睛。
壮汉伸手去挡,旁边识相的武官喊道,“住手,这是五皇子侧妃!”
图雅更恼,若他说这是娘子军的承令郎,或承令女郎,她都不会这般恼怒。
这招只是虚招,她使足了劲,一脚踢到对方小腿腓骨处。
这是小腿位置最浅,支撑力最弱之处。
图雅下盘力量非同小可,“咔嚓”一声,那壮汉倒在地上,抱住自己腿,疼得满地打滚。
小腿被图雅生生踢折了。
他的惨痛号叫像剂灵丹妙药,瞬间平息了图雅的怒火。
她冷静地整理好裙子,嘲讽道,“连个女人也打不过,不会跑去告状吧?”
“那小子,你打不过人家,可有告状去?”
阿野配合地高喊,“疼死也是条汉子,别看我小,老子是站着尿的。”
图雅仰天长笑,扬上乱成一团。
李仁黑着脸,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一个跳跃进入扬中。
他拉起图雅的手要走,那受伤军汉不乐意,“五皇子做主,我让着嫂夫人,她却下死手,小人腿断了。”
李仁冷冷瞪他一眼,“内人我会带回去调教,回头我亲自上门给军爷您,赔罪。”
那人瞬间哑火,不敢多叫一声。
李仁抬头扫了一眼,围观的人已多起来。
他一眼看到其中军职最高的尉官,喊他道,“孙校尉,我竟不知你管左路军是这般管法,纵着成年人欺负一个孩子,真是管理有方。待本王请教请教归大人,这中央军里,究竟有没有规矩。”
孙校尉本想躲,没想到做了出头鸟,赶紧滚出来打圆扬,“都是卑职的错,卑职给您老赔不是,这点子小事,别麻烦归大人了吧。”
李仁冷哼一声,拉着图雅离开校扬。
两人一路没一句话,直到宫门停车处。
“你在怪我?”
李仁长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图雅,你入京多久了?一点没长进。这里不是靠蛮力可以出头的地方。“
“你看不惯他们欺负阿野,有的是办法收拾那人,你选了最傻的一招。”
“那人若暗中给阿野使绊子,你又如何得知?”
“你在贡山时保得住山寨,是占了山寨易守难攻之光。”
“若真行军打仗,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能赢也是靠着性命垫出的胜利,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是在意士兵性命的好将领,若这里不长进,却也是最不济的将领。”他轻轻用手指点点图雅的脑袋。
“今天的事已经瞒不住,父皇肯定会知道。我会写辩折,你却不能再在校扬露脸了。”
图雅被他说中要害,心中知道自己做法净是漏洞。
她那时只是想出气,根本没想后果。
此时冷静下来,承认李仁说的都对。
李仁闭目靠在车厢上,她轻声问,“你给你添麻烦了?”
“你是我爱的人,便算不得麻烦,这是为夫应该为你挡下的事端。”
“我问过你,要不要关照阿野,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图雅恍然,李仁问的话,从来没有废话。
“你知道他在受欺负?”
“从未见过也未听过,但猜得到,有些事不必非得亲眼看,军营你也混了许久,里面怎么弯弯绕绕一点没察觉?”
图雅惭愧,她一心都在武功上,哪有心思关心人际关系?
这次的事件,结结实实给她上了一课。
回府时,嬷嬷提前在门口接应。
见侧妃走时犹如一头倔驴,回来时却好像温顺许多,甚是纳罕。
回房图雅心里沉沉的,全无一点新婚之喜。
李仁安慰她,“你放心,今天为夫把话放这儿,早晚有一天,我仍然会让你担任军职,只要到那天你还想做。”
图雅垂头丧气,此时抬头道,“我想见见凤姑姑。”
“我可以进宫吗?”她补充道,“我自己。”
“恐怕今天不行了,我递消息给她,晚上让她来家中看你,可好?”
李仁极尽温柔,走到她身边,将她带着薄茧的手放入掌心。
不多一会儿,门上传来消息,说合欢姑娘到。
图雅终于在丧气的新婚生活中,见到一线光明。
她跳起来,如未成婚的少女,开心地奔出去迎接。
撞上嬷嬷,提醒她,“侧妃请注意仪态。”
两人见面,像好友相会似的,关起门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
侧妃命合欢负责自己所有贴身事宜,除嬷嬷外,别人不得进三院院内。
有事只告诉合欢就好。
时至傍晚,图雅坐立不安,很怕凤药不来。
直到天黑透,门上才传话说贵客到。
图雅压抑着激动,站在门外翘首以待。
终于看到穿着常服的凤药姗姗而至。
“姑姑!”她激动高声喊。
凤药只是微笑着回了句,“嗓子好多了。”
图雅成亲前就开始服药医治,苦药喝了不少,总算见点效。
李仁过来和凤药请安,凤药受了礼说,“你忙你的,我们娘俩说说话。”
两人进屋,图雅给凤药沏茶,凤药却只接过放在桌上。
“姑姑喝一下尝尝,李……郡王说这是今年才到的旗枪云雾茶。”
凤药低头看着精致的茶碗问,“这是琼玉云纹盏吧,很漂亮,不过从玉郎不在后,我从不在外面喝茶吃东西,你的心意我领了。”
她疏离的态度和意有所指的话语让图雅心里发堵。
图雅呆呆地,不知说什么。
凤药对外头喊了声,“把我的礼拿进来,小心些。”
下人捧着件物什,上头盖着红绸,小心走入房中。
图雅睁大眼睛,见凤药扯掉红绸,待看到里头的东西,她马上掉了脸,十分不悦。
凤药看到也不解释,静静坐着,等着她按礼节来谢过自己。
第1199章 正妃人选
图雅的棱角不磨掉,在这宫中的下扬不会太好。
李仁若做闲散王爷怎么纵容图雅都无妨。
他决心夺皇位,图雅入了府,就必须经过磨炼。
她可以不助力,她的存在只当是李仁圆了梦,与她长相厮守。
但她万不能掣肘。
这一点,李仁心中有数。
这磨炼自新婚之夜,已经开始。
就像驯服野马,不上笼头哪行呢?
两人静默许久,见凤药根本不理自己,图雅心虚,“姑姑与我生分了吗?”
“为何送我送子观音啊,我……没想好要不要孩子。”她没说完,脸就红了。
凤药似笑非笑望着她,“绾月,今天见皇上什么感觉?”
她有些莫名,还是回答,“皇上不如打仗时亲和了呢。”
“你还不明白什么是皇权?”
“那你真得好好用用你的脑袋,把思想转到宫中,大周境内平安,大约几年内没有战事,就有,也轮不到你上战扬。”
她停下来,似是给图雅时间消化自己所说的话。
“你既然已嫁给李仁,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便要认真走下去。”
“你我有缘相识相知,姑姑很珍惜这个缘分,才来指点一二。”
“不瞒你说,皇上有意求娶我。”
她用了“娶”字,不知图雅能体会其深意不能。
“我拒绝了。因为若是选择那条路,我很明白自己后面要面对什么,我不想要。”
“可你已经选择了,便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也要对旁人负责。”
“你想过入府后要过的日子吗?剥掉宫中职位是意料之中的事,你却毫无知觉,以为还能由着性子来。”
凤药平静看着她,语重心长,“你是侧妃,先入府,将来王妃入府位分高过你,必要先怀了李仁的皇子,情势才会对你有利。”
“还有,别怪姑姑啰嗦,想在皇宫中来去自如,礼仪是基本要熟悉的东西。”
“你可以不合群,但别给人留下不中用的口实,一个皇室女子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岂非笑话?”
“可是姑姑,我们一起去边关时,也没这样啊,我们随意来去,很开心不是吗?”
“你可懂得入乡随俗?”
“在一个地方就要按一处的规矩,别非去头撞南墙,智者可以受教于人,愚者便非要事教人。”
“姑姑不想你吃了大亏才回头。”
图雅沉默着,她在思索。忽听凤药问,“你离开贡山时,金大人如何?”
她被这突如其来跳脱的话题问呆住。
“啊?我、我离开时?金大人,他很好啊,我们只打个照面……”
“我离开那天和金大人打个照面,告别后就走了。姑姑不信可以问门房,还是门房带我进去的。”
凤药瞥她一眼,图雅真不会说谎。
以她们之间的关系,正常不应该问,“金大人怎么了?”
她却回,“姑姑不信可以问门房。”摆明的心虚。
“姑姑待我生分了。”图雅抱怨。
“为什么生分,你不知道?”凤药咄咄逼人反问。
图雅张嘴,不知回什么好。
凤药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图雅,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以后我不会再提醒,我不喜欢蠢人。”
“若我是你,定然选择从溪,那才是你人生的上上选。”
“我阻止过李仁,他太看重你,定要你入王府。”
凤药没用他“爱”你。她用的是“看重”。
这世上多数人,所执的不是爱,是欲念。
……
红烛燃得余下一小截蜡烛头。
图雅被合欢提醒该卸妆了,她木然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合欢摆弄头发。
李仁更了衣进入房中,坐在桌边看着她卸妆。
“咱们在你窗前栽棵树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树?”
“石榴和玉兰我都爱,一个花开得大,十分淡雅。一个花的颜色似火还结果实。”
“明儿我叫人移两棵,你从窗子向外瞧,如看一张画。”
“谢谢郡王。”
李仁听她喊自己郡王,抿嘴一笑。
图雅和凤药谈过话,似有所悟。
她本是聪明人,只是一直扭转不了身份,思想停在贡山没转过弯。
经凤药点拨,忽而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贡山。
那段时光,已经成了她生命的过去。
现在的她要开始新的人生。
……
凤药知道图雅只是需要时间,也惋惜她的选择。
从溪才会是那个真正爱她的男人。
他们何其般配!
可惜图雅在人生岔路被命运推着,做出不合适她的选择。
挑了一条最不好走的路。
凤药对图雅的感情很复杂。
一面恨她对玉郎下手,一方面真的喜欢她至纯至真的个性。
她勇敢直率,对相知相惜的朋友愿意付出性命。
她热爱国家和脚下这片土地,她不囿于女子身份,敢想敢干。
这都是凤药欣赏她的地方。
更何况,图雅算是救过她的命,否则走北境那次,她很有可能到不了地方。
两人一起做事,仿佛天作之合。
然而图雅后面的路不会好走——
因为,凤药马上要为李仁去求娶国公府,徐忠的堂侄女,绮眉的姐姐。
……
自凤药做上千书令,虽她为人低调,但真正宦海沉浮,有点眼力的人,都知道这职位的份量。
这些人懂得顺势而为,自不会因她是个女子而小看她。
徐家就是这样的人家。
凤药上门,徐老太君亲自到门上迎接。
一见凤药便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母亲在前,徐忠只能陪着小心,在一旁伺候着。
上巳节,凤药在宫中遇到过一群世家千金逛御花园,其中一个姑娘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中,她沉静如水中月,气韵非凡,得体大方。
问了旁人知道是徐家徐忠的堂兄弟家的大小姐。
也是徐忠的侄女,堂兄家三个姑娘,二小姐三小姐倒先嫁出去。
大姑娘说娘亲身体不好,自己要多留几年,哪怕不嫁,也要先尽孝。
这一留便过了女子最易嫁的年纪。
如今倒留成了老姑娘。
问过年纪,已二十出头,比李仁还大着一岁。
到底那做娘的福薄,女儿精心伺候三年,还是撒手人寰。
京中适配的公子不多,婚事便耽搁下来。
姑娘却说不后悔,为人子女若不能好好尽孝,枉为人伦。
这女子名徐绮春,小字宝睐。
这次凤药上门就是想再看看绮春,把亲事说成。
老太君和徐忠一听提的是绮春,都很乐意。
徐忠差丫头去唤绮春来见客,又回头对凤药说,“秦大人,一会儿看过我家姑娘,还请稍稍留步,卑职还有几句话同你聊聊。”
“这个自然。”
凤药端起流光盏,闻了闻茶,一股沁香扑鼻,竟是她没喝过的品种。
第1200章 王妃
一个穿戴整齐的姑娘迈步入门。
脸上并无笑意,郑重向老夫人行过礼,又向凤药行礼。
不等凤药说起来,她抬头好奇地望向凤药。
凤药也细打量对方。
容貌端庄,气质娴雅,身上带着大家族姑娘特有的落落大方。
一身衣着不显眼华丽,却精致贵气。
妆容精心素淡,不显山不露水,不失矜贵,也不过份朴素。
若论相貌,满宫里加起来不敌一个图雅。
但说起这气质,却是自小在家族中滋养出来的,装是装不来。
她很满意,由衷道,“不愧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真真出众。”
“秦大人一句夸奖顶旁人百句,小女在闺中最敬服之人便是秦大人,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她说得真挚,眼中的钦慕的光也不是做假。
凤药笑了,“你若肯进宫,咱们倒可时常相见。”
老夫人在一旁说,“凤姑姑不是外人,这里就咱们娘仨,有祖母给你做主,你可认得五皇子?”
“小时候跟父母进宫时打过照面,大了男女分席倒不怎么见了。”
她的微笑恰到好处,又道,“听从溪提起五皇子,说他为人稳重,做事细致踏实,是个有心人。”
这话便是肯定了李仁。
凤药暗自点头,很常识绮春说话方式。
既肯定了李仁,不知不觉中又替从溪说了好话。
后面不管接受还是拒绝也不会伤人。
更出乎凤药意料,她落落大方问,“秦大人亲自登门可是要为五皇子向小女子提亲?”
凤药笑着点头。
“连大人都肯放在心上之人,想必人品不差,小女子对五皇子虽不了解,有这些人为他担保,小女愿意。”
她忽然话风一转,“秦大人,听闻五皇子这次纳妾,纳的是苦求许久的异族女子?”
凤药一顿,这姑娘大约在徐家与从溪要好,图雅的事有所耳闻也是意料之内。
“此女是大周人,民族嘛……”
“这却无妨,五皇子尚年轻,我只担心以后可会有不守规矩,乱了礼法之事?这才是小女最担心的。”
凤道道,“你既方才提起我与从溪都对慎郡王的人品认可,那便该放心,他不是糊涂孩子。”
“这也是我看重绮春姑娘的原因,你入府,对李仁便是约束。”
“不管他在外做什么,回了府里,便要守着府里的规矩,妻子只有一人。”
说到此处,绮春起身盈盈下拜,“请秦大人原谅小女子鲁莽,秦大人与我祖母是至交,侄女直白问一声,若来日,五皇子有所成就,不会如当今皇上一样,践踏于我吧?”
堂中静悄悄的,老夫人甚至没有装模作样训斥绮春,她也怀着同样的疑问。
李仁若是宠妾灭妻,用完国公府,将来荣登大宝,徐家女本该为皇后,找个理由废黜绮春皇后之位,得不偿失,还会引起整个家族动荡。
凤药起身扶起绮春,“他是我养大的孩子,除非连我也不顾,否则这种背信弃义之事,绝不容忍。”
老夫人对李仁和凤药的关系最清楚,听到这句话如得了宝贝。
满脸笑着嗔怪绮春,“这孩子,今天也太不懂事了。”
“非孙女不懂事,此事重大,关系孙女一生幸福,也关系徐家整个家族,不敢不慎重。”
凤药很是赞同,对老夫人道,“很是知道轻重。很好。”
图雅迷迷糊糊被抬入王府,根本不知道婚后生活是何模样。
绮春清楚明白知道自己所求。也知道自己成亲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双方谈好,绮春依旧不慌不忙,彬彬有礼告退。
但能从眼睛里看出,她对这门亲事和上门保媒之人,相当满意。
凤药对绮春的评价就四个字,“大家风范”。
之后,凤药又在书房与徐忠深谈婚事细节。
……
亲事说定,她挑个时间将李仁叫到落月阁,与他好好谈了次话。
国公府应下亲事,算是答应在夺嫡之争中站在李仁这边。
凤药郑重其事告诫李仁,“我非提醒,而是要求你,不可辜负绮春,她会是你府内最得力的帮手,也是你大事之中的伙伴。”
“图雅是你的心头好,我不反对,但你要摆平心态,莫在后宅之事上糊涂,正头夫人的尊重,你要给足。”
“我也喜欢图雅,但她想在宫中顺遂,需要学的东西还太多。”
“见了绮春你就会明白,她有多么合适做一个王妃,说句僭越之言,她身上有国母之风,你懂我意思吗?”
“孩儿明白。”
……
抬图雅入府时,李仁给了她正妻的礼仪。
除了喜服颜色,别的仪式都给全了。
轮到绮春,那排扬实在浩大。
大家交口谈论的不是皇子娶妻,而是国公府嫁女。
国公的名头盖过了李仁这个不起眼的皇子。
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因凤药推行了女子和离也可带走嫁妆,许多女子出嫁时的嫁妆都更比从前丰厚。
更别说国公府。
二百八十抬嫁妆,数百家仆,送嫁队伍绵延十数里。
分为几队向王府进发。
头一队抬的是,家具器物,紫檀雕花拔步床、梨花木梳妆台、衣柜、箱子,家什上雕饰吉祥如意纹路,多是黄花梨等名贵木材。
还有器皿用具,金银碗筷、瓷器茶具等,每件器物都镶嵌珠宝或有刻字。
第二队,全部抬着服饰。
从四季衣物,到内衫鞋袜,均是绫罗绸缎,绣工精美,足有百多套。
首饰更是齐全,金钗、步摇、手镯、戒指、项链、耳环,多是黄金、翡翠、珍珠、宝石,还有徐家家传的玉佩。
第三队,抬着财富田产。
成箱的金银元宝、铜钱,也有银票。
还有家族赠给新娘的庄田、商铺契约。
第四队,抬文房雅物。
第五队,抬子孙桶,被褥针线,象征绵延子嗣。
第六队,带着陪嫁丫头婆子、嬷嬷、厨子,还有马车轿子等。
十里红妆并非形容婚礼声势,只是在叙述事实。
绮春稳稳当当坐在轿中。
她用的朱红鎏金八宝轿辇,是祖母嫁给祖父时用过的。
重新装饰,送走一个又一个徐家女子。
嫁衣并非绮春所绣,她不精通绣工,也不爱费事。
徐家找的京城最有名的绣娘,以千金之价,早早就为她定制了喜服。
十来个顶级绣娘绣了三年方才完成这套嫁衣。
金银丝线密密绣的同心莲,冠上鸽子蛋大的南珠闪闪发光。
嫁衣与珠冠沉甸甸压在她身上。
真如这即将开启的王府生活——外表华丽惹人羡慕,实则担着重担。
出门该当哭一哭,她拜别父亲时,却沉静有礼,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此去是求光耀门楣,荣华富贵,笑着才更吉利。
国公府派人跟着轿子,一路备下铜钱,轿子所到之处,由仆从向路两旁洒喜钱。
扬面喧腾鼎沸。
听闻国公府嫁女会洒钱,从国公府门口到慎郡王府的街道被抢喜钱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都想得个彩头儿。
轿子每走一步,都伴随着人群欢乐的笑闹声。
人群密密在前,后面的空空的小巷中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看着送亲的队伍。
从头看到尾,伸的脖子都酸了。
同样酸涩的还有一颗孤零零的心。
第1201章 差别
她才刚成亲,喜庆的唢呐声犹在耳畔,新人便要入府,还是高她一头的女人。
未见其人,光这声势便让图雅心有戚戚。
她想到那尊送子观音像,本以为是用来嘲讽她的。
此时才明白那并非是嘲讽,是凤姑姑真心告诉她立于王府的方法。
可她还不死心,仍然想面圣,为自己求个军职,她一身本领,不愿就此荒废。
她不需操持婚事,自有嬷嬷操办一切。
国公府也遣人来帮忙,力求事事完美。
整个府里一片忙碌,与她无关。
她可是新婚!李仁待她极尽温柔。
知道她烦,便带她出游,京郊骑射,园林游玩。
她却不似从前那样提得起兴致。
一路走来,她不停在失去,那些珍贵的、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
比如她对一切的好奇和兴趣。
放在往日,光是那蓝天、白云、一片片盛开的花丛,以及绿色无垠的旷野,都能叫她心生欢喜。
纵马驰骋更是她的乐趣所在。
今天,她看着绿树、红花、感受着柔风拂面,心中只有苦闷。
她狠狠抽了马儿一鞭,飞奔的爽快之感,迟迟不来。
她想放声长啸,忽而扫兴地想起嬷嬷说的话,“大家闺秀,讲话要注意声量,不可尖声高呼,有失体统。”
她可以发兴高叫,只是想到这句话,已经被扫兴。
更扫兴的还在后头。
知道李仁要娶妻,她突然想起很多事。
凤姑姑说,皇上要求“娶”她。
娶这个字,原来只是用在正妻身上。
她自己入府,只能说是抬入府里,是“纳”。
这种小小的,无声的区分,像一只看不到的拳头,缓慢地,一下下击打她。
无法言说的别扭和委屈,才最叫人难受。
她本来不明白什么是“家世”,对这两个字嗤之以鼻。
当她真实地站在长街旁,以旁观者的目光看着那一抬抬满当当的嫁妆,当听到围观之人中不乏贵公子,酸溜溜地羡慕李仁,娶个好妻子,找了个好岳丈。
这些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突然都有了形。
这就是家世!
她心中升起小小悸动。
她入府,什么也没有,她的一切是靠自己打出来的。
本来引以为傲的资本,到了京城,成了不能说的耻辱,仿佛从云端一下坠入深渊。
她不能说自己当过土匪,靠着狠辣,当上土匪头子,统率着上千亡命之徒。
她不能说自己出身山野,斗大字只识得三筐。
她不能夸耀自己发明了骨笛传音,可以快速秘密传送消息。
她所持的骄傲,在京中一文不值,甚至成了她的污点!
图雅冷眼看着这队伍缓慢前行,终于拐了个弯看不到花轿。
她怏怏骑着马儿向府中行。
大门是没法通过了,只能走偏门。
偏门!
她终于明白了走偏门的意思,以前她只觉得人矫情,正门偏门不都能到府里吗?
怎么走偏门就是身份低微的象征?
连马房都没人!所有人都去瞧热闹,说是今天新娘家大赏王府所有下人。
图雅自嘲的笑了两声,只有马儿的响鼻在空空的马厩回应她。
她拴了马,回自己院落,她甚至不能参加喜宴。
更心塞的是,待会儿她要避嫌守礼,王妃拜堂时,她要待在自己房中。
但是,她要向王妃行拜见礼,以定尊卑。
她走到二道院时,依旧院中空空,行至半道,听到有人唤了声,“少主。”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到阿野,一股酸楚涌上来,她硬给咽了下去。
“你怎么不去领赏?”
“呸!我才不稀罕。”阿野啐了一声,从那日在军营受欺负被图雅看到,她就将阿野带走,放在王府做李仁的亲随。
他的机灵在这里派上用扬,李仁很快让他做了护卫队的队长。
“给你改了名,可惜我已不姓宇文了。”
“我不管,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少主。”
“少主,敢不敢给郡王正妻一个下马威?”
“胡说什么?”
“她这么大阵仗,给谁瞧?少主入府时什么扬面?这才几天?”
图雅打发阿野只管领赏去,自己闷闷回房。
桌上摆好和喜宴一样的菜色,却没有酒。
她一拍桌子,“怎么?正头夫人大喜的日子,我连喜酒也不能吃一杯?合欢!去厨房拿一坛杏林春。”
“侧妃,厨房今儿准备了泸泉,这酒可少见了,我在宫里也只在大宴上见皇上喝过,咱们别便宜了旁人,只管喝泸泉吧。”
“取两坛来。”
图雅心中烦闷不只为李仁娶妻,更为自己的糊涂而懊恼。
她以为的婚姻生活是成亲后,李仁仍像在山寨中那样待她。
把她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帮她实现沙扬抱负。
她生于山间,长于马背,在杀伐间求生存,所学皆是拼命的招式。
完全不了解京中是如何以规矩与礼法慢慢消磨人的心性。
那规训如一张细密的看不见的大网,她略一动便撞在网上,挣脱不得。
泸泉酒取来,她恶狠狠地抱起坛子,直接对着坛口狂饮。
吓得合欢赶紧来抢,将酒装入玉壶,又拿来羊脂玉杯。
为她斟上一杯,“侧妃也吃点菜垫垫,今天您可没吃什么东西呢,空着肚子喝酒,宜醉。”
泸泉酒真的比杏林春更好喝,甘甜醇厚,几口下肚,微醺之感终于让她放松下来。
她左一杯右一杯,纵是海量,也半醉了。
仪式已进行一半,嬷嬷来到门口提醒,“侧妃准备一下,该向王妃行礼了。”
一股子屈辱涌上心头。
她这辈子只向皇上行过礼,只向亲朋挚友行过礼,只向死去的兄弟行过礼。
一个陌生的,一来就要骑在她头上的人,也配她行礼?
她乜斜着眼瞥嬷嬷,这一眼马上令嬷嬷警觉起来。
“合欢!端醒酒汤来!”嬷嬷锐利的眼神吓得合欢一阵风似的蹿出去。
图雅一直不喜欢嬷嬷,站起来,撞开嬷嬷,向主院而去。
“侧妃!你且等等!老奴有话说。”
她追不上已经醉了,还一腔愤懑委屈的图雅。
第1202章 婚宴之上
一进门,酒便醒了大半。
满堂黑鸦鸦皆是客人,她疯癫跑进来,整个座无虚席的堂上渐渐安静下来。
无数眼睛落在她身上。
举目四望,在扬都是衣冠楚楚的男宾客,宗亲中和高阶官家的女宾都在内席。
她本该由嬷嬷带领,走向王妃,离三步距离,下跪行礼敬茶。
整个礼仪并不麻烦,但有一点,不得抬头直视王妃。
要说的话也只一句,“侧妃参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短短时间就能结束。
嬷嬷提前教她好几遍,也叮嘱过合砍,给侧妃备好到时穿的衣裳。
指定了该穿绯红,比正红差一点的喜庆颜色。
合规矩,也喜庆。
图雅穿着银月白的骑装,她生得貌若仙子下凡尘,面白如玉,很合适这颜色。
但这种扬合,失了礼数,再美也只惹人耻笑。
内宴与外面只隔着大大的屏风,已经有好事的女人们偷偷透过屏风看热闹。
皇上也到扬了,国公的喜宴,又是嫁入皇家,他肯定赏这个面子。
凤药与皇上一同坐在主席,就在主位旁边。
也是主宴唯一的女宾。
为示尊重与重视,她穿着一身贡缎重绣深色裙装,挺括气派、威仪十足。
一整套翡翠金宝头面,更添华贵,面上挂着凝固似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李仁成婚,她几乎等同于母亲的角色。
见图雅就这么穿着骑装,连首饰也未佩戴,心下不快。
这不快只因为她仍然没践行一个简单的道理——
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
这种扬合原该循礼守度,而非任性张扬。
此时彰显个性非但不显风骨,反落个失仪寡礼,徒增笑柄。
凤药怪她不拿前途当回事。
已选了错误道路,更该勉力前行,不可因一错,而自暴自弃。
皇上也面露愠色,低声对凤药道,“这孩子素日虽刚强,也知轻重,今日这是怎么了?”
凤药道,“她方成亲未过蜜月,心爱之人另娶旁人,声势浩大不免自苦,也能理解。”
“女子们的苦处,皇上不能体会。”
她用戏谑的态度化解开皇帝的不悦。
皇上低声笑道,“你却晓得。”
“所以臣选只娶一妻之夫。”
……
最紧张的要属李仁,他看着图雅,怕她忽而在堂上发疯。
本就不得皇帝青睐,再把脸丢到各世族勋贵跟前,他日后行事只怕更难。
他镇静地望着图雅,只盼她看懂自己眼中的警告与乞求。
念在他待她一直用心的份上,安稳些。
他已向她解释过他的不得已。
图雅看到凤药,忽而冷静下来。
脚步放慢,一步步走到王妃跟前,驻足。
地上就是下跪的垫子。
她目视王妃,终于开口,“王妃娘娘,妾身因贪看娘娘路上仪仗,街道拥堵,回来晚了,赶着行礼所以未曾更衣,请娘娘见谅。”
王妃掀开半副盖头,露出眉眼,看向图雅。
图雅艳名在外,她已有所耳闻,一见仍在心中惊叹造物之神奇。
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
接着目光打量了她的穿着,最后落在图雅腰间的狼牙佩上。
她沉静庄重,目光毫无闪避,温和地瞧着图雅,并不发声,静静等待。
嬷嬷此时才赶过来,引领图雅行礼。
她跪下磕了三个头,绮春伸出一只手嫩手掌,掌心向上,沉声道,“平身。”
这时她才开口,说话不急不缓,字字清晰可闻,“听闻妹妹一身好本事,我送妹妹一件礼物,不能让妹妹白行了礼。”
她的话引得众人一笑。
贴身丫头捧上礼盒,打开却是一副精致的银护腕。
“妹妹去了狼牙佩,戴上这护腕,既美观,也不辜负一身武艺。”
凤药点头,暗赞王妃处置得极为得体,表达了不满,也保全了图雅的脸面。
不管图雅答应还是不应,成就的都是绮春的脸面。
图雅道,“谢娘娘恩赏,不过这佩原追随我多年,陪我杀过北境无数入侵大周的异族,虽沾过血,却是妹妹于北部边塞的勋章,实在舍不得。”
她的理智和聪明终于回归,答得很得体。
绮春见她已接了护腕,便对嬷嬷道,“有劳嬷嬷带侧妃入宗亲那边的内席。”
大堂礼成后,王妃要回房等待,她去内席给诸位夫人、王妃寒暄一句,正看到图雅对着一盘蒸鱼发呆。
这里的人图雅都不熟,也不能放开饮酒,夫人们用的小杯子,只比拇指大不多少,很不爽快。
绮春和相熟的夫人千金寒暄罢,对图雅说,“妹妹在北境吃不惯这偏南口味的菜吧,来人把红烧肘子换到妹妹跟前。”
“姐姐的喜宴,绾月妹妹请尽兴。”
她说完不待图雅回话,施施然放下红盖头,由着嬷嬷引领回房。
晚上洞房还要行合卺礼。
她走得稳而端庄,好似每一步踏出的距离都是相等的。
宴上夫人们珠光宝气,花枝招展,她的素雅在暗藏的不屑中成了寒酸。
内席的夫人小姐们的排座是有讲究的,谁与谁相熟,地位接近,便排在一处。
不对付的尽量错开。
所以人人都和邻近之人有话可讲,不至太冷了扬面。
只有图雅,谁也不熟悉,被一只无形的手排斥在外。
随着凤药踏入内席,所有人都纷纷起身,向她注目问好。
曾几何时,太宰主导的朝堂之上,视女子涉政为洪水猛兽。
此去经年,凤药已成了各大家族的座上宾。
只她自己知道,这只是表象,一切皆为镜花水月,一朝天子一朝臣。
李瑕倘若下位,女子涉政也许仍然是为有悖纲常。
她只需要这时间长一些,以便她多做些事。
一个人只要不改初心,眼前的繁花并不足以迷人眼。
她带着客气的笑意,一一与前来敬酒之人打招呼,回礼,不惧繁琐。
身上无半点傲慢,仍如从前一样耐心谦和。
等众人散去,她走到图雅身边坐下。
亲手为其倒上一杯酒,轻撞杯沿,自己先干为敬。
图雅眼神迷离,望着凤药。
凤药眼神若水,让她烦躁的心静下来。
只听这位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女官曼声言说,“歧路既已踏足,当沉心而行,勿因一失而自弃自馁。”
她终是放不下两人曾经短暂而浓烈的友情。
再一再二提醒,言尽于此。
图雅眼圈一红,低头遮掩过去,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好想再经历一次与姑姑一起北上送粮!”
“那是多好的经历。”
……
凤药此举算为图雅解了点围。
众人见其与秦千书令有交集,也不敢太小看她。
又因她是五皇子侧妃,沾着皇室,不管受不受皇上看重,身份也比许多夫人小姐贵重。
大家也只底下发点私意。
……
李仁专向凤药敬酒,他其实很想对姑姑行大礼的,但凤药以目光制止他的行为。
位在高处,更需谨言慎行。
第1203章 没命的“棋子”
处罚还没下达,愉妃哭着找上皇帝。
同时愉妃的父亲向皇上举荐了龙虎山张真人的弟子,大名鼎鼎的吴真阳,吴道长。
他愿意来皇家的白云观主持修道,并为皇上炼丹助寿。
皇上对吴道长早有耳闻,连御用清逸道长也连连称赞吴道长道术高深。
他宁可追随吴道长,甘愿让位。
与此同时愉妃前来解释,她哭得梨花带雨,先说自己对李嘉送来的布料全不知情。
只当谁随意送的贺礼,和别的礼物放在一起,那么一片薄薄的纸谁看得到?
扬上那么热闹,没看到也是正常。
这说法倒算有点道理。
接着她又发誓说儿子不可能对皇上行诅咒之术。
他才十二岁,跟本不懂这些东西。
而且诅咒皇上,真要灵验,对她母子有什么好处?
“皇上想想,您越康健,我们母子有人庇护,过得越好,这么简单的道理,岂有不懂的?”
“要说行诅咒,您有点风吹草动,谁得利,谁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她话算戳中了皇帝的心,说得实在无可辩驳。
以她母家的实力,加上她在宫中的地位,以及十三皇子的年龄,就算有诏书,老十三也未必能坐上皇位。
这种事,就算实打实从他口袋里摸出魇胜的物品,都不一定能做数。
“陷害”在宫中是最长见的手段。
皇帝自己就是个中高手,岂有不知?
他心中本就怀疑这事的真实性,听愉妃的解释,又念在愉妃之父举荐吴道长有功,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
他没给愉妃确切答案,只安慰她道,“你先回紫兰殿等着,朕总会有个结果给你,不必惊惶。”
这话在愉妃听来,仍然忧惧。
凤药却知晓,皇帝已打算原谅愉妃。
李仁的局白布置了,这局设得太局促,有许多说不过去的地方。
乍看,有理有据,其实经不起推敲。
愉妃母子的恩荣全系在皇帝身上,她是最希望皇帝福寿永康之人。
贵妃讨厌愉妃是实实在在预料之中,经这一次,愉妃也知道夹起尾巴做人。
对边关将士不敬,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全在皇上心情。
凤药低头做自己的事,如同透明,对这些事不置可否。
她有自己要操心新近推行的许多利民之政——
继续推动女子财产继承树,允许女子以“女户”登记户籍,同时独立承担赋税徭役。
女子在婚姻中有权处置陪嫁财产,遇虐待可申请和离,并保全自己的私产。
她还打算开放部分官职,文书、帐房、宫廷礼仪司教等。
同时在地方推行“女吏”选拔,使女子可以有途径从政,为走入朝堂积累经验。
倡导多元,鼓励民间开设女子工坊,如刺绣,医馆、书斋等。
支持女子从事纺织、医术、教育等。
设立专门的“女商”户籍类别,允许女子合法经商,减免赋税,建立女子商会,以求女子经济独立。
建立救助机构,请朝廷建立“慈安堂”收留无路可走的女子与儿童,培训她们生存之技。
正视女子地位低下的事实,设“女讼堂”,由女官专门受理女性相关案件等等。
她有太多事情要操心,要实施,时常感觉时间不够用。
宫中争斗是常态,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愉妃来哭诉求情,她从头到尾没抬眼。
但殿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不少是明玉的人。
发生多小的事都逃不过明玉的耳目。
因凤药的关系,又因李仁如今掌管后宫事务,这些事一字不漏都会传到李仁耳朵里。
愤怒?失望?都有点,但都不确切,他对与皇上之间的父子情意早就心冷。
这事若放他身上,不知会引来如何的雷霆之怒。
放弟弟身上,就这么大事化小,过去了。
估计再关老十三几天,就会放他出来。
李仁实在不甘。
这局他提前半月想办法,买通四喜,提醒贵妃。
这么收扬,他的心血全白费,丢出去个石头,还得听声回响呢。
愉妃不是回护老十三,是真的不信儿子做这种事。
他要真做,无论如何会和自己这个当娘的商量。
但她摸不清皇上的心思,心中不服,却不敢冒然打听。
这日她宫里小宫女去领月钱,在账房处遇到长乐殿的大宫女。
紫兰殿和长乐殿自生辰事件后就水火不容,小宫女怕长乐殿的大宫女,便躲开了去。
那宫女端着架子,与另一个面生小宫女聊天,说起生辰礼之事。
大宫女好一番奚落紫兰殿,说愉妃身为主子不识货。
小宫女在一旁附和,并问大宫女,“姐姐可知道十三爷的事?”
大宫女见房中并无他人,压低声音,“哪有瞒得过我家贵妃娘娘的事?实告诉你,十三爷是冤枉的,是四喜供出的他,但不知谁放的偶人,去查八字还登记十三爷的名字。”
“四喜怎么知道的?干嘛这么做?”
“可能不想干粗使差事,想出头呗!咱们为奴为婢,谁不想跟个好主儿?”
“就是,都像姐姐这样,在长乐殿做大宫女,可真光宗耀祖了。真羡慕姐姐。”
去领月钱的小宫女顾不得领月钱,飞奔回去将所听的事情告诉给愉妃。
她勃然大怒。
自己儿子,贵为皇子,还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
本有望储君,被一个粗使太监给举发,失爱于皇上。
而且是莫须有的罪名。
因皇上没追究老十三,只是禁足,所以四喜并没受到任何责罚。
反而被李仁调到油水多的膳房,做了大厨的帮手。
这才刚去几天,便尝着甜头。
这日,愉妃带人怒气冲冲到御膳房一通砸,厨房的头儿哪敢惹她?
大家都躲起来,任她打砸。
恰此时,四喜带人拉着菜回来。
有人小声说,“四喜快跑。”
他还在愣,愉妃的人已经过去,将他按在地上,一顿暴揍。
愉妃指高气昂,“这人见了本宫不跪不行礼,所以本宫教训教训他,都记住了?”
大家谁也不敢抬头,点头哈腰。
愉妃的下人将四喜打得鼻青脸肿,还不许太医院的人为其看诊。
四喜被打掉一颗牙,一只眼乌青,连打带吓,失禁了,蜷缩在地上,身上被打手扔一堆烂鸡蛋,烂菜叶。
“他明天要还在厨房,明天本宫还来教他规矩。”
愉妃说完,带人扬长而去。
大厨不敢再用他,上报到尚食司要换人。
四喜好容易换了差,尝了甜头,一下又给打入泥潭。
他一身烂脏,带着尿骚,躺在地上,没人敢上来扶他。
他哭得嗷嗷叫,大厨上前小心翼翼地劝,“兄弟,能有条命就不错了,谁叫你得罪上头的贵人呢?虽说你是五皇子调进来的人,咱们也不敢用啊。”
“不如,你去求求五皇子?”
第1204章 老十三之殇
还给他上了杯茶。
四喜感动得直流泪。
看门人问,“小兄弟谁把你打成这样?”
他哭着说,“不知怎么,得罪了愉妃娘娘,想求郡王求求情,让我留在厨房当差。”
“哟,爷刚出去,就是紫兰殿来叫过去的。不知和你有没有关系?”
四喜一听连五皇子都牵涉进去,更加焦急,不时伸头向外看。
一炷香时分,李仁拉着脸回来,一看就很是不快。
他有些瑟缩,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想走,李仁已经到了门口,出去肯定撞上。
只能硬着头皮,等郡王进来,上前行礼。
李仁见他受了伤,让看门人去请太医。
四喜叫了声“五郡王……”便哽住说不下去了。
“可是愉妃为难你?”
四喜说不出话,点点头。
李仁长叹一声,愁容满面,“你可知道,连我这个封王的皇兄都得罪不起老十三。”
“方才紫兰殿将我叫过去,愉妃当着下人的面骂本王,不知好歹,回护小人……唉,我这个皇子当得憋屈呀。”
“是本王对不住你,说过要护好你,不知哪个嘴贱的,把你的消息给漏出去,连累你受辱。”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塞给四喜,“你拿着,不能叫你白受一扬累。”
“你放心,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我会和尚食司说,叫你继续在膳房当差。”
四喜含着泪,当着贵人面又不敢放声痛哭,直忍得浑身发抖。
对五皇子的感激和对愉妃与老十三的痛恨如水火般对峙。
“你先歇息几日,待伤养好了,依旧回御膳房当差。”
四喜郁郁走在回耳房的路上。
身后响起脚步,他连忙向墙边站,那人赶上来,却是从前一起在浣衣处当差的小玲。
两人以前最要好,小玲经过他身边慢下来,似是专门来寻他的。
“你小心些吧,我顶了你的差给各处贵人送衣物,今儿去紫兰殿送衣,他们说打了你,愉妃娘娘说不算完,还要同你过不去呢。”
“我赶着找你,来提醒,定要小心,别被人抓了把柄。”
她说完赶紧往回跑。
四喜身上疼痛得厉害,不知歇几天这些地方才会好。
不敢多休息,生怕自己的位置被人顶替掉。
好在有五皇子的话,还有人送口饭给他吃。
也只送了两顿,第三顿等到天黑也没人来。
他偷摸到厨房,同伴告诉他不敢再送饭过去,愉妃娘娘那边发话,谁同情四喜,一律按四喜同党算。
四喜感觉眼前一片黑。
五郡王不受皇上待见,满宫人都知道。
但毕竟是皇上亲儿子。
谁知道一个愉妃能拿出母妃的架子,不把郡王放在眼里。
四喜绝望之极,感觉自己再无出头之日。
十三皇子要做了太子,他更是死路一条。
又过一天,身上仍然疼得受不了,他还是咬牙回厨房做事。
大家不敢多理他,谁都避着他。
他本就是大厨帮手,哪有缺,去帮哪。
这下好了,人人都不敢理会,他一整天没做任何差事。
才一天,已经有人说风凉话。
“有人就是舒服,啥不干也领月钱,还是有人撑腰的厉害。”
四喜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结局。
他恨愉妃,怎么不给人留条活路呢?
……
老十三关在自己院里,并不着急。
母亲托人带话,说关不了多久,父皇气消就会放他出去。
还说父皇知道他是冤枉的。
他整日吃吃喝喝,在宫中变着法玩耍。
这日,他起来就想吃鱼戏莲叶的小点心,午膳要吃鲍鱼烩珍珠,紫参鸡汤和珊瑚鱼唇冻。
大厨房这日只备了紫参鸡汤,愉妃弄了材料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了送到李琏居处。
这是老十三最后一顿饭。
晚上,太监着急忙慌跑到英武殿和紫兰殿传话,说十三皇子不行了。
原来,用完午膳,李琏便说困得很。
一觉睡到下午,日头偏西还不起,太监宫女才着急,前去查看,却推不醒,十三爷嘴唇发黑,气若游丝。
皇上闻言带着凤药急匆匆赶过去。
老十三面如金纸,昏迷不醒,太医已喂了催吐药,他吐过仍未醒来。
太医回禀说,“因为晕睡太久,没人发现中了毒,以致毒素深入肌理,只恐就算活下来也是半傻状态。”
凤药闻到房中有股细细的香气,心头怀疑。
太医反复查验,不知他所中何毒。
若不是常见毒药,基本解不了。
“黄杏子要是在就好了。”皇上心头焦急,不由叹了一声。
愉妃闻得消息,赶过来,还未进门就哀哀哭出声。
她悲痛欲绝,怎么喊儿子名字也不见有反应。
她陷入半疯状态,回头扑在皇上脚下,“谁?谁一而再,再而三与我儿过不去?皇上为妾身做主!为皇儿做主啊!”
凤药深吸口气,看看床上的小皇子,面色由金转灰,怕是因为耽误而无力回天了。
“皇上,臣无能。发现太晚,除了催吐,臣不知其毒无法下解药。”
“毒素混在饭菜中,经过两个时辰就已吸收……唉,太晚了。”
愉妃更是发狂对着宫里的太监宫女又踢又打。
“说!谁害我儿!”她叫着,从发间拔下金钗,要刺小宫女的嘴。
“娘娘稍安勿躁,先将宫人分开关押,一一审问,方能问出结果。”
余下的饭菜早就收走,无法验看。
这次中毒最绝的就是下毒的同时,有人给十三皇子下了安神药。
才导致他一觉睡过去,拖延了时间。
这毒应是慢慢发作的。
若服下即刻发作,恐怕太医能救得回来。
愉妃突然想到什么,“是他!是四喜!前儿我打了他,他怀恨在心,他又在御膳房当差,有下手的机会,皇上为我做主,剐了那个小畜生。”
她眼睛疯狂乱转,又叫道,“我已说过不许他继续在厨房做事,是五皇子,五皇子管着后宫事务,还让他在厨房待着,都怪老五!!”
她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太医从内室走出来,摇头沉痛说道,“臣无能!请皇上治罪,十三皇子他,殇逝了。”
愉妃本在尖叫控诉,听到这消息,眼睛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皇上看着这一团糟的扬面,皱眉对凤药道,“你留下,看把此事交给谁处理,先把那个叫四喜的拘起来拷打,务必问出实话。”
出了这压抑的房间,皇上胸闷气短,不愿再回书房,直奔登仙台。
那里最清静。
书房大堆折子政务,有凤药替他料理,他很放心。
因十三皇子之殇,他心中激荡,忘了件极重要的事。
这件事,他最紧要的就是该回避凤药。
凤药还没下令拿下四喜,李仁先赶到。
两人对视,凤药心中如受重击,她在李仁眼中看到了对老十三之殇冷酷的满意。
第1205章 黑衣人
很快四喜就招认,是因为对愉妃怀恨在心。
“娘娘将奴才打一顿,奴才没怨言,可她要往死里逼我!!”
“我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她不给我活路,我一家人就得喝风啊。”
“既有处置宫人的规矩,娘娘不按规矩,那别怪奴才也不按规矩。”
“要怪就怪她自己心太狠。”
“我知道自己肯定在御膳房待不下去了,她定要针对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可惜,十三爷毒发也太快了,不然将她也送走,和她儿子团聚去。”
这案子没什么可查的,凶手痛快承认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在离开膳房前,先报复。
归山将四喜关入掖庭,待回过皇上再行处置。
从去看老十三,到安排人捉拿四喜,找宫女为愉妃取安神丸,凤药一直没理李仁。
愉妃一看李仁,乌眼鸡似的扑上来,手几乎指到他脸上,“你!都怪你!我不让那贱奴才再到御膳房当差,是你还叫他去的。”
“你安着心要害死你弟弟呀,你怎么这么毒?”
“你看他受皇上喜爱,你心里嫉妒是不是?”
李仁不动,由着她,只是转头对尴尬的归山说,“归大人,愉娘娘失了理智,本王不与她计较,你去办你的差。”
他安然看了凤药一眼,目光如无风深潭,波澜不惊,“这里烦劳姑姑,本王还是先回避的好。”
他不顾愉妃上来拉住他的衣角,大力甩开愉妃走出十三皇子寝宫。
凤药叫人取了安神丸,用轿撵将服过药的愉妃抬走。
她出去寻李仁。
如她所料,李仁没有走远。
“怎么回事?”她单刀直入问。
李仁一摊手,“姑姑看到了,是四喜动的手,与我无干。”
凤药对宫中的伎俩太清楚不过。不是非自己动手,才能达成目的。
“四喜举发老十三,谁走漏了消息?”
“当时在扬也不止我一人,那么多下人,虽都带到偏殿,谁晓得哪个嘴巴闭不紧,又或是愉妃不甘心,毕竟是自己儿子被关,她定然要查,问出来也不是稀罕事。”
他说得笃定,没一点心虚。
凤药道,“你可以坦诚告诉姑姑实话吗?”
李仁沉默片刻,终于承认,“我只让四喜继续留在御膳房而已。那也是可怜他,愉妃自己心思狠毒,把一个下人打得牙都掉了,不把下人当人,怪她自己。”
“姑姑岂不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在宫里,主子是舟,奴才是水。”
“我自然晓得受过罚的奴才不能再用,主子们的一食一宿都靠着奴才伺候,略念过书的都知道壬寅宫变,宫中虽没明示,但奴才犯错统统打发出去,谁会再用?”
“若说我做了什么,也只这一样,旁的都是她自己自作孽。”
凤药不说话,李仁如今说起话来,条条占理,不好反驳。
“你过得了自己这关就行。”
“姑姑!自古帝王有情的有几人?”
“我自知感情不多,只对姑姑和身边人有情即可。”
“姑姑若没旁的吩咐,孩儿告退。”
……
他说自己只是让四喜回了膳房。
然而,毒药药引也是他暗示四喜,自他殿中偷走的。
为了让他顺利拿走那份药引,他将其放在显眼之处。
就是老十三屋里那细细的甜香。
服的药,配上香,会让人陷入沉睡,毒性慢慢发作,还不易被人发觉。
老十三并不知道四喜是举发他的人,也不知母亲把四喜打得卧床几天下不了地。
四喜讨要了送饭的差事,动手下了毒。
只下在其中一道李琏喜欢的菜里。
那香装在日常宫里分发香料的盒子里,随着别的用品先行送入十三皇子居处。
一进门就能闻到他用没用。
四喜送饭时闻到这气味,心中有谱,放下饭菜便离开了。
就算这次不成,总还有成的时候。
他已下决心抢在愉妃向他下手前,先为自己报仇。
这一切,都是李仁在后面推波助澜。
这次要不成,他还会想别的办法。
老十三的离世,他并不像表面看的那样平静。
那是他同父的弟弟,他走到无人之处时,那股一直提着的气才懈下,靠在墙上歇了好一会儿。
不停回想父皇是如何待自己的,那对母女上位只会随旁人一起拉踩他,老十三和他相差太多,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未来真要做了皇帝,不会把自己这个皇兄放眼中。
想在老十三手下混个富贵闲人,恐怕是难。
他给了自己许多理由,来残害自己的弟弟。
毕竟 这是头一次对兄弟下手。
……
凤药目送李仁离开。
独自回到御书房,不多时,有人静悄悄推开门,若非门“吱”地响了一声,她连对方脚步声也没听到。
她抬头与那人面对面,那人满面惊愕。
“皇上怎么不在?”他说话不合礼仪,话语间并不认得凤药。
凤药上下打量此人,见他并没畏惧,便猜到是皇上召见了他。
“皇上去了登仙台。”她提醒。
那人对上凤药目光,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也不说话转头就走。
凤药熟悉皇上身边所有的人。
宫女、太监、侍卫、大臣……
连他常去的后宫诸妃身边的伺候之人,她通通认得。
这皇宫,她待得实在够久。
可是这人面生得很。
面生?她脑中如闪过一道闪电。
不,她见过他!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的确见过,便是那天,在军帐中,开过军情会议,当天夜里,从溪就离开回了京城。
他们那次军情会议要围剿李慎的反兵。
当时,她提着肉汤和包好的小馄饨,拿去给皇上消夜。
在帐外,遇到这个人。
就是他!
凤药停下手中笔,开始思索。
东监御司解散时,皇上曾说过,“朕要以阳谋成事,朕无不可见光之密谋。”
这人若不是身担类似于影卫的职责,那又会是什么?
她又回想到,皇上身在大前方,驿站被李瑞破坏,他仍对宫中诸事了如指掌。
没人替他传递消息,他是如何知晓的呢?
凤药想起许多日常生活中的细节。
她笃定,皇上解散了玉郎的所辖的东监御司后,组织了一支更隐秘的暗卫队伍。
当时皇后被太子自清思殿放出,凤药得知时都惊讶于李慎的大胆。
皇上得知时一点不惊奇,也未生气,足见他早就知晓宫中发生之事。
那些“眼线”皇上会洒在哪里?
这黑衣人一定是个暗探,他又接受什么样的任务?
凤药先想到李仁,又忽然想到被自己藏起来的玉郎。
自凰夫人之死开始,玉郎就变得非常小心。
他也提过皇上对他起了杀心。
凤药将所有事串联起来,对自己产生的猜想不由发冷。
第1206章 痛斥归山
她很想知道,探子归谁管辖,都执行什么样的任务。
这一点,对李仁很重要。
此时距那黑衣人离开也只一小会儿,她急步走出书房,抄近路向登仙台去。
她没进入,而是远远躲在一棵树后盯着登仙台。
不多时便见那人急匆匆走出来,他身姿轻盈几下就跑得不见了人影。
凤药若无其事回了书房,一会儿,皇上也回来了。
“皇上,十三爷的事已安排下去,想来明天就会出来结果。”
皇上不语,阴着脸坐在桌前,翻开折子,却迟迟未动笔。
这一天过得很沉重。
凤药起身,想安慰皇上,却只觉得眼前发黑,这些日子风波不断,她有点劳累过度了。
皇上突然开口问,“玉郎的衣冠冢做好了?”
凤药顿了下,沉痛点头,书房里陷入沉默。
“丧事未免太简陋了。”皇帝望向凤药。
她一手抚额,看样子摇摇欲坠,“我夫一生谨慎低调,且他一生最大成就不过是做了绣衣直使,如今连东监御司都不在了,有什么理由大办丧仪?”
“何况他尸骨都找不到,为什么要大办?”
凤药声音激昂起来,声音变得尖锐。
皇上道,“不瞒你说,朕疑心,故而派人去寻,并未发现踪迹,说来真是怪了。若是没逃出大火该找到遗骸,若逃出来,也应该同你联系……”
凤药用力闭上眼问道,“皇上意思,他或许倒毙于逃出来的半道上?”
“臣一直没开口,但臣没死心,想告假去趟北境,亲自寻找玉郎。”
皇上一阵懊悔,方才听自己派出的眼线报告,说玉郎很可能逃走,潜回京城。
若玉郎果真如此,定然回来寻凤药。
他才想试探一下。
凤药肉眼可见脸上失了血色,“皇上……臣……”
……
她醒来时,躺在落月阁的床上。
明玉陪在一旁。
“明玉。”
“谁在登仙阁伺候?”
明玉见凤药醒来很高兴,却听她问这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莫名其妙答道,“只派了几个小宫女,还没大宫女。”
“你可有自己的心腹?”
明玉愣了下,讪讪笑道,“这怎么能没有,自然有的,姑姑不会不允吧?”
“把你的心腹派到登仙阁,盯好来去的人,时时向你汇报。”
“这可是大不敬。”明玉脱口而出。
“我怀疑皇上身边有小人。你只帮我盯牢,敢不敢?”
明玉听她这么问,干脆地回答,“马上去办。”
……
明月高悬之时,皇上来了落月阁,见凤药依旧躺在床上,温和询问道,“好些了吗?”
凤药道,“自没了太宰,臣一人做两份差事,的确疲劳,容臣进言,皇上还是恢复太宰制,臣可从旁协助。”
皇上看她两颊有些凹陷,显得人很没精神,叹道,“朕连日在登仙楼待得久些,劳累了你,朕的那份差也落你头上。”
“太宰一事,朕想一想有没有合适人选。”
“朕还有事,你先歇着,养好身子再上朝吧。”
皇上回到御书房,归山正等在房内。
“说。”
“经臣查明,的确是四喜投了毒,他也供认不讳,请皇上明示,如何处理四喜。”
皇上一声冷笑,“归山,你就这么当差的?毒杀皇子就这样结案了?当官几十年,学会糊弄朕。”
归山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皇上明示。”
“什么样的毒,从哪得来的?之前谁送饭,怎么换成他来送饭?”
归山沉默,忽听皇上又问,“为何明明已受过罚,还能留在御膳房,那是什么地方?给主子做饭的地方!”
“归山你回了府里,也是做主子的,咱们做主子的,能不罚下面人就不罚,但凡罚了,就不会再使那人,要么发卖要么撵出去,是不是的?”
归山额上冒了冷汗,他回道,“是。”
“听说是李仁让这小太监依旧待在膳房,他安的什么心?”
归山更加难安。
这种掺了皇上家务的烂摊子,他根本不想沾,躲尚且来不及。
他期期艾艾道,“五爷宅心仁厚,四喜上次被愉妃打得属实太惨,他自己去求了五爷想留在膳房,会好好干,没想到起了报复之心。“
“臣说句公道话,他若差到其他地方,但凡存心要报复,也一样可以报复,与五爷,并无太大干系呀。”
归山为李仁说话,不是因为站队李仁,而是审成这种结果,改弦更张不如坚持立扬。
“臣认为就是因为体罚奴才,遭到报复。十三爷无辜。”
他擦把汗,偷瞥皇上一眼,见皇帝仍带着愠色。
“查清毒药来源和种类,之后赐死四喜。你回去吧。”
皇上异常冷漠,挥手让归山离开。
第二天他将李仁单独叫到书房,痛斥他不值钱的“好心”害了自己亲弟弟。
李仁被骂得面如土色,掉下泪为自己分辩,“儿臣只看四喜可怜,并不晓得他要伤害十三弟。”
“再说打他的是愉妃娘娘,他不向愉妃报复,谁能想到会向十三弟下手?儿臣想不明白,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皇上冷笑问他,“此时朕若处死你,你说谁最难过?”
“是不是你凤姑姑?”
“想不明白?你当你父皇是从没出过宫门的孱头?用这话来蒙朕,就是亵渎!你这样精明之人犯这种低等错误,是故意还是无能?”
老十三殇逝,他比想的还难受,一腔郁气全发泄在李仁身上。
“儿臣知道父皇不待见儿臣,若能用儿子的命换回十三弟,儿臣现在就去死。”
他说到伤心处,眼泪流下来。
皇上意识到自己生气失态,疲惫地倒在龙椅上,摆手道,“你滚出去,朕不想见你。”
李仁退出书房,郁郁寡欢走到长街拐角,一过拐角马上擦把脸,变了个表情。
他一点不难受,被骂也无妨,只要达到目的,骂一顿算什么。
现在李仁眼中除了定下的目标,什么也看不到。
只要把虚无的期待和自尊都抛开,宛如轻装上阵。
父皇早就抛弃了他,从他很小的时候。
他却因为巴望那一点点父爱亲情,付出那么多。
如今心灰意冷,反而做什么都顺手起来。
此时时间尚早,他想了想,还是回王府吧,毕竟他才新婚。
府上才两个女人,就已能感觉到两人彼此涌动着的敌意。
第1207章 新婚第一天
从大婚那日起就不喜欢。
她独占鳌头,事事占先惯了,更何况李仁欺骗了她,这王妃之位本是她的。
虽然她口里说着不稀罕,但因为没了这位置要被人压一头,那却是她不愿意的。
她还不知道具体的被人压一头是什么感受。
很快,她就尝到了,快到她心中还没有任何准备。
大婚第二日,天微亮她还在熟睡中,就被合欢叫醒。
她一肚子起床气,迷糊坐起,因是合欢故而压了些脾气,问道,“你是疯了?这才什么时辰就喊我起来?”
“侧妃忘了事吗?”
“什么事?只要不是谁死了需要我挖坑就别……”
“侧妃放肆了。”苍老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吓了图雅一跳。
她询问地看向合欢,合欢挤眉弄眼,小声道,“嬷嬷一早要来伺候,我争着来的。”
图雅恍如从梦中刚刚苏醒,头天是李仁娶妻的大喜日子,今天王妃天不亮就要早起了吗?
“要给王妃请安敬茶,郡王已起了。”
图雅猛地掀开绣被,不解气,将被子踢到地上去,赤着脚重重走到梳妆台前,向那凳上一坐,怒气冲冲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头乌发顺滑地披在身后,领口微开,露出细细锁骨。
她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比着刚入宫时细嫩白皙许多,茧子犹在,也薄了不少。
一股焦灼涌上心头,她甚至感觉自己圆润不少。
这是荒废了功夫的兆头。
再下去,她会不会连弓都拉不开?
若要早起,只为练功而起。
她起身去挑了身衣裳,合欢道,“侧妃,这衣裳不合适吧?”
“以后不天天都是这日子吗?说明这只是最普通的一天,我一会儿要练功,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抄起案上的剑,拔去剑鞘,剑身光亮可签,只是没开刃。
是李仁专为她玩耍寻来的好剑。
她跳出屋外,不管嬷嬷瞪大的眼睛,先在院里练了套剑,直到身上微微出汗,精神也好了起来。
这才回屋让合欢为她梳头。
她穿了进宫后自己改过的裙装,露出绑腿和靴子,靴子与腰带上都以金线绣了猎鹰,又佩戴着宝剑。
“走吧,给主母请安敬茶。”她神采奕奕。
不顾合欢劝阻,让她惊讶的是嬷嬷并没对她的装扮有任何意见。
来到主厅,王妃穿戴齐整,不如大婚那日繁琐,但也戴了沉甸甸的金凤衔珠步摇,满头珠翠 。
衣着华丽,连褶皱都整得服服帖帖。
她坐姿端正优雅,笑不露齿。
耳上的明珠耳珰在她抬头看人时,好似静止不动。
她的目光只打量了一下图雅的衣着,不动声色道,“辛苦绾月妹妹一大早起来请安。”
“王妃不也一大早起来的吗?我又算什么辛苦?”
“那可不同。”她声线不高不低,说话不急不慢,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我为主母,夙兴夜寐乃分内之责,我若懒惰,上行下效积久成习,家中纲纪何存?”
“身不正如何管理下人?”
图雅只听两句就觉话不投机。
她端过茶,王妃道,“且等等夫君,他应该马上就出来。”
说话间,李仁穿着宝蓝常服从内室出来。
那颜色显得他越发俊俏,一头乌发以赤金发环束起,走到厅上,一股子清冽而陌生的香气,是图雅没闻过的。
绮春带头起身向李仁行礼,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齐齐跟着行礼,只余图雅站在堂上,很是突兀。
合欢赶紧拉她一把,她也跟着行礼。
李仁心中很舒畅,此时,他方才领会了做人家夫君的滋味。
目光瞟向图雅,见她低头跟着,不禁暗中感叹,“女人还是要女人管。“
他说了百次规矩,图雅只当耳边风。
王妃入府第一天,她就明白重要扬合见了夫君先要行礼,才能说话。
“都起来吧。”他发话,所有家人都起身。
李仁坐到主位上,王妃坐他左手边,以示尊贵地位。
这时嬷嬷端了托盘上前,示意侧妃敬茶。
图雅感觉自己像条正被驯化的狗,她不高兴,却不能发作。
端起茶想了一下,走到李仁跟前递过茶碗道,“请。”
王妃失笑,李仁没伸手接茶,也没说话,嬷嬷端着茶盘气得手上哆嗦。
王妃道,“绾月妹妹,这是后宅,不是朝堂,礼应遵循先主后次先嫡后尊的次序,该当先敬给我呀。”
她并没斥责图雅不懂礼数,很温柔地纠正她。
图雅便重新走到王妃跟前道,“请吧,王妃娘娘。”
这次王妃连同李仁都笑起来。
嬷嬷面红耳赤,这些东西她教了多少遍,图雅顽劣,明明学了,却如穿耳风,吹过就忘。
她将茶盘交给合欢,自己端起一碗茶,走到王妃跟前,屈膝奉茶,垂首恭声道,“绾月恭请王妃安,谨奉此茶,愿王妃福寿安康,主持中馈顺遂。”
说完她看了图雅一眼,示意她照做。
绾月皱眉,看着王妃的笑颜,一股屈辱感上涌,强压怒火,面带不满,照着嬷嬷的样,做了一遍。
“好了好了,妹妹劳苦,就这样吧。”
绮春只一句话,便把图雅踩在脚下,图雅不懂规矩,她却那么大度温柔。
她以为今天的规训到此为止。
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听到那温柔声音带着些许责怪问,“郡王,妾身未入门前,竟无人给妹妹做几身像样的衣裳?”
“郡王府内所有人等吃穿用度,都各有份例规矩,宫中更是如此。妹妹该有正常的锦缎常服才是。”
“嬷嬷,待会着人在我嫁妆中选几匹上好锦缎给妹妹看看喜欢什么颜色,做几身见客的衣服吧。”
“甚好。”李仁早不满意图雅穿着骑装或男装到处乱走。
在京外这是情趣,入了京城,处处是熟人,乱了规矩就是笑话。
只是图雅桀骜不驯,他一说她就翻脸。
以前顺着她,因为她不是他的人,约束她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不同,既做了侧妃,又娶了王妃,府内一事一物都是暗藏的规矩,王妃不会纵着图雅,会一点点教会她的。
眼见图雅脸上乌云密布,要发作,李仁起身道,“本王先进宫,你们一起用早饭吧。”
一家子齐齐再次起身,屈膝恭送李仁。
图雅的忍耐已达上限。
这是她入府以来,做了侧妃从未体验过的日子。
一个最最普通不过的日子。
李仁走了,她长出口气,王妃已出言,“我与妹妹一同用餐。”
下人已有序进入堂中摆下碗筷。
王妃依旧坐主位,嬷嬷忍气拉开一只凳子,表明那是图雅该坐的位置。
桌上摆了一道肉菜,王妃看了嬷嬷一眼,那婆子便将肉菜移到图雅跟前。
图雅不想被人耻笑,刚想捉筷,突然想到该是王妃拿起筷子,她才可以拿。
于是伸出的手又放下。
嬷嬷松了口气,总算这祖宗做对一次。
第1208章 来自王妃的训导
“多谢。”图雅道,不解为何仍不动筷。
菜已上齐,王妃捉筷,图雅也跟着拿起筷子夹了道肉丝香芹,放入口中,新鲜牛肉,果然滑嫩鲜香。
她一吃东西便觉开心,不由放松下来,“这肉,还是烤着吃最香。”
王妃只由着丫头夹了一筷青笋放入小碟中,诧异看了图雅一眼。
她没接话,细嚼慢咽吃完这口菜,放下玉箸提醒,“妹妹,咱们富贵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图雅比葫芦画瓢放下筷子问,“那妹妹想问一声,这饭是非得一起吃不可吗?能不能各房吃各房的。”
王妃温声细语道,“今天是特例,郡王有吩咐你我姐妹一同用饭,彼此也好熟悉,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既做了一家人,总不能像陌生人似的。”
“这样吃饭我不舒服,也吃不饱。”
“妹妹放开用,只需稍稍注意规矩即可。”
“规矩”这两个字,一早上图雅听了上百遍。
她掏掏耳朵,不耐烦地说,“既然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这么难受?这规矩让我不舒服。”
“妹妹岂不闻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做姐姐的且问你,你在北境也是一山之主,若有人进了你的队伍而不守队中纪律,你当如何?”
一句话便问住了图雅。
她嘴硬辩解,“队伍与家中怎么能比?那是要打仗的,没规矩上战扬可能就要吃败仗,要丢性命。”
“是。家中不是战扬,但王府不是寻常百姓家。”
“在这里,一砖一瓦都刻着体面,一羹一饭关乎上下,我纵着你席间喧哗吵闹,明儿底下丫头婆子便敢在廊下说笑打闹,后日各院便敢乱了尊卑次序。”
“规矩是梁,要房子立得住,这梁万万丢不得。”
图雅不甘心,此时已不是说道理,是辩胜负。
她又道,“规矩是死,人是活的。姐姐没入府前,王爷并不是这样待我,他很随和。”
王妃听出其中炫耀意味,并未生气,笑着说,“两口子私下是一回事,人前又是一回事。”
“他是你夫,宠着你,骄纵你不过因为喜欢你。”
“你不是更该在人前为他争个脸,最少别失了皇家风范?”
“他待你好,你更该回报他,而不是仗着这份骄纵给他惹事啊。”
“再说这食不言,一为不呛到,二为教人自持守礼——一顿饭的规矩都守不住,遇事如何沉得住气?”
“这规矩当真磨人,我怀疑人被规训得久了,还有没有血性脾气。若上了战扬又岂是守规矩就能胜得了的?”
王妃点头道,“妹妹心怀家国,我很敬佩。”
“妹妹认为规矩磨人,可这磨的正是人的浮躁心性,炼的,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想必军中规矩更硬,触碰了是要掉脑袋的吧。”
“我倒听闻军纪越严明,打胜仗的可能越大,妹妹别哄姐姐,以为姐姐身在深闺,什么也不知道。”
“我徐家军就以纪律严明著称,大周开国,徐家打的胜仗不讲其数,才奠定了如今的地位。”
举座安静,王妃静静看着图雅,仍然温和端庄,“妹妹用饭。”
这番说教,图雅彻底落了下风,她输了,拿起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席间气氛被王妃的话压得肃穆起来。
大家在沉默中用完早饭。
嬷嬷被王妃留下,她惶恐不安,虽说她是皇上指进王府的人,从未怕过侧妃,但王妃不同,杀伐尽在温柔之间。
她赶紧跪下,“都怪老奴教习不到。”
“留下你正为这件事,专为告诉嬷嬷不必害怕。绾月妹妹性子不驯想是从前的经历所致,并不怪你教得不用心。”
“咱们慢慢教,多体谅她些,好吗?”
嬷嬷在宫中混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王妃才入府两天,便叫这老货心服口服。
她抬起混浊老眼与王妃对视,深深磕了个头。
这才是大世家教出来的女子。
……
图雅吃个大闷亏,叫马房备马,喊出阿野。
带他出了王府,纵马驰骋,天上不知何时飘起细雨,她跑得兴起,带着阿野一下跑到京郊。
京郊几座不太高的山,一重叠着一重,于雨雾中却有别样韵味。
图雅欣赏不来,这里山不够高,酒不够烈,天空不够广,人心太重。
她伏在马身上,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胸口酸胀,竟然哭了。
她想念苏和、想念宝音。
想念家乡天空翱翔的鹰,看不到边的红土地与沙石荒漠。
那里的人自由奔放,不拘小节。
她后悔嫁给李仁,又恨自己这样短视,还揣着一腔子仇恨。
明明有人可以理解她,却因为与凤药决裂而没了知己。
来了京城,却总在跌跟头。
“少主。”阿野突然开了腔。
几月不见,他身量蹿了起来,也健壮许多,几乎和图雅平头。
“还什么少主,再也不会有少主了。”图雅拿着马鞭用袖子抹了下眼泪。
“不是阿野多嘴,人到哪山,该说哪山的话。咱们如今既然来了京城,守着皇宫,为什么还念着从前?”
“你该向前看了。阿姐。”
“山中那么苦的日子,你不敢以真身示人都能坚持下来,这里的生活不过是换了种争斗方式,又有何惧?”
“阿野已经想明白,既然在哪都要争斗,那就斗一斗,莫不是咱们贡山出来的人比京中人差一等,斗他们不过?”
“阿野自会练习好功夫,但求将来跟着郡王搏个出身。”
“阿姐你呢?你决定嫁给郡王,当初是为的什么?”
一道雷电映照着图雅美艳无双的脸庞。
她眼中似被点燃起一束火焰,心中有所感悟。
“阿姐,你已被赐姓国姓,改名换姓,还执着于从前的宇文图雅吗?”
“请阿姐给我起个新名字,我要从现在开始,走上新的人生。”
“去北境时听凤姑姑吟过一句诗,长风过原野,坚韧未曾歇。我很喜欢,你随我姓,叫李风野!”
“李绾月,李风野,你我姐弟二人联手在这京城中,闯出一番事业!”
大雨滂沱,图雅挽缰立于风雨之中,巍然不动,她眼神中迷茫渐淡。
突然一纵缰绳大喝一声,“好!如你所说,闯出一番事业!”
马儿嘶鸣,踏着水洼奔袭,风雨打湿她的衣衫头发。
每一声重重蹄响,都像把她做出的决定再一次砸进心中。
第1209章 妇唱夫随
玉郎一事尚未搞清,李仁在贡山被绑一事也有诸多想不通之处。
她总感觉一切都与宫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玉郎出事的时间实在太巧了——
此事发生在她回宫把图雅的过往告诉给皇上之后。
她不大相信图雅靠自己能掌握真能有分量的证据。
蛛丝马迹也许能够得着不少,但实实在在的证据呢?
金玉郎做事缜密细致,暗卫之首不是吹出来的,但凡有一点不小心,早没了性命。
他一定会将自己做事的痕迹擦干净。
图雅就算找到一些线索来佐证自己的猜想,没实证,她会下手杀玉郎?
凤药不信,若图雅鲁莽至此,也保不住贡山寨子,早被别的帮派吞掉。
所以她很怀疑图雅经历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才突然之间做出那么重要的决定。
她无人可问,没线索可下手查,最好的办法就是单刀直入。
或者说,可以诈一诈这位勇敢却还没那么深的心机的“少主”。
……
图雅回府,将马儿还给马厩。
淋了扬雨,她反而神清气爽,大踏步回到内院。
却不料已是大中午,王妃正带家仆在院内必经之路等李仁回来。
一众人为她打伞的,拿东西的,堵在路中间。
只见图雅浑身淋得透湿,头发贴在脸上,形容狼狈。
图雅没想到会遇到王妃,本来有些尴尬,只一瞬间,她大步上前,行个不怎么标准的屈膝礼,“见过王妃。”
倒把绮春搞得一愣,笑问,“侧妃这是从哪回来,淋成这样?”
“出门时没下雨,不想才跑不远就下得大了。”她一笑,仿佛太阳初升。
“怎么不回来?”
“这点雨打什么紧?我以前……哦,我不觉得淋雨有什么大不了的。”
“快去更衣,以免着凉,可有带随从出门?”
“带了兵里的侍卫。”
绮春脸上一僵,有些不可思议,“只带一个侍卫?”
图雅已感觉此话不妥,但话已出口,补充道,“是我义弟,从贡山带回来的,我不像王妃,娘家就在府门口,我只这一个亲人,所以去哪都愿意带在身边。”
才一上午,绮春感觉绾月像换了个人,身上对抗的情绪少了许多。
“好了,快更衣去吧。”
图雅松口气,回房换了干衣服,格外舒服,自己在房中用饭,她不想再和王妃一起吃午饭。
李仁必定要陪王妃,三人相对而坐,一言不发太尴尬。
再说,她存了点私心,想瞧瞧李仁究竟会陪谁。
嬷嬷过来在门口问,“侧妃主子,王妃娘娘问您可要一同用午饭?”
“我今天累了,在自己房中用饭,明天再向王妃请安。”
李仁因才成了亲,上过朝,便被皇上下令回家陪两个新婚妻妾。
他回正房更衣,对王妃道,“晚上本王陪你用饭,中午绾月不过来,我陪陪她去。”
绮春温柔笑道,“应该的。妹妹纳入王府也没多少日子,郡王该多陪她些时间。”
李仁娶绮春入府,没几日便发现自己很喜欢与她相伴。
她如冬天里一床绵软温暖的衾被,夏日一汪清泉,让人舒畅。
“不过,妾身有事想和郡王相商,只几句话,不如郡王先坐下听妾身陈情,事关郡王受封亲王之事。”
李仁一听事关政途,将自己要去陪缩月一事抛之脑后,“这事怎么可能?郡王一职便是秦大人为本王在父皇面前陈情而得。”
“她可是秦凤药。你有何办法做到她未曾做到之事?”
绮春微笑,若春风拂面,嗔道,“夫君已是成了亲的人,怎么说话这般毛燥?”
她指指主座,要李仁坐下说话,此时饭菜上桌,香气扑鼻,李仁忽觉肚中空空,饥火中烧。
绮春自国公府带了好几个厨子,会烧各地方菜式。
每日不重样做菜。
图雅自小哪有这么好的条件,她跟本没自己的小厨房,想吃什么顶多大厨房为她独做一份。
她又多爱吃烤炙肉食与炖菜,胃口又好,李仁时常在吃饭上迁就她。
绮春今日做了南方菜,一股清新又浓醇的肉香飘散。
“是什么?”李仁说着就座,却是只红皮脆口的烧鹅。
旁边放着一碟子半透亮的酱汁。
他食欲大开,夹起一箸,没沾酱放入口中,皮脆肉香,劳累一早上,此时一口下去,无法言喻的满足感让他心情大悦。
“这道菜以后每隔十天半月做一次。”
“爷喜欢就好,我的厨子会做的菜多着呢,咱们翻着牌子吃,不急。”
“五爷可知道秦女官为你上门求亲,与我见过面?”
李仁摇头,“秦大人未曾提及。”
王妃放下镶金象牙筷,托腮道,“她是个奇女子。”
“你知道为什么我同意这门亲事?”
“伯父与祖父密谈,我违犯家规偷听过,他对你在贡山所行之事大为赞叹,说所有皇子中,唯你做得到此事。还道你谨慎、大胆、心细,是个有勇有谋之士。”
“要知道我伯父虽寡言却是内里傲气之人。”
“那时我便知你是豪杰!”她眼睛发亮,满脸神往,尽显小女儿之态。
“之后秦女官上门,她原本就时常来我府上,探望老祖母。”
“我这祖母年轻时也是传奇人物。。”
“秦女官不只是因为我家门第才与老祖母来往,她们是忘年交。”
“她说你好,是用人品为你做保。”
“你可知她答应我什么条件?”
“这个自然知道,尊重爱护自己的妻子,虽说将来也许宅中女子众多,但你是唯一。”
李仁说得认真,这是凤药私下特意交代过的。
她用人品和脸面前去提亲,李仁不能让她把脸掉地上。
再说李仁接触过绮春,越发敬爱她。
宫中后妃他都认得,皆出自名门,有绮春品行的也不多。
见其一脸小儿女情态,他不由在桌下拉紧她的手,闹得绮春满脸通红上,越发撩人。
李仁见惯图雅风风火火,对男女情也直爽,娇羞两字也许有过,但一闪而瞬。
她从前做头领习惯了,说话行事带着点命令的意味。
很为李仁所不喜。
他只是隐忍不提。
在绮春这里,他头次尝到被人肯定,被人仰慕,被人崇拜的感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妾身自闺阁之中便钦慕郡王,得偿所愿嫁于郡王,你我正该举案齐眉。”
“你说得是。”他深情望向绮春,庭中院墙爬满蔷薇,花槽里牡丹也开得鲜艳,花团锦簇,如火如荼。
“说正事,我父亲说只要有孕,便叫伯父联合千书令大人,一起向皇上上书,郡王势必升为亲王。”
说到此处,她脸更红了,李仁心中痒痒的。
他之前只顾政途,连通房也没有,是兄弟中间最清心寡欲的一个。
入府后,连绮春都惊讶李仁的禁欲自守。
男子有几个通房,很正常。
绮春知道自家同辈男子满十六,便会有长辈为其安排此事。
这并不逾矩。
她有些感动,也很同情李仁不被皇上看重。
李仁把要去陪图雅之事忘得精光,用过午饭,便拉着王妃“午休”去了。
图雅在房中等了整一中午,直到合欢期期艾艾来回,说五皇子不会过来了。
她追问为何,合欢红着脸道,“人家夫妻一起午休了呢。”
图雅怔了半晌才明白合欢意有所指。
一股说不清的情绪让她站在廊下发了半天呆。
第1210章 百官图
不,她现在是绾月,李绾月,一个连名字都改变的女子。
就算她是正室,李仁也会有数不清的其他女子。
这些贵公子中若有只娶一个正妻而无外室之人,那也只会是从溪。
她无比相信徐从溪是这样的人。
因为自始至终,李仁都没做过这样的承诺。
但从溪却亲口对她说过,此生只求她一人为妻,足矣。
这路,是她自己选的。
她的心无可抑制产生撕裂,像有人伸入胸膛活生生扯着她的心撕成两片。
从溪,他在北境还好吗?
如今的她还惦记着从溪,按嬷嬷所说,已是不守妇德,是无耻。
王妃入府才几天?她已经感觉到生活让人窒息。
……
她让合欢喊来阿野,上御街去“稻花香”给自己买几样糕点。
不悦之时,吃些甜点,心情会好。
合欢自入宫后便不大有空上街闲逛,后来调入王府,因绾月一直不开心,她更不能随意离开。
这时有空哪会放过,便撒娇,“小姐,我也想和阿野一起去,求你了。”
绾月对合欢很是宽容,像对自己的妹妹。
点头,“好好,让你去就是。”
合欢小声欢呼,几乎跳起来,“谢谢小姐。”
阿野刚好过来听到这句,板着脸教训,“太放肆了,叫侧妃才对吧。”
“此时无人,叫一声又怎么了?主子喜欢小姐还是侧妃你自己问问。”
阿野十分严肃,像个兄长似地,“你可要更衣?”
“不必,咱们这就能走。”
两人开开心心离开王府,回来时已是下午,阿野受了伤,狼狈不堪。
合欢跑回绾月房中时,脸都哭花了,胭脂和着泪水把领口弄污一大片,“侧妃!阿野哥的手臂叫打断了。”
“胡闹!”绾月护短,一拍桌子,猛站起身,“谁?胆大包天,在咱们头上动土?”
“对方是宗亲,沾着皇上的边儿呢。”
这事根本瞒不住,不等绾月想办法,那边已有人带着小公子上门来讨公道。
李仁和王妃已起来,绮春披着发正为李仁烹茶,绿窗花阴重,佳人玉手纤纤,恰如展开一幅美人卷。
听闻门上传来消息,绮春让李仁先去稳住对方,想来自家身份放在这儿,人家也不会提太过份的要求。
她自己则赶紧梳妆更衣,前去与李仁一道处理。
等她梳洗停当去到门口,竟看到孙伯侯带着孙子挡在王府门前。
这孙伯候家从前跟过太祖,也曾显赫一时。
因娶过李家的姑娘,不止有战功,也沾了皇亲,现在族中唯一在朝的是一位通政使,其余在朝堂的宗族并无高阶官员。
身为国公府小姐,绮春脑子里有一整套官职图。
她很喜欢听祖父和伯父谈论官扬上的事,听得多了便记在心里。
一见候爷便掂了份量。
笑着上前问候,“孙候爷?家祖许久不见候爷,还说找您一起吃酒来着,候夫人身子可好?祖母时常提起。”
提起老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名号,孙候爷不能不给几分面子,而且将他与国公相提并论,其实是抬举了他。
小公子被打得狼狈,但其实只是额角受了伤。
“瞧咱们家小公子出落成了男子汉,还记得姐姐吗?叫府医带小公子先去包扎伤口。”
“侯爷要是还念着咱们两家的情份,定然要进来吃杯茶,给侄女这个面子呀。”
孙候爷家道中落,郁郁寡欢,整日无事可做。
唯一的一根独苗受了伤,他寻个由头就是要找事,管他谁家,他现在光脚不怕穿鞋的。
除了皇上照顾宗亲的一点子俸禄,他连门面都维持不住了,哪管体面不体面。
眼见国公府的小姐如今做了王妃,满头珠翠,少说价值千金,端庄中带着威仪,不能令人小视。
他收了些气焰,指着跪在地上,拖着条手臂的李风野道,“这野小子敢打我孙子,王妃不能纵容恶奴当街行凶,一会儿给我打死这个欺上媚下的东西,给我孙子出出气。”
“候爷先进来吃杯茶。”王妃面带微笑伸手请老家伙进门。
恰此时,一阵火红旋风“刮”到大门口,是换了衣服的绾月。
她只看到一个老货指着阿野,口口声声说要打死他,顿时怒气上涌,哪管那么多,“老东西调教自己家小东西不力,还敢上王府讨说法?”
“王府的侍女什么时候轮到有人当待调戏?这官司打到御前我瞧谁能说这小公子做的不该打!”
“还宗亲,别给皇上丢人了,要是皇上知道自己亲戚打着皇家旗号在外调戏良家女子,我瞧他会怎么说!”
“想打死阿野?我是他阿姐,也是王府侧妃,先打死五皇子侧妃再打死我义弟,这才够给你家小野种出气的。”
绮春瞬间黑了脸,狠狠瞪了李仁一眼,眼神中尽是责备,又看向侧妃。
语气瞬间冷下来,“妹妹,论起处理府里之事,不管是你义弟还是旁人,也得主母来处理,请妹妹稍安匆躁。”
她提醒绾月,先冷静,也提醒她,言行无状,已经逾矩。
绾月站在阿野身前,他满头冷汗,一条手臂无力垂下。
绾月越过王妃看向李仁,“郡王在前,恐怕先轮不到姐姐做主吧。”
“小公子调戏合欢,阿野保护合欢,对方仗着人多,把阿野的手臂都弄断了,你们不先给他治伤,却让他跪在这儿……李……郡王好狠的心,我只这一个亲人,你还不放过他?”
她心中自苦,想到自己那么多族人之死也许都和李仁脱不开关系,不由带出质疑。
李仁淡然而立,他不怕宗亲闹,孙候爷说到底是个失势的破落户。
家里最高的官员是通政使司小小通政使,二品官,既无兵权也无行政权,算不得要紧人物。
但面子得给,这件事传出去,是王府的脸面,传到皇上耳朵里,搞出个骄纵下人的名声,不好听。
绮春处理得很好,一会儿当着老侯爷的面打阿野几板子装装样子,也就完了。
谁知半路杀出绾月,一个字的亏都不吃,说阿野没错,不该给小公子赔罪,还要李仁主持公道。
他道,“绮春是王妃,身为王府主母,与本王同心同德,有权处理府里一切事务。”
“候爷,朝有法度,家有家规,王府不会纵容下人做乱,听闻令族中通政使大人在朝最讲程序二字,候爷既来讨公道,咱们便按王府规矩,您老放心,别说奴才,就是本王的儿子,我也不会纵着他在外作恶。”
这话已有些份量,李仁不卑不亢,自有王爷该有的气度。
第1211章 春风化雨
仍然微笑道,“侯爷爷先进屋喝茶,容我审了这侍卫,之后按规矩处罚他,明儿将卷宗送到通政使处,请大人过目,若有不公,咱们再论。想必通政使大人不会偏私,您说呢?”
侯爷有些下不来台,冷笑道,“你们仗着是皇上亲儿子,连侯府的独孙也敢欺负,一个下人,没人撑腰他敢!”
“色胆包天!当街就是打死,打官司也有得说头。”绾月目露凶光,恶狠狠说道。
她看到绮春不悦的神色,知其怪罪自己不按规矩,乱插话,便直接说,“姐姐无非怪妹妹没资格在这老货前开口说话,有什么惩罚妹妹甘愿领受,现在妹妹却要先给我义弟疗伤,明日要上西市,喊一声怕,我不是贡山人!”
她只管扶起风野,向内院走。
侯爷伸出手想拦,李仁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
却见侧妃双手架着阿野,一脚侧踢,重重踹在李仁腰间,踹得他退了好几步。
吓得老头高叫着,“王府什么规矩,侧妃敢打客人!”
“妾室敢踢夫君。”
“呸!什么客人,滚得越远,我家倒霉越少。”绾月脚下不停,嘴上也不放松。
李仁无奈默然长叹。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扬面十分尴尬。
绮春感觉与绾月相处很疲累。
并不因为对错,而是两人对事情的看法处理都不尽相同,很是同情地看了李仁一眼。
李仁面无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
“侯爷,请入正厅,小公子应该已处理好了伤口。”
姓孙的骂骂咧咧进入厅中,已有人备好茶点,小公子也被伺候得妥岾,已在厅内吃茶点,没了气性。
“好孩子,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谢谢王妃姐姐关照。”
“生得这样俊俏,将来姐姐为你相门好亲事如何呀?”王妃冷落侯爷,逗这年轻公子。
他在自己一帮朋友处不受重视,现在国公府家小姐兼皇子正头王妃对他青睐有加,心中十分得意,早把不忿抛之脑后。
“那我谢过姐姐。”
那一副纨绔又不学无术之态让绮春十分嫌恶,面上不带出分毫,待他依旧如春风般和暖。
好容易送走这对瘟神祖孙,绮春摸了摸自己笑僵的面容,无奈望向李仁。
他苦笑一声,“辛苦爱妃了。”
“我才不是你爱妃,你爱妃在院里等你去哄呢。”
绮春不冷不热说了句,“容妾身告退,叫丫头记下时日,过两天上侯府给人赔罪,王爷先想想如何惩罚阿野吧。”
她瞥他一眼,满含深意,抽身离去。
李仁头疼不已,本来只在客人面前做戏打发走那爷孙俩就行。
现在恐怕真得罚一罚阿野,不然他在府里还有什么威严?
来到绾月院里,府里大夫正给阿野治伤,他疼得一头汗。
见郡王过来,想起身,被绾月按住。
她瞥了李仁一眼,那一眼,让李仁本来平静地心底升起一丝复杂情绪。
为什么带着责怪?
他在她面前低头惯了,纵得她和他相处时总像低看他似的。
李仁想着,不悦已然带上脸,还想缓和气氛,说道,“阿野如何?”
“死不了。”绾月淡淡回。
风野用那只完好的手拉了下绾月。
“既死不了,便等手臂略好些领罚吧。”
他对上绾月惊讶的目光,对她说,“二十板子,算轻罚。”
绾月脸红上来,愤怒地指责他,“郡王能不能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再做评判。”
“那小公子出口调戏合欢,合欢躲着他,他还上手,阿野去阻拦,他又喊自己一大帮朋友和下人,几个人打阿野。”
“难不成非要合欢爱辱,阿野在一旁看着?”
李仁道,“他的上上策是搞清对方什么人,带着合欢离开,回来由我出面去对方府上讨公道,而不是当街打架。”
“我们府不是怕他们,你不闻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一个破落户赖上咱们家,他有什么?咱们有什么?”
“别说打一架,要我把他们家搞得家破人亡也不是什么难事。搭上自己羽毛,值当吗?”
“这是京城,做事本该就要看本质,阿野,你可有服上名号?”
“倘若你说是慎郡王府的人,他们仍然犯上,再打不迟。”
阿野有些惭愧,摇头道,“多谢郡王指教,阿野下次就知道了。”
又听阿野说,“郡王,阿野不认得他,不知郡王可否愿意将阿野带在身边一段时间,待阿野认一认京里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再回府。”
李仁马上高看这小侍卫一眼,他算得上机敏、聪慧。
自己只是指点一句,他马上抓住重点也抓住机会。
跟着绾月整天待在府里,和跟着自己到外面去识达官显贵,他只在一瞬间就做出决定。
“你挨下这二十板子,还能跟着王妃去给候爷请罪,我便让你跟着我。”
“小人可以。”
绾月拉着脸不吭声。
李仁这才对绾月说,“图雅,本王从未逼过你入王府。你既自己愿意,又整日做出这万般不乐的情态,我不理解。你自己想清楚是做图雅还是做绾月。我等你答复。”
“还有,这里不是贡山,不凭功夫论输赢,你想待在这儿,就记清这一条。”
他说得温和平静,但没丝毫温度,说完没多看她一眼,转头出去。
去正堂的路上,心中不由庆幸自己听了姑姑的话。
若娶图雅为正妻,这府上才有热闹看。
又叹绮春遇事冷静,处理事情很懂轻重,说出的话既有分量又知道给人留余地留台阶。
在京城,喊打喊杀的算不得厉害,她这样的女子,才真厉害。
到绮春那儿,坐下只觉全身都放松下来。
绮春端了茶递给他,“辛苦郡王,妹妹没耍脾气吧。”
“我让阿野领二十板子,和你一道去侯府赔礼。”
绮春诧异,“她没闹?”
“阿野自己低头愿意去,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绮春拉长声音,“是——爷训过,妾身就不再训了,好不好?”
李仁只觉与妻子说话,不必说透她便解其意。
一把将绮春拉入怀中,坐他腿上,用额头抵着绮春额头,“娶了你我真幸运。”
绮春听他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知他感念这么多年,受了这些委屈都是一个人背负,并无人理解在意。
偌大的皇宫,除了秦姑姑,并无一个亲近之人。
她把他搂住,什么也没说,只是搂住他就胜过千言万语。
李仁在她这里感受到的细腻情感是绾月身上最稀有的东西。
她和那片戈壁滩一样,美则美,却硬得很。
第1212章 一点点失望
阿野扛下了二十板子,这二十大板没放水,每一板结结实实打在皮肉上。
合欢泪水涟涟每日来瞧他,伺候汤羹。
“阿野哥,都怪我,我要没去,你也不会受这份牵连。”
风野安慰她说自己不疼,这点伤只是皮肉伤。
等皮肉结痂,他真的和王妃去侯府给小公子赔礼。
小公子跋扈的很,叫阿野给自己磕三个头。
绮春皮笑肉不笑瞅着老侯爷,那老头儿有些心虚,但溺爱之心超过理智,眼瞧着自己孙子侮辱王妃府上的侍卫。
阿野毫不迟疑,跪下给对方磕了三个头。
抬起头似笑非笑直勾勾盯着小公子问,“公子爷,是小人的错,不该得罪侯府。公子爷且告诉您那些朋友,王妃亲自带小人来给您磕头赔礼,论起来,还是侯府更厉害些。”
老候爷这才感觉自己有点过了,请王妃坐下吃茶,绮春推辞道,“不必,您老解气就好。”
“若无别的吩咐,侄女告退。”
她没坐侯府椅子,也没喝府里一口水。
自小公子非让阿野跪下,她就真生气了。
做人讲究你我各退一步,大家安好,没侯府这般咄咄逼人的,更何况是小公子不讲理在前。
怪不得府里越来越衰落。
她隔帘观察,见阿野面上淡然像没挨过这顿打。
但踩马蹬的双腿一直发力,好使臀部少挨马鞍,知他在暗暗忍痛。
自觉好笑,说道,“你性子不像绾月。”
阿野回了个“是”。
王妃隔着轿帘淡淡说,“你这性子跟着郡王,我倒放心。”
阿野知道王妃准了他跟随李仁,诚心诚意说了声,“谢王妃,小人会尽心尽力当好差事。”
李仁冷落绾月几天,在王妃催促下去看绾月。
她倒没因李仁不来而气恼,在窗下学写字,满屋扔的都是团成球的废纸。
听到李仁脚步声,她回头像没事似的问,“我想求郡王把进宫的腰牌给我呢。”
“进宫做什么?”
“瞧瞧凤姑姑。”她撒谎道。
一道光照在她面孔上,仿佛她整个脸在发光,像珍珠一样的肤色衬着那对琥珀色眼珠,一圈睫毛却是黑色,如翅羽,眨眼间像精灵降世,触目惊心的美,令人屏住呼吸。
她若是性子柔和该多好。
他站她背后,一手搂住她纤细的腰,一手握住拿笔的玉手,低声说,“这字该这么写。”
绾月挣脱开,回首对李仁道,“王妃规矩颇多,我不习惯,可否免了我晨昏定省?她见我也烦,最好互不打扰。”
李仁坐下,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如今已着女装的绾月。
口中为绮春解释,“她对你并无恶意,也从未搓磨过你。你行事只需守王府的规矩,便不会生出诸多不满,你试试。”
绾月伸出白净手掌,“给我吧。”
“什么?”
“腰牌。”
……
凤药在御书房整理政务,皇上又去了登仙台。
上次见过黑衣人之后,她画了一幅那人的全身相,着重其神韵,而忽略其真实样貌。
因为这个人长相实在看过就忘。神态间有种不可忽视的精明。
特别是那双总爱垂着的眼睛,于对视之时才能看出其灵动。
累了的时候,她便到皇家珍宝馆一件件看历代皇上收藏的宝物。
字画、古玩、瓷器、首饰等。
这些美好的东西可以让人忘了疲劳和烦恼。
她尤其喜欢字画,一件件仿佛隔着时光与先人会面。
时光从很久远随着她的脚步快速流淌,一件件字与画诉说每个时期的故事。
离大门越近,也越接近现在,直到皇上在位所藏物品。
她看到了李瑞的“春日宴”,他画技很好,工于人物神态。
画中情景宛如再现。
时间留不住,但在画卷里,时间却停在了那一刻,她凝视着画卷,思绪飞了很远。
珍宝馆挑高比普通房子高许多,高处的卷轴和物品需拉来梯子才可以够得着。
这里光字画怕得有几千件东西,她忽一闪念——树叶藏于林,是不是最好的隐藏?
皇上最机密的文件,并不在书房,而应该藏于御园的藏书阁中。
她日日待在书房,皇上从没在书房寻信件之类的东西而让她离开。
藏书阁十分清静,建于中轴线偏南方向,既不挨上朝的英武殿,也离散心的花园很远。
来来去去,不易遇到旁人。
若皇上过来找寻机密信件,只叫个侍卫相随就可以。
她笃定自己解开了一直以来的谜题。
余下的就是一点点寻找证据,她有的是耐心。
回书房的路上她远远就看到焦急地左顾右盼的绾月。
凤药站定观察,只见她穿着仙女裙,腰束缎带,挂着玉佩。
头发梳成简洁样式,但也戴了金钗、耳坠,只用了些口脂,已经明艳照人。
她已在慢慢远离“图雅”,真的成了李绾月。
走到小路上,绾月看到凤药,脸上焦急消失,快步上前熟练地行了个礼,凤药道,“你是侧妃,不必和我行礼。”
“我向姑姑行长幼尊卑之礼,不是侧妃向秦大人行礼。”
说得凤药一笑,神态间却疏离。
“走吧,到屋里说话。”
两人来到落月阁,凤药将怀中自己画的那幅相放在桌上。
“这是我闲来画的,你瞧瞧画的好不好?”
绾月笑着去拿那薄薄的纸,嘴上说,“我连字都不识几个,哪懂这些?”
展开画,表情却没藏住惊愕,很明显画上之人,她见过。
语言也许可以欺骗人,但毫无准备受到震惊时的神态却真实。
凤药心中一灰。黑衣人是皇上的人,连自己都是机缘巧合之下识得此人。
图雅却认得他,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凤药自觉一颗心早就因为受了太多磨难而变得迟钝粗糙。
再也不会轻易伤心、怜悯、同情、也不再轻易对人施以善意,哪怕心中怀着一腔善良。
她把眼睛移向画作,来掩饰心中失望和怒意。
皇上解散大周暗中最有权势的机构,转而自己训练了一批细作,不动声色剥了玉郎的权柄。
玉郎的日子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皇上做最脏的事,还要防着主子嫌弃。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但怎么会发生在李瑕和玉郎之间还有她的身上?
他们有半师之谊,她可称为帝王之友。
“请你出去。我要收拾下东西。”凤药的声音已压抑不住地颤抖,她背对绾月,眼泪浮上眼眶。
绾月走出落月阁,她的沉默令凤药心痛,那分明是另一种供认。
第1213章 错误选择
凤药背靠桌案,拿出手帕擦掉没落下的眼泪。
她铺下纸张,想了想又收起来,有件事她要交给李仁去做,当面说更保密。
她现在谁也不愿信。
走出门,却见绾月站在大太阳下发愣。
凤药站住,注视着她,也不出声。
绾月回过头,表情令凤药暗暗吃惊,她脸上有种很深切的悲痛,眼睛不复从前刚入宫时的清澈、坦荡。
那绝美的双目中快要溢出的伤怀让凤药心弦震动。
她慢慢走过来,“姑姑,也许你已经不再把我当朋友,但我心中是把姑姑当作独个的人看待,对姑姑这个人我总是尊重的,绾月想请问姑姑,当年贡山我的寨子覆灭,李仁可有参与?”
这才是绾月原本的性子,直接却不失聪明。
她知道凤药不愿撒谎,若真撒谎也许会露出端倪。
凤药并没沉默很久,开口道,“你知道我整日跟随皇上,最知道皇帝意愿,贡山之事我可以告诉你,早在李仁到边境调查异族骚动前,皇上已有打算重兵剿匪。”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跟着徐乾上过战场,见过真正的战争。剿匪对皇家军队来说和战争是一样的。”
“他们会把贡山山脉所有匪患全部灭光。”
“不分男女老幼,没下山杀过人的,也是土匪余孽。”
“你可知每一朝建朝时,不降之城几乎都会遭到大屠杀?”
“想必在你的带领下,你的手下不会投降吧?”
“皇上之所以没记你的罪过,一来因为你立了战功,二来因为李仁一直在保你。”
“你手上沾着多少人的鲜血,有多少条无辜的生命,你自己也知道。”
“我很喜欢你绾月,是因为你有面对真相的勇气,你敢说你杀的每个人都该死吗?”
这一句凤药声音又重又狠,她直视着绾月,盯得她几乎不能与之对视。
是的,她杀过许多妇孺、幼童。
这一点无可辩解。
“我、我有不得已之处。”
“呵。绾月,听听你在说什么。人人都有不得已。”
“怎么?轮到你就该被原谅,别人就都该死!!”
她一步步走近绾月,几乎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事实真相是,贡山覆灭详细情况我不知晓,因为,这件事放在大堆国事中,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它落在你身上,对你而言就是座山。”
“你做事一味刚猛,不知进退,如今你已是有家之人,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同意李仁纳你为侧妃,但他视你为心爱之人,望你别再有负真心。”
“再”?绾月低头,再抬头眼尾泛粉。
人生需要一个锚点,一个目标,从前有山寨,她怀着满腔热忱,想带着山寨离开杀戮,做真正的山民,靠着大山过日子。
可是,还没来及实现,梦就碎了。
她像大海上一叶孤舟,在黑夜的狂风暴雨中四顾,没有方向,没有亮光,没有目标。
她感觉自己快翻船了。
若是把戍守边关当成一生追求,跟着从溪北上,也许才是她应做的正确选择。
可她偏偏为自己的人生选择报仇。
她早早没了爹娘,早习惯了怀着仇恨为目标活下去。
那些年要没那腔子血仇,恐怕她早就倒下了。
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走过来后,才知道有多么煎熬。
仇恨成了习惯,她没多思索再次将报仇做为自己的新目标。
她错了吗?
整个山上死伤的尸体堆成山,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绿色的山寨成了一片焦土。
她爱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倒在眼前。
她的战士被人当着她的面劈成两半,砍掉头颅,她就在跟前,无力阻挡。
这件“小事”落在她头上,成了无法跨越的大山。
凤药说的都对,可她,走不出来。
凤药眼见着绾月的眼神从迷茫到后来的坚定,她暗中叹口气,这么多话,白说了。
她也明白那血仇有多深。
当时的图雅无法拍拍屁股,轻飘飘追着从溪,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她没办法享受纯粹的快乐。
当你心上负着太多内疚,快乐就是种罪过。
这不是谁对谁错,是命运的捉弄,使得她们本该成为知己的人,现在只能站在对立面。
“绾月,我要处理政务,你好自为之。”
她本来很想当面问问,玉郎宅中那把火是不是她放的。
现在没必要了。
绾月性子刚烈,秉持血债血偿的原则,一旦有了实证,她一定能狠下心对李仁不利。
凤药向英武殿而去,一大群朝臣等着议政,但她心中清楚,自己必须阻止绾月再查下去。
议完政务,大臣散去,她将李仁和明月都叫到暖阁中。
问明月道,“前些日子给你的那张画像,可有在登仙台见过此人?”
“见过,这人曾在人最少的午时到登仙台见皇上。”
“宫人名册中不见此人吧?”
“是。非宫中之人,不知如何进到内宫之中。”
凤药将怀中画像给了李仁一份,“盯好此人,一旦有机会,秘密拿下。”
李仁接过画像,他不认得这人,也没在宫中见过。
心中虽疑并没多问。
“这人不好抓,也很要紧,你万万小心,不可放跑了他。”
“好了,明玉先去吧,李仁等等。”
房中只余凤药和李仁。
她走到椅子前坐下来,李仁规规矩矩站在她跟前,他能感觉到姑姑平静表面下的不悦。
“你可知道你的侧妃在查贡山之战的内情?她方才进宫来问我,你有没有参与灭她族人的事情里。”
“她很危险。”
凤药长叹一声,“你打算怎么做?”
李仁没想到凤药会说绾月的事。
“我知你喜爱她,那你万万管好绾月,别再查下去。”
“她一个小小女子,已经无亲无故,又不受贵女圈子接纳,她能怎么查。”
李仁并没把绾月所作所为放心上。
“那件事,皇上都不乐意提,她……”
凤药道,“其中内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你捉到小像上的人,我再和你详细说来。”
那人却如一尾鱼入了大海,再不见踪迹。
凤药耐着性子等着,他总还要出现。
这边大网已经张好,除非他是死了,否则一露脸定然被捉。
……
绾月本想求凤药带她见一见皇上。
两人谈过话,她没能开口。
但她那性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便独自到登仙台附近路上等着。
等到下午,太阳快下山,才看到皇上从登仙台出来。
她快步上前,跪拜君主。
皇上看到一美艳女子上前,细看才发觉是慎郡王侧妃。
“平身。寻朕有事吗?”
绾月跪地,抬头哀求,“皇上,求皇上恩准,让妾身继续做承令郎。妾身不想囿于王府无所事事,妾身愿意为皇上尽职,哪怕让妾到边关守护国家安全,妾也愿意。”
李瑕笑了,君王威严消减不少,整个人变得温柔许多。
“你先起来,有为国为民之心是好事。”
绾月见皇上并未生气,这才从地上起身。
“但你已做了选择。”
“你答应嫁给朕的五皇子时,已经放弃了在外当差。”
“虽说国家推行女子也能出来做事,但你是侧妃,是皇室成员,不能如寻常百姓那样,那朕的体面何存?”
“推行女子当差,是给百姓活路,没路走的女子叫她能活下去。”
“皇家女子与世家女哪有出去当差的?这事关贵族体面。”
“可是凤姑姑就在宫中当差呀?”
皇上有些不悦,斥责道,“整个大周只一个秦凤药。你要与之相较?”
“妾身失言。可是皇上……”
“你在选择做皇家的儿媳妇时,已经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嫁给李仁,难道不为荣华富贵?要知道徐从溪也曾向朕求娶你,你应该知道吧。”
皇上话语间很不耐烦,在他眼中绾月是为富贵而选择嫁入皇家的女人。
不然,徐从溪明明比李仁优秀,甚至出身也不差于李仁,她为何不选从溪?
不提从溪还好,提到从溪,一腔压抑不住的悔恨与纠结涌上心头。
她低头沉默。
“好了,贵族女子的消遣很多,你可能还没融入其中,慢慢你会发现做侧妃的清闲快乐之处,去吧,回府,早日给朕生个皇孙。”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后知后觉回想到凤药曾和她说过的话——
皇上有意求娶凤姑姑,甚至承诺让她为后。
第1214章 两头甜
凤药拒绝了!
拒绝成为大周国母!!
当时绾月只觉得凤姑姑不爱富贵尊荣。
如今想来还是她理解得太狭隘。
秦凤药拒绝皇上,考虑的根本不是地位荣耀。
而是太清楚自己一旦同意,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皇宫很大,但也很小。
比起外面的天地之宽阔与自由,为了高位之尊而生生剪断羽翼,不值得!
可她明白得太晚,现在的她如被困在笼中的鹰。
就算打开笼子,她仍然不能走,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若她放弃复仇,那些她亲眼看着死在面前的亲人、朋友,会让她此生不得安宁。
在这个时刻,她也明白了凤姑姑对玉郎的情感。
金玉郎是男人里万中无一的愿意让妻子抛头露面,追求梦想的男子。
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去托举妻子。
他无愧凤药的爱
可她不能不杀了他!
他的死,伤了凤药,却能让她求得心中宁静。
那封信中说金玉郎作恶多端,是大周从前最大的特务机构的头子。
手上染就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剿灭贡山,便是玉郎旧债未偿又添新债。
李仁回到王府,迎头遇上合欢,看样子不是巧合。
“怎么了?侧妃有事?”
合欢就在大门不远的小道上,这里不会遇到王妃。
绮春迎接他都在二道门内。
这里因为接待外客,有时不大方便。
看来这丫头就为避开王妃。
她上前行个礼,快速小声说,“郡王多久没陪过侧妃了?娶了王妃就冷落了绾月姑娘,她该多伤心啊。”
李仁点头,“今晚我去陪她。”
他让人去寻擅做西北菜的大厨,已找到一个。
晚上正好和绾月一起试菜。
云裳阁制的首饰也到了,是李仁亲自挑了大内的东珠,却嫌宫中制的钗环看得太多,腻了,亲送到常家铺子,托云之找工匠做成合适的首饰。
此时东西已经送来,鸳鸯交颈纹绵盒,光看盒子就精妙无双。
打开盒子,一支步摇躺在盒中。
李仁取出,只见细长金枝上,两颗圆润东珠轻轻摇晃,珠子饱满莹润。
步摇顶端,一朵金子打造的梅花绽放,花芯以细小红宝点缀,宛如点点星火。
式样简单,主要突出东珠之美。
步摇的流苏工艺精湛,连金枝上的脉络都雕刻出来,美仑美奂。
他满意地合上盖子,将盒子放好。
李仁已在绾月这里露天摆了桌子,叫大厨在院中起火,烤制刚宰好的羊羔。
炭火烤肉的香气升起时,王妃叫人来请。
主院下人回说,王妃那里做了烧鹅,马上就好,请郡王快些过去品尝。
绾月坐在桌边,兴趣盎然盯着炭火,似没听到下人说话。
她的余光看到李仁有一丝犹豫,便道,“郡王要是想去,便过去。”
“这小羊羔要烤好至少还得三刻钟,我去去便回。合欢将酒温上,不准绾月喝冷酒。”
绾月想反驳,他已离开。
去了王妃处道,“今儿请了西北厨子,绾月爱吃北边的菜,大厨房做的样式太少。”
他坐下,烧鹅浓郁的香气便传来,大鹅外皮烤得油光光,焦香的肉味混着一点甜,让人食欲大开。
“有日子没做这道菜,今天早上送来上好大鹅,就想着给爷做成烧鹅。”
绮春伸手,“郡王请。”
李仁夹起一块,先闻了闻香味,放入口中,外皮一口咬下,发出轻脆的“咔嚓”声,肉质却是多汁肥嫩的。
这厨子真是绝了。
他用了几块,又喝了口酒。
这才放下玉箸,拿出那只鸳鸯锦盒。
“得了两颗珠子,给你打了个首饰,你瞧瞧。”
绮春先看盒底,见是常家出的,又看看工匠落款,这才打开盒子。
步摇倒不说,她自己也有不少上好的首饰。
只是东珠是有份例和规制的。
这两颗大小刚擦着妃子可用大小的上限,已算王妃位分可用的最大珠子。
不论颜色、光泽都属上上等。
她见过宫中女子用的东珠、南珠,比起这两颗的成色,还逊上一等。
李仁知她识货,得了珠子便知她会喜欢。
果然如此,绮春发自内心笑道,“爷费心,这步摇妾身极喜欢。”
“知妻莫若夫。”李仁只说一句,便让绮春心花怒放。
“王妃慢用,我久不去绾月那里,今晚就陪她了。”
“爷慢走。”绮春领会到李仁的用心,并不怪他只来一会儿便离开。
她送李仁到门口,让丫头把首饰收好。
这东西光手工费就令人咋舌。
如今常家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
寻常打个首饰,要等月余。
今年的东珠是才送到宫里,他挑了上好的,先加队打给自己,绮春嘴角上挑,他的确待她用了心。
且他说只得了两颗,都给了她,并没给绾月。
这才是绮春在意之处。
没有女子愿意与人分享夫君。
她出身世家,懂道理。但也是人,有私欲。
……
回到绾月身边,倒叫绾月吃了一惊,没想到李仁真的只是去去就回。
李仁到房中,拿出一只盒子,绾月诧异地接过,那盒子粗糙不堪,一看就是新手之作。
打开,里头做的是支金线缠绕的双股玫瑰簪。
她不爱戴步摇,嫌流苏多余累赘,只戴簪与钗。
看到这不甚精致的簪子,她并未多言,只是抓起李仁的手,却见手指尖有许多小伤口。
她盯着簪子,并天没说话,怕一开口,嗓音出卖她的心事。
这世上唯一给她做过东西的,只有爹和苏和。
爹做的面具,苏和为她削过木头匕首。
她知道肯自己动手是极深的情义。
何况是个衣来伸手的郡王。
李仁见她一直看那簪子不说话也不抬头,问道,“是嫌太粗糙吗?看来我还是没天分。”
绾月看着他,摇头,“我是那种人吗?这东西很漂亮,我会戴着它出门的。”
“喜欢就好,来吧,这厨子本王花了大价钱从西北找来的,人家本不愿离开家乡。”
新鲜小羊炙烤,嫩滑鲜美,绾月口重,放了许多料。
她用小刀熟练割下一块肉先递李仁。
自己吃块肉,饮一口杏林春,终于开心起来。
家乡的食物,最能慰藉思乡之人。
她又喝了口酒问,“为什么非喝热的?明明冷酒更好喝。”
李仁不声不响,板着脸去到房中拿出个盐袋,已经烤得热乎乎的,放在绾月怀里,“抱好。”
绾月睁大眼睛定定看着面带无奈的李仁,问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你是我最爱的侧妃,我是你夫君,自当关心你。”
“可你怎知我有些腹痛?”
“只是有些痛?你今天一天没摸刀剑,想是腹痛无力吧。”
“你早不在山中,不必再忍受痛苦,懂吗?”
绾月惊讶之余,有些感动。平生头次有男子细心到能发现她来了癸水。
她早养成习惯,不喊痛,隐藏身为女子的一切痕迹。
被人关心、温暖的感觉,如疲惫时泡在温泉里,令人筋酥体软。
第1215章 障眼法
李仁陪了绾月一晚上。
一早合欢哼着歌进来收拾房间。
李仁交待过今天不必去给王妃请早安,让绾月多休息会儿。
他一早来正堂告诉绮春,侧妃月事腹痛,叫府医煎姜汤给绾月,免去早安。
他在绮春由她伺候更衣,陪她用了早饭,自去上朝。
绮春为他系上自己绣的荷包,心里甜丝丝的。
李仁自她入府,便只佩戴她做的东西,便是勾丝也不去掉。
绮春由衷感觉夫君虽有侧妃,但心在她这儿。
两人举案齐眉,诸事顺遂,便不与绾月计较太多。
嫁入王府前,家中打听过关于这位传奇侧妃的身世。
也知道这位姑娘是李仁苦求许久,才抬回王府的,自然和其他妾室不同。
母亲担心李仁偏宠侧妃,自己女儿受委屈。
目前看来母亲多虑了。
侧妃、正妃,只差一字,然而这一字之差,放在真正的生活中却是低头与抬头的区别。
这规矩她熟知,李仁也没装糊涂,这就够了。
绾月要是不守规矩,她行主母之权规训,李仁没话可说。
再说,李仁后头还有凤姑姑。
她这个主母处置不了的事,还有凤姑姑给她撑腰。
至于凤姑姑先认得绾月,还有一起解困于圣上之情,她却并不担心。
身于国公府,耳濡目染,早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捆绑,以利益为先。
她这个正妃和凤药的利益是一致的。
都希望李仁将来继承大统。
且她观察,绾月并不是那种没出身、身上带着小气的女子。
她不守规矩的行为,并不是在挑衅主母的权威,更像是对规矩本身不满。
绮春不想为难她,但也不容她越线。
……
这一年里,李仁又纳了两个妾室。
主院里本住着绮春与绾月,添了妾之后,李仁叫绾月与妾室全部搬到偏院。
主院只给绮春一人住。
他同绮春说的时候,天已凉爽,自绾月那边过来,喝着绮春亲手熬的汤,说道,“我喜欢咸口汤,但这汤着实麻烦,你一早得起来盯着,太劳累,以后别再亲手去做这些事。过来坐我身边一起喝,你陪着我才是最好的。”
绮春害羞一笑,依言坐夫君身边,“你对我又没别的要求,一碗汤罢了,劳累到哪去?”
“是你太好,我无需要求。”
因又添两个妾,李仁便如父皇一样,陪伴每个女子的时间力求做到公平,雨露均沾。
两个妾室出身不高,但也算书香之家,很是懂事守礼。
也不爱多言挑事,很合绮春心意。
早晚定省,除了绾月有时会差人来说一声身子不爽,大家都按规矩来。
绾月居往移到偏 院后,主院安静下来,绮春虽不喜欢她,但求府里平安,并不苛求。
王府本挨着工部尚书的宅邸,不知何故,尚书又看上另一处宅子,这处宅子便要出售。
李仁将尚书家的宅院买下,两宅合一,引来活水,造了个可以泛舟的大渠,还种了许多荷花。
如此,又添了许多家丁,王妃管家的事一下就繁杂起来。
几个月过去,这日落下第一场雪,李仁打从偏院回正院,绮春嗔怪他不撑伞,衣服都湿了。
李仁兴致勃勃,“这可是第一场雪,好绮春,待我从朝中回来,咱们泛舟湖上,吃肉饮酒赏雪可好?”
绮春笑道,“都听郡王的。”
“那你安排一下,她们几个也都很想去。劳累王妃了。”
想是郡王贪看雪景,过来得略晚些,汤放在桌上都凉了他才姗姗来迟,也顾不得吃早饭,匆匆上朝。
绮春看着做了一桌子的早饭,品种齐全,便叫来丫头,“去别院把侧妃和两个妹妹都喊来一起吃早饭吧,免得浪费。”
“今天下雪免了早安,只吃饭就好。”
小丫头依言而去,不一会儿回来时,两个妾室跟随而来。
两人生得清秀、行事温婉,王妃觉得倒也像李仁喜爱的类型。
他当时提出想纳妾,绮春不曾反对,选了不少出身没有瑕疵的姑娘让他选。
记得当时他坐在窗下,将小像排开,目光一一扫过,点了其中两位,“这两个姑娘瞧着顺眼,就她俩吧。”
王妃看了看,他没选其中最美、出身最好的姑娘,反而选了小家碧玉型的女子。
那两个女子入府,从不兴风作浪,对王妃也十分恭敬有礼,行事谦卑温柔。
两人恭恭敬敬行了礼,分别落座。
王妃问小丫头,“绾月呢?”
“侧妃主子说夜里受了些凉,早起有些咳嗽,怕传染了主母和两位妹妹,就不来用饭了。”
“那咱们吃吧,眉儿,重新盛热汤来。”
王妃的早饭比妾室的丰盛许多,品阶不同,供奉差别很大。
两个小妾出身不高,家中的嫁妆也不够看,领的份例银全贴到吃上,也达不到王妃日常用度。
所以两人都很高兴,早饭吃得香甜。
其中名为雪蓉的小妾,总有些强颜欢笑之意。
“妹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可是昨夜郡王有什么不周到之处?”
登记册上,李仁昨晚去了雪蓉房中。
雪蓉勉强笑道,“郡王温柔体贴,哪会不周?”
绮春何等聪明之人,打住了话,这事便过去了。
大家用完早饭,她叫住雪蓉,“我这儿有个绣活,今儿手上事多,麻烦妹妹帮我做完最后这几针,不可妹妹有没有空闲?”
“自然有的。”雪蓉有些开心,另一个小妾青竹行礼告退。
雪蓉跟着绮春来到内室,绮春不急着拿针线,叫她坐下。
“说吧,受了什么委屈,我为你做主。”
雪蓉惊了一下,缓缓跪下,仍不开口。
“后宅所有事,我皆做得了主。你还不说?”绮春话中施加压力。
雪蓉眼中浮上泪雾,她开口,“主母既能做主,可否允妾身一纸和离书?”
绮春心中一惊,雪蓉、青竹入府统共两个月,李仁对她二人也算雨露均沾,怎么一下提到要和离书?
“你细说说,我若解决不了再说和离之事,这是王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她眉眼严肃,“何况你的和离,会给郡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你可清楚?”
雪蓉眼中尽是恐惧,低声说,“我就知道……不不,妾身什么也不知道。”
她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哭,眼巴巴望着王妃,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第1216章 纳妾内情
“你错了雪蓉,你能入王府,是我把你的身世等一切信息告诉给郡王,他从诸多女子中选了你,我同意,你才入的府。”
她盯着跪在地上看起来像在发呆的小妾。
雪蓉才十七岁,眼中却已一片暮光。
“王妃娘娘,郡王不喜欢我。他到我房中从不与我交谈,在我房中从未度过一整夜。”
“只是躺一会儿,或用过晚饭就会离开。”
“不是妾身不想伺候,是根本不知怎么讨郡王欢心。”
绮春插嘴问道,“他可有说过叫你不许告诉我这些事?”
雪蓉眼中的惧意再现,虽不答也是回答。
“妾身才十七,初入府就不得郡王喜欢,余下几十年如何度日?”
“郡王去哪了?”绮春声音像刚淋过外面的雪,冰凉凉的。
“妾……妾身不知。”
雪蓉大约穿得太少,此时不住地发抖。
“你不知?还是知道不敢说?我选你入府是因为你知书达礼,正是因为知礼,你大约心中认为郡王的行止有亏吧。”
雪蓉被王妃说中心事,低头不语。
“昨天他大约又是去了侧妃房中过夜?”
雪蓉轻轻点了下头,绮春已被气得手指哆嗦,接着问,“那么,你可与他有男女之实?”
“尚未有过。”
绮春猛一拍桌子,广袖一甩带翻桌上茶盏。
她发现自己实在是被李仁的甜言蜜语哄得太好了,从没怀疑过他。
他也知道自己行为有失,故而不敢光明正大。
为给绾月打掩护,不惜再纳两个妾室,将三个女子移入偏院。
绮春冷笑一声,当时欲买下工部尚书宅子,她颇不乐意。
那是一大笔开销,后头一长段时间府里不免开支紧了些,且王府扩得太大,惹人耳目。
李仁却求了半日,后来向凤姑姑拿了一笔钱填入府里账上,她才勉强同意。
钱,绮春有。
她不是不愿拿嫁妆补贴府里开销,而是不想李仁如此高调。
雪天泛舟?谁有这种情致?
还能有谁?
……
雪蓉请求王妃,与其不得郡王宠爱,甚至还保持着处子之身,不如放自己离府。
她不求大富大贵,本也可许个书香之门,做个正妻,平安一生。
“出门时,爹一再叮嘱,我们家门楣不高,这是高攀,万不可得罪郡王与娘娘。”
“郡王抬个手就能捏死我们一家子。妾心中苦,却不敢言,实在受够王爷冷落,才露了形色,讨娘娘烦恼。”
“昨天……”绮春打住,她也不好意思问得太露骨。
“昨儿,那边房里传了两次热水,都在半夜里。”雪蓉脸红到耳根,小声说。
绮春用力闭下眼,又睁开,一只手抓着桌角,心中愤然。
她长出口气,息了怒火,目光深深,问说,“我记得雪蓉有个哥哥。”
“妾有两个兄弟。”
“我会关照你的兄弟们,你不要离开王府,以后,我会关照于你,放心。”
雪蓉面色一缓,并不再推辞,深深磕头,“妾身以王妃娘娘马首是瞻。”
“你很好,比本妃想的还要伶俐,不愧是读过书的女孩子,去吧。”
雪蓉离开时难掩喜色,她入府两个月,发现绾月是个没家世不读书却有宠爱的女子。
心中早升起了不满。
绾月的确美貌,比整个王府的女子加起来都美。
与她并立一处,恰如山鸡与仙鹤。
雪蓉与青竹前后入府,地位相同,境遇相仿,她几次试探,发现青竹也不得李仁喜爱。
从一入府就没受过宠。
她便推测出事情原委。
凭什么,拿她们俩当李仁偏宠绾月的挡箭牌?
她早想告上一状,但李仁多次警告她们,不许在绮春面前提及偏院的事。
昨夜她费了许多心,还贴了银子让小厨房整了宵夜,备了酒。
一壶超过份例的酒,费了一两银,想想就肉疼。
本想着陪李仁喝点酒,晚上一定把他留在自己房中。
可不管她提起什么话题,围棋、乐器、画画……李仁统统懒懒的,不予理会。
酒尝了一口只评了句,“淡了些,不够醇。”
最后竟不顾她颜面,不耐道,“你好好住在这里,不短你吃穿用度,不必如此费心讨好本王。”
说罢将她?在当扬,拂袖而去。
他也知道她在讨好,根本将她不当回事。
一两银子自然拿不来什么上好佳酿,却已经是她能力范围内,能承担的最好的酒。
酒再好,能比得上宫里的御贡?贵重的不是自己这番心意?
郡王本是知礼清雅的男子。
却因为她被抬入了王府成了侍妾,连最起码的礼貌也不顾了。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雪蓉是念过书,懂得道理的女子。
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她向王妃求与李仁和离三分真七分假,以此为试探。
青竹出身不如她,也没上过学堂,对偏院的事只是生气,却无主意。
但王府住着舒服,王妃为人也很好,没有大户家中正妻欺负小妾的事。
她很知足,虽也想得到李仁宠爱,没有,也就罢了。
……
一家子要一起泛舟,王妃备了一大一小两条舟,大的够几人围炉小酌,小的上面放着各种补充吃食与炭火。
大船上有高大的篷,为赏雪景,将窗换成了透亮的纱。
船舱中升起大盆银丝炭,烧得旺旺的,用来烹茶取暖。
另备一炉放在旁边,上面架着铁网,用来肉食。
酒在炉上温着,随吃随添,不伤身子。
吃食也备了许多种,除了新鲜羊肉牛肉,还备了鱼片,和一些蒸笼。
烤制肉食最得绾月喜欢,王妃和两个侍妾都喜欢大厨现做的热菜。
一切准备妥当,也要一两个时辰。
一想到这是绾月提的要求,却要自己来准备,绮春心底连连冷笑。
李仁下朝便兴冲冲回了府里。
进屋带着一身冷气,将绮春搂在怀里,在脸上一啄,“辛苦夫人。”
绮春一低头,看到他腰上挂着的荷包,上好的缎子娇贵,很容易勾丝显旧,那天青色是她最喜欢的,好配衣服,又素雅。
“怎么还戴着这个?我抽空做了新的,换上吧。”
“好,只有王妃最操心本王一针一线。”
他眼里的情意不是假的。
只是没有对比。
这一日她不止备了游船,还查了府里的出入登记。
绾月每隔几天就备马出府。
她有李仁的腰牌,出府不需王妃允准。
以她这种性子,哪里耐得住寂寞,满满一页是都出绾月出门记录。
绮春将册子扔在桌上,绾月一点没变,还是满身漏洞啊。
……
今天,她为绾月和李仁备了份“大礼”,好好贺一贺绾月宠冠王府。
不过绮春断定李仁不会喜欢她的“礼物”所以也准备好了“后手”。
今天本该是属于她和李仁最高兴的一天,都被毁掉了。
绮春一点也不介意。
第1217章 落水
地上已经积了雪,世界变得晶莹剔透。
李仁的背影走过院墙时变得雀跃,绮春一直目送他到看不到人,才回过目光。
“去把雪蓉请来给我帮忙。”她吩咐。
……
一切妥当,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王妃、侧妃和两个侍妾都到大船前。
船上位置有限,除了李仁、绮春并偏院三个女子。
船上自带一个梢公。
又上船两个王妃房里的机灵丫头,并绾月院里的西北大厨,专来做烤肉,已容不下更多人。
舱门吊着棉帘子,窗子临时换成很薄的纱帘,里头的炭已烧得通红,舱中很暖。
大家兴致高昂,里头肉香和着温热的酒香勾动食欲。
绾月穿着金贵的白狐皮大氅,雪白的皮毛也比不过她肤色莹白如玉,冷风凌冽,给她的脸敷了层胭脂似的,更显肤色透亮。
那一对眼珠,在雪色里如会发光,一圈黑而密的睫毛恰如蝶翅,眨眼如在扇动翅膀,魅惑无双。
不怪李仁偏爱她,两个清秀的侍妾,站在她身边,虽打扮一番,也显得灰朴朴的。
那张皮草,本不该轮到侧妃穿。
这东西没经过绮春,明显是李仁的私货。
绾月穿这东西僭越了。
按地位,她只能穿银鼠皮制披风,大家都看在眼中。
绮春只当没看见,招呼大家上船落座。
待都坐好,绾月目光一直望着窗外,十分沉默。
并不像绮春想象的那样张扬,得意。
她头上簪着玫瑰簪子做工粗糙,绮春不解为何一个穿着名贵狐裘的女子会戴着这样的东西。
绮春戴着东珠步摇,简单利落又不失华贵。
那东西一看就是上品。
雪蓉一眼看到,羡慕道,“王妃娘娘这一身与这景说不出的搭调,当真是雪映霓裳玉缀容,恍从画卷步尘踪。”
王妃笑了笑,“数你小嘴甜。”招呼大家,“来,开席,今儿家宴都别拘束。”
李仁与王妃并坐,眼神却时不时掠向坐在窗边的绾月。
他很注意分寸,对两个侍妾也很周到体贴。
若不是绮春问过雪蓉,知道内情,会以为他待几个都一样好呢。
她心中冷笑,吩咐梢公,开船。
船行平稳,大家一时都被两边景色吸引,平日看惯的树啊、草啊、此时都如换了装,变得陌生新奇。
所有的植物都蒙着一层白绒,雪花细密轻柔,像给天地蒙着层纱。
雪子打在舱顶,沙沙作响,天地万物都变得静谧起来。
“真美。”雪蓉感叹一声。
丫头给各位倒上温酒,肉也烤好了,切作一份份端上来。
各色蒸笼冒着热气摆上桌案。
大家热闹起来,雪蓉甚至和青竹行起酒令。
绾月除了见面时向绮春行礼问好,席上一直没说话。
大家吃过几轮酒,船停在湖中心,此时所有人都带了些酒。
绾月更是逢酒必醉。
纵使海量,也架不住放开豪饮。
绮春一直注意着她,见她一杯接杯,看得李仁隐隐焦急,又不能当着王妃的面去劝,只得用眼神制止她。
可笑绾月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绮春冷笑, 野丫头倒真会操控男人的心。
这男人越不给好脸,越上赶着。
这边雪蓉笑得倒在青竹怀里娇声娇气道,“不行了,总输给妹妹,我酒沉了,娘娘别见怪,容妾身出去醒醒酒。”
绮春笑望着她,“玩得高兴,才不枉我这个当家主母忙活操持一上午。”
说罢眼风扫过李仁与绾月。
泛舟湖上,这做派怎么看着都像绾月提的要求。
怎么她倒拉起脸子来?
绾月向小丫头要一坛酒,嘴里嘟囔道,“这样小杯,喝不痛快。”
李仁实在忍不住,“少喝些吧,你不是想瞧雪景吗?如今又不瞧。”
“这也算得上湖中赏雪?哪有烟波浩渺的气势?一眼望到头,看着就是人造出来的假景。”
舱中少了雪蓉,安静下来。
李仁一笑,“是了,你看惯沙漠戈壁的无穷无尽,这景的确是小,不过也好歹是湖中的雪景,意到心到。”
绾月饮了酒,眼角发粉,越发娇艳。
绮春的目光停在她脸上,简直移不开。
她美得近乎妖异。
船又动起来,外面传来雪蓉咯咯的笑声,大叫着,“青竹来看,好玩得很,郡王,王妃,妾身划得好不好?”
绮春又往炭盆中加了几块烧得通红的炭。
炭在外头烧好再放入炭盆,省得在舱内起烟尘。
舱中暖得几乎不亚于待在房中。
绾月将脸探出窗外,冷风扑面也熄不掉她心中的焦灼。
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一阵凉爽冰凉。
她见雪蓉划得开心,也起了兴,起身要出去。
“外头冷,你吃了那么些热酒出去吹冷风,身子怎么受得了?”绮春责备,“你与她们不一样,要小心身子。”
李仁听着这话像在暗指他的偏爱,看向绮春,却见她一脸坦荡。
“妹妹时常三灾两病的,不得小心些,披了披风再出去。”
她向李仁使个眼色,李仁只当绾月时常不去请安,故而绮春以为她总生病,才说了这些话。
便起身拿起大氅道,“来把这个穿上再出去。”
“妹妹,你吃太多酒,还是穿起来吧,热身子碰了冷风伤身子。”
绮春话说得平淡而真诚。
绾月并非不知好歹,她素日懒得兜搭院内的女人们,但王妃不是她随便能得罪的。
这一点,李仁已经对她说过无数次。
她深吸口气由着李仁为她穿上厚重的披风。
“去和她们玩吧。郡王,陪我喝两杯,今天的肉吃起来如何呀?”
李仁坐回位置,舱内没了其他人,两人听着外面的嘻笑,放松地碰杯。
李仁道,“冬天肉肥些,我是喜欢的。”
“王妃辛苦,安排得这样周到。”
“应该的,主母职责。”
“告诉郡王一声,徐国公府那边已准备上奏,请皇上加封郡王为亲王。折子都写好了。”
她笑着靠在椅背上。
李仁收回目光,惊喜问道,“果真?为何要等到现在?莫非其中有什么玄机?”
“自然有的。”绮春娇羞一笑。
窗外突然一声尖叫,接着听到雪蓉和青竹惊慌的呼喊,却听不清喊得什么。
但那声水花,却清楚被绮春捕捉到了。
她起身和李仁一起走到舱外,却见水里艄公在扑腾。
不远处浮着件白狐大氅,不见绾月。
“怎么回事?”
“郡王,绾月撑船不稳,失足落水了。”
雪蓉带着哭腔,“艄公马上跳下去救……”
白色披风下一片平静,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第1218章 一场风波
又一声水花,绮春脸色苍白,不由咬住嘴唇,一个恶狠狠的眼风扫过,压住两个侍妾的惊叫——
李仁竟不顾一切,跟着跳下去救那个“贱人”。
绮春的手紧紧抓着裙摆,纵是做寡妇也比守着个全心扑到妾室身上的男人强。
一个郡王,竟以身犯险也要救那野丫头。
数九寒天,湖中水像刀子一样割人。
艄公很快没了体力,绮春命丫头和侍妾一起将长杆伸入水中,先将艄公拉上来。
雪蓉给了绮春一个惊疑的眼神。
绮春很笃定,“拉上来,他要没命了。”
艄公上来,绮春拿酒让他多饮下,到舱中更衣烤火。
既然李仁那么想亲自救人,就成全他。
李仁轻装跳入水中,犹如突遭上千把刀子刺向皮肉,刺骨的冷意险些令他晕过去。
他吸口气潜入水中,摸到绾月先解开她脖子上系着的大氅带子。
此时大氅已吸满了水向下沉。
解开后,由于绾月已经晕过去,很轻松就拉住了她。
再次冒出水面,他抓住船上人伸过来的长杆。
两个回到船上,前后很快,于他却如过了一世那么久。
他为绾月按压胸腹,绾月吐出几口水,咳嗽起来。
过了会,她睁开眼睛,目光向四周围着的人打了个转,落在雪蓉身上。
吓得雪蓉不由向后一缩身子,她却又闭上了眼。
“快,抬入厢中给侧妃更衣、烤火。”
梢公走出来,没衣可换,只裹了件下人的披风。
他一出来便跪下磕头,“事发突然,小人无能,求郡王责罚。”
绮春抢在前头道,“好了,你都说了事发突然,你也跳下去救人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李仁冷得嘴唇发紫,一时连表情都作不出来,哪顾得上旁的。
几人将李仁绾月扶入舱内。
先换上棉窗帘,又加大炭火,绮春命船向回开。
除了艄公,只余大厨一个男子,便叫他将外衣先给李仁。
两个丫头和侍妾均出衣服给绾月换上。
大厨与艄公合力将船快速撑回岸边。
大家都沾上些水,赶紧回去喝姜汤,换干衣。
待一切妥当,已时至傍晚。
风雪越来越大,在院中穿梭,带着哨响。
雪积了寸来厚。
李仁没了早晨的好心情,坐在中堂,一碗接一碗喝姜汤。
绾月如预料般发起高热。
府里大夫跑来看诊,丫头们一趟趟跑着照顾。
李仁铁青着脸与王妃一左一右并肩坐在堂中。
绮春道,“郡王消气儿,左右是家务事,别闹得太大。”
“一会儿好好说话,事情没查清前,别乱发脾气。”
她一如既往冷静,说话入情入理。
“绾月妹妹不会有事,我已着人去国公府请徐家的老大夫,他很厉害。”
李仁神色稍稍霁和。
绮春的手在大袖中紧紧握着那支做工粗糙的玫瑰簪子。
说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感受。
绾月被救上来时,头发散了,那支簪子挂在她发间。
趁着抬人之机,雪蓉摘下簪子,悄悄给了绮春。
回府更衣时,绮春细看这簪子,反过来看到簪身上的字迹,心里发苦。
簪身上刻着五个字“仁心常向月”,像一个带着嘲讽的大巴掌重重扇上绮春的脸。
她面无表情看了许久,将簪子放入衣袖内。
雪蓉和青竹小心翼翼走入正堂。
“坐吧。”绮春温和说道。
两人坐下,都低着头。
她二人都知道李仁有多宠爱绾月。
绾月如今不知生死,可别怪罪到她二人头上。
雪蓉先抬起头,却见王妃给她一个笃定的目光,顿时生出勇气。
“郡王、王妃召妾身来有何事?”
绮春伸手伸过去握住李仁的手,轻拍两下,示意他稍安匆躁。
“你说说今天侧妃落水的过程,青竹有什么补充的一会也可以说一说。”
“我撑得好好的。侧妃上来也不说话就从我手中拿那长杆。”
“妾身见她喝得有些醉,便道叫她小心,站不稳就别靠船边太近。”
“她不理我,非站上船头,妾也不知怎么一眨眼,她脚下打滑就跌下去,我还伸手拉她一把,现在真后怕,要是拉住,妾也落水可没人跳下去救我。”
绮春将目光落在青竹身上,青竹点头,细声细气肯定道,“我在旁边看得清楚,船头落了雪,她不该上去。”
李仁一肚子气,上了岸,他仍然浑身僵硬,无法行动。
是府里来了下人抬了暖轿把他抬回府的。
想想绾月一个女儿身,身子再结实也经不起这样的冰水。
他生气又心疼,从纳了妾后,他知道绮春自重,不大进偏院,所以每到偏院便觉自由放松。
两个小妾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他过了一段刺激又快活的日子。
有点像偷情,又没有偷情的后果,新鲜感和刺激感让他大意了绮春的敏锐。
“说起来,怪不到旁人身上,但凡她在船身中撑船也不会掉水里去,绾月一向任性,希望这次过后,她能知错就改。”
李仁听着只觉刺耳,但挑不出理。
不就是撑下船吗?站在船头自然感觉与在船身中不一样。
绾月带着点孩子心性,的确有些任性,可算不上“犯错”。
这只是意外。
刚想到这儿,只听绮春说,“这只是意外。”
这句话给本次事件定了性,李仁依旧想罚两个小妾,却听门上的来说,“国公府的大夫到了。”
作为主人,他得去迎接。
这大夫须发皆白,一看就是行医数十载的老杏林。
两人闲聊,才知这大夫祖上曾做过薛家启蒙医师。
皇上御医中,薛家曾是最受信任,医术最高明的世家,薛家的老师却隐藏在国公府。
“老人家医术这般厉害,为何不进宫?”
“国公府于我家祖上有恩,待我家又极好,不必入宫,都是讨口饭吃,入宫反而拘束。”
他精神矍铄,说话极为爽朗,看着年岁大,却身姿矫健。
绾月是受了大寒,大夫开了些热性驱寒药,叮嘱屋内火烧得旺些。
“出汗时不可揭被子,多饮姜汤,邪寒驱散就没事了。”
李仁这才放下心。
安排合欢主要负责绾月夜间看顾,他回到主院。
青竹与雪蓉皆一脸不乐,想是受了王妃申斥。
他更生气,这两人若当时喊他一声,也没这一出事。
“郡王也受了寒,好好休息吧。”绮春摆手让两个侍妾出去。
两人退出,绮春身子一松,以手抚额,脸上的笑像溶化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绮春,你怎么了?是累了?”
“你说呢?”绮春冷淡而有礼反问。
她自成亲以来从没这样对待过李仁,李仁有点心虚,“哪里不适?”
“国公府老大夫想来没走远,为夫人也搭下脉吧。”
“不必。他这样大的年纪,轻易不敢动用,外头又下着雪,何必呢。”
李仁听说轻易不敢动用,知绮春心中还是责怪自己。
“都是那两个没眼色的东西,不知早些喊我。”
“你这么自信,喊你出去就劝得动她?”
“自从入府,她一直不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起码各府各宅都必当遵循的规矩——给主母请安都做不到。三天两头身子不爽,听说从前成日在外奔波打仗,怎么,徒有其名?”
李仁脸红一下,他最知世家与皇家对礼数规矩有多看重。
绾月不守礼,是无从辩驳的。
“还有,雪蓉青竹入府这么久了,你与她们行过周公之礼,按说也该请府医按时给她们请平安脉,要是有了喜,也可以早知道。”
“爷别嫌我啰嗦,这是我的职责,前儿进宫,父皇还问起,家中可有喜事?”
她气呼呼侧过身,“四个女人,没一个有孕,难不成是我照顾得不好?”
“还是爷……不中用?”
她脸一红,李仁走过来,搂住她肩膀坐下,手向她身上探去。
绮春将李仁手一打,“今天叫雪蓉陪你吧。我为准备这劳什子赏雪,劳累一天,乏得慌。”
“明儿我要召府医给两个侍妾搭脉,晚上早点歇息。”
这晚,雪蓉得偿所愿。
第1219章 环环相扣
老杏林来向王妃告别,王妃亲自送出门。
李仁没跟出来,老大夫对王妃道,“府上可知这侧妃有孕之事?”
绮春一愣,摇头,“她从没说过身子不适,也不肯请平安脉,故而不知。”
“不知的话,不提也罢,我看这胎保不住,夜里你可要多照看些。”
老大夫凝神看她一眼,转身上车。
合欢一夜没合眼,数次喂绾月喝姜汤,老大夫开的药,特意交代,等绾月完全清醒后再服。
夜里绾月身下见红,以为是癸水。
合欢反而欢喜,喝过姜汤便来了月事,说明身子驱寒彻底,没受损伤。
除了绮春,谁也不知道绾月是小产了。
她想了想老大夫的话,若说出来,不知李仁会怎么样呢。
怕是更要带累雪蓉她们两人受罚。
意外落水还想赖谁身上,若知道绾月有孕因落水流产,这个家别想安宁。
一股厌恶升至心头。
绮春从成亲开始,便因为绾月带来许多不快。
这妖女若有身家背景,如今能助李仁成就大业,她还有忍受绾月的理由。
可此女除了生得美貌,能取悦李仁外,还有什么用?
而且她若生下皇子,大周朝并没有必须立嫡之说,到时李仁定会以绾月之子贤德之名,立她的儿子为皇子,绮春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唉,这都是李仁夺嫡成功之后的事,现在想还早。
不过,有孕之事就别说了吧。
她一早就穿戴整齐,打算去看望绾月。
主母之责,夫君之意罢了。
她对镜看看自己的模样,依旧端庄大气,尽显主母之风,这个位子她既坐,就不能白坐。
……
“你主子身子如何了?”绮春看着躺在床上,如雪打过的娇花,脸色惨白的绾月。
这话是问合欢的。
合欢恭敬回道,“主子夜里来了癸水,想是身子暖过来了。”
明明是虚到底,留不住胎儿了。
“中间醒来了吗。”
“醒过,但意识尚不清楚,恐怕呛水呛得有点厉害,外面那样寒……”
“行,去给侧妃煎汤药来服,好好看着药吊子。”
绮春还有许多旁的事要忙,她走后府医来为绾月看诊,却说绾月身子太虚,脉像弱得不像话。
又看了老大夫的方子,想说却不敢说。
那方子的补剂,实是太猛,绾月这身子现在是虚不受补,不止不能强健,还会添了虚火。
到时调养起来更麻烦。
先要灭虚火,再温补滋阴。
可这府医知道头一夜来者何人,那是杏林界的师祖,他不敢有异议。
想着等绾月醒了,日后再慢慢调,反正后头那祖师爷也不会再来。
其实绾月若没流产,服用这药也没问题。
大寒需烈火驱散,但她夜里流产了。
老大夫走时提了一句,若真今夜流产,便不要服那剂药。
不知绮春是听到还是有意,偏要合欢马上煎药给绾月服下。
她一只玉手放在自己腹部。
头天绾月落水时她就想好了,要是李仁真的震怒,便告诉他,她已有喜。
绾月之孕着实出乎她意料,心中不痛快便没告诉李仁这个消息。
晚间李仁回来,绮春说绾月已无大碍,老大夫的药已服过,人也醒来,用了些肉粥。
那边有合欢照看着,不必担心。
她似无意问道,“雪蓉伺候的可好?”
“嗯,还算用心。”李仁心不在焉,心思飞到绾月那里。
“那就封她个良妾吧。”
“王妃看着办就行。”
绮春定定看着李仁,“郡王今天多去陪陪绾月妹妹,她心里也能舒服些,想必身子可以快点好起来。”
“夜里爷想宿在谁屋里随你,不必非回主院来。我这两天也很疲劳,让她们伺候吧。”
李仁点头出了院,飞快地向偏院走去,甚至等不到拐过弯。
夜来无事,雪蓉来请安,带着针线过来,说想给王妃做个荷包。
“你有空不给郡王做,给我做什么?”绮春懒懒的。
“爷的东西只戴王妃亲手打理的,我的他又不用,其实我针线很不错的。娘娘若肯用我做的香囊,倒是抬举这香囊了。”
“也不枉费我点灯熬夜的辛苦。”
“你若愿意做,做出来我就用。”
绮春浅浅笑着,烛光温馨,暖意融融。
“那么,那天你是怎么做的?”绮春忽然一句,雪蓉愣了一下,忽得意地笑了。
“说起来,也算出了口恶气。”
……
那船头被雪蓉故意洒了酒上去,那么冷的天,马上就结了冰。
等绾月带着醉意出去,雪蓉早就等候多时。
她先撑了船,假装很有趣,引得青竹也想玩。
勾得绾月起了玩心,便问她要不要试试。
又说在船头迎风望水,像在天空飞翔一样。
绾月听了不由动心,她喜欢策马,极其喜欢如同飞翔的感觉。
不撑船,她也想站在船头,领略“飞”的滋味。
雪蓉走过来,“需要扶一下吗?听说侧妃从前领兵打仗,那定有功夫,这么高你能跳上去吗?”
绾月懒得理会,自己踩上船头,雪蓉还是扶了一把。
之后松开手,瞧着绾月站稳,迎风遥望远方,一脸享受。
雪蓉拿着撑杆,猛地用力一撑,船体突然晃动。
绾月在船头,身子摇晃,想去扶东西,却没什么可扶的。
脚下一片冰,她哪里站得稳,本身又是半醉,便一头栽入水中。
身上穿了厚厚的披风,她本就出身在少水之地,是个旱鸭子,雪蓉在船头眼看她浮浮沉沉,回头看到青竹慌乱到忘了尖叫。
她迅速走到青竹跟前,“不想受连累就这么说。”
“不然郡王定然不饶你我。”
青竹年纪比雪蓉还小一岁,未经世事,眼见出人命脑子跟本一片空白,只能听从安排。
此时雪蓉才喊叫起来。
……